第一章 南溪之战 在一个遥远的时空,东方大地六国并立,从北向南依次为盛歌、乔疆和凉禹、九秦和西州,最南为南国。≧ 六方国土实力相当,面积相当,北方三国互相牵制,虽说不和也少有战争,最西端的九秦一直以来独揽一方,与其余五国各无纷争,各无往来。唯独地处南境的西州和南国,自五十年前由一国而分成两地之后,便战事不断,纷争不减。 南国洪宣十六年,与西州有一大战,持续七个月之久,而彼时正值南国旱情严重、五谷不升的灾荒时节。粮食产量供不上边境将士的需求,士兵的斗志和士气大受挫折,败仗连连,被传回来的噩耗也渐渐增多,南国灭国危在旦夕。 然而,令洪宣王和文武百官大为不解的是,以目前西州的兵力和气势,在半月之内打进都城不是没有可能,可就在南国将士几乎被全军覆没的同时,敌方却及时收住了马力,停止了进攻。 不到五日,一位手持使节的西州大臣身骑快马,驶进了南国都城之内。原来,西州明德王提出条件,倘若洪宣王答应将当朝的妹妹清婉公主嫁于他,以作和亲,他便不再兵进攻,并且全力平定边境纷乱,保南国百年安定休宁。 此事的缘由,还要从五年前说起。那一年,在两国的一次战役中,西州大败,派去和战的西州使臣在南国宫殿中,曾与正值妙龄的清婉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当下便被公主的美貌所惊艳。自此回去之后,便将南国公主的花容月貌讲与明德王,明德听得心里痒,未得相见的美人比站在眼前的佳丽更令人垂涎欲滴,望眼欲穿。 五年以来,西州养精蓄锐,重振旗鼓。为的就是赶在南国公主嫁娶年龄之前,动一次战役,并大获全胜,以此来作为和亲的契机。话说回来,如今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与当年明德王的所想所料并无二致,更何况,受过挫折的军营一旦受到大王的鼓励器重,便更会厚积薄,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能雪当年大败之辱,重振大军旗帜,不负大王厚待。 在清婉公主嫁过去的头三年,西州国补给了南国大量救灾之物,作为休整恢复。迎亲队伍由西州明德王的长子,以及当时率领整个西州大军的楚兴大将军带领,接上清婉公主后,便一路向北。本来可以一个月之内就回到西州的,可是在到达西州与南国交界之时,忽遇大雪,被困山中。由此,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便在山上的庙中停滞了数日,才重新前行。 就在南国经济恢复,百业待兴之时,洪宣王听闻清婉在西州诞下一子,为明德王第八子,明德王龙颜大悦,封清婉为骆贵妃,其子为太子烨泫。 洪宣十九年,西州举兵南下,历时四个月零九日,最终在南国水源之地——南溪,绞死洪宣王,一举灭南。彼时为明德二十五年。 明德二十六年,西州统一南部,疆域扩大为之前两倍。自此,西州、盛歌、凉禹、九秦与乔疆并称为东方五大国域。 南溪之战之初,清婉公主极力劝说明德王,央求他看在夫妻情分上,不要进军南国。可是明德一心求战,半句话也听不进去,灭了南国一直是他最大的**,也是曾经的父王最大的愿望。当初南国从西州分裂出去,本就有所亏损,数十年已去,南国日益强盛,实属明德王心头之患。如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事运转,都是西州举兵南下的最好时机。 清婉明白自己说不动大王,便提出最后的请求:留下自己长兄洪宣王的性命,并保全他的家人。明德王亲自赴战之际,在楼城门口,面对清婉公主的声泪俱下,对天起誓,不伤及她长兄以及家人性命。在明德率领最精英的一批人马踏出都城之时,清婉公主由于心力交瘁,不堪重负,当即便晕倒在了高高的城门之下。 南国都城失守,大火将宫殿焚烧了七天七夜,火光烧红了整个天际、黑烟弥漫着整个都城。洪宣王携带王后逃出都城,到达南溪,却不曾想到,敌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情急之下,洪宣王命令身边的公公刘元,护送身怀六甲的秋慈王后和身边唯一的奶娘赶快撤离南溪,自己则引开敌人注意力。 最后,在南溪河旁,敌军抓住了欲投河自杀的洪宣王,并押解到明德营帐内。不出几日,坊间便传来洪宣王自杀帐中的消息,至于自杀还是被杀,真死还是假亡,众人一概不知。 与此同时,秋慈王后在奶娘和刘元的照料下,坐着颠簸不堪的马车向北疾驰而去。西州在南国的东北方向,而南国的西北方向,便是九秦,过了九秦,再往北,穿过地域狭小的乔疆,便能直接到达国力强盛的盛歌。只要一到盛歌,三人的安全便有了着落。 数日的舟车疲顿,令秋慈王后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眼看临盆在即,可是日夜都在颠簸的车上,实在不宜生产。为了早日到达盛歌,奶娘几乎花费了所有的盘缠,来雇最好的马匹和车辆,由刘元当车夫,自己则在车内照顾秋慈王后。 离开南国已有半个月的时间,此时,马车具体到了哪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是离盛歌越来越近了,好在身后无敌人追杀,这便是最大的幸事。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野外的夜晚极其安静,没有半丝风声,只有远远地、静静地转来的那一两声虫鸣。秋慈王后睡下后,奶娘来到车外,看到刘元正坐在地上,靠着马车的轮子打瞌睡,便拿来一件薄毯盖在其身上,自己则坐在旁边望着如墨的夜色呆。 刘元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楚旁边的奶娘后,便问:“你不在里面照顾王后,下来做什么?近来王后睡的不踏实,你当仔细些。” 奶娘叹了口气,疲惫的脸上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波澜,良久才说:“怕是快要生了……” “啊,那怎么办?现在虽说离南国越来越远了,可是距离盛歌还是有一定的路途,只怕……” “刘元,”奶娘打断他,“为何我们一定要去盛歌呢?只要不去西州,那在九秦先安定下来也无可厚非,大可以等到秋慈王后产子之后再另作打算。又或者,完全可以留在……” “不行!”刘元当即否决,“大王吩咐过,让我一定把你们带到盛歌,别的地方不行。” “我知道大王的意思,可是现在王后的身子是耽误不得的,骆家的血脉更是耽误不得!你想过没有,万一途中出了差错,我们……我们如何对得起大王和秋慈王后,如何对得起这已经支离破粹的骆家江山?这孩子……比我们的命还重要哪!”说到这里,奶娘悲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 刘元的话堵在了嗓子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也抹起眼泪来,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我这辈子无儿无女,老家的亲人也死在了几年前,要说最亲最近的,就属咱的大王啊!可是现在是死是生……都还不知道,王后平日也待我不薄,若不是他们,我恐怕也早已死在了西州敌军的刀下。而如今,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秋慈王后……” 刘元声泪俱下,说到动情之处,竟比奶娘还哭得厉害。过了一会儿,奶娘擦干净眼泪,问刘元:“你说,大王为什么要我们一定去盛歌呢?” 刘元用脏了的袖子抹了一把脸颊,抽搭着鼻子,说:“怕是盛歌离西州远,更安全罢了。” 奶娘摇摇头,“恐怕并非如此。” 刘元望着她,问道:“姑姑何来此言呢?” 奶娘背靠着马车,淡淡道:“要说距离,盛歌固然离西州最远,然而路途也最为坎坷凶险,王后又怀有身孕,大王怎么可能不顾及自己孩子的安危呢?要说最有可能的,那便是……” 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二人根本来不及眨眼,就见一把利箭射在了马车的木桩上,距离窗口只有一寸的距离。 第二章 逃亡 “快上马车!”刘元大喊。 ≥ ≤ 奶娘爬进车内,把四周的帘子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挡住,以防王后被射过来的利箭中伤。“驾!”刘元一声喝道,马车摇晃起来,重新颠簸在这荒郊野外。 秋慈王后本来就睡得很浅,一连几日都无法酣眠,此刻听到半分动静,便即刻睁开了眼睛。看到奶娘一脸紧张的表情,正在慌慌张张地掩好门窗,手脚混乱。她刚想张口问出了什么事,耳边便传来“嗖嗖”的箭声,心中便也明白了大半分。 “王后,您别怕,有我们在。”奶娘见王后醒来,脸上的慌张即刻逝去,眼神中的无措也烟消云散。她蹲在王后身边,抽出软枕垫在她的背面,仿佛这还是在寝宫中安闲自在一般。 只可惜,往日的荣华富贵、膏梁锦绣,都如过眼云烟,随着那雕栏玉砌、宏大雍容的旋宫,一起灰飞烟灭了。 此时,夜黑如漆,天上没有一颗星辰,月亮也不知何时隐藏在了那厚厚的浓云之中。王后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半点惶恐之意,声音气若游丝:“我不怕,只是苦了这肚子里的孩子,要跟着我们一起受苦……” 她伸手握住奶娘的手,奶娘把自己的手交叠上去,两只手紧紧相握。她动了动嘴唇,用一种像是遥远的荒野中传来的声音,轻声道:“瑾云,我刚才做梦,梦见大王被他们杀了……” 奶娘眼中闪动着泪光,随着马车的颠簸一闪一灭,“不会的,王后,您做噩梦了,明德王会看在清婉公主的份上,保大王之命的。” 王后苦笑了两下,说:“若是真有保命之意,他也就不会一把火,将我旋宫焚毁烧尽了。” “王后……” “王后,您做稳了!前面山石众多,杂草丛生,还请姑姑扶好王后!” 刘元喊毕,挥手大力策马,马蹄声阵阵,疾风将左右两边的帘子狂劲地刮起,风声像马的嘶吼一般窜入车内,咆哮得人隐隐怵。 “他们追杀至此,无非是想取我腹中性命,断骆家血脉,又何来保大王之命一说呢?” “可是,清婉公主定是万分不许的!” 王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目光像是游离在天地之外般淡然,她仿佛已经听不到车外的风声、马蹄声与暗箭声,只是轻柔平淡地说道:“古往今来,你可曾见过哪个帝王在国事之上,是听命于一个女人的?纵使他们感情再深厚,纵使西州王对清婉再一往情深,但凡是战场之事,天下纷争,只要一个君王他有杀心和野心,他便不会退让半步、含糊一分。” “王后……”奶娘两眼微肿,双手紧紧攥着王后。 “嗖——!” 一支箭直接插入了后边的木板之上,锋利的箭头穿了出来,在凝重的黑色中着寒光。 “王后,小心!”奶娘急忙将半个身子抬起,双臂环绕在王后的脑后,身子也向后靠去,生怕暗箭中伤王后。 “瑾云,别徒劳了,你听我说……” 王后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正要说下去,只听奶娘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扶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也加大了力气,她能感受到身后出粗重的喘息声。 “瑾云!”只见叶瑾云右臂上流出汩汩鲜血,她脸色惨白,即使是在这深黑的夜色中,也能看到她紧闭的双眼和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叶瑾云只觉得后肩钻心得疼痛,那汹涌的痛意深入骨髓,几乎令人晕厥。但身体上的痛苦似乎取代了内心的惶恐,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它在体内慢慢壮大。 王后把她抱在怀里,强忍眼中泪水,不一言。 刘元听到惨叫后,也忘了恐惧,只顾一味地挥鞭策马,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夜色,疯一般地驾着马狂奔而去。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呼吸被他憋在鼻腔中,耳边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此时,他的职责和使命,就是将马驾到最快,甩掉身后的箭手。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马蹄声渐渐消失,飞来的箭也没了踪影。黑夜是最大的保护层,破败的马车不知前行到了何处。月亮悄悄地升了起来,傲然地挂在这浩瀚的夜空,仿佛知晓三人已到安全境地似的,将整个山野照得亮如白昼。 刘元一把拉开门帘,只见王后正将自己的衣裙杂乱地撕成几块布条,为奶娘包扎伤口。他急忙阻止住王后,转而将自己的外衫撕扯下来,一层一层缠绕在叶瑾云的手臂上。 “王后,您歇着罢,我来就好。” “没有追兵了?” “暂时没有了,我们已经跑了很远,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是甩掉他们了,还好您没受伤。” “方才若不是瑾云,我恐怕早已经……”她眼睛盯着奶娘的伤口,止不住地心疼。 “好在……我们有惊无险。”叶瑾云强颜欢笑道。 刘元忙活了一阵后,叶瑾云手臂上的伤口终于被包扎好,血也止住了不再流。她的双唇微微白,睁开眼睛,对王后说:“王后,您别着急,我不要紧的,只是擦伤而已。” “王后,姑姑,您先在车中休息片刻,我去前面寻水,刚才在外面听到了水声,周围怕是有条小溪。” “那再好不过,快去打些水来,我为瑾云擦拭血渍。”王后急忙说道。 刘元答应后,便下了车,拿上两把水壶,便寻着水声四处寻找去了。 此时,夜风渐渐弱了下来,由于极度的困乏和惊吓,此时两人在车中小憩了片刻。待她们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微微亮,遥远的天边呈现出一片鱼肚白,月亮的形状有些模糊,星辰也黯淡了下去。 “刘公公还没回来?”王后望着窗口外面,焦急地探出头去。 叶瑾云也内心惶惶,但还是安慰王后道:“昨夜驾车劳顿,可是在外面睡着了?” “可是,过去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瑾云,你去寻一下他吧,我在车内无碍的。” “不行啊王后,我不能离开您。” “我没事的,只要……”说到这里,她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好似有千万把匕在肚内厮杀作乱,慌忙之下,她左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叶瑾云的手,另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用力按在肚子上。两道柳眉紧紧锁在一起,表情痛苦不堪。 叶瑾云大惊色变,道:“您……您要生了!” “瑾云,快,帮我接生……” 第三章 红豆生南国 【好羞耻,,其实最早的名字是这章的名字。 。因为种种原因,嗯…………】 叶瑾云虽说从未有过接生的经验,但她也最起码喂养过宫中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就连秋慈王后的长子昭儿都是她喂养长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她非但不能手足无措,反而要操起重任,助王后顺利产下孩子。 她在脑海中迅回忆起以往听过或看过的接生经验,心里有了些许底气之后,她强忍肩上的疼痛,快找出腿下的一个箱子,打开后,将棉布、剪刀、脸盆等通通拿了出来,又将马车的帘子掩盖得密不透风。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后,她来到王后身边,双手用力握住她的膝盖,脸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右臂上刚包好的伤口也有裂开的趋势,正往布条上渗透着点点鲜血。 马车内传出王后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月亮完全隐了下去,东方的天际不知何时由蓝变白,再由白变黄,黑夜无声无息地消匿了。一轮红日跳出青黛色的山峦,一点一点移到了天上,天边露出了清晨熹微的光亮。 或许是精神太过紧张,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秋慈王后在马车里忍痛分娩了有一个时辰,却还是没有一点眉目,她腹中的皇子……或是公主,似乎一点也不体谅母后的痛苦和境遇,又或是丝毫不想要来到这纷乱肮脏的人世间,呆在她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 叶瑾云的目光中透露出坚毅,尽管她疲惫不堪,也心急如焚,可她不能自乱阵脚。她知道,此时此刻即使刘元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王后以及胎儿的安危,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 腹中的胎儿怕是知道了母后的艰难,在她的血泪之下,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所迫,终于,她的脑袋露了出来。 “出来了!王后,出来了!”叶瑾云眼睛即刻亮了起来,几乎要喜极而泣,“您再用力,王后……坚持啊!” 就在她高兴地为王后鼓劲的同时,外面响起了刘元的喊叫声,声音由远到近,伴随着杂乱快捷的脚步声,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呼喊。 “瑾云姑姑……快走!快带王后走——!” 出了什么事! 叶瑾云刚舒缓下来的心立即又被提了起来,她一手掀开侧面窗口的帘子,左右环顾,看到刘元正从前面密集葱翠的树林中跑了过来,他满身泥水,神色慌张,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叶瑾云愣了片刻,直到看到刘元背后插着一支箭,衣袖不是被泥水而是被血水沾染时,才如惊醒般恍然大悟——追兵找到了他们! “刘公公!” “快走啊!不要管我,快走!保护好王后!”刘元声嘶力竭,眼泪如涛涛的南溪之水滚泻下来。 “你快过来!刘公公!” 后面的树林中出现了响起了马蹄声,五六个身穿黑衣、脸蒙黑布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一眨眼的功夫,一支箭射在了刘公公腿上,他大叫一声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地上的小水洼溅起了泥水,打湿弄脏了他的衣服和脸颊。 他的五官扭在一起,几乎是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扭头大喊道:“快走啊!” 叶瑾云眸中搅起了惨烈变换的风云,在她的最后一眼里,刘公公浑身沾满泥水和鲜血,重重地倒在了泥泞的地上,狼狈不堪。 她用力闭上眼睛,又决然地睁开。快放下了窗帘,返身回过头来,担忧地看了一眼剧痛中的王后。片刻挣扎之后,她掀开门帘坐到车外,一手拿起马鞭高高扬起,狠狠地挥在了马的身上,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驾!” 休息了一夜的马吃了良草,饮足了地上的水源,便一触即,迅向前奔腾而去。苍茫大地上,岌岌可危的马车在刘元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完全亮起的天边尽头。后面追兵的马从他耳边、从他身上纷沓而过,杂乱沉重的马蹄声幻化成了他生命中的绝响,也消失在了茫茫的天边。 叶瑾云驾着马车甩开了后面的人一段距离,但远远没有逃离危险。她一方面担心身后的追兵,另一方面担心车内正在临盆的王后。日头已经上升到了东方的天上,如果不是清晨的雾气和凉意还未消散尽的话,此时她必当汗流浃背了。 而此刻,她却突然停下了马车……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留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条绝路。 ——她们来到了悬崖边上。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难道,连上天也不放过她们吗? 叶瑾云目光呆滞,肩上的疼痛早已没了知觉。她扔掉马鞭,转身进了马车。 王后脸色惨白,额前和两鬓的头全然被汗水浸湿,她的双唇没有半分血色,眼睛微微张开,光芒消失殆尽。 “他们当真要赶尽杀绝……”话毕,一行清泪从王后眼角滑落。 叶瑾云咬紧牙关,强忍着眼泪,为王后的分娩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婴儿嘹亮的哭喊声早已响起,只是她一路心惊胆战,竟都没有听到。她将剪刀拿在手里,将婴儿与母体分开,脐带被一刀剪断。 “王后,是个公主。”叶瑾云舒了一口气,将婴儿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包裹中,满含热泪地递到王后眼前。 王后挤出了一丝微笑,已经消失光明一片黯淡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一把火柴,她凝望着自己的骨肉,近在眼前,却像天上的云彩那样遥远。她抬了抬手,终究再没有力气抬起来。 远方的马蹄声渐渐响了起来,绝路之下,追兵以至。此时二人竟是万分的冷静,与安然。 叶瑾云看了一眼公主,笑了笑,眼泪落在包裹上,轻轻道:“王后,为她取个名字吧……” 王后眸光微动,苍白的双唇颤了颤,嗓子里传出孱弱柔软的声音:“红豆生南国,春来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最后将目光移到婴儿稚嫩的脸上,此时,万籁寂静。 “就叫她,相思吧。” 春日的嫩柳被风拂过,地上水草在初阳的照耀下,闪动着即将逝去的露珠。马儿的嘴里出一丝呜咽,眼角凝聚了一滴浊泪,身后是它的同类们响亮、逼近、最后消失的啼声。凌乱不堪的马车被五匹棕马团团围住,空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是……王后。” 在叶瑾云朦胧的泪光里,王后说完最后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 初到盛歌 农历七月初七,是盛歌国的国典之日。 那日,临清城万人空巷,街上人山人海,无论幼童老儒,务农商贩,皆从家中跑了出来,聚集在临清街西头观看舞龙表演。的人早已命人在几日前将整条临清街打扫了无数遍,此时街道上一尘不染,官府门口的两座雄伟的石狮更是不输往日风采,像是瞬间鲜活了起来一般,家家户户的门面清洗得仿若新屋。 因为一过午时,大王和王后,以及众位王爷王子,将乘坐马车在国都的临清街游行,到那时,是平民百姓一年唯一一次能看到大王的日子。 此时,唐员外的府邸也是清洁如洗,除此之外,唐家老爷还在大门两侧悬挂了灯笼,贴上了红对联。这倒不是光为了国典之日迎接大王,而是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唐家的小姐唐谷溪将要在翌日举行比武招亲了。 唐老爷精谋细算,既然招亲之日与国典之日只差一天,何不在初六那日便张灯结彩,假如大王看到了如此盛情,不免心生喜悦,同时也为他府上增光了。如此一想,唐员外便在二日前即刻命府中上下挂灯彩,贴对联,使得这临清城最大的府邸之一,唐府焕然一新。 而他的千金女儿——唐谷溪,在那极为重要的两日内,又不见了踪影。 说到唐谷溪,是令唐员外和唐夫人既爱又气。爱在她是二老唯一的掌上明珠,在家孝顺体贴,从小便聪慧灵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在作为员外的女儿,谷溪不仅不像其他小姐一般乖巧懂事,娴静优雅地坐在家中刺绣赏花,倒是一天到晚“游荡”在外。虽说当时国风开放,大王并不限制全国女子必须禁足,但她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唐员外和唐夫人羞愧满面。 唐谷溪还有一个从小教她武艺的师父邹黎,谷溪幼时体弱多病,唐员外生怕女儿有何意外,便和唐夫人商计,为谷溪请来临清城中早已退隐江湖的邹老先生,来教女儿简易的武功,以便强身健体,在危难之时还有自救的能力。 可没想到,唐谷溪不仅将师父传授的武功全然学会,而且还从此一不可收拾,彻底爱上了学武,还口口声声对师父说她将来学成之后,便要行走江湖,解救天下受苦之人,并以年轻时游历江湖的师父为楷模。 她师父听到此话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而她的父亲母亲倒是吓了一跳,告诫她万万不可有此想法。可是谷溪自有想法,她一方面对父母的严厉管教深感苦恼,另一方面又偷偷带着丫鬟跑出深墙大院,在外一呆便是四五日。 先前父母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唐夫人来到女儿的房间,却现躺在床上回答说话的是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痛哭涕零,说自己是被小姐逼迫装她的。唐夫人气极,自那日起便严令仆人门卫好生看管小姐,并告诫丫鬟们不可再包庇她。 就这样,十九岁的唐谷溪便被父母在家“囚禁”了半年之久,直到母亲有一天来到她的闺房,告诉她父亲将在国典之后为她招亲。唐谷溪大惊,哭喊闹腾半日也不见效,才知父母这次是铁了心的,认为只要她一嫁作人妇,便会收敛心性,居家过日。 唐谷溪知道已成定局,便答应了父母,只是提出了要求:七月初八那天的文试招亲,改为比武招亲。否则,她便是头悬白绫一头吊死,也绝不答应成亲。 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终于答应,翌日便贴出告示。 告示一出,临清城内便沸腾如潮,一时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谁不知道唐家小姐貌如新月,容颜靓丽,更何况文武双全,为临清城做过的好事也数不尽数。无论是荒灾疾疟之后放救济粮,还是被强盗山贼欺负时她的出手相救,这些虽不被唐员外和唐夫人看好,却为唐谷溪在外赢得了声誉。 这也算是二老“因祸得福”了。 而谷溪也因此得以“解禁”。凭她的性情,这等了大半年的机会来之不易,自然一早就溜出去了。她之所以对比武招亲如此放心,还能毫无压力地出去玩,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根本不相信那天的招亲会有人赢。她自小承蒙邹先生的传授,这临清城内,还没有人能比得过邹黎的武艺。 林落和林寻刚到盛歌的那时,正是临清街上舞龙舞得最热闹之时。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七月流火,骄阳照射着这个盛歌最为繁盛的城市中最为繁盛的街道,满城上下到处洋溢着喜气和欢腾。 “姐,前边做什么呢这么热闹?”林寻眯着眼望过去,清秀的脸上皮肤白皙,若不是手里那把剑,则会让人一眼看成个文弱书生。 而立于他身旁的女子,一身玄色罗裙衣衫,一条暗紫色的绅带收束腰间,使得她整个身体潇洒挺拔,如墨的头一部分绾在脑后,上面只一两个简单的饰物,其他便随意地垂落腰间,梢再无多余装饰。 林落轻轻笑了一下,睨了林寻一眼,目光便移向街道两旁的客栈门牌处,四处寻找着什么,“别管做什么,先找到客栈再说。不然啊,我看你今晚还能不能捱过去。”说着,不等林寻回答,便转身向着一家客栈走过去。 林寻跟了上来,眼睛亮,说道:“咦,你说我们是不是赶上庙会了啊?哈,真是赶巧,这预示着我们这次有个好兆头,你应该……” “掌柜的,请问还有没有空房可住?”林落对他的欢欣雀跃不作理会,一脸认真地问柜台后面的人。林寻只好闭上嘴巴,装作若无其事地观看客栈内部的环境。 或许是人都跑到街上看表演去了,此时客栈内空空如也,只有四五个人坐在桌子旁饮茶吃饭。林寻不由自主探出头去,他实在对这个“庙会”太感兴趣。一路以来奔波劳累,好不容易赶上个盛大节日可以放松一下,师姐还这么令人扫兴,实在是不通人情。 “有,有,正好还剩两间,不知二位住几间?”掌柜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一脸憨笑地应道,一边说一边将手迎出来指向楼上的房间。 “两间。” “好,客官请随我来……”掌柜的说着,就要走出来引他们上去。二人并无多言,跟随他向楼上走去。 “慢着!”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粗犷凝重的声音,三人同时驻足,扭过头来。 第五章 不速之客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满脸胡子的壮汉走了进来,身后同时进来的还有几个身形差异不大的人,几个人进入店中,脸色狰狞,目光炯炯。≥ 为的壮汉用铜铃般的大眼盯着眼前三人,左手提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右手拿着一大把铜钱,气势豪迈地砸到桌上。 “这两间我全要了!” “这位好汉,实在不好意思,这两间房已被这二位客官要下了……”掌柜的满脸赔笑地说。 “怎么,这些钱难道还不够?”那人提高音量,伸手又拿出一串铜钱扔到桌上。这回,他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未等掌柜的说话,便大手一挥,对身后的人喊:“兄弟们,走!” 掌柜的不说话了,唯唯诺诺地看向林落和林寻,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深知来者不善。可他们一路走来,沿途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住所,如果再次交易不成,那二人今晚当真要露宿街头了。 林落微微鞠躬双手抱拳行了礼,对那人客气地道:“这位大哥,店里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方才是我们两人先进来的,按理说,现在这两间房已经归我们了。因此,何来您要这一说呢?” “哼,我不管,我们哥几个几天没有落脚点了,今天找下这个,必须得拿下!你们少废话,我给的钱已经够多啦,掌柜的,你若是再不识好歹,就是针对我们弟兄几个了!” 掌柜的听到此话,立刻吓得腿肚子打颤,忙伸手摆道:“不敢,不敢……” “好大的口气!”林寻忍不住了,“这客栈难不成是你家开的,还想强行霸占?” 壮汉这才注意到了林寻,把那一双凶狠的眼睛移向了他,见他眉目清秀,身形单薄,于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林寻怒目迎视,紧握手中的莫邪剑,正要跨步出去,不想林落却伸手挡住了他。 “大侠,恕我直言。”林落神情淡定地注视着壮汉,“今日论情论理,这家客栈,我们是住下了。倘若大侠不给情面,那我们也无需忍让了。” 壮汉仰天大笑,讥讽道:“就你们两个还说‘忍让’?我看,没本事就出去吧,这天下是强者的天下,我说要住,我们就不会走!你问问这老头儿,看我把钱往这儿一放,他还敢不敢让我们走?”他一手拍拍桌上的钱,把钱拍得哗哗作响,一手指着掌柜的说。 刚说完,他向后摆摆打手,带领着身后几个人目不斜视地朝楼梯走了过去。 林寻飞快地跑过去,身后便是通往二楼客房的楼梯,他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抽出半个剑身,一身凛然地站在几个彪形大汉之前,挡住了去路。 林落静静转过身来,看着那些人的背影道:“这天下,确实是强者的天下。可这天下最强之人,难道不该是举国之上的大王么?大侠方才口出狂言,我们只当是心直口快了。可我一向听闻盛歌国治清明,人民生活安定平顺,万万没想到,就在这都城之中,天子脚下,竟然也有强横无理之徒。不知大侠心里,有何感悟呢?” “你!”壮汉转身愠怒,端倪了她一会儿,见她虽然行装干练潇洒,手中也握着一把宝剑,颇有些侠气,但终归不过是一个女子。最后他投去了轻蔑的一笑,冷哼道:“不过是一介女流,管得着本大侠强横无理?本大侠想干嘛干嘛,还轮不到你插手干涉!” 林寻早已憋得满脸酱紫,此时面对他的不敬之词,还没等他说完,就要挥剑出来。 “寻儿。”林落大喊,及时制止了他,面向那几位来者似有若无地笑道:“我看这样好了,现在还剩两间房,我们腾出一间来让给你们,这样我们各要一间,如何?” 掌柜的终于能插上话了,急忙跑到二人中间,满脸笑意地说道:“对对对,各要一间,各要一间!您二位各退一步,两全其美……” “笑话!我们这五六个人,如何能挤下一间?两间还觉得不够呢!” “就是啊,两间还不够呢,开什么玩笑!”另一个人附和道。 “老头儿,你让开。”大胡子话了,“你们生意人不就是赚钱的吗,我看你这眼睛也没瞎,我交付的钱两比他们二人的多了多少你看清楚!今天就是认定你这儿了,哥儿几个倒还真没见过有钱不赚的,我问你,这生意你倒是做还是不做?” “这……这,几位好汉消消怒,消消怒……生意鄙人当然是做,可是……就算做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啊!”掌柜的一手抬起用袖子擦着汗,语无伦次地说。 “哼!”壮汉脸色铁青,一把拉住了掌柜的衣领,几乎将他提起,“看来你就是针对我们兄弟了!” 林落微怒,正欲上前,却见林寻早已跨出一步,一脚飞踢过去,直落在壮汉手腕之上。那壮汉闷声一哼,手掌立即松开,掌柜的向后趔趄了一步,逃似的退到了身后的柜台旁边,呼呼直喘气。 壮汉抬起头,狠的脸颊顿时变得酱紫通红,他抡起胳膊就要横扫过去,不过被林寻及时躲了过去。眼看几个人都要朝林寻扑过去了,林落立即从背后伸出双手,那手臂刹那间竟像是利剑一样穿向林寻,以其神将林寻拉了过来。 那些人扑了个空,却还不知生了什么,回过头来后,只见那男子早已站到了女子身边,仿佛刚才他便是在那里似的。 林落终究不想乱动干戈,于是待他们再次出拳以前,急忙伸手抱拳行礼,微微弯腰,恳请道:“几位大哥,不然这样好了,你们的房钱我们来出,既然都是出门在外,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恩怨易结不宜解,我们就此平息吧。” “姐!” 林落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休想!”那些人吃了亏,自然听不进去她的话。 “你们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房钱还用不着别人来帮我出!” “少废话,给我打!” 林落垂下眼帘,口中喃喃道:“既然这样,那也无需再说了。” 话刚出口,她便腾空而起,束紧双脚,横向旋转的身影由于度太快而变得虚幻不已,重影相交。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经稳稳落到了楼梯的中间地段。 而此时,底下的几位凶神恶煞之人哇哇叫响,乱作一团,皆像是被人重击过一般,双手捂着双脸向后仰去。掌柜的和几位其他客观早已目瞪口呆,身体好似僵硬似的目睹着这一“奇观”。 待他们停止喊叫醒悟过来之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浓墨重彩”,不仅通红不已,还挂上了显而易见的脚印。众人更是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壮汉恼羞成怒,四顾一下见别人都望着自己,喊道:“给我上!” 林寻手疾眼快,立刻手持利剑堵在了楼梯口,他闷声笑道:“你有哪知眼睛看到是我师姐踢的你们了?” “少给我强词夺理!” “彼此彼此吧。” 他们再次被激怒,没有心思和他说话了,直接挥拳冲了上去。 “寻儿,看你的了。”林落丢下一句话,便带着行囊消失在了二楼转角处。 第六章 风云初起 底下瞬间乱做一片,林寻不想用剑伤人,便立刻剑入鞘中,双腿力,直接飞到了对方后面,令那些人借着蛮力扑了个空。 他们反应过来迅转身,为的壮汉向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三人顿时会意,转身跑向了楼上。剩下的三人和林寻飞拳踢脚,大打出手。林寻以剑为盾,以手为矛,以守为主,以退为进,并无伤人之意。可那三人便不同了,他们招招狠,好在是手中没有武器,不然林寻的步步退让必定会遭有不测。 大堂内的客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此时一见如此情景,皆吓得四散而逃,有的饭钱都还没有结算。掌柜的脸都吓白了,急忙招呼小二过来,语无伦次道:“你……你快去啊!别让他们打了!客人都跑光了!” 这小二慌慌张张,脸比他还白,嘴唇哆哆嗦嗦得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老板一把推了过去。 林寻边打边退到柜台前的一根木柱前,眼看已无退路,腰间一用力,双腿飞快地攀上木柱,到顶之后连着翻身又落到了楼梯之上,恰是林落刚才站的位置。 小二刚被踉踉跄跄推到前面,就被壮汉一脚踢倒在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林寻见状,不禁分了神,转身从楼梯上跳了下来,想要救起小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刚刚落地,蹲身想要扶起小二之时,只听“嗖,嗖——”两声,抬眼一看,两把飞镖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过来。 “小心!” 林寻反射性闭上眼睛,就在那一刻,一个黑影从上方飞降下来,他只觉脸前一阵凉风掠过,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顷刻之间,店堂之内静寂无声。 待他睁开眼睛,只见在距离自己眼睛两寸的地方,是林落笔直的手指,夹着一支飞镖,鲜红的血从她指尖滴落下来。而另一支镖,蹭过他的耳垂插在了身后的梨花木梯上。 “师姐!”林寻叫道,殊不知,他的耳垂此刻也在滴血。 “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使用暗器。”林落气息轻喘,收回了手臂,怒目瞪着那三个壮汉。这时,楼上的那三位也跌跌撞撞走到了楼梯上,各个身挂重彩。 “姐,你没事吧!”林寻急忙起身,眉眼里全是怒气和震惊,双手捏住林落正在流血的手指,用衣袖把它抹去。 “没事。” 那三个壮汉跌跌撞撞走了下来,一个个捂腰扶背,站到了那三人旁边,不一言。为的大胡子见到此景,伸手挡住身后正欲上前的另外二位,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也谨慎微怒地看着对方,眼里充满防备。 小二早已吓破了胆,亲眼所见那可夺人性命的飞镖从眼前划过,而自己未反应过来之时另一支便被别人用手指夹住。他瞬间感到双方都不是善茬,而自己却偏偏糊涂得差点丢了性命,一时瞠目结舌,眼睛里满是恐惧,爬起来后急忙躲到了柜台后面。 掌柜的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乎都要哭喊出来:“我说各位啊,各位好汉!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你们要打就出去打,我这陋舍配不下二位大侠!我……我还要挣钱养家啊,这小店里实在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 小二哭哭啼啼,掌柜的呼天抢地,可这两拨人就此对立,沉默无言,完全没有把他们的哭喊听进耳朵里。 “你们到底何方人士,竟然如此嚣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林寻怒道。 “王法?哈哈哈,盛歌哪条明文规定,使用暗器是违法的了?”壮汉虽然笑声肆意,但显然已经中气不足,此时也不过是强壮声势了。 “你……” “好了。”林落打断他,压低声音说,“我们刚到盛歌,实在不宜太出风头,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姐,可他们……” “听我的。” 林寻只好住了口,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大哥,我们任务要紧,看她们身手不凡,还是别打了。”那一边一个男子捂着肚子对壮汉说道。 壮汉只是满脸酱色地怒瞪着他们,眼中已无刚才的狂妄之意,此时并无一言。 林落看了一眼林寻,头轻轻向门口摆了一下,示意他和她离开。林寻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向外走去。 就在走出门口之时,身后却传来壮汉的一声喝令:“等等!”两人停住了脚步。 “你们还想怎样,我们已经把房间让给你们了!” 壮汉脸上早已不见了怒意,只见他眼角似乎嵌有一丝笑意,直接向掌柜的说道:“老头儿,我们要一间!” “大哥!” “大哥!” “都别说了,跟我来。”说完,他便睨了林落姐弟一眼,转身带手下上了楼。 掌柜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后,急忙点头答应着跟随他们走了上去。林落和林寻站在那里没有动,一时感觉很奇怪,两人互看一眼后思索片刻,也跟在掌柜的后面走上了楼。 小二这才从柜台后面抽身出来,颤颤巍巍地将倒落的椅子凳子扶起来放好,肩上搭着的毛巾也多次掉在了地上。收拾完毕后,他坐在一把凳子上哭丧着脸,哀叹道:“这……这算个什么事儿呀……” 二人回到刚才的房中,林寻只见里面床铺窗户、洗漱之物,以及花瓶茶壶等,皆摆放规整,并无杂乱,也无破损。不禁奇怪道:“刚才他们都没有砸破物品?” “怎么,你还想要有东西破损啊?”林落微笑着嗔怪道,一只手摸着柜台上一只青花瓷瓶,“那我们身上所带的钱可不够,这一只花瓶都要几两银子呢。” 林寻坐了下来,提起茶壶来不及倒水便向口中倒了下去,饮完半壶水之后,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着林落朗声笑道:“嗯……不愧是我的师姐,父亲的得意弟子!杀人于无形,打人于无影,哈哈,你啊,是越来越让我甘拜下风了!” “啧。”林落冲着他走了过来,佯装不解地轻叹道,“什么叫‘越来越’?你的意思是……出来之前,你不是这么想的?” 面对师姐的“质问”,林寻一时愣在那里,林落挑眉看着他,静等回答。 过了半晌,林寻干咽了一下,笑道:“嘿嘿,是,是……当然是啊!” 第七章 唐府迎客 午时已过,天上艳阳高照。浩浩荡荡的人马车辆从临清街的最东头缓缓驶来,街道两旁人声鼎沸,步履维艰。百姓聚拥在一起,都想来目睹一下王侯将相的风采。随大王出来的,除了王后王妃和几个深得大王喜爱的公主们,其他全是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们。 他们坐在高高的马头之上,马鞍华贵,他们身上的服装也毫不逊色,丝毫不输队列前面的王子们。这些出身于名臣贵将之家的公子哥儿,各个容貌昳丽,英姿不凡,其中就有侯府公孙家的儿子们,公孙容和公孙涵。 以往都是临清的知府安排城内富裕的人家,或商贾,或官员,在这一天接待王公贵族们,而大王则携带宫内之人,单独在知府家里做客。这一年,知府定在唐家迎接的,便是侯府的人。 唐员外头次接客,喜悦溢于言表,一边引着侯爷一行人往大堂走,一边说道:“唐某得知今年要接待侯爷,欣喜得是寝食难安,心里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侯爷的到来为寒舍增光,唐某倍感荣幸。担忧的是生怕我们招待不周,委屈了侯爷和公子们啊。” 侯爷哈哈大笑,道:“听唐员外这么说,我下次可是不敢再来了,想到我们一次造访会令你寝食难安数日,我怕是也寝食难安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唐员外也爽朗地笑道:“侯爷真是折煞鄙人了。” 侯爷指着身后两位容貌俊秀的男子说:“这是本候的两个犬子,容儿,涵儿,过来行礼。” 后面的两个年轻男子听从父亲的话,皆走上前来,弯腰作揖,齐声道:“唐伯父。” 唐员外赶忙还礼,赞赏道:“两位公子神采飞扬,容姿不凡,确有侯府贵气风范啊!” “过奖过奖,唐员外。”侯爷摆手道。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公孙涵打量了一下四周之人,小声问他哥:“这员外府中难道没有子嗣么,走到现在除了唐老爷和几个侍从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公孙容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只不过来做一次客,你还想着人家全家上下都来迎接我们?或许是其他人有事呢?” “难道不该么?我们可是……” “可是什么?”公孙容回头瞪着他。公孙涵这次不做声了,点点头撇着嘴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公孙容回过头来,眼睛看似有意无意观赏着园中景色,却还是压着声音对弟弟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平时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可时日一长,你身上的气味便也和他们一样了。等到有朝一日,你和他们别无二致时,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哥,你这是在说什么。”公孙涵不服气道,“是,你清高,你洁身自好,那为何父亲三番两次……” 公孙容扭过头来盯着他,眉目凌厉。公孙涵只好再次闭口了。 侯爷听到后面有声响,转过头来,面色不悦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两个兄弟微微低下了头,摇头道:“没什么。” 唐府院落整齐洁净,花草繁多,后花园还有一片葱翠碧绿的竹林,曲径通幽处,红鱼游池底。长廊两旁种着牡丹月季,木槿蓼花,发散着浓郁的芬芳,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令公孙容心生愉悦,一时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流连忘返地欣赏着园中景色。 而公孙涵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安安分分地在后面走着,眼睛并不四处乱瞟,只是一味盯着前面的地上,面色坦然。 “我看这大大小小院落之中,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芬芳满园,为府上增添了许多闲雅别致之意。早知唐员外如此垂爱花草,我便命人把我府上从西域进来的奇花异草也搬来两盆,赠与员外了。”侯爷走至长廊拐角处,也发现这园中的春色如许了,便笑意盈盈地对唐员外道。 “哈哈,侯爷此番话,着实使唐某受宠若惊了。不过,这只是些花花草草罢了,怎可与侯爷的西域之花相比呢。” “看来唐伯父真的是爱花之人了?”公孙容提起兴趣来。 唐员外回过头来,对着公孙容笑笑,说:“公子有所不知,唐某一个粗人只懂得经商之道,向来不懂这些风雅之士的。这园中的花草,皆是小女命人种下的。 “哦?”侯爷挑起了眉,斜着眼睛看唐员外,“这么说,员外府上是有一位千金小姐了?” “千金不敢说,小女生性顽劣,莽撞任性,一点都没有深闺小姐该有的样子,让我和她娘亲****不少心啊。” 侯爷只是微微笑着,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着路。 “那她可有兄长吗?”公孙容问道。 “唐某年过半百,只有小女一个儿女,并无其他孩儿了。” 公孙涵长叹一声:“哎,那我们今日可要无聊咯。本想着伯父府中若有公子,我和哥哥尚且可以多个玩伴,今日定会增添许多乐趣。” “如此说来,唐某真是遗憾了。” “对了,唐伯父,”公孙容停下脚步,正襟面对唐员外,拱手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伯父可否答应?” 前面两人随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公孙候面容有些不悦,不知儿子究竟要做什么,便闷着声音怒道:“容儿!” “呃……侯爷息怒。”唐员外赶忙说道,随即又面向公孙容问道,“不知容公子有何请求,尽管说出来,但凡是老夫能做到的,必当在所不辞,为侯爷和公子效力,是唐某的福分。” 侯爷紧闭着嘴唇,脸色铁青地瞪着公孙容,不发一言。 公孙涵察觉到父亲早已心生愠怒,便急忙冲哥哥咳了两声,劝说道:“哥,我们刚来唐府,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吧。再说了,你怎么先前不向我们说起呢,也好让父亲有个准备。” 公孙容依旧微微鞠躬低着头,向唐员外行着礼,对方才弟弟的话恍若未闻。隔了片刻,才缓缓道:“唐伯父,我听闻明日临清城有个比武大会,还请伯父不要耻笑,我一向对这些江湖侠士、骁勇之人有所倾羡和仰慕。所以……不知伯父可否容容儿在府上住上一日,待明日大会之后,容儿便会立刻离开。” “比武……大会?”唐员外微微蹙眉,细想到,这都城有个比武大会?自己怎会一点也不曾知晓?沉吟片刻,唐员外突然明白过来,一时哈哈大笑,对他道:“容公子恐怕误会了,明日是小女的招亲之日,按着小女的性子,特此举行了比武一事,一切皆因小女生性爱武,非要举行比武招亲,不然就放言不肯出嫁!哈哈,令诸位耻笑了。” “哦?”公孙容放下手来,“这么说,明日是府上的大喜之日了?” “正是正是。” 公孙候也反应了过来,急忙换了神色,对唐员外拱手作揖,祝贺道:“恭喜恭喜啊员外!可员外为何不早说呢,如此一大喜事,竟也瞒着我们不成?” 唐员外摇着头笑道:“方才若不是公子提起,我都还要忘了呢。近日来公事众多,繁忙不已,今日又是侯爷来府,我当真是要忙糊涂了!万万不是有意瞒着侯爷。” “那……伯父可否赏容儿一看比武招亲的盛事呢?”公孙容喜上眉梢,再次问道。 “哈哈哈,公子若能赏眼一看,是唐某和小女的荣幸啊!”唐员外心情大好,立马答应了下来,“今晚,公子就住在家里,几日都可!” 公孙容大喜,再次行礼:“多谢伯父。” 几人笑着谈论起招亲之事,又转过一个连廊,消失在了那一丛石竹花中。 第八章 唐母入梦 就在前院唐员外接待贵宾之时,后院内的唐夫人正坐在女儿房中生闷气,唐谷溪一早便带丫鬟跑出去看街上的舞龙表演去了,直到中午还不曾回来。 “你们说说,这都什么时辰了,第二天就要招亲的人,现在还不在家好好呆着。这……哎,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呀。”唐夫人坐在圆桌后面,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手帕,垂放在双腿之上。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唐夫人脸上依旧还可看到昔日的风华神韵,常年的悠闲淡然、诵经念佛,再加上本身的好性子,使得她多年来风姿不减。 “夫人,您别着急,喝口茶吧。”唐夫人的贴身丫鬟锦薰递上来一杯热茶,颔首轻声说道。 锦熏是在十四岁时被父亲送到唐府来的,她比谷溪年长几岁,一直跟在唐夫人身边。在所有的丫鬟中,要属她最通情达理、温柔细心了。不过在这份冷静沉着之外,她骨子里对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淡泊的心情,这是令唐夫人最欣赏,也是最担忧的。 唐夫人听到她说话,又抬头看到门边的两个小丫头低低地垂着头,气不打一处来。“我几次三番跟你们说过了,知道她被憋了半年心里委屈,但我一早就提醒过,出去赏玩半日便可,中午的时候一定回来,不可拖沓半分。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吩咐过的你们倒是听了没有?” 两个丫鬟张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又十分为难地低下了头。 “还有那个玉茗,整日跟着小姐乱跑,我的话是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回头便是一句也说不过小姐,我还要她跟着溪儿做什么!” 房内寂静无声,桌上的热茶雾气袅袅,茶香阵阵袭来,熏得整个屋子也香气满满。过了半晌,唐夫人稍稍安定了许多,坐在那里叹气起来,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夫人,小姐一时贪玩您也是知道的,或许她忘了时辰,说不准马上就回来了呢。”锦薰说道。 “罢了罢了。”唐夫人摆摆手,锦薰上前扶起了她,“回房去吧。” 锦薰跟着唐夫人走出房门,经过门口时看向两个小丫头,向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立即感恩涕零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夫人和锦薰远去了。 日过半晌,风平浪静。前方大堂中唐老爷正在盛宴款待侯府中的来客,后院唐夫人携锦熏从女儿厢房回来之后,就觉得头困身乏,便关了门卧在床榻之上稍做休息。锦熏在屋内点燃了香炉,香飘四溢、烟雾缭绕中,唐夫人渐渐沉睡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烟雾似乎越来越多,甘松的香气阵阵传来,只见锦熏合上香炉之后便退身出了房门,屋内安静得连自己的鼻息声似乎都没有了。 她的眼前先是一片幽深的黑暗,那片黑暗让人安宁,让人心静。又过了片刻,黑暗渐渐远去,眼前亮了起来,紧接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春天,那片山谷之下,溪流之畔…… 那一年谷雨时节,唐夫人带着两个丫头,那时候锦熏还未到府上,坐着轿子到观音菩萨庙中求子。她和唐员外成亲多年,如今两人都已快到不惑之年,可是膝下却无半个子嗣。唐员外为临清大贾,常常周游四方,和各地各方的商贾们洽谈买卖,因此所识之人比较多。他便利用人脉和金钱,从各地买来药材补品为夫人滋养。 可是两年过去,唐夫人的肚子还是平平如也,两个半老夫妻都着急了起来。唐夫人一心向佛,每天都要在佛堂之中诵念半个时辰的经文,这时她便想,不如去蕲州有名的送子观音庙中参拜一次罢了。 若菩萨显灵,那她此程便没有白来。若依旧如故,那便真是自己命中无子了,到时再认命也不迟。 这样想着,唐夫人便打点行装,带上两个丫鬟,备好马车去了盛歌最南端的蕲州。蕲州北邻许多繁华城镇,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南边则被群山所环绕,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山中乔木为多,大多都生长在山脚之下,山脚之下便是淙淙的溪水和泉眼,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流下来,常年不断。 唐府马车路经绵山脚下,此时已经距离送子观音庙不足五里地了,眼看日上杆头,春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唐夫人自觉口干胸闷,便让马车停了下来,自己随丫鬟走出轿中,来到了一片阴凉之处歇息。 彼时山鸟争鸣,暖风习习,背后的山谷之内送来阵阵凉风,溪流叮咚之声好似箜篌乐器般好听悦耳。唐夫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休息,车夫引着马去饮水了,一个丫头正在从包裹中取出干粮,另一个丫头拿了水壶去山涧之中接水去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那接水的丫头惊叫着跑了过来,唐夫人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丫头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指着那一片山泉,道:“那一处,那一处……有一个孩子!” 待她们三个来到山涧之中时,果真看到在两个被水冲得光滑的石头中间,躺着一个被红色的绸缎包裹着的婴儿,上面泥泞不堪,小小的树枝和叶子也贴在了包裹上面。 唐夫人几乎是发着抖抱起了那个小小的襁褓,襁褓内的女婴本已奄奄一息,结果就在被夫人抱起的瞬间,哭声如同响亮的笛子,奏响了整个天际。 一向信命信佛的唐家夫人,这回本来都到了寺庙脚下,却坚定地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菩萨已经显灵了。 她怀抱婴儿,坐上马车之后疾驰回到临清,将奄奄一息的婴儿救了回来,并当作亲生骨肉般养大成人,夫妻二人皆如获至宝,相信一切皆为天赐,为女婴取名唐谷溪。 “夫人,夫人……” 耳边的声音由小到大,一声声清晰起来,将她从梦中拉了回来。 唐夫人渐渐睁开眼睛,眼前是锦熏正在唤着自己,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药,蹲在床榻之前,轻轻道:“夫人,该吃药了。” 唐夫人掏出手帕,拂了一下泪眼,点点头端过了药碗。 “夫人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锦熏坐下来为夫人捏着肩。 “能有什么伤心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第九章 乔装打扮 后花园中石径为多,掩映在那一片一片的葱翠之中,幽静别致。远处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一阵阵说话声,声音微小,但脚步嘈杂。 “小姐,我们都已经回来了,还要再出去么?” “当然了,回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再次出去。”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可夫人说……” “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去,那大可在家里呆着,以后也就再也不用……” “我去,我去。” 唐谷溪身穿一袭绯色裙衫,双手背在身后,目如新月,眉若青柳,如瀑的青丝垂落在后肩,头上只一支月青色玉簪,将发髻简洁伶俏地束在了脑后,浅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紧张不安的玉茗。 “嘘,小声点,当心有人听见了。”唐谷溪将手放在唇边,示意玉茗不要再唉声叹气。 二人穿过竹林,走出后花园后,来到了厢房内。唐谷溪推开门,把玉茗拉了进来,又扭头四顾了一下,确定了园内没人之后,赶忙将门关住了。 待门掩好后,她转身翻箱倒柜,四处寻找起那两身已经半年未穿的长袍来。玉茗虽说不敢忤逆夫人的话,可她深知小姐的脾性,她一旦做了决定,那便是说一不二的。如今又碰上那样令人发指的事情,现在想拦住小姐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想,索性她也豁了出去,便也仔细找起那两身衣服来。 “咦,小姐,是不是放到储物间了?我记得当时夫人十分恼怒,想要把衣服拿走,可是小姐闹腾了一阵子之后,夫人便罢休了。最后好像是……丢在了那件储物室内。”玉茗从床底下爬出来,头上和脸上灰尘一片,眨着大眼睛问唐谷溪。 唐谷溪回想片刻,突然双手一拍,兴奋地道:“没错,就是在储物间!玉茗,你帮我大忙了,可算没白疼你!”说完,便一溜烟出了门,跑向了隔壁的储物间。 “小姐,你……你先把我拉出来啊!”玉茗哭丧着脸叫道。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已换好了着装。黄铜镜内,一个身穿青色罗衫白色布袍,腰挂玉佩头发收束起来的女子,轻轻一笑,明眸如星,皓齿如雪。原本娇艳的淡妆拭尽,素颜配上这一袭长衫,尽显英气风华。 旁边,也是一位身穿月白色男子服饰的女子,相比较于唐谷溪,这身稍显朴素,加之玉茗身材矮小瘦弱,这袍子穿在身上总显肥大,实在不合身。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不笑还好,可这玉茗一张嘴便会露馅,因此,她牢牢记住了——但凡是乔装出去在人多的场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给小姐惹祸。 “好了,走吧!” “小姐。”玉茗叫住她。 “又怎么了?”唐谷溪都走到门口了,转过身一脸的不耐烦。 玉茗小心翼翼地指指墙上,唐谷溪扭头过去,视线落在一把蒙了尘的长鞭上面,这鞭子是她的师父邹黎早就送与她的,为的是防身。可真到了谷溪手里,防身的作用倒没有彰显多少,关键用在了教训一切她眼中的坏人身上。 她嘴角翘了起来,走过去将长鞭拿下,接过玉茗递过来的手帕将鞭子擦拭干净,又从头到尾凝视了一遍,才满意地收了起来,握在手中。 “倘若有一天我身边没了你,还真不知道自己会犯多少错呢。”两人踏出门外,再次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向后花园走去。 “小姐你说什么呢,我不会离开你的。反正啊,我是不嫁人,这一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样你就不会担心出错啦!”玉茗也随她一样,压低了声音。 唐谷溪轻笑一声,“不嫁人?你说不嫁就不嫁了?夫人可不这样想,到时候啊,我就央求母亲给你寻个好人家……” “小姐!”玉茗脸颊一阵发热,心里又羞又急。 唐谷溪见她的样子,不禁捂着嘴巴笑了会儿,随后安慰道:“好了好了,跟你说笑呢,还真生气了。”玉茗这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两人脚步窃窃地穿过了那片竹林,来到了围墙边上。 前堂的公孙候一家正坐在摆满盛宴的桌子旁,和唐员外说笑着饮酒吃饭,唐员外为了这次待客出了血本,这桌上的酒水佳肴,全是他费尽心机张罗过来最好的,平时女儿的生日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排场。 这一切的准备,不单是因为侯爷的身份尊贵,国典的隆重盛名,而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私人原因,这便是二人正在酒桌上商讨的事情。 虽说侯爷和唐员外是初次见面,可二人实际上的交流可是一点都不少,主要是通过底下的人联络的。两人各知与自己联手运货的就是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却表现得客客气气、仿若生人。 他们商量的事,无非是从财物私货的运转中,各自发挥其能,双双获利。各地官员和各方商贾的利益勾结,这是一直都存在的事,本不足为奇,尤其是出身于名利场之人,更是看惯了此种现象。譬如公孙涵,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父亲与唐伯父的言语往来,其中还不忘为父亲倒酒。 可是公孙容却是一点都没有心思再坐下去了,这件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家中的盈亏损缺,他就算不管也多少知道一点。而如今让他坐在这里大大方方地听商货营算上的事,他便兴趣全无,索性告了辞,找事推脱走出了房门。 这园中的景致这般美好,我为何不来好好赏景,偏要在那里听些不着边际的闲事呢? 这样想着,他踱着步穿过了大堂,穿过了幽静曲折的长廊,来到了那片让他驻足的竹林面前。 燕子叽叽喳喳地绕过了头顶的飞檐,盘旋着、鸣叫着向竹林飞去,翅膀划动了竹叶,鸟叫声和竹叶晃动的声音沙沙作响,自成一曲悦耳鸣唱。 公孙容的脸上愁云已去,渐渐出现了笑容。心中不禁敬佩起唐伯父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一个小小闺中女子,竟把这普通的园子打扮得如同桃源仙境一般。 “小姐,你慢点儿,我快掉下去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笨手笨脚……” “我,我都忘了嘛。” “别说了,快……” 公孙容屏息凝神,察觉到竹林深处有人在悄声说话后,带着好奇心和警戒心,急忙走了过去。 第十章 一面之缘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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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一身戒备的样子,公孙容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失妥当,因此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刚才唐突了,如果有所冒犯,还请二位公子不要介怀,我并无恶意。” 唐谷溪见他彬彬有礼,不像是父亲派来找他的人,便清了清嗓子,故作放松的样子,闷着声音说:“公子言重了。呃……我二人是觉得此处凉快,前堂闷热,人多嘈杂,便想着偷闲,来此处歇息片刻为好。不知公子……是何故离开众人,来此偏僻之境呢?” “哈哈,”公孙容长笑道,“看来我与公子不谋而合了。我本以为,如今世人多爱喧哗,多爱热闹,原来今日还能遇见性情相投之人,实在是我的荣幸。” 唐谷溪僵硬地笑笑,并未答话。 公孙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不禁端详起眼前二位清秀的小生,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呢?今日相逢竹林算是缘分,倘若来日有闲暇时刻,我也好登门拜访。” “还缘分呢……”唐谷溪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玉茗惶恐不安,轻轻捏了她一把。所幸声音不大,公孙容并未听清。 “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就是这府里的人。” “你是说,你们是唐府的公子?”公孙容面露疑色。 “对啊。”唐谷溪面色从容地点点头,一旁的玉茗也重重地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 “这位兄台,我和小弟另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倘若我们真的有缘,那必定还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现在,恕不能奉陪了,告辞!”说完,唐谷溪拽着玉茗,不等公孙容反应过来,便疾步匆匆地离开了后园。 “这……”公孙容见二人急于要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穿过后园的月门,彻底不见了那人的踪影,玉茗这才敢抬起头来。 “就怪他!这人是谁啊,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我们快要翻过去的时候出来,你说,他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给我们使绊子!”唐谷溪一出来就开始忿忿不平。 “小姐,看他的装扮,肯定是侯府中的公子了,人家身份尊贵,我们可千万不要记恨人家。更何况,刚才那公子举止谈吐得体有礼,并没有刻意针对之意。” 唐谷溪睨了玉茗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怎么,现在不害怕了?刚才要不是你磨蹭,我们早出去了。现在可倒好,你倒为他说起话来了,一口一个人家,你要是觉得好跟人家走好了!” “小姐……”玉茗知道唐谷溪心里不痛快,见她阴沉着脸,因此只好闭了嘴。 回到自己的宅子中后,两人在园中徘徊不已。此时,她们是不能从花园内翻墙出去了,别的地方围墙太高,而且人多眼杂,易被发现,因此眼前剩下的只有一条路了,那便是直走大门。可府中的小厮和门卫都对她们俩太过了解,即使打扮成这副模样,也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思量再三,唐谷溪想出了一个“妙计”。她先前去梨园看戏的时候,见过人家用胶水在额前贴鬓角,俗称额妆。现在,她的屋子里有胶水和毛发,至于胡子的形状,两人都不甚了解。但是时间紧迫,这样徘徊下去,怕是天黑也出不去了。 既然做,就做得逼真一点,丰富一点。这样想着,二人急忙转身回到房中,说干就干。 唐谷溪听那两个小丫头说母亲方才来过,怕她再次回来,便命她们在门外看守,若有人来千万记得出声提醒。自己则和玉茗进了屋,玉茗在一旁做帮手,唐谷溪拼命回忆之前见到的各种人,费尽心思终于做出了两个如假包换的长须。 正当两人喜气洋洋,自鸣得意地要为对方贴上“胡子”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两个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门外看去。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十一章 吊坠 “锦熏姐姐。” “小姐回来了吗?” 唐谷溪看了一眼门外,知道是锦熏过来了,丫鬟们一向尊敬锦熏,自己也是一直拿她当姐姐看待的,因此紧张了起来。 门外的丫头慌慌张张,回答道:“还……还没……” “真的没有?” 唐谷溪扶住额角,叹道:“哎,只怪她们年纪太小,连谎话都不会说……” “小姐,你快想想该怎么办吧。”玉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要不,咱们藏到……” “慌什么慌?”唐谷溪冷静了一些,坐在一把圆凳上,缓缓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是,如果今天出不去,那这几日便没有机会再见刘大姐了,她病的那么重,丈夫又花天酒地,如果今天不能……” 她如鲠在喉,没有说下去。 “小姐……” 玉茗正想说话,只见门突然被一双手推开了,后面出现了锦熏的身影。她一脸平静的神色,见到房中穿着“奇装异服”的两人后,沉默了片刻,并无一言,然后缓缓走了过来。 唐谷溪眼里最后的光芒熄灭了,她看着锦熏走进来,平静地说道:“锦熏姐姐,母亲可是又想要禁足我了?” 锦熏轻轻叹了口气,动作轻的好像并没有叹过一样,她双眉微蹙,注视着唐谷溪,嗓音轻柔地说:“小姐,你今日一早便出去了,明明答应夫人中午回来,可……现在既然回来了,为何还要出去呢?” “这你不必管,我出去自有我的道理。” “小姐,你不小了,不可再任性了,你可知明日便是你的……” “锦熏姐姐,”唐谷溪打断她,视线转移到对面的墙上,冷冷地说,“你若是母亲派来说教我的,那现在便可以回去了。若是想来阻止我出去的,那我恐怕又要让母亲失望了。” 停顿片刻,唐谷溪忽然有些伤感,一些莫名的情绪笼罩在了她的心头,她把视线移到锦熏脸上,认真地说:“锦熏姐姐,你回去带些话给母亲,就说……溪儿知道自己做了太多鲁莽之事,令母亲和父亲费心不已,可溪儿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闺中,今生未尽半分孝敬之意,是溪儿最大的遗憾。还请……还请父母亲原谅溪儿,他们对溪儿的养育之恩,溪儿只有来世再报了……” 说到这里,唐谷溪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之意,自己竟也不知是何故,惹得眼泪掉了下来。 “小姐在说什么胡话,老爷夫人何曾真正怪过小姐呢?”锦熏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她弯下腰掏出手帕,为谷溪将泪擦去,轻轻道:“怕是招亲之日来临,小姐心里难免伤感罢了,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夫人担心小姐都是一片好意,小姐又何必落下泪来呢?” “锦熏姐姐……” 锦熏直起身,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条红线穿成的项链,项链的一头挂着一个类似于吊坠的东西,是木头雕刻而成的。锦熏托起她的手,把项链放入她的手心里。 “这是……” “这是夫人托我带过来的。”锦熏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夫人说,若你回来了,就让我亲手交到你手上,若你没回来,就让我在这房中等你。现在赶巧,小姐正好就在房中,我便亲手交于你了。” 唐谷溪擦了擦眼泪,有所不解,抬头问道:“那你现在来,是为了……” “是来给你这条链子的。” 唐谷溪和玉茗对视了一眼,面有愧色,道:“锦熏姐姐,我们刚才……误会你了。” 锦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姐被禁足半年之久,心里有气在所难免,锦熏理解,不必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至于小姐该做的事……就去做吧,毕竟以后,也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不是吗?” 唐谷溪惊愕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锦熏说出来的。玉茗也大为惊讶,睁圆眼睛看着锦绣,不禁问道:“锦熏姐姐,你是说,你让我们出去了?” “锦熏只是一个下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决定之权。” “那是说,这是母亲……” “小姐,为时不早了。你且保管好这坠子,万万不可弄丢或伤损,知道了吗?” 唐谷溪木讷地点点头,才想起手中的坠子来,于是张开了手掌,仔细看着这雕琢精致的木坠子。可能由于年代久远,那红丝线和坠子已经有些斑驳,甚至上面细小的花纹也都已看不出。但既然是母亲送来的,又让自己妥善保管,自然没有掉以轻心之意。 不知沉思了多久,待唐谷溪抬起头来,正要问这坠子是何物、母亲送她为何意时,却见眼前并没了人……这屋中早已只剩她和玉茗两人,那锦熏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她将吊坠放入自己的小木匣中,轻轻阖上,又把那假胡子好好收了起来。既然母亲不会再严守着她,那门口的人自然好对付。父亲又忙于待客商事,更不会管她了。 她深知那胡子今后估计再也没用处了,但还是把它连同那坠子一齐放进了匣子中,好好保存了起来。 “小姐,”玉茗见她端着那盒子发呆,便叫了一声,“我们该走了。” 唐谷溪回过头来,苦笑了一下,说:“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只是出去一下,和往常没有多大的不同。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感觉好像今日就是成亲之日,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小姐,这可不像你平时说的话。” 唐谷溪瞧了她一眼,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挑着眉笑道:“我平时是怎样的?” “平时是这样的。”玉茗揉着脑袋笑了。 唐谷溪打开门,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来,马上回头说:“对了,玉茗,快把我之前绣的手帕拿出来。” “手帕?” “对啊,就是梅兰菊竹那四块。” “啊,我想起来了!”玉茗忙打开柜子,翻找一番后,将那四块方方正正、洁白干净的手帕交到了她的手里。 “你……还要去见陈公子?”玉茗心里会意了。 唐谷溪笑了一下,眨眨眼睛道:“我托人告诉他了的,今晚我要去见他。明日的比武,他是一定要来的,虽然我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可无论怎样,秉风哥哥都必须来。” “可是……” “好了,走吧,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可是?”唐谷溪把她拉了出来,关上门,“去把刘大嫂她相公抓回来!” 第十二章 窃听 林落姐弟二人找好住所之后,在屋中整理着行李和铺盖,本来不大的屋子,此时又是二人同住,难免更显狭小拥挤了一些。 “姐,刚才真不该轻易放过他们的。”林寻不满道,“那些人来意不明,手藏暗器,不知来这都城有何目的,万一再……” 林落坐在凳子上,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剑,笑道:“我们不也是来意不明吗?” “那不一样,我们是来寻人,他们明显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又与我们何干呢?” 林寻话堵在嗓子里,想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这偌大的盛歌,偌大的临清都城,外人比比皆是,每个人身上的目的和身份都千差万别,不尽相同,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又与他们何干呢? 林寻笑了笑,坐下来道:“师姐,我肚子饿了,我们能不能下去吃饭啊?” “能啊。”林落将擦好的剑收起,起身挂到离门近的墙上,“这一路走来,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现在最起码还能住下客栈,以前没少过风餐露宿的日子,我问你,你可曾后悔过啊?” 林寻起身,随她走出去,道:“我当然没有!与其让我在家跟随父母做林氏掌门,管理那一大堆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不能游山玩水,一辈子憋屈在一个地方,我是死也不干!” “诶?此话差矣!”林落纠正道,“我们出来可不是游山玩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你还觉得我们是在游玩吗?” “师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林寻有模有样地说,“我们两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盛歌,劳累凶险是在所难免的,可是这途中也不乏欢乐啊,更何况,我们也遇到了不少恩人好友。这在我心中啊,只要出来,那就是游玩,就是乐趣无。只要没父母管着,我便是天下第一逍遥人!” 林落笑着摇头:“你的口气,也快赶上刚才那几位人了。” 他们从二楼最西边的房间内出来,绕过一个走廊,正要到转角下楼梯时,忽听旁边一个房间内传出熟悉的声音。 “大哥,刚才那两个人身手不凡,或许我们可以……” “嗯,你小子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话人正是刚才那几位壮汉。林落林寻同时停住脚步,两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姐,我就说这几个人心怀不轨!”林寻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说。 林落抬起手制止他,耳朵贴着那扇门,“嘘,别说话。” “那我们的货物去哪儿接应呢?” “上边的人说过,要在十日亥时,于东平河左岸驿站处接货,到时会有人来的。” “嘿嘿,听说这次的是个大贾呀,和各州各县的官员都有所往来,我们这次要是干成了,手上的银票得多多呀!” “哈哈哈……” “可万事有利就有弊,这次运镖利益大,风险也大。如果稍有差错,便是性命上的事,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这……” “所以我就说啊,大哥,您刚才主动让出一个房间不就是为了拉拢人才吗?咱们是不是……” “哼,就你头脑灵光!” “哈哈,过奖了大哥……” 里面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除了为首的壮汉的声音能分辨出来,别的声音大都没什么两样。林寻收回头来,若有所思,点着头,轻轻道:“原来,是镖行啊。” 林落也回过头来,淡淡地说:“走吧。” 林寻跟了上来,不解地问:“姐,你刚才没听到?他们是镖行啊。” “我早就知道。” “啊?你早知道?”林寻加快了步子追上她,“你怎么知道的?” 二人下了楼梯,底下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外面街道上的热闹声也已经过去了,人群消散,大都聚集在了茶馆客栈,闲吃闲聊着。客栈大堂内只剩下三两个空着的桌子,他们朝着一个最角落的桌子走去。 林落并没有及时答他的话,而是招呼小二过来点了几个菜后,才缓缓从腰间掏出那一个飞镖,放在林寻眼前的桌上。 那飞镖早已没了血迹,在房间时已经被她擦洗干净了。 “这?”林寻拿起飞镖,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种飞镖,通常只有官府和镖行的人才有,他们一般都用来传递信件和交货信息,或者……用来伤人,也是自卫。” 林寻大悟:“怪不得!我还以为他们是有何目的呢,原来是随身携带的东西,刚才在情急之下,他们竟将这有标志性的东西使了出来,估计也料不到会有人看出来。可见这群人还真是心狠手辣,也难怪是镖局中人,大都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都可以。” 林落点了点头,端起热茶饮了一口。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林寻扭头询问她。 “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林落反问,“我知道他们是镖行的人,身上必然还有别的凶器,为了一间房子,不争也罢,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惹。” 林寻好像明白了些,若有所思道:“哦……所以,你刚才阻止我和他们继续争执,还要离开这里,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是……”林落放下茶杯,面带愁云,“他们既然锁定了我们,那接下来必然会有所行动。” “怕什么!”林寻接过茶壶,也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反正他们是求我们去帮忙,决定权自然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不受到伤害不就得了!” “不一定……”林落摇摇头。 正说着,前方的楼梯上似乎有一行人走了下来,虽然离得较远,但林落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地抬起了眼。 果然,那几位人正在一个个从木梯上下来,一个个凶神恶煞,面无笑意。大堂的食客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热闹不已,但那几位镖行的人很快便在这人群中找到了他们二人的位置,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气定神闲地走了下来。 “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寻睨了一眼笑道。 第十三章 交易 那些人穿过一排一排的桌子,径直向他们二人走来。林寻焦躁不安地看了林落一眼,眼中还捎带着刚才的怒气,以及听到他们谈话后的防备之意。 那些人笃定地走过来坐下,为首的人向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自他们出现在楼梯上,就一直胆战心惊地注视着他们,看见那人挥手,便立马忙不迭地跑了过去。一边还擦着头上的汗,不知是跑堂累的,还是心有余悸。 林寻和林落各自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茶,但又时时刻刻注意着旁边的动向。 壮汉声音洪亮地向小二要着酒菜,听他的话语,菜倒是没要多少,酒却要了很多。待小二离开后,那壮汉将目光落在了距他不过五尺,但侧背对着他的女子身上。刚才与她交手,深知那女子功力不浅,眼力卓然。而自己一开始就放出狂言,任凭她是一介女流便丝毫没放在眼里,此刻看来,确实是莫大的过失。 只见她妆容清淡,眉目如冷月般清透淡然,漆黑的眸子如同湛蓝色的湖水一样平静深沉,很难泛起一丝涟漪,更别说是波澜壮阔的情绪了。在她举杯饮酒的时候,他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淡淡的绛红色痕迹,仔细看的话似乎是茧子。 看来她熟悉刀剑,并且时常剑不离身了。由此可见,多年的习武是必然的,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 此次所要押运的货物,将从临清乘舟向北,水路直到安阳,再从安阳用马车运到临清的北域城市——樊州,樊州紧邻异域的荒漠,距离临清有几百里路程。其中路途凶险,多有盗匪山贼,而他们将要接手的财物众多,至关重要。如若这次押运不顺,他们将面临着名誉扫地、食不果腹的局面。 待酒菜上齐后,壮汉猛饮一杯酒,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在其他人的注视和期望中站了起来,坚定地走向斜前方的桌子。 “姐,他过来了。”林寻低着头,将酒杯从嘴角移开放到桌上,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前面越来越近的身影。 “那就迎客吧。”林落微笑道,手指划过桌角的酒杯花纹。 话毕,只见那彪形大汉走到了桌前,用脚勾过来一张凳子,那四方的小木凳在他脚下左摇右晃才定了下来。壮汉上前一步,双腿跨开,坐在了方凳上。 后面的那一桌人静静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不知他们的大哥能不能说服眼前的两人。 眼尖的小二刚把一张杯盘狼藉的桌子收拾干净,直起身来扭头一看,远处角落里的情景又将他吓得一身冷汗。如若不是自己筋疲力尽头脑发昏看花了眼,那角落里坐着的,不正是先前大打出手、几乎将他们的店砸烂的两位冤家吗? 一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兵戎相见的三个人,此时此刻,怎么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小二心里打鼓,拿不准主意,也摸不准这两拨奇怪的客官的意思,于是抽了个空档儿一溜烟进了里间,去找他们掌柜的了。 自那壮汉在桌前坐下后,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林落林寻自当没有看见他,谁都没有抬眼正视他一眼。 壮汉忍不住了,抬手拿起桌上的那一壶酒,又伸手拿过林落的杯子,高高地倒满。放下林落杯子后,他又想伸手去拿林寻的杯子,不料林寻却先将自己的杯子握在了手中,让壮汉拿了个空。 壮汉有些没好气,但也不好说什么,转身拿过隔壁桌上的一只大瓷碗,往里面倒满了酒。隔壁桌上的客官见他气势汹汹,面目狰狞,还没等到发火便熄火了。 那只大瓷碗被倒满酒后,壮汉方才放下酒壶,接着,她双手举起碗来,端至与眼睛持平的位置,伸长手臂,一字一句地道:“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还请二位大侠不要见怪!为表歉意,我敬二位大侠一杯!” 说毕,他仰头将那一大碗酒灌了下去,放下碗后,他胡乱用胳膊擦了一把从嘴角淌下来的酒汁,周围的胡子也变得湿漉漉的。 林寻睨着壮汉的这一幕,眼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垂下目光恢复了原先的表情,挑着眉说道:“我啊,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用人家的酒来敬人家的呢,这敬意一看就不诚。更何况我俩二人就要了一份酒,这还没尝出酒味儿来,便被人吃完,啧啧……” “这……”壮汉面有窘意,两张脸由于猛烈的饮酒和窘迫显得通红,皱着眉思索片刻,便起身来到了他们的桌子处。 林寻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略显得意地瞥了林落一眼。 林落摇着头轻轻笑道:“我真拿你没办法……” 壮汉手里捧着两壶酒走了回来,又是重重的一放,力气之大几乎将那酒壶中酒溅出来。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又一屁股坐在了原来的地方。 “这两壶,算我还给二位的!” “嗯……这还不错。”林寻拿起两个酒壶的壶盖,往里面各自瞄了一眼,满意地点着头,“分量还挺足。” 壮汉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看向林落。 林落正襟危坐,脸上的笑意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脸的平静和不容别人靠近的决然气息,扭头冷冷地问道:“大哥这是做什么呢?” “我……”壮汉不自在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群兄弟,“我来请罪!” “哦?”林落轻笑一声,“大哥何罪之有?” “我们刚才……不应该霸占屋子,也……也不应该使用暗器伤人!”停顿片刻,他又不太服气地补充道,“可你们刚才也动手了啊,而且是先动手的!” “你还有脸说?”林寻高声质问。 后面的那一桌子人皆朝这里望过来,表情紧张起来,还以为谈判不成,二者又要打起来了。 壮汉不说话了,林落见他是真心来认错并且致歉的,心想,反正奚落也奚落够了,再为难下去那便是自己的不仁义了。何况他正要说的“正事”还没有说,便问道:“那请说吧,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最强之人’来向我们鞠躬请罪呢?” 壮汉的脸被说得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终于放松了下来,面带笑容和欣赏地拱手道:“还是女侠善解风情,豪爽仗义!我王某此次来向二位求和,确有一事相求,还请二位能答应我,助我们兄弟一臂之力!王某必当感恩不尽!之后若二位有何难处,我们必定在所不辞,死而后已!” 林寻似乎毫不领情,摆手道:“得得得,你先别这么慷慨激昂,声音小点儿,我们姐弟俩耳朵还没聋呢,迟早也要被你震聋!” 壮汉对他无法使性子,便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丝毫不理会他了。 “王大哥,无论我们能不能帮,您总要先把是什么事说出来吧?只有你说出是何事,我们才能考虑到底有没有能力帮您这个忙。” “能帮,绝对能帮!” 林落笑了笑,眸子中的光亮稍纵即逝,问道:“既然您这么有信心,那不妨速速说来?” 第十四章 鸳绣阁 鸳绣阁是都城有名的软香温玉之所,说的好听一点,其中不乏弄音作舞之人,精通音律的姑娘和身段曼妙的舞者比比皆是,皆为这所夜市里最为热闹的铺子增添了美名与雅致。可是里面却还是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唐谷溪带着玉茗初次进入这样的场所,自然要打扮成男子模样,不仅不能体现出一丁点女儿身的痕迹,更要越粗犷大胆才好。 这对于唐谷溪来说,自然好说,关键就是玉茗了。她自从站到这鸳绣阁门口起,就开始双腿发软,单是望着那门匾上镶着金边的三个字——鸳绣阁,就已经胆战心惊,想要打退堂鼓了。 “小姐,我……我觉得我肯定会被认出来的,你就别带我进去了!”鸳绣阁旁边的小巷子口上,两个人躲着大街上热闹的人群,玉茗正双手拉着唐谷溪的衣袖,悲切地哀求着。 唐谷溪一脸镇定,不慌不忙地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一个人进去了?你放心?” “我……” “夫人若是知道你让我一个人去这种地方,会怎么想呢?” “可夫人也绝不会让你来这里的啊……” “你!”唐谷溪竖起手指,可也不知道要反驳什么,于是便劝道,“玉茗,反正你都已经来了,还好意思打退堂鼓?这可不是我唐谷溪身边人应有的作风,所以啊,你就别想逃了。” “小姐……” “不许叫我小姐。”唐谷溪压低声音道,“我说你怎么老忘这茬儿呢,称呼是万万不可叫错的,还按以前的叫,明白了吗?” “嗯。”玉茗急忙点头。 “还有啊,我又不用你说话,等会儿你只管陪着我,眼睛利索点儿,只要别给我帮倒忙就行。” “嗯,我记住了小姐。” “你……”唐谷溪又转过头来竖起手指,青眉竖起,目光犀利。 “公……公子!”玉茗急忙纠正。 唐谷溪这才满意地放下手指,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不远处络绎不绝的行人进进出出的鸳绣阁,轻轻道:“好了,该进去了。” 那刘大嫂的相公是鸳绣阁的常客,无论老鸨还是姑娘们,几乎都认识他。要说来这儿的人,大多都是有财有权者,可这刘某人乃一做小本买卖的人,平时喜欢弄虚作假。据说年轻时跟着一名高人学习神算之道,曾经也神机妙算过几次,挣来不少钱。常常眼睛一闭,手指轻捻,嘴里嘀嘀咕咕几句,便为人指出了“前方之路”。 因此,虽然并无长业,可他凭借这一身的“本事”,也勉强能养活得起家里的妻儿老母。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刘半仙儿竟迷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三天两头往这鸳绣阁跑。他自己的“生意”也不做了,重心全放在了寻欢买醉上。 刘大嫂其实一开始就担心他的生意和买卖,毕竟神机妙算之事只在众人一口上,可最会神机妙算的,岂不还是老天爷吗?这平凡老百姓哪能和天比呢?倘若有朝一日,他不能再凭借这个混口饭吃,众人说辞不一致了,那么他的信誉全失,这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饿肚子了。 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丈夫醉生梦死、夜不归宿的时候,刘大嫂身体也每况愈下,早在半年之前就躺在床上不便下地了。家里还有两三个孩童需要养育,而婆婆一大把的年纪,更是需要人照料。 刘大嫂整日以泪洗面,哀其不争,叹己薄命,周而复始,身体也越来越糟糕。就在唐谷溪半年前被禁足的前几日,还曾多次来她家中探望她,并且每次来都让玉茗带着银两和粮食,偶尔还为自己的几个儿女带些唐府的小点心。 唐家小姐的照料使她感动不已,在那些日子里,唐谷溪的到来便是一把火柴,为她凄凄惨擦的生活燃起一丝光明。可自从半年前起,不知何故,那唐小姐便未曾再来过一次了。 至于原因,旁人自然不知。唐谷溪在重获自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望刘大嫂。直到昨日那两个身穿罗纱裙的俏丽姑娘重新出现在自家院子里,刘大嫂才得知原因,之后便感叹不已,又多次道谢。 此时的刘大嫂,几乎已经病入膏肓。唐谷溪也是在几个时辰前才得知,刘家老母早已在三个月前入土为安了。而此时此刻,她那不争气的丈夫竟然还在花天酒地中,丝毫不管家中妻儿的死活。 听闻所有事情之后,唐谷溪气得浑身发抖,她在悔恨自己未能帮上忙之余,还对刘大嫂的相公恨之入骨,发誓一定要把他揪回来,再往外逃就打断他的腿。在刘大嫂家照料了整整半日,最后才在晌午回了家。 进入鸳绣阁后,唐谷溪清了清嗓子,作昂首挺胸状,右手甩开一把折扇,有模有样地朝里走了进去。玉茗在她身后小心地跟着,紧紧挨着小姐,生怕被人一挤便和小姐分开了。 鸳绣阁内烟雾缭绕,香气喷鼻,女子的嬉笑声和男子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醉了酒的人跌跌撞撞地穿来穿去,一时桃色满园,春光无限。 唐谷溪也感到极其不自在起来,她本以为自己能应付得来,可一旦真到了这种烟花醉柳的地方,当真还有点害怕了起来。不过话既然都放了出去,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玉茗还在自己身边呢,如果自己都乱了阵脚,那更别说她了。 正在她左顾右盼,想着如何找到刘半仙儿时,一个穿红戴绿、一身臃肿的中年女子从一侧绕了出来,花枝招展地站到两位前面,脸上的笑挤得她没了眼睛,一手拿着罗扇,一手拿着丝帕,风情万种地问道:“二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鸳绣阁?” 唐谷溪点了点头,“正是。” “哈哈,我说呢,怎么之前没见过二位!看二位公子打扮不俗,面容俊秀,想必……”女人笑得嘴都闭不上,一双小眼睛发着亮盯着她们两个,“想必是出身有钱人家了!二位公子一进门我就觉得不一般,使我们鸳绣阁蓬荜生辉了呢!” 唐谷溪听得直内心作呕,不禁小声嘟囔道:“一身铜臭味……” “啊?公子说什么?”女人尖利的嗓音重新响起,不等唐谷溪回答,又接着说,“不知公子是要找哪位姑娘还是……由我带着都挑一遍呢?两位公子的眼光一定高,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当属花魁……” “不不不,我们今日来,不找姑娘。” “不找姑娘?”女人怔了怔,又眉开眼笑道,“那可是来听音赏……” “我们来找一个客人!”唐谷溪听不下去了,两只耳朵早已嗡嗡作响,于是直截了当地打断她,“俗称刘半仙儿的刘五冈,是不是常常来此做客呢?想必你们一定熟知了!” 直到此时,老鸨的脸上才出现疑虑的神情,来这里的男子都是来找女子的,哪里有两个清秀小生来此找老顾客呢?何况是无名无财的荡客刘五冈?看眼前二位人神情严肃,并不是有意糊弄自己,想必是刘五冈招惹了人家,引得人家才找上门来的。 想到这里,老鸨心里有些晦气,不禁暗骂起刘五冈来。这个刘半仙儿,不仅每次来都会赊账,还常常惹得姑娘们不开心,这次倒好,把仇人引到自己门上了! 见老鸨皱眉沉思着,唐谷溪自知找对了地方,便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间房里,那我可要硬闯了!” “这……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但凡来了我们这里的客人,自然就该当我们管。二位如果找他有事,我去请他下来即可,还请二位……” “不必了。”唐谷溪打断她,“等你去通知就晚了!你只管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别的事你无须多问!” 老女人思考再三,决定宁可少一个老顾客,也不惹这两位衣着不凡的人。权衡利弊之后,她伸出手指向二楼的一间屋子,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喜悦尖锐了,好比是唱哑了嗓子的黄鹂,低眉顺眼地说:“我……我领二位公子去。” “那再好不过了。” 第十五章 擒拿 老鸨说完,便领着谷溪二人穿过人群向楼上走去,长长的木梯上挤满了人,客人与女子们上上下下,穿梭其中。唐谷溪满脸嫌弃地避开那些人,其中不乏有大胆活泼的女子,看到两位年轻的俊美公子来此,上前便拉住唐谷溪,气得她用力挥手甩掉。那些人自讨没趣,又见老妈妈使眼色,便也不再上前来了。 好不容易走至二楼,老鸨顺着走廊边走边喊:“刘五爷,刘五爷,您说您是干了什么好事了,今天有两位小公子来我们鸳绣阁特意找你呢!你倒是先出来啊,别让我扰了您的好事儿!” 三人走至一扇门前,里面传来阵阵笑声,老鸨不安地瞧了唐谷溪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就见他眼里卷起一阵狂风,面色微怒,伸出腿来一脚踢到门上。“哗”的一声,那门便打开了。 只见眼前的坐席上,一个身形偏瘦,但是红光满面的男人坐在中间,正眯着眼睛饮酒享乐,两边各坐一个身材妖娆、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嘻嘻哈哈地卧在男人身边给他斟酒喂食。三人面前的案桌上,摆满了瓜果美食,地上更是杯盘狼藉,混乱一片。 突然见门被打开,男子立马睁开眼睛,微醉地大喊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走错房间了吧!快快,滚出去!” 唐谷溪脸色铁青,右手紧紧握住那把折扇,左手按住腰间的鞭子,怒目走了进去。 “哎,公子……”老鸨正要阻止,却见旁边另一位小公子对她扬起下巴,也恶狠狠地瞪着她,虽然年纪小却也丝毫不失气势。她便不作声了。 “五爷,他是谁呀?”一名女子阴柔地问道,眼睛还不忘瞥向唐谷溪。 “对啊,你……你是谁!”刘半仙儿醉眼迷离,晕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出不测。 “五爷,您真糊涂,人家肯定是来找你的了。看这位公子白白净净的,不细看的话,竟像是一位女子呢!”另一位女子掩着嘴笑道。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唐谷溪怒道,盯着两位受到惊吓的女子,“出去!” 一位女子怕了,嗫喏地问:“你……你是谁呀,凭什么叫我们出去?” “不出去?”唐谷溪轻笑一声,慢慢从腰间抽出皮鞭,把扇子插到脖子后面,一手用力捋过长长的鞭子,一字一句地说,“不出去我可要连你们一块收拾了!” 老妈妈见状,立刻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说:“我说这位公子,不管他犯了什么错,我们姑娘们是无罪的啊!您要是想收拾他,还请另找个地方,别坏了我们的生意。” “好啊,那你让她们两个出去,留他一个人在这儿!我必当不会出这间屋子,也不会让他出这件屋子,自然坏不了你们的生意。” “可……可是,我这屋子里都是些名贵的……”老鸨环视着屋内的瓷器家具,一脸的心疼。 “你损失了什么,我都会照两倍的价钱还给你。这下,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小云,小青,快过来呀!”老鸨急忙向坐着的两位美女招手。 那两位女子听到这话,匆匆起身,在经过唐谷溪身边时,都有意无意地瞧上了一眼,动作也颇显迟缓,似乎不愿意出来似的。 待门被她们关上以后,唐谷溪冷冷地注视着刘半仙儿,刘半仙儿似乎还在云里雾里,只顾着仰头朝自己嘴里倒酒,无视眼前人的怒视。唐谷溪忍不住了,直接冲着刘半仙儿走了过来,弯腰到他面前,阴笑着问:“刘大哥,好久不见了啊。” 刘半仙儿用手揉揉眼皮,良久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人哪儿是什么公子啊,明明是之前接济过自己家里几次,并且对自己拳打脚踢过的唐家大小姐! 他早就该想到,这唐小姐什么事干不出来呀?别说是女扮男装、闯入青楼了,就算是让她上一趟刀山,下一趟火海,只要合她心意,为情为义,她也在所不辞。 想到这里,刘五冈腿软了,刚才的酒似乎也醒了大半,从地上爬了三次都没有爬起来,只得跪在案桌前,哭丧着脸哀求道:“我说唐小姐,您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呢?这里哪是您二位能来的地方啊?” “不是我们能来的,那是你能来的了?” “我,我……”刘五冈结结巴巴地说,“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啊!” “好你个刘半仙儿!到现在了都还巧舌如簧,你这半生凭借一张嘴吃饭,养家糊口已是不易,难道这道理你还不懂?” “懂懂懂,我懂。” “懂你还出来鬼混!”唐谷溪直起腰来,义正言辞道,“你家中老母三个月前的去世,你敢说没有你半点责任?你那结发妻子现在就躺在病床上,整日以泪洗面,人还未到中年就已经半头白发!还有你那三个儿女,各个乖巧懂事,可是又各个都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现在连学堂也上不起!” 刘五冈的酒醒了大半,瘫坐在地上哑口无言,低垂着头听唐谷溪说话。 其实家里的情况,他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这鸳绣阁似乎有一种魔力似的,将自己牢牢地套在了这里。只要无人提醒,他便就可以掩耳盗铃,回避家中一切苦难和责任,继续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而你呢?刘大哥。”唐谷溪一双清澈的眸子认真地盯着他,好似要把他穿透似的,直盯得他抬不起头来,“你日日花天酒地,把挣来的那一点钱都花在了寻欢作乐之上,丝毫不顾家中的情况,对最亲近的人不闻不问,不管他们的死活,你还是人吗!” “唐小姐,你别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本来就没多大的本事,就算回去也还得让他们挨饿受冻……与其这样,倒不如一个人逍遥快活得好!”刘五冈自知理亏,此时此刻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唐谷溪听到这话,不禁冷笑一声,道:“亏你这话也说得出来,你简直枉为人父!” “你没钱照顾他们,就有钱来这里买酒喝了?刚才还搂着两个姑娘呢!你分明是骗人,别推卸责任了!”玉茗在一旁也忍不住了,听他说这样的混帐话,实在令人发指。 “哎哟,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会懂?我说你们放着你们的富贵日子不过,偏偏要来管我家的闲事,要我看啊,你们才是不正常呢!” “你……”玉茗气急。 “哦对了,唐小姐,我以前看在你对我家有恩的份上,被你打来打去也就不做计较了。此后咱们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谁也不招惹谁,这总行了吧?” “我们小姐打你也是为了你好!” “行了,玉茗,少跟他废话!我本以为他今日还有点良心,没想到多日不见还是这么顽固不化,对付他这种人,除了挨鞭子,还是挨鞭子!” 说着,唐谷溪一手抽出腰间的长鞭,伸长胳膊用力甩开。那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最后“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声音响亮干脆。 一见鞭子,刘五冈瞬间清醒,往后仰着身子,手指向唐谷溪,“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醒过来!” “我……我已经醒了!” “还没醒够!” 话毕,一根长鞭高高扬起,后面是唐谷溪充满英气的脸庞和决绝果断的眼神。然后,长鞭迅速落下,打在前方的地板上,又是一声响亮的鞭声。 刘五冈吓得顿时屁滚尿流,打着滚儿向四周逃去。 第十六章 如你所愿 “停停停!别再追了唐小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四处逃窜之后,刘五冈身上并未有一处伤痕,不是唐谷溪打不到他,而是不忍真的将鞭子挥在他身上。要知道,这鞭子一落身,轻则红肿疼痛,重则留下疤痕。虽说唐谷溪嫉恶如仇、说到做到,可这手上的轻重,她还是知道的。 本来很宽敞的屋子里,此时也显得狭小起来。刘五冈躲藏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的,只好站住叫了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唐小姐,别打了,别再追了,我可没您那么大的精力。” “怎么,想好了?”唐谷溪站定,收起鞭子。 “想好什么?” “还装傻!” 刘五冈这次没有再还口,而是苦笑了一声,目光呆滞涣散地看着地上某一个地方,席地坐了下来。他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脸上的红光也渐渐消退了下去,转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憔悴狼狈的神情,脸上的风霜和沟壑昭示着他浮华的前半生已经无情地逝去。 “你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哪知我们穷人的日子?”刘五冈淡淡地说道,声音透露着疲惫,“如今临都之中,遍地都是各国游历来的文人墨客,武人侠士,谁都有一身的本事,就连我们这个行当,如今也有人抢饭碗儿了。我早已不再是刘半仙儿了,如今只是个没有一技之长的落魄平民。” 唐谷溪没想到刘五冈会突然变了个样子,与先前抱着两个美女醉生梦死的刘半仙儿已然是两个人,她和玉茗对视了一眼,只见玉茗也是一脸的疑惑。 “可这也不是你只顾自己享乐,而不顾家人死活的理由。” 刘五冈突然哭丧着脸,声音哽咽地道:“不然呢?我这辈子没做过多少尽兴的事,与其一家人都过不好,倒不如自己先享几天福,到时候死了也知道欢乐是个什么味儿……” “笑话!”唐谷溪刚才升起的悲悯之心瞬间便消失了,重新燃起了满腔怒火,“你说你不知欢乐是何味,那你把你妻子和那几个儿女放在何处?难道他们对你就那么不重要,未曾带给你过欢乐?难道在你的心中,家中的糟糠之妻还比不上青楼这几个艳丽女子?” 说罢,唐谷溪忽然冷笑一声,道:“也罢,你们男人岂不都是这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往日的夫妻恩情全都可以视而不见,只顾沉迷于美色美酒之中。像你这种毫无担当、无情无义的人,根本不值得刘大嫂为你伤心生病!” 刘五冈撇过脸去,无言反驳,可是又心中不服,只好不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唐谷溪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戾气,而是换上了一层悲戚,她冷冷地望着坐在地上一副狼狈的刘五冈,抬手轻轻扬了一下鞭子。刘五冈以为她又要打人,急忙用双手挡住了脸。可是片刻的安静之后,鞭子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落在地上。 他放下臂膀,睁开眼睛,发现唐谷溪已经收起了鞭子,只是眼睛还一如既往悲愤地注视自己。他心里有些发虚,但也绝不会在嘴上认输,因此撇了撇嘴,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 “玉茗。”她轻轻叫道。 “我在,小姐。”玉茗急忙应着。 “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好。”说着,玉茗上前来轻轻拉住她。 唐谷溪没有说话,从刘五冈身上收回目光,眸子里一片沉寂和冷静,她转过身来,向门口缓缓走去。 刘五冈早已傻了眼,他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急剧转变,似乎还不相信唐谷溪就这么放了他走人了,只得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身影跨出门外,即将消失在门槛处。 可她突然站住了,并没有回头,冰冷响亮的嗓音传了过来:“我告诉你刘五冈,从今以后,你只管过你的自在日子去,再也不必惦念家中的妻儿,我如你所愿!” 刘五冈只觉得头昏昏沉沉,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带他反应过来之时,那唐小姐早已带着玉茗走了出去,不见了踪影。想到家中多日未见的娘子和三个孩子,他突然心生恐惧,顾不上穿鞋便连爬带跑地向门口奔去,大声喊道:“你……你什么意思?你这臭丫头,快给我回来!” 他一边大声骂着一边向楼下跑去,途中撞倒了很多人,那些醉了的男子又围在一起对他拳打脚踢了一阵。待他鼻青脸肿地从楼上跑下来时,早已彻底不见了唐谷溪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又准备向外跑去。 老鸨见状,急忙挡在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慢条斯理地说:“哎哟,刘五爷,您今儿的银子,还没给呢吧?” “今天……今天不能算!” “诶?”老鸨提高了声音,继续风姿妖娆地摇着扇子,“这话怎么讲,你今天进是进了我们鸳绣阁,也叫了我们这里的姑娘,还有那吃的喝的都给您准备上了,您现在怎么能不认帐呢?” “你!”刘五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又逃不开眼前的女人,便咬牙道,“你先给我记上,下次我再还!” 老鸨轻笑一声,道:“下次来还?我哪能知道您下次还能不能来呢……”说着,便斜着眼睛打量着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 “你别狗眼看人低!我……我告诉你,我刘五爷是那种人吗?再说了,看在我是您这儿的常客上,您今天就不能通融一次?我有急事儿啊!看见刚才那两个丫头没,我如果现在不出去找她们,我家就要倒大霉了!”刘五冈苦口婆心地劝道。 老鸨脸上瞬间没了笑,如木头般呆立在那里,尖利着嗓子怔怔地问:“你说什么?刚才那二位公子……是两个丫头?” “不然呢!”刘五冈如她刚才一般嘲讽地回击道,“哎呦,亏您还是这里的老人呢,以后啊,也别再自称眼尖心细了,到最后连两个丫头都认不出来!” 老鸨睁大了眼睛,脸上肥硕的肉也显得如同白瓷一般,一动不动。手中的扇子停在了半空中,没了动作。 刘五冈一见时机来了,急忙趁着她不注意赤脚跑了出去。 第十七章 新入之人 出了鸳绣阁,刘五冈只觉得一阵刺眼。多日未曾出来,习惯了屋内的阴暗光线,虽说这日头已然西沉,可是一时间还是刺得他睁不开眼。 待他慢慢睁开眼后,才发现这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寻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再加上自己刚才又和那老婆子周旋半天,如今不可能再找到唐谷溪了。 他晦气地骂了一声老鸨,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免得那婆子又出来叫嚷半天,最后再赔上几两银子,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通向家中的那条巷子。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整日整夜游荡在鸳绣阁那条最热闹的街上,如果细算的话,估计已经欠了鸳绣阁不少的银两。 想到这里,他便有了归心,脚步也轻快起来,急忙顺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可是走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也落在了鸳绣阁。这副模样回去,不仅没有脸面面对妻儿,自己恐怕还要拖累他们。 可听那丫头刚才的话,似乎要做什么事,万一妻儿有什么不测,他也不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便又急匆匆向家赶去,不过才走几步又停住了,这回他没有再走,而是笑骂起了自己:“刘五冈啊刘五冈,人家唐小姐照顾你妻儿比你还尽心尽责呢,哪里会有什么不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副样子今晚你都吃不上饭!” 骂过一通自己之后,他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心里轻松了不少,自顾自地在街头游荡着。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一行人走过,那几个人各个膀大腰圆,大声说笑着什么,虎虎生气。刘五冈不禁又拿出曾经为人占卜时的眼光来,打量着眼前走近的几个人,仔细听他们交谈的话语。 “哈哈哈,我们这次有了他们加入,一定万无一失了!” “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凡是押镖这种事,谁都不能一万个放心……” “对对对,他们武功是高强,可是缺乏经验呀!” “总之呢,我们比之前有信心了……” 几个人说笑着渐渐走远。此时云霞满天,夕阳西下,刘五冈靠在墙头盯着那几个人的背影,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眼睛里突然点起了光亮。思考片刻过后,他抹抹嘴,仿佛眼前出现了一堆金子似的,急忙起身追了上去。 “各位好汉,请慢步,请慢步!” 那几位人听到叫声,不禁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眼前出现一个点头哈笑的陌生人,他们各自对看了一眼,心中起了戒备,一脸不悦地盯着他。大胡子问:“你叫我们?” “正是,正是,是我叫的你们……” 几个人又互相对望一眼,大胡子回过头来,声音里已经有了不耐烦:“你叫我们做何事?” 刘五冈一双小眼睛圆溜溜的,四周环顾了一下,靠上前去,笑着对大胡子说:“敢问好汉,是不是……替人送货的?” 大胡子面有震惊,两道粗眉紧皱在一起,仔细端倪着眼前如同叫花子模样的人,大量片刻,回过头来压着声音问他的兄弟:“主家可曾说过接货日期有所变动?”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 大胡子又回过头来,再次凝视眼前的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各位好汉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更不是来招惹你们的。我只是……噢,方才路过巷口,听到你们在谈论,因此就……” 大胡子心里明白了,怒目问道:“这么说,你都听到我们再说什么了?” 刘五冈赶紧堆满笑脸,解释道:“您几位,刚才的声音也不小啊,我就算没准备听这也不小心听进去了!谁让我长着这两个耳朵呢……” 大胡子不等他说完,一手便提起他来,恶狠狠地道:“那你说,你追过来是做什么?说实话!” 刘五冈没想到他们这么轻易就动怒了,急忙伸长脖子抓着衣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并无恶意啊各位!我一个贫寒小人,哪敢有什么歪心思呢?各位听我说,我就是想……想加入你们哪!” “加入我们?”大胡子脸上的凶狠减了几分,可是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 “对对对,你们是替人送货的,我可以帮到你们!” “你?”大胡子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眼,怀疑道,“你怎么帮我们?” 刘五冈被他提得喘不过气来,脸和脖子都成了绛紫色,急忙用手指指大胡子的手。大胡子不信任地瞪了他一眼,最后才将手松开。 刘五冈落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你们几位,大概是外地人吧?” “说正经的!” “好好好,说正经的,正经的……”刘五冈吸了一口气,气息平稳之后,看着大胡子,脸上有了一丝得意,缓缓道:“你们不知道吧,我正是这临清城中,曾经名扬千里的刘五冈,人称刘半仙儿!” “如何呢?”大胡子不为所动。 “你看啊,你们初来乍到,对于临清及其周围的地形山河都不熟悉,我呢,生在临清长在临清,因此比你们熟悉这里多了!其次呢,我会预测凶吉,你们押镖这类事,最难说的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为利害。倘若我察觉出了什么不测,便会及时提醒你们,这样你们就……” 旁边一个面色凶狠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凭什么你说你会预测吉凶我们就要相信呢?大哥,他一定是在扯谎,别信他的!” 刘五冈急了,急忙道:“我对天发誓,我刘某人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啊!如果有一句是胡编乱造,那我就天打五雷轰!” 大胡子不说话了,而是眯着眼睛盯着他,过了良久,才道:“把他带来吧!”说完,便转过身向前走去。 刘五冈顿时喜不自禁,脸上又出现了圆润的红光,不住地弯着腰道谢:“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哎,大哥,大哥!”那人叫道。 “行了,大哥让带就带着吧,看他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那人只好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愤愤地盯着刘五冈笑不拢嘴的样子,闷着声音道:“我告诉你,你若敢骗我们,那我会一刀要了你的性命!” 刘五冈脸上的笑顷刻间没了,虽然他知道对方只是说说而已,可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通体冰凉了,点着头道:“不骗,不骗……” 那人冷哼了一声,扭过头走了。 “行了,走吧。” 第十八章 安顿 自从唐谷溪离开鸳绣阁以后,便开始闷闷不乐起来,玉茗跟着她的主子走过了几条街几条巷,一句话也没有说。并非她不敢说,而是不知该说什么。依她对小姐的了解,小姐必然是经过刘五冈和他娘子的事,联想到了自己和陈公子,是否也会如他们一般,得不到善终。 不过话又说话来,这还没到终点呢,万一哪一天刘五冈幡然醒悟,再也不离开他的妻儿也说不定。而眼前自家小姐的事,才是她最应该着急和上心的。 想了半晌,玉茗开口,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要去邹先生那里吗?” 唐谷溪目视前方,眸光微动,摇了摇头,道:“不,先去刘大嫂那里。” 玉茗这才想起来方才小姐的话,自己只顾担惊受怕了,一时也忘了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便问道:“小姐刚才说……要如他所愿?玉茗愚笨,不知是何意,小姐是想……” “到了你便明白了。”唐谷溪势在必得,眼中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豪气,自顾自地跟玉茗解释起来,“他不是嫌他妻儿是累赘是麻烦吗?他不是爱吃爱和爱美色吗?倘若我现在把刘大嫂和她儿女一并接走,让他再也见不到她们,这岂不正是如他所愿?” “啊?”玉茗大惊,上前过来伸着头说,“小姐是想把她们接到家中去?可这……夫人和老爷势必不会同意啊,这种事也无法隐瞒,即使偷偷带回去也还是会被夫人发现的!小姐,您要不要再想想?” 唐谷溪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白了她一眼,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好好用脑子想想,我就算再不才,也不可能做出这等鲁莽之事啊!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本小姐还是分得清的!” “那小姐是想……”玉茗彻底糊涂了,一边用手揉着那根本不疼的额头,一边睁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来望着她。 “我不能把她接到家中,但可以把给她另寻一处住所啊!对了,今天带的银两够不够?”唐谷溪突然想起来,转身问她。 玉茗点点头:“够。” “那就好。” “可是,”玉茗心中又有所顾忌,“小姐毕竟是个外人,刘大嫂她会不会搬出来住呢?纵使那刘五冈再不是人,可……可也是刘大嫂的相公、她孩子的生父啊。况且,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 唐谷溪却丝毫不见怒意,表情似乎也甚为满意,依旧微微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尚且能想到这份儿上,也算没白跟着我。对,你说的在理,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近人情、闲事管得太多了?” “我……我没这个意思。” “你有也无妨。”唐谷溪十分坦然地说,面色平静,“我自然知道合家团圆的意义远胜于衣食无忧的欢乐,更何况是念夫心切的刘大嫂。可我若不这么做,那刘五冈就永远不知道悔改,永远不知道失去的滋味。这世间最欲壑难填的便是人类,只要没有失去过,就永远也不会回头,不会珍惜……你明白了吗?” 她神情肃穆地看着玉茗。 玉茗怔了怔,一时晃神,半晌才点了点头,若有感悟地说:“明白了……” 一个时辰之后,在唐谷溪的劝说下,刘大嫂一家离开了原来的茅草屋。她带着简单的行李,拉扯着三个幼年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家门口的那条巷子,不时地抹着眼泪,单薄的身影弯曲着,疾病使她不停地咳嗽。 “刘大嫂,那间住处是我爹曾经买下的一院宅子,宅子不大,但整洁干净,家具用物也都齐全。您这几日,便先住在那里好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待会儿我去请个大夫,让他每天来一次,为您号脉开药,定当能治好您的哮喘。” 刘大嫂虽然面色蜡黄,但是依旧慈眉善目,倘若不是身体有恙,再加上肤色粗糙,她倒还是个眉眼清秀的人。此时,面对唐谷溪这般的好意,纵使她心中对旧家再恋恋不舍,也还是听从了她的安排。 “唐小姐,您为我和我的孩儿所做的一切,我……我今生无论如何也还不完,等到来世,我必当做牛做马地报答您!唐小姐,您菩萨心肠,善人有善报,您会得到上天眷顾的。”刘大嫂红着眼眶说。 “刘大嫂,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与您相识已有一年之久,难道还和我这样生分么?”唐谷溪停了下来,感伤地说道。 “不不不,小姐误会了,在我心中,早已把小姐当成了家人。”刘大嫂急忙解释道,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只是小姐出身高贵,我这么说,降低小姐的身份了……” 唐谷溪听后,苦笑了一声,视线看向远方,淡淡地道:“身份?身份真有那么重要?为何天下之人,都会以身份不同来划分高低贵贱呢?”她扭过头来看着刘大嫂,认真地问:“刘大嫂,您当真也是这么想?” 刘大嫂又掩住嘴咳嗽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唐谷溪,像是看待孩子般亲切,缓缓地说道:“小姐是真性情,也有怜悯慈悲之心,可并非天下人人都如小姐。我是否这样想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迟早要接受这世间的一切。高低贵贱并非你我说了算,而是老天爷说了算。我们命里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定数……” “可我不信命。” 刘大嫂淡淡地笑了,轻声道:“终有一天,小姐会信的。” 唐谷溪皱着眉,不再言语。 玉茗笑了笑,打破了沉静:“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快赶路吧,到了新住所还能再打扫一下,也不至于误了休息。” “哎,好。”刘大嫂点头应着,一手拉起旁边最小的孩子,挪动脚步,缓缓走到了前面。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发着呆,若不是玉茗提醒,她还愣在原地不肯走呢。三人到了那一处宅子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简单收拾出了两间屋子,唐谷溪又托玉茗出门新买了几床棉被和一些粮食蔬菜,只是最近的医馆有事关了门,一时请不来大夫,只能等到第二日刘大嫂亲自去就诊了。 一切安顿好之后,已是黄昏时分了。天地朦胧,日头西去,一弯钩月好似蒙着一层轻纱般虚幻透明,遥遥地挂在了天边。街上的热气消散,凉意袭来,沸沸扬扬、热闹了一整天的都城,终于在此刻重归于静了。 待两人从小宅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刘大嫂携三个孩童送至了门外,忽然轻声叫住了她们二人,笑着说道:“明天是小姐的好日子,我心里头真心为小姐高兴,只可惜拖着病体,无法赶去参观,还请小姐见谅。只是在此先提前祝贺过小姐,如此,我心里也能舒坦了。” 唐谷溪回过头来,听她说完一席话,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是比武招亲一事,便长笑一声,道:“若不是您现在提起啊,我都要忘了呢。放心吧,明日只是一个我练手的机会,好久不活动筋骨,感觉整个人都要废了。况且,我才不要这么快就离开我爹娘呢。” 刘大嫂也吃了一惊,凝神注视着唐谷溪的脸,好久才明白过来。一时感慨万千,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说:“我当真是不了解小姐啊……” 唐谷溪俏皮地笑了笑,玉茗也笑了,两人就此别过,离开了刘大嫂一家。 第十九章 竹园相会 皎月如玉,镶嵌在湛蓝色的天幕之中,空中没有半丝风声,如此的安逸静谧,将白天里这都城之内所发生的一切事,都一丝不苟地掩饰住了。那盛会、那舞龙、那游行、那作客,还有那鸳绣阁内的打闹,仿佛都从来不曾有过似的,烟消云散了。 “现在,该去办正事儿了。”唐谷溪眼角浮上一弯笑意,却又隐藏的恰如其分,只是她眸中璀璨的光芒,恍若天上最明的星辰,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玉茗轻轻掩嘴笑道:“小姐一定特别开心吧?” 唐谷溪故作傲气地翻了翻眼皮,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唐谷溪知道绕不开,便索性抓住她不放,挑眉问,“你倒是说清楚啊,看出来什么?” 玉茗此时倒一点也不畏畏缩缩了,而是扬起脸抬起头大声道:“看出来小姐你……” “停!”唐谷溪急忙打断她,左右看看,尽管四周并没有人。回过头来后,两颊泛上了一层淡淡的桃红,道:“不许说!” 玉茗委屈极了,道:“是您让我说的啊。” “我……我说不许说就不许说!”唐谷溪眨眨眼,转过身来大义凛然地走向了前,把玉茗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哎,小姐,您等等我啊!”玉茗急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唐谷溪口中的秉风哥哥,正是邹先生的侄儿陈秉风。陈秉风幼年丧母,父亲又多年不知踪迹,邹黎便把他接到了身边,从小陪伴左右,也算了却死去的妹妹一桩心事。不仅如此,他还授其武功,教其诗书,使得秉风虽然寄人篱下,却也性情坦荡,潇洒不羁。 若说邹老先生退隐江湖之后的第一个弟子,仔细算来的话,当是陈秉风,而并非唐谷溪。唐谷溪被送到邹老先生这里的那一年,只有七岁,彼时的陈秉风已然十岁。两个孩童一起习武,一起玩耍,彼此的心性都甚为了解,也算是青梅竹马。 可是就在三年以前,陈秉风却得一怪病,倒在病榻之上昏睡数日,邹先生请来各种神医买来各种奇药,还是不见起效。自此之后,陈秉风武力大减,身体也每况愈下,尤其见不得风雪之天,受不得一丁点冰寒之意。 在这春夏时日倒还好,可是一旦入秋,陈秉风便一步也出不了门,但凡是受了寒气,就得卧床数日,苦熬药汤才能恢复过来。 病体折磨意志,从前鲜衣怒马、欢喜雀跃的少年,如今却是精神消沉,萎靡不振。 而这种“怪病”的来历,唐谷溪隐隐约约从师父的口中得到过一点消息,可是每次都听得一知半解,师父又不肯明言告之,于是便不了了之了。大意似乎是,邹老先生年轻时,曾经和凉禹国的一人结下过恩怨,后来退隐之后,那人来找过邹黎几次,却都没有见到。羞急之下,那人便用了暗毒的手段,报复在了邹黎唯一的侄儿身上。 邹黎当初退隐江湖时,曾在他故去的妻子墓前发过毒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与人打斗比武,江湖的恩怨情仇、你来我往不再招惹半分,因此才处处躲避他,不与外人见面。可是他哪曾想到,那多年前的仇人竟然残害了他的侄儿! 为此,邹老先生对陈秉风一直心有歉意,也是在三年前侄儿中毒之后,他便停止了传授唐谷溪武功。因此直到今天,唐谷溪身上的武艺也并没有多高强,顶多凭着一身豪气和敢闯敢做的斗志,才赢得了临清城的盛名。 邹黎的宅子,正如唐府的后园一样,掩映在一片葱翠之中,园中还有一处水池,清可见底。金镶玉竹栽满了整个院子,即使在黑夜里看去,竟也是一片墨绿色的景致,郁郁葱葱,幽静别致。 此时正值如火的七月,陈秉风身体还算康健,除了不能习武和过分劳累以外,与常人并无大的区别,但其中细微的差距,陈秉风自然感受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与旁人说罢了。昨日他收到门童的消息,说是今日日落之后,唐谷溪要来找他商事,因此晚饭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入寝休息,而是一早便在院子里的假山旁候下了。 此时,月如银钩,挥洒光辉。园中虽然虫鸟争鸣,叽叽喳喳,却细小微妙,并不觉有多热闹。水池中的假山在月光下,好似一个庞然的怪物,默然地伫立在池水中央,注视着这竹园中的一切变数。 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她来了。半年未见,半年被困,她怕是早被憋坏了罢。今夜来得如此之晚,想必是尽兴地玩了一整天,最后才想起这个约定了。想到这里,陈秉风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 “秉风哥哥。”唐谷溪轻声叫道,凝视着坐在暗影里的那个人,心里一阵雀跃欢喜,不能自拔。 但她又意识到玉茗正在身后,便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对她说:“玉茗,你在门外候着,半个时辰……不,一个时辰之后,我就出来。” 玉茗见她高兴,心里自然也开心,便问道:“一个时辰……会不会太久了?太晚回去的话夫人会……” “不要紧,母亲会体谅的。”唐谷溪急忙说,边推着玉茗往外走,“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记着别睡着了啊。” 玉茗站在门外,手扶在门框上,笑道:“好好好,不会睡着的,你就放心吧!” “这才是我的好玉茗嘛!”唐谷溪笑着说完,便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便向假山处走去。 “我就知道,你今日会穿成这副样子。” 还未走到他面前,就听到他的声音从暗影里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戏谑,但更多的是亲切。 唐谷溪一愣,低眼一看,才想起来今天换了男装,现在还未曾换过来,不禁脸颊有些发热。但她即刻便想通了,穿得“不伦不类”又怎样,她始终是唐谷溪啊!即使穿成叫花子,她也依然是唐谷溪!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她女扮男装,当初这一身衣服,还是他替她找的呢! 想到这里,她便嘻嘻笑开了,蹦蹦跳跳来到陈秉风身边坐下,道:“那又怎样?谁说我就不能穿男儿的衣裳了,天下有谁规定的?”说完,她睁着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地盯着他。 好似是质问,实则为细看。 陈秉风不去看她,目光落到前方,微微笑道:“天下规不规定,又有何用呢?你唐谷溪大小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回过头来。 唐谷溪笑了笑,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伤感,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我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那些无能为力的东西,我就算有心去做,也未必做得成……” 陈秉风知道她在说什么,便不说话了,也回过头来,静静注视着前方一片墨色的竹林。两人静坐良久,各自无言。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却也同时把对方和自己噎住了。唐谷溪笑笑:“你先说。” 陈秉风嘴角也出现一丝笑意,道:“你先吧。” “秉风哥哥,你知道我明日要比武招亲的事吧?”唐谷溪开门见山。 陈秉风点点头,道:“知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那你……” 陈秉风摇了摇头,唐谷溪便住嘴了,一脸的喜悦瞬间黯淡下来,转而换上了一副失望和哀伤,问道:“为什么?” 陈秉风的眼睛在黑暗里,只显现出一点光亮,那点光亮就像一炬蜡烛,燃烧在唐谷溪的胸口,灼热发烫,却也忽明忽暗,好比风中的火焰,即将燃烧殆尽。 “溪儿只是想让你去观看,并非与他们比斗啊。我知道秉风哥哥体况欠佳,武力也……”唐谷溪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难道你,对溪儿的事真的毫不关心吗?倘若我明日真的……” “明日你若真的寻得了骁勇之人,”陈秉风打断她,“那也算天赐良缘,不正好恰合你的心意吗?” “秉风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唐谷溪死死盯着陈秉风,解释道,“那都是父亲的意思,此次比武招亲,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只是想借此来向父母证明,溪儿并不适合这么早地婚嫁,临清城内,也再没有其他合我心意的人了!” “临清城内没有,那你又怎知明日来比武的,不会有城外之人呢?” “秉风哥哥!”唐谷溪倏地站了起来,泪眼朦胧,语气倔强,有几分赌气之意,“你知道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总之,你若不去,明日我是不会出现的!” 陈秉风看着地上,苦笑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凝望着她,道:“你难道还想被伯父关禁闭不成?怎么,半年莫非是太短了?若依照唐伯父的性子,下次再关,可能就要一年了……” “那又如何?”唐谷溪转过身去,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随他关去,一年又何妨?索性关我一辈子好了!” 第二十章 撕帕断情 秉风不再说话,只是垂下眼静静地叹了口气,那口气轻微得就好似没有叹一样。他自知身体的状况,拖着这样的病体下去,定会不久于人世。这话自然没人跟他明说,可陈秉风自小心思聪慧,单从舅父的只言片语和大夫每次来的说辞中,也早就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既是中毒,则需解药。可这解药,该到何处去寻呢? 舅父神通广大,可是这三年岂不也是毫无进展?连寻得那仇人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向他要解药了。话又说回来,就算能找到他,谁又能确定那病,真的就有解药呢? 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命里的定数、上天的安排。他曾经也如谷溪一样不信命,任由个性的发展,可此时他信了,不得不信。 此事自然不能告诉她,任她百般哭闹,都不能告诉。因此,自己又怎能在此刻去招惹她呢?又怎能参加明日的招亲一事呢? 他一手按住身下的石块,尽量不使自己显出虚弱无力之感,好在唐谷溪是背对着他。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凝望着夜色下的她,不知是错觉还是月色,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虚幻不已,仿佛无法再碰触。 他定了定神,视线即刻清晰,缓缓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眼前的背影似乎是颤了颤,那一瞬,他几乎要伸出双手去,可是最终却还是藏在了袖子里,手心里微微发着虚汗。 见唐谷溪没有说话,他视线下移,垂下眼帘,脸上的落寞隐约可见,慢慢地转过了身。 “秉风哥哥。”唐谷溪终是叫住了他,可是依旧没有转身,“我且问你最后一句话,问完,我便走。” 陈秉风停在那里,微垂着头,眉目染上一层忧愁,静静等待着她的问话。 唐谷溪转过了身,看着他的背影,道:“倘若今时今日,患病的人是我,畏寒的人是我,武功全失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陈秉风稍稍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来,抬眼望着屋内的灯火,道:“我会接受舅父的一切安排,他让我作何选择我便作何选择,无论是娶妻生子,还是倚剑天涯,我都按照长辈的心意来,使今生无悔,使舅父无憾,也要对得起故去的母亲。” “你别来诓我!”唐谷溪大声道,“你所说的,根本不是你,连像都不像。你别忘了,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当属我,如果换做是我,你定不会离我而去的,更不会接受师父的安排,另娶其他女子!” “谷溪,你当真了解我么?”陈秉风反问道,声音也大了一些,“你不了解我,就算曾经了解,现在也不是了……” “怎么不是!” “我早已不是以前的陈秉风了,也不是你眼中的那个秉风哥哥了。”陈秉风转过身来看着她,神情认真肃穆,“三年了,已经整整三年了,你真的知道我每日在经历些什么在思考些什么?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三载光阴可改变的,又怎会只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呢?” 唐谷溪只觉得内心备受煎熬,仿佛无数虫蚁在吞噬着胸口,片刻之间,泪水爬满了她的脸颊,簌簌地落掉到了地上。陈秉风的一言一语都像是锋利的剑刃,一刀一刀刮在她的身上,体内分明传来彻骨的疼痛和不可名状的撕扯,只是全都化成了滔滔泪水,倾泻不尽。 陈秉风强忍胸中悲痛之意,继续说道:“作为兄长,我再多言几句,你若厌烦,大可不必记在心上……明日之后,你便是有主之人了,再不是以前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因此,万事都要记得三思,而后行。这些话我曾与你说过多次,可你当初未曾听进心里去,今时不同往日,若以后没了你爹娘的庇佑,我和师父也不在身边,你千万记得……” 唐谷溪泪如雨下,打断他道:“秉风哥哥,我告诉你,不仅以前我未曾听进去,如今我也不会听进去!你既出此言,又何须再苦苦劝我?如若从今以后,真如你方才所说,不能与我心中之人长相厮守……到那时,我唐谷溪无论成为何种之人,都不重要了!既失本心,何乎外形?” “谷溪……” “我本以为,今夜过来,你会知我意,你会站在我这边……就像从前那样。可是,你偏偏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唐谷溪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停止了哭泣,一字一句地道:“好,你既然绝情至此,我依你便是!明日,我定寻得如意郎君!” 话毕,她愤恨的眼光从陈秉风身上收回,决然地转过身去,大步向门口走去。陈秉风双眸模糊,注视着她恨恨离去的背影,双唇微颤,不发一言。 还未走到门口,玉茗便小步跑过来了,她在外面本来快睡着了,结果听到了动静,便急忙跑了进来。见到唐谷溪两眼微肿,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别问了,我们走!” “可是……”玉茗脚步未动,而是从衣服里掏出那四方手帕,为难地看向唐谷溪,“您为陈公子绣的这四个帕子……” “谁说我是为他绣的,撕了!”唐谷溪喊道。 玉茗小心地望了一眼陈秉风,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你撕你就撕!”说完,唐谷溪等不及玉茗反应,伸手抢过她手中的帕子,胡乱撕扯着。只可惜,撕扯了半天那帕子顶多是皱了许多,却并未破损半分。 唐谷溪又羞又愤,拿那四个帕子没有任何办法,便转身将那帕子奋力丢了过去。四方皱成一团的帕子落在了陈秉风双脚前,他的眉头微蹙起来,眼中波光乱动,久久凝视着前方地上的帕子,手脚僵硬,无法动弹。 “我们走!” 门前的灯笼映亮了唐谷溪泪痕纵横的脸颊,她的双眸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又在一瞬间猝然点亮,只是那丝微弱的光亮里,被寒意侵袭,冰冷至极。 她带着玉茗欣喜慌张地来,悲愤决绝地走,除了掉在地上的四方手帕,别的毫无痕迹。 待两人消失在门外后,不知过了多久,陈秉风才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只觉得灯影恍惚,似梦似幻,空空如也,不见伊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万分苦意,皆化成一声声的气息逃出了胸口。他挪动步伐,走至那帕子跟前,弯下腰去,将那四方手帕一个一个捡了起来,拿在手中慢慢抚摸。在清淡的月光下,上面的梅兰菊竹清晰可见,如月辉般温柔妩媚,又如火炭般滚烫灼手。 “她走了罢?” 不知何时,邹黎老先生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件衫子,盖在了他身上。 “多谢舅舅。”陈秉风回过头来,目光恍惚。 “她伤心是必然的,哭闹几日,不认的也该认了。”邹黎苍老的声音劝慰着他,转而又问道,“风儿,你可想通没有?” 陈秉风将手帕收进衣袖里,转过身来,嘴角翘起微微的弧度,和邹老先生一同走回房内,淡淡地说:“舅舅不必担心,我早就想通过此事。只是如今,要紧的不是我,而是如何说服溪儿……” 他们一同踏入门槛,走至桌案前坐下。方岳端着药罐走了上来,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在了一个乌青色小瓷碗中,放到了陈秉风桌前。 方岳今年十七岁,来邹宅照顾陈秉风三年了,家中贫寒,母亲多病,因此被邹先生找来做了陈秉风的药童。虽说是药童,可是见陈公子待人诚挚温和,无论高阶贵族还是仆人侍从,他都只按自己心性而来,因此方岳可谓尽心尽力地熬好每一汤药,仔细侍奉着陈秉风。 “老夫今生所作孽缘,怕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清了。”邹黎悲痛地盯着那一碗药汤,像是陷入了极苦的愁思,“秉风,等我有朝一日返真之后,再去阴间向你的母亲请罪……” “舅舅,您万不可这么说!”陈秉风刚想端起药碗,却又重重地放下来,“秉风能活至今天,全凭舅舅悉心抚养,若不是当年舅舅把我从大火中救了出来,恐怕秉风早已领略不到这万般姿态的人世间了。” 邹黎浑浊的眼睛里更显模糊,他的头发胡须全都斑白,可是眼神却依旧苍劲深沉,身骨也还康健有力。他让陈秉风赶快趁热喝了药,看到药汁一滴不剩之后,方才放下心来,命方岳将药碗和药罐一并端走。 待方岳退出房间后,邹黎看向了窗外,此时朗月清风,竹影摇曳,窗外景色妩媚万千。两人静坐多时,彼此没有言语。不知过了多久,陈秉风难忍喉中酸涩,不禁咳了两声,邹黎才回过神来。 “秉风,你既想得明白,我便告你一事。” 陈秉风平复了呼吸,心中略有疑惑,看着他道:“舅舅请说。” 第二十一章 商谈镖事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话说那刘五冈跟着大胡子一行人回到客栈之后,这林落和林寻才得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看着眼前那瘦弱矮小的“神算指路”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大胡子,会同意他来加入这次押镖行动。 不过既然他来了,那就自有他的道理,他们也无权多话。今日的长谈之后,林落方才得知,大胡子本人名叫黄江,脸上有一道疤痕的人叫武生,也就是一直不满刘五冈加入的那个人。 黄江那一行人一共六个,加上林落姐弟和刘五冈,一共九人。这天晚上,九个人聚集在黄江他们的房间中,商谈三日之后东平河驿站的接货事宜。 “我们今日得来消息,知道了东家是谁。”黄江首先开口。 林寻看了一眼林落,扭头问道:“是谁?” 黄江环顾了一下旁人,脸上微笑,探过头来道:“是临清城有名的富商,唐员外!” 刘五冈正欲端起茶杯来喝茶,听到这一声“唐员外”,一口气没憋住,把茶全都喷了出来,顾不上抹嘴便大声问:“什……什么?” “你给我小声点儿!”黄江一脸愠怒,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一巴掌拍在刘五冈头上。 刘五冈急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嘴上以及胡子上的茶水,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话未说完,武生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茶壶动摇西晃,他横眉竖目,脸上的疤痕更显狰狞,怒视着刘五冈,厉声道:“你放尊重点儿!” 刘五冈本就不敢招惹武生,此刻又被他的喊声震慑,于是便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撇了撇嘴,扭头继续问黄江:“那个……你刚才说的,可是唐缙——唐员外?临清街上那一家?” 黄江神情有所变动,正色道:“对,对,正是他,怎么,你认识?” 刘五冈长吁一口气,悠悠然道:“何止认识……” 旁人相视一眼,黄江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道:“看来我的决定没错啊!你果真有用!今日算我好运,碰上三个能人巧匠。你别卖关子,快快说来!这唐员外究竟信誉如何,家底怎样?” 坐在角落的林寻和林落见此情景,不禁暗自笑了。林落小声道:“他既然人称刘半仙儿,那自有他的道理,认识的人肯定多。尤其是这些官僚富商,大事小事总愿意请道士和尚来算卦占卜。这样一来,这刘五冈认识唐员外,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就是,他们这群人啊,大多是有勇无谋,见识短浅之辈。如果不是凭这一身膘肉和武功蛮力,怕是无论如何也接不到这样的大镖的。” 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就看到那些人都在认真听刘五冈说唐府的事,他们也索性竖起了耳朵,只当闲事一听了。 “这唐府祖上啊,曾是宫中的大官,听说唐员外的父亲,曾经有过太傅一职,在朝中为幼年时的大王授过课。唐府曾经名叫‘太傅府’,是先王恩赐的,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唐府一再败落。先王故去后,太傅不久也就驾鹤西去了。自此之后,唐府再无人做官,无论是太傅因病过世的长子还是次子唐员外,都从了商,据说是和他们的父亲有关……” 众人静静听着,连林落林寻姐弟也入了神。刘五冈见众人都被他的讲述所吸引,不禁喜上眉梢,就此住了口,伸手端起一杯茶来,慢慢饮起了茶。 黄江催促道:“你快接着说啊!” 刘五冈咂了咂嘴,慢条斯理道:“刚才那一口茶还没喝完,现在又说得口都干了,您几位总得让我润润口吧……” “你!”武生又要拍桌子。刘五冈见状,急忙将身子向后仰去,黄江回头按住了武生,示意他莫动怒。 刘五冈一口一口地呷着茶,好不容易饮完后,才慢吞吞地放下茶杯,继续娓娓道来:“虽说先太傅的两个儿子都不再从官,但是这唐员外可与他的兄长大有不同,他不为官,却费尽心思与朝中贵族勾结,与官僚私通,不知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名……按理说,这唐府的门匾早就该撤换掉了,哪有经商之人的宅院称为‘府’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一说啊。” 黄江一行人皆皱着眉,凝神细听着。 刘五冈摇摇头,叹道:“可是就奇了怪了,不仅大王不曾有令,就连这临清的知府,也在平日里对唐府敬上三分,更别提换匾之事了。这也就是为何,唐府乃临清第一大富商,若无实权,怎会让那大量白银哗哗地流入自己府中呢?” 黄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看来,唐府的名望果然不虚。那我们此番押镖,只需尽心尽责,看管好财物,保护好自身安全便足以,至于报酬银两之事,大可不必担心了。” 他的兄弟们点点头,都放下心来。 “可是,这唐府如此有权有势,究竟是凭借什么呢?若说和王权有关,可这先太傅也去世已久了,历朝以来,还未见过如此得到君王垂怜的权臣。”林落问道。 刘五冈闭口不答了,他神态悠闲地靠在木椅上,又端起一盏茶来,右手拿起茶盖,轻轻划动着热气,深吸一口气道:“这我就不知道咯……” “黄大哥,我有一事相商。”林落站了起来,对黄江道,“此次押镖行动,需要有一个限定时日,因我和弟弟另有要事在身,因此,我们不可花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件事上,还请几位大哥谅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希望越快越好,此次又有刘五爷引路,我想并不会耗费多少时日。你们两个呢,就尽管放心罢!”黄江一口答应道。 “那便好。” “可是大致需要多少时日呢?还请你们给个上限。”林寻接口道。 黄江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最多一个月!” 林寻林落对此还比较满意,皆点了点头。 “哼,一个月恐怕不够……”武生在一旁冷笑道,“上次押镖,路途不过此次的二分之一,可是足足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此次又逢多雨时节,道路艰险,我看别说一个月,就是两个月,也极有可能。” “那次不一样!”黄江急道,“那次是中途出了意外,有财物丢失,我们是为了追回那……” “那大哥又怎能肯定这回不出意外呢?”武生笃定地看着黄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他要我们说出上限日期,那我们就不能背着风险。宁可多说,不可少说。” 一席话堵得黄江哑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心里无底,明知武生所说句句在理,正中下怀,可是又不想失去林落林寻两个得力护送人,只得垂下头不作声了。 林落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武大哥所说有理,我们还是谨慎小心一些为好,宁可多花些时日,也不可冒任何风险。我看,最多两个月……我们还是可以抽出来的,不知黄大哥意下如何?” 黄江抬起头,欣喜不已,急忙回答:“可以可以,两个月绝对可以!” 林落点点头。 一屋子人又讨论了半个时辰以后,觉得时辰不早了,也就各自回屋了。刘五冈百般恳求,才征得他们一行人的同意,委身在这间屋子的地上铺了个破草席,一闭眼便睡去了。 林落和林寻向他们告辞后,走出了屋子,转过格间向另一头走去。 “我看这武生倒是个聪慧谨慎之人,那黄大哥一身鲁莽,有些心思也是小聪明,真真不如他手下这个弟兄。也不知他们镖行是怎么划分上下的,还是见谁健壮就派谁当首领。”林寻调侃着刚才的事情。 “他既然是他们的首领,那就必有他的缘由,也必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些,都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就随它去吧。你也当缄口些,别到时说错了话,我们虽说武艺在他们之上,可毕竟受人钱财,替人做事,无论如何都处在被动的位置。” “好好好,姐姐说的我都明白。”林寻笑了笑,在林落面前,他随时随地都能冒出一两句俏皮话,也能重归孩童的状态。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便是刚才一样敏锐犀利的林寻。 “可是……”两人踏进屋内,林寻转身关上房门,面有难色地说。 “怎么?” 林寻回身坐到桌前,两臂放在桌上,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我不知为何,师姐一定要答应他们此事呢?本来,我们可以一口回绝他的,可以完全不必参与此事。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要费心费力,还有可能错失寻人的机会……” 林落听罢,没有作声,转身拿起了床上的包裹,来至桌前,坐到了林寻对面。她把包裹放到桌上,推至林寻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寻打开。 林寻瞧了瞧她,略有迟疑,还是伸手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着二人此行的所剩的所有盘缠,以及师娘交给他们的信物。 林落叹了一口气,睨着林寻,道:“你要知道,自从我们离开故土,到今天,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九秦、凉禹、乔疆,在每个国度都逗留了数月之久,可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如今来到盛歌,只有一线希望了。所幸之事是地域范围缩小了,而不幸之事是此为背水一战,如果再找不到,那就……”她摇了摇头,“那就只能空手回去了。” 林寻明白了过来,苦恼地道:“如果就这样回去,娘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你知道便好。师娘对我有大恩,我当初答应了她的事,如今若是就这么空手回去,我真的毫无颜面……” “我明白,师姐。”林寻安慰道,“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对于此事,你是尽了心尽了力的,娘她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她会理解的。因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林落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所剩无几的银两上,道:“如今我们盘缠不足,倘若没有银两支撑,我们是绝不会待到三个月的。到那时,别说再继续找下去了,就是归国,也难说了。你方才问我为何答应他们,便是这个原因。” 林寻知道她心里苦闷,而自己心里也并不好受,沉默了多时,他抬头问道:“师姐,你还记得……我们临走时,娘告诉我们的,关于那块胎记了吗?” 林落点了点头,收起桌上的包裹,放回原处。 “自然记得,这怎么能忘?”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一章 比武招亲(一)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翌日,唐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仆人们忙着布置擂台,三姑六婆们则忙着装扮庭院和制作点心。擂台设在临清街上昨日舞龙的那一处,正好图个吉利。 公孙容早早便起来,自他昨日入府之后,还未见过今日那比武的小姐。光是听旁人说起,便心生敬仰,一心想要领略一下唐小姐的风姿和傲骨。因此今日便按捺不住满心的雀跃,外面稍有响动就出屋去了。 此时,唐谷溪的厢房中,安静得如同深夜一般。远处街上和前院内传来的忙乱声,似乎都被挡在了一层隐形的屏障之外,她们惘若未闻。唐谷溪换上一身水红色的衣衫,两只窄袖被淡黄色的缨带缠绕束紧,一双红色长靴套在脚上,这一切的打扮都是为了方便武打。 她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脸庞,满头的青丝被一根朱色发髻高高束起,如锦缎一般倾泻下来,乌黑发亮。一双杏眼平静如水,高高的鼻梁耸起,衬得五官颇为精致,双唇微红,不染胭脂。 除了脖颈下面的一点梅红,似乎通体之上再无瑕疵。 “玉茗,把盒子拿来。” 玉茗点点头,将一盏小小的精致盒子放到梳妆桌上。她打开锦盒,取出那一卷纱布,沾了些白色的珍珠粉,其名为“珍珠粉”,然则实为由白色茉莉花仁提炼而成。她扬起下颌,将脖子下的淡红色印记一层一层隐没下去,直至完全看不见。 打点好一切后,两人正欲出去,却迎面碰上了被锦熏搀扶着过来的唐夫人。四个人在走廊里相遇,各自停住了脚步。 “母亲。”唐谷溪轻轻叫道。 唐夫人面带微笑,走上前来,握住她的双手,无不怜爱地看着她,眼角含泪,道:“溪儿,你听着,今时今日,你万不可把招亲当作儿戏。此乃你的终身大事,既然我和你父亲同意替你比武招亲了,那你就不该食言。否则,误的可是你的一辈子啊!” “母亲请放心,溪儿会认真对待。”唐谷溪眼睛里波澜不惊,像是在说吃饭似的那么平静,可是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唐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好似将胸中的一切苦闷都悉数吐尽似的,微红着眼眶道:“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可是女儿家终归有这一日的,你得接受……今日如果招得如意女婿,那么依你父亲的意思,必然会即刻举行成亲大礼。因此,你……” 说到这里,唐夫人声音哽咽,字不成句了,抬起手帕抹起了眼泪。 “夫人,今天是小姐的好日子,您怎么又要垂泪了呢?”锦熏轻轻抚上唐夫人的手臂,无不担忧地说道。 “是啊,是啊……好日子。”唐夫人感叹着,放下了手帕,重新打量着唐谷溪,欣慰地说:“我们的溪儿果真是个大人了呢,又出落得这样标致,谁娶了我们溪儿啊,那是谁祖上烧香了……” 唐谷溪一直极力隐忍着,可是母亲的话说至此时,令她瞬间溃不成军。唐夫人的眼泪刚擦完,唐谷溪便雨落梨花,泪如断珠,滚泻而下,道:“母亲,溪儿不能再侍奉您了,您莫要怪罪……如果有来世,溪儿一定还做您的女儿……” 说着,她扑到了唐夫人怀里,两个人在幽暗静谧的长廊之上,相拥而泣。引得旁边的锦熏和玉茗,也忍不住地掉眼泪。 “你这傻孩子,不是常说不信命的吗?怎么现在又给我扯起前生今世了……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莫要把妆都哭花了……”唐夫人安慰着,轻轻扶起了唐谷溪。 两人用手帕擦干净眼泪,玉茗不放心,又上前来掏出手帕将唐谷溪眼角的泪痕擦去,这才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只是双眸微红,倒也不碍事。 “我昨夜与你说的,你可记在了心上?”唐夫人问道。 唐谷溪点了点头,答道:“溪儿都记着。” “那就好,记住,无论何时,那样东西都丢不得、弃不得。你在何处它便在何处,必须如影相随,伴你左右。因为,那是护你命的东西,以后离开家园,没了父母亲人的庇佑,更要视如珍宝,明白了吗?” 唐谷溪重重地点点头,道:“明白。” 唐夫人这才安下心来,又打量了她半天,才说:“好了,该去了。稍后比武,见好就收,万莫逞强。” “嗯。” 待四人行至前门时,备好的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门面全都装点一新,仔细一看竟有些刺眼的陌生。唐夫人驻了足,转过身对唐谷溪道:“好了,你去吧。我不方便出门,一切都由你父亲料理,有什么事,和你父亲商议便好。” 唐谷溪拜别母亲之后,随着玉茗出来,上了门前的轿子。 轿内的唐谷溪,又恢复了刚才的冷面如霜。自从昨夜从邹宅回来以后,她便是这个样子,不苟言笑,喜怒消失。而今日的比武,她在心里是用了狠劲的,与其说是比武,倒不如说是发泄。 擂台早已布置好,前来比武的人各个签了字画了押,皆排在擂台后面的长椅上坐着,面前放着白水、浓茶、烈酒,旁边站着几个小厮,有什么要求和吩咐皆上前去忙活。 公孙容坐在高高的看台之上,说是高,其实只是比擂台高处一尺的距离,上面的座位上坐着唐员外以及几个同族长辈。而公孙容坐在最西侧的位置上,观望着底下前来比武的准新郎们,饶有兴趣。 “容公子,我们老爷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请求容公子相助。”一名小厮跑来,对公孙容说道。 “请我?”公孙容颇感疑惑。 “对。” 公孙容随着那小斯走下了擂台,来到墙角一处阴凉的地方,看到了唐员外正在那里等他。 “唐伯父。” “容公子,”唐员外神情肃穆地望着他,一脸的诚恳悲切,“老夫听闻公子曾经习武,想必也身手不凡。因此,老夫有一事相求,还望容公子答应。” “伯父这是哪里的话,有何事尽管与容儿说,容儿必竭尽所能相助。?” 唐员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公孙容缓缓道:“小女生性骄傲,凭借着曾在邹老先生那里学过几天武,常不把人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作武之人……因此,我想,稍后比武之时,若真是碰上野蛮狂傲之徒,令小女无力招架时,还请公子能……” 唐员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目视着公孙容,俟其反应。公孙容本就是****豁达之人,此刻唐员外的意思,他听到一半心里便也清楚了。这唐员外虽说急着要把闺女嫁出去,可是却对比武招亲一事并不信服,除了门第家世的高低要看以外,他的一番爱女之心,也是天地可鉴的。 于是他道:“唐伯父请放心,如果稍后真有意外发生,我会见时机上场相助的。只是,容儿能力有限,尚不知大小姐武力高下,因此也不敢妄加……” “容公子不必担心!”唐员外见他答应,早已心花怒放,便急忙打断了他,生怕被拒绝,“到时如果您真招架不住,我自有其他法子,还请容公子不必担忧这个……” “好,那我便放心了。” 公孙容不知道他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可也不好多问,于是两人离开了墙角,陆续来到擂台后侧坐了下来。 此时,巳时刚到,日头正足。周围一片锣鼓喧天,熙熙攘攘的人挤在擂台四周,有些人早已热得汗流浃背,而那些等待比武的各方武人,也都摩拳擦掌,焦虑不已。单是看这一块地方的话,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昨日的国典盛况。 远处,拥挤的人群后面,唐谷溪的轿子停在了一块有荫凉的地方。玉茗掀开帘子,她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有踩在凳子上,而是直接从上面轻巧地跳了下来。 “哎,快看,唐小姐来啦!” “以前只闻其名,未谋其面,今日所见,果然与众不同,气质非凡!” “这小姐我在街上碰见过好几回呢!” “可不是吗,小姐平时乐于助人,上次隔壁孙大爷家被盗的鸡鸭,还是她抢回来的呢!” “嘘,小声点,毕竟女儿家常抛头露面不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着,大多数人是心怀祝愿、十分欣喜地观看此次比武的,也有少部分人带着猎奇的心态过来,只为一睹小姐芳容。 看台上的公孙容表情有所变动,注视着台下走上来的唐小姐,不禁凝了凝神。待看清了此人的面貌与神态后,他双眉微皱,脸色僵硬,刹那间如石块般一动不动了。 唐谷溪无视周围一切躁动,不慌不忙地走至了台上,来到了父亲面前。 “爹。” “嗯。都准备好了吧?”唐员外从头到尾将女儿端详了一遍,嘴角挂笑,甚为满意。 唐谷溪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正欲转身,眼前忽然被一个黑影挡住。 “唐小姐,”后边两字被他加重了分量,“今日可好?” 唐谷溪抬起头,此时碧空如洗,一束明亮的阳光穿射过来,刺痛了她的双眼,待那道炫亮过去之后,她晃了晃神,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唐谷溪目瞪口呆,怔在那里。 公孙容微笑着,如春风般柔和。 玉茗在台下看见了小姐的表情,不禁朝她对面的公子望过去,一时间也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昨日后园之中偶然邂逅的侯府公子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唐谷溪也这样想到。 “溪儿,怎能这般无礼?这是昨日来府中作客的公孙侯爷的长子,公孙容。快快行礼。”唐员外站起来提点道。 唐谷溪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了头,将手放至腰间,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万福礼,结结巴巴地道:“容……容公子。” “小姐不必多礼。”公孙容双手放至胸前,回礼道。 “怎么,容公子可曾见过犬女?”唐员外看出了端倪,问公孙容道。 公孙容只是微笑着看唐谷溪,并不答话。 唐谷溪心中作祟,想起昨日下午时分在后花园所见一事,不禁心生惶恐,生怕容公子将她乔装出去一事告诉父亲。她抬头去看面前的男子,杏眼里多了几分哀求和慌张之意,双唇微启微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急得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公孙容垂下眼帘轻轻地笑了,回过头来对唐员外说:“想必是唐伯父多虑了,昨日我一直在前堂陪父亲喝茶,又怎会有机会一睹小姐芳容呢?” 说完,他的眸子蜻蜓点水似的掠了唐谷溪一眼,眼角带着几分笑意。 唐谷溪心里有些难为情,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帮了自己,使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想到正眼去瞧这位侯府公子。只见他锦衣白袍,腰环玉佩,神采奕奕,一副雍容华贵之姿。眉目开朗,举止优雅,虽无深交,可看似应该是个良善之人。 唐员外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掠过一丝落寞,转而便笑道:“公子请坐,请坐。” 待众人一并坐下后,一声响亮的锣声响起,锣音还未散尽,就见一个英勇之士从地上腾空而起,翻过几个跟斗之后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三章 比武招亲(二)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樱花色的流苏被微风拂过,轻轻摇晃。里面的女子探出头来,掀起一角的车帘,聚神凝望着远处坐在高高的擂台上的人,双眸里闪入一丝忧愤。 “姜月公主,需要我去叫我哥过来吗?”公孙涵站在一旁,弯腰问道。 轿中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凝聚在远方的某一点上,柳眉微蹙,闭口不言。 这便是 “其实……公主大可不必担忧,哥哥只是生性放浪一些,平时爱看这些比武比斗的罢了。可是他对公主还是……” “你别说了。”姜月公主冷冷地打断他,忿忿不平道,“他爱看武斗,那平时我邀他来宫中陪我习剑,他为何三番五次推脱?难道次次都是有事缠身吗?” “这……”公孙涵不知如何接话。半晌过后,他胸中忽生出一股怒火来,转头望着坐在擂台上津津有味地观看比武的哥哥,脸色铁青。内心道:这个蠢哥哥,你是要气死公主了!爹要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沉思良久,他觉得在这里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又笑着对公主道:“我看这天气炎热,日头正足,这样等着他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公主,我们先回去,到府上喝杯茶如何?” “不去!” 公孙涵赶忙闭了口不说话了。 “我倒要看看这一个民女的比武招亲,能把他迷成什么样子……难不成,他还想应招不可?” 公孙涵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公主此话不可乱讲,我哥他……他即使再头脑糊涂,也不至于糊涂至此啊!那唐家小姐只不过是……” 话未说完,姜月公主就冷笑了一声,语气无不讽刺地说:“小姐?” 公孙涵知道又说错话了,便改口纠正道:“那唐……唐民女,只不过是一个富商的女儿罢了。无兄长姊妹,从小被爹娘宠溺惯了,蛮横无理,常常夜不归家,不知从哪里学来几招三脚猫功夫,便自以为武功无人能及了,因此才有今日比武招亲一事。实在是狂傲任性啊……” 姜月公主听到此话,微移目光,将视线集中在了那个在擂台之上如龙如虎的女子,只见她身手敏捷,反应灵敏,一招一式皆非自己能掌控的。由于距离较远和身影变换过快的原因,她未能看清楚唐谷溪的脸庞。 与她比试的那个男子是个彪形大汉,一上场便气势汹汹,丝毫不把唐谷溪放在眼里。可是,他越是不放在眼里,唐谷溪便就越想要发狠力给他点颜色看。几个回合下来,虽说还是平手,可那男子毕竟力气之上便赢了她,因此略占上风。 姜月公主见此情景,正想要讥讽挖苦几句之时,却见那红衣女子发足武力,冲着对面的壮汉横飞过去,快到跟前时忽然反身一转,一脚踢在了壮汉的脖子侧面,直击得壮汉向后趔趄了几步。 公孙涵也看得入神,不禁喃喃道:“这唐小姐还真有几分厉害啊……” 刚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不禁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一边低下头去看旁侧的姜月公主。庆幸的是,姜月公主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言语,他也因此稍稍放松了下来。 擂台之上,唐员外看似一直安坐在那里,可是额头上时不时便淌下汗来,他想故作放松,可是不知不觉便又皱起眉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台上时刻变化的形式。每到唐谷溪失利的时候,他的身子便前倾,手中的茶杯也紧攥起来,紧张无比地注视着。 公孙容看得入神,觉得台上的情景简直精彩无比,任何一位上来的比试者以及唐小姐,都比平日府中那些爱弄武作秀、但却毫无实力的公子哥儿们强多了。他一直两眼放光地观着,直到方才换茶时无意间转过头来,才发现坐在另一旁的唐员外神色异常。 他凝眉注视着唐员外,又扭头瞧了瞧台上的唐谷溪,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唐伯父?”他够着身子,轻轻叫道。 唐员外毫无反应。 “唐伯父。”他又叫了一声。 这回,唐员外才回过神来,急忙扭过头看着他,道:“容公子可有什么事?” 公孙容笑笑,道:“没事。只是觉得,这比武……是越来越精彩了。” “公子……此话怎讲?”唐员外惴惴不安地问。 公孙容瞟了一眼台上,回过头来,微笑着道:“令媛实在令小生佩服,自从开场到现在,还未曾有一人战胜过她,不是主动退出就是拜倒在小姐的裙下,看来小姐的武功,真是名不虚传啊!” 唐员外听罢,脸上并没有宽慰之色,只是苦笑了一下,道:“她武力高低,是深是浅,老夫比谁都清楚。虽说公子所言确实,但其中的缘由老夫还是看得清的……那些比武之人,哪个不是因为她唐家千金的身份,才有所收束和克制的?就像刚才那个,我看八个男子都难将其打倒,就凭小女区区一人,能将他轻松制服?还不是人家有意避让啊……” 公孙容一时无言。唐员外长长地感叹一声,皱眉凝视着台上的女儿,又道:“不知何时上来一个勇猛之徒,不懂谦让的,那小女今日可真要……” “唐伯父,”公孙容忍不住问道,“既然您有意举行比武招亲,难道不是想今日嫁出女儿吗?如果真有人……我是说,真有您满意的人打败了小姐,岂不正合您心意?”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看这台子下面哪有什么‘满意之人’?各个五大三粗、举止庸俗不堪,更别说家里究竟是何情景了……纵使小女她能看得上,我又怎能放心将她送走?” 公孙容沉思片刻,没有想到唐员外想得这么多,自己一时又宽慰不了,索性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继续观看了。 正当街上的比武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聚贤客栈这里却是一片的冷清。 林寻躺在地铺上,翘着二郎腿,手中翻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过多时,林落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袋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给你!”她随手一扔,正巧砸在林寻的脸上。 林寻并未生气,而是满心欢喜地拿了下来,把书一抛,腾地坐了起来。一边打开那包东西一边兴奋地对林落说:“就知道师姐最疼我!” 林落笑了一声,并未答话,走到窗前把窗户挨个打开,屋内顷刻明亮了很多。 林寻三下两下便把那包东西撕开了,原来,里面是油灿灿、香喷喷的绿豆糕。林寻两眼冒光,拿起一个便塞进了自己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师姐,你就不吃一个?” 林落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双臂抱着,语气轻快地说:“师父说,习武之人饮食也要清淡,不然……对内功也是极其不好的……” 林寻毫不在意:“那又怎样?该吃吃该喝喝,不吃东西……”他咽下去了一口,“……怎么有力气来练武?你呀,就是太听爹娘的话了。” “我不像你,从小有人宠着。师父师娘把我带回家养大,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们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哪有不听的道理?” “这话你说的不对!”林寻放下绿豆糕,反驳道,“我虽是爹娘的亲生儿子,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爹和娘从小偏向你多得是,从来没有打过你骂过你,反而是我,三天两头挨打……” “那是你做错了事,自然要挨打。”林落笑道,继续看着窗外。 “总之啊,爹娘对你比对我好得多……”说完,他又拿起绿豆糕啃起来。 林落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来,凝神看着他,良久未开口。 林寻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再次将绿豆糕放下,底气不足地问:“我……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林落迟疑片刻,轻轻道,“对,你说的都对。可是,从我进入林家的第一天起,身上就有了责任……而你,寻儿,你不一样。你活的比我痛快多了,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被父母打被父母骂,也不愿做一个……”说到这里,她停了口。 “可是,我身上也是有责任的啊。” “你身上的责任,只不过是被逼着接管林家的事务罢了,师父师娘之所以选择我而不是你,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冒任何风险,希望你能守着林氏派别安稳度日。可现在,你不顾他们反对跟我跑出来,师父师娘伤心自不必说,关键是你若出了任何危险……” “姐!”林寻有些动气,直视着林落道,“你扪心自问,我跟着你出来后,究竟惹过多少事端?是,最初半年我承认,确实有我鲁莽不懂事的时候……可是现在呢,我也替你解决了不少麻烦吧?更何况,你毕竟是一个女子,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 “你怎么知道没有万一?”林寻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脸上的神情变得很陌生,“姐,你从小就是这样,有苦也不说出来,万事万物都要逼着自己去做!是,爹娘对你的希冀期望是很大,可是你也不用凡事都这么逼自己吧?” “寻儿。”林落摇摇头,目光落寞,声音微沉,“有些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说完,她缓缓地坐在了床上,低下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姐,其实……”林寻知道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便用手搔了搔脑袋,嗫喏道,“其实我也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撞开了。 两人扭过头去,只见黄江一行人以及刘五冈全都趴在了地上,各个碰了个满脸灰。 第二十四章 比武招亲(三)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林落“噌”地站起身来,怒目问道:“你们在偷听我们说话?” 那一行人面面相觑,难为情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互相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谁也不敢朝他们这里看,仿佛没听到林落的质问似的。 林寻抄起桌上的剑,“唰”的一下指向他们,“快说!” 黄江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误会,误会……我们偷听你们说话干什么呢?我们就是刚才听到这屋里很吵闹,还以为……你们起争执了,所以就……就跑来看一看!” 说完,他躲闪着林寻的眼神,忽然瞥到了旁边的刘五冈,便一脚踢在了他身上,骂道:“就怪你!非要说什么林小姐和林公子发生了矛盾,还火急火燎地把我们拉过来!这不……这不都好好的吗?” 刘五冈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哭丧着脸说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这不也是好心吗?”说着,他转向林落和林寻,赔着笑脸道:“女侠,大侠,真不是我们在偷听啊,是我……是我多管闲事儿!对不住两位,对不住两位了啊!” 林寻听罢,这才放下手臂,把剑丢在桌上,转身不再言语了。林落也舒展了眉头,走上前来,解释道:“我们方才,只不过是在讨论一些事情,并没有起争执。寻儿一向爱大声说话,不知惊扰到了各位,是我们的不是。” “哈哈哈,误会,误会!”黄江直起腰来大笑道,左右看了看旁人,继续大声道,“我就说嘛,这两位大侠性情豪迈,又是姐弟相称,怎会和我们一样,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所争执呢?我们回去,回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就推着一群人往外走,林寻林落各未说话,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们。 “对了,刘……五爷?”就在他们将要跨出门槛时,林落突然叫住了刘五冈。 刘五冈打了个激灵,立刻转过身来,看着林落,笑着问:“女侠叫刘某,是有何事吗?” 林落像是才如梦方醒似的,不自觉地“噢”了一声,转身指指窗外,问道:“我刚才一直听到远处街上,似乎有嘈杂声传来。既然昨日是盛歌国的国典,那今日又为何这般热闹呢?难不成……国典还有两日?”说完,她笑了笑,和颜悦色。 刘五冈见她不是来质问“偷听”一事,便立刻放下心来,腰也挺直了,大踏步地走到窗户前,把头伸了出去。一直观望了半天,才回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皱眉沉思着。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是何情况。林落不解地问:“五爷可知,是何事吗?” 刘五冈这才抬起眼帘,看着林落,缓缓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他在鸳绣阁一呆就是数日,这临清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一概不知。 众人见他也不知道,便没了兴趣,皆转身准备回屋去了。只有武生,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讽笑,硬硬地道:“哼,不懂还装懂!” “你……”刘五冈想要反驳,可又想起他对自己的态度来,并且依昨日之见,这姓武的在这一行人中地位不低,甚至对他那位自称是“领头人”的黄江都不放在眼里。心想,就算惹了谁也不能惹怒他,不然自己此次可就没财可发了! 想到这里,他咽了咽唾沫,低下头不作声了。 武生又冷笑了一声,扭头瞥了林落林寻一眼,便转身就走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了刘五冈和林落姐弟三人,刘五冈也放松下来,轻呼了一口气。此时,外面又隐约传来热闹的人声,他想起刚才林落所问之事,便笑嘻嘻地问道:“女侠若真有兴趣,不妨下楼问一下客栈老板,他对这条街上所发生的事皆了如指掌,下楼一问他便知。” 林落扭头看了看林寻,叹了口气,对刘五冈道:“罢了,无非是些热闹之事,我们本不爱参与这些。多谢你了。” 刘五冈立刻喜笑颜开,道:“不谢不谢,那……如果女侠没有别的事,刘某就先回去了。” “嗯。”林落微微颔首。 刘五冈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不想,林寻却转过身来叫道:“慢着!” “呃……大侠,又有何事?”刘五冈止住脚步,略有惧怕地问。 林寻蜻蜓点水似的看了一下林落,面向刘五冈,道:“街上热闹的也吸引了我,我倒非要去街上看看去,你陪我去!” “这……”刘五冈面有难色,拿捏不定地看了看林落,又看看林寻,不知如何是好。 林落睨了一眼林寻,回过头来对刘五冈笑道:“既然他非要去,那就麻烦您了。” “女侠不出去看一看了?”刘五冈急忙问,“二位初到盛歌,想必对此地还不熟悉,何不利用今日好好出去玩一玩呢?” “我……”林落略有迟疑,未说出话来。 房内寂静片刻,刘五冈在焦心等着林落答话。只见林寻缓缓扭过头来,看着林落,眉间舒展开来,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姐,你就一起去吧。” “对啊,这大好光景闷在屋里岂不是浪费了?”刘五冈搭腔。 林落只好作罢,微笑着点了点头,跟随着二人走出去了。 三人从楼上下来,走到客栈门口时,刘五冈过去问那掌柜的:“老板可知今天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热闹?”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写着什么。此时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却发现刘五冈后面还站着林氏二人,由于昨日之事印象深刻,因此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三位是说……街头的吵闹之声吗?” 三人点了点头。 掌柜的笑道:“三位客官竟然不知此事?今日,是唐员外的千金唐小姐,举行比武招亲的日子。现在街上的吵闹声,正是比武打斗的声音,今儿一大早就开始布置了呢。客官如果有兴趣,不妨去一看?” 刘五冈听罢,五官纠集在一起,伸长了脖子问道:“您是说,今儿个是唐家小姐招亲的日子?比武?” “正是。”掌柜的笑笑。 “啊……”刘五冈怔怔地愣在那里,恍若游神,“我怎么不知,今儿竟然是那丫头招亲的日子!哼,那昨日还那么张扬跋扈,竟有闲心去管我的事儿……” “你这老头儿,在那里嘀咕些什么?”林寻探过身子来,挑眉问道。 “哎哟你是不知道啊!”刘五冈嚷道,“这个唐小姐,就是昨夜我与你们所说的那个唐员外的女儿!” “哦?这么说,今儿是唐府的好日子咯?”林落来了兴趣,上前问道。 刘五冈没有回答,而是定神想了想,继而转身对林落说道:“这样,这样啊林女侠!你们两个去就好,刘某我就……就先不去啦,失陪失陪!”话未说完,他就抽身往回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林寻一伸手提了回来。 “刘老头儿,你这人不地道啊!”林寻歪着头看他,嘴角挂笑,“这唐员外是招你惹你了,一听人家招亲就往回跑,你心里肯定藏着鬼。” 刘五冈小眼圆睁,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心里哪有什么鬼,我就是……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外边儿天又这么热,我就真不出去了。还望二位海涵,海涵……”他可怜巴巴地望望林落,以寻求援助。 “你再看我姐也没用,她平生最看不惯鬼鬼祟祟之人。你要不说,我就不让你回去!” 这刘五冈实在没办法,看看林落,她闭着口不作声,又看看掌柜的,他忙低下头去拨算盘,置之度外。最后,刘五冈只得长叹了口气,引着林落二人来到墙角,说道:“那我就只好告诉你二人了,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不能告诉这临清城的任何人!” 林落笑了一声,道:“我们初来乍到,就是想告诉,也找不到可说的人呀。” 刘五冈砸了一声嘴,点点头:“那倒也是……” “你少废话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心里坦荡,也用不着瞒着别人了。”林寻一向嘴不饶人。 “你……” “好了,”林落说道,“刘五爷,您尽管说,我们必不会告诉其他人。” 刘五冈听后,也就放下心来,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对二人说道:“这唐家小姐啊,是生性刁蛮……不,这么说似乎有点过分。”他皱着眉想了想,“不过啊,她爱打人倒是真的!哎哟……我是三天两头挨打呀,你说我招她惹她了,只要撞见我就不会饶了我,我是饱受她的拳脚之苦啊!” 林寻抬头看了看林落,不禁问道:“那必是你招惹人家了,不然,她怎会逮着你不放?” “我招惹她?”刘五冈提高声音叫道,苦笑了一下,“姑奶奶,我怎敢招惹她呢?我对她是避之不及啊,躲她还来不及呢!” “可是,万事有果必有因,临清城这么多人,她为何偏偏抓着你不放?”林落也忍不住了,不禁张口问道,“还是……你做了什么昧着良心的事?” 刘五冈怔在了那里,脸色涨红,不过即刻又恢复过来,回答了林落第一个问题:“谁说只抓着我不放了?你们是不知道,她在临清管的闲事多了去了,许多和她毫无瓜葛的人,都吃过她的鞭子呢!” 林寻听罢,垂下眼帘,微微笑道:“看来,这个唐大小姐,还真是有点张扬跋扈了……” “可不是嘛!”刘五冈马上精神抖擞,“要不然怎么还会举行比武招亲?唐府那么大的家世,竟然任由一个小女儿乱来,招亲乃人生大事,可这唐员外竟也不求门第身份了,只求武力高低……啧啧,由此可见,那女子的心性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林落摇摇头,道:“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至于那唐小姐本人究竟怎样,我们也都还不甚了解。” “对啊,差点被你绕进去!”林寻也指着他大骂。 这刘五冈才升起来的那点喜悦与满足,顷刻间又被两句话打回原形,他急忙解释道:“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我骗你们二人作甚呢?” “属实不属实,去看看便知,到那时,你也不必说我们冤枉你了。” “可是,我不能去啊……” “那可不行,万一我们真冤枉你了呢?”林寻不依不饶。 “不不不,没冤枉,没冤枉!” “好了,神五爷,走吧走吧,多说无益……”林寻才不管他的哀求,一把搭在他的肩上,笑意盈盈地大步走了出去。 掌柜的小心翼翼抬起眼皮来,看着这两人一哭一笑地走出门去,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林落也走了过去,路过门口时,碰上掌柜的疑惑的目光,莫名感觉有点不自在,便随意干笑了两声,随之也赶紧跨门出去了。 第二十五章 寻骆(一) 几场比试下来,唐谷溪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全凭着骨子里的那股气,一再忍了下来。 她心中纠结万分,一方面全力打斗,只为将那些前来应招但看不上眼的莽夫一一击退,从而给爹一个下马威,也好使自己不被这么轻易嫁人。而另一方面,她又心里赌气,想着,既然秉风哥哥对她的终身大事如此置身事外,那她就偏要做给他看,草草嫁一个人,让他后悔去! 两种意念在她体内犹如万马齐喑,轰轰一团乱,搅得她浑身焦躁,出手也比平常迅猛了一些,因此今日的擂台之上,她才屡战屡胜,也是情有可原的。 虽说心里赌气,可是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那些走上来的武夫,竟没一个她稍微看得上眼的,因此,她也无须手下留情,故作退让。 那唐员外看得是心神不宁,眉间的疙瘩久久没有下去,身子坐得笔直用力,仿若全身的筋骨都在用着力。半个时辰过去,唐谷溪只休息了一次,其他再无间断。 他凝望着台下还剩着的那七五个人,只见他们与之前的人略有不同,大多身着华服,眉目清秀,想必是几位贵公子。他心中舒展了片刻,虽说早已应承下诺言,无论对方家世门第如何,皆由自己出钱出力操办亲事。但眼看着有几个入眼之人,心里还是宽慰了不少的。 可是女儿又体力不支,如此比下去自然极不公平,所得结果也并不准确。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闪现,突然心生一计,暗骂自己怎么如此之笨! 为何要女儿去和他们一一对打呢?既然是在这些人中挑选最骁勇强势之人,那么叫他们几个一一比试不就可以了?最后胜出的人,无论武力高下,皆是最合适之人,倘若到时女儿还不甚满意,那就让他们两个再比试一场也就可以了。 即想即做。趁着休息间隔,他站起身来,扬声对众人说:“各位,老夫对今日前来参加比试的勇士都分外欣赏,对来为小女招亲捧场的乡亲,也身为感激。如今比武已到一半,所剩之人也不足为多,小女虽然一直略占上风,但也体力大失,筋疲力尽。所以,老夫决定,接下来的比斗时间,将改为勇士之间的对打,败者退,赢者出,以此轮换,得出最终胜者。众人觉得如何?” 底下顿时哗声四起,议论纷纷,叫好者为多。台下的那几个勇士们也看来看去,显然不知这个改变对自己是好是坏。 唐谷溪听到此话,抬起头去看那头的父亲,只见他正眯着眼睛,凝神注目着自己。玉茗在一旁不停地为她摇着扇子,擦拭额头。唐谷溪虽然面色微红,但脸颊脖颈之上却只有薄薄的一层轻汗。而另一旁的几位比武之后的男子,早已大汗淋漓,败兴而去。 两人坐在阴凉处休整歇息,玉茗一边为她扇风一边轻轻说道:“小姐,老爷是为您好呢。” 唐谷溪还在抬头和父亲对望着,一时没有言语。片刻之后,她站了起来,面向台下众人,扬声道:“父亲此言不妥。我今日比武,为的是招来打得过我的良人,若他只是打得过旁人,而未曾与我比试,那我也是万万不可的。”说着,她转过身来向父亲欠身行礼,“还请父亲再三思量,考虑女儿此次招亲的目的。” 唐员外面色平静,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又看向了台下众人,朗声道:“小女所说有理,老夫也早已考虑的到。那就再补充一点:最后所胜之人,再和小女作最后的比较。如果他赢了,那么立即举办亲事,定不迟缓半分。若是小女赢了,那么……此次的武,就延迟到明日,再行继续。倘若两日都未招来满意之人,那便是上天的意旨了,老夫也只能感叹时运不济,缘分未到了。溪儿,你看如何呢?” 唐谷溪愣了愣,似乎有些晃神,良久,她看着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坐了下来。 唐员外定定地凝视着女儿,眉目全部舒展开来,嘴角挂起笑容,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玉茗,你说,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唐谷溪皱眉道。 玉茗声音带了些欣喜,道:“能是什么意思呢,老爷自然是心疼小姐,不想小姐再次劳累罢了。更何况,这么比下去也不公平啊,还不如让他们先比试,再由您定夺呢。依我看来,老爷此计真妙,既省了您的力气,又加快了比武进度。” “真是这样?” “是呀。” “可是,听父亲的话,他似乎没那么心急要把我嫁出去了。” 玉茗听后,收起扇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蹲下身子来,凝视着唐谷溪,道:“小姐,老爷再怎么说也是您的父亲,即使再教训您再禁您的足,他也是心疼您的呀。天下哪有父母不为自己儿女着想的,老爷自然也想让您再多陪他几年。” 玉茗说得温婉轻柔,却也句句在理,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听见玉茗喃喃道:“只有我爹娘,从来不管我的死活……” 唐谷溪低下头来,看见玉茗微垂着眼眸,面色略有神伤,不禁宽慰道:“你这说的哪里的话,你爹你娘怎么不管你死活了?” “他们在我五岁就把我送了出来,后来只见过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听以前的邻居说,他们早就带着哥哥离开临清城了,还不是嫌我是个累赘?” “可是,你父母当初也是见你在唐家有了着落,才安心离开的啊。” “可他们也不能不声不响就丢下我走了呀,那时候您又不是没见过,我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呢……”玉茗声音略有哽咽,眼圈微微发红。 唐谷溪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握紧她的双手,微微用着力。 玉茗虽说也是性情中人,心头的那一股潮热过去之后,她瞬间开朗起来,抽了抽鼻子,笑道:“今儿是小姐的好日子,我怎么说起了这个……”她有些难为情地傻笑了两声,手掌拍着自己的嘴巴,继续道,“呸呸呸,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小姐什么也没听见!” 唐谷溪不禁笑了出来,点着她的头,嗔骂道:“你说没听见就没听见呀,耳朵长在我头上!” 玉茗咧着嘴巴笑了,齿白如雪,红唇如梅。这个稚嫩俏丽的脸庞,如今似乎也长大了许多,早已不是多年以前不知人情世故,只知放声大哭的无名丫头了。唐夫人在众多小丫头中,偏偏选中了最爱哭的她,只因相貌上长得和唐谷溪有几分想象,便觉得这丫头有眼缘,于是挑来送到了女儿的房间。 如今五年已过去,玉茗从初来时才十一岁的小丫头,转眼间变成一个明媚如雪的碧玉姑娘。而唐谷溪也从豆蔻年华,逐渐长至桃李。 “小姐,快看,开始了!”玉茗提醒道。 唐谷溪回过神来,抬头望向擂台之上。只见对立而站的两个男子,皆与之前大为不同,身上不见半分鲁莽,只见彬彬谦逊。这倒吸引了唐谷溪的目光,令她也凝神观望起来。 此时,林落三人也来到了台下的人群当中,好不容易挤到前边来后,却不见唐小姐的影子,只看到台上两个男子在欠身行礼,作开打之势。刘五冈稍稍安了安心,指着台上坐着的那个老爷,对林落林寻解释道:“那台上坐着的,便是唐员外。” 林落林寻抬起头去,望向那台上后面坐着的人,点了点头。林落注意到唐员外身旁的年轻公子,便问刘五冈:“那唐员外身边坐着的,可是唐家公子了?” “唐家公子?”刘五冈吃惊地问道,又回过头去,重新望向座位上的人。刚才他并没有注意到唐员外身旁还有他人,此时定睛一看,发现那位形貌昳丽的公子自己并不认识,于是疑惑道:“这位是谁呀,我怎未见过……” “看来不是唐公子了。” “老头儿,你方才说的那唐小姐,怎么见不到影子了?”林寻绕着口问道。 “我也正纳闷儿呢,毕竟挑选自己的夫婿,她哪有不看的道理?”正说着,刘五冈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个角落里的两人,对林寻林落道:“找到了,找到了,你们看,那墙角里阴凉下坐着的,就是唐小姐!” 林落林寻听罢,皆抬起头来,举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擂台边角上,坐着一个身着一身水红衫子的明眸女子,她脸色平静,目光炯炯地凝望着台上的比武之人,一动不动,看得极其入神和紧张。 “看样子,她倒紧张得很呢。”林寻睨了一会儿,便笑道。 刘五冈呵呵笑道:“那是,毕竟自己的婚嫁之日,这台上武人的一招一式,都关系到她余生的命运,哪有不紧张的道理?” 林落淡淡说道:“看她的穿着,想必刚才已经比试过了,现在换成了应招者先比试,等到最后胜出者,再和她进行切磋。如此一来,既省了力气,又看清了对方的武艺,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她点着头表示赞赏。 “师姐,你怎了解得如此透彻?”林寻不禁问道。 林落看了他一眼,笑笑,道:“我并非了解得多么透彻,而是比武之事向来如此。唯独唐员外家的是这种形式,再加上那小姐的一身飒爽武装,令我不这么推断也难了。” 说完,她又将目光移到台上,专心观看比斗去了。 第二十六章 寻骆(二) 林寻觉得有理,便转头再次去看那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只见她还是如刚才的样子,认真观看着。两道青黛月眉下,是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由于不施粉黛,珠钗较少,因此看不出多么美艳来。但若细看的话,则会发现她五官长得分外清丽出挑,眉宇之间似乎带着一股倔劲儿,通身之外,竟有一分坚毅洒脱之意。 他看看林落,发现她也在凝神打量着那个女子,两人心里所想一致,皆觉得那女子并非刘五冈所言如此张狂不堪。于是林寻问道:“喂,老头儿,你是说,就是那女子,平日总是欺负你的?” 刘五冈扭过头来,看到林寻定定地盯着自己,等待答复。他本以为已经绕过去了的,没想到林寻会再次提起,于是目光躲闪着,道:“是……是呀,我所说能有假?” “我怎知你所说是不是有假,一切都要等到那小姐比武之时再说了。”林寻毫不留情地说道。 刘五冈想反驳,又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于是只能小声嘀咕道:“她上场你也是只能看看身手如何,又怎知她的性情了……” 好在这次周围吵闹不已,林寻并未听到他的嘟囔声,一直定神看着台上的比武,不发一言。刘五冈作罢,只好也抬起头来,望着台上的刀光剑影,一时也入了神。 只见两个年轻男子衣袂翻飞,力道劲足,两柄长剑划过长空,如电如露般闪现飞逝,交相呼应。他心里禁不住感叹:这习武之人就是这般潇洒不羁,我一介草夫都能为止叹服,更何况身边两位懂武之人呢?不知他们两人,对这台上之人的武力,是褒是贬呢? 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心生愧疚,眸光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墙角的唐谷溪,暗想到,虽说自己没少挨唐小姐的打,可她毕竟为家中妻儿做了不少事,于情于理都对他有恩。刚才自己对林落姐弟的说辞,如此看来,是有些过分了。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时间已到未时,场上的两个人已经是今日应招的最后两人,众人屏息凝神,紧张注视着这一切。唐员外和公孙容也是一言不发,午后的空气凝结焦热,场上的气氛犹如在弦即发的箭,紧绷的弓弦欲断将断,却又张弛有度,一时胜负难分。 两位高手之间的过招,是轻易看不出进攻防守的,因为进退攻守之间转换得太快,让你还来不及分清此招为谁胜谁负,下一招的形势便又换了。 唐谷溪只是聚精会神注视着两人的剑法,并没有多想其他,甚至连两人的衣着相貌都未看得清楚,心思全集中在了他们的一招一式之上。而唐员外则不相同,他在惊讶感叹之余,还暗暗为自己女儿捏了一把汗,除此之外,他对场上这两人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其中一个锦服华裳,神情肃穆,眉宇之间尽显英气,一看便是达官富豪家的公子,虽不出名可也比另一个强上太多。只见那第二个人衣着平常,原是一介白衣,况且脸生凶相,身材粗胖矮短,去也壮健有力,凶猛无常。 越到最后,二人的差距也就越加彰显出来,眼看着后者渐渐占了上风,而前者明显体力不足,唐员外不由得心生厌烦,忍不住叹气连连起来。 “唐伯父,看来,胜负已经成定局了。”公孙容笑道。 唐员外扭头来看着他,皱了皱眉,问道:“公子如何看这场上情景?” 公孙容将目光再次投到赛场之上,道:“最后上场的那人,虽然相貌不堪,外形上比不过上次得胜者。可是武力上,他却远远胜于前者啊,依我看,不出一刻,胜负便会立见分晓,伯父不必心急。” “哦?看来公子更看好那粗鄙之人了?” 公孙容双眸收了收,淡淡一笑,道:“单从相貌上,伯父怎可判断一人的粗鄙高雅呢?恕小生无礼,伯父方才所言,实在有点不公。” 唐员外这才直知道自己刚才口无遮拦了,便急忙干笑两声,道:“是,是,老夫刚才口出莽言,另公子见笑了。” 公孙容面似风轻云淡,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又继续观看。不想唐员外又道:“容公子,老夫斗胆想问问你,倘若非要选一人,公子愿意和场上哪一人比试一下呢?” 公孙容心中一凛,转头过来,和唐员外两眼相视,略带懵懂地问道:“伯父是说武功高下?” “正是。” 公孙容笑了笑,眉眼一转,将目光轻轻放在了角落里的唐谷溪身上,定神看了片刻之后,又重新看向唐员外,伸手指向那个位置,扬声道:“我想和她比。” 唐员外顺着他的手臂扭头望过去,视线落在了女儿身上,他心中瞬间山移石开,豁然开朗。待嘴角的一抹笑意隐下之后,才回过头来,眼睛却没有再看公孙容,而是望向了擂台之上,悠悠然道:“公子不要说笑了,小女的武力看似张狂,实则虚空,素闻公子是爱武之人,和小女比试实在大材小用……” “唐伯父,您不必多言。“公孙容笑道,语气一如既往不缓不燥,“如果可以,但请伯父恩准,稍后能腾出片刻时间来,让我与令媛切磋切磋,不求高下,只求学习和领略,如何呢?” 唐员外悉心听着,微微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公子所言……可当真?” 公孙容点点头:“当真。” 唐员外轻舒了一口气,侧过身来面对公孙容,欠身作了揖,便不再多话。 场上形势正如公孙容所言,不出一刻,那锦衣华服之人便败下了场,满腔哀怨地瞥了唐谷溪一眼,便悻悻而去了。 唐谷溪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动,只有玉茗在一旁担心不已,晃着唐谷溪的胳膊急道:“小姐,竟然是这人胜出了!” “我观察良久,他确有实力胜出。” “可是,小姐……” “没什么好可是的,事到如今,谁和谁胜出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罢,唐谷溪站了起来,正欲朝那人走去时,只听得那人面向台下大声喊道:“哈哈,各位,今日我为最后得胜者,你们可都看在眼里了!万分感谢刚才为我捧场的人,若我今日真能娶了唐小姐,定不会亏了你们!” “好!好!” “我们可都为你叫好了!千万别忘了啊!” “勇士果然厉害啊!” 底下一片叫好之声,唐员外甚为羞愤,升起了一腔怒火,但还是忍了下来,并未发声。唐谷溪脸色稍有变动,走上前来,注视那人侧脸,开口道:“你可知,还有我这一关未过?” 那人转过身来,怔了片刻,端倪着眼前的唐小姐,呵呵一笑,俯身做了礼,气势豪迈道:“唐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今日能与小姐比试一番,是在下的福分,请!” 说罢,两人退到擂台两端,各做调整。 公孙容脸色微变,那一抹长久都在的笑容此刻终于收敛于眉间,只有紧闭的双唇和聚焦的双眸暗示着他终于紧绷的心弦。 唐员外斜着眼睛轻轻睨了一眼公孙容,见他气息微滞,面若凝霜,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场上风声四起,那人猛发余力,势豪不减。唐谷溪已经休息多时,又观察了好几位人的不同招式,学习能力自小便惊人的她,此刻早已深谙那人的进攻防守之道。因为她颇有信心,此时上场,功力也显然更胜了平时几分。 几个回合之后,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分。那人本来有些掉以轻心,但在领略了唐谷溪的节节拆招之后,也谨慎起来。 台下的林落和林寻凝神观望着台上的情景,两个比武之人的所进所退早就收归于眼底,了然于心中。只是他们都闭口不言,只是一味观望着,唯有刘五冈一直咿咿呀呀的,时而赞叹时而慨愤,好像完全忘记了先前的“恩怨”似的。 “姐,你怎样看待场上的情景呢?”过了良久,林寻终于问道。 此时,场上比武正达高潮,气氛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方才任何一场比斗。 “那男子看似一身蛮力,但却出手凶狠,招式毒辣,按理说早就该擒了对方。我想,若不是那唐小姐刚才已经观察良久,也不至于现在见招拆招,节节击退对手了。” “你是说,论武力,那男子早该打败唐小姐了?” 林落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心里早有盘算,何须还来问我。” 林寻骚骚后脑,呵呵笑道:“我刚才确实有所怀疑,但还不明确嘛。看来果真如此,我和师姐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接下来的情况果如林落所言,那男子被拆数招之后,并未气馁,而是又发新招,唐谷溪显然未料到,猝然失手多次。就在大家以为局面已定,今日的乘龙快婿将要耀武扬威之时,忽见高空中划过一道长影,白色的锦袍龙飞凤卷,一个雍容华贵的翩翩公子陡然立于两人之间,面向了正欲发力的粗壮男子。 唐谷溪因为刚才的连连败退而脸色煞白,气喘连连,此刻杏目圆睁,惊讶地望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公子,一时哑言。 玉茗在后面也是瞠目结舌,不禁失声叫道:“侯府公子!” 唐谷溪自然听得到,神思仿佛此刻才清晰过来,明白了眼前突然插进来的人,正是一直坐在旁边的公孙容。 第二十七章 寻骆(三)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这位壮士,”公孙容抚手作礼,微微欠身,“在下刚才一直在旁观看,壮士的武功身手都属上乘,令在下佩服不已,还请壮士恕在下的冒然登场。” 那人横眉竖眼,根本无心细想他的话,当即狠声道:“你是谁,没看到我们正在比试吗?上来作甚!” “放肆!”唐员外在众人的惊讶中拍案起身,扬声喝道,“此为公孙侯家的长公子,公孙容!岂是你等一介狂徒所能放言玷污的?” 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唐员外会动怒,更没想到眼前的人就是堂堂侯府的公子,一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伯父无须动怒,本就是孩儿冒昧,壮士此番声讨也是应该的。”公孙容和气道。 壮士依旧不知作何反应,倒是身后的唐谷溪忍不住了,不禁低声怒道:“容公子,你这是何意?” 公孙容不回头,只是轻声道:“来救小姐于危难,还需理由吗?” 唐谷溪瞬间明了,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不禁也对父亲的自作主张而心生埋怨,又为对面那武人的倒霉而感叹不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巷口的轿子一阵摇晃,风未动,人已乱。只见姜月公主脸色一片煞白,慌慌张张地从那朱缨华盖之中钻了出来,浑身紧绷,惊魂未定地望向远处的武场,眸光好似风中凋零的秋叶,尽染悲凉与狂乱之意。手中的帕子也掉了下去,落在了裙裾的后面。 远处的人,他面色镇定,甚至还略带笑意地横在了两人中间,把那唐小姐护在了身后,而一脸正气地面向了凶神恶煞的武士。神态自若得仿佛平时论剑一样,轻松淡然,丝毫看不出丁点的怒意和孤傲。 与她平日里认识的那个冷面如霜、清俊骄傲的容哥哥,简直判若两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姜月公主的声音带有一层悔恨与撕裂之感,低沉压制,但却卷含五味情绪。 公孙涵大气都不敢喘,他的胸腔起伏着,双眸怒视着,对哥哥的行为恨之入骨,但又不知如何抚慰公主的怒气。最后,他瞥见了地上的月色香帕,便上前一步,俯身捡了起来,抬手递到公主眼前,轻声道:“公主,您的帕子。” 姜月狠狠一瞥,抬手一掌,便将帕子甩在了地上。 公孙涵向来知道姜月公主爱猜忌,又易心生妒忌,刚才看见的一幕更是火上浇油了。但想不到她会如此大怒,不禁庆幸起来今日她身边尚未带剑,否则,他恐怕此刻便是凶多吉少了…… 无奈,他只得再次弯下腰,将帕子捡起来。这次,他没再递给公主,而是暗自将手帕收了起来,退到一边,再不说话了。此为明哲保身之举,他在心里对自己暗暗道。 此时的台下,已是唏嘘一片了。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暗自议论着这位公孙公子的来历和唐员外的意图,各种纷争褒贬不一。刘五冈也看不明白了,结结巴巴地问林落道:“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二位可还看得清这台上的乾坤?” 林落定定地注视着场上的三人以及台后的唐员外,双唇微启,冷冷道:“分明是唐员外不想认帐了。” “不想认帐?”林寻听后,不禁震惊道,“比武招亲乃公示天下的事,条条款款都写得清楚,岂是他唐员外不想认账便不认账的?如此一来,那他的声誉与威严又何在?” 只听林落苦笑一声:“声誉与威严?你看不见连这侯府的公子都上来了吗?若是唐员外真有心恪守诺言,将爱女下嫁给那壮士,也就无需这位衣着光鲜的公孙公子乍临现场了,他又怎会对那壮士勃然大怒呢?” 林寻凝思片刻,不禁长叹一声,目光变得游离且虚幻,口中喃喃道:“盛世皆是如此,更何况乱世呢?” 刘五冈听罢,心里便也了然,对那唐员外投去鄙夷的一笑,阴阳怪气道:“原来是想要和侯府攀缘啊……怎么样,如我所说吧?这唐员外本就是攀炎附势之人,早就想和朝中贵族攀亲结缘了!如此说来,那方才的事件,倒也不算唐突了……” 林落听到他的话,不禁回过头来,皱眉沉吟道:“你是说,唐员外想要和侯府结缘?我看倒未必,论家世自然是侯府在上,可这谈婚论嫁毕竟是两情相悦之事,倘若公孙公子和那唐小姐两人并无情愫,只是出手相助而已呢?” 刘五冈并未动摇,而是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探过头来对林落道:“我虽未见过侯府公子的面,但素问这侯府的长公子生性清高,向来只爱和文人墨士、或者习武的雅士相交来往,更别说出席谁家女儿的招亲大会了……此次他不仅前来参加,而且还有刚才的鲁莽之举,女侠难道还相信,他只是为出手相救吗?” 说罢,刘五冈神情得意地看着林落,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线,满脸醉然。林落心里拿不定主意,又觉得刘五冈说得有理,不禁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倒是林寻计上心来,将手重重地放在刘五冈肩上,笑道:“好你个刘老头儿啊,不愧是临清城曾经最富盛名的刘半仙儿,还真有两下子,算我以前小看你了!” 刘五冈轻轻一哼,不屑道:“什么叫‘曾经’?老夫现在也当之无愧‘刘半仙儿’这几个字!” “嘿,给你点麦苗你就敢种庄稼啊!” 两人嬉笑斗骂着,倒也增添了不少乐趣。 说话之间,场上不知作了如何变故,此刻却又是另一片风云了…… 只见台上只剩下了公孙容和唐谷溪二人,那身材粗短的壮士早已不知到了哪里去,大概是慑于公孙侯府的威望,不敢与公孙容比试罢了。总之,一阵骚乱之后,只见那人忿忿不平地从台下走了过去,旁边还被人群簇拥着,骂骂咧咧的,不多一会儿,便渐渐走远了。 唐谷溪自知理亏,于情于理上对那人都太过不公,思前想后之后,她偷偷叫来了玉茗,小声对她道:“你快去准备几两银子,给刚才那位壮士送过去。别的,我也不能再多给他了,那几两银子,就只当亏欠了吧。从此之后,再无任何牵绊。” 玉茗点点头,惴惴不安地问:“小姐当真要这么做?” “嗯,看他刚才将万千不公都隐忍了下来,此番比武也实在不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对了,你千万别让爹爹知道,记住了吗?”唐谷溪再三提醒道。 “记住了。”玉茗谨慎地点点头,然后便退下身去了,找了个间隔,偷偷从台上溜了下去。此言此行,还好都不曾被唐员外所看见。 就在众人大露疑惑的时候,唐员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振振双臂,对众人道:“各位,刚才那位武士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可最终由于胆小懦弱,不敢与这位公子比武,而最终功败垂成!实在是天意弄人,老夫遗憾、遗憾哪!” 感叹一番后,他又抬起头来,扬声道:“如今,不知擂台之下还否有敢与容公子所比试之人?这容公子虽说是堂堂侯府的公子,可也毕竟是爱武之人,擂台之上,我们只论武艺,不论门第!啊……如果……如果实在无人挑战,那老夫,只能让容公子与小女一做比试了!” 底下顿时哗声四起,最后一句话对于唐谷溪也正如一声晴天霹雳,她睁大了双眸,仿若陌生一般看向父亲,呆若木鸡。 “父亲!” 唐员外只是慈眉善目般看着她,嘴角带笑,并无多言,说罢之后便重新坐在了木椅之上,故意躲开女儿如剑如刀般的目光,扭过头去,极其缓慢地端起了一杯热茶。 四周空气凝结,骄阳炙热如火。 “唐小姐,”公孙容转过身来,低声道,“小姐不必担忧,在下只是想领教一下小姐的武功,刚才在一旁看了许久,实在看得眼馋。不知小姐可否……赏剑一试呢?” 唐谷溪这才收回目光来,紧紧地盯住了眼前的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昨日的相遇情景历历在目,而那位坏了她好事的多事公子,此时此刻,正站在擂台之上自己的对面,听父亲之言要与自己比武。 可是谁人不知,今日的比武之人,都是应招而来的呢?所胜之人,当即刻与她立下婚姻。 而面前的公孙容,刚才的一言一行,究竟是真是假呢? 无论哪种情况,万一公孙容胜出,那么,按照当日比武的昭示,他们两人都应该遵照告示,结成秦晋之好。还是……公孙容依凭显赫家世,可以随意取消任何的决定呢?可是,如此说来的话,那她唐谷溪的颜面今日便必当要涂地了。 正在她纠结万分,气息凝滞,不发一言之时,忽听台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大喊,令众人纷纷扭过头去: “我愿与容公子一试!” 唐谷溪一惊,忙扭头过去,循着声音找到了台下的一位瘦弱公子,一时愣住。 公孙容和唐员外和吃了一惊,只见唐员外浑身一震,当即便立了起来,双眸中好似一潭浑水被打散,一时波动不堪,身体颤颤巍巍,好似跌倒。 林落惊讶万分地望着身旁的林寻,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刚才那一声叫喊是他发出的,怒视着他好长时间,才闷声叫道:“寻儿!” 那一声像是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的,带着怒火和震惊,以及不解和悲愤,全都化成了那单单的两个字,随着喉咙叫出口来。其他,也再无多言了。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二十八章 初见林氏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刘五冈也吓了一大跳,几乎要惊跳起来喊道:“你……你你你,你疯啦!” “我才没疯……”林寻笑道,语气里颇有几分顽皮之意。 “你到底要做什么!”林落隐忍着怒气,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这是唐小姐的招亲大会,你不能当儿戏,更不能随性乱来!” “哎呀,姐,你不要着急嘛……”林寻还是一副笑意,慢条斯理地安慰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好了!” “你……”林落又想骂他,只见他将手指放在了唇前,示意林落不要再喊。 接着他低下头来,小声对林落道:“我就是想试探试探那唐员外的心思,也杀杀他瞧不起人的威风。正好呢,看那唐小姐满脸窘色,必定对那公孙容没有感情,我正想卖她个人情!你放心,比完咱就走,看他能奈我何?” 说罢,他就要昂首向台上走去。不想,又被林落一手勾住了脖后的衣襟,半步也动弹不得了。 “我看你是疯了!”林落低声骂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唐员外的招亲大会被你搅乱,他岂会轻易放你走?听我的,不许去!” 林寻弯腰将头递了过来,轻轻笑道:“好姐姐,这可由不得你了。” 林落双眸一阵凌乱,手上也仿佛僵住了一般,只见林寻抬手轻轻一掰,便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拽了下来。她竟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看他从自己面前走远,渐渐走上了前台之上。 只听得周围一片叫好之声,纷纷鼓掌助威,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盖过了林落的万千思绪。令她只觉周遭仿佛模模糊糊,虚幻不已,待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林寻早已不急不慢、有条不紊地登上了擂台。 唐员外屏息凝神,双眸似箭般注视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陌生男子,两片薄唇紧紧闭着,黑白相间的胡子微微地抖动,脸面变成了酱紫色。待他走到台上站定之后,唐员外实在忍无可忍,挥起袖子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比武擂台!” 林寻站定,转过身来,望向那唐员外,俯首作揖,正色道:“如果小生没有听错的话,刚才那句请台下之人上来与容公子比试的,正是出自唐员外之口。” “你……”唐员外浑身抖动,气息紊乱,话也凝滞在了喉咙。 林寻又躬身行了礼,再次说道:“唐员外莫怪,小生有幸上来,完全是为了和这位气度非凡的公子比试比试。习武之人呢,平时没什么癖好,就爱挑几个志同道合之人论论剑、比比武,完全是兴致驱使。并不是有意打扰令媛的招亲大会,还望唐员外和小姐能给小生这个机会,小生在此谢过了!” 说完,并不等唐员外和唐谷溪作答,他便又是深深的一躬,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一番话使得唐员外无处发作,却也吸引了公孙容的注意力,他重新打量着他,眼里的神色早已不再震惊,转而变成了一派欣悦和气。 “荒唐!”唐员外再次怒目喝道,“你既知道这是小女的招亲大会,上场之人皆为求亲而来,你竟说全然是为了兴致而上。小女的招亲大会,岂由你胡闹蛮缠!” “唐员外,”林寻轻轻笑了一声,悠闲镇定地说道,“照您的意思,这公孙候家的公子也站在了台上,难不成……公孙公子也是求亲之人了?” “放肆!你目无……” “爹!”唐谷溪忍不住叫道,扭头来恳切地望着父亲,求情道,“他既想比武切磋,您就让他们比试一番吧,溪儿正好也想看一看。” 唐员外由于一时的怒火攻心,完全沉浸在了刚才的突发状况之中,此时女儿的声音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行为。不禁面红耳赤,发着怔看着唐谷溪,良久才点了点头,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到了椅子上。 林寻轻轻笑了笑,转向唐谷溪,微微鞠了一躬,“多谢。” 唐谷溪目视着眼前身材瘦弱,但言语豪迈且勇气可嘉的年轻人,嘴角礼节性地勾起了一丝微笑,然后便恢复了常态,退到了一边,准备静静观看。 公孙容明朗地笑了笑,走上前去,捧手作揖,问道:“敢问公子贵姓,该如何称呼?” “免贵姓林!” “林公子,可是真心想与我比试武力,一决高下?” “我既上来,自然是真心的咯!” “好,公子豪放不羁,在下甚为佩服。请。”公孙容心悦诚服道,伸手指了指对面。 两个人说罢,便拉开了阵势,拔剑出鞘,一时四目相对,凌气逼人。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场上已是百变乾坤。刘五冈也不住地摇着头,两只老眼凝视着场上的林寻,抬起一只手用脏袖子抹着头上的汗,叹道:“这林公子还真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老夫也看错他了……” 林落目光从未离开擂台之上,此刻听到刘五冈说话,双眸一动未动,只是闷声叹道:“看我回去不打断他的腿!” 刘五冈回过头来,看着眼前一脸冰冷,犹如寒霜的女子,颤声问道:“女侠,刘某斗胆问一问啊,你和林公子的武功……究竟谁上谁下?” 林落听到后,先是怔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初次听到有人问此类问题似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她将头扭了过去,双眉微蹙着,一双透亮的眸子紧紧盯住了刘五冈,嘴里没有任何言语。 刘五冈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笑嘻嘻地摆手道:“不问,不问了……” 直到林落将目光收回,扭过头去,刘五冈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感叹起了自己最近霉运连连——不知跟着这一群人押完镖后,究竟能得到多少银子,更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回家见到自己的妻儿。 那黄江一行人已是凶神恶煞,难以对付,而眼前的这二位年轻人,又是连黄江和武生都要敬上三分的侠客,因而他区区一个风水先生,又哪里敢惹得他们?不求多福,只求自保便罢了。 想到这里,他垂下头来,浑身丧了气,一时间愁苦不已。 巷口的姜月公主一直悬着的心再次被提起,她看到唐谷溪退了下去,场上竟换成了两个男子比对,一时也弄不清是何情景了,只当是又一个求亲者上来比试。她不禁心生疑惑:这一个员外的女儿,既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书达理温婉可人,怎的就有那么多的仰慕者前来求亲呢?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得不到任何解释,只得继续耐心观望,不做判断了。 唐谷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最后冒然登场的清瘦男子,竟然如此迅速便将公孙容打败了。他的一招一式,剑锋力道,皆是她所前所未见的。几个回合下来,她倒是长了不少见识,直到林寻利落地收回手来,双脚站定,剑入鞘中之时,她早已在一旁叹为观止,目瞪口呆了。 公孙容早知道来者不善,因此也并未掉以轻心,可当对方将利剑横在自己脖间的那一刹那时,他才彻底地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见对方一个用力便收起了剑,公孙容当即抱拳在前,躬身叹道:“不知林公子剑法为哪一派别,在下佩服至极!” 林寻拍了拍身后的剑,朗声笑道:“派别我不会说,但佩服二字……我收了!” 此番情景也是唐员外没有料到的,此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觉得脸上无光,哀叹几次后,索性就沉沉地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台下的林落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经络也放松了下来。只见高台上的林寻低头看了看她,对她微微一笑,表情甚为得意。林落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刘五冈可忍不住了,不懂武功的他多少还是看出了林寻的厉害,不禁拍手称赞,满面红光地大声道:“林公子,厉害,厉害啊!老夫也对你刮目相看了!” 林寻听到他的喊声,目光随之移到了他身上,笑着咧开了嘴巴,皓齿如雪,骄傲地对他扬了扬下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毕竟才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弱冠少年,多多少少还是带有孩童特性的。 林落还是担心夜长梦多,不想他太过放纵自满,于是便对着林寻做口型,示意他下来。 林寻看明白了姐姐的口型,自己也知道何时该放何时该收,现在灭了灭唐员外嚣张的气焰,也与公孙容比试过了,觉得自己该下场了。便挑了挑眉,对公孙容笑了笑,也不多做客套,转身就要下去。 “等一下!” 身后,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叫声。 林寻驻足,回过头来,看着唐谷溪走至自己面前,双眸闪亮地望着自己,微微一笑,抱拳行了礼,抬头道:“林公子,刚才我在一旁看得实在心痒,既然你不肯告知我们剑法派别,那……溪儿可否能与你一比?” “你?”林寻皱眉问道。 唐谷溪笑笑,一脚踢起落在地上的剑,伸手一把抓住,眼角神采奕奕,扬声道:“若你不答应,我今日便绝不会让你下台去!” 林寻轻笑一声:“早就听说唐小姐性情泼辣任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哦?”唐谷溪并未动怒,而是依旧笑着,“溪儿倒是想知道,林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 林寻微笑着,目光下移,垂下眼帘,缓缓道:“从哪里听来的小姐不必知道,只是我呢……今日目的已达,不想耽搁时辰了,所以啊,本大侠先告辞了!” 说罢,他就想翻身下台,不想,唐谷溪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横在了他面前,大声道:“公子想必是临清城内武功第一人了,今日你不透姓名不留门派,就想着取了胜轻易走人,我定是万万不可的!要么和我比试一场,要么,就别想走出临清城!” “溪儿,不可无礼!”唐员外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喊道。既然那小厮想走,他还求之不得呢,哪有拦着他的道理? “爹,你别管!”唐谷溪应道,目光如炬地看着林寻,一刻也不放松。 林寻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睨着唐谷溪,眼角带笑,道:“大小姐刚才可是说错了一句话啊!你说我是临清城武功第一人?这我可受不起!如果今时今日,没有台下那一人的话,这个称号……我还是甚为满意的,哈哈。” “台下那一人?”唐谷溪疑惑地望了一眼台下,又回过头来看着林寻,问道,“公子说的可是谁?”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二十九章 对峙 林寻想都没想,朝台下努努嘴唇:“我师姐咯!” 唐谷溪扭过头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面容俊俏、明眸皓齿,然而一脸肃清的女子立于人群之中。脸上不施粉黛,表情喜怒无形,身上穿的是窄袖粗布裙衫,脚上一双黑色靴子,头上没有任何金钗银钿,通身几乎无一饰物,但却盈盈立于人海之中,璀璨夺目,卓尔不群。 “我师姐的武功那可是没得说,这么给你说吧唐小姐,若说……我的武功只值其一,那我师姐就是整十!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绝学减法啊……在我师姐眼里,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林寻越说越得意,根本注意不到台下林落的脸色,声调也渐渐扬高,“罢了罢了,今日是小姐的比武之日,我可不想抢你的风头……你若真想过招,那就和我师姐比吧!”说完,他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我可得奉劝你一句,和我师姐比,你得悠着点儿……” 唐谷溪笑笑,面对着台下的林落,躬身为礼,道:“敢问女侠,可否愿意上来,与溪儿一试?” 唐员外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手边的梨花木桌上,震得那茶碗水壶动摇西晃,他一掌刚落下,便勃然怒道:“溪儿,不可胡来!此为招亲擂台,怎有女子上场的道理?你平日答应得爹好好的,为何今日竟如此莽撞无礼?让乡亲们看笑话,失了分寸,成何体统!” “爹!”唐谷溪猛地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柔中带刚,直视着父亲,语气不容置喙地道,“如果爹今天,不让溪儿与高人比试一场,那溪儿怕是一生都要懊悔了!恳请爹爹满足溪儿的心愿……至于今日是否能寻得良人,那是上天的缘分了,溪儿与爹爹都不可违逆。” 唐员外沟壑纵横的脸上,不住地微微抽搐着,眼眸里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雾气,令周遭的面色透着绛紫。他如同一根凋木,独立寒风之中,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好,我今日便允许你和那人比,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事。” “怎么?” “倘若你输了,便要和容公子相比试,不得违抗!” “爹……”唐谷溪面有难色。 林寻嗤笑了一声,歪着头小声道:“哎,姜还是老的辣……” 公孙容似乎有听到,心中微微一惊,轻轻瞥了他一眼,不过在他抬眼之前就收回了目光,并没被他发现。 唐谷溪还在为难着,只听身后有个温和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唐小姐。” 她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正看着她,轻叹着气,眉宇之间卷带着一丝忧伤,道:“我只是想与小姐比试一场,小姐为何如此大的反应呢?难道在小姐眼里,侯爷家的公子就果真那么不堪、入不了小姐的眼么?” 唐谷溪瞧着公孙容,见他一身温润气质,言语又如此诚恳真切,不禁软下心来,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而此时擂台之下,林落却是紧绷着脸,仿若木人,一言不发。 林寻知道她在生气,但自己这贪玩爱斗的秉性师姐也是知道的,她定是会理解他的。想到这里,他几乎没有了后顾之忧,索性完全放开了。 唐谷溪这才转过身来,注视着林落,微微一笑,语调瞬间变得轻快:“对了,还不知女侠该如何称呼?” “和我同姓。”林寻抢声答。 “那……林小姐,看在我今日比武招亲的份上,您可否赏我一个面子呢?”唐谷溪说着,不等林落回答,便把手向旁边一指,干脆利落地说道,“请!” 林落面色凝重,眸光犀利,迟疑地从林寻身上移开视线,继而青着脸冷冷道:“唐小姐,实在抱歉,恕民女不能奉陪。”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刘五冈赶忙从旁边让开,无措地道:“女……女侠,你……这就走?” 唐谷溪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擂台下面的几个小厮得到指示,皆一拥而上,齐刷刷堵在了林落面前,挡住了去路。 林寻一看,急了:“喂,你这是做什么,不许拦我姐!” 唐谷溪神情笃定,轻轻地笑道:“既然你姐姐那么厉害,我那几个小厮又怎可拦得住她?” “小姐,我是怕她伤了你的人。”林寻挑着眉慢悠悠说道,嘴角微微挂笑,眼神里荡漾出一丝嘲讽和不屑。 唐谷溪听罢,脸色忽变凝重,正欲回头对那几个人说些什么,就见林落抬眼睨着他们,硬硬地道:“让开。” 那些人左看右看,不知如何反应,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擂台上他们的小姐。 唐谷溪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隐忍地道:“都让开吧。” 那些小厮听罢,皆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纷纷退后,四散而去。 林落一人停立在那里,周围的人像是得到一种哑然的指令似的,都默契万分地退后了几步,使得林落四周三尺之内,空无一人。 她怔了一怔,站立在那里的双脚似乎被钉了铁钉,而难以挪动。 唐员外眼角斜飞,轻睨着这一情景,低声一笑,气定神闲地对唐谷溪道:“溪儿,你看见了吧,人家是不会跟你比的。莫再胡闹了,快些与容公子一做比试,非要失了礼数,让人家等得急了才可罢休?” 唐谷溪轻轻侧过头去,看见公孙容挺身直立着,面色平静,目光如水般注视着她,一点也看不出焦急烦躁的样子来。 “溪儿!”唐员外又喝一声。 唐谷溪还是未动,只是凝眉注目着远处孤然伫立的身影,气息微滞。 周围的人头开始攒动起来,有人小声替唐谷溪做出恳求:“这位女侠,您就上去一比吧。” “是啊,唐小姐只是想与您切磋一下武功。” “看那位林公子不是畅畅快快地比试了吗?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哎,唐员外要动怒了呢……” “不过说真的,唐小姐的脾气也是真倔。” 唐员外又激动起来,脸色酱紫,怒道:“溪儿!” 唐谷溪不知何时眸子里竟蓄满了泪,转过身来面对着父亲,哽咽道:“爹爹说的是我若败给林女侠了,才与容公子比试的,如今此次比试还未成,怎可先行与容公子一战呢?” “哼!我看你是偏要忤逆我的意思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你当真要让爹颜面尽失么?今日,你是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许有相左意见!” 公孙容听罢,也有些心惊胆颤,慌忙摆手道:“唐伯父千万别动怒,容儿只是有兴一提而已,若是……若是千金真无心再比,我看,那就另择时日吧。反正,我们也还是会再见的。” 唐员外惘若未闻,继续虎瞪着唐谷溪,眼珠似要瞪出似的,咬牙道:“看来半年的时间,是太短了些……来人!” “爹!”唐谷溪厉叫一声,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唐伯父!”公孙容脸色煞白,急忙弯腰恳请。 “容公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她现在就算是比也迟了!一切皆是送她学武所铸成的错,老夫种下的孽果老夫来摘,今日要管教的,是她的心性!来人!”唐员外大手一挥。 第一次喊时,那些小厮停止不动,可这喊了两次,再不动就不应该了。况且,再怎么说,这唐员外也比小姐分量大,他们不敢不听他的意思。于是一声令下,他们全都有跑到了台上。 “把小姐带回府中,从今日起,直到来年此刻,不得踏出唐府半步!若有违命,一一拿你们是问!还有,去请良医,搜寻药材,为小姐熬制灭魂丹!” 唐谷溪惊若天雷,全身几近麻木,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呆呆地跪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谁不知道,那灭魂丹当是武林之人闻之色变的药,只要吃下一粒,便会昏睡整整七天,不食不饮,气息凝滞,如同死人一般。可是这七天之后,便会如睡觉般醒来,身体并无异样,除了武功全失,内力全无…… 林寻本来是准备看乐的心,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他没料到的,仔细想来,确是自己闯下的祸根,连累了师姐,也害苦了这位素昧平生的唐小姐。本来已动了恻隐之心,如今唐员外此番怒言,又激起了他的一腔愤慨。 “我说唐员外,您也太狠了些吧!这唐小姐毕竟是您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您竟真这么狠下心来,废了您女儿的武功?呵,我今日啊,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公孙容毕竟很少接触这江湖上的称谓,有所不解,便抬头眯着眼问林寻:“林公子,那灭魂丹为何物?” 林寻轻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却又看见旁边那泪如雨下的唐小姐,不禁皱了皱眉,索性抬起了头,闭口不答了。 唐员外看那一群人立在那里没有动作,又低声喝道:“还不快动手!” 那群小厮又如刚才般踌躇不前、左看右看了,面前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唐小姐,平日里待他们没得说,唐府上下幸亏有了唐小姐的恩宠,他们每月收到的钱才多上许多。此时此刻,老爷竟要他们去押解唐小姐,他们实在难以动手。 第三十章 林落上台 街上众人的声响议论越来越大了,如潮涌狂风般涌向林落的耳朵…… “啧啧,唐小姐平时对我们这么好,人又善良,只是脾性倔强了一点。” “谁说不是呢,若是小姐收敛收敛自己的性子,或许唐老爷也不至于这么动怒……” “若说为我们乡亲谋福利的,这临清城没人比得上唐小姐,就连官府的衙门也不一定管咱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呢……” “唐小姐不在的这半年,我那几个孩子都想她呢!” 耳边的狂风骤雨渐渐变小,变小……最终融为一缕幻音。刘五冈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看到他心神不定地扭头四顾,为掩饰自己的不安而不住咳嗽的时候,林落的心里明朗了起来。待耳目完全清晰起来之后,她果断地转回身,匆匆往回走去。 刘五冈一惊,赶忙返身追上来,“女……女侠,你要上去了?” 林落不理他,只顾提剑向前走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林公子的,更不会为难唐小姐的!林女侠,你可是我最看好的人啊!”刘五冈不知为何雀跃起来,心里似乎隐约知道唐谷溪不会被禁足,更不会被废武了。 “刘五冈,回头再找你算账!” 话一出口,林落便一个箭步飞上了擂台,待刘五冈转过头来时,身边早已不见了人影。 林寻正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落地之后,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手握横剑,挡住了唐谷溪面前的小厮,干脆地道:“先别押你们小姐。” 唐谷溪从悲伤之中抽过神来,望着眼前如闪电般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一时忘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看着,胡乱擦干净了眼泪。 林寻大快,激动道:“师姐,我就知道你会上来!” 林落没有回头,冷冷地回他:“我不上来你如何脱身?” “嗯……想想倒也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呢。” “少废话,这笔账回去再跟你算!” “好好,怎么算都成!现在还是赶快救了这唐小姐吧!” 公孙容见她上来,知道局面将改,赶忙起身扶起了跪地已久的唐谷溪,柔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唐谷溪神情有些恍惚,喘着气摇了摇头,由于双腿发酸,竟一时站不稳,只好被公孙容先搀扶着,这才能够站了起来。 那些小厮一边看林落,一边回头望着唐员外,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唐员外脸上的怒气已经换成了惊讶,意外程度丝毫不低于唐谷溪,只听得前方那女子开口说道:“唐员外,既然令媛实在想与民女比武,那民女与她一试便罢了。小姐为员外掌上明珠,又是唯一儿女,唐员外何苦要大动肝火呢?于您于她都不好,伤了自己的女儿,想必您心里也不会好受,您说呢?” 眼前女子说话悦耳平静,丝毫不见一点喧嚣急躁之气,一词一句都在情理之中,直说到唐员外的心坎儿里面。事已至此,他不想再说些什么,见女儿双腿酸麻地被公孙容扶着,他心里也通了一口气,又不免为女儿心疼起来。 他劳累不堪地闭上了眼睛,摸着身后的椅子把手缓缓坐了下去,沉寂片刻,又毅然决然地睁开眼睛,双眸注视着擂台上的这四个年轻人,想到自己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就由着他们去罢了,便挥了挥手,道:“比吧。” 刚一落口,又急忙说道:“慢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沉稳,“今日,招亲不成,反为比武,一切,或许都是天意。我已决定,今日小女不再招亲,此次比试为最后一场。从今以后,若有提亲者,直接到府上来便是,不再举行任何仪式的招亲。” 唐谷溪眼睛明亮起来,望着坐在木椅上的父亲,一时心酸不已,口中喃喃道:“多谢父亲……” “这样,唐小姐,既然台上有四个人,那我们两两相比好了。我和舍弟为一方,你和容公子为一方,如何?”林落收起剑来,朗声说道。 “这样……不好吧!”林寻干笑道,“我们二人为一组,那势必会打败他们啊,估计不出三招就会……” “公子莫要小瞧人了,虽然在下对你们特殊的剑法极为仰慕,但我和唐小姐联手,也不一定会差到哪里,等分晓出来后,公子再自夸也无妨。”公孙容笑道。 “容公子,我也觉得,这样的确有些不公。”唐谷溪微蹙着眉,对公孙容道。 “小姐不相信自己?” 唐谷溪瞟了一眼林落,摇了摇头。 公孙容淡然一笑:“那就是不相信在下了?” “当然不是。” “既然这样,那就按照林女侠说所,可好?” 公孙容三言两语便将话堵死,使唐谷溪改变了态度,她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一旁的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各自都会意了。就在刚才他们谈话之际,林落早已悄声在林寻耳边提醒了一句:“待会儿作战,不可退让,一定要赢,而且速战速决。” 林寻自然不解,皱着眉想要问林落为何,见她轻轻摇头,便闭上嘴不再问了。纵使自己心里满是疑惑,可师姐的话在此刻还是尤为管用的,他识趣地点了点头,听话地顺应了师姐的意思。 林落林寻,公孙容唐谷溪,各站成一排,退到了擂台两端之地。 只见林落和林寻两肩相靠,一人伸出一只臂膀,紧贴向前,手中各握一把利剑,左为莫邪,右为墨阳。两人脚步手势皆一致,剑锋带出的剑气也融为一体,一把闪现青光,一把闪现紫光,青紫交融,却又界限分明,半融半分,一时竟看不清那是一把剑还是两把剑。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唐员外也睁大了眼睛,向前伸着脖子注目起来。刘五冈更是目瞪口呆,急不可耐地对旁人道:“那两个人我认识,和我是相交数年的好友呐!武功那可是没得说,看见了没,那两把剑,那可是不轻易合体的,我才只见过一次呢,这是第二次!” 旁人闻言,对他投去羡慕和惊讶的目光,纷纷向他询问两位大侠的事迹,刘五冈自顾自地吹嘘一番,引得众人对他更为倾羡了。 那一边的唐谷溪忧心忡忡,担心这次如同刚才公孙容和林公子相比试那样,不出几招便败下,因此愁容满面。公孙容倒是看不出一点着急来,和颜悦色地轻声问道:“唐小姐可是曾受教于邹老先生阁下的?” 唐谷溪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公孙容瞟了一眼旁边的唐员外,笑道:“自然是令尊告诉在下的。” 唐谷溪了然,平静道:“是,我自幼便跟随邹老先生学习武艺,邹先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了。” “那便好。”公孙容点头答道,“邹先生武艺高强,广济天下,和他同门同道的弟子也数不胜数……而我的师父,便是其中一位。” 唐谷溪愕然,顿时灵光乍现,喜悦地问道:“这么说,我和容公子的剑法派别,为一家之道?” 公孙容倒是没急着回答,而是扭头来微笑着注视着她,眸光微动,缓缓道:“这么看来,小姐也是很聪慧的嘛……” 唐谷溪眸子变得晶莹透亮,刚才的阴暗晦涩全然不见了,兴奋道:“师父说过,凌云剑法讲究齐心协力,二人协力,威力便是四倍,四人协力,威力便是八倍,以此类推!以前我就是和秉风哥哥……” 唐谷溪戛然而止,表情即刻黯淡了下来。公孙容轻睨了她一眼,心中明朗了半分,垂下眸子挑了挑眉,道:“不过小姐也不可掉以轻心,你看他们二人的架势,同样是合力,他们却更为顺手契合,我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嗯。”唐谷溪点点头,向对面望去。 “你们两个,究竟商量好了没有?”林寻斜睨着眼,扬了扬眉角问道。 “林门剑诀为重中之重,这么多日没用剑合力,你倒是生疏了没有?”林落小声问道,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 “姐姐真是小看我了,林氏的独家剑诀,我怎会忘记?” 林落轻轻勾起嘴角,没再说话。 远处依旧凝神驻足的姜月公主和公孙涵,此时也早已被吸引了心性,只顾专心望着这么擂台上的景象了,竟一个忘了生气一个忘了害怕,都屏息凝神注目着即将拉开的战况。 只见一阵风起,卷起了四人的衣衫裙裾,不等众人将眯着的眼睁开,就见他们健步如飞,两道虚幻的身影从擂台两侧向中间聚拢,瞬时交织在一起。青紫色光晕一分为二,干净利落,两把剑像是已从对方身上吸取了光分和养料一样,皆变得柔光百现,传神入化。剑身似乎已脱离人手,化为一缕幽光,剑神剑意看似迥异,实则百般契合,一时间惊起四座。 而唐谷溪那一方也不甘示弱,似乎比试了这么长时间,两人皆没有使出全力一样,毕生武力似乎全为比此一战。又逢凌云合体,精神百倍,斗志昂扬,秉承着邹老先生教授的剑诀要领,一时间也让观坐的唐员外不得不揉眼相看了。 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看不出谁更胜一筹,谁势低几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的火候和功力到底在何种高度,容不容得自己使出下一招。唐谷溪和公孙容实际上已经心力疲乏,势渐低糜,就在第九招的时候,他们一个分神,就自乱了阵脚。 只见林寻的剑冲着她刺过来,唐谷溪因比斗已久,臂上早没了力气,手中的宝剑还未来得及提起,就一时慌张,急忙转身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加之旋身的速度极快,唐谷溪一头青丝飞扬,在风中卷过一缕旋风,额头与脖颈的细汗也被这风吹凉了许多。 她连连喘气,待转过头去之时,只见对方的剑身已距离脸庞只有一尺的距离,剑风贴着脸颊划了过去。 由于精彩紧张的对决,使这一场比试竟像是真正的绝杀一般,唐谷溪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双眉微蹙,像是受死一般停立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第三十一章 戛然而止 唐员外惊恐万分,身子如惊弓之鸟般猝然而立,嗓间传来嘶哑悲怆的闷喊:“溪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旁边突然闪来一个黑影,飞起腿来一脚踢中了林寻握着剑的手臂。林寻毫无防备,本来臂力已绷紧,又猝不及防迎来旁侧的一发重击,不禁平衡全失,力道全无,一个翻仰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唐谷溪惊雷般睁开双眼,见面前已经没有了飞来的利剑,那一阵冰凉的剑风也早已逝去,脸颊两旁只剩下劫后余生和有惊无险之后的余热。 林寻倒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发出“哎哟”声,一边紧捂着自己的右臂一边左摇右晃着,脸上表情痛苦不堪。待他睁开眼睛,正想骂公孙容出脚凶狠、暗出阴招之时,却看见了停立于自己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姐林落。 他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惊讶不已,仿佛刚才的疼痛也瞬间不见了似的,像是木人般愣了片刻之后,他抓起地上的剑一跃而起,大声问道:“姐,你是不是疯了!你还当真以为我要杀她?呵,我也得有那个胆量呀!” 林落没有答话,没有动作,没有言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双眸子紧盯着唐谷溪,眸光似刚才拼杀的剑光一般凌厉严峻,双唇微张着,整个人如同中邪一般,仿若痴人,而脸上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林寻看到她时的呆愣和惊愕。 公孙容这时也跑了过来,关切地上下扫视一遍唐谷溪,问道:“你怎么样?” 唐谷溪似乎也在纳闷女侠的出手相救之意,因此凝眉注目着眼前女子,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又抬起袖子擦了擦两颊的细汗,就算作回答了公孙容。 林寻没有注意到林落的表情,因此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嘟囔道:“还是你说我们要速战速决不能退让的呢!我是没想退让,把身家力气全都使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打赢了,可倒好,你冲过来横插一脚,非但不帮自己人,还把我打得不轻……”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想收拾我也不该挑这个时候呀……” 公孙容回过头来看了看林落,举手作揖道:“多谢女侠刚才出手相救,否则恐怕要让溪儿受了惊吓……” 林寻不服气道:“怎么回事,你们还当真以为我要刺她?什么叫‘出手相救’,分明是破坏比武规矩,而且……”他小心瞥了一眼林落,小声道,“不按常理来,敌友不分……” 唐谷溪扯开嘴角轻轻笑了笑,道:“我并未受到惊吓,只是刚才节奏极快,气氛过于紧张了些,因此,难免有些……” 林寻嗤笑一声,打断道:“行行,大小姐你就别找理由了,明明是吓个半死却还要装着没事人一样,何苦呢?” “你……”唐谷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没好气地干瞪了他一眼,便不作声了。 公孙容听闻此话,却是一派愉悦欣赏,朗然笑道:“公子率性直言,当真是潇洒不已,另外又身手不凡,如今世间已不多见。今日我们四人结识,就当是上天的旨意了,愿今后能常有来往,结成挚友,不知二位……以后可有时间来府中做客?我必当好生招待,尊为上宾。” “哈哈,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得问我师姐了。”说吧,林寻扭过头去看林落,另外两人的目光也随之移到了林落身上。 只见林落还是刚才的样子,木头人似的伫立在那里,仿佛魂魄已经分身离去,现在还没有回来似的。林寻这才发觉不对劲,不禁疑惑地瞄了一眼眼前的唐谷溪,却还是未得其解,便又扭过头来唤道:“师姐,师姐?” 林落睫毛轻轻颤了颤,眸中的那片静谧湖水一时涟漪四起,激起层层浪花。魂魄恰好飞了回来,眼中的茫然抽离也恢复成了光亮有神,惨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红润了起来,有了血色。只是眼帘落下,不再看眼前的人,而是微垂着眸光,视线落在了地上某处。 她动了动冰凉的嘴唇,轻轻道:“跟我回去。” 林寻皱了皱眉,满脸疑色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容公子问你话呢……” “不要说了,跟我回去。” 说罢,她不等林寻再开口,就转身急匆匆下了台。此时她身上已没了任何力气,功力也完全使不出来,只是如常人一般一步一步走下了擂台,脚步匆匆向聚贤客栈走去。 这次,周围的疑问声、说话声全都不见了,不是没有,而是再也入不了她的耳,扰乱不了她的心念。 时间已是酉时初刻,此时日头渐弱,街上的热气开始消散,如同这开始散发的白天余热一样,围观在擂台周围的看客也开始渐渐散去。 许是站立了许久,早已疲惫不堪、双腿发酸了,又或许是众人翘首以盼的一刻已经过去,作为焦点的侠女已经抽身离去,唐员外又早就放出话来,此战为最后一战,不再比试……因此也的确没什么可看之处了,他们皆四散而去,街上一时空荡了许多。 台上三人望着落日余晖下林落只身一人走远的身影,不禁呆立了片刻,还是林寻先反应过来,急忙对眼前二位说道:“容公子,唐小姐,若我们真有缘分,必定还会有相逢之日!现在我不能再耽搁了,二位告辞!” 说罢,他飞身下了台,疾步朝林落追去。 刘五冈一看二人都已快步离开了,刚想追上去,可转念一想,现在唐谷溪正凝神注目着林公子他们,倘若此时自己追了上去,那不正好被她所看见么?到时不知又会惹出多少事端来,因此,还是别自投罗网的好。他索性随着众人散去了,在街上游荡片刻,再回去也不迟。 唐员外由于刚才受了惊吓,因此一时怔立在那里良久,直到看到两位陌生人走远,才清醒过来。短短半日内,接连经历了紧张不安、焦躁心急、肝火大动以及惊恐万分,唐员外显然力不从心,望着眼前渐渐走远的两个身影,摇头叹道:“不速之客,不速之客哪……” 青灰色的石墙下面,已经移出了大片的阴影,天边的橘黄色光芒斜照过来,映出了一整条街的绚丽色彩。温暖夺目的光泽下面,是姜月公主冷若冰霜的脸颊,方才的惊险决斗也让她绷紧了心弦与全身的静脉,可是平息过后,她才意识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是多么的不利…… 只是这次,她不再气愤刁蛮地发脾气,而是冷笑一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的两人,歪着嘴角轻笑道:“看见了没,你哥哥的魂儿都被勾走。”说罢,她的语气又转为哀凉,表情也变得神伤,“我都还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神采飞扬过呢……” 公孙涵知道她不是真的在问他,因此便闭口没有说话,只听姜月又说道:“你哥哥当真从前没见过她?一面也没见过?你可别记错,更别想着骗我!” “不会,不会,那自然不会。”公孙涵赶忙说道,“我确信,发誓,我哥他真的从未见过那唐小姐。别说是见了,就是唐府昨天也是头回去呢,他还亲口问了唐伯父家中有无儿女,想着和他的公子们玩耍呢,谁知唐员外……只有一个女儿……” 姜月公主眸光黯淡下来,静静沉思了片刻,道:“走,陪我过去找他!” 公孙涵大惊:“找……找他?公……公主,这样不好吧,我哥他毕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现在冒然过去必定会让他反感,说不定还会生气呢!” “生气?”姜月公主怔了一下,又立马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冷冷睨着公孙涵,问道,“他和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尚且如此开心,为何偏偏一见我,就要生气呢?倘若果真如此,我还偏要过去了呢!看看是他性情多变,还是我天生长了一副让人生厌的脸!” 这一席话又吓得公孙涵不敢张口了,他想到,过去了又怎样?顶多哥哥生气一时,也没什么要紧。可是不过去,公主就要发怒了,一肚子火撒不出来终究要落到自己头上,到头来倒霉的终归是自己。 权衡利弊后,他点点头,紧步跟在姜月公主身后走过去了。 擂台已撤,众多唐府的仆人都在忙碌着往回搬运东西。唐员外身体疲乏不已,在最后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公孙容和女儿之后,便在两人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往家中走去。 “爹爹!”唐谷溪疾步走了下来,在轿子后面叫住了父亲。 轿子停下,片刻之后,一旁的窗口被拉起了帘子,唐员外朝外面探出了头,眼神冰冷,阴沉着脸向女儿问道:“叫我何事?” 唐谷溪咬咬牙,道:“女儿自知今天做的不对,对不起爹爹,辜负了您的一片好意。” 唐员外拉着脸没有说话,瞥了一眼站在唐谷溪身后的公孙容,沉着声音道:“你记住,今日你虽表面上赢了对方,可终归赢得不光彩。因此,和容公子比武一事,还未有定夺。容公子乃唐府贵宾,又和你兴趣相投,因此你更当好生相待,不可有一丝怠慢。你可明白了?” 唐谷溪轻轻点头:“女儿明白了。” 唐员外寒冷的眸光再次瞥了一眼这两个人,然后冷哼了一声,放下帘子便走了。 而唐谷溪初来时的那顶红色轿子,也早已被人抬回了家。一天的风云下来,终究都成了空。一无所获,一无所失,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了。此时日光淡去,疏影倾斜,长清街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丝毫看不出这两日曾有过的繁华与热闹,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料。 或许一切,终将随风归去…… 第三十二章 姜月公主 看着父亲渐渐走远的轿子,唐谷溪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父亲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倒是我平日惹了不少麻烦,让他操心了不少。容公子,你可别见怪。”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公孙容轻轻一笑,“伯父爱女心切,所做所说皆是为了小姐着想,在下看得明白。正所谓责之深爱之切,我看唐伯父倒是极宠小姐呢。” 唐谷溪笑笑,便和公孙容并排着沿着长街往回走。公孙容想起昨日后花园初见之事,只觉得天意弄人,缘分使然,便笑问道:“不知小姐昨日,去了哪个地方玩耍?” 唐谷溪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然道:“我说出来,公子恐怕不信。” 公孙容长笑道:“我信,小姐所说,我当然信。” “无论说什么你都信?” “都信。” “那好。”唐谷溪转过头来看了看他,面色平静,随后回过头来继续走路,深吸了一口气,挑眉道,“我去鸳绣阁了!” “啊……什么?”公孙容大惊,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个花柳场所,呆呆地望着她平静的侧脸哑口无言,喘气道,“唐小姐果真特立独行,在下更为佩服了……” 哪只唐谷溪冷笑一声,道:“你佩服这个佩服那个,天下任你佩服的人可真多。不过你可别多想,我去那里,是干正事儿去了。” “小姐此言差矣,我的确佩服仰慕许多人,但大都是些能人贤士,还有就是诸如小姐般善解风情、爽朗不已的人……至于其他,倒真没有多少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去鸳绣阁干嘛了?”唐谷溪斜睨着他,眸光灵动。 公孙容淡淡笑道:“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我如果过多询问,倒显得多事无礼了。你说呢?” 唐谷溪轻轻一笑,道:“你还真是和那些纨绔子弟有所不同呢……” 公孙容大喜,兴致瞬间高涨,正当他欲回话时,却见面前出现了两个熟悉不已的脸庞。身着华服锦裙,一身珠光宝气的姜月公主傲然立于两人面前,娇小的脸盘上一双斜飞的眸子紧紧锁着唐谷溪和公孙容。而兢兢业业站在她旁边的,便是自己的弟弟公孙涵。 “你……你们……”公孙容大惊,待反应过来后,心中不禁生起一丝被跟踪和被窥视的怒火和羞愤。但眼前所站之人毕竟是堂堂公主,因此他一腔忧愤无处可发,只得甩了甩袖子,垂下头来,道:“微臣拜见公主。” 唐谷溪一听“公主”二字,不禁瞠目结舌地望向公孙容,一时脸色大变,却不知该作如何动作了。幸得公孙容体察到了唐谷溪的窘态,忙向她使了个眼色,唐谷溪才反应过来,急忙深深行了礼,慌张道:“小女……拜见……公主殿下。” 姜月公主移动眸光瞟了她一眼,却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厌恶似的收回了目光,继续盯住了公孙容,不发一言。 公孙涵见状,干笑了两声,慌忙解释道:“哥,昨日公主听闻你今天要来看比武招亲,因此兴致大发,便也催促我过来了。刚才我们看得实在入神,因此便忘了告诉你,不知哥哥刚才打斗得……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还问我做什么?”公孙容微垂着头,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便不作声了。 “我……”公孙涵吃力不讨好,败兴地望了一眼公主,便面有不悦地看向了别处。 “容哥哥,你既知道今日有如此盛事,怎的不叫我来?我要不是听你弟弟说起,还不知道你今日要来看这位唐小姐的招亲大会呢……”姜月公主面若桃花地笑着,眼角又轻瞥了一眼旁边的唐谷溪。 公孙容轻笑了一声,眼睛还是不去看她,平静道:“涵儿一向口无遮拦,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我素来人无定所,喜爱广结贤士,因此……区区一个招亲大会,便不劳烦公主大驾了。” 闻言,姜月公主嘴角的笑意顷刻间便不见了,脸色也变得铁青,紧咬着嘴唇抖动片刻,便尖着声音怒道:“公孙容!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多久?我一早便在巷口观察你们了,你哪里是单单地观看比武,分明急不可耐上了场要和她比试!你把我姜月放在哪里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公孙容缓缓抬起了头,凝眉注视着姜月公主激动的脸颊,痛心问道:“公主何来此言呢?微臣知道,公主一向待我不薄,因此微臣早就承诺过,无论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微臣必定全力相助,在所不辞!尽好臣子应尽的本分,忠心不二……” “够了!”姜月公主闭着眼嚷道,睁开眼后深情注目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左一个微臣右一个微臣,在你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高高在上、不懂你心意的公主,是么?” 公孙容眸光微颤,沉默片刻后,再次移开了目光,垂下了头,他面色郁结,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再言语了。 姜月公主灵动俏丽的眸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万千乱石,又像是天雷滚滚后的夜空,一时间阴云密布,狂风肆虐。她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进骨子里,然而所有的言语、咆哮、愤怒、伤心,全都涩涩地堵在了喉咙间,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一时间,四人静立无言,两人是因彼此纠葛无语再谈,两人是因尴尬境地无言可说。 “咳咳……” 唐谷溪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形和气氛,因此便捂着嘴角轻声咳嗽了两声,待二人被这声响拉回到现实中后,她忙朗声笑道:“小女向来鲁莽行事,因此与世人结下的误会也是举不胜数。听公主方才所言,我想……公主可能过虑了,冤枉了容公子。我与容公子乃一面之交,因此……公主大可不必担忧。” 公孙容抬起头,认真听着她说话,只见她有条有理地说着,提到他时并没有多看他一眼,最后,只听她说道:“公主既然专程来找容公子,那容公子可要和公主仔细一谈了!小女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唐谷溪拱手为礼,向姜月公主和公孙容各投去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公孙容有些无措,出神地望着唐谷溪,动动嘴唇想要说话,可最终什么也未说出来。 “你不是想比武么?我陪你去。”姜月挑挑两道月牙眉,唐谷溪的一番话的确使她心里畅快了不少,因此怒气也消减了大半分,饶有兴致地看着公孙容,又补充道,“王兄前两日在凰山上开辟了一个马场,不如我们去看一眼?想比武就比武,想论剑就论剑,累了还可乘马去赏山中美景,你说怎样?放心,无论你公孙容想干什么,我姜月皆奉陪到底!” 她月眉高高竖起,眼珠空灵剔透,仰着下巴看着他,一脸的傲气和娇蛮,却在嘴角勾起的笑意间增添了几分可爱和率性之意。公孙容只得轻轻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既然公主执意要去,那便捎带上涵儿一起吧。” 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公孙涵听到此话,眉间尽显吃惊和受宠的神色,痴愣了片刻便道:“公主如若不嫌弃,那我就……就听了哥哥的便是!” 姜月公主轻笑一声,也不去看公孙涵,接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巳时初刻,你俩与我三人相约于凰山脚下,不准延误一刻!否则,我必当好好罚你兄弟二人,本公主说到做到!” 这一头在谈论马场之事的时候,那唐谷溪早疾步匆匆地向家里走去了,只是刚走出几步,还未到家门时,便见玉茗蹦蹦跳跳从街道的那一头走来了。 唐谷溪不禁嗔骂道:“好好走路!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般不顾仪态了?” 玉茗听到声音,一抬头,发现是小姐站在不远处,先是一惊,随后一喜,便收了步子向唐谷溪跑来,跑到跟前又想起刚才的训话,不禁有些脸红,但还是笑着顶嘴道:“玉茗也不知道何时学了这些性子,想来是跟小姐待一起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也!” “好你个玉茗,越来越伶牙俐齿了!看来我得好好管教你两日,否则他日嫁作人妇,你那当家的可就要怪我了!嗯……说我不做好女儿家的样子,教出了你这样一个脾性的娘子……” “小姐!”玉茗急了,刚才的玩笑状态陡然不见了,两颊通红得像是后花园中的千日红,“你为何总拿玉茗开玩笑?” 唐谷溪偷偷轻笑,故作惊讶道:“天地良心!我怎么敢拿你开玩笑呢?在唐家,你便是第二个我,我便是第一个你,我们不是同根生,却情深似姐妹,因此,我拿谁开玩笑,也绝不会拿你开玩笑啊。” 玉茗本来心里满是羞愤,为小姐所说的话尴尬万分。可是又听到此番言语,不知不觉竟热了眼眶,她有些无措地垂下了头,鼻子酸酸道:“小姐又在说哪里的胡话……玉茗自知身份卑贱,又怎敢和小姐比作姐妹呢?今生今世能照料小姐,陪小姐左右,便是玉茗最大的福分了……” 唐谷溪睨了她一眼,脸上笑意渐失,刚想教育她一番却又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于是便扬了扬袖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步向前走去了。 玉茗急忙抹了抹眼角跟了上来,想起比武之事,不禁疑惑问道:“小姐,你怎的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老爷知道吗?” “不是我偷偷跑出来,是招亲大会结束了。” “啊!什么?”玉茗大惊,急忙又问道,“那……那是哪家公子夺得鳌头了?”说罢,她又扭过头去四处张望,竟不见一个人跟来,更加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不坐轿子呢?招亲的结果到底怎样呢?” “你先别来问我,我问你,让你交给人家的银子你给了吗?” “这点事玉茗哪会做不好呢,当然给啦!只是人家脸色并不好,一句话也未说,夺了银子就走了。” 只见唐谷溪轻轻笑道:“那你还想人家怎么着?脸色难看也是应该的,毕竟是我们无理在先……” “小姐,你别躲着,刚才那话你还没回答呢!您就别吊着我了,快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玉茗苦巴着脸哀求。 唐谷溪一脸的平静,慢条斯理道:“你急什么,回去给你慢慢说……今日场上,我可是遇见高人了!而且,还有点奇怪……” “遇见……”玉茗刚想问什么高人,可脑中白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过来,惊喜万分道,“小姐是说,今日比武招亲没有招到如意人选,小姐现在是要回家?” 唐谷溪眯着眼轻轻一笑,顺着她的话说:“是要回家……” “不嫁了?” “暂时……不嫁了。” 玉茗几乎要喜极而泣,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唐谷溪见状,佯装生气道:“我嫁不出去你就这么开心?” 玉茗咧嘴笑着,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猛地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滑稽的样子让本来故作生气的唐谷溪见了,也忍俊不禁了。两人嘻嘻笑笑,一步一步朝唐府红艳的大门走去…… 第三十三章 红印之记 “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嘛!”林寻跟着林落一路走回客栈,路上遇到客栈内的熟人也不搭理,仿佛周围一切全都看不见似的。直到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林寻才急了,生气地问道。 “寻儿,我们可能找到公主了!”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压低声音道。 林寻脸上的生气之色瞬间变为惊疑之色,呆呆地望了师姐很长时间,两道青眉蹙在一起,微微颤抖,不可思议道:“姐姐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 林落只是脸色笃定地凝视着他,不发一言,留给他足以多的思考时间。 “姐姐是说……”林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神色已经平静了几分,却还是惊讶得不敢相信,眼中的眸光也抽离了出来,不敢正视林落,喃喃道,“刚才那位唐小姐……” 林落连喘着气,不敢盲目作答,一向平静沉稳的她此刻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随身携带的包裹,手指轻颤着翻开里面的东西,末了,她拿出一张泛黄的残损纸片来,仔细凝视摩挲着上面的东西,脸上表情的变换如同初春的天,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凝云满面。 在一旁伫立良久,身体似乎已经僵硬的林寻,这时也才回过神来,注视到师姐手中那张纸片之后,急忙凑身了过去,低头凝眉看了看那纸上的东西,又用不可思议的眼眸瞧了瞧师姐,心气不足地问道:“刚才师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师娘是不是说过,那印记是在她的脖子下方,左侧的位置?”林落气息有些不稳,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林寻眉头皱的更紧了,回想再三后,他重重地点点头:“正是。” “你可有曾记错?” “寻儿不会记错。”林寻认真道,注视着林落,“虽说离开西州已一年有余,我也曾对寻人这事不抱信心,但毕竟是娘亲口授予你我二人的,我必定不会弄错。” “那便好。”林落低下头继续凝视纸片,手指着那一块用朱墨描画出来的形状,轻轻道,“你看那胎记的形状,如同一弯半月,再加上旁边零星这一点,照师娘的话来说,便是月映红豆。你可曾记得?” “记得,寻儿都记得!”林寻猝然激动起来,两只眼眶微微泛红,放下那薄纸,双手抓住林落两袖的衣襟,颤声道,“姐,你……你真的看见了?你……你……你没有看错?” 林落此时却已恢复了平静,镇定地如同没发生过此事一般,只是微蹙着眉,摇了摇头。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找到公主了,可以了却娘的心愿了!”林寻几乎想要雀跃而起,自顾自地叫嚷道,“我……我们应该及早让娘知道,应该即刻带公主归南!不……不行,应该先写信,驿站快马总比我们的脚步要快很多,让娘早点知道这个消息最要紧!” 过了片刻,又捶胸顿足地懊悔道:“我方才真是傻!幸亏师姐你拦了我,要不然……我也真是,和她比对那么长时间,竟一刻也没有发现,还是世界你细心!我终归是太大意了,爹爹以前说我的还是对的……” 他欣喜万分,却也心酸万分,雀跃了片刻之后心里竟是一番五味杂陈,落寞地停在那里,哀叹道:“原来公主真的没死,还活得这么好好的,辛苦了娘……半辈子都在忧患忧心之中度过,如果她早知道公主安然无恙,在异国做了唐家的千金……她也不会如此辛苦度日了……” “是啊。”林落坐在了一旁长叹道,目光定定地望着墙角某一处,像是陷入极远的时空,再无多言。 “可是,她怎么会在盛歌呢?”林寻思绪变化万千,也随着林落坐了下来,凝思道,“盛歌距离西州最为遥远,为何不是在九秦、在乔疆、或者在凉禹呢?难道当初娘带着公主,竟走了这么远的路?” “十九年前的事,我们又怎能说得清?既然师娘不肯多说,我们也无需多问。” 林寻只好点点头,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落迟迟没有收回目光来,她眸中清逸无比,低眉微垂,清淡冷绝的气质仿佛把一切都推拒在了千里之外。静静地沉思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去把刘五冈叫来。” 世间多是轮回。这一头的二人正在愁眉不展,悲喜交加之时,那一头的唐谷溪正和玉茗欢天喜地回了家,全然不知这世间的某些定数,早已把人的命运牢牢捏在了手掌之中,更不知今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曲折离奇和难以接受的坎坷命途。 唐府深深的庭院之间,几进几出的院落厢房,其间花草丛生,芬芳满园。可是最为幽静清凉的,还当属后花园中的青翠竹林。这个小小的花园,简直和邹老先生宅子内的竹园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西厢房内,隐隐约约传出了唐谷溪和玉茗说话的声音。 “小姐是说,那两人其中一个正与你比试到最紧要的关头,而另一个却突然飞过来踢了自己人一脚?” “是。而且,那女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立了片刻之后,便叫上那位林公子一同走了。把一场本是精彩万分的比试,弄得莫名其妙,因此呢,我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算是赢了。” “小姐哪里是赢……根本就是人家谦让,才使小姐不至于败得那么惨罢了……”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又急乎乎地叹了出来,瞪着玉茗道:“你尖嘴刻薄的,还真不给本小姐留一点颜面!” 玉茗甜甜笑了两声,转而赞叹道:“不过听小姐这么说啊,我倒还真想见见那两位高人呢,刚才听你说的都神了,害得玉茗也眼馋不已……” “你眼馋什么?”唐谷溪眼角一斜,抓住这个嘲讽的机会,悠悠然道,“你又不懂武功,看不懂剑术听不懂剑语,就是让你看见了,你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小……”玉茗正想开口,却突然之间停住了,眸子里立刻充满了惊恐,睁大了眼睛望着唐谷溪,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谷溪被她看得浑身发麻,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忐忑不安地问:“你……你看我做什么?我……我不也就是随口说了一下嘛,你还真往心里去了?平时可不见你这么清高啊……” “不是,小姐,你……你的红印记……” “怎么?”唐谷溪随口问道,话一出口才明白过来,急忙低下头去看,却看得不仔细,又急忙跑到黄铜镜前,伸长了脖子,扬起下巴来。只见那脖间的一块朱红清晰地出现在了铜镜之内,自己的脖颈之下。 “小姐,这可怎么办?”玉茗急忙道,慌张程度倒是一点也不输唐谷溪,“肯定是刚才太过炎热,汗水把****冲了个干净,才使这胎记露了出来的……那岂不是,被那些人看了个正着?” 唐谷溪深喘几口气,扶着梳妆台坐了下来,安慰玉茗也是安慰自己道:“无碍的,无碍的……毕竟是在脖间,也不那么显眼,除了和我比试的那几个人外,应当不会有他人看见……我真是粗心大意,怎的就忘了这回事了,刚才应该多备一些过去的。” “这事怪我,若不是我忘了带些珠粉过去,又在中途离开了小姐,也不会出现此种状况的……” “这不怪你。”唐谷溪淡淡道,忽又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对玉茗说,“这么说来,想必容公子方才也看见了,那他为何看见了不说呢?或者提醒我一下也好呀。” “小姐,你这又说的哪里的胡话?”玉茗俨然间变成了一副长者的模样,轻轻宽慰道,“容公子乃侯府的贵公子,性情看着也纯善温良,德行想必也是上佳的。即便人家真的看见了,也没有当面向你提出的道理,无论从礼教上还是从人情上,人家不当面说出来便是对您最大的敬重了,小姐怎的连这个也不明白了?” 唐谷溪听闻此话,眸光一转,轻轻落在了玉茗头上,凝视片刻,微笑道:“有些事情,我还真是自愧不如你了。”说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拉起玉茗的手说,“玉茗,你放心,等有一天,我一定为你找到你的生父生母……” 话未说完,就见房门“砰”的一声,被一双袖子上满是蓉花滚绣的手推了开来,唐夫人抖身立于门后,身后急匆匆跟来了锦熏,追至夫人面前后才站定了脚跟,气息微喘地望望唐夫人,又向里望望唐谷溪。 “母亲。”唐谷溪轻唤一声,站起了身子。 “夫人。”玉茗也急忙回转过身来,委身行了礼。 唐夫人一手握着手帕,一手扶着门框走了进来,锦熏赶忙上去扶住她,也跟了进来,放开手后又急急地向唐谷溪行了礼,这才又重新扶住唐夫人。 “你……你简直是胡闹!”话未落地,唐夫人便一掌打在了唐谷溪脸上,瞬时,一声清脆的响声划出了西厢房的檐角,随同那房梁上的燕子一同飞去,消失于半空之中。 “夫人!”玉茗和锦熏齐声叫道,一人紧紧按住唐夫人柔弱无力、垂落下来的右手,已人牢牢扶住了小姐,眼含泪水地抓着她的手臂,惊恐不已。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玉茗眼中即刻涌上了泪水,声音哽咽地问道。 唐谷溪急喘着气,愣愣地立在那里,眼神呆滞,眸中无光,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了立于自己身前的母亲,贴在颊上的手也慢慢拿了起来,无知无觉地垂落下去。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惊讶和恐惧令她几乎站不稳,望着母亲的眼中也渐渐溢出了泪水。 “母亲……” 第三十四章 唐母之痛 只见唐夫人未语泪先留。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眸角处滑落下来,流至下颌角,再凝结成滴,坠落到了地上。她却不管不顾,手中的帕子好像全然不在似的,只是被她的一双苍手死死攥着,攥到双手再无血色。 “夫人,求您别怪小姐,小姐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啊!”玉茗虽然惊慌失措、恐惧万分,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半分的犹豫,一屈腿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小姐和那些人比斗了几个时辰都没有停歇,小姐是真的赢了他们呀!对了,还有容公子,小姐并非不愿和容公子比试,也不是有意伤及容公子颜面,只是……” “够了!”唐夫人嘶声喊道,紧闭上双眼,任眼角的泪水滑落殆尽,自己气息渐稳之时,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逐渐上移,落到了唐谷溪脸上。 “母亲,是女儿的错……”唐谷溪的声音轻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气若游丝,脸色也变得苍白无神。 单是这一句话,便像一把匕首般刺进了唐夫人心底,她身体颤抖起来,眼看着眸中又有泪水将要涌出,锦熏手疾眼快,急忙扶她坐在了木凳之上。唐夫人坐定后,微微垂下了头,一手放在了桌上,那手中的帕子此时才瘫软开来,却已是一番狰狞不堪。 唐夫人深吸一口气,眸光变得柔软无力,轻吐着口中的字,缓缓道:“你以为,我是在生未寻得女婿的气?你以为,我是在生不给容公子颜面的气?还是,你以为我在生你不听你父亲话的气?” 她沉重地摇了摇头,沉寂片刻,又道:“都不是……我生气的是,你方才在擂台之上,竟违了礼分请一女子上台,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唐谷溪恍然明了,急忙向母亲解释道:“母亲多虑了,那女子并未伤我一分,还在危急之中救了我。” “那你说,那把刺向你的剑是怎么回事?”唐夫人抬起眼帘,凝眉注目着她。 “母亲真的多虑了。”唐谷溪上前坐到了母亲身边,宽慰道,“那把剑是他人所拿,但是我们每人手里都有剑,你来往我,刺来刺去本就是应该。纵使那剑再锋利无比,再迅猛无常,那也只是比试而已,对方手里都有分寸,是万万伤不到人的呀!” 唐夫人凝眉细听着,脸上还是略有疑色,不过已是平静许多了,问道:“可是我听你父亲说,那时剑身飞快,你可真就差那一丁点的距离……” “母亲……”唐谷溪淡淡笑道,似乎已经忘了脸上的疼痛,“所以说人家才是高手呀,要不然,我何须费尽力气请人家二位上台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手法迅猛,但却把握有度么?母亲深居家中,只是不懂这些武人之道罢了。” 唐夫人脸上略有窘色,心中不禁生起万千悔意,想起方才那一耳光,竟觉得手心微微有些疼痛,如同针扎在手指一般。她低垂着目光,又瞥见玉茗还在一旁跪着,急忙弯腰伸过手去,“孩子,起来吧。” 玉茗吸了吸鼻子,慌忙点了点头,受宠若惊似的扶住唐夫人衣袖,起身站了起来。又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站着的的锦熏,四目交汇之后,都各自微微笑了笑,重归于平静。 “锦熏。”唐夫人轻轻唤道。 “奴婢在。” “去,到我房里把清凉膏拿过来,上次小姐摔伤了手,华大夫给开的那个。” “是治疗跌打损伤,肿胀充血的那一个?”锦熏在唐夫人一开口,就知道是哪一个药盒了,此时多问这一句,完全是为了眼前脸上带有红痕的小姐。 唐夫人轻叹道:“正是那一个。去吧。” “是。” 锦熏答应着,便退身出去了,脚步轻得如同秋叶落地,就连关门也是无声的。 待她走去,唐夫人摸住了唐谷溪的双手,又抬起一只手来碰了碰她被打的那个脸颊,在手指触碰到下颌的那一瞬间,她双眉微锁,一缕哀愁涤荡在眉宇之间,消减不去。 “母亲,不碍事的。”唐谷溪笑笑,摇了摇头。 唐夫人收回手来,思虑再三,语重心长道:“溪儿,你听我说。依娘看,你父亲这回怕是缓兵之计,说是不再主动招亲,只等人家上门来提亲了,但实则……却并非如此。” “母亲的意思是?”唐谷溪听到母亲猝然转了话锋,心中不禁有些惊讶和疑惑。 “我问你,那擂台之上,为何公孙府家的容公子会突然上台,逼下前一位即将得胜的壮士,你可想明白没有?” 唐谷溪轻轻咬牙,问道:“岂不是爹的意思?爹爹仰慕公孙家的钱财和势力,自然对那容公子也敬上三分,容公子想要上台和我比武,爹爹自然就答应了。” 唐夫人微微点着头,道:“你只说对了其一,没有说出其二。” 唐谷溪心里不住打鼓,渐渐忐忑起来,回头望了一眼玉茗,只见玉茗也屏息凝神地听着,并不知道是何情况。她只得又回过头来,凝望着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你父亲最近几次的货物通行,皆是和侯爷那一边的人商通好的,无论钱财分配,还是水陆运转,少不了侯爷那边人的帮忙。自然,他做的买卖也有一半是为侯府出力,所得利益自然也有侯府一半。而且,照我看……今后几年,我们唐府是少不了要依靠侯府的势力了……” “母亲的话,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心中明白了几分端倪,但还是不甚了解母亲的所言所语,“父亲为何要拉拢侯府的人?又为何要依靠侯府的势力?” 唐夫人睨了她一眼,脸色平静,继续道:“这些缘由,你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改变不了你爹的主意的。只是,我担心的是,他会借此,撮合你和容公子……” “什么!”唐谷溪大惊,想了想后又觉得母亲言之有理,不禁喃喃道,“怪不得,今日爹执意要我和容公子比武,我只当是他畏惧侯府的势力了,没想到……” “溪儿,本来,娘以为,只要是待你好的人,无论权势富贵,我都没有二话的。只是……这公孙侯,可是当朝最为得宠的侯爷亲王啊!家中人口,妻妾姨母,都是多得数不过来的,更何况权倾业大,家规森严……娘是怕你这样的性情,若真嫁到了侯府之中,根本是应付不过来的呀!我这一生别无他求,只求你安康无事,不想你……” “母亲,您别再说了!”唐谷溪站起了身,“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即使发生了,我也不会随着爹爹乱来的。我一向自由惯了,不想被条条框框所束缚,那侯府是何等境地……我心里明白。母亲,您不必担忧。”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你也只能听从你父亲的话了。记住,万不可再任性动气,你父亲近来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刚才在房里歇息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唐谷溪有些焦急,担忧地问:“父亲……没事吧?” 唐夫人似已经疲乏,轻轻摇了摇头,“还好,无大碍。” 唐夫人在西厢房内又歇息了片刻,等锦薰将那清凉膏拿来之后,又好生叮嘱了唐谷溪几句,便随锦薰一同回了房。 就在一天的繁华喧嚣悉数消失之后,唐府上下的人似乎都已耗尽了力气,疲惫不堪,各个都早早地睡下了。而这皓月当空的夜里,唯独两个地方还久久没有平静…… 一处,便是聚贤客栈的二楼隔间,刘五冈在林落二人的恩威并济下,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唐府尤其唐小姐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二位,相比于昨夜在黄江屋子里说的那些来,今夜的这些才可谓是可靠之消息。而另一处,便是邹黎先生的宅子内了…… 陈秉风坐在屋内正对着门的席子上,从那里正好能望见院子里的竹丛和墙角的合欢花,桌上摆着一壶竹叶青酒,那酒黄中带绿,气味香甜,入口微苦,别有一番清新甘洌的滋味。不多一会儿,方岳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盆的雪毬花。 “公子,那雪毬已经换了新的进来,您看如何?” 院中的三四盆雪毬花在一天的时间,不知为何,竟全然凋谢了。那雪毬是三年前唐府的人送来的,过来之后便一直放在院子西侧的位置,从秉风的床榻之前正好能望见。 “这些看来不如以前的香艳,色泽也是差了许多……” “公子,这已经是最好的了,论花色品种自然比不上唐小姐的……” 方岳口中刚说出那三字,就听得陈秉风一阵疾咳,捂着胸口剧烈抖动起来。 方岳急忙放下手中的雪毬花,跑到陈秉风跟前,抚起他的背来,这才瞥见桌上的竹叶青酒,他不禁担忧地问:“公子为何饮起酒了呢?大夫说过,酒为烈性……” “诗中有云: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这竹叶青酒性温和,即使在夏季,也正合了我的胃口,你……不必担忧。”陈秉风平复了气息之后,断断续续地说道,一手还紧紧抓着方岳的衣袖,脸上却是极力露出来的风轻云淡。 “方岳知道公子伤心,可还是身体最要紧啊!公子莫要因为心中悲伤而伤了身体,何况今日之事算是大幸……” “有什么可大幸的?”陈秉风将扶在他臂上的手拿了下来,微微坐直了身子,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慢慢转向了门口的位置,“你以为,她潇潇洒洒闹了一场,成为比武招亲最后的赢家,唐伯父就会饶了她?今日之事看似她幸,实则为大哀……” 方岳听不懂陈公子在讲些什么,只知道他心里难过,便咬着牙沉默没有出声。 两人静坐良久,直到门口的晚风将那雪毬花的香气吹散过来,陈秉风才细细瞟了一眼旁边的花,凝视片刻,开口道:“不早了,你把这花搬出去放好,自己也去休息吧。” 哪知方岳像是没听到似的,坐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苦巴着脸望着他。 “你……还有什么事吗?” 方岳依旧愁眉苦脸的样子,目光黯然地移到了地上,缓缓摇了摇头。 见他这个样子,陈秉风心里像是照进了一缕暖阳,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抬起手缓缓搭在了这个贫寒少年的肩上,语气也极其轻柔起来:“好了,没什么事就去睡吧,我真的无碍的。” 方岳这才又重新抬起了头,看着陈公子微笑着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登门求见 唐府的人在这几天是一片混乱。前两天刚忙过了国典迎客和招亲大会,今日又碰上唐员外染疾在床,一病不起。自从昨日唐员外失魂落魄回来了之后,便倒在书房昏睡了几个时辰,夜间又辗转无眠,醒来数次。结果一大清早,就卧在床上起不来了。 唐夫人知道他是心急上火才生的病,因此叫来了大夫开了几味药之后,便一直陪在床前尽心侍候,不忘说着宽心之道,以解唐员外胸中的郁结。 “女儿招亲一事,成了也好,不成也罢,你又何必怒火攻心,结郁成疾呢?岂不是因小失了大?” “夫人,你以为,我不想留女儿多待家中几日?”唐员外微睁着眼,嘴唇苍白,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地说道,“只是我们可留她一时,但留不了一世,与其这样消耗下去,倒不如尽快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 唐夫人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昨日虽说是比武招亲,可你却无一个看上眼的。要说最合你心意的,我猜……是昨日留宿府中的人吧?” 只见唐员外眸光刮起一阵狂乱,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轻咳了两声,扭过头来注视着唐夫人,微微笑道:“还是夫人最懂我所思所想啊……” 唐夫人并无悦色,脸上却更显生冷半分,道:“可老爷怎不想想,那侯府是怎样的似海深渊,你当真忍心将女儿推入那王侯世家?她这种性子,到了那种规矩森严的人家,岂不净是找罪受了?” “哼!”唐员外听闻此话,脸生怒色,苍白瞬间变为酱紫,打断道,“自古以来只有王侯世家看不上平民子女的,哪有我们嫌弃人家的道理?更别说规矩森严了,若不是你从小宠溺溪儿,她又怎会整日沉迷于打打杀杀,坏了规矩呢!” 唐夫人虽说心里还有不服气,可看在老爷病体又发怒的情况下,便垂下头闭口不言了。过了片刻,她叫来几个丫鬟守在老爷床边,自己出去看管煎药去了。 正穿过那一条长廊,走至园中时,忽见一小厮急匆匆跑来,行至唐夫人跟前,道:“夫人,门口有两人求见。” 唐夫人驻了足,问道:“两人?是谁?” “小的不认识,以前并未来过府中,看样子都很年轻,一男一女。” “既然不认识那就打发了去,平日这类人多了去了,老爷哪有那么多心思来接待?” “可是……那两人说是和昨日小姐招亲大会有关,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一定要见您。” “见我?”唐夫人皱起眉来,“你当真没有听错,要见的不是老爷?” 小厮摇摇头,确定地说:“不是,两人亲口所说,要见夫人您。” 唐夫人沉思片刻,还是想不起有这样两个亲戚好友来,又想到万一是自己的娘家人来投奔,因此又有些担忧,思量再三,便随了那小厮,一同朝大门口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林落与林寻一大早便叫了刘五冈带路,找到唐府大门的,三人刚到,刘五冈便找事离开了,当然,逃走之前少不了林寻再借机奚落玩笑几句,不过既然已知根知底,两人也不再多做刁难,便放了他回去。 刚到唐府门口时天还未亮,二人虽然彻夜未眠,可现在还是精神抖擞。从天边还可清晰地看见星斗白月,到现在天际大亮,唐府才慢慢推开了大门,却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向前跑去,面对二人不理不问。抓住他一问,二人才得知,原是唐员外病倒了,那人请大夫去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两人看那大夫走出来逐渐远去,才又重新站在了唐府门外,叫住一个看门的仆人,便让他捎了话过去。 一刻钟之后,只见一个华贵妇人体态端庄地从门后绕了出来,她步履平稳,不急不缓,面容娴静,不言不语时竟有一番胜过唐员外的威严所在。两道弯眉平展不皱,脸上脂膏清淡不腻,举手投足之间都昭示着多年生活的安然富足,与本人心胸的宽广豁达。 林落林寻深吸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待唐夫人在二人面前站定之后,他们一齐深深行了礼,林落先开口道:“民女林落与弟弟林寻,拜见唐夫人。”稍停了停,她又说,“我二人本不想打扰夫人平静,可无奈……我和弟弟实在有要事要和夫人商量,因此便冒昧来到了贵府。不想正碰上有仆从去请大夫,便想,许是府上有人身体抱了恙,人手会忙乱些。因此,我与弟弟便又等了片刻,才拜托了人去告知夫人,还请夫人能见谅。” 还未仔细看清眼前这二人,便听到了这一袭脉络清晰的话,唐夫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但还是没有动色,脸上仍是一派的平静威严。待二人抬起头来时,她才仔细打量起了这两个人。 排除了是自己娘家亲戚之后,她才想起方才那厮说他们是为比武招亲一事而来,定了定神,唐夫人便扬声问道:“你们二人,找我有何事?” 林寻一听,便笑道:“昨日是府上千金的招亲之日,夫人没到现场,自然不认得我俩。我和姐姐呢,昨日在擂台之上,曾和唐小姐比试了一番,那可谓是精彩绝伦哪!哦,还有那容公子……” “寻儿。”林落微蹙起眉,压低声音止住他。林寻方才反应过来,一时也觉得言语有些冒失,便住了嘴,挠着头干笑了两声。 唐夫人听闻此话,倒没有为林寻的唐突之态有所生气,只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日溪儿所说的那两位高人,便是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想到这里,她便又仔细端倪了两人一番,看着他们倒也面善,尤其那自称为姐姐的人,确有一番独特气质,眉清目秀,寡淡温和,言语之辞也还得体,因此便放心下来。 “唐夫人,民女和弟弟确有要事相商,因此,可否入府一谈?”林落再次问道,咬了咬牙,又补充道,“此事关乎……唐小姐的生辰以及……她项上所挂吊坠……” 最后那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唐夫人浑身一颤,脑中闪过白光无数,十九年前绵山脚下的叮咚泉声又如箜篌鸣乐般传入耳际,连带着那个初春时节的习习微风,似乎也在额剑吹拂过来。她茫然无措地呆立在那里,手中帕子又被紧攥,眼神慌张不定。 林落见状,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林寻,只见他也换了神色,神情严峻地望向唐夫人。 “唐夫人?”林落又叫。 “不,不,我不认识你们!快……快将他们赶走,快!”只见唐夫人如魔怔一般,脸色苍白地指着他们二人,犹如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祥和安然早已不见,一边叫着身旁的仆从驱赶他们一边向后退去。 “唐夫人!”林落急忙叫道,见她如此状态心里也全然明白了,自己并没有猜错,今日和寻儿一来也并没有找错。 “唐夫人,您为何要这么激动呢?我和姐姐又不是坏人,只是想询问您一些事情,您又何必这般不近人情,非要赶我二人走不可呢?”林寻手脚灵动,并没有像林落一样站着不动,而是一步跨上了台阶,站到了唐夫人跟前。 “你们是听不到我的话了吗?快将他们二人赶走,还愣着做什么!”唐夫人继续惊恐地叫着旁人去赶他们走。只是那周围的小厮也看不明白眼前情景,更没见过夫人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竟全都怔住了,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唐夫人,我就不明白了,您为何连听一听我们说话都不愿意呢?您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我和姐姐是决不会伤害……” “这位公子,”唐夫人极力平稳着自己的气息,咬紧牙关直视着眼前的人,口中之言竟像是直接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气势颇足,“恕老身不能将你二人请入府内,我家女儿更是你俩见不得的。无论你们是何人,从何处来……有何目的,从今以后,都不许再来我唐府一次!关门!” “唐夫人!”只见林落眼眶微红,话一出口,便疾步跑到了唐夫人面前,凝眉注视着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夫人难道还不明白,一切都是天意使然,无论多年以前您经历了什么,也挡不住该来的事和该来的人。缘分既尽,您又何必自欺欺人?今日之事,您是躲不掉的……我和弟弟二人,也躲不掉……” 四目就那样相对着,周围一切似乎陷入了极其宁静之中,再无任何声响。 唐夫人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眼圈通红,眸中的泪溢满了眼眶,却还是忍着没有掉下来。她深吸着气,注视了林落良久,才哽咽道:“不管我躲不躲得掉,今日……我是决不会让你们进门的。纵使我再过自私,也比那些丢弃她这么多年而不管不顾的人……好上太多!你们有何颜面来我府中谈及这些?” “并非如此!唐夫人……” “多说无益了,你……你们走吧!”唐夫人挥挥衣袖,垂下头擦了擦泪,转身就走。 “唐夫人!”林落话一出口,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林寻见状,虽面有惊讶,但也还是照样跪了下来。两人仰头望着她,恳切无比,唐夫人慌忙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盯着这两个面孔,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 “唐夫人,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当初怀抱她的人,实在有万般无奈,才落此境地的呀!您不知前后缘由,万不该作如此评判!”林落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射在唐夫人脸上,见她没有说话,又补充道,“夫人可知,府上千金……是什么身份?” 唐夫人垂着头,眼睛不敢直视她们,对林落的话也仿若未闻,沉静着默不作声。 林寻急道:“唐小姐乃……” “罢了。”唐夫人忽地抬起头,面色恢复了出来时的平静和端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二人,随我进来吧。” 林落几乎要喜极而泣,扭头和林寻对视了一眼,两人赶忙站了起来,谢过唐夫人后,便随她进了唐府。 第三十六章 故国成殇 那一年,本该是杏花春雨的好时节,可无奈战乱不止,铁蹄不休。南国举国覆灭,血流成河,烽火狼烟弥漫了整个都城。 叶瑾云亲眼目睹了公公刘元的惨死,目睹了最敬爱的秋慈王后倒在血泊中,目睹了整个旋宫由奢华宫殿变为残桓败壁、光火废墟。而手中怀抱的,是洪宣王与秋慈王后唯一的女儿,是大南国最后的公主。面对铠甲贼寇的围追堵截,面对身在咫尺的绝壁天涯,她选择了纵身一跃,把自己与相思公主的性命叫给了上天。 一连两个月的逃亡,两个月的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她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道那遥远的盛歌国究竟还有多远。只知道秋慈王后最后的嘱托,与大王的命令——只管朝北走,必须到达盛歌,然后带着那玉符去面见盛歌大王,中途万不可多做停歇。 可是,人还未到,那玉符却已丢。刘公公去寻水之际,身上所带的玉符并未留下,结果谁知寻水不成,反被射杀。那信物,也被马蹄践踏了去,再未找到。 那悬崖上的一跃,叶瑾云是下了死心的。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紧闭了双眼,在对方箭欲离手之前,脚下便已离开了坚硬的磐石。 待她再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稍稍动一下便是彻骨的疼痛,浑身的筋骨脉络像是被人斩成几段似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微微张开的眼缝里,少许的阳光射了进来,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头上好似明晃晃的,像是被风吹得摇晃的枝叶投下的影子,斑驳地映照在她的头顶、脸上,一阵清风吹来,她猛然惊醒——原来自己没死。 不久之后,她的耳边也渐渐清晰起来,知觉恢复过后,不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叮咚流水的声音,仔细听了良久之后,她才发现,那流水声就是在她头下面的石缝里。又过了许久,她才感知到,自己竟然浑身躺在水中,冰凉的溪水滑过她的身躯,由于身体的疼痛竟使她忘记了寒冷之意。 她本以为自己不得天意,先是逃亡流离,后又被逼至绝境,走投无路之时才咬牙抱着公主跳了崖,纵使再天不遂人愿,这回也算是脱离苦海了——那绝壁之崖,就算是铁人跳了下去,也是必死无疑的。 可谁知,天人弄巧。求生之际不得生,求死之际不得死,那万丈深渊竟然没将她摔了个粉身碎骨,纵然身体已残,可她毕竟头脑还算清醒,想必也是无大碍的。 就在这时,只听得头顶一阵飞鸟盘旋而过,争鸣之声宛若音律般动听悦耳,在那一刻,她心中的求生之念重新燃起,如熊熊大火般势不可挡,凶猛来袭。既然上天最终没有要了她的命去,那便是降了大任于她,再卑微苟且的余生,也要重振旗鼓,卷一番腥风血雨来! 信念已有,可那腥风血雨之源,在于那襁褓中的公主。此时她才猛然想起,公主,公主呢?她咬紧牙关移动着伤痕累累的胳膊,手指尽了最大的力气张开,用力摩挲着手臂四周的东西。可是一番血汗之后,五指所及之处,皆是坚硬的石块或者柔滑的杂草,再无其他。 周身疲惫不已的她,废了这一番力气之后,便又沉沉地睡了去。只觉得日头不断上移,不断强烈,她口渴难忍,双唇发白,不知又昏睡了多久,耳边终于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声…… “这是哪家的女子呀,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看她的打扮穿着,不像是平民人家的,估计是哪个府上的夫人姨娘呢!” “是啊,这夫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看样子估计是死了……” “别瞎说,看她的嘴唇还动着呢!” 一听这话,众人急忙看过去,只见水中的女子不仅嘴唇微动,眼睛也还轻轻颤动着。这时,一名妇女赶忙蹲身下去,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一边,一手轻轻托起她的脖颈,唤道:“姑娘,姑娘!你醒醒!” “水……水……” 众人只见她两片苍白的薄唇在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那妇人又急忙侧过耳去,把头压在她的嘴边,听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慌忙道:“她在说水!” “定是渴了,快喂些水!” “是呀,缺水至极会虚脱而死,这溪水清澈,就地取水算了!” 说着,那一人捡起一片宽大的树叶,快速用水冲洗了一下之后,便舀起了一叶溪水,来到叶瑾云跟前,扶起她的头,慢慢灌了下去。 经历了杀戮无度的战乱,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逃亡,经历了血流成河的遍野,最终却在这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再次体会到了温暖的人世情暖。叶瑾云本是刚烈女子,结果却在这样的时刻,眼角滑出一行热泪来。 “姑娘,你遭遇了什么难事,竟这般伤痕满身?”那托着她的妇人不禁心酸地问道。 “看她的样子,应该不是盛歌之人吧!估计是凉禹而来的人……” 叶瑾云听到那两个字,眼帘猛然抖动起来,眼睛也用力睁大了,仔细凝视着眼前的面孔,与头顶的天空树叶,心中大悟:原来,已到盛歌了…… 可一想到那丢失的玉符,与那不知生死何地的公主,她便瞬时灰了心。纵使已到盛歌又能怎样,空留她一副皮囊,还不是在何处都一样? 正在万念俱灰之时,忽听得人群之中传来了一句响亮的嗓音:“别这样搬动她,容易雪上加霜!” 只见一名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男子走了过来,嘴边留有的短须乌黑明亮,两只细长的眼眸也炯炯有神。他两步便矫健地跨至叶瑾云身边,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之前感知了气息,又端起她的手腕把了脉。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沉稳不急,身上带的威严令旁人也信服了他,便听了他的话语不敢乱动了。 把脉完毕,他默不作声找好了位置,两手一用力便抱起了叶瑾云,致使她不至于经受太大的苦楚。接着,他对旁人说道:“麻烦将我车上的帘子掀开。” 一名男子赶忙过去掀起了车帘,他目不斜视,怀抱伤者,疾步走到了车前,将她放了进去。待他坐上马车之后,手握缰绳,扭头对众人道:“我虽不是大夫,可略懂医术,自会将她医治好,乡亲们不必担忧了。” 说罢,他长喝一声,那马扬首嘶鸣,前蹄抬起,便卷尘而去了。 半月之后,叶瑾云方可下地行走,这才急急央求那男子将她带回被救起的地方,男子听了她的理由,便驾车带她过去寻找,可是一连几天,寻找未果。那相思公主是死不见尸,生不见人了,但既然没有找到,就代表着一线生机。 也就是这线生机,让后来的叶瑾云,始终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那时,她早已是为人妻了。而所嫁之人,便是当日将她救起的男子,后来的林氏剑法掌门人,林肃。 林肃当年游历各国,除了正处烽火战乱的南国和西州没去以外,他几乎游遍了其他四国,在各地结交贤人挚友,各方拜师学艺,师从名门,从而习得了一身高超的武艺和绝妙的剑法,除此之外,医术占卜也略懂几分,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他并非盛歌国人,也并非比邻盛歌的凉禹,而是已故南国的友邻九秦之人。当日在绵山脚下,救得一身负重伤却未死去的女子,得知她是跳崖而坠之后,大惊大叹,认为大难不死乃大福焉。又在此后听闻她所遇之事,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便愈加认定了此为一奇女子。 为了叶瑾云的心结,他听从妻子之命,在盛歌逗留了两年之久。直到再也寻不到公主之后,叶瑾云才开始思念故国的家园,思念南国的一切。彼时已经归心似箭,只好把公主一事先放下,待回去休整安顿好了之后,便再来盛歌寻人也不迟。 于是,林肃携妻子踏上了南归之路。南国已灭,故国已成西州一地,二人返回西州之后,便定居在此。林肃收束身心,发扬剑法,广收徒弟,开宗发排,由此,林氏剑法得以产生并光大。 归国一年之后,一个平常的集市之上,叶瑾云带着仅两周的幼儿在闹市买肉,忽见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小丫头朝自己走来,正心生困惑之时,却见那丫头面带微笑,压低了声音,俯在自己耳畔说道:“叶姑姑,我们主子叫您过去谈话。” 叶瑾云沉寂三年的心陡然间被提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俏丽丫头,仔细搜寻记忆中任何一个面熟的宫中婢女来,却还是百思未得其解,没有半分印象。 见她呆若木鸡地立在那儿,闭口不言,那丫头又说:“瑾云姑姑不必怕,我们主子您一定认得。” 这一回,她确信眼前之人并非恶意,想到很可能是旧日旋宫中一同侍奉的宫女,她的双臂瞬间没了力气,手中的孩童也猝不及防地被摔在了地上。待她颤颤巍巍、手忙脚乱地出现在清婉公主的轿子面前时,终于再没忍住,两人躲在街角相拥而泣,却无一言。 在那个闹市最为杂乱拥挤的小茶馆内,两人临窗而坐,促膝长谈,桌上的茶水放凉了又换成热的,热的一口未喝又成了凉的。清婉公主从叶瑾云口中得知了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眼泪将手帕全然打湿,无奈与悔恨之间,也诉说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心力交瘁的过去。 不知不觉间,已是日暮时分,两人就此别过,一个回了西宫,一个回了林家。 叶瑾云这才得知,当年明德王曾是答应了清婉公主留她王兄和王嫂一命的,可铁马无情,战场之上,哪个君王不曾杀红了眼?旋宫终究是焚之一炬了,王后与大王终究是命亡归天了。 而除此之外,她从清婉公主口中隐约得知,当初南溪一战,西州王曾似暗中得到凉禹与乔疆国王的鼎力相助,才得以火速剿杀的。听闻至此,她心中感慨万千,哀叹世事竟如此难料,人心竟如此叵测。 而当初大王的忠告之言,竟是这般道理!原来当战马踏进都城之时,洪宣王就早已明白,一直以来结为盟友的凉禹与乔疆,竟然早已异心殊途,背叛了自己。所以,他才在熊熊大火之中,向王后三人嘶声喊道:“一路朝北,不至盛歌不准回头……” 而叶瑾云活着一事,清婉自然牢牢封了口。两人自茶馆别过之后,一两个月之内,再无任何联系。 可三月之后,清婉公主突然密访了林家,此次前来,竟是与她密谋了一件至关重要的计划。而此次计划的最为首要力量,竟是与她随行而来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女…… 第三十七章 偏门之遇 林落与林寻进入唐府之后,便一路尾随着唐夫人,走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院落,最后行至后面的另一处寝房之内。自始至终,唐夫人表里如一,面色清冷平静。 这后园幽静人少,相比于前院的人多眼杂,吵吵闹闹,这里确是谈话商事的好处所。一路之上,林落与林寻都在观望打量这唐府的景致,越往里走越心生满意,心情也逐渐舒畅自然起来。 待三人走入屋内之后,唐夫人叫来了锦熏,吩咐道:“去拿上好的茶,备好饭菜,不得怠慢。” “夫人,不必了,我们……说完就走。”林落见状,看了一眼林寻,急忙说道。 只见唐夫人还是一脸的清冷,并未答林落的话,待锦熏走后,她关上房门,伸手指了指屋子中央的桌子,静静道:“你二人坐下吧,既然来了,也无须生分。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只要你们所说属实,我也自当会考虑。” 林落和林寻大为感慨,谢过唐夫人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坐在了桌旁,唐夫人低眉静气地走过去,也如此般坐了下来。不久之后,香茗送上,屋内的紫檀香使人宁神安心,烟雾缭绕,似乎将一切事物都渐渐吹远了。三人落座之后,林落二人便开了口,将他们所知之事,通通告诉了唐夫人。 话说唐谷溪那头,一早听说父亲病倒在床,还去请了都城有名的大夫,这会儿正坐在房里不知如何是好呢。她自是想去母亲房里看望父亲,可又恐怕自己去了反而勾起父亲昨日的怒气来,到时再火上浇油就麻烦了。 两人在西厢房愁眉苦脸,辗转反侧之际,却听得不远处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脚步似乎还挺多,人声杂乱但细小。这里是唐家后院,又是小姐闺房所在地,平时没有外人进来,就是有男丁仆从进来做事也会提前打声招呼的,而像这样的状况,还是第一回发生。 唐谷溪听到后,以为是家中进了贼,可是这里除了几间杂物间和自己的屋子以外,并无什么财物可拿,究竟是什么人呢? 玉茗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惊恐地问道:“小……小姐,不会真的是盗贼吧?” 唐谷溪屏息凝神,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听小姐也说不知道,玉茗更加没了主意,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跑到了唐谷溪身边,瑟瑟发抖地依偎着她,道:“不如……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唐谷溪从椅子上起了身,绕过屋子中间的屏风,走到门口,然后再次俯身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接着便抬起头来对玉茗道:“我出去,你在屋里好好呆着。” “不行啊小姐!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出去看呢?我陪您一起去!”玉茗说着便飞似的扑了过来,可是还未到小姐面前,便被她一手拒于两尺之外,玉茗只好止住了步子,站在那里不吭声了。 “你去?你出去有何用?别说是盗贼了,就是刺客进来了,你也没有半分力气和他们斗。你就好生在屋子里呆着,把门反锁住,不是我来就别开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去一步,更不许给我帮倒忙,听到了吗?”唐谷溪一脸的平静,神态好像出去赏花一样。 “小姐……”玉茗两手绞着,微垂着头,纠结不已。 “你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 唐谷溪月眉轻轻一挑,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出门,却听玉茗又叫了她一声,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又要如何?” “鞭子!”玉茗细细的声音刚响起,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长鞭,她莞尔一笑,扬手便把鞭子抛了过来。唐谷溪伸手接住,睨了一眼鞭子,又睨了一眼玉茗,笑道:“谢了!” “嗬,这个玉茗,说什么她都相信……” 来到院中之后,她暗自里笑了玉茗一番,却在这时又听到了一阵说话声,此刻那声音距离较近,清楚了许多。 疑惑这才真正涌上了心头。她警觉起来,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穿过那扇月门以后,她依稀看见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走了过去,手中还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领头的人在小声指挥着他们,一时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莫不成……还真进了贼? 之前唐谷溪还有些当儿戏,并未完全将盗窃一事当真,直到此刻真的见了搬动着东西走的人影,这才开始真正担心起来。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正要从后门里走出去。 那后门掩映在一片常青藤后面,通往那里的小路上因好久无人打理,已经长了许多杂草,四周的常青藤也肆无忌惮地生长过来,挡住了原本的道路。如果不细看的话,倒真看不出那一扇破旧的小门来。 自唐谷溪记事起,那扇后门便一直锁着,平时也没人去注意,更没人从那里经过。 此时那几个人鬼鬼祟祟,全是陌生的面孔,手中竟然有这门的钥匙,陈年紧闭的后门打开了,那几个人正要从那里出去…… “站住!你们是何人,竟敢在此擅闯唐府?”唐谷溪厉声问道,几步便走上前来,站到了那几个人眼前,与他们只有几尺远的距离。 那几个人忽地抬起头来,转身注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各个都是面色黝黑,身材不高但健壮有力,眼神带些凌厉,却更多是疑问不解。面对突发状况,他们皆有防备,浑身都警觉起来。 “你是谁?”一人带着敌意,低声问道。 “我是谁?”唐谷溪冷哼一声,“我还正要问你们是谁呢!说,来我府中做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你们?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唐谷溪最后瞥见了他们手中抬着的东西,那正是一些古老陈旧的木质箱子,除了上锁处与周围边缘的金属雕饰特殊些外,与平常的箱子并无二致。 那些人皆用同一种防备极强的眼神盯着她,手中牢牢握着箱子边缘,身体保持后躬形,却无一人作答。 “还不快说!”唐谷溪气息微喘,手中的鞭子一扬,便响亮地在地上击了一鞭。 只听有人小声议论道:“估计她是唐府的小姐,我们还是别招惹的好,快快走吧!” “走?现在恐怕不给她解释清楚,这烈性小姐必是不会让我们走的……” 唐谷溪勾起嘴角,眼里的威力却丝毫未减,轻笑道:“你倒算个聪明人,知道任何人落到我手里就别想轻易逃走,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小毛贼?” “我们……”一人有些急了,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前面一人用手挡了下来。那人嗓音沉稳得当,语气定中有变,向唐谷溪说道:“想必您就是唐小姐吧,小的们有礼了!” 说着,便举手快速作了揖,后又放下手来,脸色镇定,语气不变地道:“唐小姐,我们不是您口中所说的毛贼,而是替令尊大人做事的小差们。今日来府上是听人授命,拿了该拿的东西,不然手上怎会有您这小门的钥匙呢?还望唐小姐莫见怪,我们有急事需处理,不能在此多做停留……因此,还请小姐不要为难小的们!” 说着,他便展开了手掌,果然有一把斑驳的钥匙躺在他宽厚的手心里。见他说得这样诚恳并且有理有据,唐谷溪也迟疑不定了,注视着那把钥匙愁眉不展。 不过很快,她便发现了端倪:“那你们为何不走正门,偏要走这破旧侧门呢?既是给爹爹做事的,那府中必不会有人拦你们,你们究竟还隐瞒了什么?那箱中之物,到底是什么?” “至于为何要走这偏门,那是老爷的道理,我们只管听吩咐就是了。而这箱子之中,并无任何东西,只是单单的箱子而已。” “我不信!你们打开让我看一眼,若其中真的空无一物,我便信了你们。若和你们所说有半分差池,我定不会轻饶你们!” 几人左顾右盼,互相看了几眼之后,便点了点头。为首的人蹲下身来,将锁子一一打开,然后豁然翻起盖子,将这些制作精良的旧箱子一一亮相在她面前。 唐谷溪手中的鞭子渐渐松了下去,平整的双眉却微微皱了起来,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不发一言。因为她看到了,这些箱子里面,真的如那人所说一样,空无一物。 “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喃喃道,良久才抬起头来,重新扫视了他们一遍,“你们……你们真的是为老爷办事的?” 为首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纹丝未动,他弯下腰去将箱子一一锁上,平静道:“小姐还不相信,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可是,爹爹要这些箱子做什么?难道他平时通商运货用的盛器……还不够么?这些箱子都这般破旧了,他要拿去做什么?” “小姐有所不知,这些箱子虽然看着陈旧,但却结实坚固,而且木板是上好的材料,密封性极强,因此不会泄露什么。就算是熏香放进去了,也传不出一丝气味来。” 唐谷溪仔细听着,颇为信服地点了点头,赞赏道:“想不到,这杂货间中,还有这等好玩意儿,我当初怎么没发现呢?各位大哥,刚才小女不知详情,有所冒犯了,还请各位莫要怪罪!”她收起鞭子,弯腰行了个礼。 那些人神情终于坦然下来,身子也放松不再紧绷了,各自忙活起手中的活,重新从地上搬起了箱子。为首的人又拱起双手,朗声谢道:“小姐如此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小的们实在感激不尽!” 唐谷溪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这些人搬起箱子,正要走出去时,不禁又问道:“不知各位大哥,此次是替父亲运什么货呢?小女刚才听那箱子如何好用,倒起了好奇心,便想多问一句。” 只见那些人表情又僵住了,为首的人面有难色,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微微笑道:“此次运货不归我们所管,另有高手押运,我们只管送到那些人手中罢了。” “可是你们毕竟是老爷身边的人,怎会不知老爷要运什么货呢?”唐谷溪笑道,一双灵动的眸子瞧着他们,等待回答。 “我们……我们……” 几个人面色艰难,迟迟不肯回答。本来唐谷溪已经放下心来,想让他们走了,可见此番表情,却又生了几分疑心,不禁扬起声来,略有愠怒地道:“只是商货而已,又有什么不能告知的?莫非,你们还要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小的……小的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怒道,一时羞愤起来,“我连知道父亲所经营什么货物都不能知道了吗?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唐谷溪放在眼里?还是……父亲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带有十足的威慑和怒火,仿佛从深渊之中咆哮而来,沉闷而有力,既是质问又是自问,把这一袭尖锐之言抛向了他们。 第三十八章 榻前质问 桌上的茶早已凉了大半个时刻,可是却还是满着,并未被人喝上一口。 林落林寻离开唐府之后,唐夫人坐在房中良久,也忘了吃饭,直到那日影飞去,天气微微转了凉,才从沉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整理好衣裳,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便起身向老爷的书房走去了。 昏暗的书房内,已经早早点起了灯。唐员外不知是醒是眠,只是紧闭着双眼平直躺着,气息平稳悠长,唐夫人走进来后,在门前远远忘了他一眼,沉思片刻,便走了进来,坐在了病榻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唐员外睁开了眼,烛火忽明忽暗地在他的脸上跳跃着,他沉闷的声音响起:“这天……竟然这么快黑了。” “老爷,你醒了?”唐夫人抬起了头。 “嗯。” “我扶您起来坐会儿。”唐夫人柔声说道,将唐员外的上身扶了起来,使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 唐员外连喘着气,靠在枕上良久之后,才平复了下来,烛影之中,他瞟了一眼发妻,缓缓道:“我今早上,说的话有些过了,你还要莫生气的好。” “老爷的话自有老爷的道理,是我太偏执了,没有考虑周全。” 唐员外眼角斜了斜,看了一眼她,不禁疑惑问道:“你……你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唐夫人平静地答道,声音清淡如水,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眉眼之间也柔顺起来,“老爷考虑甚为周全得当,试想那侯府的公子,必定气度不凡,教养绝佳。我虽未见过那容公子的面,却也听下人和老爷说了几分,无论谁的口中,都是那容公子的赞赏之词,还未听得一人说他的不是。” 唐员外满意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唐夫人又继续道:“且不说那容公子对溪儿略有赏识,就是没有那缘分,我们能和人家结上亲,那也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夫人啊,你要真这么想,那我就安心啦!”唐员外蜡黄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两眼也发着光亮,“夫人有所不知哪,昨日在那擂台之上,我一直注意着那容公子,见他的眼神啊,就一直在溪儿身上,根本没有动过。而且溪儿刚到场时,他便主动过来问候了,那时我就看出了端倪,竟以为他二人先前就认识呢!哈哈……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我想那容公子……不出几日,便会再访我府了!” “老爷为何如此笃定呢?万一那容公子只是……” “夫人不要担心。”唐员外闭上眼挥挥手,又睁眼笑道,“我与他在席上观看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我说,若是今日未招得女婿,那么五日之内,若没有人来家中提亲,我便废了她的武功,彻底换了她的性子……” “啊!老爷,你……”唐夫人大惊失色。 “夫人莫怪,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且只对他一人说了。”唐员外安慰她道,“你想啊,那容公子向来崇尚习武之人,我们溪儿武艺也并不算差,如果因此而失了武功,那容公子想必是接受不了的。我便赌上这一把,若是成了即好,不成……也罢……” 唐夫人愣愣地听着,过了许久,才渐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又抬头问道:“老爷,若真能成事……不知那公孙侯府,在临清的哪个地方?离我们远不远?” 唐员外笑道:“怎么?还未嫁女儿就要舍不得了?” 唐夫人只是微笑地垂下了头,并未说话。 “我劝你还是不要担心,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就在这一城之中,难不成还要嫁到天涯海角去?” “老爷别见笑,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只是想知道,这侯府之内,外人是否很难进入?” “那是自然!你莫要忘了,公孙侯爷可是当朝最为得盛的官侯,恩宠天下,府兵与仆从都只在宫中之下,举国权贵无人能比啊!当然,我与你乃溪儿生身父母,要去见她自然容易许多……” 唐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子微微发亮,低下头来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正说至此,忽听门外响起了吵闹声,两人凝神仔细一听,竟是溪儿的声音。和老爷对视一眼后,唐夫人起身快步走向了门外。 只见唐谷溪带着玉茗匆匆赶来,两个丫鬟守在书房门外,挡着小姐,无奈地劝道:“是夫人吩咐谁也不许进去的,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 “小姐,您真的不能进去!” “好了,你们让开吧,让小姐进来。”唐夫人温润响亮的话语在身后响起。两个丫鬟转过身去,见唐夫人已站在了身后,便都点了点头,退到了两端。 唐谷溪急喘着气,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母亲,胸脯一起一伏,玉茗在她身后怯懦地低下了头,扳着两根手指默不作声。唐谷溪和母亲相对良久,最后咬了咬牙,开口问道:“母亲为何派人守在门口,是防着我进去吗?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听到的?” “溪儿,你又在胡闹了。”唐夫人微垂着眼帘,一派波澜不惊。 “溪儿没有!”唐谷溪一时忍不住,不禁大喊道,“母亲,您也知道父亲所做之事,是吗?您应该拦着他呀,违背道义的事,是万万不可做的!” 唐夫人眸光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不必隐瞒些什么了……你进来吧。” 说罢,她便转身进了里间,唐谷溪伫立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来到唐员外床前,唐夫人不急不缓地坐了下来,见唐员外满脸疑惑地望着她,她正欲开口时,就听立于一旁的女儿说道:“父亲,女儿可否问一问,您最近都在做什么买卖?都在贩运什么商货?请父亲如实告知!” 唐夫人怔在那里,一时愣住了,沉默良久才明白过来,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全然安定下来,接着,便垂下眼去不再说话了。 只见唐员外双目圆睁,双唇紧闭,目光如剑般射着唐谷溪,眸光里的火焰不断蹿跳着,刚有了血色的面颊也瞬间变为一片铁青,瞪着唐谷溪不知多久,才大声喝道:“放肆!你怎敢用这个态度与为父说话?礼分何在,孝义何在!” 被父亲这一吼,唐谷溪气势立刻便降了下去,仔细一想自己也确实太过鲁莽了,便低下头来嗫喏道:“溪儿……溪儿知错了。” 唐员外目光由火变冷,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今日我昏睡一天,你作为儿女,可否来看过为父一眼?” “溪儿来过了,只是当时您正在沉睡,我等了一个时辰……见您还未醒,就走了……” “那你是为为父的病而来,还是为此刻所问之事而来呢?”唐员外冷冷道。 唐谷溪满脸涨红,头低得更低了,很久才小声道:“溪儿,是为了这两件事而来。为前者时,是因怕您再度上火,就徘徊不定、不敢前来。为后者时,是因事情重大且紧急,因而不得不来……” “哼,罢了,我若与你计较,倒真的要叫你母亲取笑了。”唐员外摆摆手,垂下头来咳嗽了两声。唐夫人赶忙抓起手帕抚上唐员外的后背,轻轻地拍打,嗔怪道:“她不过是不善表达心意罢了,你又何必着急上火?” “爹爹,现在可好受了些?”见父亲一阵疾咳,唐谷溪确也心生担忧。 “好了,比你气死我得好。”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唐夫人嘴里责怪道,手里却去取桌上的一盏茶,唐谷溪见状,赶忙伸手给母亲端了去。 唐夫人轻轻瞟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来,一边低垂着眼眸去喂唐员外喝水,一边有意无意问道:“你刚才说,你父亲的生意怎么了?说到底,你一个女儿家,实在不该管这些事的……” 唐谷溪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咬咬牙道:“父亲,您平时走南闯北,不是净做一些丝绸瓷器的买卖吗?可除此之外……您还有没有做其他生意?如果……如果真和朝廷扯上了关系,还望您能……” 话未说完,那盏茶杯“簌”地被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唐员外脸色酱紫,胡须上还挂着刚才喝茶挂上去的点滴茶水,怒目瞪着唐谷溪,浑身颤抖。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那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唐员外胸膛深处挤压而来的。 “父亲,您真的……” “说,谁告诉你的?”唐员外半个身子直起来,好似浑身一震,顷刻之间竟不是病体了,浑身变得有力,眼眶发红地逼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溪儿……溪儿只知道您要往北境之地运送关于从军的货物,别的……一无所知!”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又一瓷器落地。 唐夫人手中的那把青花瓷勺,就在刚刚的一瞬间,竟也从指尖轻轻滑落了下去,落在地上成了边缘分明的两半。比起方才那茶杯的猛烈破碎,这道响声倒显得清冽细微,但又由于此刻的分外安静,使那一声响增添了格外的震撼和惊心。 “你说什么?”唐夫人缓缓转过来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恐惧,这表情令唐谷溪意想不到,更使她惶恐不安,“溪儿,你方才所言……确定没半点假话?” “溪儿不知事情原本的真假,但方才所言却没有本分虚假。”唐谷溪的声音小了许多。但即刻她又恍然惊醒,原来母亲是不知道此事的,如此说来,那方才他二人在房中私密谈话……又是谈论的什么呢? “那又如何。”唐员外这时倒一点也不震惊了,脸上更没了怒气,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是为朝廷效点力,凭着这一丁点四方的人脉与通道,运些军中所需罢了。你们二人,又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爹,我虽从未见过太公和伯父,可是自小便听说了他们的事。父亲,难道……您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唐员外听闻此言,两眼还是直愣愣地盯着他,却发不出一句声音来,僵持片刻,他的后背渐渐软了下去,最后重新靠在了身后的玉枕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这事与他们无关!” “自然与他们无关。”唐谷溪口齿清晰地回应道,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父亲细微变化着的脸,“斯人已逝,生者做的任何事当然和他们没有关系。可是,父亲,您如果做了所违良心、背信弃义的事,上天是看得到的。” 天已深黑,像是吹来了一阵风,烛台上的火焰随着那阵微风乱舞,一时间厅内明暗恍惚、人影模糊。除了烛火烧飞虫时噼里啪啦的作响声外,此时屋内安静如斯,只剩下唐员外胸腔里深沉的喘息声。 而那束女儿直射过来的目光,此刻竟也像来了山崩海枯的咆哮一般,令他不敢直视。 “你简直……一派胡言乱语。”良久,他轻喘着气,吐出了这几个字。 唐谷溪微微苦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溪儿话说至此,也不想多言了。至于今后……您如何做,溪儿也不再干涉……父亲好生养病,溪儿先回去了。”说罢,唐谷溪微微转身,向母亲也行了礼,“母亲告辞。” 唐夫人轻轻点了一下头,待唐谷溪退出房间后,一直沉默的她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凝视唐员外,眉头微锁着,良久才开口道:“老爷,您瞒得过溪儿,瞒不过我……” 唐员外陡然一惊,却还是适当控制住了表情,斜睨了唐夫人一眼,阴冷地轻笑一声,说道:“夫人果真火眼金睛。” 第三十九章 凰山 书房门外,唐谷溪背靠着贴在门上,旁边站着摸不着头脑一脸懵懂的玉茗,见小姐示意她不许说话后,她便打消了问她话的念头。静立片刻后,唐谷溪方从门上起来,目光有些呆滞,神情也有些肃穆,呆立在那里不作声。 “小姐?”玉茗轻声叫道。 “嗯?”唐谷溪恍惚地抬起头,凝视了玉茗一眼,随后说道,“跟我回去。” 回房之后,她猛然关上门,转身对玉茗道:“明天夜里,你随我出去一趟。” “去何处?” “东平河渡口。” “小姐,你是要……” “你别多问,明日只管随我去就好。”唐谷溪凝眉说道,眼神决绝。 玉茗注视了小姐片刻,表情虽然凝重,但语气坚定:“好。” 次日,公孙容手牵两匹紫玉骏马出现在了唐府门前,一身飒爽骑装,面容清俊爽朗,脸上是不曾抹去的暖暖笑意。如唐员外所料,他果然不出五日便再访了这里,甚至这次连三日都未出。 “你是说,公孙容来了?”唐谷溪几乎是拍案而起的。 “是,他现在就在门口。”玉茗刚从前院回来报给她消息,此时正累得气喘吁吁,连站都站不太稳。 “你喝口水,先别着急……”说着,唐谷溪便忙不迭在桌上倒了满满一碗茶,递到了玉茗手中,一边催促道“仔细说,他来做什么?” “他点了名……要约小姐您去山上骑马。还说,还说让我别告诉老爷夫人,也命令看门的那几个不许声张。” “要我去山上骑马?”唐谷溪愣了一下,满脸狐疑,“还不告诉老爷夫人?为什么?” 玉茗放下杯子,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轻轻笑道:“小姐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 唐谷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坐在了凳子上,兀自呆坐了良久,才道:“我本以为昨日分别后不会再有交集的,没想到他今日就来了……照昨日的架势,爹爹肯定是向着他的,也喜欢他得不得了,我若和他出去,岂不是顺了爹爹的意愿?” “顺应了老爷的意愿,有什么不好吗?”玉茗灵动的眸子含笑转着,歪头说道。 唐谷溪斜睨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怒气和寒意,冷冷道:“爹想依附公孙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孙容今日又来这一番响动,就是不告诉爹娘他们也是会知道的,如此一来,爹爹就更加得意了,到时不知会做出怎样的安排来。” 顿了顿,她又说:“你难道……难道忘了秉风哥哥了?他以前可是没少亏待你!” “可是,小姐,是您亲口对陈公子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如今再挽回……” “谁说我要挽回了?”唐谷溪立刻反驳道,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傲气和倔强,体内流动的血液似乎不允许她向任何人稍稍示弱,哪怕最后跌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说过的话立过的誓也是不可动摇的。 只是现在,她多想去邹宅看看啊。虽然师父已在半年前答应了父亲不再教授她,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总可以凭借这个理由再去看一看秉风哥哥!只是……前日才说了那样的话,还当着他的面做了失态举动,好歹也得等个十天半月再去,那样也说得过去一些…… 隔间的镜子内,影影绰绰映照出她微蹙着眉的脸庞来。唐谷溪在那里坐了片刻,心想这样把公孙容晾在门口也不好,要是真被爹爹知道了,她少不了又要挨一顿责骂。思来想去,她还是收拾了行装,只身一人出了唐府。 凰山是临清城唯一一座山,其实以前它的名字并非“凰山”,而是一座彻彻底底的荒山,山上荒草丛生,荒凉不已,后来盛歌一位在世最短的大王将它改了名。传说那位大王的爱妃曾和他常来于此,爱妃钟爱此山,命人将树木花草种在了这山上。可是好景不长,还未等到这山丰茂滋养起来,那绝色佳人便逝世了。 大王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将此山以爱妃的乳名命了名,自此之后便称——凰山。 百年下来,这山早已绿意盎然、水草丰茂,彻底“改头换面”了,也从那之后,凰山便成了王室常年来此游玩狩猎的御山。 听完关于凰山名字由来的故事,两人已骑着马来到了山脚下。唐谷溪里面穿一件窄袖水红薄衣,外面披挂一件藕色披风,在这一片葱绿之中尽是惹眼夺目。她抬头细细凝望着这满山油绿,仿佛远远地看到了多年以前这里的那一片荒芜,与那一片妖娆。如今美景满山,可惜美人已不复存在。 “那位大王之所以在位时间最短,就是因为相思成疾……才英年早逝的吧?” 公孙容坐在马上,扭头看了看她,眉眼一翘,笑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帝王多是可怜人。” 说罢,他轻扬手中缰绳,目视前方,座下的马即刻抬动前蹄,向前走了过去。 唐谷溪笑笑,也驾马追了上去,还未跟上便喊道:“你说的不对,原句为‘自古红颜多祸水,尽代红颜多薄命’!” “我改了还不成?”公孙容在前面扬声回道。 “可是此话放在这里也不对,那大王虽然早逝,可也并没有因为美人而坏了朝政,这话原本就是谬论,对天下美人都不公!”说罢,她已经追上了公孙容的马,两人的速度都减缓了下来,骑马并驱着,在这山间行走。 “等有一天,你来为天下美人伸张正义,我可是相信有这一天哟……” 唐谷溪轻声一笑,抬起头忽然看到前面山路处,有两个士兵在守着,便急忙问道:“你说这是王室御山,所以现在竟还有侍卫守着?倒也是奇了。那我们如何能进去?” “我既叫你来,自然有办法。” 说着,公孙容从腰间掏出了令牌,行至侍卫之前,扬起手中令牌说道:“我昨日与姜月公主来过,你们应该还有印象。这是公主赐给我的牌子,二位请看。” 那两位侍卫瞄了瞄牌子,又瞄了一眼他,便单膝跪在地上行礼道:“公孙公子!” 公孙容轻轻点了点头,收起令牌,“开门吧。” 侍卫赶忙起身,拉开了路口的栅门,请二人走了进去。 “你昨日与公主来此骑马了?”唐谷溪问道,看他不说话又挑眉说道,“那公主若是知道你今日又和我来了此地……估计可要不高兴了。” “公主不会知道的……” 停了片刻,唐谷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看那姜月公主对公子心思深厚,用情至深,不知公子为何无动于衷呢?难道……公子想让红颜成了可怜人?” 公孙容没去看她,也没去看这山中美景,而是一直微低着头,目光凝视着马头前的草地,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淡一笑,道:“公主不是我的红颜,也不会因我成为可怜人。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最缺的,却是‘两情相悦、相见恨晚’……” 他静静地抬起头,眸深如水。 “公子可还有什么好故事?听了方才那一个,意犹未尽,我还想听。” 公孙容收回目光来,笑道:“故事还不好说,天下处处是故事,小姐想听,我说来便是……” 说着,两人驾马走远,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一片葱翠之中。 等到把这凰山几乎转了一圈之后,见天色不早,夕阳西沉,唐谷溪才想起了晚上的事,便对公孙容道:“我和玉茗今夜还有事,因此现在必须回去了,公子,改天再来游玩吧!”说着,她勒住马头,扭转了缰绳。 “那好,我和小姐一道回去。” 唐谷溪点点头,两人立刻挥鞭驾马按原路飞奔了回去。 “小姐今夜又要出去行侠仗义了?”路上,公孙容笑问道。 “当然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渡口,最糟糕的就是还不能打草惊蛇。” “哦?”公孙容来了兴趣,“你去渡口做什么?” “我去……”唐谷溪犹豫了片刻,“我去跟踪我爹的货物。” “吁——!”公孙容立刻勒紧了马,那铁蹄即刻停了下来,唐谷溪见状,也赶紧旋马回身,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你要去跟踪你爹的货物?”公孙容大为不解,扬声问道。 “对呀。” “为……为何?”公孙容眼眸里有些心慌和胆怯。 唐谷溪察觉到了,但并未多想,此刻只是一心急着回家,便回答道:“因为我爹贩卖的货物是朝中所需,可却并不是为朝廷做事,因此……我想弄明白,他到底在和何人做交易,到底在做些什么交易!” “那……”公孙容平静了些许,声音柔和了下来,“那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如果是有违忠义的,我自然要阻止!” “可你能阻止得了吗?”公孙容蹙眉凝视着她,眼中尽是悲凉和无奈,“你爹既然在做这些交易,既然它如此重要,那么你爹必会派高人保护运押的,又是你一个人能阻止得了的?” 日头已经完全隐进了远处的山里,天上的最后一丝扎眼的阳光也消失了,此时暮霭沉沉,和风微凉。唐谷溪望了望天边的云霞,又看了看公孙容愁云满面的脸颊,不禁轻声问道:“容公子,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公孙容垂下了眼帘,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与令尊才见了仅仅一面,又怎么会知晓他所做之事呢……” “那既然这样,公子无需多言了。时候不早,我若再不回去,定会误了见面的时辰!”说着,她就要扭过马头回去。 “这样吧,我和小姐一道去,怎么样?”就在唐谷溪要驾马远去的时候,公孙容抬起了眼,对她说道。 “和我一同去渡口?”唐谷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公孙容笃定地点了点头,她才大惊道,“不行,公子还是回府吧,这是我的家事,我一人解决就好。” “如果我偏要去呢?”公孙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坚硬。 “容公子,我……” “小姐和丫鬟无论如何也是两个女子,我陪小姐一起去,也好有个人照应。况且,我昨日和弟弟骑马闲聊时,得知我爹近来也和令尊有所商货上的来往……因此,我也该去一探究竟,正和小姐目的一样。” 唐谷溪皱眉深思了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好吧。” 第四十章 渡口交接 夜晚的东平河波光粼粼,渡口的驿站处点起的灯火寥寥无几,却火光通明,映照着这条河畔之路的人来人往。船只在渡口走远和来临,运载着行色各异的人们,以及供应了大半个临清城的货物粮食。 黄江那一行人,连同林落林寻以及刘五冈,早早便在此等候了。 子时初刻,远远地见一批人推着两三辆车走了过来,昏暗的月光下,他们的身影如同鬼魅。这时,蹲在一旁石头上玩蛐蛐儿的林寻抬了起头来,望了一眼远处的人车,又抬头睨了一眼旁边的林落,便起身跳了下来。 “姐,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弄拙成巧呢?”林寻在林落眼前笑道,“本来是替这货物的主人办事,却误打误撞碰上了我们要寻找的人,偏偏就是那主家的小姐……以往,我们在一个地方寻上几个月也不见消息,现在刚到盛歌就……” “你这两天整天念叨这个,我都听烦了。”林落怀中抱剑,身体靠在一根木桩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林寻嗤笑一声:“你可别说烦,谁不知道你心里比我还乐呢!” “高兴归高兴,可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那又怎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好走多啦。” “你又开始乱用古语了……”林落轻轻说道,好似睡着。 林寻心情甚好,才不管说了什么,正要再开口时,只见那一批人已经推着车来到了河口。黄江走上前去,打量了他们片刻,问道:“是唐主家的人?” “是,你们是……天玄镖局的?”那几个人问道。 黄江向身后看了看,他那几个弟兄也都一一上前来,一同躬身向对方行礼道:“正是。” “那好。”为首的人点点头,指着车上的东西说,“这些货物都甚为重要,切莫丢损,如若出了任何差错,侯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几位大哥别怪我心直口快,我在这里稍稍提醒几位一句,若是此次的货物暴露,弄不好……各位会丢了性命的。” 黄江一听,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闷声问道:“先前说的可不是这样。” “几位别急,听我仔细说完。”那人看起来有几分凶相,脸面眼眸全然如同雕刻一般,任何动作言语都扯不出一丝表情来,说话干练清晰,目光如剑,语速较快。“有利就有弊,如果几位这趟送货能风平浪静不出差错的话,那保证几位的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黄江的脸色又变了变,此刻舒缓了很多,垂下眼来紧锁眉头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道:“你们放心吧,我们既然是这些货物的看守者,必定会全权负责,尽力而为的!”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做到……”对方轻轻说道。 “哼,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也得敢做不到呀!”身后的一个黑影说道,灯笼的暗影投在他脸上,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方朝黄江身后的那人看了看,说道:“我是为几位好。另外……还请各位别有异心,你们若是逃,那肯定是逃不掉的……” 话刚落地,就见对面的那个黑影起身走了过来,移出暗影之后才看清了他的脸庞,那一道疤痕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嗯?”黑影一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襟,沉着嗓子低吼道。 只是那人表情依旧如一,看不出半分波澜来,他直视着眼前的脸庞,嘴唇紧闭,不发一言。 “哎哎,各位,各位,别动怒,别动怒啊!”刘五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手笑嘻嘻地按在了武生的手臂上,“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为咱们着想,虽然不中听了一些,但还是句句大实话嘛!都是一伙人,别闹得不愉快……” 武生胳膊一震,直接把刘五冈推了出去,身后幸好有黄江接着,才没有跌到地上。黄江扶起刘五冈,阴沉着脸冲武生道:“武生,你放开他。” 武生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这才松开了手臂。那人用手整理了整理衣襟,面不改色,伸手从后边的人中接过一个袋子,递给黄江说:“这是路线地图,还有身份凭证,你们千万保管好,否则到时会惹出不少麻烦来。” “好,多谢!”黄江应着,伸手接住。 另一边的林寻注视着这一切,轻轻笑了笑:“这才叫真正的宠辱不惊哪,高人自在民间……” “有人来了。” “他们早就到了呀,姐,你不会刚才睡着了吧?这可不像你啊!”林寻回头冲她笑道。 林落依旧微闭着眼,嘴角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些人又谈论了一些事宜,一切交接好后,他们躬身谢过黄江一行人,便转身拉着空车子走了。黄江吩咐他们几个随他把货物搬到船上去,那些人都动起手来,刘五冈一看那箱子庞大沉重,不禁咽了口唾沫,转身就想偷偷溜到林寻这边来,却不想一下子被黄江抓住了。 “刘老头儿,你也别想逃,一块儿搬东西去!” 被黄江这么一喝,刘五冈顿时泄下气来,生无可恋地朝林寻这边望了一眼,便转身去般箱子去了。 林寻看得直乐,笑着说:“我想这一路上,肯定会很好玩儿!”说着,他扭过头去。 可是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木桩孤零零地戳在那儿,林落早已不见了身影。 不远处的街口角落里,唐谷溪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人方才说的“侯爷”二字,不用想,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公孙容也听到了。他们各自都是一脸的疑云,显然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唐谷溪有许多话想问公孙容,可是一想他估计也不知情,便闭了口。两人沉默地立在那里,各自无言。 最后,还是玉茗先说了话:“若这些货物是运给侯爷的,那何不直接找车马运过去呢?反正侯府就在临清,也离得不远哪。为何偏要走水路呢?” 唐谷溪忧愁地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公孙容心里早有了端倪,开口问道:“小姐可知,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容公子,我先问你。”唐谷溪直视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公子可知令尊在盛歌北境,有什么关系要好的官员大臣吗?尤其是……兵部的?” “兵部?”公孙容疑窦丛生,神情有些不定,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朝政之事我一向不太过问。不过,我可以问问弟弟,他应该了解父亲的一些事。” “公子,你真的不知道?”唐谷溪依旧紧紧凝视着他,暗影之中虽然看不清彼此脸庞,但目光中的火焰却未减少半分。 “小姐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是想确定一下。”唐谷溪不再凝视他,淡淡道,“那公子知不知道,在北境之地,有什么将领守卫那一方土地吗?” “北境多荒芜高山,近年来国泰安康,并无战乱,因此大王并没有派什么人驻扎在此。”公孙容说至此,顿了顿,“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这些东西是运给侯爷大人的,又是运往北境的,那么侯爷必定会和北境脱不了干系。容公子,你可知,那箱子里装的可是……” 话未说完,只见上空飞起一个黑影,手握长剑刺了过来。公孙容手疾眼快,立刻伸手一拽挡住了唐谷溪,举起手中刀剑挡住了攻击。风驰电掣间,兵戎相见的飞檐脚步刀剑声四起,打破了这沉寂的夜空。两个人影在狭长的小巷里飞上窜下,灯火被两把剑反射出了短促而闪耀的光亮。 第四十一章 再次交手 玉茗吓得长大了嘴巴,拖住唐谷溪就往回跑。唐谷溪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按住了玉茗,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激战的人,立刻拔剑冲了上去。 只是,还未跑到二人跟前,就只听得公孙容叫了一声:“是你!”两人便都同时停了下来,稳落到地上之后,两人相距几尺,各自对立。公孙容先收起了手中的剑,声音气喘吁吁,却还带着些欣喜:“女侠,怎么是你!” “女侠?”唐谷溪停了下来,手臂也放松了下来,疑惑地道。 “小姐,小姐!快走啊!我们被发现了!”玉茗还不知道状况,跑上前来就拉住了唐谷溪,转身又要跑。 “跑什么跑,你看看,他们都停下了!”唐谷溪低声道,玉茗这才回过身来,看着眼前停战的两个人,脸颊因为慌张而通红,声音也气喘呼呼:“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容公子,怎么是你?”对方也收起了剑,声音响起。 唐谷溪立刻惊如触电,一下子便跳了起来,欣喜地向前跑去,来到公孙容跟前站定,看着眼前处在黑暗中的人,急忙问道:“你就是昨天的林女侠吧?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 只见对方猛地转了一下头,望着唐谷溪,很久才问道:“唐小姐?” “对,对,是我!”唐谷溪笑道,无不兴奋,“我们还真是有缘,昨日擂台相逢,今日渡口相逢,对了,女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要帮人押运东西。” 唐谷溪怔了怔,和公孙容对视了一眼,眉目有些肃穆起来,问道:“女侠,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一边的吧?”她伸手指向正在往船上搬运东西的那群人。 林落没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唐谷溪顿时大惊,公孙容也是一样的惊讶,唐谷溪又问:“女侠,你可知道……你们要运送的货物,是谁的吗?” “是令尊的。” “你知道?”唐谷溪更为惊讶了。 “我帮那些镖局的人押运,自然要知道我们都在替谁做事。如果连这个也不搞清楚就上路,那最后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唐谷溪面露窘色,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公孙容想了想,便问:“这么说……那些人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了?” 林落没有回答,唐谷溪见状,有些着急起来,问道:“我爹的那些人刚才说,如果你们出了差错,是会丢性命的事,这是真的吗?” 只听林落笑了笑,并未回答他们,而是抱拳躬身道了别:“既然是小姐和容公子,那便无碍了,刚才有所冒昧,还望见谅。告辞!” “等等!”唐谷溪叫道,立刻跑到了林落面前,截住去路,急道,“既然你都知道这个买卖风险如此之大,为何还一定要去呢?我知道,你们都武功高强,可是侯爷说的话,也是说到做到的呀!” 此话刚说完,公孙容就觉得有点无地自容,说到底,掌握这些人命运的,还是自己的父亲。他深知父亲的心狠手辣,也知道他手握大权,近来更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尤其对这些平民百姓,更是视如蝼蚁。 可是他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论魄力胆量,当真还不如眼前那个横在林女侠面前的小女子。一番对比下来,公孙容自惭形秽,不由得低下了头。 “小姐,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生死之事以后再说,现在自是信义为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姐也应是性情中人,如果此刻面对这件事的是小姐,我想,恐怕你的选择也是如此吧?” “我……” “林女侠。”公孙容开口叫住了她,慢慢走了上来,站定到二人面前,“女侠可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那箱子里装的是……”唐谷溪见林落没说话,正想答话时,忽然意识到有可能会伤及公孙容,于是便改了口,“林女侠,我不知道我爹和侯爷究竟在做什么买卖和交易,也不知道他们运送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此时事关重大,我必须要弄明白!并且,我也不能不管你和林少侠的安危!” “所以,你想怎样?”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万万不可!”公孙容大叫道,“小姐,你万不可冲动行事!谁都知道,押镖一事危险丛生,途中经历许多不明之地,盗贼更是数不胜数,你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分了他们注意力!” “公子说的极是。”林落淡淡道,“小姐,你不要再闹了,我们不会带上你的。” “我没有闹!我知道我帮不上忙,可是最起码就算出了差错,上边怪罪下来,如果有我在其中,他们也是不会责罚太重的,毕竟我爹会求情!而且,我要弄明白,你们到底要运给什么人。”说到这里,唐谷溪面对着公孙容,缓缓道,“容公子,此事和侯爷有关,难道……你就不想一同去吗?” “我……”公孙容犹豫了,他自知,自己并不是不敢去,而是不想理会父亲的事,以往每次他在侯爷面前问及朝中之事,或者打听起和侯府往来频繁的大臣将军们,侯爷总是闭口不答,只言片语都不曾流露。久而久之,他便心生冷淡,对朝堂权贵之事更漠不关心了。 至于今夜之事,当他亲耳听到那些人说出“侯爷”二字的时候,心中就已经疑窦丛生了,对父亲的担忧和怀疑也较之以往更甚。其一,他不愿唐谷溪知道此事,他也深知父亲的决断之心,又岂是一女子能阻挡的?其二,他自己都不愿去相信,只是一味地掩耳盗铃,只要不去想,便权当没有了。 而此刻,眼看唐谷溪要把那层覆盖真相的布一层层撕去,他却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我可以去,但你留下。”思考良久,公孙容坚定地说,直视着她,“小姐不妨想想,若是我去的话,效果也是一样的,甚至更甚,你说呢?” 唐谷溪还未说话,只听林落冷笑了一声,道:“二位还是不要多想了,你们谁也不能去。再说……令尊经营的生意庞大,所运之物种类也繁多,为何偏偏断定这里的,就是小姐所说之物呢?我看,小姐是想躲避令尊的看管,出来逍遥几日吧?” 听到此话,唐谷溪刚才的气势一下子灭了下来,目光也不像刚才那么犀利勇敢了,看着别处乱瞟着,软软地道:“当然,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我发誓,这不是最主要的!刚才所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姐!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巷口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皆扭过头去,只见林寻站在了那里。看到他们几个后,林寻惊问道:“咦,唐小姐,容公子,你们也在?” 说着,他便走了过去。只是随他进来的,竟还有黄江一行人…… 林落一见他身后跟着的人,马上警觉起来,拉起林寻就往外走,林寻还未站稳脚跟,就被她扯住了往回走,不禁一头雾水,叫道:“喂,你让我跟唐小姐他们打个招呼啊!” 话刚出口,林落便止住了脚步。只见二人面前被黄江挡住了去路,黄江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又把目光向后抛去,端倪了唐谷溪三人片刻,便笑不露齿地道:“女侠,刚才我们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没想到是来这里了。这三位是?” 第四十二章 随行 看对方来势汹汹,一直躲在墙角没说话的玉茗急忙跑到了唐谷溪身边,轻轻叫道:“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别害怕,他们既然和女侠在一起,那肯定不是坏人了。”唐谷溪一脸从容地说道,说完,便看了过去。 只听林落答道:“这三位是我的朋友,刚才偶遇他们,便聊了片刻。黄大哥,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朋友?”黄江不置可否地问道,眉角挑起,又向身后看去,轻轻笑道,“二位大侠才来盛歌三日,便交了唐小姐这么个朋友……黄某倒是好生佩服啊!” “既然我们都为一件事而拼命,那就是彼此的左膀右臂,坦诚相待一词……就不用我说了吧?林女侠?”一旁静默的武生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落沉默着,不再言语。林寻听不下去了,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不坦诚相待了?我姐她怎么就不坦诚相待了,你把这话说清楚!” 武生瞪了他一眼,冷冷地撇过头去,不再说话。黄江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一声,道:“如果刚才没听错的话,这位就是唐员外的千金,唐小姐吧?”他挑着眉,向后望去,嘴角挂笑。 “是又怎么样!” 一声稚嫩清亮的声音响起,谁都没有想到,竟是一直缩着发抖的玉茗说的。唐谷溪和公孙容都很惊讶,扭头看着她,有些愣住了。 “那好,既然是唐小姐,而且又想要随我们一同去,那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啊!是不是,兄弟们?” “对啊,有唐小姐在,我们心里更有底气了!” 唐谷溪大惊,愣在了那里,伸出手指指指自己,木然问道:“你们是说……我可以一起去了?” “哈哈哈……”黄江仰头大笑了几声,道,“唐小姐想去我怎会拦着呢?素闻唐小姐武功高强,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上我们的忙呢,我们求之不得!”说罢,便又大笑几声。 武生也面带笑意,狭长的眼缝里直射出来的目光,也一直在打量着唐谷溪,身后的几个弟兄更是面带笑意,心怀鬼胎。他们都知道,只要有唐员外的千金相伴,那无异于手里多了一副免罪金牌,而且万一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唐谷溪更是他们的筹码,对于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姐,你……你真的要去吗?玉茗、玉茗也想去……” 唐谷溪只顾着兴奋了,对玉茗挥了挥手,道:“你不行,你不能去,我去了遇到危险最起码能自保,你去了干什么呢?光是走路都够你受的!” 玉茗哭丧着脸,想说什么却又被堵住了,一时哑口无言,垂下了头。 “黄大哥,”林落沉默许久,终于发话了,“看在我和弟弟倾力相助的份上,你别让她跟着去!至于钱财问题,我和寻儿完全可以不要,但请你答应此事!” 黄江一听,面色有些不悦,但鉴于她提出的钱财问题利诱相当大,因此还是闭口没有言语。 “姐,你……你在说什么?”林寻一时懵了,惊讶不已地问道,“不要钱我们还去做什么?你别忘了,我们之前答应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事已至此,女侠,你不必多说了。”唐谷溪走上前来,目光里抹上一丝寒冷,在她面前站定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武艺,我也承认,我的身手远远不如你二人。可是,你无法阻止我同去,更无法阻止我想弄明白事情的决心。” “小姐难道不怕令尊动怒废了你的武功吗?”林落声音里带有一丝怒气,直视她道。 “不怕!”唐谷溪大声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怎么可能不怕呢?可是此时此刻又不能服软,于是便解释道,“如果能够阻止父亲做一些不容后悔的事,我宁愿不要武功……” “不是……等一等,你们先等一下……”林寻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中,看看唐谷溪,又看看林落,“唐小姐,你是为何一定要去呢?” “因为这是我爹的货物,我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林寻听罢,心里明白了半分,挑起眉角点了点头,笑道:“你还真是事必亲为呀,看来没看错你,唐家小姐确有唐家小姐的风骨!” “寻儿,你怎么也……”林落扭过头来,急道。 “哎呀,姐,你就让她去吧,多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再说了……”林寻微微侧过身来,眼睛盯着林落,嘴角勾起笑容,“有我们保护她呢,你怕什么?” “哼!”唐谷溪冷笑一声,“多谢林少侠,只是,看女侠的态度,我想不必了!并且,我还不至于非要靠你二人保护!” “啧啧……唐小姐的脾性可真是不小啊。”林寻继续和她逗弄着。 后面的玉茗着了急,不禁看了看旁边的容公子,他也是一脸的愁云,玉茗问道:“容公子,可怎么办呀,我只当是小姐说着玩了,可没想到她真要去……如果老爷夫人知道了,该又要……” 公孙容听罢,垂下头来,瞟了一眼玉茗,喃喃道:“先让你家小姐去吧,我自有办法,能让她回来。” 玉茗抬头望着容公子,他的眼里卷上一丝哀愁,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听他说得这样肯定,玉茗也放下心来,不再说话了。 “好了,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走吧!事不宜迟,及早动身的好!”黄江扬声道,说完,便领着一行人向渡口走去。船夫已经在那里等待良久了。 唐谷溪刚在后面,刚走出巷口,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不禁叫道:“刘大哥?” “唐……唐小姐?”刘五冈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一脸的不相信,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果然是唐谷溪,“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唐谷溪喊话,玉茗也跟了上来,见到刘五冈也大吃了一惊。 林寻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到这两个冤家相逢,不禁笑了笑,看了一眼林落,只见她眼神和自己如出一辙,眼角也带着笑。两人各自会意,摇了摇头,转身向前走了。 一番响动下来,唐谷溪才知道刘五冈这三天都在哪里,也知道他现在要去干什么。不过看在他肯出力挣钱的份上,唐谷溪并没有动火,现在他好歹比坐在鸳绣阁吃想的和辣的好呀! “你真的都没有回家看一次?” 刘五冈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道:“我……我这不是没脸回去嘛。” “嗯,”唐谷溪慢慢地点点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放心吧,我已经把大嫂和三个孩子安顿好了,也让他们搬出了你那间不遮风不挡雨的房子,暂时是没有问题了。不过,等你回来之后,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了。” “是,是,小姐说的是……”刘五冈点着头,不知不觉声音有点沙哑,“多谢小姐,真是多谢小姐了……” 唐谷溪垂下了眼,沉默了半晌,淡笑道:“你也别谢我了,当初我也没少追着你打呢。” “小姐打得应该,打得该!” 玉茗听闻此话,轻轻笑了一声,扬起下巴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呀?” “当然是真话!”刘五冈伸直脖子说道。 “好了,那……我们就一同上路吧!你先过去,我和他们说点话。” 待刘五冈走后,唐谷溪转过身来,看着玉茗,郑重其事地说道:“玉茗,你回去之后,去师父那里,让秉风哥哥模仿我的字迹写一封信,信上就说,我去林女侠和林少侠那里学武去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让他们莫着急莫寻找,一切责罚等我回来悉数接受便是。只是委屈你了,少不了夫人一通骂……” “小姐,我不怕……”玉茗听着她的一言一语,远处就是即将分别的渡口,不禁鼻子酸了起来。 “还有,好生照顾刘大嫂和她的孩子们,我这两天事情太多,没来得及去看她,不知她的药买好了没有……你回去之后先去看她们,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玉茗点着头,“如果……如果她问起你和刘五爷呢?我该怎么说?” 唐谷溪沉吟了一下,道:“你就说,刘大哥和我出去做买卖了,很快就回来。刘大哥回来后就再也不走了。就这样跟她说,记住了?” “嗯……记住了。” 唐谷溪点点头,眼睛一转又看到了旁边的公孙容,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容公子,纵使我贪玩想躲避父亲也好,纵使我真想查清来龙去脉也好,总之,我是要去了。还望公子能对今晚之事守口如瓶,溪儿必当十分感谢。” 公孙容嘴角轻轻翘起,点了点头,道:“我既然没拦着你,就是因为我知晓小姐的心意。至于今晚之事,我也不会告诉他人,小姐放心。” 唐谷溪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与两人分别之后,唐谷溪便转过身来,望着整装待发的那一群人,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风浪初起 站在船头的林落望着渐渐走近的唐谷溪,面无表情。林寻看出她还是在担心,便走过来,故作轻松地道:“师姐,你想想,今后她还有更长的路要和我们走,如果不经历一番不同以往生活的艰险,她怎么能安然走到西州呢?” 林落摇摇头,她的脸在船上摇晃的灯火照应下,也变得一闪一闪的,轻轻道:“那不一样。现在,她还是唐府的小姐,唐夫人还没有答应我们。可是以后,她便不是了……” “哎。”只听林寻长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们这么做,确实是对不住这唐家二老,他们也都是好心人,不然也不会抚养她长大,更不会任由她个性发展。” “我何尝不知呢?”林落的声音里抹上一丝哀伤,“只是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对不住他们二老,也只有来世再还了……” 林寻还想说话,却见唐谷溪已经走了过来,便轻咳了两声,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林落见状,表情微动,却还是只言未发,转身走进了船篷里。 唐谷溪看到林落看到自己便走掉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一想到现在可以跟着他们远走了,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因此,她毫不在意地走了下来。站到船头之后,船夫解开了绳索,只见船尾轻轻一晃,便承载着一行人以及所有货物,在这夜色下的江面上,缓缓地离开了码头。 林寻站到唐谷溪面前,调侃道:“唐小姐可是过惯了精良细软的日子,跟着我们,不仅吃不好睡不好,没有丫鬟没有父母,还有可能身体受伤……唐小姐,做好准备了吗?” 唐谷溪轻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道:“你少小看人了,你们能受的苦,我照样能受!” “哈哈,听小姐这么说,那我可就放心了!只是,小姐可别是说大话啊,现在说得好听万一到时候怂了……” “你!”唐谷溪伸出手指在他面前,看着他得意的笑脸,自己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哈哈,小姐别生气,快进去吧。深夜露重,当心受了寒。”林寻伸手指着船篷,请到。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嗤笑一声,向篷内走去,“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我还以为你只会出口伤人呢!” “小姐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林寻突然接上来说,“如果小姐受了寒,那我们就又多一项麻烦,实在划不来……” “放心,本小姐没那么虚弱!”唐谷溪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瞪他一眼,便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待帘子放下后,林寻便收起了笑容,转身环视了一遍四周的江景,虽是夜晚却也还大致可见周围景致。然后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光一瞥,看见了立在船头划桨的船夫,他身材矮小,但浑身筋骨强健,正在一下一下慢慢划着船。 林寻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请问一下,我们要多久才能靠岸呢?” “大概要明日晌午。” “啊……这么久。”林寻又打了个哈欠,委身坐了下来。 “客官既然这么困了,怎么不去睡?” 林寻轻笑一声,瞥了一眼那灯光隐现的船篷,道:“里边人太多,倒不如外面宽敞,我闲坐一会儿就好,不睡也无妨……再说,看大哥你一人在这划船,我出来陪您聊聊天,不也正好?” 船夫憨憨地笑了笑,道:“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呀!” “好人?”林寻垂下眼帘,望着脚下翻着微光的黑色江水,轻轻道,“世间的好人与坏人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只是……公子何出此言呢?” 林寻没有回答他,隔了良久,才道:“可是,坏人也可能做了好事,好人也可能做了坏事。不是吗?”他像是问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夜晚清凉如水,船身下面的流水声潺潺,静静地回荡在江水之上。不久之后,林寻也垂下了头,渐渐睡着了。 却说那唐谷溪进入船篷之后,只见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横七八竖地倒在地上打着酣,有几个没睡着的,但却也是无精打采,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小憩着。唐谷溪先是怔了怔,这种与人共眠的情况确实自小就没经历过,难不成被林少侠说中了?她要退缩了? 不行,想起方才他那拿她取乐的表情来,唐谷溪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刚开始呢,万万不能被他看轻取笑!因此,她重新振了振精神,深吸一口气,朝里面稍微宽敞点的角落里走去。其间要跨过许多人的身体,再加上船篷本身的高度,唐谷溪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踩过去,生怕不小心踩着别人了。 快要走到那个角落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有个方向传来了黄江一声低语:“唐小姐多多担待吧,我们江湖人就是这样随便粗俗,还请小姐别见怪。” 黄江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万分的船篷内,再微弱的声音也显得震耳起来。唐谷溪胸口微微一惊,心想,看这个自称大哥的人五大三粗、粗犷豪放的,此时看来倒也心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了几分。 “大哥多虑了,小女怎么会见怪呢?”说罢,唐谷溪微微笑了笑,便借着头顶上的灯火找到了那个空隙,然后委身坐了下来。 船只摇摇晃晃,灯光被熄灭后,四周就只剩了黑暗。由于这里地方狭小,人多物杂,唐谷溪一时清醒无比,没有半分困意。 不知坐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见旁边有一阵响动,她微微抬起了眼皮,模糊间看见一个人走了出去。只见帘子一闪,河里泛着的光稍稍显现,然后帘子落下,光立刻没了。 她只当有人出去透气了,再加上此时困乏难耐,因此便一觉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林寻从船头的木板上醒来,迷离着双眼向船篷内走去,一边嘟囔道:“昨夜可是被蚊虫叮咬了个遍,浑身上下全是包……”刚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船停泊在了一个岸边,船身还在慢悠悠摇晃着,只是不见了船夫。 “寻儿。”船尾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寻一抬头,发现了站在对面的林落,林落扬手让他过去。可是要过去就得穿过船篷,而此刻船篷里全是睡得正香的人,穿过去不免打扰他们。纠结了片刻,林寻只好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双腿一发力,便从船篷顶上飞了过去,双脚如蜻蜓点水般踩了船篷两下,眨眼间便落在了船的对面。 “姐,怎么回事,船夫呢?”林寻一脸紧张。 “别担心,船夫在睡。” “在睡?”林寻露出夸张的表情来,“船夫怎么能去睡呢?不然误了我们的时日该怎么办?” 只见林落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抽离和茫然,盯着水面道:“我们不该赶夜路的,如果白天出发就好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东西这么多,还有那箱子,一看就特别贵重,白天出发岂不是太惹眼了?这船夫昨晚还说他睡了一白天呢,就为了赶夜路,怎么现在说睡就去睡了呢?”林寻瞟了一眼篷内,一时有些不满。 “船夫也是人,为了忙生计不可能睡上一整天的,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忧罢了。”林落的目光还是没有去看他,只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 “姐?”林寻发现了端倪,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次,林落没有回他,而是转过了身,向前走了一步,站在船尾头上,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景致来。林寻见状,也走上前去,站在她的旁边,一同环视了起来。 “这也没什么啊,连个人影都没有,岸上的景色不都千篇一律吗?”看了好半天,林寻还是没看出什么来,说完打了个哈欠,就要转身回去。 “你不觉得,”林落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语气和以往并无区别,但分量又显然不同,“我们的方向走反了吗?” “什么!”听到这话,林寻来不及把那个哈欠吐出来,急忙转身回来重又站到了船尾,再次凝视了一遍周围景色,还是看不出分别来,于是半信半疑地道,“不是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这方圆几十里都是这个模样,除了树就是草,连个方向标都没有。只要一开始没走错,那就不会错的。” 林落没有说话,只是略带疑云地轻轻摇了摇头。 “肯定是你看错了,别想太多……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会在外面?”林寻这才想起来现在才是卯时初刻,天边才刚刚有了熹微的光线,连太阳都还没有出来。 林落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道:“我早就出来了,倒是你,怎么会睡在外面?” “我和那船夫聊着天,不小心就睡着了……”林寻抓抓脑袋,歪着头笑道。 正说着,船篷内忽然走出一个人,两人转过身来,看到黄江走了出来,见到他二人站在眼前,黄江一脸惊讶,问道:“二位怎么醒的这么早?” “可不得醒这么早?我再不起来啊,就要被蚊虫咬死了!你们倒水的挺香的,一晚上鼾声就没停过……”林寻发了一通牢骚,说得黄江一愣一愣的,看到他手上大大小小的红包后,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外面睡的,不禁面有愧色。 “黄大哥,你们手上有没有指南针?”林落上前来,开门见山。 黄江又怔了怔,看着林落道:“女侠是想……”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就好了,我姐问你自然有缘由。”林寻道,“有的话快快拿出来,现在需要看一下。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是有的吧?干你们这一行的,要是没有指南针,那可就不好说了……”说着,林寻慢悠悠地挑眉说道,语气里尽是怀疑和不屑。 黄江大声道:“当然有!只是……现在没在我手上,在武生那里。如果二位需要,我这就去取来。” 见林落点了点头,黄江转身便又进了篷内。不一会儿,他和武生便相继出来了,武生手中拿着一个粗布包的东西,来到二人面前站定后,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略有迟疑。 “赶紧打开呀!”林寻急道。 武生垂下眼帘,目光投到手中的东西上,打开后,里面果真是一个指南针。 见众人都盯着他,表情甚是有些严肃,武生便也不多话,拿着转盘微微转过身来,由于手中的不平衡,那根指针也在左右摇摆着,不太确定。四人凝眉注意着转盘上的指针,随着武生的转动,上面的指针也在变化着方向,趋于平稳。 直到武生转向船头方向时,那根指针又晃动了几下,便停住了。 四人猛地抬起头,脸上阴云密布,他们这次确定,船行错了方向…… 第四十四章 覆舟之难 “船夫!”黄江顿时大怒,转身就要把篷内的船夫揪出来。只是林落上前一步便挡在了他的面前,急道:“不可轻举妄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给我们带错了路,你还让我别轻举妄动!” “姐,到底怎么回事?”林寻知道出了问题,满面愁云。 武生虽然面色凝重,杀气腾腾,但倒不像黄江那么激动,此时只是绷着脸问林落:“女侠到底什么意思?” 林落凝着眉头,扭头看了看船篷,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头低声向三人解释道:“现在不能急,万一打草惊蛇,吃亏的还是我们。” “那你说怎么样!”黄江压低了些声音,但还是止不住满腔怒火,指着那船篷道,“现在这船上就他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几个还对付不了他?他若是不知情走错了路还好,若是真有了贼心,我会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你能不能小点声?没听见我姐刚才说别打草惊蛇吗?你是想让人都知道你嗓门大?”林寻被他气得够呛,红着脖子怒道。 黄江喘着气,瞟了一眼林寻,怒气减弱了几分。 “要他的命还不简单?”林落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目光冰凉地睨着黄江,一字一句道,“只是现在,我们手里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杀了他又能如何?再说,如果真被人盯上了,那么人在明处我在暗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掌握。这些,你想到了吗?” 黄江听到林落此番话,觉得自己刚才确实鲁莽了,便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哎,不对呀!”林寻突然拍起头来,满脸疑色地望着黄江,“按理说这船夫是你们早就花价钱买下的,码头船只众多,最重要的是,船夫都是在官府那里登记过的。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呀!黄大哥,不会是你这里出了问题吧?” “你胡说什么!”黄江立马回道,“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碰过船桨一次,行错路对我有什么好处?” 林寻叹了一口气,闭了眼又睁开,无奈地道:“我当然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们去挑人买来做船夫的时候,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口,黄江和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林落心里便立刻明白了,她快速瞟了一眼林寻,又扭头看向黄江,凝视着他,问道:“你们当初找人时,走的是不是正路子?” 这回,黄江没有再立刻回话,脸上也骤然变了神色,和武生对视了一眼后,二人表情都有些变化,思虑片刻,便眉目凝重地摇了摇头。 “什么!”林寻大惊,目瞪口呆地嚷道:“你们还真够可以的!” “你们不了解情况!”黄江急忙解释,“人家谁愿意大晚上出来接活呢?就算我们给的银子再多,谁都知道夜晚江面上不太平,而且又劳心伤神的,所以没几个人答应。何况……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你们就随便找了一个?什么来头?”林寻继续问。 “什么来头不知道,只知道曾经做过船工,家里就在渡口附近。”武生答道。 四个人全部沉默了起来,立在那里相对无言,黄江更是愤恨不已,可也怪自己粗心大意,便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闷在那里不吭声了。 武生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听了刚才这一番言论下来,他越发觉得这林氏姐弟没那么简单了,身手上已是望其项背,而在谋事方面却也竟这般不容小觑,心里不禁又看重了他们几分。但除此之外,对他二人的身份和来历也更加好奇了起来。 就在四人疑云未平时,只见篷内走出一个小弟,看见他们之后刚想说什么,却又四处扭头看了看,最后才问道:“船夫呢?” 四人一惊:“没在里面?” 那小弟一脸茫然,听到此话后便掀开帘子朝里看了看,直起身摇头道:“没有。” “不好,快叫醒他们!” 黄江和武生立刻跑了进去,大声叫起里面的兄弟来,船上顿时乱作一团。本就拥挤不堪的船身,再加上货物众多,那些人有倒在地上的有站起来了的,一时你碰我我碰你,跌跌撞撞的使船身也摇晃起来。 此时四周白茫茫一片,江上无舟无人,天已发亮,曙光划破夜空,在天边刺出一道红光来,少许光亮跳跃在这泛起微澜的江面上,令人目眩神迷。 “一定是我们刚才说话被他听到了……”林落痛心说道,正欲抬步时却突然愣在了那里,脚步像被钉住似的,脸色也煞白如纸。林寻见她如此,一时心慌起来:“姐,怎么了?” 只见林落只言未发,抬起头来凝望着四周,眼神犀利如剑。在一片混乱中,林寻也循着她的目光抬头看起来,结果不看倒好,一看便惊呆了。 不知何时,这小船已经漂移到了江面的中心,片刻的时间,却已离那江岸有数十尺远了。四周树木郁郁葱葱,方向难辨,人影更是不见一个。 林寻大惊:“这船什么时候移到这里的?” 就在二人束手无策时,只听篷内传出一声大喊:“不好!船漏水了!” 霎时一阵混乱,此话简直火上浇油,令众人六神无主起来。刘五冈突然从篷内钻了出来,一脸的惊慌,朝船尾一边冲过来一边喊道:“完了完了,船底那么大的裂缝!女侠,大侠,我……我先还不想死啊!你们得救救我!”说着,就伸手抓住了林寻的衣角,死死不放,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林寻有些无措,转身去看林落。只见她脸色瞬变,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低下头去在船板搜寻着什么。当她的目光捕捉到那一圈绳索之后,眸子里忽然闪入一阵光亮,一脚踢过去将那绳索抛了起来,随之手臂也跟着扬了出去,紧接着,那绳子便陡然间落在了她的手里。 “姐……” 林寻正要问话,只见下一个动作,林落回旋转身,神情肃穆,目光如同雕鹰一般牢牢盯住了岸边的一棵矮树。锁定之后,她右手紧握绳索,深吸一口气,体内运气发力,迅速将绳索抛了出去。 那绳索犹如闪电般划过了水面,投下的影子在水中幻成一道来不及看清的虚像,继而转瞬即逝。下一刻,绳子便牢牢地套在了矮树之上,另一头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瞬时一道长线倒映在那水面之上,将船身与岸边相连接起来。 她臂上一用力,咬紧牙关扯住那绳子一拽,便把绳子匝牢了。瞥了林寻一眼后,两人目光交汇,默契自在,林落将手中之绳丢给了她,自己便转身进了船篷。 刘五冈再次惊为天人,瞠目结舌地看完这一切,叫喊声也停止了,只是双手还死死抓着林寻的袖子。林寻急了,接过绳子来后,便一把甩开了刘五冈,道:“你现在喊有什么用?和我一起拽绳子,快点儿!” 刘五冈差点跌倒地上,站稳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答应着,上前便握住了绳子,和林寻一起把它绑定到船尾木桩之上,然后二人拼命拔着,一点点靠近岸边。 船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船底的水慢慢溢了上来,那些沉重的木箱子有的被水浸了,但由于上好的木质有良好的密封性,因此倒是一点也没渗进去水。五六个人心惊胆战地往外搬箱子,明知道搬到外面也撑不了多久,但他们深知,这些箱子就是他们的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丢下这些箱子。 林落一把掀开帘子,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其中的人,忽然抓住旁边搬箱子的一人道:“唐小姐呢?” 那人既慌又乱,手中还有沉重的木箱,再加上人声嘈杂水声不断,因此并未听清她的话,于是便急忙道:“不知道不知道!”说着就要跑出去。 只见他脚还没落地,胸前的衣襟便被一双手抓了过去,使得他整个身子也向后仰去,手中的木箱瞬间脱落,砸到了脚边。“哎……你、你干什么?” “唐小姐昨晚就在你旁边,今早却不见了人影,你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啊女侠!”那人急忙向后看去,寻找无果后才知道唐家小姐真的失踪了,脸色不禁也吓白了。 这时,黄江闻声走了过来,扶住摇晃的船身,一脸紧张地向那人吼道:“你怎么看的人,唐小姐到底上哪儿去了?” “大哥!大哥我真不知道啊,醒来之后就见船漏水了,我……我是一点也不知情啊!” 林落自知再问无用了,便一手松开了那人,神情黯淡不已,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似的,顿时让人感到冰冷得触不可及。她微低着头,凝眉冥想着,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周遭的一切事物似乎都逃离开外,不染耳目了。 “女侠,林女侠?”黄江叫道,略有担忧。武生刚把所有箱子都整理在船篷外面,就见黄江那头出了事,便急忙过来看了林落一眼,心中仿佛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神情立刻严峻起来,闷声说道:“女侠,有什么事,先靠岸再说。” 林寻知道唐谷溪出事了,但此刻又不能轻易松开绳子,船身摇动得愈加猛烈,稍稍一放松便可能会覆舟,更何况货物都聚集在了外面,稍有不慎便会滑入水中。他只能一边和众人拉着绳子,一边大叫道:“姐,唐小姐要紧,你快去救她!” 话刚出口,只听前方岸上的树丛之中,蹿出两个身影,各手持一柄尖刀,一人跑到那矮树之后,伸手就要割断绳子。 一船的人都惊呼起来,骂骂咧咧要宰了那人。林寻却突然镇静了下来,透过杂乱的人影看了一眼林落,得到她的点头示意之后,他一把松开了绳子,对刘五冈说了句:“继续拉!”便转身来到了木箱前面。 此时那船与岸已相隔十几尺,林寻快速抬头,估摸了一下距离,便对准上面一个箱子,一脚将其踢飞了出去。 “喂,你做什么!”黄江大吼道,面红耳赤。 不等他说完,那箱子就已经落到了江面之上,相距岸边只有短短几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岸边黑影举起手中快刀之时,林落从船上飞身而起越过江面,一脚点在那箱子之上,借力之后翻身滚到了岸边,落地之后回身而起,毫不拖泥带水。 黄江由于担忧箱子,正要对林寻动武之时,却见那箱子已经稳稳飘在了江面上,而林女侠却借着那箱子之力得以落在江岸之上,一时间便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就在他凝望着岸边,眨眼之间,就见一道血光冲天,飞溅在了江水之中。 树后黑影猝然倒地,另一个没来得及反击,手中尖刀便落在了地上。 第四十五章 靠岸 小船靠岸之时,船上一行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解开绳子之后,林寻他们相继下了船。刘五冈筋疲力尽,又由于受了惊吓,因此双腿发软地走在最后,刚一下船,就看见那倒在地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脖子上的血涓涓地流出。他吓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不是扶住旁边一小弟,估计就要一头栽在地上了。 黄江和武生上前便把另一人按在了地上,林落捡起地上的两把刀,望了林寻一眼,便将其中一把丢给了他。 “给我这个做什么,倒是个累赘!”林寻指指背后的剑,却还是一手接住了丢过来的刀。 “不要拿来。” 林寻立即换了个笑脸,嘻嘻道:“谁说不要了,虽然是个累赘可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 “说!你们的人在哪儿?船夫在哪儿?”黄江在后面冲那被擒者嚷道,手指着那倒地之人,“你要不说下场就和他一样!不想早死就实话实说,别玩什么幺蛾子!” 林寻听到,轻轻挑了挑眉便走了过去,立定在那人面前,用刀尖抬起了他的下巴,表情夸张地端倪了对方一遍,像是在端详一件古玩似的,饶有兴致。可是接着却脸色一变,猝然问道:“唐小姐在哪里?” 那人见同伴已死,心中士气早已大减,因此浑身哆嗦着,牙齿磕磕绊绊撞在一起,结结巴巴道:“不……我不知道……” “死到临头了,怎么还在嘴硬呢?”林寻咂着嘴,语气悠然轻巧,对这种到手的活物似乎生来就有无穷的乐趣陪他斗,陪他玩。 但接着,只见他手中刀锋一转,那柄尖刀便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之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他的脖颈,由于自身的颤抖和恐惧,脖子上开始有细微的血渗出来。林寻面不改色,平静如常地凝视着那人,又问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身后的林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不知刘五冈从哪儿冒了出来,刚才还打着哆嗦站都站不稳,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了林寻身边,一脸惊恐地望着那人脖颈上渗出的血迹,慌张道:“林……林公子,或许他是真不知道呢?咱们也不能滥杀无辜呀!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 “你闭嘴!”武生怒了,上前一把将刘五冈提了起来,一掌摔到了身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不言。 刘五冈这回是真的摔到了地上,他望着武生凶狠的面孔不敢说话了,吞了吞唾沫之后,他发现旁边站着的是林落,便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仰着头问林落:“女侠,我有一事不明白……为何你和林少侠,对唐小姐如此……” “刘五冈,”林落低下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没听到上述问话一样,针对刚才之事说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是敌是友分不清吗?如果下次再看到你帮盗贼说话,那么……你完全可以回家去了。” 一听到要被遣回家,刘五冈立马急了,急忙道:“不不不,下次不帮了,我只不过……是看人家可怜吗?你知道的,我们平民老百姓哪见过这等打打杀杀呀,何况我们出师不利,第一天便遭遇了这等事,我口不择言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林落早已不听他言语了,只是清冷地抬着头,目光似在游离,又像在沉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审问情况。 那人经受不住眼前两个彪形大汉的要挟,尤其眼前看似文弱的男子手中的尖刀相逼,因此心中防线全然崩塌,急忙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他……他们就在那边,地上有一个大坑,他们全都在坑里等着。” “等着?等这些财物吗?”林落突然问道。 “不是,等你们的船沉下去之后,我们再去通知。然后……再一起回来取。”那人嗫喏道。 “那你们为何劫了唐小姐去?她现在……是否无事?” 那人摇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哥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着的,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三哥?”黄江疑惑道,“你口中的‘三哥’就是那个贼心船夫?” “是……是。” “他还说了什么?” “三哥还说,那女子是什么大小姐,留着她或许可以……可以作为要挟,多谋些银两回来……” “放肆!”林寻怒道,一把收起了剑,在空中狠狠划了一道,吓得那人又是一凛,“看来你们不仅谋财,还想害命啊!要挟?要挟不到呢?” “他们本来也没有给我们留活路,不然船也就不会漏水了!”武生冷冷道,一双红目瞪着地上的人,右手紧握一把镖局的大刀,被船漏水一事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就砍死他。 “我们真的只想取财,使船漏水是也没办法的事,更没有想杀那位小姐啊!” “别狡辩了,你们明明是下了死心的,根本就没想着放她回去!你们就是……”林寻越说越气,越说越大声,却在这时声音戛然而止了,因为在他的身后,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他后背一把。 林寻虽直言爽口,但本就是个聪明人,因此挨了林落这一掐之后,心中也就明白了大半分,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但好在他掩饰得很好,故意装作生气得吐不出话来一样,目光没有恍惚半分,直盯着地上的那人,继而狠狠地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黄江只顾着那人口中所说之话与货物安危,因此并为起疑心。倒是旁边的武生,此刻表情虽然没有动荡,眼眸也没朝他们这边看,但心里却早已是疑窦万千、奇点丛丛了。从昨夜巷口遇见他们时对方的反应,到出事之后林氏姐弟的关心重点,若单单是相识三天的朋友,那他们用情……未免过盛了一点点? 而林落担心的,也正是旁边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可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和言语,她便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几人似乎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然而很快,这片沉默就被刘五冈所打破。只见刘五冈从地上起来之后,来不及拍身上的泥土,便痛心疾首地指着那人说:“原来……原来你们竟这样狠毒!亏我刚才还见你可怜为你求情了,你……你们真是……啊,我真是老眼昏花啊!” “哼,一介农夫,见识短浅罢了。”武生在一旁冷声哼道。 “我……”刘五冈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好又见那盗贼汗如雨下,便把矛头转向了他,跑到林寻跟前指着那人怒道,“说,你们到底把唐家小姐怎么样了?我可告诉你,唐员外乃城中大贾,与朝中重臣相交甚好,你若是敢动唐小姐一根汗毛,唐员外不会饶了你们的,你们……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你喊什么!”黄江怒目圆睁地瞪着他,“现在对他说这个没用,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自己做不了主……” “我可没说要他死……”只听旁边传来林寻幽幽的声音,玩世不恭的语气,一点不像是在谈论生死之事。 黄江满脸疑惑,看了一眼武生,问:“那林少侠的意思是?” “他死了可就不好玩了。这一条命,兴许可以帮我们换回唐小姐来,只要他的那群兄弟们够义气。当然,他们若不顾他的生死,那他才是真的一文不值。”林寻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把脸放在那人的对面,幽幽地看着他。 那人脸色煞白,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在他面前的地上,还流着刚才死的那人的鲜血,在这潮湿的土地上显得分外眨眼刺目。 黄江明白了林寻的意思,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是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人,却又生了一肚子气,斥道:“你们今天算是倒霉,撞到爷爷我头上了!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料想你们那群人也不敢出来,所以现在你只能听我们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明白了吗?” 看那人胡乱地点着头,黄江又道:“现在,给我们带路!兄弟们,走,去把唐小姐救出来!” 刘五冈一听急了,问道:“那……那我呢?” “你就留这儿看箱子!” “不行!”林落突然说道,冲着黄江走了过来,行至他面前站定后,平心静气说,“你和武大哥都留下来,还有这些弟兄,否则这些箱子还是会被人盯上,他们的目的是钱财而并非伤人。至于唐小姐,我一人去就好。” “不行!师姐,我要和你一起去!”林寻忙道。 林落背对着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凝视了一遍面前的黄江、武生,还有刘五冈,像是重新把他们审视了一遍,无声中宣告她的这一安排无人能改变。而事实也本就如此,这三人凝思片刻,便都重重点了点头,一口应下了。 林落眸中闪现出一刻的轻松,轻轻吐了口气后,便低头睨了那盗贼一眼,看见他慌张的脸上一双无望的眸子望着她,她的心突然微颤了一下。可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抬起头来看着那人刚才指过的方向,快速走了过去。 林寻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那盗贼,又看看走去的师姐,大声喊道:“师姐!等等我!”说罢,便一手提起了地上的人,“你跟我过来!” 他扯着地上的人紧追林落去了。剩下的站在河边的几个人,皆凝眉望着消失在丛林中的背影,默默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他们才在黄江的引领下,开始检查那些箱子是否破损,开始找木板来修补船底。 第四十六章 跟踪 江边的树木繁多,土地多为潮湿。两个人在那盗贼的带领下,渐渐走近了那个他口中的大坑。林寻一路上都在纠结唐谷溪是怎么被从船上带走的,可最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问他手中押着的那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想把心中的疑问抛向林落,却见她正行色匆匆地走在前面,便也没了想问的心。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个时候,林落是不会搭理任何人的。一旦陷入某种不安和焦虑,她便会对周围的天地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全部隔离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她从小就是这样的。 他抬眼去望四周的景色,有些不耐烦起来,皱了皱眉,咋舌道:“怎么还没到,那个大坑在哪里?” “到了,到了……”那人慌忙答应着,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就在那里!”他举起手来指向跟前的一处位置,林寻举目望去,发现那里正是林落站的地方。他猝然一惊,双手紧按住那人,眸子攫住前方不远的林落,忙叫道:“师姐!” 林落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 林寻目光快速搜索了一遍她的四周,然后扯着那人疾步跑了过去,来到她面前后才发现,这里确实有一个大坑,但是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刚才、刚才明明都在这里的!”那盗贼一看坑中空无一人,面颊由于紧张变得通红,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你竟敢骗我们!”林寻怒道,一手就要抽出剑来。 “慢着。”林落拦住了他,一手按在他准备抽剑的手上,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既然这里没人,那我们肯定是被发现了……” 林寻眸中闪入一丝惊恐,目光胡乱瞟了一眼四周,皱眉道:“现在该怎么办?” 林落看了一眼旁边的盗贼,又把目光投向林寻,道:“让他走。” “什么?” “让他走。” “为什么!”林寻大叫道,眸中窜入一团火焰,手上不仅没有放松力气,反而还拎紧了那盗贼的后背。 “不放他走,那她就可能有危险。” “可是放他走了,就更不会见到唐小姐了!” “寻儿,我说放他走你就快放他走,多说无益。” “不行,这回我不能听你的!”林寻恶狠狠地抓着那人的衣裳,手上青筋暴起,原本瘦弱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提着那粗重的盗贼向前走去,“他是我们唯一的把柄,你放他走就等于放弃唐小姐,现在时间不容耽搁,你不去找我去找!” “你疯了!”林落见他这就要走,转身跑了上去拦在林寻面前。而接下来的动作使林寻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师姐竟然拔剑出来直指向了他。 林落脸上没有丝毫喜怒哀乐,一双眸子无比冷峻地盯着他,寒意四起,冷艳无双,两片薄唇紧紧闭着,边缘勾勒出了一层莫名的无情和陌生。右手上是那把随身携带的墨阳剑,此时正笔直地指向常与它合二为一的莫邪剑的主人。剑上泛着冷光,不亚于林落眼中的寒光,人与剑都无比默契,在此刻同时变得无情起来。 “姐,你……” 林落凝视着他,淡淡道:“让他走。” 林寻的表情一点点瓦解,脸上的怒气和震惊渐渐变成了哀伤和无措,他似乎还没想到面对此状况的解决方法,因为他压根想不到有一天一向疼他纵他的师姐,会把宝剑指向他。一方面,他惊慌失措,面对师姐的言行极度不解和悲愤,另一方面,他害怕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因为在他心中,林落是永远不会错的。 按在盗贼背后的手渐渐松弛了下去,最后完全松开。林寻垂下头去,不去看他,淡淡道:“你走吧。” 那盗贼不知究竟是敌意还是好意,想走又不敢走,只得把目光再次投向林落。只见林落轻呼了一口气,眼中力度放松了些许,手臂轻轻一晃,拔剑放了下来,转而看着他道:“你走吧,回去告诉他们,一命换一命,把唐小姐……放回来。” 林寻冷冷笑了一声,脖子软软的,眸光看着地上,并未说话。 “还不快走!” “好,好,我、我走!多谢二位不杀之恩,多……多谢!”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就这样活着回去,没有惨死在这位狠角色手下已是老天保佑了,现在竟然还能被放回去。虽说不敢保证大哥会放那位小姐,可他最起码能活命了!他先是后退两步,半信半疑地看着两人,待看到他们确实没有反应后,便立刻调转了头拔腿就跑,很快便消失在后面的树林里去了。 “姐,你真是荒唐,他们怎么可能……” “闭嘴,还不快跟着来!” 林寻刚刚抬起头便愣住了,只见林落脸上早已换了一副神色,目中虽然还是对他的怒意,但此刻已经平常了太多。他顿时恍然大悟,正想拍案叫绝时,却见她已经消失在了眼前,一溜烟追着那盗贼的脚步去了。 “啊呀,我这榆木脑袋……笨死你算了!”林寻捶胸顿足,死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了一通狠之后便也赶紧追上去了。 两人在那盗贼后面紧步跟着,好在他们轻功在身,走路动静不大,很好得隐匿了脚步和地面摩擦的声响。再加上那人心力交瘁,一心赶往他们的集合地,因此也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太阳渐渐强烈了起来,天空白亮亮的,树丛中的蝉鸣不绝于耳,空气中的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声音极小。就在二人怀疑这盗贼找不到他们的集合地时,只见他绕过了前面一个土丘,直起身来扬着脖子望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似乎变了变,接着,就快步跑下了土丘。 林落和林寻有些激动,对视一眼后知道有些苗头了,于是赶忙小心翼翼跟了上去。土丘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倒是有一些杂草荆棘,还算繁茂。二人上了土丘之后,便躲在了那一片荆棘之后,从里面的缝隙里向对面张望。 原来土丘之下就是河边了。树枝交错的缝隙中,只见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向了河岸边,那里有一群人聚集着,一艘旧船停泊在水面上,距离岸边很近。林落搜寻了一遍,目光触及之处并没有发现唐谷溪的身影,不禁怀疑起来。 “师姐,你看她在哪儿呢?怎么我找不到啊……” 林落摇了摇头,“我也找不到。” “会不会……”林寻疑虑着,忽然抬起头来,“不会是已经……” “别瞎说!”林落一声打断他,气息微喘,眸子深深凝着远处的景物,不知是惊还是惧,她接下来竟说不出任何话了。林寻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也在担心这个事。但此刻是喜是忧都不知道,更不可妄加揣测,乱了分寸。于是便回过头去,继续观察河边的情景。 只见那个盗贼跑到那群人面前之后,先是跪在地上恸哭一场,两人不用想也知道他在说他们那个刚死去弟兄。在他边哭边说的时候,面对着的那一群人都低垂着头,表情模糊,但是情绪显然很糟糕,为首的人叉着腰,听到一处时便狠狠地扬起脚来,踢飞地上的一块石头。 众人听完之后,都低迷颓废起来,各个士气大减,黯然神伤,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林落发现了坐在船旁边的地上的船夫,那人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旁边的泥船,然后又很快地垂下头去。 林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转移了视线,定睛瞄准了船上,她捅了捅林寻:“船上,她在船上。” “什么?船上?” 林寻抬眼望过去,仔细观察一番却也没看出什么来,但是却发现了船身旁边坐着的的船夫,皱眉细看果然是他!不禁怒从中来,狠声道:“那船夫看着是老实人,没想到真是有贼心的劫匪!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昨晚好意呆在外面陪他,害得我一夜没睡好,他倒好,给我们偷走了人还不成,还想砸船害死我们!”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才说恐怕太晚了吧……这你早该知道的。”林落没有丝毫同情,而是满句的嘲讽。 “哼!我现在真想冲上去,一刀把他脖子砍断!” 林寻还在怒气中,林落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只是眸中隐约闪过一丝落寞。最后她回过头去望着船上,盯了片刻,见那些人开始有了动作,几个人走到船边开始拉船了,便说:“他们要走了,知道抢钱抢不到,人又被我们杀了一个。接下来,要么是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想方设法重新回来。” 林寻摇摇头:“重新回来应该不可能,他们既然乘船要走,就不可能有时间休整和反击,至少,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早就防备好一切了。除非他们想再多死几个人。所以,只可能是……”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脸色苍白地看着林落,预感到了极其不妙的事情。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林落想到了一切可能性,缓缓道。 “可是我们一没弓箭,二不如他们人多,现在动手,吉凶难料啊!” “没办法了,若是船走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好,好……”林寻点了点头,胸脯微微起伏着,扭头看向河边的人,说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去船上。” “不,我去引开,你到船上。” 林寻听闻,猛地转过头来,睨了林落一眼,立刻摇头道:“不行,姐,这次我还是不能听你的!我说了,我去引开他们,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找到唐小姐之后,赶快带她找黄江他们,日落之前我会回来。” 说罢他扭头就走,速度之快生怕别人抢了似的,拔腿就向河边跑去。 “林寻!” 林落起身暗叫一声,双唇轻颤,眼中尽是慌乱和愤意,注视着林寻冲过去的身影,不知接下来他会以何种方式引开那些盗贼。她嗓中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热辣辣的,手中不自觉提紧了剑。 第四十七章 解救 【听说今天是儿童节?本大龄宝宝也收到礼物了,哈哈。祝快乐哟~各位宝宝们】 “唐小姐,醒醒,唐小姐……” 耳边的声音渐渐增大,炙热的阳光在脸上愈显发烫,就在她的意识快要苏醒,眼皮就要睁开之时,只觉得两颊一凉,接着就有水顺着脸滑下来。她睁开了眼睛,先入眼的是明晃晃的光线,紧接着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嘴唇一张一合的,在轻轻唤着自己。 “女……女侠?”唐谷溪视线完全清晰起来,林落的脸颊映入眼帘。 只见林落轻呼一口气,眉梢放松下来,见她清醒后并未答话,扭头就去解系在她身上的绳子。那绳子在船上缠绕着,把她的身体连同船体绑在一起,以防逃跑。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只船上,双手和腰身都被绑在了船上。 “怎么回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唐谷溪一脸惊恐,但更多的是疑问。 “先别问,具体我回去再告诉你。现在赶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看有没有受伤。”林落一边解绳子一边说道,手指飞快,头也不回。 唐谷溪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扶着船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周围泛着光的河面以及草地都让她神志不清,目眩神迷。她伸出手想去扶住旁边的东西,就在扭头那一瞬间,发现一个手持大刀的人正蹿向船上,目光凶狠地朝林落砍来。 虽然不知此情此景到底是怎么个缘由,但那人的刀指向了林落,她便知道来者不善。危急时刻不容多想,她双眉一皱,上前便朝那人扬出手去,由于头脑空白,一时竟忘了手中没有任何利器足以抵挡对方。 眼看那刀正冲着唐谷溪的手臂劈了下来,忽然背后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腰间,刹那间被扯了回去,重重地摔在了在船上。唐谷溪猛地睁开眼,发现林落早已站了起来,和那人打斗着。由于时刻紧急,她放在船上的剑并没有及时拿起来,只是徒手对抗着那人,以守为进。 此刻唐谷溪神志已完全清醒,刚才那刀上面的白光也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扭头看向船上,目光触及那一把剑,便即刻一脚飞起,踢向了林落,大声叫道:“女侠,接剑!” 正在她自鸣得意,认为自己帮了忙的时候,却见林落扭头瞟了她一眼,目光略有迟钝,并没有伸手接剑,甚至连伸出手的意向都没有。那把剑在空中翻飞了几圈后,迅速落地,清冷的一声响声,划在地上。 “你……”唐谷溪大为不解,转念一想,或许是林女侠不知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喊为何意,没有反应过来罢了。于是她急忙跳下了船,捡起剑来扫视一遍,牙根一咬,自己手持宝剑向那人冲了过去。 “你做什么!”林落见她过来喊道,瞥见她手中的剑,眉头一锁,伸手夺过了剑,继而转身腾起双脚,朝那人胸口上猛地一踢,对方后劲不足,趔趄了几步。趁这个间隙,林落将手中的剑向前扫去,可当剑口落在那人脖子上的时候,她蓦然停住了。 她气喘吁吁地立在那里,手指紧握着自己的剑,指关节发白。双眸如星,仔细睨着眼前的人,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谷溪在她身后几尺远的地方,怔怔地愣在了那里,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见林落故意没有接剑,又看见她夺回了自己剑后一举将那人制服,虽然不懂何故,可方才的情景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当真以为林女侠要杀了那人呢。 虽说她从小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可是手上却从未沾过任何人的一滴血。她深知,那些人坏的坏,恶的恶,可罪不至死。并且,就算论罪处斩,也轮不到她唐谷溪啊。就在这一刹那,她胸中突然闪过什么不详的念头,不禁将目光抬到了林落的身上,默默愣了片刻。 倒在地上的那人异常镇静,刀剑架在脖子上竟然能不发一言,只是两片厚唇紧闭着,狠狠咬着牙,脸颊被咬得发抖,目光凶狠地向上瞪着可以一手置他于死地的人,一动不动。 唐谷溪暗暗佩服起来,这样的人面对生死却能不悲不喜,倒也是个有气魄的盗贼! 就在这时,林落突然横飞过来一脚,踢中了那人的脖子,只见他两眼一闭,身体向一侧倒去,“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不吭声了。 “这……”唐谷溪大惊,忙跑过来凝视了地上的人一眼,只见他脸上汗水泥泞,乃凶神恶煞之相,又抬头瞅瞅林落,略微惊恐道,“他……死了?” 林落轻吐一口气,手臂一扬,剑落鞘中,“没死,昏过去了。” 唐谷溪木然地点点头,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周,这时她才真正地看清楚周围的状况,此时已经日上杆头,空气中漂浮着河面被烈日蒸腾而来的特殊气味,脚下是一片河滩,自己刚才在的那只船正停泊在水岸交界处。地上一片狼藉,三三两两丢落着许多木柴和布条,不远处有一处篝火的残迹。 看清楚一切后,她才看向林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咽了一口口水,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我们遇到了最坏的事情。”林落淡淡道,轻睨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想多做回答。 唐谷溪本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下定论罢了,现在听到林落这样一句话,立刻在心里佐证了自己的猜测。“我们遇了山贼?我……我是被他们带到这里的?” 林落重新将眸光抬起,落在她身上,但只是轻轻一瞥,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若离,之后便撇过头去,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还真是……”唐谷溪双眸忽闪着,并不想接受这一事实,她倒不是怕,毕竟在此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她都不知道。而是如此一来,岂不更加让他们看轻了她?最初是自己不顾他们反对执意要来的,还信誓旦旦说不给别人惹麻烦。到头来,不出一天,便因为她使他们遭了秧。 可是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她记得当时自己在船上,而后来发生的一切竟全然无记忆。正当她一脸疑惑,想要开口问时,却看到林落朝自己走了过来,站到她面前之后说:“你顺着那条路回去,到了岸边就沿路往北走,会碰见刘五冈他们的。” “你不走?”唐谷溪诧异地问道,提高了音量,“你要去何处?” “你无须多问,只管走就是。”林落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一刻也不停留,神色匆忙。 “不行!万一那边还有盗匪呢?”唐谷溪追上来拦住了她,“事情因我而起,罪责全在我身上,因此我必须知道你们的安危!” 林落静静地望着她,开口道:“林寻还在那边,不知生死,我要过去救他。” “那我也去!反正……多一人好过少一人,两人一起出了事还能商量,总之……我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回去!于情于理上我都过意不去!”她想都不想大声喊道,执拗地直视着林落,语气不容置喙,坚定不已。 林落注视着她,忽然眉角舒展开来,似乎多了一层笑意,点头道:“既然唐小姐想去,那就随我一起来吧。”说完,那丝笑意顷刻全无,消失不见,转而换成严肃神情,望向远处某个地方,“他们往那里去了。” 两人离开岸边之后,便一直朝林寻消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林落忧心忡忡,沉默不语,而唐谷溪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问再问终于问清楚了昨晚至今发生的所有事,不禁唏嘘不已,对林落林寻更是感激不尽。 “你们算是救了我一命!这情义啊,我必当记得,毕竟我唐谷溪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大恩大德还是记在心里的!林女侠,倘若今后你和林少侠发生了什么不测……”她忽然住口,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出言不雅,于是急忙干笑道,“我是说,倘若、倘若……当然,你们身手那么好,武功那么高,自然不会轮到我去救的……” “小姐武功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呢?” 林落良久没有言语,此刻却突然回答了一句,使唐谷溪大为惊讶和感动。这段路上,她知道林女侠心神不宁、愁眉不展,眼看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说些废言废语来活跃气氛了。本没想着女侠会搭理自己,却突然听到了她的问话,一时兴奋起来。 “这么说吧,在遇到你和林少侠之前,我一向觉得自己武功还算可以,至少这临清城中,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了。可直到前两日比武擂台上,你和林少侠出现了,我才彻底明白自己以前有多目光短浅!简直是坐井观天啊!” 林落嘴角轻轻扯了扯,脚步却还是没有放慢,又问道:“不知小姐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跟我师父啊!” 林落扭头看着她,怔了一下。 “呃……我是说,我师父是邹黎先生……”唐谷溪尴尬道,换了种语气接着说,“我师父年轻时是我们临清最富盛名的侠客,武功无人能敌!当然了,这么说你也不明白,毕竟你们才来不久……” “哦?”林落轻轻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小姐怎么知道我们才来不久?” 唐谷溪又被噎住,回过神来后不禁笑了笑,抓了抓头顶说:“看女侠那日的风采,我就是不想知道也难啊……叫玉茗出去打听一下不就得了?你们有所不知,但凡城中像你们这样的不凡人等,随便一打听便会知道。” 说到这里,林落忽然住了脚。唐谷溪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林落。 “你……都打听到了什么?”林落目光直逼着她,神情瞬间变得不同,与刚才判若两人。 第四十八章 山中寻人 唐谷溪愣了愣,没想到林落会突然停下来,并且对这个问题如此上心。她转了转眸子,不以为然道:“你们是初七那天来到京城的,就是国典那天,并于当日住进了聚贤客栈。次日,你们在我的招亲大会上遇见了我,并和我比试了一番。第三日……第三****便不知道了,接下来,就是昨天在渡口碰面了。” 林落听着,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唐谷溪随即笑道:“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们两次见面都是以打斗作为见面礼,你说怪不怪?” 片刻之后,林落才舒展了眉头,轻笑一声:“唐小姐说奇怪,那就奇怪吧。”说完,便动身继续前行。 “咦,女侠,你刚才为何那么紧张?”唐谷溪跟着追了上来,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原则,问起刚才林落的囧起反应来,“我打听到什么就那么重要吗?” “唐小姐不懂了,我们江湖人对别人探究自己的身份这类事,尤为敏感,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唐谷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林落方才说的“江湖人”三字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不禁扭头再次端详身旁走在前侧的女子,目光落及她手中的宝剑上来。这把剑,那日在擂台之上已见识了它的威力,今日再看,距离尤近,更加让人神往和好奇,于是问道:“女侠,你手中的这把剑,是哪里得来的?” “我师父给的。” “它叫什么名字?” “墨阳。”林落简单地回答,似乎并不想多说话。 “嗯……”唐谷溪幽幽地点了点头,目光还是一直锁在她身上,好在林落身在前方,注意不到她在观察自己,“那你们的武功是哪个派别的?师父是谁呢?那日在擂台之上你和林少侠所用武功是……” “唐小姐,”林落打断她,再次停下,回过头来道,“你问得好像太多了。” 唐谷溪有些猝不及防,立在那里面有窘色,想了想觉得自己并非无理,于是理直气壮道:“我的这些都告诉你了,难道作为你来我往,我不该知道你的事吗?” 林落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可此刻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她,平静道:“唐小姐想知道的,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寻儿的安危要紧,还请小姐别再问了。” 唐谷溪只好点了点头,眉角轻轻一扬,道:“既然女侠这样说,那我自然就不再问了。你说得对,林少侠现在还不知身在何方,我们快去找吧!”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可没想到,林落却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回过头来细看着她,只见林落微低着头,目光飞速流转,眉头微锁,似乎在仔细凝听着什么。 “女侠,你这是……” “别说话。” 一袭不安和惊恐席卷而来,唐谷溪看看四周,眼神有些慌乱,看着林落的表情想问什么又不敢问。于是也立在那里,屏气凝神观察着四周。不久,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微弱悠长,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双眸再次看向林落的表情,唐谷溪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一抹喜悦飞上了她的脸颊。再次屏息凝神,听了片刻,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抓住林落低声问道:“是林少侠对不对?他在喊我们!” 林落气息微喘,抬起了头,凝视她的双眼,心中似乎有许多不确定,喜忧参半地问道:“你、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当然听到了!”唐谷溪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兴奋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女侠在她面前呈现出一种不确定的状态,呈现出无措和控制不住情绪的状态来,在此之前,她似乎都是无所畏惧和从不慌张的。原来,林女侠也和所有人一样,硬壳之下都是人生常态,并非那么不近人情。 她直起了腰,深呼一口气,冲林落笑了笑。 “可是,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呢?”林落朝四周望去,有些迷惘。 “好像是那边,不……不对……”唐谷溪摇摇头。 林落回过头来,凝望着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她低头看看地上,疑惑地问道:“你听,像不像从地下发出来的?” “什么!”唐谷溪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你是说,林……林少侠在地底下?” 林落低头盯着地上,似乎要把它盯出什么东西来,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可是……这里好像听得更为清楚……”说着,只见她慢慢蹲下身去,最后她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向地面匍匐过去,一边将脸侧过来,一边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凝神细听着。 唐谷溪顿时摸不着头脑了,她咽了口唾液,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弯下身去,学着林落的样子匍匐在了地上,耳朵紧贴地面,听着声音。 情况果然如林落所说!那声音像是从地面的不远处陡然传入耳内,一时间清晰了不少,虽说听不清他具体在说些什么,可是音量却加大了很多,而且能肯定下来他在喊着林落。 “我知道了,他在一个深坑里!” 唐谷溪慌忙抬头,措手不及道:“什么深坑?” 林落纵身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身后一处地方,再回头瞥了一眼唐谷溪,随即转身向那边跑去。唐谷溪已经熟知这种示意方式,于是便随着林落的脚步跟了过去,并无多问。 两人穿过杂草丛生的树木,向着一个方向跑去,进入树林之后,不见天日,更不知具体方向了,只能凭借刚开始的判断和声音的大小强弱来寻找。头顶上树影重重,林中清凉无比,也暗沉无比,那声音倒是清晰了不少。 唐谷溪心里没底,但却还是跟着林落的步伐走。走到一片空地时,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把刀,上面沾有血迹,林落看到后立马拿了起来,端倪一番似乎知道了什么。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目光锁定前方一个地方,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女侠……”唐谷溪刚想叫她,可是明知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只好闭了嘴,移步跟去。 跟了几步之后她恍然大悟,步调不禁加快起来,那声音已经愈加清晰了,她不知林落如何判断出来正确的方向,只知道她看了一眼那带血的刀后,心里便有底了。不管怎样,林少侠还活着,并且已离他越来越近。 林落的脚步开始加快,口中迫不及待喊道:“寻儿!” 那声音戛然而止,停顿片刻之后立刻恢复了过来,林寻大喊大叫,声音带着喜悦:“是我,是我!师姐,快过来!” 唐谷溪彻底放下心来,神情舒展,抑制不住地叫道:“林少侠,你别急,我们来啦!” “哈哈,唐小姐,还有你?”林寻的声音越来越大。 “自然有我!你救了我一命,我哪有不知恩图报的份儿?” “别说,这可不算知恩图报!你先欠着我,以后再让你还!姐,你们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我要憋死在这里了!” 这句声音刚落下,林落就站住了脚步,她停在一个洞口处,低头往里面看着上面,向里面喊道:“别废话了!你怎么会掉进这里面?” 唐谷溪也刚跑到那个洞口处,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弯腰向里面望去,只见那洞口约有五六尺宽,上面被杂草废木覆盖住了一半。光线不足,只看清楚上面接近地面的情景,而林寻所在的底部只模糊地看到了一个身影,仰起的脸颊在稀疏的阳光下忽明忽暗,尘土满面。 “林少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底下传来声音:“我是没被人伤着,就是掉下来的时候……摔得不轻……” 林落闭上眼松了一口气,唐谷溪扭头望了她一眼,继续看向洞底,问道:“可是你不是会轻功吗,怎么会摔着?” “我说大小姐,你也不看看这洞有多高?按你的说法凡是会武功的就都不怕死了?我就是轻功再好也经不起这么高的一摔啊!何况……那洞口那么小,我怎么施展武力?” 听闻此言,林落鼻子里轻哼一声,目光掠了一眼洞底,回应道:“洞口是不大,可你武艺不精才是真!” “喂!喂!姐……现在可不是你嘲讽我的时候,等我上去了你怎样说都行,可是现在看在我被困在地底下的份儿上,你就不能留点口德?赶紧想办法救我上来才是真啊!”底下传来一阵咆哮声。 唐谷溪注目着洞底的黑影,听着这番谈话,不知何种感觉作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捂着肚子跪了下来,双手扶住洞口边缘,道:“少侠……我实在想知道,你这样一个武功高手,是……是怎样掉下去的?” 底下的林寻听到她笑,几乎要气结而亡,随即回应道:“你……你们简直太可气了!唐小姐,枉我对你一番倾慕敬重啊,你别忘了,我是为了救你才落此境地的!你不同情相救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还笑我?你们……你们一个冷嘲热讽,一个暗地偷笑,我林寻今天算是倒大霉了!” 唐谷溪笑着扭过头来,看到林落站在那里一脸漠然的表情,与刚才的紧张警惕大相径庭,两耳不闻其他事。她收了收自己的笑声,问道:“女侠,我们还是想办法救他上来吧,毕竟呆在底下也不安全。” “对啊对啊!唐小姐,你还算有点良心……” 唐谷溪撇过头去,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狠狠朝底下瞪了一眼。 林落将目光投向洞底,沉思片刻,忽然凝住了那一片杂草缠绕下的木块,双眸忽闪了两下,随即便说道:“有办法了。” 第四十九章 缩骨出洞 唐谷溪不知林落有何办法,就站起来看着她。只见她上前去将那些杂草覆盖着的木桩一一捡了出来,向后仍在空地上,唐谷溪见状,虽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也还是上前帮她捡了。 “女侠,你捡这些木块做什么?”唐谷溪试着问道。 “帮他上来。” 唐谷溪嗓子被噎住了,心中暗想到,我自是知道帮他上来啊,我想说的是,用这些木块如何能帮他上来?她瞧了一眼林落,更觉得她寡言冷语、性情难测,想张嘴问她又止住了——罢了,她的样子估计还是不想多说话。 “你不用疑惑,等会儿便知道了。” 林落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张口又来了一句。这回,唐谷溪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得闭上了嘴闷声哼了一下,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你们好了没有啊?姐,你不会在戏弄我吧!找木块做什么,直接找一根绳子不就得了?” 林落抬起头:“绳子?我上何处给你找绳子去?” 唐谷溪扭头观望了一下四周,只见地上都是些小木屑和树枝,于是便对里面的林寻说道:“这里的确没有什么绳子,你就别多话了,听你师姐的吧!” “好好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点啊!这里黑漆漆的,又阴冷又潮湿,刚才好像有虫子在咬我……” 两人很快将那些长短不一的木块挑拣了出来,堆放在洞口旁边,林落翻身过来,挑出了两根最粗厚的木板,对洞口喊了一句:“小心点,我要扔东西下去了。” “啊?什么……” 林寻话还没说完,就见头顶之上的洞口处飞进来了两根木块,一个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一个掉到了脚边。他摸着脑袋嘴里嘟囔着,弯腰捡起两根木块,左看右看,不懂其为何意。仰头朝洞顶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只见头顶的亮光处出现了林落站立的身影,她的头向下望着,说道:“想想师父教你的绝技。” “绝技?”林寻不得其解,“爹何时教过我绝技?姐,你是在诓我吧!” 只听洞口传来一处冷笑:“我没心思诓你。好好想想,若你连这个都想不起来,那你也活该在底下多待片刻。”她停顿了一下,给林寻提醒道,“那可是师父只传男不传女的,你就这样给忘了?” 最后一句为点睛之笔,林寻恍然大悟,两眼放光,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说缩骨术?” 洞口不见了身影,也听不见了声音。林寻知道自己说对了,想想那缩骨术,倒真是爹只传男不传女的,他也不知为何,当然也不敢多问。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学这缩骨术的时候,自己才十一二岁,如今六七年过去,都不知还能不能再使出。想来也怪自己,儿时学什么都总是吊儿郎当,不曾放在心上。 “林少侠,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用你那绝技上来啊,我倒想见识一下呢!你们姐弟二人身上,让我开眼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唐谷溪趴在洞口,一脸欣喜地喊道。 林落静默地站在一旁,扭头看了看她,眸光微聚,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因为她不知道,此刻问出那句话来,究竟是利是弊。只是心中暗想到,她既能这样想,毕竟不算是坏事,来日向她提出那个计划时,也好顺畅许多。 “唐小姐,你可得让开了,别趴洞口,否则我出去伤着你怎么办?你这千金大小姐,我可不敢动一根汗毛。” 唐谷溪怔了一下,扭头看看林落,见她点了点头,只好放弃观看,撇撇嘴离开。 林寻握起两块木板,抿住双唇,低眉凝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两侧的洞壁,从下到上依次看过去,目光在几个位置上稍作停留。确定好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双手再次用了力,然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回旋转身腾空而起。飞至半空时右手突然向前伸出,将手中木板飞速插入洞壁之中,身体随之紧贴过来,靠在了洞壁之上。 紧接着,就在身体还未完全贴过来时,双腿猛然弯起,将整个身子横了过来,瞬时缩为五尺之内长短,双脚用力向前勾去,一脚蹬在对面洞壁之上。接着腿上之力将右手的木板猛然拔出,电光火石之间,又向前伸出左手,将左手中的木板向上插去。 几个动作之间,林寻已经贴近洞口。如此反复,直到离洞口只有三尺之时,他两手同时向两侧插入木板,然后双臂绷紧,双腿向后翻去,瞬间一个翻身便飞出了洞口,迅速滚落到前方空地上,翻了几个滚之后猝然停住。 他大喘着气仰面躺在地上,身体早已恢复了原先的状态,手中木板滑落,印痕深重。四仰八叉地急喘着气,闭眼良久才睁开,长叹道:“险哪!方才实在……实在太险……” 说罢,他又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再次睁开后才发现,四周极其安静,没人回答他的话。林寻心头涌上一丝不安,双目圆睁,腰间一挺便滚了起来,立于地上之后才看到,林落与唐谷溪都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呼……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都走了呢!”林寻叉着腰叹道。 林落垂下眼帘,轻咳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眼前二人,道:“既然出来了,那就走吧。” “你……你们就不说些什么?”林寻揉捏着胳膊走过来,活动着脖子,“你就不问问我如何掉进去的?不想知道我如何逃掉那群人的?姐,你还真是对我漠不关心……” 林落笑道:“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如果我问,你好意思说出来么?” “我有什么难为情的?” “好啊,你来说说,你是如何成功逃掉那些人……然后又成功掉进这个土洞中去的?”林落嘴角向上勾起,双眸含笑地睨着他,故意加重了第二个“成功”。 林寻被说得确实有些难为情,望了一眼身旁的唐谷溪,反而说不出来了,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回过头来摆了摆手:“罢了,不说了,走吧。” 林落眉角轻轻一挑,也不多说什么,拿起地上他落下的剑,朝他丢了过去,林寻一把接住,插进了身后的剑鞘中。一连串动作完毕,两人对视一眼,就想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只见唐谷溪向中魔一样,朝二人跟前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了他们面前,仰起脖子望向林落林寻二人,眸光坚毅,一身凛然。 “你这是做什么!”林寻大惊,几乎要跳起来。 林落仿佛结冻一般伫立在那里,呆若木鸡,脸色变得煞白。她微微皱眉,心中隐隐不安:难道这一刻果真来了?如果是的话,那未免来得也太早了吧。 “你快起来!”林寻急道,见她不起来,自己也“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还拉拉林落的衣角:“师姐,师姐!” 林落回过神来,见林寻跪在了地上,先是一愣,而后也跪到了地上。因为在他们前面朝自己跪着的,就是唐府的千金唐谷溪,就是师娘十几载来要找的人,就是……相思公主殿下。 “女侠,少侠,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唐谷溪面对朝自己下跪的两人,顿时一头雾水,脸色发青。 “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动不动就下跪的,我们可承受不起……”林寻抱怨道。 唐谷溪听罢没有多思,只是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眼前二人,然后握起双手举在胸前,大声道:“我想……我今有一事相求,还求二位大侠答应!”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她,林寻道:“有何事不能站起来说呢,非要跪在地上?唐小姐,还请您先站起来如何?” 唐谷溪坚定地摇了摇头,“除非二位答应。” “这么说,我们要是不答应,你还就不起来了?” “我信得过二位,二位不会不答应的……”唐谷溪虽然这样说,但声音降低,语气柔弱,目光游离般看着地上,内心也不敢肯定他们就会答应她。 林寻见状,只得道:“好,那你先说吧,无论怎样,总得说出来再谈吧?既然你想要这么跪着……那就一起跪着好了,反正我们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听闻此言,唐谷溪即刻抬起头来,眸光紧紧盯着他们,道:“我想让女侠和少侠,教我贵派的剑法和武功!”停顿片刻,她又补充道,“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哈,原来是拜师啊!”林寻深吸一口气,立刻放松下来,挑眉道,“我当是什么呢,你真是吓得我不轻……你不会是看了我刚才的缩骨术,才想学的吧?师姐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那缩骨术是不教女儿的,只教男子,你还不明白?”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那个!” “那你在乎的是什么?” “我……我……”唐谷溪支支吾吾道,“上船之前,我曾告诉玉茗,让她回家告诉父亲我随你二人学武去了,这样一来,我回去之后我也好有个交待……” “噢——”林寻故意拉长声音,“原来是为了不被你爹爹打骂呀!啧啧,我们林氏剑法可不是当儿戏来传授给人的……” “当然不止是这个!” “那又是为何呢?”林寻继续刁难。 “是……是因为,前一阵爹爹勒令我不许再习武,甚至请师父不再教我任何武功,就连去师父家里也都有旁人跟着……我还未习得师父传授之真谛,就被打断了武路,所以我想……” “既然如此,你从小师从邹黎老先生,派别不同,师父自然也不同,武林中人一向忌讳换师易派,你这么做……会不会惹怒他老人家呢?” “不会!”唐谷溪答道,“师父永远是我师父,我不会忘记,更不会背叛!何况师父对我一向宽容,若是他知道我向你二人求教之后,不仅不会动怒,反而会很欣慰!” “当真?”林寻不太相信,偏过头去斜睨着他。 “当真!不信……不信这次回去之后我带你们去师父家里拜访,师父虽说近乎与外人隔绝,可若是我引你二人进去,并且得知你们的武艺之后,必定会大为欢迎的!” “别说了,我不会同意。”就在唐谷溪乞求似的看向林寻,林寻皱眉疑虑时,林落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将要达成的“交易”。 “为……为何?”唐谷溪双手放了下来,此刻才意识到,这个请求的答应与否,其实全在林落一人身上,她说成便成,说不成便不成。 良久,林落开口:“没有原因,就是不同意。”说罢,她站了起来,睨了地上的二人一眼,再不开口多言一句,转身便朝前走去了。从背后看去,她衣袂翩翩,右手持剑,倒是落得一身潇洒。 第五十章 三人归来 林寻一脸不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见她已走远了,急忙冲唐谷溪使了个眼色,便立刻站了起来向前追去,喊道:“姐,你先别走啊!为什么?其实这个请求我们可以考虑啊,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并且……” “林寻!”林落猝然止步,回过头来盯着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现在为时尚早,你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林寻喊道,声音尽量压着,“我只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那么以后就很难有更好的理由说服她了!姐,你想想啊,如果我们现在答应,那无论今后如何,我们都有足够的条件引诱她跟我们离开……” “你小点声!”林落怒道,眼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寻身后,见她没注意便放下心来,注视着林寻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个?只是现在还太早了些,如果我们这就答应了她,那么以后的条件就会少一个。更何况,你想过唐员外和唐夫人知道此事之后的态度吗?我们还未说动唐夫人便把她惹怒,她又怎会安心把自己的女儿交于我们?别忘了,欲速则不达,任何一步都不可走错,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明白吗!” 林寻怔怔地愣在那里,脸上的神情由生气与不解,变为现在的恍惚与沉思。过了良久,他点点头,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喃喃道:“师姐说得对,我明白了……” 林落长叹了一口气,平心静气道:“好了,让她别跪着了,起来回去吧。” “可是……”林寻回头看了一下唐谷溪的背影,低声道,“她不是已经说了不答应就不起来吗?现在这样,可如何是好?” 林落神情有些恍惚,许是太疲累了些,眸光无神地瞟了一眼唐谷溪,淡淡道:“她不会长久跪在那里的,她会起来的。” “师姐……” “别说了,时辰不早了,别让黄大哥他们等得太久。随便你想个法子,无论怎么说,只要能让她起来就行。”说罢,林落转过身去,抬脚向前先走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着,不多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林寻气息微喘地来到了她身侧,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唐谷溪,对林落笑道:“姐,唐小姐过来了。” 林落淡淡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有法子了。” “还不是多亏师姐的提点?” “你是如何跟她说的?” 林寻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道:“这好说,唐小姐虽说性情刚烈、说一不二,可是她至少心怀悲悯,人也算善良大度,这也正是她的弱点。我只是说我们这样耽搁时辰,会扰乱黄江他们的行程,最后会害了他们,她一听便起来了。” “就这样?”林落不太相信。 “当然啦,我还说了,说……你只是暂时考虑些时日,过一阵子再做答复,让她不要着急……” 林落瞥了他一眼,回过头去继续赶路,没再说话。 林寻向后看去,冲唐谷溪笑道:“唐小姐,快过来啊!” 唐谷溪也不是木讷之人,既然有人给了台阶那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于是便当作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赶了上来,扫了一眼身旁的林落,道:“对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二人刚才为何朝我下跪呢?我跪你们是有事相求,你们跪我就奇怪了!难不成,如此潇洒之人还有轻易折腰的道理?” “小姐多虑了。”林落面色不惊地道,“刚才我和寻儿下跪,与折腰不折腰没有半分关系。跪地乃大礼,自古以来若非君王贵臣和父母长辈,还没有向平辈人下跪的道理,小姐方才所为实属鲁莽,我和弟弟只是不想相欠罢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赶路要紧,我们须在天黑之前到达河边,莫要让黄大哥等急了。” “嗯,好吧。”唐谷溪只好点点头。 林寻却在这时恰如其分地撇过头来瞧了她一眼,眼角抬起看向林落,撇了撇嘴。唐谷溪会意后,忍不住扯开嘴角笑了笑,知道林寻是在逗她开心。其实她也并非不开心,而是因为林少侠能有这个心思而感到欣慰和感激。 大约寅时的时候,三人才渐渐走至河边。奔波一天肚中早已饥肠辘辘,好在回来的路上林寻时不时摘些树上的果子,分给二人吃,他们才勉强在天黑之前赶了回来。 话说黄江他们自林落林寻走后,便一直呆在岸边处理接下来的事。经过检查修补,他们一致确定,那船是不能再用了,即使找木材修补上去,也与之前的相差太多。更何况人多物杂,如此重量搬上去,那船的承载能力更是另当别论了。此次幸亏林寻姐弟急中生智,才挽救大伙儿于水难之中,如若再次遇险,北方之人少有会水性者,那么他们便不可能再这么好运了。 思来想去,黄江最后还是决定,把船丢弃,安心等他们三人回来再说。到时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也好有个商量。事到如今,他们不得不把一半的决定权放在林氏姐弟身上,即使他们不在身边,不言不语,众人也都具备了同一种意识:林落林寻能救他们一次,就能救第二次,反言之,他们能出手迅速地杀掉那个前来割绳的盗贼,就能在遭遇叛变时杀掉他们,并毫不留情。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林落三人到达江边之时,黄江他们早已等得疲惫不堪了,又是担忧又是焦急。担忧在三人的安危上,先不说没了那林氏姐弟他们要多承担些风险,光是那唐家小姐若是出个差错,他们几个就是交了货也白搭。原本想着有了唐小姐随行会多谢保障,万万没想到出发头一天就栽在了上面。正可谓作茧自缚啊。 “大哥,他们回来了!”旁边一打瞌睡的小弟率先听到了声音。 黄江和武生立刻竖起耳朵来,凝神一听,果然从树林那头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正当疑问时,却听刘五冈拍腿喊叫道:“没错,是他们,是他们!我听到唐小姐的声音了!” 黄江赶忙问:“你确定是他们?” “那是自然!错不了,唐小姐的声音我还能听错?” “哈哈!”黄江立刻大笑,“那就好!”随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向那头张望,旁边蔫儿了的弟兄们也都一一站了起来,顿时来了精神。挨着刘五冈坐着的一人听闻此言,也扶着地面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还不忘揉揉眼睛,在他身后,停泊着一只完好无损的木船。 很快,三个人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唐谷溪心怀愧疚,因此一见黄江等人便换了副神情,但好歹她也并非胆小懦弱之人,因此沉默片刻便走了上去,在他们面前后深深行了个礼,抬头说道:“小女愚笨,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盗匪劫了去,连累了各位大哥们,也让林女侠和林少侠受累了,耽误了几位行程。还请各位大哥能见谅,小女保证,今后几日绝不会再惹任何麻烦!” 说完,她便双目圆睁地看着黄江与众人,目光诚恳。只见对方顿时都愣住了,这些人左看右看,面面相觑,仿佛还未弄懂状况便受了如此大礼,实在不知作何反应。他们原想着要向唐小姐鞠躬请罪,毕竟是他们保护不周使她遭遇了不测,谁能想到,正在这担惊受怕心慌意乱时,却被这个小女子突然抢先,反倒向自己请开罪了。 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从那日得知唐小姐比武招亲以来,他们都以为这生性爱武的大小姐,当真是个性情蛮横、刁钻刻薄的人呢!今日这一出实在是措手不及,使他们大为震惊。 天色昏暗,谁也没有看到她身后的林落和林寻,脸上是一派欣慰和舒展。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能理解对方与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了。而在这时,林寻却突然眼睛一亮,发现这队伍之中竟然多了一人,忙看着那刘五冈身边的人问道:“姐,你看那人是谁?” 林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倒没有林寻这般吃惊,只是说:“想必是周遭打渔的渔夫了。” “不会又是什么坏人吧?这些人找人一向粗心大意,别又雇来个盗贼,到时我们就算有再多船,也不够他们拆的了……” 林落扭过头去,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眸光清淡,道:“你在说些什么,莫非天下人都是坏人不成?” 林寻显然受惊,一时哑了口,扭头不可思议看了看林落,向后仰着身子夸张道:“姐,这可不像你啊……” “那我是怎样的?”林落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他,表情认真。 “你……你……”林寻挤眉弄眼,抓着脑袋纠结着,目光不自觉瞥到了那颗矮树后面的一摊血迹,此时光线微弱看来有些发黑,他转头把目光投向林落,微微笑了两下,没再说话。 林落看到那一滩血迹,表情微变,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 黄江与唐谷溪寒暄完后,便向林落走过来,脸上欢喜,指着背后那佝偻着背的陌生人道:“女侠,那是我们今日偶遇的一个船夫,原是在渡口当纤夫的,今日打渔在此经过,我们便把他喊了过来。一问才得知,他家里正好是平州的,今日便顺道送我们一程。我们连夜赶回去,顶多耽误两天功夫,等一到达平州上了岸便好说了。” 那船夫听到黄江说起他,便移步走了过去,站到二人面前后,倒是站得笔直。他虽年老佝偻,可是背却用力地挺起,两手倒背着,微扬着下巴瞧着眼前二人。端倪片刻,他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二位,上船吧。” 说罢,老者转过身去,缓缓走向船边去了。 第五十一章 新舟上路 林落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皆有些莫名其妙,但这老人的举止仪态都使他二人再无防心,虽然一身褴褛不堪,但那一派不怒自威的神态使得众人都心生敬意,不敢多言了。黄江笑道:“既然恩人督促,那我们还是赶快上船吧!早早动身也好。” 说罢,众人都随他收拾行李,搬动木箱向船头走去了。 见唐谷溪在前边站着,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林寻便走了过去,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唐小姐,请吧,到船上好好歇息会儿去!”说罢,他咧开嘴轻笑一声,大步走向前去。 唐谷溪微凝着眉,抬头看了一眼林寻,又低头看看那片血迹,转过身来正欲走,忽看见刚擦身走过去的林落,想了一想,便在身后叫住了她:“女侠?” 林落脚步轻轻站住,没了声响。 “今日来这河边的盗匪,一共有几人?” 唐谷溪说完,便静静等待她的回答。前方渔火初上,星星点点,水面上光影交错,这一片灯火映照着林落静默的脸庞,煞有些虚幻空无,她面无表情,眸子晶莹透亮,注视着前方微微摇动的船头,不喜不怒,一言不发。 唐谷溪知道自己猜对了,沉默片刻后,便从后面慢慢走了过来,走至林落身侧时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是你亲手杀死的?” 林落不再沉默,转过头来睨着她,平静道:“是我杀死的。” 唐谷溪心中一惊,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眸光闪烁片刻,而后又抬眼道:“可你为何今日不早说?” “我说或不说,有何异同吗?”林落抬眼反问道,“小姐是觉得我的做法太过残忍,还是觉得那人死有余辜?” 唐谷溪摇摇头,双唇微动:“当时你们危在旦夕,他自然是死有余辜。只是……只是我越来越不懂,女侠的所思所想了。” “我的所思所想,你自不必懂。” “是……我是不必懂……”唐谷溪眸光移到地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谷溪抬起头来,“我今日给你剑,你为何不接?” 哪想林落却冷笑一声,不再答话,转身向船上走去了。林寻站在船头之上看到了这一切,可是却未听到她们说什么,只看到二人神色庄重。见林落走过来,他急忙问道:“姐,她又在说什么?不会是念家了吧?” 林落没有答话,径直走进了船篷之内。这只船虽说同样破旧,可是明显宽敞了不少,几个人倒在地上没之前那么拥挤了。篷口的人见他们走进来,都自觉让出了位置,向那处挤了挤。林落进来之后,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坐了下来,靠着船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林寻见她这样,也不好多话,只得掀起帘子喊了一声唐谷溪,把她叫到了船上。众人坐好之后,那船夫从船尾掀开了帘子,目光远远地瞥了一眼林落和林寻,然后睨了一眼船上的渔灯,对黄江道:“熄了灯罢,外面有灯就足够了。”说完,便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紧接着,渔火熄灭,一片漆黑。船身摆动,开始轻轻摇晃起来,船底下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从临清的渡口到这里,走了整整一个黑夜,约莫四个时辰,若要返回,又是逆流而上,因此自然不会少于四个时辰。几人估计了一下,从此处走到平州的话,估计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那么在次日黄昏,几人便可在平州靠岸,转行马车。 唐谷溪进入船篷之后,找了个位置靠了下来,对面便坐着林落和林寻。刘五冈本来和他们隔着几人,见唐谷溪进来后,便起身挪了地方,来到唐谷溪身边,冲她旁边的人指了指他的地方。待那人过去之后,刘五冈顺势坐了下来。 “唐小姐,饿了吗?我这里还有两个烧饼,要不要充充饥?”刘五冈在黑暗中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把它递到唐谷溪面前示好。 借着外面帘子缝隙中透来的光线,唐谷溪低头看到了两个皱皱巴巴的烧饼,虽然已经硬邦邦的,但还是飘散出来淡淡的香味。她走了一天,肚子早就饿了,况且林寻的那点果子也顶不上事,因此看着这两个烧饼,她有些动心。 “这是、这是你昨夜带来的?”她问。 “正是,完好无损呢,我可一口都没动。” “那……”唐谷溪吞咽了一口唾液,正要伸手去拿,可又忽然想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林落和林寻,今日也是一口粮食都没吃。再者,人家是为了救自己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独吞这两个烧饼。 想到这里,她拿起烧饼,用脚轻轻踢了踢林寻,“少侠?” 林寻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挪了挪地方,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唐谷溪以为他没察觉,因此又踢了踢,叫道:“林少侠?” “你踢我作甚呀,大小姐?”黑暗中终于说了话。 “刘大哥给了我两个烧饼,我……我不想吃了,你们吃吗?” “既是人家给你的,你又给我俩是何意?” “你们二人今日比我劳累得多,我好歹还在那贼船上睡了半晌呢,所以,烧饼还是给你们吧!”说着,她便把烧饼丢了过来,砸在林寻腿上。 “我不要!”林寻又扔了回来。 “你怎么这么清高?给你的你就吃不就得了!”唐谷溪有些怒气,拿起烧饼又丢给了他。 刘五冈在一旁看着倒是急了:“哎我说,你二人不想吃给我呀,别扔来扔去,好好一个烧饼都给扔碎了!” “听见没有,不许再扔!”唐谷溪冲对面的人影喝道,强制命令林寻接受。 林寻笑了一声,把两个烧饼拿起来,仔细闻了一番,幽幽道:“真香哪!”说完再去看唐谷溪,只是四周一片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对方表情。“这样吧,”他说道,“我们一人一个如何?” “那……那林女侠呢?算了,还是你二人一人一个吧,别再给我了。” “我的当然是给我师姐呀!我才不饿。” “那也不行,你今天在洞里那么久,而且还……” “嘘!”林寻急忙打住,压低声音道,“我说大小姐,能不能别提这事儿啦?你想让那些人笑死我?” 唐谷溪才反应过来,不禁面红耳赤,“这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嘛。好了好了,你们快吃吧,我说不吃就不吃。” 林寻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这时,林落忽然伸出手来,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着的就扔给了唐谷溪,轻声道:“小姐初次随行,自然劳累,不必再作推脱,莫要让我们过意不去。至于这个,寻儿你吃。” “那你呢?” 林落在黑暗里轻轻笑了一声:“你忘了,当初在九秦红山练功之时,我可是绝食七日呢,你担心我作甚。” 林寻听罢,不再说话。他自然是想把烧饼给林落吃,可心中又十分明白,师姐肯定是要让给自己的,而且劝说不得。因此他也不再做摇摆,翻开油纸大口吃了起来。 “绝食七日?”唐谷溪惊问道,“你练什么功需要绝食七日?” 听闻此言,林寻骤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了一眼林落,只见她的眸子在黑暗中轻轻地闭上了,似乎没想着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他便回过头来笑笑,口中含糊不清道:“没什么。” 唐谷溪见对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便也不好再问,低下头去吃手中粮食了。这才又注意起旁边的刘五冈来,想着手中的烧饼甚是感动,因此说道:“刘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小姐莫要跟老夫客气。”刘五冈道,“今日你被那乱贼劫走,可真是吓坏我们了,若要你爹娘知道,恐怕要吓得病倒呢!” 说到爹娘,唐谷溪忽然觉得嗓中干涩,眼眶发酸,嘴里咬着烧饼也缓慢了,低头不语。 “唐小姐,”刘五冈继续说道,声音降低了些,“要是你改了主意,想回家去了,那大可以告诉我们。到时这船经过临清渡口时,他们自会靠岸将你放下来的。你看如何?” 唐谷溪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既然说定要跟着去,就不会退缩。再者,今日的事也让我长了个心眼,算是历练一次,也不完全是坏事。” “呵呵,”刘五冈笑道,“小姐还真是豁达呢。” 唐谷溪放下烧饼,不想再讨论这败兴之事,因此便挑起声音道:“刘五爷啊刘五爷,你今儿个怎的倒贴过来了?往常不都是见了我都来不及跑吗,难不成,押个镖也把您押得顺了气儿了?” “哎哟唐小姐,您可别再取笑我了。不过话说回来,”刘五冈扭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人群,神叨叨地低声道,“咱们出门在外,您又是我故交,还是我家大恩人,何况你又是头一回出远门,你说,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呢?” 唐谷溪轻笑一声:“看来我唐谷溪真是福大命大呀,不止林家二位姐弟说要保护我呢,就连你也要照顾我了……”说着便睨向林落和林寻,语气中不无自嘲和讽意。 “嘿!”林寻扬起声音来,“你可别不知好歹呀,我们那可都好意,对吧,师姐?” 林落闭着眼,没吱声,像是睡着。 “对呀,我们可都是好意呢!”刘五冈附和道。 “哎,”林寻打住他,“我可没说你。” “你……” “好啦,五爷,今儿的烧饼谢你啦!非常之美味!我可要休息会儿啦,别打扰我,嗯?”说完,林寻舒展了一下双腿,双手抱着剑香香地睡去了。 闲聊至此,黄江他们早已响起了响亮的喊声,沉沉地睡去了。刘五冈掀开帘子的一角,望了一眼乌青色的夜空,清凉的江风吹了进来,令人清醒了几分。天上星辰寥寥无几,一钩弯月摇晃在树影深处,随着船的游荡漂移着路径。 他放下帘子,坐回来看着脚下,忽然心生怅惘,哀叹道:“近日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 第五十二章 暗计初成 公孙侯府的院内虽说丫鬟成群,奴仆繁多,可是平日却是冷冷清清的。府中格局气派宏伟,比起唐府的别样清新,这里尽显恢宏和大气,散发着庄严和肃穆。厅堂之内,公孙容笔直地跪在地上,眉目肃清。侯爷站在前方几尺的地方,背对着他站立,一旁静看着二人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是公孙涵。 空荡旖旎的厅堂内,气氛冰冷至极,没有一丝声响。良久,公孙容才动了动嘴唇,说出来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字正腔圆,坚定无比。“父亲,孩儿自小秉承您的教诲,从来没有忤逆之意,但凡是父亲做的指示,孩儿也一向不会多问,只管按父亲的意思去做。可是今天,这……这是孩儿此生最大的心愿……还请父亲能准许!否则,容儿必定对余生无所牵挂,再也……” “住口!”公孙候转过身来,挥起袖子指着他,双目怒睁,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迸出来,“否则……否则你将怎样?堂堂男儿,竟如此拘泥于儿女情长!为一个女子荒废余生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枉为我公孙家的孩儿,胸无大志……胸无大志!” “孩儿是没有宏伟志向,不像父亲……对于权谋国事运筹帷幄,为大王效力,为百姓谋福。孩儿的志向就是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尽自己所能尽孝父母,使……” “够了!”公孙涵大喝道,“荒唐,简直荒唐!”他不去看公孙容,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脸气得发紫,呼呼喘着气不知如何来教训他。 就在这时,公孙容却深吸一口气,“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直视着父亲,缓缓道:“孩儿,只是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父亲,求您了!” 公孙容见他站起来,本想发怒,不料听他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呆立在了那里,哑口无言,两眼呆滞地望着他,人仿佛冻结一般。 “哥,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公孙涵在一旁观察到父亲的脸色,一时急了起来,紫着脸叫道,“你是疯了不成?” “你知道我有没有疯。”公孙容面不改色,双目还是直视着父亲。 公孙候张大嘴巴看着他,表情由怒转哀,苍老的眸子里一时间刮起了无数风浪,脸颊被憋得通红。在这个过程中,公孙容一直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千百次想开口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过了良久,侯爷的一只胳膊缓缓抬了起来,指向公孙容,一字一句道:“你竟然拿你母亲来要挟我……” “父亲知道,孩儿从未要挟过父亲。” “那你是何意思!” 公孙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忽然荡漾了一下,看着父亲,柔声道:“今年是甲申年,恰是一个轮回,光阴十二载。当年母亲离开时,曾经对您说的话,您还记得吗?” 侯爷表情剧烈变动,他收回了目光,放下了手臂,两眼黯淡地移到了地上,微垂着头陷入了长远的回忆中。他自然记得当初她说的话,不用任何人提醒他都记得。只是突然间,容儿将此事明明白白地亮在他眼前,他还是备受震动,无力招架。 公孙容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他看了看父亲,又稍稍扭过头去,用更加坚定刚毅的目光看了一眼公孙涵,便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了,等待父亲的言语。 不料,等了良久,侯爷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近来,你可曾进过宫去吗?”他气息平稳了下来,双目倦怠地瞧着他,话中有一丝别样的意味。 这种意味公孙涵即刻便明白了,他双目灵动地转了转,盯着公孙容道:“哥,你快回答呀,前几****不还曾和公主一同……” “孩儿不曾去过。”公孙容淡淡道。 侯爷看了一眼公孙涵,目光阴鸷地划到公孙容脸上,鼻子里轻哼了一下:“涵儿说的,可是真的?你最近有见公主?” 公孙容深吸了一口气,不应声了。 公孙涵见状,立刻向父亲说道:“几日之前,姜月公主曾邀我和哥哥同去凰山骑马。” “凰山?” “正是。” 侯爷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朝一旁的木椅走去。公孙涵瞥了一眼公孙容,便紧跟着父亲走了过去,待侯爷坐下之后,他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于父亲跟前。侯爷摆了摆手,令他把茶放到桌上。 公孙涵正欲说话,却听父亲的声音响起:“为父……准许了。” “什么!”公孙容还没说话,就只听公孙涵一声惊叫。 侯爷眉头一皱,抬起头来,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愠怒和不满。 “爹……爹,您是说,您准许哥哥他……他去唐府提亲了?”公孙涵脸上的惊讶一丝一毫不少于公孙容,他弯下腰来大惊失色地问道。 侯爷眉头依旧皱着,轻轻点了点头以作回答。 直到这时,公孙容才回过神来,他吃惊不已地望着父亲,半晌说不出话来,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真的。过了良久,他才小声问道:“父亲,父亲真的准许孩儿了?” 这次,侯爷没再答话。而是随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放至嘴前,轻轻用茶盖刮着水气,目光寡淡地看着杯中的茶水,神情萧索。 “父亲!”公孙容一声响跪到地上,此跪比起方才那笔直的跪姿来,更加坚定决然得多,他双目紧紧望着父亲,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双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紧接着,他朝地上磕了响亮的三个头,再次抬起头来后,才道:“孩儿多谢父亲!” 而此时,在一旁的公孙涵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有料到父亲会做如此决定,更想不通是何原因导致父亲做了此决定,尤其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父亲竟然改变得如此之快,实在超出他所预料。但此时此刻,看着父亲和哥哥的脸色,他自然知道,不该再说任何话的。只是那一头……深宫之中的姜月公主,知道此事之后,该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他急切地想要见到姜月公主,把今日府中发生的事告知于她。然而一想到公主那火急火燎的脾气来,他便又想退缩。不想便知,倘若公主得知此事,非要把她那个寝宫闹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才行,而对于身边的人,无论丫鬟奴才还是他公孙涵,都无一例外会被伤及。 然而事情再次不如他所料。当他偷偷借机溜进宫里,小心翼翼地说出此事时,姜月并没有想象中发怒发狂,更没有牵连到其他人,而是一个人沉静了好长的时间,闭着嘴巴不发一言,也不理其他任何人。 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才说出一句话:“你放心,容哥哥他是不会得逞的,这天下,还没有我姜月阻止不了的事。”她扭过头去,“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公孙涵心中一凛,立即躬身抚手,双目诚恳道:“公主请放心,只要是能为公主效劳的,在下一定竭力而为。” 姜月眉角一扬,笑道:“不用你竭力,只需你出力就好。”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姜月望向远处,目光落在殿内的一盆红花上来,她轻抬步履走上前去,伸出玉指来轻轻摩挲着它,道:“什么都不需要做,顺其自然。安心等到容哥哥娶亲当日,我便再告知你也不迟。” 她的目光绕了回来,落到公孙涵脸上。 公孙涵抬起头,不知具体为何意,但既然做了承诺,那便不需管他什么计谋,只管尽心效忠公主便是。因此他点了点头,“是。” 姜月平复了一下气息,将手指从花瓣上面收回来,轻轻道:“你尽管悉心听我的便是,到时候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公孙涵抬起头,脸上卷带一丝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把心中的暗喜压制了下去,只是轻轻一笑,便不说话了。 相较于雷霆方逝的公孙侯府,以及风云暗涌的盛歌王宫,唐府这边倒是一反往常的热闹,转而变成了风平浪静。自唐谷溪跟随林落林寻去“学武”之后,唐员外和唐夫人反倒淡定了下来,似乎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们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因此他们不惧怕,也不担忧,随她闹去吧,随她学武去,等来日归家之后,该面对的还是一样要面对。 深居内院的玉茗,也鲜有地察觉到了老爷与夫人近来的心境的变化,与态度的转变。她时不时地想起当夜在东平河的渡口,容公子劝慰自己的一番话——我会有办法让她回来的。她当时只当是宽心话了,也并未多想,然而近日来,看到频繁来家中拜访的公孙容,以及听到夫人意味深长的话语,她越来越感到了不妙。 这种不妙,是基于小姐的心思而感受到的。长久以来的习性驱使,她凡是考虑事宜都事先带入小姐的感受,并非她一人觉得开心便是开心了。她知道,如果此时小姐在府内,那肯定会先于她而感受到这种不妙。 第五十三章 梦魇之苦 想到这里时,她刚从外面偷偷回来。自小姐走后,她便听从她的吩咐,隔三差五去看一趟刘大嫂,把该带的银两和药材都带到。 要说刘大嫂的病也是奇怪,眼见那两日分明已经好转了,可最近不知受了什么虚热,每晚都会被梦魇缠身,常常惊得一身大汗坐起来,夜不成眠,茶饭不思,不出几日脸色便憔悴了下去。 那日,玉茗刚刚煎好药送去那间小院,见她咳得厉害,便在屋里多坐了一会儿。先是与那三个孩子玩耍了片刻,疲累之后便坐在了下来,与那刘大嫂闲聊起来。言语往复之间,她才得知,刘大嫂每晚做的噩梦,其实都是一个梦。 玉茗稍微思忖了一下,若按时日推算的话,大概就是从她渡口回来那晚,刘大嫂得知自己的相公跟去押镖之后,便开始不停地做一个梦。梦到他被人杀了,甚至砍下头来送到她面前。她说得真切具体,仿佛是真的一般,还说有一次竟梦到他的魂魄来找自己,催促自己赶快带着孩子逃离临清,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刘大嫂边说边要流下泪来,梦魇之苦不亚于身体上其他疾苦,甚至更甚于它们。玉茗听得惊心动魄的,自己也不寒而栗起来,若说可信它毕竟是梦,可若是不信,谁又能说的准这种鬼怪神灵之事呢? “玉茗姑娘,你是不知道的,”刘大嫂抹去脸上的泪痕,坐在玉茗对面说道,“五冈他生性胆小,以前谋生计时顶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招不来什么祸患……可是如今,他不吭一声就走上这冒险之路,你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活呀?” “刘大嫂,您先别伤心,小心坏了身子……”玉茗听得两眼泛泪,急忙拿出手帕来为刘大嫂揩泪,“您别担心,和他一同去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好汉们,更何况,小姐也还在呢,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对了,还有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客,有他们在,刘大哥和小姐定不会出事……” 刘大嫂摇了摇头,垂下目光来,陷入了极苦的愁思中去。 见她那样困苦,玉茗心中也早就千般滋味了,可小姐不在身边,此事别人也帮不了,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好心劝慰刘大嫂几句,承诺每日定时来给她送药。 不料,刘大嫂却缓缓摇了摇头,愁苦地望着她,喘声道:“玉茗姑娘,你不必再给我送汤药过来了,这样太过劳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梦魇算是心病,心病得由心上之人所治,方能管用……” “您的意思是?”玉茗疑惑道。 刘大嫂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笑,虽然极其细微但却是真的在笑,她轻声道:“姑娘想来是还未有过心上人罢……”见玉茗脸红了一下,她又轻轻笑了,缓缓说道,“玉茗姑娘,我是吃再多药都不管用的,治表治不了根……你只要,让我见上一面五冈,我便能心安了……” “您是说……”玉茗愣了愣,呆滞一刻,随即明白过来,“可是、可是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呀!” “姑娘,”刘大嫂站起身来,委身跪在了地上,双手握住玉茗的手,“姑娘,我求你了……我知道,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我也知道,这两年以来,实在麻烦了你和小姐太多,我已无颜面再相求你们了。可是……可是这一次,我必须要亲眼见到他,否则……否则他是会出事的呀!” “刘大嫂,您起来……您快起来!”玉茗蹲下身去,紧紧扶住刘大嫂的胳膊。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黯淡下来,缓缓道:“姑娘你不知道,前天我曾去了一趟庙里,求得的签是下下签……姑娘,我近来的梦魇并非无凭无据呀!我就……就再麻烦您这最后一回,我把求来的平安符交给他,等我和五冈回来之后,让他安安生生在家过日子,以后再也不麻烦您们了!” 玉茗惊得说不出话来,现在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嫂,不是玉茗不想帮你,要是小姐在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您见到刘大哥的……可是,可问题是……我不知该如何让你们二人见面呀!玉茗一人之力实在单薄,此时更不知道小姐她们行至何地了,还有……还有您这三个孩子,您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姑娘放心,孩子们我自有旁人照看,此事不必担心。”刘大嫂见有些说动了玉茗,便心生宽慰,急忙解释道。 玉茗还是一脸的慌张与无措,清秀的柳眉微微皱着,紧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办。以往所有的事情都有小姐在,她只管听了吩咐去做就行。可这次情况,是她第一次做主,没了旁人,没了主子,她当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 她回头看了看正在一旁玩耍的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孩一个男孩,较小的男童和女童正蹲在地上玩泥巴,较大的孩子正在一旁踢毽子。“红儿,你过来。”玉茗招了招手。 小女孩听到叫她,急忙丢下毽子便跑了过来,乖乖叫道:“玉茗姐姐。”她才十岁,虽然一脸的稚嫩童真,但却乖巧懂事,平日里娘亲不能做的事,她基本上都做了。砍柴煮饭,烧水买药,无一不会。此时虽然在一旁独自玩耍,但是玉茗和娘亲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在了耳朵里。 “红儿,你……你能照看好弟弟妹妹吗?”玉茗蹲在红儿面前,微仰着脸,用手摸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道。 刘大嫂吃了一惊,满含热泪的眸子抬了起来,热枕地看着玉茗,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而看向红儿,点着头跟她示意,“能照看好,能照看好……红儿一向懂事!” 红儿望了一眼母亲,转过头来温顺地看着玉茗,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能。” “那……那如果你娘离开你们几日,你能照顾好自己和他们吗?”玉茗接着问道。 这次红儿不说话了,听到娘亲真的要离开,她不确定自己能否不想念娘亲,能否照顾好自己……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 刘大嫂颤抖着双手拉过红儿来,一遍一遍摸着她的胳膊,双目紧盯她的眉眼,道:“红儿,你听着,娘这回要去见你爹一回,然后就随他一同回来。到时……到时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你爹也再不会离开家了。否则……否则不仅娘心里不踏实,就是你爹……他也安危难测呀!你大了,懂事了,不想让爹爹出事对不对?” 红儿睁大了眼睛,重重地点点头。 “那如果娘去看看爹爹,给他送个平安符,你看可不可以?” 红儿再次点点头,添了几分坚定,“可以。” “好孩子,好孩子……”刘大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搂着她瘦小的身躯,仿佛害怕失去她似的,眼里滚出一行热泪来。 玉茗看得也红了眼睛,不禁要垂下泪来,不过又勉强笑了笑,说道:“刘大嫂,您看你这是做什么呢,又不是不回来了,弄得红儿也要哭了,该多不好……” 刘大嫂听罢,才放开双手,看了看红儿,她不仅一点也没哭,反而安静得有些反常。她伸出两只干枯的手摸了摸红儿的脸颊,又看向玉茗,道:“谢谢……谢谢,多谢姑娘。” 玉茗抬起手背擦了擦脸,转身拿过地上破烂不堪、几乎只剩下铜钱的毽子,放到红儿手里,笑道:“等姐姐和你娘回来之后,保证给你做一个崭新的毽子,好不好?” 红儿咧开嘴巴笑了笑:“好!” 玉茗也笑了笑,随即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对刘大嫂道:“既然如此,玉茗就胆大一回,帮大嫂您这个忙。我想……我想如果换了小姐,她也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小姐说过……她不在时我便如同她。以前我就只当小姐此话说笑了,可事到如今,玉茗也就认真一回。到时倘若真的违背了她的心意,那要罚要骂,全凭小姐一人了!” 刘大嫂扶着双膝站了起来,蜡黄憔悴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丝红润,眉眼也顾盼神飞起来,她淡淡笑了笑,对玉茗道:“姑娘……果真和小姐一个模样,性子也倒越来越像她了。” 第五十四章 平州上岸 盛歌地处北部,一向入寒入得快。如今才刚过了盛夏时节,眼看天气就要转凉了。黄江一行在平州靠岸之时,天上乌云滚滚,雷声大震,看着要下雨来。那船夫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黑云,顿时说:“接下来必定会阴雨连绵,不出三日,这雨是不会停的。” 众人把东西搬出来之后,急忙在渡口雇来两辆马车,将那些货物一一搬到车上去。收拾妥当之后,雨也就要下下来了。林落一直站立在岸边,凝神望着来时的方向,目光在江面上搜集着什么,一言不发。 只见那船夫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橹,在岸边的木桩上绑好之后,不声不响上了岸。站到几人面前后,环视了一眼他们,道:“我家便在这附近,如果几位不嫌弃的话,可以来寒舍歇息几日。等到这雨势渐小了,再动身也不迟,几位看如何呢?” 黄江他们互相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天,一时拿不定主意。 “还犹豫什么呢,我说各位,这天就要下大雨咯!你们的箱子刚浸了江水,还不到一日便又要淋大雨吗?”刘五冈急道,“纵使是再坚固密封的木箱,也挡不住这般风雨啊!” “五爷说得对,我看我们还是先到恩人家中歇息片刻吧,到时再另作打算也不迟。”林寻道,“况且,在船上折腾了两日,兄弟们也该歇息歇息了。” 黄江听罢,只得感慨万千地向船夫道谢:“那就劳烦恩人了。” 说定之后,他们便拉起车子,跟随船夫向家中走去。那船夫临走之时,又似有若无看了林落林寻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这份留意林落和林寻自然看出来了,但实在不知具体为何意,因此也没多话,便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却不知何时,走在一旁的唐谷溪忽然凑了过来,在两人耳旁说道:“这船夫……看起来对你二人别有深意啊?” “呵,你倒是眼尖得很。”林寻笑道,斜了她一眼,又对林落道,“不过确实奇怪啊,你说我们又不认识他,为何总觉得他要对我们说些什么呢?” 林落目光远远落在船夫身上,只是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唐谷溪道:“我看,他是有事相求吧。” “有事相求?”林寻扭过头来,不再玩笑,思忖了片刻便道,“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我也这么觉得。”林落忽然说道。 林寻和唐谷溪皆扭头去看她,只是林落再无多言了。就在这时,一声闷雷响彻天际,忽而大雨倾盆而至,路上行人皆奔走相逃,慌忙收拾东西回家。他们赶忙停下车子,从车上拿出斗篷来一一分发,待所有人穿戴好之后,方才又动了身,快速向船夫家中驶去。 很快,几人便到了他们的临时住处。船夫家中一切简陋,但却也不缺什么,给他们安排了三家屋子之后,几个人便来到堂屋之内歇息。 船夫让他老伴儿在厨间烧了几壶热水,并为他们一一端了上来,几人喝了几口热茶之后,身上也暖和了不少,便坐在一起开始闲聊这两日的事。他们方才得知,船夫姓白,膝下并无子女,已在这江上渡船渡了近三十年。 “白爷,我们几个多亏了您相助,否则别说现在有了安身之地了,今日恐怕还在那江边徘徊呢!嗨,想想也是晦气,出发第一天便遇上盗贼,以前都未曾出现过这类事!”黄江饮下一杯热茶,抹了抹嘴道。 白爷只是静静坐在后面一处,淡淡笑了笑,说道:“一切,皆是缘分罢了。老夫也想不到,会在那处僻静之地遇上你们。” “总之,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都记在心里,兄弟们绝对没齿难忘!” 林落、林寻以及唐谷溪和刘五冈,四人坐在最角落处,一直并未答话。过了片刻,林落忽然放下茶杯,轻声咳了两下,众人全都扭过头来,望着她不知要干什么。 林落放茶杯的间隙,已经从余光中得知众人都转过头来了,她于是便轻轻抬起头,看向黄江,道:“黄大哥……有没有考虑要换路线呢?” 这一问,林寻和唐谷溪也看过去,不知林落为何要说出此话。 只见林落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群山贼既然能上了我们的船,又能不打草惊蛇地将唐小姐掳走,那他们必定是下足了功夫的。如今他们人财两空,势必不会甘心,倘若尾随我们跟来,那么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要想偷袭的话,那未尝不可能。” “可既然他们能跟随我们,那我们换路线又有何用呢?我看不必换,到时如果他们出来我们阻击便是了,杀他个一甲不留!” 林落轻轻一笑:“黄大哥忘记了一点。我们的路线,先前的船夫是知道的,万一他们围追堵截呢?既然是偷袭,那我们便处在不利之处,因此,要想躲过他们,最好还是先换了路线……” “可那路线都是事先定好的呀!”黄江急道,“如果随意改动路线,不仅要多花路费,反而有可能会拖延时间!反正……反正我不答应!”他摆了摆手,撇过头去。 林落听闻此言,双唇一抿,目光也随之沉下,不再说话了。 林寻心中倏地生起一腔怒气,睨了她一眼,转头向黄江道:“我师姐也是为你们好,你这般态度是何意!别忘了,若不是我师姐出手相救,你们现在估计早就……” “哎林公子!林公子……”刘五冈突然道,摆出双手来笑道,“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就争执起来了呢?要我看啊,改路线不易,但是林姑娘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因此我们应当从长计议,反正现在闲坐也是闲坐,我们有的是商讨的时间。” 一席话下来,林寻和黄江也都平复了心情,各自不再言语了。刘五冈没想到自己此番话会有这般效果,因此心底大为开心,也多添了几分得意之情,不禁眉角一扬,接着道:“要我说啊,此后多为陆上之行,因此比水路要方便了不少。俗话说久雨必晴,等这大雨一停,我们便加紧马力赶路,或许那盗匪根本就追不上来呢!” “不可能。”武生在一旁冷冷说道,眉眼也不抬,“除非他们根本不会追来,否则一旦被跟踪,那单靠甩是甩不掉的。我看……改变路线,也未尝不可。” “武生,你……”黄江扭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大哥,”武生抬起眼来,依旧面无表情,“我们可是杀了他们一个人哪,山贼一向冷酷凶厉,有仇必报。既然那人能冒当船夫,那他们定是做足了准备的,结果不仅财物一无所获,反而丢了一条性命。大哥认为他们会轻易饶过我们吗?” 黄江听罢,目光痴痴地望着前面,眸中的凌厉一点点衰弱下去,转而收回了目光,像是哀叹似的垂下了头,仔细思虑着。 “切……”林寻斜睨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一时间,大堂之内悄无声息,安静如斯,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了。过了半晌,只听后面传来一声浑浊的咳嗽,白爷的声音缓缓响起:“要说换路线,也不是没有办法……” 黄江一愣,抬起头来:“恩人……可有什么高见?” 众人皆抬起头,朝船夫望过去。只见白爷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你们大可以再行水路,到达下下个地点之后再上岸,到那时已经绕过了原本要经过的道路,同样可以到达北境之地。各位看,如何呢?” “可是,再行水路就能保证他们不会跟踪吗?万一一直尾随我们,那在水上动手对我们更是不利呀!” “各位大可放心,我可以安排你们上另一只船,我在这江上讨生活了这么多年,结交下来的老伙计还是不少的,他们也都诚恳忠厚,必定会帮助你们离开的。问题是……如果现在你们就已经被盯上了,那么再次出行恐怕会不利许多……”沉思片刻,他接着道,“也罢,就算是被盯上了,对方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因为但凡是人,都会有畏惧之心,贼也不例外。” 众人皆点了点头,林寻忽恭敬道:“白爷所言极是。可如此这般,便可以甩掉那些人吗?” 白爷呵呵笑道:“甩不甩得掉老夫不敢保证,可是原来的路线正如这位姑娘所说,肯定是不能再走了。” 林寻沉吟着点点头,回过头来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黄江,见他也在凝神细听着,心中再次生出了不屑和嘲讽,不禁轻笑道:“某人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换路线吗?看来啊,时局有变,人意也难定……话不要说得太早了,免得自己没个后路,到时可就惨啦。” 黄江从白爷的话中回过神来,知道林寻是在暗讽他,可是自己方才的态度也确实有些过激,因此并不占理,也就装作没听见,不再吭声了。 坐在林寻旁边的唐谷溪此刻却是一反往常,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悉心听着众位高人的一言一句,心中对他们的性情和智谋也都大概有了了解。其实方才林落遭到黄江反对之时,她本也想为其说话,只是自己的身份实在颇为尴尬,因此不适合唐突发言。好在林寻性情刚直爽快,一招便又还回去了。 现在她心情复杂,在这群人当中,唯一可依靠的恐怕只有刘五冈和林寻姐弟。刘五冈自不必说,从上路之始便对她有所照料,只是自己不知为何会对林寻二人心生依赖。是因为那日在擂台上出手不凡的武功吗?还是因为林落那莫名其妙救了自己的一脚?抑或是因为……他们姐弟二人不顾生死地将自己从盗匪手中救出? 或许三者都有吧。尽管对他们无一了解,可单是看在他们不计回报地救了自己的份上,也没有猜忌与生疏的必要。 可是就当她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那滩河岸边的黑色血迹、以及林落接剑时的迟疑动作,还是会莫名其妙窜入她的眼前,让她感到一丝难以捉摸。是否真如自己不愿想到的那样……林落林寻果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侠客”? 第五十五章 白爷相求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倏地抬起头来,将自己从万千思绪中抽出来。却不想这一抬头,正碰上林寻的目光,他正用夸张的表情疑惑地看着自己,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一味盯着。 “你、你……你看我做什么?”唐谷溪结巴道。 “唐小姐,”林寻的声音诡异莫测,探过头来小声说道,“你该不会是……”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问道:“怎样?” 林寻却轻轻笑了,眉角一扬,音调也明朗起来:“你该不会是想家了吧?” 唐谷溪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瞪了他一眼道:“我才没有。” “真没有?”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知道自渡口见面以来,林寻就爱拿这个取乐。她心想,别说她是没念家,就算她是真的念家了,也不能被这家伙抓了把柄去,要不然以后被他取笑的机会可就多了。想至此,她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便不再搭理他了。 一番商量下来,他们也都大致确定了改动之后的行程路线。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可窗外的雨还是瓢泼下着,雨天一向天色暗得早,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黑压压了。院中唯有房檐之下的灯笼还闪着模糊的光亮,那一层光晕穿过雨帘,被水气熏出了朦胧的光泽。 白大娘早早为他们做好了饭,待白爷起身叫他们去饮食时,林落也随众人一同起了身,却在林寻要走时暗暗叫住了他,两人站在那里不再迈动脚步了。 唐谷溪看了一眼,正想停下来问他们,却被刘五冈叫住了,对她说道:“唐小姐还是不要管太多的好,快去吃饭罢。” 正说着,白大娘忽然从灶间走了出来,来到唐谷溪跟前站住,冲他们二人笑了笑,一派慈眉善目,缓缓道:“这位小姐还是不要去隔壁了,我端些饭菜放到你就寝的房间,小姐去那里吃好了。”说着,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林落,柔声道,“这位姑娘,等会儿你也去里屋吃饭。” 两人皆点了点头,知道白大娘的意思,是为女儿家行了方便。唐谷溪更是感叹白家夫妻的善解人意与菩萨心肠,对他们这些陌生来客竟也照顾地这般体贴。 待刘五冈和唐谷溪分别走后,白大娘留了下来,目光轻轻划过林落和林寻,却不发一言,随手拿起抹布开始擦堂屋的桌椅,动作迟缓而轻柔,尽量不发出丁点声响来。 隔壁的碗筷瓢盆声此起彼伏,男人们五大三粗的说话声也传了出来,不用想便知道这劳累了一天之后,黄江他们是有多饥饿不堪。 闻着传来的菜香味,林寻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他不自觉摸了摸腹间,看了一眼林落,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装作喝茶的白爷,想说话又不敢说出来。因为师姐和白爷还未开口说话,鉴于这安静诡谲的气氛,他自己也羞于开口,更别说是为了饥饱之事了。 林落只是静静望着白爷,沉住了气不发一言,她察觉到白大娘在时不时朝白爷看,像是急不可耐地催促他一般,然而又不能明说出来,只得一遍一遍擦拭着桌子,等待他的声音响起。 正如林落一样,她也在等待着他的声音响起。 四人在这堂屋之中各怀心思,各自揣摩。窗外的雨声没有丝毫减小,天雨坠地之声仿若万千马蹄从遥远的天边滚动而来,滴滴答答,窸窸窣窣。良久,白爷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缓缓站直了身子,背着手臂望着林落和林寻,开口道:“老夫想求二位,一件难事。” 白大娘擦桌子的手臂突然停了一下,背对着他们的身子也怔住了,然而很快又动起来,动作却不再像之前一样缓慢,而是慌乱急促了起来。 只见林寻呼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朗声道:“白爷不必紧张,我和师姐早就知道你有事相告。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了,只要是我们能帮的,那一定会帮。” 白爷看了看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眉角舒展开来,笑道:“我就知道,公子是豪爽之人,看来……老夫没有看错人呀。” “如果没猜错的话,想必白爷是在初次见我们之时,就已经有所计划了吧。”林落问道,眸子清澈透亮,注视着白爷。 “呵呵……”白爷垂下头笑了两下,心中不觉惊叹这二人的聪颖和干脆,一边走过来一边点着头,“姑娘说得正是。老夫确实是在初见二人之时,就已经有了想法。” “白爷,有何事相求您不妨直说。如弟弟所言,您二老帮我们这么多,如果可以做到,我们必当在所不辞。”说着,林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白爷,您坐。” 说罢,二人同时坐了下来。紧接着,白爷便深深地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雨,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将它吐了出来,目光像是陷入冗长的回忆中去了,一抹哀伤和无奈染上了他苍老的眸子。 “我家小女走的时候,才只有十三岁……” 白爷徐徐道来,讲述了他唯一的女儿——婉如的故事。林寻和林落也是在这时才得知,原来白爷并非无儿无女,而是女儿在十三岁时便失踪了,至此都未找到。如今十五年已经过去,老两口还是没有打开心结,平日里风轻云淡地过日子,然而却是没有一天不在等着闺女回家的。 至于白爷为何会在这江上做船夫这么多年,也完全是为了打听婉如的消息,不失去一丝一毫的希望。如果单是失踪了找不到她,那么他们也该放宽心不再做打算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然而就在五年前的一天,白爷从江上归来回家之后,告诉了老伴儿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有人曾在十五年前经由平州渡口时,见到一伙形似水贼模样的人,掳走了一个女童。 白爷屏息凝神地听完,同当年婉如失踪当日的情景一做对照,时间地点全都吻合,甚至连婉如的相貌衣物,也都说得别无二致,没有半分差错。十五年前那一晚,白老爹正是带着婉如下江回来,婉如提着灯笼去船头拿东西时,被水上飞来的盗贼掳走的。 至于那伙水贼,长期来平州抢夺钱财,迫害百姓,官府抓过好多次,可是都未见其效。白爷还不确信,因此花了银两托人再一打听,竟得知这水贼窝里,确有一位女子长年以来被禁锢其中,并做了水贼领头的夫人。 因此从那以后,白家夫妻便各处找武功高强之人,希望能帮他们将女儿寻回。即使寻回来的并不是婉如,可也算救了人家姑娘一命,他们二老今后,便再也不提起此事了,也好安个心,苟活余生。 听完白爷的长谈,林落和林寻面容也严峻起来,各自的心情都十分沉重。白大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堂屋了,许是到了灶间去烧水罢了。林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想不到,白爷,您也是个可怜人。” 白爷淡淡笑了笑,想抬起手来挥一挥,却也仿佛无力似的,抬不起来了。他张了张双唇,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眸中又起了一片浑浊,目光落在地上,不再言语了。 林落只觉得胸中堵塞得生疼,此时面对悲苦忧伤的白爷,她自己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沉默了半晌,林落终究开始开口了:“白爷,想必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和黄大哥他们并非一伙人,此次给人送货只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从北境回来之后,我和寻儿……还有要事要做,因此……” “姑娘!”忽听一声凄厉的喊叫,只见白大娘从隔间走了出来,未等林落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请姑娘和公子一定要帮我们,如果二位再一走了,那我们……我们便真的就毫无办法了……姑娘,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也知道你们二人身手不凡,请你们一定要帮我们,你们……你们要多少报酬都可以!” “白大娘,您这是作何,您快起来!”林寻林落赶忙将她扶了起来,她悲上心来,仍然哭哭啼啼停不下来。一旁的白爷哀叹了一声,将白大娘拉着坐到了椅子上面,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此事是不会有人轻易答应的,我不怪你们……” “不,你们误会了!”林落突然道,直视着白爷,柳眉微皱,“我是说,既然回来之后再无时间,那不妨趁这几天下雨之日,我和寻儿出去寻找一番。如果能寻出什么苗头,也算对您二位有个交代,如果寻不出来……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啊……你是说……”白大娘首先反应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落,怔怔地道,“你答应我们了?” 林寻咽了口唾液,朝林落凑过去,小声道:“姐,你真答应啦?”见林落眼睑下敛,没有言语,他心里也有了答案,便不再多问了。 “老夫……多谢!”白爷口中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一言一字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而来,双腿一滑便跪了下来,浑浊的老泪溢出眼眶,纵横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身后则是紧跟着跪下的白大娘。 林寻虽然惊讶于师姐做出决定如此迅速,但心中确实也为婉如一事所振动,因此见林落毅然决然答应了下来,自己便也不再多做揣测,决心要帮了白爷这个忙。 见二老皆在他们面前跪下,林落和林寻急忙将他们扶了起来,待他们抹干了脸上的浊泪、心绪平定下来之后,四人才又重新坐了下来。林落定了定神,问道:“如果要找到这窝水贼,那必当得先做好准备,白爷,你们可知那些水贼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吗?” 白爷目光落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对他们一无了解,也就不会冒然找你们了,否则搭上的……可是你们的性命。二位且听我讲,这一方的水贼多聚集在甲子山上——自然,我这也都是打听来的。他们一般在每月的望日之夜,会来城中作乱,那天正是月圆之日,借着月光抢掠杀人……” 按照白爷所说,晴天则是借月光出窝,雨天则是凭水声作恶。那么三日之后便是十五了,除却当天,林落二人还有两天的准备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摸清那帮水贼在甲子山上的老窝,等到望日当夜水贼出窝时,再溜进去找到那个“水贼夫人”。 “可是……他们必定会留下人来看守啊,你们……” 白爷话还没说完,林寻就轻轻一笑,道:“白爷请放心,只要时间足够充裕,那么留下几个小毛贼,根本不算是问题!” 白大娘点着头,拍着白爷的手臂,说道:“对对对,林公子所说的极是。那些盗匪对二位侠客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了。” “可是,二位还是应当小心一些啊,不可掉以轻心。” 林寻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林落,却见她在低头想着什么。其实在林落看来,事情的困难并不在于如何和水贼周旋,如何救出那位“水贼夫人”,而是在于——倘若那位夫人真的就是多年前的婉如姑娘,又在附近的甲子山上,那为何这么多年来,她都未能逃出过一次?反而安稳地生活至今呢? 当然,这些疑虑她并未说出口,一切皆等到三日之后,便都水落石出了…… 第五十六章 甲子山 三日之后,林落和林寻整理好着装,穿戴斗篷,各自提剑出发。而黄江他们,也早已知道此事,虽说不满林落二人为旁事离开,可是这旁事毕竟是白爷的心头事,吃住都在人家家中也只好默认了此事。 等几人回屋之后,武生首先不满道:“这白家二老怪不得对我们这么好,又是乘船渡我们又是留我们在他家白吃白喝的,原来是早有打算,盯上我们的人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黄江摆了摆手,心倒是放宽了许多,“这白家女儿也确实是惨,少时便被贼人抢走,如今生死不明,白爷和白大娘都是为人父母者,哪有不担心挂念自己孩子的?再说那林氏姐弟身手不凡,去甲子山上一趟也不会出什么事,只要能赶在明早之前回来,不耽误上路就行。” 武生坐在一旁垂着头生闷气,闭嘴不答话了。 刘五冈听罢,心中也为那白家二老不平起来,于是便咂了咂嘴,说道:“我看啊,你们大哥说得对,做人呐,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我们占人家便宜的时候不说什么,人家求我们帮个忙我们倒不乐意了……亏你也能说出‘白吃白喝’这四个字来,啧啧。” “你说什么!”武生站了起来,一脸怒气。 “坐下,坐下。”黄江拍拍他的肩,让他坐了下去,刘五冈鼻子里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洋洋自得起来,气得那武生是无可奈何,鼻子都在冒气。“咦,五爷,那唐家小姐在何处,怎么今日不见了她的身影?” 刘五冈一惊,忙从椅子上起来,环视一遍屋子,凝眉道:“就是啊,唐小姐呢?” 话说那林落和林寻上了甲子山之后,很快便来到了贼窝附近,这还要归功于他们前一日来打探过路径,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要说这甲子山虽然无人来访,水贼聚集,但却是一处好地方:山上郁郁葱葱,竹林众多,在水贼用石块和竹林搭建起来的房子周围,是一片树木稀少的空地,若不是居住者是贼的话,还当真让他们以为来到了某位得道高人的住所呢。 由于阴雨天气,因此一天之中日光隐匿,光线昏暗,看不出什么时辰来,只觉得天色在一点一点变暗,雨声却一点也未变小,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在竹林深处听雨声,也不失为一种绝佳的盛宴,然而他们此时却毫无心情,因为在这“盛宴”之后,谁知道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呢? “十五啊十五,好一个下着雨的十五,这月亮现在是看不到咯。”林寻望了一眼天上,长叹道。此时他们围靠在一丛密集的竹林后面,静静等待着水贼出窝。 林落听到他说话,双睫不禁颤了颤,抬头出神地望着前面的一处,默不言语。 “姐,我知道你这次为何那么坚定就答应了他们……”良久,林寻又说。 见林落不说话,他撇过头去想看她一眼,但在这凝重的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只有远处贼窝门口闪烁着的灯光,微弱地照过来,在她身上映出虚幻的边缘光影,泛着水光的斗篷之下,却依旧是黑暗一片,隐匿着她的五官和情绪。 林寻心中不是滋味,只觉得嗓中干涩难忍,对于此事来说,他并不比林落心里好受多少。如果换了自己,在十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全都消失,只因一场被人强逼着练武而生的大病,那么他的心中,也早已万般滋味了。而相比于白琬如,林落身世的悲惨过犹不及,别说是多年见不到父母了,就连她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 倘若此前,只是面对疏离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而产生惶恐不安的话,那么在那次大病之后,便是她对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衍生出的淡漠和迷茫吧。 正陷入沉思中时,忽听林落淡淡的嗓音响起:“一个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的人,此生的目的就是完成师娘的心愿。除此之外,我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林寻先是愣了愣,胸口仿若巨石堵塞一般,可是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朗声笑了笑,打着趣儿道:“可别这么说,你今生的目的哪能只有这一个呢,多无聊啊……别忘了,你还得陪我玩呢!还有啊,在凉禹的事情你可别忘了,齐煜哥哥可还等着你呢!” “……” 林寻笑笑,正想说话,忽然瞥到一旁有个人影轻轻一晃,猝然间便隐藏在那丛竹林之后了。 两人相视一眼,立刻警觉起来,拔出身上的剑,扭头向对方点点头后,便一前一后朝那个黑影处走去了。好在四处有雨声相扰,把他们的脚步声全都收进了雨里,不被对方察觉出来。两人皆屏息凝神,并时刻注意脚下,以防有什么机关暗箭冷不防冒出来。 就在他们快要走近的时候,只听那丛竹林后面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别……别动手!是我,是我!” 林落停下脚步,手中放松,“唐小姐?” “唐……唐小姐,你怎么过来了!”林寻急忙收回剑,双目圆睁。 只见竹林后面走出了一个身穿斗篷的纤弱身影,一手捂着斗篷不让它掉落,一手握着一把剑三步两步跳了过来。走到他们跟前便四顾看了一下,回过头来后,看着目瞪口呆的林落和林寻,低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那些水贼早就出去了,现在那盏灯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你先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寻压紧嗓子问道,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还想让我们再救你一次是吗?今日不比当日,我们要保护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若是……” “谁说要你们保护了?”唐谷溪见他非但不理会自己的话,竟然没头没脑地发了怒,不禁也心生怨气地反击道,“我这不一个人也安然无恙地上来了吗?别以为你们救过我一次我就离不了你们了,非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有何意思呢?” “你……” “哼!”唐谷溪朝他扬起下巴,狠狠瞪了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林寻无奈地看了一眼林落,见她没什么表示,只好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林落深吸一口气,快速思考了一下,便看向唐谷溪,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不到……” 林落点了点头,“那你方才上来之时,有没有被人跟踪?” “跟踪?”唐谷溪回忆了一下,皱着眉摇了摇头,“跟踪……应该没有吧。” “呵,应该?”林寻冷笑着讥讽道,“性命之事你也敢当儿戏,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唐谷溪瞪了他一眼,自知自己跟踪他们是理亏,因此也便不说话了。 “那你方才说,水贼已经出去了,你亲眼看见了?”林落想起她说的话来,忍不住问道。 唐谷溪重重地点点头,急切地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何以敢这样说出来呢?方才我在你们身后跟着,走到一个山坳处时就听见了旁边一群人骑着马过去,他们的方向正是从这里出来的。当时你们已经走远,因此我没敢叫你们,就直接跟来了……” 林寻一听,问道:“那你刚到时为何不说呢,何至于等到现在?” “我……我……”唐谷溪低着头嗫喏着,不说话了。 林落轻轻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微笑,“唐小姐,你是刚到吧?” 唐谷溪猛地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寻,笑了一声,叹气道:“看来果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呀!的确,我看见那些人过去之后,就找不到你们了,所以……磨蹭到现在才到了这里。” “既然这样,话不多说,我们动身吧。” 三人相看一眼,各自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朝那竹屋望去,此时门前的那一盏灯火更显摇曳,屋内透着一丁点的光亮。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间屋子里,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他们三人合力,一人观察周围的动静,一人无声无响收拾了门边的守卫,一人率先打开了门。然而,令林落没有想到的是,打开门后屋内竟然空无一人,就在她惊讶之余,忽然从门的后面窜出两个水贼,各拿长矛向她刺去。 “师姐,小心!”林寻刚放倒门边的一个水贼,就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向她叫道。 “林落!”唐谷溪也大惊,叫道。 林落耳畔生风,转过身来后背一仰,便躲过了刺来的长矛,接着她手扶后面的桌椅,快速旋身移到了屋子另一头,站定之后扬起长剑便迎了过去。一时间,尖锐的利器相碰,声音四起,林寻和唐谷溪急忙冲了进来,以三对二打了起来。 就在这时,里屋又冲出几个人来,林寻一看,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地向唐谷溪靠过去,和她后背相靠,互为防守。唐谷溪喘着气,眼眸向后一瞥,冷笑道:“你怎的不管你师姐了?” “我师姐不用你操心!” 说话间,对方的大刀和长矛就刺了过来,林寻一一挡了下来,他深知唐谷溪不敢轻易杀人,因此尽量使自己正面迎敌。林落在解决掉对付她的那二人之后,扭头一看后面,即刻跑到林寻和唐谷溪跟前。 那些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各个凶神恶煞,两眼放着冷光睨着他们,却都不说一句话。 林寻气息微喘,环视着周围的人,对唐谷溪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他们都走了?” “我也没料到屋内还有人啊!” “这次可好,别说救你了,我们仨都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你……你们不是武功第一么,还会怕他们?” “我说小姐,那也得看具体形势呀,你看不到现在敌众我寡么?” 唐谷溪心中甚是着急,可她明白此时心急无用,索性一闭眼喊道:“算了,要死就一齐死吧!” 话刚出口,围着他们的水贼就举起刀,一同砍了过来。林寻深吸一口气,冲上前去,喊道:“这么死太冤,我可不要!” 正在双方激战之时,只听里屋传出一句话来:“住手!” 众人皆停了下来,林落等人下意识地靠到了一起,三人皆扭头向里屋门口看过去。只见一个面容清冷、高绾发髻的女子出现在门后,她一身玉色素服,双手安然虚握在腰前,身子站得笔直。而眉眼之中却不见半分喜怒,目光像冰水一般直直地射过来,两片薄唇紧紧闭着,唇角边缘清晰精致。整张脸上不施粉黛,身上却透出一种肃清气质。 五十七章 水贼夫人 【今天更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终于找回原来的感觉了,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前几日有些逃离出控制,像脱缰了的野马,不知怎么往回收。现在手感回来,思路回来,感觉真好~~更文和发文之间有时间落差,因此今日更的当然不是此章啦~第一次在零点之后发,可能因为心情好吧。。。能看得到的都是缘分】 “夫人。”那些人叫道。 “这……这是婉如?”林寻呆呆地望着那位端庄女子,痴痴道。 “夫人还请进去,以防我们伤了你!”其中一个水贼喊道,接着便又抄起家伙冲了过来,后面的人随即跟上。就在林落提剑欲要反击之时,只听那女子又是一句凌厉的喝声:“我让你们住手!” 这回,他们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愣了一下之后,便慢慢将手中的武器放了下来,收回手臂,缓缓站在一旁,皆望着她不作声了。那女子声音气势颇足,但自始至终浑身没有颤动一下,依旧维持着挺立端庄的姿态,面无表情注视着屋子中央那三个陌生来者,眼皮也不眨一下。 这种不怒自威的通身气派,着实让那三个年轻来者,在心里暗暗惊叹了一把。 “夫人!他们来者不善,不可留活口啊!”那个水贼脸憋得通红,向那女子喊道。 只见她目光如湖水般一动不动,嘴角却轻轻一勾,冷笑了一声,细柳般的眉角也随之挑起,缓缓道:“来者不善?这屋子里,何曾有过善人?” “可是大哥他吩咐了……” “住口!” 她冷冷地朝他瞥过去一眼,眸子里发射出来的目光如同寒冰,又如寒剑,直直地刺向那人。那人听罢,也无可奈何,只得垂下了头不作声了。 女子这才抬动脚步,缓缓走至林落三人面前,眸子紧盯着他们,“想必,三位贵客,又是来找我的了?” “又是?”林寻惊道,“这么说已经有人来找过你了?” 女子并不搭理他,而是接着说道:“你们放心,他们带不走我,现在……只需容许我跟他们谈一谈,即刻便让他们走。至于你们……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来了。”她静静注视着眼前三人,前一句话是对那些水贼们说的,而后一句话,则是对他们三个说的。 “你……你、你这是为何?”林寻心中着急,便脱口而出,“难道你就甘愿在这里做什么……什么‘水贼夫人’!” “我作何选择,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林寻一听,顿时火冒上来:“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差点丢掉性命?还有你爹娘,你知不知道他们……” “我爹娘早死了!”女子冷冷道。 此话一出,林寻三人全都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林落先开了口:“你……难道不你是……” 那女子目光收了回来,垂到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想再说话。接着她就转过身来,又是冷冷瞥了一眼那些水贼,然后就抬首向里屋走去。“你们跟来罢。” 林寻他们相视一眼,各自都神情凝重,然后便不理会水贼们的恶意眼光,径直朝里屋走了进去。 还未等那女子关上门,林寻就迫不及待问道:“这位夫人,你到底是不是白琬如,平州渡口白船夫的女儿?” 那女子转过身来,神情冷肃地望了他们一眼,转身坐在了床榻之上,目光平静如水,出神地看着前面一处地方,却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林落立在那里,倒未注意那女子,而是一直在环视这间屋子。四顾一遍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边的一角,然后便不动了。 林寻二人立在那里互相看看,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你……你如果真的是婉如姑娘的话,那不必对我们瞒着。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救你的,而且绝对会救你出去,你不必害怕!” “我说了,我不是。” “可……” “可你分明就是被胁迫做夫人的!”唐谷溪忍不住了,大声道,“夫人,我们都来救你了,如果你连我们也不信任的话,那么此后就再也没机会逃出这里了!你难道……难道还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这一通话喊出来,屋内再无一人说话,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逐渐变小的雨声。过了良久,坐在榻上的夫人缓缓扭过头来,淡淡地望着她,问道:“我何须要骗你们呢?如果我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姑娘,自然高兴都来不及,早就求着你们把我带走了!可是,我终究不是她……” “那你到底是谁?这里有几个‘水贼夫人’?”林寻越来越感到一头雾水,分不清真真假假了,“那这里是不是曾有一位叫白琬如的姑娘?她是死了还是活着?你从哪里来的?” “你无须知道我是谁,也无须知道我来自何处。”夫人说着,缓缓站了起来,“这甲子山上,水贼之窝,年复一年被抢来的姑娘,岂是你们能数过来的?你们以为,你们是第一批来这里找人的人?”她睨着他们,冷笑了一声,“被抢来的姑娘不计其数,能活下来的算是好命的,那些被吓死的、病死的、想逃走却没能逃走而被打死的……你们知道有多少吗?” “这些水贼真是可恶!”唐谷溪怒道。 看他们静默着不说话,那夫人又垂下目光,轻声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个白姑娘,被抢走多少年了?” 林寻咽了一口唾液,“十五年……” “呵,”她抬起眼帘,悠长道,“十五年、十五年……你们确定是被抢来了这里?” 这回,林寻不说话了,而是看向了林落。林落眼色暗了暗,“确定。” 夫人静静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问:“现在,你们还确定要继续找她吗?” “不是我们确定不确定,问题是我们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林寻道,“倘若过了今天,那我们也不能再管这件事了,只是可怜了白大爷和白大娘,恐怕必须得接受女儿已死的事实了……也罢,就此安了心也好。” “可是,”林落眸光动了动,忽然上前问道,“既然你也是被抢来的,那不如随我们一起走?看刚才的架势,那些小贼都对你毕恭毕敬,想必夫人,已经做了这里的夫人多年了罢。” 那夫人侧对着他们,窗外的风将她鬓旁的发丝扬起,她的目光依旧幽怨,然而却轻轻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来这里是有许多年了。若不是上天对我还眷顾些,恐怕我也早沦为这林子里的一摊白骨了……至于我为何不回去,那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不必管。” “可我想不通!”林寻忽然道,“你既然父母已去,那何不跟我们走呢?就算是没有救回白姑娘来,救回一个也是一个呀!现在时机大好,外面几个人我们还足以应付,夫人,跟我们走吧!” “这位公子,”夫人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他,“就算我回去又能如何呢?他们还会追回来的,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止我一人了,我连累的是整个村子。”说罢,她叹了口气,“现在时辰不早了,估计他们快回来了,你们若是再不走,等会儿可就难走了。” 这时,唐谷溪突然移到林落旁边,睨了她一眼,小声问道:“林落,你说这位夫人,是不是对那水贼领头生情了?” 林落淡淡看着那夫人,轻声道:“也许是。” 唐谷溪得到她的肯定,满意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呢……不过也好,我们也不强人所难了,她既愿意留,那就留下吧。” “……” 这时,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躁动声,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并且声音愈来愈大。那夫人立刻慌了起来,忙对他们道:“你们快走!他们回来了!” “夫人,跟我们走吧!”林寻催促道。 “不要说了,你们要想活着就赶快走!快出去!” “哼!”林寻瞥了一眼门外,起了杀心,“既然这水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么我们不妨为民除害!” “我知道你们几个武功高强,”那夫人此刻脸色煞白,跟方才的镇静淡然判若两人,急切地催促道,“可是他们人实在多,你们就算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快走啊!” 就在她用手往外推三人的时候,林落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夫人愣了一下,动作停住了,抬眼望着她。 “夫人,跟我们走吧!” 只见她眸色一变,怔怔望着林落,双唇颤抖着,睁大的眸子里尽是慌乱和惊讶,然而顷刻之间便又抽回了手,坚决地摇摇头:“我说了我不走!”她深喘着气,慌慌张张回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喃喃道,“不行……不行,他们回来了,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 “也好。”林落定定地睨着窗口,“那就让我们会会他吧。夫人,麻烦你照看下这位姑娘!” 唐谷溪心中一惊,正想回头看她,却还未开口说话就只觉得眼前一黑,林落扬起的手臂早已落在了她的肩后。那夫人惊讶地看着唐谷溪两眼一闭,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急忙伸出手扶住了她。 林寻顺势接过来把她放到榻上,然后和林落相看一眼,握紧手中的剑,就朝门口走去。 正当二人走到门前将要打开紧闭的门之时,只觉得脖后一阵酸麻,像是有尖锐的东西刺入骨内。二人吃痛地暗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头皮发麻,双脚无力抬起。屋内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并且向头顶飞速翻去…… 就在林落闭上眼睛之时,依稀看到了夫人的脸庞从眼前升起,凝视了他们二人一眼后,伸手打开了门…… 五十八章 醒来 这场景好似无比熟悉,如同渗入骨髓一般,说不上来是何感觉,可它熟悉到了极点,仿佛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但又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不可分辨。 后来,她听到了流水声,察觉到了身下石块的清凉和坚硬,那虫鸣鸟语、那淙淙流水,使那种感觉更加清晰,更加强烈。她体内难受至极,胸中泛起恶心,嗓子里好像被杂物堵住似的,想张嘴又张不了,想睁眼也睁不开。 就在那时,她突然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甲子山、白琬如、水贼夫人、林落、林寻……一件一件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她记起了她们想带那个自称不是白琬如的夫人走,可是水贼头领却突然带人返回了山中,危急关头她们想要出去一搏,接下来……接下来林落说了一句话,然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她再用了用力,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前景象慢慢清晰,她环顾四周,猛地坐了起来。由于起身太快,头上不禁昏昏沉沉的,她捂着脑袋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发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林落?林寻? 唐谷溪大惊,急忙站了起来,揉揉发酸的双腿,磕磕绊绊跑了过去。地上的雨水淤积,树叶浸湿,她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但是仔细回想的话,实在想不出以前有何类似的经历。 她拍了拍发疼的额头,索性不去再想。蹲下身去晃了晃地上二人,见他们还是双眼紧闭着,她忽然想起前两****在贼船上昏迷时,林落是用河水泼在了她的脸上,她才惊醒的。现在雨水充沛,正好就地取材了…… “对不住了啊。”她咽了口唾沫,伸手在地上处鞠了一捧溪水,朝林落脸上泼去,“女侠,醒醒……林落、林落?” 见林落还是不醒,她又转身鞠了一捧水,回过身来正准备泼上去,突然手臂被一双手攥住,手中的清水顺着方才的力道飞了出去,洒在了地上。 林落正半起着身,一手支撑在地上,一手紧握她的手腕,气息微喘,双眉紧皱,眸中似乎是一片无力与迷离,嘴唇也微微发白。 “你……你醒啦?”唐谷溪一阵兴奋,大声叫道,“我还以为你们昏死过去了呢!” 林落轻轻呼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目光收回来怔怔地盯着地面,似是在用力回想着什么。唐谷溪见状,便道:“我方才也在纳闷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不过现在都想起来了。你先别着急,等我把林寻弄醒我们再作商量。”说罢,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林寻,重新去捧了一把水回来。 林落望着地面,不住地问自己,这里是哪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轻轻扭过了头,看见唐谷溪在拍打着林寻的脸颊,又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就在转动脖颈间,她感觉到轻微的一阵疼痛。不禁伸手向脖后抹去,手指划过那个细微的针孔,略带一点酸涩疼痛,一时间,前一晚的记忆呼啸而至。 她想起来一切后,首先长舒了一口气,眉眼垂下去轻轻喘着气,身子仿佛发软了一般。方才片刻的记忆空白,使她心中惶恐不已,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病,掠夺了她之前所有的记忆,带走了留在她脑海中的许多人,自此之后,生命轻薄而迷茫,失去重量与厚度。 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便是师娘。然而,唯有将眼前那女子带回去,方能得知自己究竟来自何方,得知爹娘究竟是何人,得知自己被送至天泉山学武的目的。师娘的目的自不必说,从小便告知了她——用心习武,不可怠慢一日一分,将来寻找公主的重任,全交于你手中。 可是……为何偏偏是她? 她不是抱怨,而是疑惑,而是不解。说到底,自己能不能得知这一切,能不能报了师父师娘的养育之恩,全在眼前这女子身上。 想到这时,她不禁回头望了望她。唐谷溪早就在林寻脸上泼了好几捧水,可就是不见他有半分醒的迹象,她转过头望了一眼林落,刚想开口又停住了,看她在那里发呆,不禁问道:“林落,你可好一点了没有?” 林落点了点头,瞥见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林寻,未等唐谷溪开口,便起身走了过去。她俯下身去,在他脸上细细凝视了一番,接着便伸出两根手指,手臂向后收了收,两指合并绷紧,目光紧盯林寻的脖间。 就在唐谷溪想要问她做什么时,只见她手臂犹如闪电旋风,飞速指向林寻脖后一处,一指点下去猛然就听到了林寻的咳嗽声。唐谷溪喜出望外,目光回到林寻脸上,只见林落托起他的脖子,他紧皱着双眉,表情痛苦地干咳着,剧烈咳嗽了几下之后,双手在地上摸了几下,终于稳稳扣住了地面,双眼清明起来,深喘着气看了看眼前二人。 “还是你姐厉害,我方才怎么拍打你都不管用呢。”唐谷溪在他眼前笑道。 林寻愣了愣,似乎没怎么听懂,直到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不禁看向唐谷溪,惊道:“刚才、刚才是你打我了?” 唐谷溪怔了一下,瞄了一眼林落,点点头:“对啊,我不止打你,还往你脸上泼水了,可是你睡得太死了,无论如何都醒不了……”唐谷溪白了他一眼,“不像你姐,我只泼了她一下她便醒了。” 林寻抬抬头,看了看林落,只见林落脸上早已被风吹干,没有半点水的痕迹。她见林寻已醒,便放下他站了起来,举目观察着四周。林寻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跳了起来,站稳之后气呼呼地瞪了唐谷溪一眼,双手摸摸自己的双脸,把头扭了过去。 唐谷溪暗自笑了笑,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样,立马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学着林落的样子向周围观望了观望,对林寻置之不理了。 此时日光充盈,虽然头顶亭亭如盖,竹叶繁茂,可是从少许的天空露出的明暗可以感受得到,此时大概还不到午时。如此说来,他们也才昏迷了一个几个时辰而已。想来林落给自己的一掌也真够无情,而她之前最后一句说的那话,究竟是何意思呢? 唐谷溪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愤,想到自己冒雨前来相助,可最后未经自己同意便被她打晕,最后不明不白躺在了这荒郊野地上,好不一通闷气!可是见林落的样子,她又没了开口质问的心力,因此便撇撇嘴,扭过头去叹了一口气。 “白琬如救了我们。”林落望着远处一个方向,忽然淡淡说了一句。 “什么?”唐谷溪回过头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姐,”林寻也凑了过去,揉着发酸的脖子,“你、你说什么?” 林落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出现少有的落寞,她定定地望着山上的那一方向,不知是在看什么。三人沉寂了片刻,她才缓缓转过身来,拾起地上的剑,看了二人一眼,道:“走吧。” 唐谷溪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随之捡起地上各自的宝剑,跟上了林落。 “姐,你是说,我们是被那夫人弄到这里来的?”林寻问道,随即一想又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不对啊,那夫人又不是白琬如。白琬如……白琬如,白琬如早就死了……”他垂下头去,叹了一口气。 唐谷溪看了看林寻,又看了看林落,她原本以为林落思绪不清,导致说错了话,可转念一想,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林寻正在叹息之时,却见唐谷溪瞧他,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林落,正想说话时,突然一个步子停在了那里。 他恍然大悟,脸色煞白地盯着林落,“你是说,昨晚那水贼夫人……就是白琬如?” 林落转过身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唐谷溪见到林落点头,一时也惊讶不已,她本来已猜到了半分,可是却不敢相信那就是真的。仔细回想昨晚的情景,虽然模糊不可重现,但那夫人的一言一行都不想离开那里啊!何况,她还条理分明地证明了自己并不是白家姑娘。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那夫人……不……是白琬如的谎言?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五十九章 一念生死 “她、她是为了什么?”林寻心头有万千疑问,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师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夜她那屋子里的窗楹之上,有一盏破旧的灯笼。白爷那日曾说,婉如失踪当日,就是提着一盏灯笼去的船头。而白爷家中挂着的所有灯盏,几乎都与那夫人屋子里的那一个别无二致……” “万一是白婉如曾经留下来的呢?” “你见过有哪位夫人保留先前夫人的遗物,而且还保留的那么好的?” “原来……原来你昨夜就知道了。”唐谷溪听着,喃喃道,又看向林落,“可是,你为何不早说呢?” “你还不明白么?”林落看着她,反问道,“你忘了你昨夜说过什么话了?” 唐谷溪垂下眼帘,回想了一下,点着头道:“是啊,是啊……若非情之至,那夫人也定不会硬要留在此地的。” “现在,是白琬如。” “这么说来,她是自己承认白琬如死了的,看来,她是非要留在那里不可了。”林寻思考道,“既然她还保留着那个灯笼十几年,那就证明她并非忘了父母老家,可她……可她又留恋和那水贼头领在一块过日子,因此,便狠心丢下爹娘?”他摇着头,继续道,“可这……这也说不通啊!她完全可以承认自己是白琬如,我们又不强逼她回去……” “她是想让我们死心,想让她爹娘死心。”林落淡淡地说,“在我看来,白琬如的做法……并不那么不近人情,她一个平民女子,一旦陷入情潭,那便……或许,这已是她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她是动了情的?万一另有缘由呢?”林寻还是不解。 林落听闻此话,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可你忘了一点,那些水贼们虽说无恶不作,残酷凶暴到了极点,可是却对她恭敬不已,唯命是从。如果单是因为他们首领对她的恩宠,那是坚持不了几年的。白琬如虽然骗了我们,可她有一点说得没错:水贼视百姓如草芥,抓来一个女子不是难事,何必要对一个整日冷脸的人嘘寒问暖?”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白婉如岂不是太狠心了?”林寻终于相信了那人的确是白婉如,想到昨夜她决绝的态度,不禁怒上心来,厉声喝道,“她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抛弃亲生父母,她可曾想到,白家二老将来……可是无人善后的啊!” 林落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接着便说道:“许多人也报不了父母的恩,何止是她?” 此话讲与林寻,却说与唐谷溪。林寻刚想反驳,也意识到了她的意思,于是转念又一想,他们此刻所做的事,岂不都是“有违常理”的?岂不都是与自己所说的话相悖的?想来不觉心中抓挠不已,于是叹出话来:“是啊,这世间,有太多事身不由己。”说着便睨了一眼唐谷溪。 此刻唐谷溪正在思索白婉如一事,因此附和地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问道:“那我们就这样回去……该如何对白爷说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宁愿和水贼在一起也不回来,不知要……” “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林落打断她,“现在在甲子山上水贼窝里的,早已不是白婉如。” 唐谷溪微凝着眉头,注视着她:“果真要这么做?” “要不,”林寻说道,“我们就说,我们并未见到过她,不知白婉如是生是死,如何?” “让他空留一腔幻想,不如早早死了心的好。”林落说罢,瞥了他一眼,转头就走。林寻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唐谷溪却还未想明白,她犹疑片刻,立刻转身冲到二人面前把林落拦住,怒目言辞道:“你这么做,太任性武断了!白家二老死不死心,不是由你决定的,他们女儿是生是死,也不是由你说了算。你凭什么替他们做这个决定?更何况,白婉如明明还活着,你却让他们承受女儿已死的噩耗,这不止是欺瞒,更是……” 林落直直看着她,任由她往下说。 可是她却住嘴了,犹豫了半天,才道:“总之,太过分了。” “那你想要怎么说?”林落轻声问道,“你要告诉他们,白婉如丢弃了他们?还是要说,我们找了一个晚上,最后一无所获?”见她没有说话,林落接着道,“唐小姐,人不怕彻底死心,就怕残念未尽……那是会要人命的。” 她最后一句话轻柔而缓慢,却隐隐间带着一股苍然冷绝的气息,令唐谷溪不禁心头一颤,犹如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通体冰凉,怔怔然不知所以了。 林落从她身边走过去,林寻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好了,听我姐的吧。你既向往潇洒侠义的江湖日子,就要接受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因为江湖向来都是如此无情。这才是第一步,大小姐……” 说完,林寻也从她身边擦过去了。唐谷溪愣在原地,目光微滞,似乎还是没有想通此事。她知道林落林寻说得都有道理,可是真要做出来,真要自己去接受,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回到平州白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白家二老在家烧香拜佛,整整一日不得安宁,坐立不安,本想着若今日他们再不回来,那黄江他们就要去山上寻找了,而自己在担心林氏姐弟安危的同时,也不禁惶恐起来——若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那这群水贼肯定是要来报复的。今后他们这一方的性命,也就难保了…… 黄江等得也着急不已,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索性抓来了刘五冈,问道:“你不是号称会神机妙算吗,快来算算,这林氏二人,到底如何了?测不出生死……测个安危也行吧。” “这……”刘五冈哑了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算命也不是这么算的呀,我……我一不知他们二人生辰八字,二不知他们身处何地,如何才能算得出……” “哼,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用到你时,你倒是什么也不会了!”黄江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武生此刻倒是一点也不慌张,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着,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不禁冷笑了一声,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斜睨着他们,道:“我早知道,他就是个废人。” “哎!你、你说什么?”刘五冈睁大了双目,声调扬高起来,手指打着哆嗦指着他,“你、你如此出言不逊,就不怕将来有个报应?” “有报应的是你,不是我!” “你、你、你……”刘五冈气得嘴唇发紫,牙齿直打颤,转头向黄江求助,“你也不管管你这兄弟,你说咱几个最起码都是一帮人了,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才是真嘛,到头来闹得不和……能有什么好处?” 黄江继续踱着步子,垂着头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武生又瞥了一眼他,谁都不想搭理,索性坐了下来,不再说话。刘五冈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有些气馁,便砸了砸嘴道:“要我说,这唐小姐和林氏姐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说不定,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呢,或许现在正往家走呢!” 正说至此,只听门外一声大喊,众人皆听出来正是林寻的声音:“白爷,白大娘,我们回来啦!” 刘五冈双目圆睁,勾着脖子望向门外,“嘿!看我怎么说的,一说他们回来这就回来了,一分一毫都不差!”他惊喜万分地对黄江吼道。 黄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了一眼院中,不禁眉开眼笑,一掌重重地落在刘五冈肩上,“没想到啊,你还真有两下子!不错不错,我没看错你!哈哈!”说着,便大笑着跨出门迎了出去。 武生也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路过他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走了出去,目光中尽是不屑和愤恨。 刘五冈自知武生没那么好糊弄,因此也没有多话,只当没看见了。他揉揉发酸肿胀的眼睛,望向雨后晴空俯照的小农家院,白家二老早已从堂屋中走了出来,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也依次出现在了院中,三人脸上表情各异,但都浑身萧然,一身落魄。 他正要抬脚出去,却不知林落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白大娘身子先是僵了一下,而后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一头栽了下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白大娘!” “白大娘!” “……” 第六十章 快马追踪 黄江他们又在平州呆了两日,直到那白大娘清醒过来后,几人才收拾了行李,上了白爷托付他的伙计送行的船。一行人连同货物,在一个漆黑无风的夜里,启程向北行去。 在船上行了几日之后,他们方才向船夫付了银两,转而换乘马车。货物全都堆积在两辆车上,没有顶盖,只是拉货的木推车,前面有两只马在拉动而已。水路毕竟有太多不便,转成山路之后,显然快了许多。 原本下船之后,在一个山口之处有两条路,地图上标示二路皆通前方之地,然而他们并不知哪条路更为顺畅安全一些。好在有自称熟知此片地况的刘五冈在,黄江便让他选了一条路,虽说武生一向不信任他,可此刻也只好将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唐谷溪自甲子山回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整日也不见一个笑脸,无事时就坐在车上发呆,不多说一句话。林落和林寻自然看在眼里,可是二人毫无办法,照林落的说法,她必须先过了这一关。若不看淡生死,何以在日后承担家国天下的重量? 南国的梦,叶瑾云的梦,清婉公主的梦,皆只在她一人身上。只要此次能安然从盛歌离开,那么只需再取一样东西,他们便可回到九秦去了。如今叶瑾云和林肃皆在九秦的天泉山上,何时再回西州,只等他们三人归来了。 那一日,他们正经过一段山路,路上树影摇曳,点点白光透过叶子在地上投下一片闪耀,微风清凉,山鸟的叫声从遥远的高空传来。林寻一边坐在车上把玩着手中的莫邪剑,一边吹着口哨斜眼睨着坐在不远处的唐谷溪,时不时和林落对视两眼。 彼此之间都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们只听得背后有声音传来,仔细一听的话便知,那是马蹄的声音。几人也并未在意,毕竟这山路上有人经过也是常事,再说他们先前遇上的山贼也不可能过来,连续几日都安安稳稳的,此时距离临清也着实有些距离了。 “姐,你听听,这过来的有几匹马?”林寻自觉无聊,便收起剑来凑到林落耳边问。林落凝神细听着,待那马蹄声渐渐增大之时,她开口答道:“两匹。” “两匹?” “嗯。” “看来是要紧事啊!这马定是好马,听那落地声音便铿锵有力,节奏也是飞快,想来要是我们能有几匹好马……也不会像如今这么慢了。”说着,他故作夸张地长叹一口气,目光轻轻划过黄江,转而向眼角扬去。 黄江自知林寻的脾性,因此也不去理他,待那马蹄声又声势加大了几分时,他却隐隐不安起来,问道:“不会真是那日的山贼吧?我看这声音直冲我们而来,这荒郊野外本就不多行人,如今驰马直奔,看来我们不可不防啊!” 此话一出,本来在一旁打瞌睡的刘五冈立刻惊醒,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见他们也不说话,因此也不敢乱问,只是再无困意了,挺起背来正襟危坐。 林寻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仰头看了看天,悠长道:“果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 “若不是那日的山贼就好,只盼别又碰上这里的盗匪……”黄江还是不放心,扭头问刘五冈,“你可确定这条路安定顺畅?” 刘五冈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还是风平浪静,他不去看黄江,而是慢悠悠从身后拿出了那块地图,指着上面的曲线,笃定地道:“你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明显这条路附近的人家多,虽说路途曲折一些,却不至于人迹罕至,有了盗匪可钻的空子吧?” 黄江皱眉细看着,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他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注解,对刘五冈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马蹄声传来的地方,又传出一声声响,这回却是人声:“小姐——!小姐——!刘大哥——!” 两车上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全都一脸疑惑,林落首先反应过来,急忙扭头看向唐谷溪。只见唐谷溪仿佛刚回过神来,反应有些迟缓,待那声音又响了一遍时,她立刻身如弹簧般从车上站了起来。不料那马车正在行进当中,而她又起身太猛,因此一个不稳身子晃动了两下,她也没做好准备,便朝车下栽了过去。 “不好!”林落目光微聚,就在瞬间也从车上飞起,双脚腾空蹬在尾部车身上,握剑的那只手随之伸了出去,直直地用剑身挡在了唐谷溪的腰间,将她一用力托了起来。林落双脚落地,由于重心全然都放在了手臂之上,因此身体失衡,一着地便滚了出去。好在她身手较好,因此也毫发无损。 “快停下!”林寻大吼着站了起来,冲着那驾车的小弟怒道,那小弟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茫然无措地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那马车还未停稳,林寻便跳下了车,跑到林落面前将她扶起,焦心问道:“姐,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林落气息微喘,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眸看向唐谷溪。林寻见她没事,也转过身来去寻找唐谷溪,只见她方才踉跄了一步,现在稳稳地站在地上,满目惊愕地注视着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那马车终于停稳,车上的人也都起身下了马车,来到三人面前左看右看,各自心有余悸。林寻和刘五冈这时也认出了方才那声音,那一声“小姐”和“刘大哥”,除了玉茗会喊还有谁呢?他们不禁扭头向后看去。 黄江也是一脸疑惑,虽然排除了是山贼和盗匪的可能性,但也对这句女子的声音充满不解,因此举目望向前面那个弯道,等着树丛后面的陌生人出现。唯有武生,此刻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眉目低垂着,阴鸷的目光从眼角传出,在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三人身上徘徊,细细打量着什么。 唐谷溪看了看林落,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她扭过头去看向身后,只见树丛后面飞出两个模糊的身影,各骑一匹马,朝他们飞奔而来。为首的那个分明是个年轻女子,虽然乔装成了男子却还是被她一眼认出。 玉茗怎么会跑来这里!后面的人,又是谁呢? 若不是那马飞驰而来,迅速逼近,唐谷溪还是不敢相信玉茗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宁可相信自己眼花恍惚,也万万想不到玉茗这个丫头竟然身骑快马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如此的泼辣勇敢,真的是那个胆小懦弱、爱哭鼻子的玉茗吗? 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呆呆地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直到玉茗的马在他们面前停下,她也随之下了马,两眼含泪地朝自己又叫了一声“小姐!”时,唐谷溪才真正明白过来。 “玉茗!”唐谷溪叫着扑向玉茗,泪水夺眶而出,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啜泣不止,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就在二人为再次见到彼此互相动容时,另一匹马也感到了面前,马上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饱经风霜的脸上显现出了无措与惊慌,初次见到这么多人令她无从下手。笨拙地从马上下来之后,站在原地愣住了,目光在躲闪着,也在搜寻着什么。 他们眼看着这位陌生的妇女,一时以为是唐家的奴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却在这时,刘五冈却一脸惨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位妇女,直到那位妇女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时,方才听到他一声惊觉的喊叫:“苓娘!” “相公!”那妇女一见到刘五冈,目光不再恍惚无措,眼眶瞬间通红,嗓间哽咽起来。 众人一听这声“相公”,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刘五冈家的内人,可她一介村妇,怎的就路途迢迢地追到这里来了呢?究竟是怎样的胆量与魄力,莫非他家中出现什么事了?可就算再大的意外,也不至于亲自追来呀。这一连串的事情让他们目不暇接,一时反应不过来。 刘五冈怔了怔,望着自己的妻子一脸的不相信,比刚才见到玉茗时还惊讶万分。他愣了一下,随即冲到她面前,上下端倪了一遍,确定她平安无事后方才镇定下来,脸上的惊讶转为不解和愤怒,压着声音道:“你跑这儿来作甚呢!” “我……我前几日梦到你出事了,庙中的菩萨告诉我,说一定要亲自见上你一面才行……”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双目含泪,隐忍不掉。 刘五冈听到这话,不禁回头瞄了一眼众人,咽了咽口水,回过头来道:“你、你怎的就这样糊涂呢?你一个妇人家跑出来作甚,家中孩儿怎么办,实在荒唐!” 此时,唐谷溪也镇静下来,放开玉茗后擦了擦眼泪,听到刘五冈这话不禁冷冷道:“你这时候倒是顾家了。”说完便向他们走过来,站到刘大嫂面前后,与她对视了一眼,刘大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叫了一声“小姐。” “刘大嫂,您怎能糊涂至此呢?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二人会不远千里追过来,你们知不知道,倘若途中遇到什么不测……”她喘了口气,睨了玉茗一眼,“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小姐,刘大嫂是情有可原,我以为你不会生气的……”她把头低了下去,咬咬嘴唇道,“而且,此次过来我……” 话未说完,却被唐谷溪打断,她凝眉望着二人所骑的快马,不禁疑惑道:“你是何时学会骑马的?还有刘大嫂,你们……你们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对了,我爹呢,父亲母亲知道吗,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疑惑和不解,因此一股脑问了出来,玉茗望了一眼刘大嫂,对她道:“小姐,这些我回头再给您细说,老爷夫人也不必担心,他们都是知道的。” “什么,他们知道?”唐谷溪目瞪口呆,“你是说父亲母亲允许你过来找我?” “小姐,您先让我把话说完。”玉茗一脸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小声说道,“小姐,这回您真得回去了,我来就是把您带回去的。” 第六十一章 篝火之夜 【忘了说,昨天一打开作家专区,发现我有封面了。哈哈,因为本来没有申请,所以还是有点小激动的。。虽然画风……并且像素……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像是突然收到小礼物似的,顿时感到编辑大大的可爱呀~~】 ————————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野外露重,渐生寒气。一行人在一处草地上扎堆之后,便支起了小小的帐篷,互相围坐着,在河边生起火来。篝火在夜色下被风轻轻摆动,火苗迎风起舞,火红的光映照在了每个人脸上,彼此的轮廓在火影之下忽明忽暗的,模糊虚幻。 玉茗外在的性子粗枝大叶的,但实则内心细腻,她受了夫人的嘱托来此,因此也带够了盘缠和粮食。路上二人自然吃了不少苦,可也总算一路打听地追了过来,找到想要找的人了。她料想到他们旅途艰难,因此在遇见他们之前便买了不少东西,此刻安定下来之后,她便和刘大嫂从马上拿下了几个袋子,里面盛着各种干粮,全都一一分给了众人。 众人接过粮食,白日里的震惊和不满也都降下去了不少。黄江他们想到,既然她们能安然到此,想必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因此便都不作声了,默默吃着手里的东西。 刘大嫂如同在家时那样,忙前忙后的,不是为众人生火煮饭就是打理休息的东西,一刻也停不下来。想来也怪,她的病在家时不见好,却在奔波了几日之后不见了复发,此刻容光焕发起来。玉茗和唐谷溪皆暗自感叹,唏嘘不已。 刘五冈虽说满腹牢骚,对苓娘突兀出现这一事极为不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他们夫妻二人同样都是多日未见,因此也多聊了几日,刘五冈坐在帐篷外的一角,回想起自己往日的烟柳时光来,竟觉得一片空虚,此刻虽腹中饥饿、风餐露宿,但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心底的踏实。 他嘴角嚼着一根杂草,眯眼望着苓娘进进出出的身影,心中叹道:“此次北行之后,赚些银两回来,今后便在家安生过日子。是穷是富,他再不怨天尤人了。” 林落和林寻坐在篝火旁边,望着站在河边交谈的唐谷溪和玉茗,心事也不禁加重了许多。林寻看了几眼之后,低声问林落:“你说这次她会不会回去?” 林落的眸子在篝火下一明一暗,变成了黑夜里妖冶的星辰,她滞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次算是我们失策,”林寻叹了口气说道,“万万没想到,唐夫人竟然出此计策,这法子一使,我们便毫无办法了。”停顿片刻,他又说道,“她竟不惜将女儿强硬许配给一人,不管她的意愿,只为留住她在临清。可是女子一旦出嫁,本就没有几次见爹娘的机会,她为何要这样固执地阻挠我们呢?” “是没有几次见爹娘的机会。”林落说道,“可是她也深知,一旦我们将她带走,那便是永生不见的选择,更何况,我们也不敢保证她回到西州之后,是否还能安然无恙。与其不知生死,倒不如拴在自己身边,再说那侯府的公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林寻越想越心急,他一心认为这便是绝路了,可看到林落的表情并不慌张,因此便问道:“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他认真地看着她,等待回答。 林落将目光移到了那一片篝火之上,凝视着那血红跳动的火苗,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似的,隔了良久,她才缓声道:“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用此下计了……” “你是说……”林寻眸子一亮,将耳朵凑了过去。 不远处的河边,篝火的光明并未涉及至此,因此此处还是一片凉意与漆黑。唐谷溪和玉茗自见面之后高兴了一阵,此刻又在河边畅聊许久,诉说这几日各自的遭遇。说完之后,两人回到了正题上。 “小姐,无论如何,这次您是一定要回去了。” “让我跳入那火坑中,我定是不依的,夫人派你过来劝说我,就不怕失败么?”唐谷溪问道,接着看向玉茗,看了片刻,不禁心生疑惑,“玉茗,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玉茗不去看她,目光恍惚着,望着眼前漆黑的河面,摇了摇头。 唐谷溪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疑惑:“家中最了解我的人自不必说,定是你了。你是知道我光听你这一番话是绝不会回去的,那你还来作甚呢?那夫人……还派你过来?” 玉茗咬了咬嘴唇,眉眼微皱,还是没有说话。 她心中生起一股不安,以往玉茗有何事是绝不会瞒她的,如今却这般支支吾吾。不安之外又多添了几分怒意,她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回过头来问道:“是不是还有别人来了?” 此话一出,玉茗顿时身子一颤,几乎要跌倒,她忽闪了两下眼睛,看向了唐谷溪,“小姐……” “是公孙容?” “不是。” “那是何人……”唐谷溪垂下双目思考着,喃喃道,“不会是秉风哥哥,他卧病在床,别说骑马了,出门都未必能走多远。” “小姐,您别再猜了。”玉茗道,“我这次既来,那便是铁了心要带小姐回去的。小姐不知道,这几日陈公子、陈公子……” “秉风哥哥怎么了?”唐谷溪心慌不已,急忙问道。 “陈公子恶疾发作得厉害,听邹先生说,怕是要应验那句……那句三年之限了!”玉茗说着,带出了哭腔,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唐谷溪重重的一击,她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身子如同青石般僵硬,耳边不停地呼啸着那四个字:三年之限、三年之限…… 她本以为秉风哥哥能熬过这三年之限的,只要他熬过去,那日后必当有救!可一旦熬不过去,那便是必死无疑! “可……可是还未满三年啊,冬天还没有到来,怎么会病情恶化呢?”唐谷溪说着,仿佛失去意识一般,眼泪簌簌而落。 “小姐,此次前来,玉茗是带着私心过来的。”玉茗擦擦眼泪,接着道,“夫人老爷叫我过来,是为了公孙容一事,而玉茗之所以心急如焚地赶来,也是为了让小姐您回去……再多去看看陈公子,万一、万一您一去见他,陈公子的病就好些了呢?” 唐谷溪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她心中悲痛不已,想起多年以来和秉风哥哥一起习武的日子,想起少年时候二人嬉闹玩耍的日子,再对照如今他们隔阂已生,一人久卧病榻一人待嫁侯府,不禁满心的萧然与辛酸。 举目望去,四周黑暗如墨,天上弦月如钩,星辰寥寥。唯有背后不远处微弱的篝火散发的光芒,星星点点地在水中闪映出光亮来,此时看来更显凄凉清冷。许是这二日发生的事情较多,令她接应不来,又许是对林落和林寻所持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一切都使她应接不暇。 玉茗也不劝她,静等着她哭完平静下来,二人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了下来,才又开口说道:“小姐知道,和我们一同前来的,还有谁吗?” 唐谷溪愣了愣,认真注视着她,“真有其他人过来?是谁,现在在何处?” “小姐不必担心,他现在不在此地,在山下的一个客栈内歇息,等我们明日收拾好之后,再回到客栈,方可见他。” “到底是谁?” “是……”玉茗的声音缓慢而平静,“是师父。” “啊,什么!”唐谷溪大惊,即刻起身,“师父来了?” 玉茗赶紧向身后看看,把她拽了下来,重新坐回到石块上,轻声道:“小姐,你小点声。是师父来了,就在山下。” 虽然唐谷溪声音不大,但却还是被后面的人听到了,黄江他们对此无兴趣,因此并未在意。只是林落和林寻心中一惊,抬眼望了一下对方,林寻随之叹道:“看来唐母心意已决,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了。” 林落直直地望着河边的二人,心中倒并不这么想,她听唐谷溪和刘五冈说过她师父邹黎老先生的许多事,虽说未见其面,但却对这位老者有了大概的了解。如今听闻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竟也跟了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难不成,他来有别的意图? “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被玉茗拉下来之后,还是不敢相信,玉茗带来了太多消息,在这一天之中使她经历了一吓一喜一悲之后,还要来个一惊。“师父年迈,而且闭关多年,怎么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小姐不信也得信,师父的确来了。” “那秉风哥哥怎么办,方岳一人能照顾好他么?” “陈公子是发病,又不是发疯。方岳照顾他多年,又有大夫在身边,自然是没问题的。”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那你告诉我,是不是爹爹逼师父过来的?”她心中生起了一丝担忧,“若真是如此的话,那爹爹就太过分了!” 玉茗轻叹了口气,笑了笑:“小姐也不想想,师父若是不想来,可是谁能请得动的?” 唐谷溪恍了一下神,慢慢地点了点头,心中渐渐清晰起来,“是啊,爹爹是强迫不了师父的……照你所说,师父是自愿过来的了?为何?单是为了让我回去?我不信。” “这个玉茗也不太了解,总之,师父得知你跟随两个异国而来的人去‘习武’之后,好像就有些惴惴不安,因此就应了老爷的请求,随我们过来了。” 唐谷溪一听,不禁有些担心,道:“难不成,师父听到我跟别人学武,生气了?”说罢又摇起了头,否定道,“不会的不会的,绝不是这个原因……” 此时天上乌云遮月,星光黯淡了下去,地上的露水更重了,不远处的篝火也熄灭殆尽,苟延残喘地发着点点火光。二人又聊了片刻,不禁也困乏起来,便起身来到了帐篷之处,躲进去休息了。 在经过篝火旁边时,她注意到林落和林寻也早已离开了,想起今日摔下马车一事,难免有些心有余悸。她走进帷帐之内,注意到林落已经在角落睡下,因此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躺下之后很快便也入睡了。 第六十二章 袭击 次日清晨,天方大亮。林落和林寻一向醒得早,早早便不见了他们,唐谷溪出了帷帐之后,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山路对面的林子里发现了这二人。 清早的林子散发着阵阵芬芳,不是花草的芳香,而单单是那晨露蒸腾、枝叶舒卷的清香,令人精神振奋,不觉心情大好起来。唐谷溪站在树林边缘,透过层层树影向里面看过去。 熹光微照下,只见一个人影挥剑起舞,穿梭在丛林掩映之中。剑起生风,树叶纷落,湿漉漉的叶子本就贴实在地面上,却被迅猛的脚步和飞逝的剑风带起,挥挥洒洒在半空中飞扬,乍一看,身影模糊,晨光斑斓,竟以为是一片虚像。 而不远处的地上,半躺着一个男子,后背靠在树身上,一脚高高翘起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那把莫邪剑平放在他的胸脯之上,剑茎露出来些,与剑身稍稍分离,青铜两刃处反射着点点微光。他一副悠闲无比的样子,手指把玩着一片叶子。 唐谷溪发怔地立在那里,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前的情景让她入了迷,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前一天晚上和玉茗的谈话让她归心似箭,对凡尘俗世不再有向往和迷恋,只想安稳回家拜见父母的话,那么今日今晨这片小树林的所见,便让她恢复了当初的潇洒与决然。 “好!”她心潮澎湃,望着远处的林落大喝一声,随即笑道,“我说怎的一清早寻不见你二人的身影呢,原来是跑这处好地方练剑来了……你们怎能不叫上我呢?”说着,她故作嗔怪地含笑走了过去。 林落听到声音,方停下动作,回过身来在地上站稳,手中的剑也随之插入了鞘中。她气息微喘,望着款款而来的唐谷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唐谷溪想不出好点子来回答,双目一转,索性答道,“我来与你们道别啊!” “道别?”林寻扭头一问,从地上翻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真决定要回去了?” 唐谷溪背过双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回去……还有要事要做,容不得耽搁……” “哟?”林寻把两臂架在胸前,怀揣着剑,故意笑问道,“小姐这么急着嫁人哪?” “才不是,你少胡说!”唐谷溪急忙反驳,脸上有些不自在,目光也黯淡了下去,盯着地上沉默了片刻,方又继续说,“我恐怕……不知何时才会再和二位相见了,也可能、可能今生今世永不会再见。虽说你二人与我只相识数日,但好歹也救过我一条命,大恩大德溪儿没齿难忘。” 说到这里,林寻和林落互相看了一眼。 “如果上天垂怜的话,定会安排我与二位再次相见的。这一路我是不能再陪同了,希望二位多多保重,后会有期!”唐谷溪郑重其事地说道,举起双手行了礼,最后再次凝视了二人一眼,离别之愁油然而生,不舍之情也荡然于胸,只是再未多说话,转身便朝草地走了过去。 “这姑娘……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林寻歪着脑袋纠结道,皱眉看着唐谷溪走远。 林落看了他一眼,道:“走吧,过去看看。” 等他们来到那片草地之时,见众人都已经收拾妥当,黄江正指派兄弟们拉动车子,数点木箱,准备启程了。而在那条河边,刘五冈正在和苓娘嘱咐着什么,苓娘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凝眉望着他,手中紧攥着一条红缨绕成的丝绳,像是平安符之类的,直直往他怀里塞。 唐谷溪看着不远处的苓娘慨叹了一声,接着便朝玉茗走了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来到黄江面前,准备与他们告别。 林落看了看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玉茗,一人在那里牵着马头喂草,心中犹疑片刻,便直接走了过去。玉茗虽说只与她有一面之缘,可是知道小姐和他们有过交情,因此便对林落林寻二人还算有好感,见她走了过来,便行了礼问好。 “玉茗姑娘,”林落站在她面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家小姐此次回去是要成亲……只是,不知贵府可曾定下了日子?倘若定下吉日,那我和弟弟如若有空的话,自然也会去送上祝福。” “定下吉日?”玉茗思索道,缓缓摇了摇头,“好像还没有……不过夫人说了,待她回来之后便尽快挑选良辰吉日。不过依我看啊,”玉茗扭头向唐谷溪看了看,声音之中带了几分忧伤,“恐怕不会太早成婚的,因为……因为小姐的师兄近来恶疾发作,她恐怕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过了这一阵子应该就会成亲的。” “嗯,那便好。”林落点点头。 一切妥当之后,唐谷溪和玉茗上了一匹马,刘大嫂也骑上了来时的马,三人向众人道过别之后,收紧缰绳,回转了马头。 就在这时,山林之中却响起了簌簌之声,并且渐渐增大,仿若天马从远方滚滚而来,声势浩大,细碎声音转为疾风骤雨,携带着一股逼人气息逐渐靠近。 唐谷溪一听,急忙放松了缰绳,和刘大嫂同时止住了马,向四处观望去。 众人也都不安起来,只觉得四周都有声音,但却不知具体来源。林落机警地看向两侧的山峦和树丛,凝神细听那声音,忽然眸光微聚,眉头一锁,对马上的唐谷溪道:“小姐,快走!” 唐谷溪不知是何缘由,更对那声音出现了好奇,担忧道:“不行,我要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快走,”林落急道,“我们不用你管!” 越是这样说唐谷溪越是不肯走,她松开缰绳就要跳下来,林落一看急了,从地上捡起一根柳条就朝马的后臀鞭去,“驾!” 只见那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就朝前面道路上飞驰而去,马背上传来唐谷溪的一声呐喊:“林落——!” 林落扭头看了一眼另一匹上的苓娘,只见刘五冈正在扶她下来,她急忙过去推开刘五冈,朝那匹马的后臀甩了过去。只见那马也犹如离弦的箭,紧随方才那匹马追了过去,驰骋在山路古道上。 就在众人大惑不解之时,只听身后一个小弟的一声喊叫,众人应声回头看去,只见他胸前中箭,鲜血涓涓流出,染红了身上的衣裳,双手紧握利箭倒在了地上。紧接着,道路两旁的山头上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他们有的手握弓箭,伏击在草丛后面,有的手持大刀,朝这边冲了过来。 “大家小心,有埋伏!”黄江大声喊道,随着兄弟们各举起手中的大刀来,一一阻挡着射过来的箭,但难免还有人受伤。他们索性躲在了两辆马车后面,好在上面堆积的箱子有些高度,足以遮挡些什么。 虽然身手不如林落林寻,但好歹做了多年的镖局兄弟,因此对付这些人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见他们砍倒面前拿着刀的盗匪后,一人拽起一个盗匪的尸体,横在自己面前,做了人肉盾牌,抵挡着射来的乱箭。 “姐,小心!”林寻喊道,伸手砍过去一支冲林落背后飞来的箭,二人即刻又互为防守,站成了后背相靠的姿势,敏捷迅速地应对着不断而来的利箭。“看来是直冲我们而来的!难不成就是那日的山贼,现在过来报仇了?” “别说话,看箭!”林落应道,伸手砍掉眼前的两支箭。 刘五冈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他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兵器抵挡,因此便急切搜寻藏身之处,看到那马车的车底后,便将身子缩到了车身下,无奈下面空间有限,他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加之双腿发颤无力,一时如何也挤不进去。 唐谷溪骑在奔腾的马上,回头望着远处的杀伐流血,不禁心急如焚。她死死拽紧了缰绳,和玉茗一道用力,才将那受惊的马勒了回来。转过马头来后,正要叫刘大嫂在此等候时,却不见了她的身影。 唐谷溪向前望去,只见刘大嫂不知何时摔下了马车,许是她没坐稳,又或许是马跑得太快,总之,她翻身滚到了地上,正在挣扎着爬起。那匹马却一直跑着,朝这边奔腾过来。 “玉茗,抓好马,在这儿别动!”说着,唐谷溪双腿绷紧,从马鞍上飞身而起,朝旁边经过的那匹马扑了过去。好在她及时趴在了马背上,双手立刻捞起缰绳,弓起背来,咬牙向后用力一拽,那匹马终于也停了下来。 “驾!”唐谷溪调转马头,直朝那片混乱人群冲了过去,她见刘大嫂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手臂都有擦伤,却像是无知觉一样朝着那些人跑了过去,一瘸一拐的身影瘦削单薄,却没有丝毫的犹疑。 唐谷溪大惊,喊道:“刘大嫂,你回来!” 可是她却没有反应,充耳不闻,凌乱的头发在风中散乱,仰着头义无反顾地向那片箭林冲过去。 “驾!”唐谷溪手持缰绳,飞速地向前冲过去,她看到黄江他们全都躲在了马车后面,唯独林落和林寻站在两辆车中间的空地上,两背相靠做着防守,眼皮都不眨一下,捕捉着空中的利箭。 蓦地,她心中生起一股愤恨,眼角瞥向山林上面的盗匪,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和怨毒,一心想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不留痕迹。生死仿佛早已置之度外,地上的那一片猩红也不再刺眼,心中唯有担忧和怒气。 眼看快到他们面前时,此刻收马早已来不及,不过她早有准备。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握宝剑,身子向后仰去,右脚率先抬起来踏在了马背上,紧接着便从马上腾空而起,借着脚下的速度,身子向前方飞去。 “林落,林寻,我来了!”唐谷溪瞬间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转过身来靠在他们二人侧面,如同甲子山上那一夜一样,三人彼此做了防守,合力应对着不断而来的利箭。 “你怎么又回来!”林落厉声喝道。 “我不能让你们在这里丢了性命!” “你太小看我们了!”林寻睨了她一眼,冷哼道,伸手为她挡了一支箭。 此时对方的箭手忽然急剧减少,像是被另一方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箭击中似的,一一倒下。这情景让两者双方都诧异不已,但此刻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只管奋力拼杀着。 林落放下手中的剑,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山头上那个手中没有任何利器,直直站在中央的头目,对林寻道:“这边靠你了。”说罢,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她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没有时间询问,只顾和那些手持大刀的盗匪搏斗。黄江他们一见箭手已去,因此便丝毫不怕了,从车后面一拥而上,用尽蛮力大喝着将对方一一砍伤。 就在这时,山头上一棵树后面又冒出一个箭手,握着手中最后一支箭,阴狠的目光从狭小的眼缝中透出,对着下方的人拉满了弓…… 第六十三章 苓娘之死 唐谷溪向对面望过去,只见林落早已站到了山头之上,击退迎面而下的盗匪们,两三个回合便出现在了那人的背后,一把利剑横过来,斜在了那个头目的脖子上。 “林落!” “姐!” 唐谷溪和林寻忧心如焚,生怕林落一人对付那头目会出现不测。身边一个个盗匪倒下,眼看他们就要取胜,刘五冈才颤颤巍巍从车底爬了出来。就在这时,只听背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林寻二人急忙转过身去。 眼前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刘大嫂做出了看似扑向刘五冈的姿势,实则却牢牢地把他挡在了路的中间,而她自己背后,却直直地插入了一把利箭。那箭将她整个身子穿透,从背后直接刺到了胸前,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刘五冈惨白的脸上。 她将身子弯成了柳条状,大睁着嘴巴的头向后仰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面前是依旧僵硬的刘五冈。很快,血液从她嘴角流出,她的眸子瞬间失去了光辉,在最后一刹阖上了眼睑,侧身向地上倒去。 “苓娘——!” 刘五冈悲怆的声音终于从胸腔迸发了出来,凄厉惨绝。他如同发疯的羊羔,直冲着地上的妻子扑了过去,双目猩红,两只干枯的手紧紧抱起了地上的苓娘,悲痛之情难以言表,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口水从大张着的嘴巴里流出,顾不上擦拭。 周围手持大刀的盗匪接踵而来,黄江他们并未多做停留,一直和那些人厮杀。生死之事在他们眼里早是平常,何况又是一个区区的刘五冈,何况又是一个刘五冈的糟妻。对他们而言,眼前的敌人才是最要紧的,把他们杀个精光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唐谷溪就不一样了。她像是遭受重创,丢下剑便跪到了刘大嫂身边,此时的她早已双眼紧闭,命已归天了。她如同刘五冈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睁睁看着一个方才鲜活的人,生生地死去,血流成河…… 巨大的自责填满她的心间,倘若她方才及时制止住她,倘若她多加留意一分为她挡住箭,那么刘大嫂也不会落此境地,丢了性命。 林寻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剑,护在她和刘五冈身边,对抗着盗匪。 林落站在山头之上,将这一幕收归眼底,她目光一凛,眼底闪入一抹阴翳。手下的那个头目正在发着抖求饶着,她本来已经心软,想要作为要挟令他的手下住手。但此刻看来,着实没有这个必要了…… 抹掉那人的脖子之后,林落回到了原处,睨了一眼地上的刘大嫂,抬眼向另一面山头望去。那剩下的箭手射出箭后,早就逃之夭夭了,一时望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那些人一见头目已死,顿时士气大减,本来所剩之人就寥寥无几,此刻更是如眉头的苍蝇,手中的动作也迟钝起来。黄江和武生早已杀红了眼,此时才不管对方心境如何,扬起大刀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剩下的人。 顿时,那一片山路上横尸几十首,血流遍地,满目萧然。 “我去追!”林寻望了一眼山头,愤然道。 林落却一把抓住了他,摇头道:“晚了。” “我要杀了他——!”刘五冈忽从地上蹿起,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把刀,就要向那箭手的方向冲去。不想却被林寻一把抱住,大喊道:“你去就是找死!我去追!” 刘五冈早已神志不清,张牙舞爪地乱抓着。就在这时,林落眼神忽然向右一瞥,凌厉的目光如利剑般刺过去,一眼盯在了树丛后面的一个人影身上。 她眉头一凝,弯腰拿起地上一支掉落的箭和残破的弓来,起身把弓拉满,侧过头去,凝视着山头上闪烁不定的人影,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向那人飞去。 刘五冈停止了抓狂,林寻也放开了手臂,抬起头来,怔怔地望向树丛那边箭身飞去的方向。先是刹那间的安静,接着便是一声嚎叫,只见那个黑影应声倒地,利箭不差毫厘地射在了他的头上。 刘五冈长喘着气,双目中的猩红隐匿了下去,再次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转头爬向苓娘的尸首,痛哭流涕地低喃着。 打斗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只剩下一片黯淡和寂静,有的,只是伏在地上的刘五冈和唐谷溪的啼哭声。黄江这边有几个弟兄受了伤,还好再无身亡者。 玉茗骑马赶来,眼前的情景把她吓得不轻,顿时站在那里没了动作,如同痴呆一般。牵着的缰绳的手也滑落下来,怔怔地望向躺在地上的刘大嫂,一言不发。 “是谁说这条路安全无阻的!”武生将手中沾满血腥的大刀一扔,怒气冲冲地朝刘五冈走了过来,脸色发黑,急喘着气,扬起拳就要揍上去。刘五冈毫无反应,仿佛全然无知无觉似的,任凭武生狠狠地把他拉扯,他的注意力全在故去的苓娘身上,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疯了吗?别想乱来!”不料,他刚举起手臂来,就被林寻一把抓住。林寻的手紧紧按住武生的手臂,手上青筋暴起,但丝毫没有退缩。两股力量相持对抗着。 “是他为我们指的路!”武生终于一把甩开了林寻的手。 “就算走另一条还是会遇上他们!”林寻瞪着发红的眼睛,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愤怒,“你还不明白吗,这些盗匪正是那一日的山贼!他们追来了,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甩掉他们!” 武生粗喘着气,目光落到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刘五冈的后背,撇过头去,不再作声了。他倒不是可怜刘五冈的妻子被杀死,而是知道此时发火毫无作用,倒不如自认倒霉了的好。 黄江看了一眼已经咽气的刘大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管他那几个受伤的兄弟了。好在他们车上都带着药,因此几个人忙前忙后地开始止血缠带。唯独林落和林寻,两人站在那里,凝望着跪在地上的刘五冈和唐谷溪,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得对,遭报应的是我,是我刘五冈啊!”刘五冈哭天抢地的,对武生喊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你就不该来……你不该来啊苓娘!我死了多好,我就不该活着……这几年负你太多,都没来得及好好补偿……下地狱的是我,我该下地狱啊!” “刘、刘大哥,是我的错,”唐谷溪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我不该把让玉茗告诉她你在哪里的,那样她就不会跟来了,刚才……刚才更应该拦着她的,我明明看见了,明明看见了……可就是没拦住她!”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对自己的恨不成钢。 林落凝视着他们,眸中抹上了一丝黯然,她垂下眼帘,不想再去看这一幕。她低下头去,看着倒在地上的这些盗匪,除了被刀刺死的那几个外,其他身上都插了箭,而那箭的样式也和他们射来的不同。 她心中疑窦丛生,蹲下身去,伸手捏在了一支箭上,凝视一眼,想要拔出来。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来,唐谷溪和刘五冈也止住了哭声,向那一头望去。 经过方才一场浩劫,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对这莫名的马蹄声出奇的警惕。 只见一队人马向他们靠近过来,除了为首的那个,后面的几个每人手里都有一把弓箭。林落站起身,望着这些人,重点落在他们身后的箭上。 就在众人都发愣着看向这些人时,唐谷溪却突然从地上起身,面朝那队人马,忘记了擦拭泪水,睁大眼睛望着他们,突然张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点欣喜,但更多的是震惊。 ——“师父!” “是……是师父!”玉茗也大声叫着,望向为首的那一位老者,喜极而泣。 “师父?”林寻愕然地扭过头去,看向她。 第六十四章 山间一别 邹黎下了马后,走至他们面前,威严的目光瞥向唐谷溪,但是很快又收了回来,转而落在眼前的黄江他们身上,静静地睨着,一言未发。 “师父。”唐谷溪急忙跑到邹黎面前,可是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便低低地垂下了头,绞着两手的手指,面带愧色。 “这下,你可尽兴了?”邹黎两眼眯起来瞅向她,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反倒充满了关怀和打趣。 这话一出,唐谷溪更加羞愧难当了,小声道:“溪儿知道不该欺瞒父母跑出来,可……可爹娘也不该逼我嫁到侯府呀!师父,您是知道的,为何……为何就不替溪儿说说话呢?” “哼!”邹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你爹娘要不使出这一招,还不知道该如何栓住你呢。” 说罢,他不再理会唐谷溪,伸手一挥,后面的人就立刻从马上取下了些东西,一言不发地朝他们中的伤者走过去。 武生还未卸下防备,因此横出手臂一拦,板着脸道:“你们要作甚!” 那些人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只听邹黎发出了两句淡淡的笑声,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各位不要怕,我这些人只不过带来了些伤药,帮助你的手下包扎伤口罢了。” 唐谷溪转过头去,有些愠怒,厉声道:“还不快放开!” 武生听罢,脸色未动,但手臂却放下来了,并且让开身子让他们过去。黄江心中大为感慨,不禁上前深深地鞠躬作拜,铿锵有力道:“多谢这位高人!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哈哈哈,”邹黎仰头大笑,“既是相逢,何须知道姓名呢?看来,你就是教授溪儿武功的人了?” “这……”黄江愣了一下,不知对方是何意。 “师父,他不是。”唐谷溪解释道,指着对面的林落和林寻,吞吞吐吐道,“我说要跟着他们练剑的……是这二位。” 邹黎顺着她的手指扭过头去,目光落在了两位年轻人身上,只是一眼,便从他们通身的气派上,嗅出了身手和武力如何。 林落和林寻急忙俯首作揖,以示恭敬。林落道:“多谢前辈刚才出手相救,否则……” 邹黎微笑着睨着他们,摆了摆手,“二位无须多礼,若不是你二人武功上佳,我那些箭手,也是万万不顶用的。方才老夫在马上,看着姑娘的眼力和身手皆是上乘,看来溪儿有意向你们学武,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前辈谬赞了。”林落放下手来,“听闻前辈德高望重,弟子广布,我和弟弟在您面前,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邹黎还只是微笑着,目光又移到林寻身上,只见他面容稍显稚嫩,脸若玉冠,生的同样是极其标致,眼光不由一亮,道:“这位公子年纪虽小,但却身手矫健,看来二位必定师出名门了。不知姑娘可否告诉老夫,二位的尊师是哪位高人呢?” “这……”林落不禁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林寻正要解围,却只听邹黎长笑一声,转头对唐谷溪道:“溪儿,你先去给他们搭把手,我与你这两位‘师父’,有话要谈……” “师父,您……” “快去罢。” 唐谷溪只好点点头,瞄了林落林寻一眼,转身便走开了。邹黎回过头来,伸出手臂指向山路的另一边,道:“二位,请来吧。” 林落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对方有何打算,于是便跟着邹黎走了过去。直到离开唐谷溪他们有一段距离后,邹黎方才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地面对着二人。 “你们若是想带她走,最好不要操之过急。”邹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苍老遒劲的声音从口中发出,饱经风霜的面容让这话又多添了几分重量。 林落和林寻大惊,万万想不到邹黎把他们叫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们呆呆地望着这个老前辈,半天说不出话来。 邹黎的脸上不再有微笑,转而换成了一股悲怆与肃穆,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望向远处的青山,缓缓道:“十九年前,我还未在盛歌安身,当时还未覆灭的南国,与当今的西州正处在烽火狼烟之中。我游历在外,从旁人那里听闻,南国的王后有个遗腹子,正在向北而逃。不久之后,又听闻他们早就被追兵杀死了……” 说到这里,他不再往下说,而是转过身来,浑浊的眸子望向旁边这两人,眉头微皱着细细凝视。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二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想必途中历经了不少磨难吧?” 此时,林寻的脸色早已煞白,他睁着眸子注视着邹黎,惊讶之情难以言表,半晌才开口:“老、老前辈,这些……您早就知道?您可曾、可曾对任何人讲过?” 邹黎垂下眼睑,道:“二位放心,此事早就烂在了老夫肚子里,若不是今日你二人出现,想必我是一辈子不会说的。”停顿片刻,他又说,“不过,唐员外和唐夫人,对这孩子是毫不知情的。只是二人爱女有加,如今却要被你二人带去,自然是有千万的舍不得。” “我知道,”林落说道,嗓音清淡,目光低垂在地上,“我知道我们所作之事残忍无道,但……前辈既然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那我和弟弟,应该不用多做解释了吧?” 邹黎垂下头来,点了点头,“这一天迟早会到的,这早在我预料之中。”他抬头轻轻望了一眼远处的唐谷溪,“溪儿自小性情顽劣,直来直去,今后要遭遇的劫难,不知还有多少……老夫只盼你二人,能够好心相待罢了。” “前辈不必担心,我和寻儿,自当待她如命,护她安全。”林落认真地凝视着邹黎,“只是……今日我们有一事相求,还请前辈能够相助。” “姑娘不必客气,请说。” “今日一别之后,我和寻儿再到临清时,恐怕就要一个月之后了。而唐小姐的成婚之日,我们怕是等不及了,一旦她嫁入侯府,那我们……”她没有再说下去,片刻后又道,“所以,我们想让前辈拖住他们,能拖几日便几日……我与寻儿二人,必会早早返回,到时再去贵舍登门谢恩!” 说罢,她拱手抱拳在胸前,以示恳请。林寻见状,也忙伸手作揖,微微低下头。 邹黎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丝毫不担心,道:“此事你二人不用求我,成亲之事本就不容马虎,更何况是侯府之子?要不了两个月,他们是成不了亲的,你们就请放心吧。” 林落和林寻脸上出现一丝笑容,抬眼望着这位前辈,眼里尽是感激。 唐谷溪和玉茗帮着刘五冈整理苓娘的尸首,三人不再流泪,只是认了命,知道死者不再复生,如今荒野之外,要紧的是把苓娘的尸体体面地运回去,安排后事罢了。她打理完毕后,又从师父带来的弟子手中,拿过一匹粗布,和刘五冈联手,将苓娘的尸体包裹住。 做好一切后,她望向不远处山路这边,只见师父正在和林落林寻侃侃而谈着什么,而谈话内容她自然不得知,但心中的好奇和焦灼愈渐增大,越来越不安起来。 玉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早已哭得两眼红肿,此刻却还是硬生生憋住了泪,对唐谷溪道:“小姐,你别担心了,师父不会拿林女侠他们怎么样的。” “我不是担心师父拿他们怎么样,而是……而是疑惑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唐谷溪转过身来,看着玉茗,“你们出发之前,师父可曾打听过他们的事吗?” 玉茗摇了摇头,“师父没说什么。” “那就奇怪了……” 她远远望着他们三人,直到他们说完一切,朝这边走过来,她才转过身来,装作收拾行李的样子,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疑虑。可即使她装得再好,那聪明绝顶的三人也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自那苓娘死后,刘五冈也平复了心情,不再大哭大叫,也不再流泪感伤,只是一句话都不说,形容枯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时间憔悴了太多。他目光呆滞,嘴唇发白,发丝凌乱地垂在眼前,身后紧紧背着被裹住的苓娘,一言不发地朝一匹马走去。 邹黎带来的那些人也都一一回到了马上,其中一人把马让给刘五冈,并扶他上了马,再用麻绳将他背后的尸首绑在他身上,不使坠落。 “今后,你们多加小心。”唐谷溪面对着林落林寻说道,眼圈还发着红,随后她又勉强一笑,“我可还等你二人回来学剑呢,你们可别想逃!” 林寻轻轻一笑:“自然不会,我们哪能逃得过你大小姐的手心呢?” 唐谷溪咧开嘴笑了笑,皓齿如雪,笑完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拱起双手:“告辞。” “再会。” “再会。” 说完,她再次看了二人一眼,又扭头望了望黄江他们,便转身上了马,一弯腰将玉茗也拉了上来。她和玉茗拉动缰绳,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仿佛千言万语都凝结在心中,再多一句都是废言。 邹黎上马之后,带着一群人,连同刘五冈和唐谷溪,即刻调转马头,踏上了归程。 一时,山路上烟尘四起,滚滚马蹄奔踏而过,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林落和林寻凝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马群,直至完全看不见,才转过身来收拾行当,提剑重新上了路。 第六十五章 病入膏肓 邹黎的宅子内,经过这几天雨水的重刷,倒也多了些生气与盎然。虽说还是和先前一样的静谧幽然,但园子内的花草都更显娇嫩了,就连半空中盘旋的鸟儿,也都欢快了许多。那水池子里的水,更加幽深清透了几分。花石草木上露珠晶洁可爱,与那房屋内的病体,有着千般万般的不同。 屋子里点燃着艾草的熏香,使这偌大的厅堂没有一虫一蚊,只有淡淡的香气和清雅。 只听一阵细微的脚步打破了这片深沉的宁静,窗前一只白鸽飞过。陈秉风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透露着无力和淡漠。很快,那阵脚步声愈渐加大,一个少年疾步踏入房内。 “公子,来信了。”方岳跪在陈秉风榻前,手里捏着一小卷纸。 陈秉风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方岳见状,急忙伸手将陈秉风托了起来,在他的颈下多垫了两个枕头,才使得他能半坐起来。 “是先生的信,刚刚弥儿传过来的。”方岳安顿好陈秉风后,将那纸条递到了陈秉风手上。他没念过书,因此不认得字,一心想知道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陈秉风面容一派憔悴,唇上没有半丝血色,额前的一缕头发垂了下来,晃在眼前。他接过信来,慢慢展开,开始聚精会神看起来。脸上的表情慢慢由担忧变成了放心,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公子,先生说了什么?” “舅父说,他平安接到了溪儿,正在往回赶,要不了几日就会回来。”陈秉风收起信来。 “那就好,可算接回来了。”方岳笑道,“没想到,还是先生管用,一去就把唐小姐叫回来了。看来唐小姐啊,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吹胡子呢!” 说着,方岳笑起来,陈秉风也跟着他笑了两声。眼看舅父归家在即,溪儿成亲在即,他的心里也算安定了不少,不用再整日忧思伤神,不得安寝了。事已至此,在他心里,唐谷溪也全然为妹妹了,往日之事不必再提,都归了云雾散去了。 “今后啊,我们的溪儿,就要成为侯府的夫人了,现在想想,还真是命好啊。” 方岳听到这话,笑容在唇边凝结,不再说笑。 “对了,方岳,”陈秉风察觉到他的表情,随即便问道,“你听舅父说过没有,溪儿曾说她跟着两个……两个……” “两个姓林的年轻人。” “对,她跟着那二人去学剑了,可真有此事?” 方岳皱起眉头,想了想,道:“那****听玉茗姑娘说起过,说是两个林氏姐弟,曾在唐小姐招亲那日,上了擂台和小姐比武,而且啊,还打得十分精彩呢!只是后来,不知他们怎么又见面了,唐小姐就非嚷着要和那两个高人学剑……这一来啊,就跟着人家走了。” “林氏姐弟?高人?”陈秉风轻轻道,目光悠长深远,“这临清城内,还没有什么年轻的武功高人是我不知道的。你还有什么知道的,且都说来。” “公子,我一个药童知道些什么呀,只不过是听旁人说来的罢了。”方岳抓了抓脑袋,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一点我记得,这林氏姐弟啊,不是咱们临清的,好像也不是盛歌的。” “哦?”陈秉风蹙起眉头,“难道是凉禹来的?素闻凉禹多骁勇善战者,能人巧匠也多如牛毛,看来剑法武术,也是一点都不差的啊。” “那倒是,关键凉禹比邻我国,来往频密也倒为正常。” 陈秉风点点头,忽觉胸中瘙痒难忍,因此不禁疾咳起来,这一咳不要紧,不仅脸色通红身体乱颤,而且还咳出了血来。他将手从嘴角拿下,手心那一抹猩红甚为刺眼,瞥了一眼,他将手掌合住,不再看它。 方岳却大惊,几乎手忙脚乱,他吓得急忙拿来了帕子,将陈秉风嘴角和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来不及扔下帕子便说:“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呀?都咳出血来了,我去叫大夫……” “别去。”陈秉风一把拽住了方岳,把他拉回自己床边,微闭着眼深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睁开眼道,“别去……” “可是您都……” “方岳,你听我说。”陈秉风打断了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几日之前,我就曾咳血。你别着急,也别哭,方岳,你听着……此事不可告诉舅父,更不可告诉溪儿,知道么?” “公子……”方岳的泪簌簌掉在地上。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估计、估计等不到冬天到来,就会归天了……”他目光向上游去,像是看苍天一样,虽然喘着气但又轻轻笑了出来,“真好,我就要去见我的母亲了……我们母子相隔十几年,母亲定是想我了……这世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拖着这个病体,生不如死,别说找回昔日武功了,就连稀松平常的小事,也没有半分力气,还要靠你来照料……如此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可是,公子您瞒着师父,也不让大夫来诊治,只会每况愈下呀!万一、万一那大夫开几方好药,您再静心调理几日,就会见好呢!”方岳脸上挂着泪,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哀求着。 陈秉风轻轻笑了一下,“你每日照料我,在我身边熬药,这点事你会看不出来?别再自欺欺人了,此事你知我知,就让我安安静静,度过剩下来的几日吧。好运的话,是几个月……” 停顿了片刻,他又将目光移到方岳脸上,“方岳,你家中母亲近来可好?” 方岳看着他,点了点头,将眼角的泪痕抹去。 “你在我身边照料我三年,那家中母亲自然无人照管。等我归西之后,舅父会给你许多银子,哦,还有我身边的这些财物,全都归你。自此,你便可以安心回家,尽心侍奉母亲,这些钱也够花一阵子了。” “岳儿此刻怕是要羡慕玉茗姑娘了。”方岳扭头看着地上,脸上是一片哀怨,“唐小姐要出嫁,无论去了哪里,都有玉茗相伴。而万一公子要是……要是那个了,方岳在这世间,就连一个谈心的人也没了……” “你且少年,正值大好年华,将来的日子也还很长,不怕遇不到知心人,何苦要为此伤怀呢?”陈秉风闻言,不禁笑了笑,“不像我,已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此生结交过的缘分,也都已成定数,不能改变。方岳,你还年幼,千万不可这么想。”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到什么,脸上忽现一抹愧疚,黯然道:“怕是因为你在我旁呆的久了,受我这副模样和心绪的感染,人也颓然了……”他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不仅拖沓着自己的病体,反而还牵连了别人,你、溪儿、舅父……呵,我真是害人不浅,如今苟延残喘还有什么用!” “公子!”方岳一时惊心,忙道,“公子万不可这么说!哎,都是岳儿多嘴!我……我真该死!”说着,他愤恨地抬起双手就向自己头上砸去。 陈秉风还未来得及说话,又禁不住疾咳了一阵,才喘着气把他的手拉下来,只见他还是一副低着头神情黯淡的样子,怕是再过不久又要垂下泪来了。这时,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些什么,瞬间欣然清明了许多,抬眼睨了他一眼,笑道:“对了,我看这些天你说话,总是左一个玉茗又一个玉茗的,你们私下里……可有来往?” 一听这话,方岳脸上神色陡然一变,两颊上飞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脸窘迫地望着他,目光四处游弋,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我没有啊,公子……公子何时见了?可别乱说……” 见陈秉风还笑着,方岳索性站起身来,左右看了几回,才找到放在桌上的药罐,急忙将它抱了起来,转身慌慌张张就往外走,“我去给公子煎药。” 陈秉风不忍笑出声来,待他走后,方才再叹了一口气。凝视地上良久,才把头转了过去,想要休息片刻。目光划过桌上之时,却忽然想到,此时还不到吃药时辰啊!哎,这个方岳…… “方岳你……”他看着窗外正想叫他,忽地脸色一变,发觉气息凝滞,困结在胸前,像是把五脏六腑都捆绑住了一般,鼻喉间愈加喘不过气来。不到半刻,他脸颊憋得酱紫,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哐”的一声歪头倒在了床上,双眼紧紧闭上了。 窗外依旧清风袭过、翠竹摇曳,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第六十六章 贺礼 侯府向唐府正式下聘礼的那天,唐谷溪还未回来。唐员外借着家中正好清净,于是便摆了酒席设宴招待侯爷和其他的公孙氏族人,家中着实热闹了一番。 盛歌嘉曳王听到此事后,便派人送了贺礼到侯府。要说其他王侯将相有子嗣成亲,嘉曳王也是按照规制送贺礼的,可唯独公孙侯府的,在众位大臣中,算是最为贵重的。其中的缘由,自不必说,众人自明深意。 送礼的奴仆驾着马车刚出了宫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头,挡住了他们前方的路,而左右的侍卫竟然都罔若未闻。坐在车头的公公正欲对侍卫发怒时,却见那马车华丽无比,锦绣奢靡,流苏璎珞粉饰左右,一派贵气雍容之态,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车子。于是便停住了嘴,想着这是哪一位贵人来访。 正待他凝神静气望着那辆马车时,只见帘子轻轻掀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这丫头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宫外之人,莫非是宫里的哪个妃子?正在疑惑之时,却见那丫头之后,又出来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那公公仔细一看,这不是姜月公主吗?这公主不好好在寝宫待着,跑出宫来做什么? “老奴拜见公主。”公公急忙下了马,给迎面而来的公主行了礼。车上的几个小奴才听到声音,也赶忙出了马车,给公主行礼。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姜月脸上似笑非笑,有些不耐烦。 “公主在此等候何人呢,是……是要找奴才的吗?” “你说得不错,还算有眼力,不愧是王兄最为看重的人。” “呵呵,公主说笑了。” 姜月不再和他客套,抬起眼来扫了一遍那马车,装作无意间问道:“公公……这是要出宫干什么呢?” 那公公向后瞥了一眼马车,回过头来笑道:“公主还不知吧,公孙侯府的长公子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是大王送去的一片心意。” “呵,”姜月阴笑着端倪那马车,“看来王兄很是厚爱侯爷一家呀,这心意也还真是大,竟派公公本人去送。以往呐,不是叫这个奴才就是叫那个奴才,哪会轮得着公公你亲自去呢?” 公公温煦地笑着,答道:“这侯爷毕竟不同旁人,该有的礼数和心意,也总归是要有的。此事要急,公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老奴就先告辞了。” “慢着!”姜月伸手止住他们,向前跨了一步,再次睨着那马车,“不如这样,我今日正好要去侯府找容公子练剑,你这贺礼,我替你送到,如何?” “这……” “你是觉得,本公主不配给他侯府送贺礼吗?” “自然不是!”那公公低着头,左右为难,“只是,此事劳烦公主……” “不劳烦我,我说了顺道就是顺道。” “可……公主毕竟对这等事生疏,万一出了差错,大王可是要怪罪的……”公公委婉地说,眼见那公主就要生气,忙急中生智,“不如这样,我让这几个奴才下车回去,老奴在车前驾马,公主就上到马车里面坐着,我陪公主一同去,如何?” 姜月沉思了一下,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丫鬟,见她也点了点头,于是便道:“好吧,那就依你的说法,就当是为本公主做马夫了。” “哎,好、好。”公公听闻此话,自然喜不自胜,总算是没惹恼公主又把能贺礼安然送到了。他吩咐那几个小随从一并回了宫,然后为公主和丫鬟拉开了帘子,带她们进去坐好后,方才重新坐下,驾起马来。 马车轻微颠簸着,慢慢驶出了宫城。姜月和丫鬟坐在车中,无不厌恶地环视了一遍那些贺礼,脸色越拉越黑,最后收回目光来叹了口气。 “公主何须费力做公公的马车呢,直接去那侯府找容公子不就得了?”旁边的丫鬟问道。 “我如果能找得到他,还用费这么大劲?”姜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打公孙涵告诉我侯爷答应他求亲之后,我再去侯府找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他是偏要躲着我不见我,好,那我就叫他瞧瞧,看我有没有法子要他见我!” 丫鬟听着,点了点头,“今日是大王送贺礼之日,那容公子想必再躲也躲不掉了。” 姜月没有说话,依旧兀自盯着前方生闷气。 “可是,婢女有一事不明白。”丫鬟柔声问道,“既然公主对那容公子有意,为何不早早告于大王呢?由大王做主,定会将公主嫁给容公子的,对侯爷来说那便是府上生光,他还求之不得呢!” 姜月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王兄不知道?王兄早知道了,只是他不作为而已,一向只当不记得这回事罢了。还有,你以为侯爷不知道?我三番两次往侯府跑,就是瞎子也知道我的心思了,可他还不是一口就答应了容哥哥的请求?我姜月真是好生不明白,为何他们都睁眼当瞎子,完全不把我看在眼里!” “公主,公主莫动气。”丫鬟急忙说道,“万一、万一是大王政事繁忙,真的忘记了呢?又万一,是那侯爷觉得高攀不起,不好意思向公主提亲呢?公主切莫多想……此事已成定局,公主日后会放宽心的。” “我不会。”姜月冷冷道,语气转而放慢,换了一种幽然冗长的声音,“谁说成定局了?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可都说不准……” 帘子被风轻轻吹动,依稀能看到街上的闹市,马车离侯府越来越近了。 侯府的人早就在门口等候了,直到看见那宫中的马车驶过来,他们方才跪下来,接受君王的恩典。侯府上下人人都是百般恭敬,俯首挺背跪于台前,唯独侯爷一脸的肃穆冷淡,目视前方,竟没有一点喜悦感恩之意。好在那公公忙着读贺词,没有注意到侯爷的神情。 受礼之后,侯府的几个奴仆去车上搬东西,众人皆站立了起来。 “有劳公公了。”侯爷作揖道。 “不麻烦,奴才就是顺道儿沾沾喜气。”公公安详地笑着,看了一眼公孙容,“大王对贵公子的这门亲事甚是看重,在寝宫里连连祝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呢。说侯爷是当今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侯府也为盛歌立下了许多不世之功,无论功劳还是地位,在朝野上下,皆是无人能及。如今国力鼎盛,政治清明,倘若侯爷能为大王继续效力的话,大王将来定不会亏待侯爷。” 公公面容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不急不慢地说完了这段话,然后便停住,等待着侯爷回话。 公孙侯站在那处,身子笔直,但头却是微微低下的,静心听着公公的言语,一字一词都不放过,细细揣摩。其实不用他揣摩,也早已摸清了几分意思,此刻倒不如顺水推舟,佯装不懂的好。 “公公这说的哪里的话,我生是盛歌的人,死是盛歌的鬼,必当为盛歌竭尽忠诚,在所不辞。就怕啊,咱们的大王,嫌弃我越来越老、不中用了呢!”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满脸红光。站在一旁的公孙容等人也着实吓了一身汗,原本听公公的意思,总觉得话中有几分蹊跷,如此被爹爹一句话开怀,二人也不再提大王之事。 侯爷一行送公公出了门,道过别后,公公瞧了公孙容一眼,方才记起第二件大事来。他轻轻笑着,转过身来对着那马车轻声道:“公主,下车吧。” “公主?”侯爷一脸疑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儿子,见他们也一头雾水,又扭过头来去看那马车,“这车里,竟还有人?” 话刚出口,就见有一双手掀开了帘子,一个丫头模样的人缓缓下了马车,站定之后,又转身去拉开帘子,扶后面的人出来。 公孙容认得那丫头,方才他就有些怀疑,如今见了这丫鬟的面孔,他便确定无疑了。就在那丫鬟伸手去扶里面的人出来之时,不知怎的,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手脚似的,转身就往家中走。脚步匆匆,似是逃跑。 “哥,你做什么!”公孙涵一把拽住他。 “容哥哥。” 姜月温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此时不必再逃了,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无用功,他的双脚被这句声音牢牢定在了原地。 “啊,原来是姜月公主!”侯爷一声惊道,忙向公主俯身拱手为礼,公孙涵也赶紧施了礼,他一手拉着公孙容的衣袖,一边急急地向他使眼色。 “容哥哥为何要走呢,是见了本公主害怕吗,还是……本公主身上有瘟疫!”姜月被丫鬟扶着,前两句语气温柔妩媚,后一句陡然变成了厉喝。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公主贵临寒舍是老臣的荣幸。只是容儿自小不懂事,如今……”侯爷扭过头去,狠狠睨了公孙容一眼,“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 公主听罢,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安然欣悦,扭头对身后的公公道:“公公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要和容哥哥去凰山练剑,容哥哥上次就说了很喜欢那地方呢!” “是,公主。”公公说道,“那老奴就先告辞了。” 公主也不回头,随意摆了摆手,目光还一直盯着公孙容的背影。待那公公走后,侯爷才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绷着脸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 “容儿!”侯爷顿时火冒三丈,脸憋得通红,走到他面前怒目而视,最后压低声音道,“我都已经答应你和唐小姐的亲事了,你现在还想气我不成?失了礼数我要你好看!”接着又大声道,“没看见公主在等着,还不快去!” 公孙容眼眸中闪过一些什么,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微皱着眉头,凝视着姜月公主,弯腰道:“微臣失礼了。” 姜月脸上掠过一丝讽笑,转而便压了下去,佯装高兴道:“走吧,容哥哥,还请你府里的人备好马。” 刚说完,公孙涵便转身吩咐下人:“快,去把后院最好的两匹马牵过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公主旁边的丫头,又补充道,“不,是三匹,三匹马。” “还是涵公子聪颖慧杰,通识人情呀!”姜月笑道,柳眉高扬。 “公主过奖了……” 待那公主和哥哥走后,公孙涵只身立于门口,望着他们骑着马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的疑问愈加深厚。从哥哥提出提亲那件事,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尤其见方才父亲对公主恭敬的态度,更是对父亲难以捉摸的心思伤透了脑筋。 一面是权高位重的当朝公主,一面是平民富贾家中的女儿,任谁选,都会选了前者。而父亲的意向,究竟是何呢? 公孙涵自恃聪慧,但恐怕在此事之上,是永远也猜不到父亲的心思了…… 第六十七章 坠崖之险 “你骑那么快做什么!” “公孙容,你给我停下!停下!” “我命你停下!” 凰山葱葱郁郁的山道之间,公孙容在前御马疾驰,耳边的风呼呼刮过,他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直到身后的怒喊搬出身份来时,他才呼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紧紧勒住缰绳,将那马停了下来。 身下坐骑来来回回踱着蹄子,公孙容不去看身后的人,只是轻喘着气环视四周的景色,任由那马来回踱步,将他的视线左右移动着。 姜月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她把马驾到公孙容对面,直视着他的双眼,硬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问道:“让你跟我说句话有那么难?就算你要娶那唐家小姐,也不可不顾往日情分吧!” “该说的,我都已经与公主说完了。”公孙容回过头来,碰上她炙热的目光,“至于往日情分,我自然会顾,那要看公主说些什么了。” “你……”姜月怒不可遏,但又无处发作,“你够绝情,你够无义!终是我姜月痴情错付一场,在你公孙容眼里,我始终都是连那蛮女都不如一个的人!” “公主,请注意言辞。”公孙容垂下眼睑叹道。 “我偏不注意!”姜月仿佛陷入魔怔,此刻反正两旁无人,竟也发狂起来,“以前你待我也好好的,为何如今才见了那民女一面,你就整个人都变了呢?容哥哥,你好好想想,你再好好想想,我们结为连理是……是再好不过的事,对你爹和……” “公主,”公孙容打断道,“此话多说无益了。”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眺望着远方,淡淡道:“公主知道,我刚才疾驰是想去哪里吗?” 姜月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此刻毫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话,她只是一脸忧伤和委屈地望着地上,灰心失望到了极点。因此一言未发。 “我想带公主去看一个东西。” “看一个东西?”姜月听到此话,忙抬起头来,眸中像是点燃了些什么似的,闪闪发亮,脸上也瞬间红润了几分,“去看什么?” 公孙容指指前头,“到了就知道了。”说罢,他充又扬起马鞭,御马而去。 “你在这里好生等着,别乱跑。”姜月回头嘱咐了丫鬟一声,便摆转马头,紧跟着公孙容飞奔而去了。 等到了那里时,两匹马皆顿足停下,并排在一起。姜月扭头四处寻觅,发现除了草木之外还是草木,其他再无什么了,不禁疑惑道:“你要我看的东西呢?” 公孙容一脸的平静,双眸望着前方的一棵树木,伸出手来指向那里,轻声道:“公主请看那棵树。” 姜月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在他们不远处的确有一棵长相古怪的树,那棵树形状奇特,中间部分的树干向一侧弯曲,上方又逐渐直起来,看起来好似中间被人挖去了一轮半月。 “你让我看这怪树做什么?” “那棵树,曾在生长时期,被一块石头压着。”公孙容的声音还是平淡无比,清冷如水,“所以他才长成了弯曲的形状,后来我把那块石头搬了下来,他才恢复了原来的生长路径,否则,可能一直要横向而长了。” “那又如何?”姜月还是一脸不解,“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棵树是怎么长的吗?我可毫无兴致!” “树依据天性,本来自下往上长,由土壤积聚养分,然后破土而出,再借由雨露阳光顺势攀升,最后方能长成笔直挺拔的参天大树,结出丰硕果实,亭亭绿叶。”公孙容望着那树,静静说道,“然而一块石头压制了它的天性,使它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由纵向变成了横向,若是不及时加以纠正,它便会长成什么恐怖样子……公主可想而知。” 姜月不再说话,柳眉微皱着,眼里的怒气还未消散,可似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一旦将石块搬下,它竟能生生再绕回来,依旧照着旧势生长,而且速度反而更为惊人了。”公孙容转过头来睨着她,“公主,草木等无知无性之物,方能效法天性,不改初衷,何况是统宰这天地间的人呢?万事一旦强求,终不得好果。” “好一个效法天性,不得强求。”姜月公主睁着清丽的眸子,怔怔地望着前方那棵奇树,扭头看向他,“那我问你,你又怎知人家唐小姐和你情投意合了?倘若人家并无心意,那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了!” “她固然对我不及我对她用情之深,但我今日所为,看似提亲,实则救了她。” “此话怎讲?” “若我不向唐府提亲,那过不了几天,唐小姐视之若命的一身武功,便要白白糟蹋了。她若知晓实情,必定会理解我此番心意。” 姜月听闻刺眼,双唇紧闭,体内怒气噌噌而蹿,她脸色铁青,忽而发出一声冷笑,紧接着又一声,她一连发出几声冷笑,“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你为了她,当真是煞费苦心……那我、我如何才能也让你这般上心呢?” 她眼泪簌簌而落,忽然变了一副样子,对公孙容吼道:“是呀,你是顺遂人意,不改初衷了,那我呢?我的心意呢?我的初衷呢!”喊完之后,她脸上笑意消失,变成了一派落寞与憔悴,语气哀婉道,“容哥哥,容哥哥我求求你,要不、要不你把我纳为妾吧!我不顾忌的,我会劝服王兄,他一定允许!总之,容哥哥,月儿此生非你不嫁,你……你可怜可怜我吧!” 公孙容见她这般疯癫,以为她是病了,忙急切道:“公主,公主近来是否有恙?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公主许是乏累了,回去该好生歇息。这山间露重,万一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拉姜月的缰绳。 “我没病!”姜月一把甩开公孙容的手臂,此刻她发怔的模样让公孙容大惊,并不知晓她是否真的有恙在身。接着她突然眼神一变,冷漠决绝地望了他一眼,一句话未说,转身就调转了马头,“驾!” “你去哪里!”公孙容大惊。 姜月公主只言未发,只是快速策马前行,不管不顾地冲一片树林钻了进去,顿时消匿在一片幽深之中,不见了踪影。公孙容惊慌不已,忙追着她的踪迹跟了过去,踏过那片草地,驶入那片丛林,不顾一切地追着她的马。 “公主!”他心急如焚地喊道,“小心脚下,千万别被树枝绊倒!” 姜月还是未说话,冷静的眸子直视前方,身旁飞过丛丛树影,横枝斜叶擦过她的脸庞,她也毫无知觉,只是疯狂地驾着马,一遍一遍将手中鞭子挥在马身上,将马骑到了最快的速度。听着公孙容在身后着急的呼喊,听出他声音中带着的关切和焦急,她心中生起片刻温暖,本已发干的眼眶又灼热起来,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又在下颌角被疾风吹走。 “容哥哥,你还是在意我的,不是吗?” 她低声喃喃着,忽然纵马闯出了那片树林,林子外面刺眼的光线入目,一时令她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待她双目清明,看清前方景色时,脸色顿时煞白,急忙收紧缰绳,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前方、前方竟是一处悬崖断壁! “公主!”公孙容冲出了林子,眼看姜月冲那一处断崖疾驰而去,此刻已经距离数十尺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公主——!” 他大吼一声,危急之下,只能用最危险也是最后的办法。他从马镫处抽出双脚,向前扫去,双腿蹬在了马头之上,身子随之立起,几乎就在双脚踏落马头的同时,身子也飞了出去,直冲着公主的方向扑了过去。 姜月吓得大叫,眼看就要坠入悬崖摔碎而亡,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目。却在眼帘刚刚阖上之时,只觉身后一个黑影迅速靠近,接着身子就被一双手臂裹了出去,翻身滚下了坐骑,重重摔在了草地之上。由于后劲力大,他们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次,方才停了下来。 而前方的那两匹骏马,终究未及时停下,直接冲那悬崖飞了出去。只听一声惨重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任何声音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了可怕又虚幻的安静之中。 姜月公主双眸凝滞,呆呆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她青丝散乱,额角擦伤流了血,身上也受了伤,衣裳被擦破了好几处。可她对伤口完全无知无觉,只是双眸惊恐地望着那个崖口,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场景,嘴唇抖动着,说不上话来。 “公主,”公孙容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叹了一口气,“公主,你可有受伤?” 姜月没有说话。公孙容扫了一眼她身上,见几处地方擦出了血迹,想必定是不能走动了。他站起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望向崖口位置,感叹道:“那是跟我时间最长的马……只是今日,发了狂,使公主受惊了。公主还是尽快回宫吧,找太医好好诊治一番,今日受了惊吓,怕是要调养一阵子才好。都是在下的不是,才让公主动气,到时,我自会向大王请罪去!” 闻言,姜月像是又有了几分力气,瞪着他冷冷道:“犯不着你去请罪!” 公孙容见她言语又恢复了正常,也就稍稍放下心来,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四周,辨认出来时的方向后,便回过头来道:“路途遥远,我背公主回去。” 这一回,姜月没再回绝,她先是一愣,抬眼不敢相信地望了望公孙容,确定他所说是真之后,方才低下了头,一股受宠若惊的喜悦油然生于心底。 在他背上,姜月微微笑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双方沉默了良久,她才突然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回头了,我也不强求。不过,难保你日后不会后悔,别忘了,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到这里,她的眸中闪入一抹阴翳,又转瞬即逝。 公孙容只听到她说不再强求了,因此心中大为豁然,便道:“谢公主成全。”他的眼前出现了唐谷溪的影子,想到不日之后便会和她双宿双飞,喜结连理,心情不禁大好,瞬间将方才所历凶险之事抛在了脑后。 . . 【写这两章时有点不在状态,,反复修改了几遍,见谅。】 第六十八章 归来 “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邹宅的门外,一声急喝,两匹马稳稳地停住。一匹马上的红衣女子几乎是一跃而下,身上的桃色披风随风扬起,她神色惶惶,急不可耐地向邹宅的门内奔去。 那披风是玉茗带过去的,他们进入临清城后,没有回唐府,而是先到了邹先生这里。玉茗正要提醒她将披风解下来交给她,以方便去见陈公子时,哪知小姐根本听不见她说话,马蹄还未落地就跳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扭头望了望邹先生。 “进去吧。”邹黎指了指大门。 “嗯。”玉茗点了点头,拿好行李下了马。 “哎?唐、唐小姐,您回来啦?”只听院子里响起一个少年诧异而又惊喜的声音,紧接着,门口就出现了他的身影,“先生,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他激动得面色微红。 “嗯,风儿怎么样了?”邹黎下了马,问那少年。 “公子……公子还好。”方岳嗫喏着,他终究不会撒谎。 邹黎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入了家内。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他亲眼见上一面更能使他安心的了。 门外,便只剩下了玉茗和方岳二人。 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眸中出现一抹羞涩,脸上却明显有着笑意。玉茗倒是大大方方的,笑若桃李,明亮的眸子睨着他,却是只言未发,她从他身边擦过去,直朝那房中走去了。 方岳刚想开口说话,就见眼前这人走入院内了,于是浮现了一脸的尴尬,心中却依旧荡漾着欣悦,他一手搔着头有些憨实地笑了笑,转身也朝陈公子的屋内走去了。 陈秉风的卧房始终飘散着一股清新,屋里的熏香也是他喜欢多年的,未曾换过。加之每日的熬药气味,和那熏香混合在一起,使这屋子里药香熏香相结合,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为这房内的安静和沉郁增添了几分别的味道。 不管在外心情如何,一旦进这屋子,看见了榻上沉睡之人的病态和萧索,那么再喜悦明媚的心情,也会瞬间哀伤压抑起来。对玉茗是如此,对方岳更是如此。 “秉风哥哥,秉风哥哥,你感觉如何?最近怎么样了?”唐谷溪跪在榻前,双手握起陈秉风的一只手,紧紧地捧着,放在胸前。忽的,她又想起来什么,左右寻着方岳,看到他后忙道:“怎么不把炉子生起来,秉风哥哥怕冷,快去生火炉!” “可是,可是公子说了,不让生火炉……” “这是为何?” “公子说,他不喜这屋子里有煤烟气味,说是闻多了呛鼻,而且……而且胸闷。”方岳跪在一旁小声说道。“公子、公子还说,他近来并不觉得冷。” “不觉得冷?”唐谷溪诧异道,“难不成……难不成是快好了?”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床上沉睡的人,此时却还未睁开眼睛。 邹黎一脸凝重地站在一旁,皱眉凝视着榻上侄儿的脸庞,又听闻方岳所说的话,心中的担忧愈加沉重起来。只是现在人未苏醒,方在昏睡之中,一切只有等他醒来再说了。此去归来,他知道必然会凶多吉少,可不承想,事情发展得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 “小姐,陈公子现在还未醒来,不如我们先回家去,好让夫人老爷放个心,到时再来也不迟。”玉茗终究担心府中之人着急,因此向她劝慰道。 “是啊,溪儿,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方岳就够了。”邹黎也劝道。 “不行,我要在这里陪着秉风哥哥,直到他醒来!”唐谷溪不为所动,依旧紧握着陈秉风的手,睫毛都不眨一下,深深注视着他。 “溪儿,别让你爹娘担心。” “可是……可是万一秉风哥哥待会儿就醒来了呢?我要在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他,溪儿有好多话想要说,否则、否则秉风哥哥不知还要误会我到何时……” “公子没有误会您。”方岳突然说道,“唐小姐,公子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这是公子亲口说的,还请小姐别再挂在心上。” 唐谷溪闻言,不觉楞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方岳,半信半疑地问:“他当真这么说?” “当真。”方岳点了点头。 “可是……”唐谷溪神色又黯淡起来,慢慢转过头来继续看着陈秉风,“他说归他说,不生气也归不生气,可我要说的话,还是要说。这……这不一样。” 方岳只好不做声了,抬起头来为难地看了一眼邹先生,见邹先生点了点头,只好作罢了。 只是不到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扣门之声,方岳起身去开门,唐谷溪权以为大夫来了,因此向门外张望着,只是双手和身体都保留先前动作。却没料到,片刻之后,随方岳入门而来的,竟是锦熏姐姐! “锦、锦熏姐姐?”唐谷溪一时瞠目,松开了手。 锦熏立于房内,一身的端庄娴静,她委身向邹黎和唐谷溪施了礼,随后便微微抬首,对面前那发愣的女子说道:“小姐,既然您已经回来了,那不妨先回家去,老爷和夫人可是在家中等着呢。” “锦熏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那锦熏只是静默微笑着,眸光轻轻掠过邹黎一眼,婉转如水地收了回来,笑道:“我约莫着小姐也该回来了,邹先生和玉茗去时已久,夫人让我仔细留心着。可巧,今日正要去给老爷抓药,经过邹宅,见到门前两匹马,于是就猜测小姐定是在邹先生家中。” “抓药?”唐谷溪闻言,随即站了起来,“父亲的头痛病还未好?” “好是好了许多,小姐不必担心,只是现在偶尔……偶尔还是会感到乏力头闷。” 锦熏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唐谷溪却听得心生忧虑,想到自己从渡口出发之时,父亲尚在病中。如今数日未见,归家之后竟执意不回家看望,想来也是自己的不是。想到此时,她有些愧疚,因此便咬了咬牙,道:“我、我这就回家,有劳锦熏姐姐了。” “小姐这说的哪里的话,夫人和老爷倘若知道小姐念他们二老心切,不知该要多高兴呢。如此一来,锦熏也甚为宽慰。”锦熏笑着,脸上春风般妩媚。 此番话使得唐谷溪更加羞愧,她知道锦熏姐姐有意苛责她,以褒代贬,既保留了她的颜面,又说得她心服口服,好似巴不得马上要回家去了。她素来知道锦熏的心胸和巧言,而今日一面,区区几句便将她打垮,这也在她意料之外。 告别师父之后,三人走出了邹宅。锦熏脸上没了笑意,一脸平静地走在前面,玉茗手中牵着马跟在唐谷溪旁边。 “锦熏姐姐,你不是……要为父亲抓药么?” 锦熏没有说话,而是止住了步子,转过身来望着她,轻声道:“小姐当真以为我去抓药了?” “难道不是……”唐谷溪一头雾水,“你不是说爹爹他……” “小姐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锦熏缓缓说道,“老爷还未痊愈是真,但我此番来到邹宅,却是夫人的意思,并非来此抓药偶然看见。小姐,你数日未归家,难道心中没有半分悔意和自责吗?归来之时,不是先回家跟老爷夫人请安,而是在邹宅滞留不走,你……” “够了。”唐谷溪断然道,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悦,“归家?若不是母亲父亲逼着我要嫁给那公孙容,我何必要迟迟不肯回家?你们串通一气,不顾我的心意,擅作主张定了我的终身大事,可曾替我考虑过?” 锦熏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波澜,依旧平静如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的擅作主张呢?小姐怕是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唐谷溪越说越气,“是父母之命没错,可是自始至终我都被蒙在鼓里,难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姐,”锦熏眉头轻轻绞在了一起,语气有些柔软下来,“难道小姐对那公孙公子无意?” “呵!”唐谷溪闻言冷笑一声,甚为惊讶,“谁说过我对他有意了?难不成……难不成你们皆以为、以为我和他两情相悦的?” “难道不是么?”锦熏道,“如若不是,那小姐为何与那容公子一同去山上骑马呢,而且小姐出行之事,容公子也是系数尽知的。这些若不是小姐告知容公子的,那他又怎会知道?” 唐谷溪紧闭着双唇,此刻心中已全然明白一切。原来当日凰山骑马一事,与渡口相别一事,家中人都已经知道了。玉茗自不会说,那便绝对是公孙容了。想到此前尚对那清逸不俗之人有几分好感,可始终不敌对秉风哥哥的情谊,加之他们联手逼亲一事,唐谷溪瞬间对那公孙容没了半分好感,净剩下一腔愤懑之言! 这亲,她是绝不会成的! “好,我这就跟你回家向父母请罪去,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唐谷溪忿忿说道,“只是和侯府结亲一事,你们是想都别想!至于那公孙容,过两****倒要好好见他一面,将此事做个了断!玉茗,走!” 她伸手将缰绳从玉茗手中夺过来,自己牵着马向前走去了,经过锦熏身旁时,倒是一眼也没看她一下,径直走过去了。 玉茗心中颇有尴尬,觉得那锦熏也是尽忠之人,错并不在她,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走至她面前说道:“小姐一路劳累,心中难免郁闷,还请姐姐多担待。” 哪知锦熏并未生气,只是温婉地笑了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必向我解释。只是……”她回头望了唐谷溪一眼,叹道,“只是她这一回去,怕是今后要难做主了。” “姐姐此话为何意?” 锦熏轻叹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先回府去。” 第六十九章 返程买马 九月下旬,平州回临清的船上。 林落和林寻立于桥头,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渡口,来往的船只皆在这里停泊、转运,岸上的集市吆喝声不断,一派热闹非凡的烟火情景。当日,已离唐谷溪和他们分别之日,足足一个多月了。原本在他们计划中,如果不遇盗匪,能一个月就送到北境去的,如此,九月上旬便可返回。可谁知,当他们到达北境之时,却出了乱子…… 北境荒漠戈壁居多,人烟稀少,鲜有人居住。再往北便是雪山环绕,阻隔了与其它疆域人口的交流来往,加之路途遥远,冰雪深厚,也从来没有人越过那雪山去。因此,百年以来,盛歌王基本没有派遣一兵一卒驻扎此地,多年以来也安康平顺,没有外来人员入侵的现象。 而今到了那片地方,却见荒漠之中有一支行军队伍,衣着打扮皆同普通将士没有差异,只是军旗似乎有些不同。 林落和林寻虽对于军中之事不甚了解,但却对盛歌军旗略知一二。当初他们在凉禹将军府时,曾对各国疆域、军旗有所了解。将此事告知黄江后,他们也生起了疑心——如若那些人不是盛歌的将士,那么他们驻扎在此,又是为何呢?而唐府和侯爷所交易的这些东西,究竟又是何物呢? 林落想起了渡口上船那一夜,她偶遇唐谷溪与公孙容时,唐谷溪那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禁疑虑起来。既然这里是行军之处,那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箱中所藏之物,必然和作战打仗是有关系的,很可能就是…… 其实这方面黄江等人也想到了,如果那方将士真的如他们所想的话,现在他们真就无路可退了。不送自然是死,可若送的话,将来发生的事情皆不可测,倘若真的关系到国事战乱,那他们很可能要要掉脑袋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武生一行看来,既然都是不利,那自然是取眼前利益了,今后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更何况,他们到时拿了钱财,大可以离开盛歌,尽情肆意地去过逍遥日子,天下没有不容他们的地方。 可在林落和林寻看来,这不仅是暗中走私军火、勾结外敌的欺君大罪,更可能危及唐府。如果他们受蒙蔽促成了此事,那么日后若有大乱,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必定是唐氏一族。到了那时,无论是谁,都别想要逃了。 林寻刚把这缘由提出来,不承想,武生就大怒了起来,锋芒毕露,直指他们姐弟二人:“谁不知你二人和那唐小姐有交情?而且交情,恐怕不止几日之友那么简单!我早就开始怀疑了,你们自上船之日起,就处处护着那丫头,若非唐府给了你们好处,或者派你们做我们的耳目,你们怎可能三番五次不顾性命地救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其实真正吃惊诧异的也有,但多数为心里有底的,此时倒装着一知半解罢了。 军帐之中灯光昏暗,帐外人声嘈杂,划拳喝酒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将士皆为新到之物欣喜狂傲,也安排了住所供他们居住。但那些木箱此刻却都积放在偏远一处,有一两个将士看守。 按林寻的想法,他们欲将那些木箱翻开查看,若其中真有不法之物,他们便一把火烧了。林落虽然赞成此法,但毕竟事关重大,而且他们并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因此不敢妄下论断。思量再三,她便把林寻拦了下来。 “你们若将货物扣留,敢问,这押货出了事,谁要担主要罪责?而且我们性命恐怕都难保!你二人不在名单之中,自然不会担心……” “行了,武生。”这时,黄江忽然发话了,他低沉着头,眉头紧缩着,“这货肯定是要送的,但林落姐弟保护那唐小姐,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唐小姐出了事我们不管吧?说到底,他们二人也是在帮我们啊!” “大哥,你不懂……” 武生还要争辩,却被他阻拦了下来。 林落和林寻虽然受了气,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们最终依了黄江的意思,武生虽然言辞激烈,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眼前性命攸关,他们怎会管得了那么多呢?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二人必须在交货之后,即刻动身返回临清,赶在唐谷溪成亲之前将此事告知邹黎老先生。 在平州和黄江一行告别后,林落二人动身上船行往临清,黄江他们踪迹不定,因此他们也未多做询问。按理说既然钱财已到手,返程的盘缠也足矣,可林落还是忧心忡忡,一路上言语不多,欢颜甚少。 “邹先生信上说,她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八,我们此番赶回,可以说是正赶在前头,也算幸运了。”林寻朗声说道,江上的微风将他额前的一绺头发轻轻扬起,更显几分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下了船后,我们先买上马,然后把一切行装拾掇好,之后便去邹宅拜访,如何?” 林落望着前方码头,知道林寻有意为她派遣心中所忧,因此也不再兀自伤神,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就按你说的吧。” 林寻一听,便嘿嘿笑开了,一手抓着脑袋一手提着剑,傻乐道:“姐,我近来发现你似乎有些……有些不同了。” “有何不同?”林落疑惑道。 “自然是容貌越发俊俏了啊!”林寻大声夸张地赞道,“《洛神赋》中有云,形容那宓妃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而你又是习武之人,自然也配得上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了!” 林落听罢,脸色未动,忽而轻笑一声,却冷冷睨着他,嗤怪道:“你何时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把《洛神赋》都搬了出来,所言之辞怕不是出自肺腑吧?” “当然是出自肺腑了!”见林落言词多了起来,林寻便开怀道,“再说了,我也不是那油嘴滑舌之人,只是在姐姐面前,所言句句为真,只是哪……姐姐不信罢了。”说罢,林寻撇过头去,佯装生气了。 林落望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脸上笑意隐匿,淡淡道:“此次携她远走,却不告知她家中之事,怕是来日真出了乱子,她要好生怪我们一通了。” 林寻闻言,回过头来,站到林落面前,神色也严肃起来,道:“姐,你千万别为这个担心。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到时去或不去,已经由不得她了。更何况,她如果早日知道实情,万一不走了,那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我们瞒着她,带她远走高飞,日后唐夫人唐老爷也都会感激我们。”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她的养父母,如今我们却毫无办法,若是她的就好办了,可毕竟,那是唐员外的主张,我们……有心无力。” 正说着,船靠了岸,他们二人告别船夫之后,便上了岸,径直朝那马市走去。临清的马市在一处偏僻之所,要走到东巷才可寻到,毕竟那活牲口不是菜蔬瓜果之类,难免有异味粪便,因此便和普通的集市分离开来。 本来他们一路由南向北而来,是人手一匹坐骑的,可无奈到达盛歌之后,二人路穷财尽,只得变卖马匹换来了盘缠,才得以继续上路,来到临清。 在那马市闲逛挑选之际,林寻忽道:“我曾听说,早前有一国的君王,有良马九匹,皆为天下俊足,号九逸。一名为浮云,一名为赤电,一名为绝群,还有逸群、紫燕骝,禄螭骢,以及龙子、嶙驹、绝尘!九匹马各有千秋,且是依据形色特点起的名。要我看啊,这九个名字中,要属赤电最为厉害!” “这是为何?” “赤电赤电,自然是速度如闪电,马就是要快嘛!” 林落轻轻一笑:“不妥,马并非只是要快,还要有灵性、贴人心,筋骨健足,才可谓良马。依我看,若单说那名字,还是逸群二字最好。” “那好,待会儿挑了马,我的便叫赤电,你的便叫逸群,如何呢?”林寻兴然提出。 林落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我们的马毕竟不是这九逸,如此强加名号,岂不是让人听了笑话?” “那又如何?”林寻不以为然,“难不成这天下还不许让人重名了?既然重名之人多得是,那重名之马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落听罢,无计可施了,叹道:“好,依你依你。” 正说着,二人来到一卖马处,那马主人早就盯着他们多时了,见这不俗二人来到自己这处,自然喜上眉梢,一一为他们介绍起来。他指着一匹棕色骏马,抑扬顿挫道:“此马名叫绝地,足不践土,脚不落地,可以腾空而飞。”又指着另一匹马,道,“此马名叫翻羽,跑得比飞鸟还快!那个叫……” “哎,等等。”林寻打断道,抓着脑袋一脸怀疑,“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熟悉呢?” 林落在一旁微微笑着,轻声道:“你先别打岔,听他细细道来。” 那主人先是一愣,看林寻没有再说什么,于是就接着指着手下的马继续说道:“此马,名为超影,速度之快……可以跟着太阳飞奔!对,还有那个,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叫超光,奔腾起来一个马身有十个影子!我这马呀,价钱都好说。你们再看这个,名字就更绝了,这个叫腾雾,你二人……知道它为何叫腾雾么?”那马主人扬起头来,一副高不可测的样子。 林落只是依旧微笑着不说话,林寻是个急性子,微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他,催促道:“为何呢?” “它呀,速度之快好比云雾,传说中可以驾云雾而飞奔,故腾雾之名由此而来。”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还有一匹马,叫挟翼了?”林落忽然问道,轻挑着眉幽幽笑着,“此马传说,身上长着翅膀,可以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九万里。” 林寻忙问:“你怎么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林落没有答话,只是一味凝视着那马主人,只见那马主人一脸通红,讪笑道:“姑娘真是说笑了,那马……怎么会、怎么会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呢?” “哦,我知道了!”林寻忽然两掌一拍,两眼放着光,“你说的这些名字,岂不都是八骏图中的马名?好啊你,你竟然用这来诓我们,真当我们是傻子呢!” “哎,二位客官误会、误会啊!我虽说得夸张,但这些马匹皆为良种,都是马中精品,这一点确是属实的啊!” 林寻林落不再理他,转身就朝另一处走去,剩下那人在身后苦叫连连的声音。 “这人也是可笑,他也不想想……”林落正笑说着,忽见林寻停住了脚步,并把她也拉住了。 林落抬眼一看,只见刘五冈站在他们面前,一身落魄之相,面容也是极为憔悴。在他的手旁,站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正怯懦好奇地看着他们。 第七十章 偶遇五爷 西巷的一处隅角内,那所茅屋还和先前别无二致,只不过经过近日雨水的重刷,茅屋顶上长了些短草。小小的院落之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正在生火做饭,火炉内喷出的烟雾将她熏得直咳嗽,她满脸黑灰地朝灶口吹着气,眼里不断有呛出来的眼泪流出,用手一抹,泪水和黑灰混合一起,使她的小脸更显花哨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更小的男童正坐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着什么,看年龄大致在三四岁左右。 林落二人和刘五冈站在岌岌可危的木门面前,透过门缝望向里面,若不细看的话,真不相信会有人家住在这么破败的屋舍内。刘五冈数月未归家,当初他带着苓娘的尸体回来的时候,初见这家中的情景,竟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家!先前苓娘在世时还悉心打理些,而现在,就只剩下残破不堪了。 “那可是,你的儿女?” “正是。”刘五冈点点头,伸手推开了门,“二位莫嫌弃,还请进来吧。” 林落林寻随刘五冈进了院子,二人站在那里环视一周,并未说话。刘五冈放下手中的女孩就去把坐在地上的男童抱了起来,一边急冲冲往屋里走一边叱骂道:“早就告诫你别往地上坐别往地上坐,做脏了谁给你洗?你娘亲不在了谁给你洗!” 那烧火做饭的女童站起身来,未看清之前以为是唐小姐又来了,等看清之时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而且一人手中还有一把剑。她不知来者何人,也不敢说话,因此便又有些慌张地蹲下身来,接着去生火。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想对那女孩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此时屋内传出了那幼小男童的哭声,刘五冈本就在不停责骂着,这一回见他哭泣便又来了气,“哭,你还哭?没人心疼你了,哭也没用!” “我、我娘亲……去……去哪儿了?”男童的哭声夹杂着尚未熟练的语言。 “你娘亲死了!早死了!以后不许提你娘亲!” “哇……”一听这话,那男童开始哇哇大哭。 屋外的两个女童听到,也开始不住地抹眼泪。那个烧火地微垂着头,无声啜泣着,不断用袖子擦去眼泪,年龄偏小一点的蹭到了姐姐跟前,被她一手揽在了怀里,两个女孩依偎着小声哭泣。 林寻看着这一切,又转头怒视着屋内,一言不发,径直走了进去。林落站在屋外,却并没有听到林寻的声音,她出于好奇,走了进去。一进门,却发现林寻木然立在那里,背对着她,也不出声。而在他们面前,是瘫坐在地上泪眼沉沉的刘五冈…… 他披头散发,眼圈红肿,靠在床榻上痛哭流涕着,嘴里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那坐在床上哭泣的男童,看到爹爹哭泣后,便不再哭喊,他年纪尚小,不懂缘由,只是架着两只胳膊不停地揉着眼睛。 刘五冈哭了一会儿,目光无神地投在地上,也不去看面前的林落和林寻。良久,才声音沙哑地道:“老夫今日,让你们看笑话了……” “你若还是个男人,就担起责任来,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苓娘看了,也会瞧不起你!”林落不再忍着不发声,虽然心中为此感伤,但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免又生起气来。 “就是啊,你看看你这三个儿女,各个模样俊俏,却穿得破破烂烂,你好歹托人给他们做两件衣裳啊!”林寻却已不像方才那样生气,“别苓娘在世时,你没做好人家夫君,苓娘死了,你连个父亲都做不好。眼下之事才是最要紧的,忧思伤神有何用处?你素来自称刘神人,大大小小诓过那么多人,今日换了自己,怎么偏偏不开窍了呢?” 刘五冈听罢,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也不再啜泣,只是默默发愣着。林落见状,不想再多说话,因此叹了一口气便朝院子里走去了。她见那两个女童还在烧火,升起的黑烟熏得她们不断地咳嗽,便冲她们走了过去。 “你,名字叫什么?”林落蹲下身来,拉起那年长的女孩问。 “红儿。”女孩怯怯地说。 “红儿?”林落轻声道,沉思了一下,“红儿,你记着,无论何时,你都是家中的长姐,因此大小事务,都需要你多操劳,就像……就像过去你娘亲那样。今后,遇事万不可退缩,保护弟妹免受欺负,帮衬爹爹操持家务,这都是你该做的,明白了吗?” 红儿怔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林落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放至红儿手心,“我们走后,你便将这袋子交与你爹爹。” “这是什么?”红儿惊讶地问她。 林落站起身来,轻轻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她思量片刻,转身走向屋中,对里面的人喊道:“寻儿,我们该走了。” 即刻,林寻和刘五冈走了出来,刘五冈手中牵着那个男童,脸上已没有泪痕。他将二位送到门口时,突然又叫住了他们。 “对了,你们还是去唐府看看唐小姐吧。” 二人一听,转过身来,“唐小姐怎么了?” “她从一回来,便被唐员外禁闭在了家中,未曾出来过一次。苓娘下葬那日,我曾去府上准备告知她,结果被奴仆打发了出来,说是……说她已经被关了一月有余,直至成亲,都不能踏出唐府一步。” 林落忙问:“那你可曾听到过别的什么动静,唐小姐在家中可还好?” “这……”刘五冈缓缓摇了摇头,“这老夫就不知了。可是依那唐小姐性子,此次又是逼亲,恐怕在家里也不好过……” 林落林寻闻言,各自都皱起了眉头,既然被关在家中,那自是谁人都进不去了。这刘五冈,又何以见得他们二人能进去呢? “五爷,我们告辞了。唐小姐一事你不必担心,交到我们手中,你只管照料到你这三个孩儿便好。不久之后,我和寻儿就会离开盛歌,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缘分相见了。你好生珍重。”林落说道,躬身为礼。 “五爷,珍重。”林寻拱手道。 刘五冈脸上出现了一丝欣慰,轻轻舒了口气,望着二人,点了点头:“二位珍重。你们日后多加小心。”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就走,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后面又响起了刘五冈的声音:“你们将来见了唐小姐,记得代我向她道声谢。我刘五冈没什么本事,这些年多亏了唐小姐相助,她始终没有看轻我们这些平民,这恐怕是世间最为难得的好品性了……”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皆未回头,停顿片刻便向前走去。 望着巷口渐渐走远的背影,刘五冈心中感慨万千,他手里拉着小儿,膝盖一软,屈腿跪了下来。那小儿虽然一脸懵懂,但此刻仿佛知晓天意、通晓父意似的,也似懂非懂地跪了下来,和他爹爹一样,面朝着巷口消失的二人。 “五冈此跪,一谢二位侠客,为我孩子的娘报了仇;二谢唐小姐,多年以来倾力相助。现在我携幼儿,一并给你们叩头。”说着,他弯腰俯身,将头磕在了地上。“星儿,叩头。”那小儿见状,便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磕了头。 “五冈此生……难以为报。”说罢,刘五冈抬头起来,凝望着远方静默片刻,转过头来看着旁边的小儿,语气柔和道:“星儿,爹爹以往有愧于你们,今后必定洗心革面,将你们好生养大,把你培养为栋梁之才,不负你娘亲……在天之灵。”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非虚妄之言。要说在几年前豆儿刚出生时,有一道士经过茅舍,听到哭声便进来了,当时他想要驱逐出去,却被苓娘好心阻拦了下来。那道士曾指着襁褓中的小儿,只说了一句话:“此男来日必可成大事也,将与日月同辉,星辰相伴!” 此话虽然夸张肆意,但刘五冈二人还是甚为喜悦的,因此为家中独子取小名为星儿,也算夫妻二人的希冀了。 而这取名为星的小小男儿,将来又会闹出怎样一番天地,谁也说不出,谁也说不定,只管交予上天庇佑了。 那幼儿听罢,并不知爹爹说了些什么,只是闪动着眸子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第七十一章 拜访邹宅 唐府近来,可算是喜忧参半。 一方面,唐员外和唐夫人整日忙着几天之后的嫁娶之事,不可开交,唐员外数年经商所结交的人脉自然宽广,因此光是请帖都要忙上好一阵子。虽说铺陈宴请都是侯府主管的,可是按照盛歌律令,出嫁的女儿这一方,若也摆上酒席宴请几日,那也算是彰显了排场与气度,不失为一件耀事。 而另一方面,唐谷溪在家中,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她把自己反锁在房内,哭过闹过,可是全都无用。最近便不思茶饭,也不多言语,除了玉茗以外谁都不理。此次唐夫人和唐员外并没有任由她乱闹,而是完全冷淡了她,除了安排锦熏每日来送饭关照以外,竟都不来西厢房看一下。 玉茗每每都哭着说:“这次老爷和夫人,看来是铁了心了……” 唐谷溪也知道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她怨恨那锦熏不将父母计谋早告于她。不过话又说回来,锦熏是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是处处听母亲的。要说最为通达心意的,当真除了玉茗再无旁人了。 可是近日以来,她看着玉茗,总觉得她也心事重重。玉茗跟在她身边数年之久,向来都是单纯直率之人,心中更是藏不下任何方圆,因此她满心疑惑,几次抓住她探问究竟,可玉茗总是左掩右挡,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此,唐谷溪倒是生了好一顿气,后来便也不了了之了。 而玉茗心中真正所忧之事,只不过是有一次方岳跑来唐府,借着替邹先生送贺礼之机,偷偷告诉了玉茗一件不知是大是小的事罢了。 方岳曾说,有一次他煎好药给陈公子端去时,在门外听到邹先生和陈公子谈论唐小姐,说是唐小姐不久之后将要远走高飞。他起初也只当是在说婚嫁一事,正欲进门时,忽又听到邹先生说起,唐小姐离开盛歌之后如何如何。于是他心中疑惑,那侯府难道不是盛歌的吗?怎会扯到异国去呢? 方岳毕竟年少不更事,因此还以为唐小姐要逃婚到他国去呢,因此便来问玉茗。谁知玉茗一口否决,并说小姐禁足一月有余,别说逃婚了,就是踏出这唐府一步,还是难上加难呢! 二人议论完后,便做了约定,此事不告知任何人,以免为唐小姐和陈公子惹上事端。好在二人都是尽忠本分之人,因此便牢牢封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向任何一人道出。玉茗几次三番都想告知唐谷溪,可是唯恐她将此事张扬出来,到时惊动的可不止是夫人和老爷了,方岳和她,恐怕都要受到责罚。 她自己倒是不怕受罚,就是怕坏了邹先生的名声,到时老爷动怒,去质问邹先生就不好了。玉茗如同唐谷溪一样敬重师父,自然不肯鲁莽行事,再说,先生总归是不会害小姐的,她自也不必多做担心。二来,她不想方岳受到牵连,因此还是将此事忍了下来。 可是若不说的话,玉茗心中又愧疚不已,寝食难安。自小到大她没有瞒过小姐一件事,而到了最紧要关头,小姐的终生大事,她反而闭口不言、唯唯诺诺起来了。因此几日以来,消瘦憔悴的不仅是唐谷溪,还有藏有心事的玉茗。 眼看出嫁的日子在即,唐府愈加热闹繁忙起来,而林落和林寻这边也在做着周全的打算与计划。 他二人已想好,其实使唐谷溪离开盛歌的诱因有很多:她对公孙容无真心是其一,一心想随他们二人学剑是其二,而自小崇尚无拘无束、羡慕侠道中人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阻挡她离开的条件也有很多:对父母的孝道与牵挂是其一,对陈秉风的担心是其二,离开故土的决心难下是其三。而这三项之中,挂念父母定是不可改变的,只能到时看运气了;而难以下决心离开“故国”,就要看她如何看待这趟与他们二人的远行了;唯独对陈秉风的担忧和牵挂,才是至关重要的。 思量再三,他们二人决定,这邹宅,还是要走一趟为好。 第一次来邹宅,林落二人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邹先生的住所。只见这里远离临清闹市,却也并不贫寒简陋,一切儒雅清净,规整朴素。院墙中高高露出竹枝与竹叶,配上这清静幽香的环境,竟使这简单的宅子增添了几分特别与雅致。 二人叩响了邹宅的大门,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小童跑来开门,那小童看着面容稚嫩,衣着简朴,见了他二人后却并不吃惊,也不问来者何人,而是彬彬有礼,一派谦和的样子,打开门向里面请道:“二位贵客,请随我进来吧。” 林落和林寻稍稍愣了一下,知道他们找对地方了,二人相视一眼,也并未说话,随着那小童进来了。看来邹先生早知他们要过来,因此便提醒了下人,开门直接请进便可,如此说来,那邹先生果然神通广大,竟然推算得如此准确,二人不禁心生赞叹。 走入长廊后,他们拐了个墙角,便走进一处小院内。二人发现,这里竟和先前他们去拜访唐府时,所见的某些景致十分相似,只是相比之下,邹宅少了许多花卉盆景的缤纷色彩,不似唐府那么妖娆热闹,而多的是满眼的墨绿和青色,倒是一派净爽幽然之意。 “二位,别来无恙啊。” 来到那处小院后,只见院内竹影丛丛,一白须银发的老者立于院中,背对着他们,手中把玩着什么。 林落和林寻相看了一眼,便向那老者行礼,恭敬道:“前辈。” 邹黎却还是未转身,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把玩手中的东西,片刻后,只听他说:“弥儿,去吧,去吧。”便见一只雪白的鸽子从他怀里飞起,打着旋儿转了几圈之后,便向那墙外飞去了,啾啾叫了几声便也飞远了,消失在晴空之下。 “方岳,下去吧,去看看公子的药好了没有。”邹黎转过身来,挥了挥衣袖,对那小童说道。 小童忙应下,待他走之后,邹黎才将目光移到他二人身上来,凝视片刻,便走过来道:“北行归来,二位像是消瘦了几分,看来,此次旅途可谓是坎坷艰辛哪。所运送的东西,可是都送到了?” “劳烦前辈挂念,一切都已妥当完成。”林落道。 “嗯。”邹黎笑着点了点头,“那……准备在几日后动身呢?” “这……”林落有些迟疑。 “前辈,眼下的关键不是我们何时动身,而是……而是那唐府把关森严,大门紧闭,透不出一点风声。”林寻说道,“别说是让唐小姐出来了,就是飞只苍蝇进去,也是难如登天哪!” “哈哈哈。”邹黎听罢,开怀大笑,一边点着头道,“是,是,说得在理。” “是啊,前辈离唐府只有几巷之隔,这事……自然是早就知道了。”林寻神色有些黯然,叹了口气,目光垂到地上,“看来,前辈是想要取笑我二人了。” 邹黎趣然打量着他,听闻此言,又是一阵仰天长笑,这笑声使得林寻二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邹先生为何意。待他笑完后,林落方又问道:“前辈……是有何高见吗?” 邹黎不再大笑,而是微笑着看着林落,缓缓道:“林姑娘蕙质兰心,想必不用我说,心中也早有打算了吧?” 林落眸子一怔,愣愣地看着邹黎,思忖片刻,才又收回目光来,不再言语。 林寻却对这两个打哑谜的人看不懂了,他看了看邹先生,又看了看林落,才问道:“姐,你有什么打算了,说出来啊,我怎未曾听你说过?” 林落却只是低垂着目光,眉头微蹙着,轻声道:“哪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是……被逼到绝境,最后的一条路了。” “哦?”林寻煞有兴趣,“说来听听?” 见林落不说话,邹黎便开口了,对那林寻道:“既然唐小姐被关家中,不得出来,那你们自然是要找她不得不出来的一次了。” “不得不出来?”林寻皱眉思索着,“可她直至出嫁,都是不能出来的呀,总不能、总不能嫁到侯府再把她接走吧?到时是能出来了,可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见邹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林公子所言非也。仔细想想,她从唐府到侯府,唯一一次可以出来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林寻锁眉一想,经邹黎这一提点,脑中如白光闪过,当即明了。他瞠目结舌看着邹黎,惊问道:“前辈是说,是说在成亲当日……抢花轿!”说罢,他瞪着眼睛看看邹黎,又扭头去看林落。 三人沉静片刻,只听林寻突然大喊一声:“好呀!”他眉飞色舞,一时大喜,神采飞扬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成亲当日,两府之内人多眼杂,人手必定顾不过来,疏于照看,正是带走她的好时机!” “可是一旦失败,必定会出大乱子。”林落还是略微有些担心,“何况到时事发突然,她并不一定会跟我们走。” “这有何可担心的?你我定不会失败,就几个抬花轿的轿夫罢了,来几百个我也不怕!” “那些轿夫手无寸铁,自然是不用怕,可我最担心的,也正在于此。我们既要劫走他们的新娘子,又不能伤了他们,这与对付那些恶人盗贼截然不同。” 林寻听罢,不禁收起了笑容,沉思道:“说的也是呀,总不能把他们全都打伤……”想了片刻,他又笑道,“无碍,到时你去抢花轿,带她走。我去对付那些侍卫和轿夫,他们亮出刀锋我便利刃相对,他们手无寸铁我便与其周旋,如何?” “嗯,”邹黎微笑着点了点头,“林公子这法子倒是不错。依我看,姑娘不必过于担忧了,至于那丫头到底跟不跟你们走,到时……怕也由不得她了。你二人只要记住,万事以大局为重,彼时不可依着溪儿的性子,纵使得罪也只是得罪一时,事后她自会理解你二人的。” 林落听后,重重点了点头,抬头道:“前辈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和寻儿必会谨记。如果不出变数的话,”她看了一眼林寻,“那我们就按此计划来吧。” “好!”林寻答。 “到时,就靠前辈来接应了。”林落看向邹黎,满目感激。 邹黎微微点了点头:“你们放心,这个不必担忧。到时接上她后,你三人只管一路向南,剩下来的事……我自会应付。” 林落林寻听到此言,望着面前的邹先生,一时心潮澎湃,感激不已。两人相视一眼,皆就地跪了下来,举起双手捧在身前,林落道:“先生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若有来日,必当相报!” “多谢前辈!” “快,快快请起。”邹黎将她二人扶了起来,“你们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们的师父师娘好了。邹某区区一举,只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实在不值得你二人如此。” “对了,前辈。”林寻忽然想起他们来此缘由是为陈秉风一事,因此便看了林落一眼,对邹黎说道,“我和师姐,还想求前辈,以及陈公子,帮我们一件事。” “哦?何事?” 林寻看了林落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林落只好说道:“我们想求前辈,让陈公子写一封信。” 第七十二章 屋内长谈 林落与林寻随邹黎绕过了一个垂花门,再走过游廊,便来到了陈秉风的卧房内。这是他们二人初次见这个被唐谷溪不断提起的男子,因此倒也对他有几分好奇。 走到门前,邹黎突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对着他们二人道:“有关溪儿的所有事,我都已经告诉秉风了,你们不必担心,秉风不是长舌之人,不会坏事的。” “前辈请放心,只要是前辈相信的人,我们就没有不信的道理。而且,陈公子也并非外人,这事他知道也好。” 见林落这么说,邹黎这才点点头,带着二人推开了门。 三人进门的时候,陈秉风正坐在榻前喝药,床边蹲着刚才那个小童,正端着一碗药一勺一勺地喂他。床上虚坐着的男子一脸病容,脸色苍白,嘴唇上血色尽失,眉眼平缓,低垂着目光,正在一口一口地喝药。见有人进来,才稍稍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向林落他们望去。 方才他低垂着头,容颜憔悴,额发散落,因此林落二人也未看清陈秉风的真实面容。直到他抬起头来,向这边看过来时,二人才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把。这陈秉风虽然病入膏肓,浑身绵软,但在眉眼角上,却还带着那一分未脱去的英气与凌然,况且他气质如雪,清傲入骨,身子虽被恶疾拖累,但自小练武而养成的只有习武之人才懂得的小细节,还是被他们二人收归了眼底。 邹黎走到了床榻跟前,俯身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床上男子轻轻说道,语气软绵无力。 邹黎点了点头,示意方岳将药碗端走,方岳听话地起了身,收拾起残羹盘碗,转身走了出去,并把门轻轻关上了。 “舅父,这二位是……” “是我前几日跟你说的那两个人。”邹黎坐在了榻上。 听到此话,陈秉风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再次落到他们身上,聚神一看,便轻轻笑了,叹然道:“当初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都觉得必是不俗之人了。今日会面,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不凡千倍。” 林落和林寻听闻此言,便走上前去,向陈秉风行了礼。林寻首先抑制不住,心中雀跃不已,兴然朗声道:“公子真是客气了。我和姐姐今日见到公子,才真觉得是玉质金相、惊鸿一瞥呢!素闻唐小姐提起你,今日实实在在见了公子真容,还真是……” 话没说完,就听到林落轻轻咳了一声,林寻这才反应过来,忙住了嘴,转眼去看那陈秉风。只见他眸光一颤,急忙收回,眼皮轻轻盖上了下面漆黑的眸子,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又见他抬起了头,微微笑起来,目光也随之清亮。 “你们不必在意,溪儿自小和我一同长大,我待她,如同待自己亲妹。”他面带微笑,声音虽无力,但却字字带着春风般的温煦,令眼前二人再不觉得尴尬了。 “陈公子能有如此心胸,林落佩服不已。” “你二人别站着了,快坐下吧。”邹黎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陈秉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林落……林落……”他抬头问林寻,“那这位公子……” “在下林寻!”林寻朗然道,明眸皓齿地微笑着。 “林寻、林寻……落、寻……”陈秉风又喃喃念了几次,仍然不得其解。在一旁的邹黎见他如此,稍有沉思,便笑着看向了林落与林寻,道:“我看,是寻、落吧?”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二人都笑了,看着邹黎点了点头。 “寻,寻找溪儿。落、落……这‘落’字,是何意思呢?” 林落轻轻一笑,正欲开口,却不想陈秉风率先开了口:“是‘骆’,马字为旁的‘骆’,旧时……南国国姓。” 林落一怔,叹道:“公子好聪慧。” 邹黎回头看了一眼陈秉风,颇有惊讶之色,他收聚起目光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着头,“是啊,是‘骆’。你们师娘,真是别有深意。”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心思仿佛也飘到西州似的,各自脸上多了一层落寞。 “听方才林公子的话,看来溪儿是与你们熟络的很了?”陈秉风见二人沉默,便说道,“那便好,我和舅父也就放心了。溪儿自小任性惯了,脾气也大,往往会口出不逊,伤人伤己,因此,还望你二人能多担待些。” “公子大可放心,她那性子啊,遇上别人恐怕有效,遇上我们二人啊,那算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和师姐和她前往北境时,路上确也有些牵绊,只不过那也算不了什么,小姐毕竟是性情爽快之人,又快意恩仇,倒也合我们姐弟俩的胃口!” 林寻说罢,三人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林落,听到陈秉风此番言论,不禁心生感慨。想到他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由对唐谷溪更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只可惜此刻久卧病榻,只能苦却此生了。如此一想,他两人的命运倒也十分相似,只不过,陈秉风的变数来得太早了些。而等待唐谷溪的,又远非疾病这么简单。 见林落低头发怔着,邹黎便提醒道:“林姑娘方才所说的写信,还请告诉风儿吧。” 林落点点头,便将方才对邹黎所说之事,一一讲给了陈秉风。陈秉风听完之后,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眉宇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忧虑,舒不开、展不平。林寻二人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毕竟,这对于陈秉风而言,相当于欺骗了唐谷溪。 邹黎见状,便道:“此事老夫不能做决定,还是看风儿的意思。若风儿写,那你二人便可拿走,若他不写,那老夫……也勉强不了。还请你二人,能尊重他的意思,如何呢?” “那是自然,”林落道,“前辈和公子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无颜再多做要求。既然公子不愿意做此事,那……我们也不会勉强。陈公子,也还请你,能不怪罪我们不得已想出来的法子。” “是啊,”林寻讪讪地笑道,抓了抓脑袋,“我们也是想着,唐小姐到时必会放不下你,因此才出此计谋的,以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盛歌……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陈秉风目光落在地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抬起眼来看向他们,说出来的话竟让他们都没料到:“我答应。” “什么,你答应?”林寻惊道。 “风儿,你可想好了。此次溪儿一走,很可能是和我们的永别了,她今后若知道被你骗了,恐怕是要……” “舅父,您不必再说了。”陈秉风淡淡道,“我若不写,她便心中永有一块石头,怎可轻松坦荡地远行呢?秉风,不愿做这块石头……只有我写了,告诉她在其他四国之中,可能有我身上寒疾的解药,她才会义无反顾跟着他们二人走呀!”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减轻了许多,“等到她知晓真相时,我早已辞别世间,与世无争了……到时恨与不恨,又有何用呢?秉风终归一死,何不让这死,变得有意义一点?” 邹黎听到此言,不禁沉下了头去,脸上一片忧伤萧索,紧皱着眉头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安静了片刻,似乎陷入幽深的绝谷,没有半丝声响。 “其实……陈公子,”林落心中百般滋味,陈秉风答应下此事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喜,反而带来了一股说不清的忧愁,“我从唐小姐和前辈口中,也略微知晓一点你身上的寒疾,虽然不知道这世间何处有高人能研制此病的解药,但在归国途中,我定当悉心留意,若有相似的偏方,必会快速寄往盛歌,以救公子性命。” “姑娘有此心意,陈某不胜感激。”陈秉风轻轻笑道,“只是……希望渺茫,你二人也无需有何执意,我早已看开生死,按照道家所说,死后也是另一种境界呢。因此,你们谁也不要有负担,舅舅……您也一样。否则,秉风就算到了那一边,也不会心安……” 说罢,陈秉风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林寻,笑道:“劳烦林公子将手边的纸砚拿来。” 林寻扭头,看见手边的小桌上确实放着一个案板,上面有一套笔墨纸砚,样样聚齐。那砚台上的墨水尚足,纸边的毛笔也还墨迹未干,想来这陈公子也是好读诗书、喜爱泼墨之人,只可惜…… 他端起那个案板,抬眼正碰上林落黯然的目光,见她神情萧索,想必也和自己所思所想一样吧。 林寻没有再做停留,径直起身来到陈秉风榻前,站在那里,不禁扭头望了邹黎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方才把案板放到陈秉风的床边。 陈秉风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拿过笔来,蘸了蘸墨,另一只手稍稍提起右手的袖口,便往纸上写去。 他虽形神憔悴,筋骨无力,但写出来的字却截然不同。虽然行笔缓慢吃力,但笔力却骨气洞达,矫若惊龙,字态又如脱缰之马,风姿翩翩,腾空而来。令林寻好不佩服!竟然痴痴地看着发了呆。 陈秉风写完后,接过了邹黎递来的信封,将其装进去封好后,才交到了林寻的手上。 “陈公子,在下是越来越敬佩你了!今生若能寻得像陈公子这样的朋友,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也算此生无憾了。”林寻接过信来,两眼发着光,神采奕奕道。 陈秉风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结果不慎又引来了一阵疾咳,邹黎急忙将水递了过去,给陈秉风喂下好几口,方才缓了过来。 “公子别见怪,寻儿一向敬佩那些字写得好的人,曾经在家中也时常练习,只不过他过于贪玩,始终没有坚持,因此到现在……只学了个一塌糊涂。”林落解释道。 “姐!你怎可胡言乱语呢?”林寻急道,“我虽写得不好,但也不至于一塌糊涂吧!” 闻言,邹黎和陈秉风都大笑起来,陈秉风平复了一下气息,道:“我的字离舅舅的,可差远了,怕是不及舅舅十分之一。你想敬佩,还是敬佩舅舅为好。” 几人在屋中又说笑了一会儿,直到陈秉风疲了,他们三人才走了出来。自从他得病后,邹黎有好久都没有看到风儿像今日一样气色绝佳了,和这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高谈阔论,让他瞬间如同获得重生一般,这与往日和他与方岳在一起时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也是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风儿的“看开”是何意思,明白了他为何对生活不再眷恋……正如方才他放走的弥儿一样,对被病症困于家中寸步难行的风儿来说,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岂不让他生不如死? 他沉浮江湖数十年,恩怨情仇皆看淡,可唯独侄儿这身上的寒症,与二十年前因他故去的妻儿,成了此生最大的心结,也是最大的遗憾。 第七十三章 诀别(一) 很快,半个月过去,婚期在即。 十月初七那日,唐府上下张灯结彩,皆为翌日的成亲大典忙得不亦乐乎。由于是和侯府长公子结亲,因此便格外隆重热闹了些,唐员外还出了重金请来临清有名的戏班子,在临清街上好好唱了三天的戏。 唐谷溪坐在房中,面对着眼前的镜子,脸上没有一分喜忧,像是要把镜中的人瞪穿。锦熏立于她身后,正在为她试着盘发的样式,从早上坐到大晌午,盘了不下四五个,可没一个是唐小姐所满意的。锦熏知道,小姐是在赌气,故意为难她,可她却丝毫不在意,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嫌累,一遍一遍为她盘着发,不说半句怨言。 玉茗正坐在床边一件一件地整理新嫁衣,时不时撇头向这边看一眼,见锦熏一动不动站了一上午,便有些心疼,就为她倒了一杯茶端过去。不想锦熏却笑着摇摇头,一言不发,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她这才又重新坐了回来。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唐谷溪突然发话了:“好了,我不盘了。” 锦熏先是一怔,接着便把手放了下来,笑着问道:“小姐决定用这个发式了?” “决定了。” “可是,”锦熏迟疑道,“这个发式还没完全弄好,需在两侧再插上一对……” “我说不盘就不盘了。”唐谷溪依旧冷冷道。 锦熏眼帘垂下,轻轻一笑,柔顺道:“好,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插便不插,这样看着倒也清丽。”说着,她放下手中的一对鎏金步摇。 “玉茗,跟我去见母亲。”唐谷溪从凳上起身,瞥了玉茗一眼,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还未走到门前便被那锦熏拦住,玉茗刚站起来的双脚也停住了,不敢再动。 “怎么,锦熏姐姐,都到这时候了还想拦着我?”唐谷溪直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微笑。 “小姐,夫人说了等会儿便会来的,您就再等一下吧。”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见母亲。”唐谷溪一脸坚定,伸手就要推开锦熏,“让开!” “小姐!”锦熏又欲追上来,却突然看到眼前的门被打开了,唐夫人出现在门口。三人同时愣住了,站在那里望向她。“夫人……”锦熏小声道。 唐夫人沉静的眸子看着唐谷溪,抬步走了进来,站在三人面前后便不动了。玉茗低下了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而唐谷溪却一动未动,倔强而又坚定地凝视着母亲,不发一言。 “锦熏,你先回去吧。” “是,夫人。” 锦熏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屋内瞬间又是一片安静。 唐夫人静静注视着唐谷溪,目光缓缓流过她的妆容和头饰,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将她通身打量了一遍之后,才无不满意地笑着道:“溪儿一向不喜脂粉,如今稍稍一打扮,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娘都不认识了。” 见唐谷溪还是未说话,唐夫人瞥到了身在后面低垂着头的玉茗,便又问道:“玉茗,你瞧瞧小姐今儿个的装扮,可还觉得好?” 玉茗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睨了一眼唐谷溪,便点头道:“嗯,小姐今日打扮很好。”说完,便又垂下了头去。 “母亲,”唐谷溪终于开口,“求母亲让我出去一趟,溪儿有事要做。” 唐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屋内走去,走了两步便又停住,“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还出去做什么?” “母亲知道溪儿要去哪里。” 唐夫人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悠长,“嗯,我是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去一趟,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邹先生一向待你不薄,如今你马上就要离开家了,也是该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娘、娘是答应了?”唐谷溪回过头来,有些惊喜。 唐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她,“不是为娘不答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就怕你这一出去,到时又该出什么乱子了。”唐夫人心事凝重起来,她心中所担忧的事情,远非出一趟门这么简单,自从上次唐谷溪不辞而别跟随那林氏姐弟去“学剑”之后,她心里的那块石头,算是怎么也放不下了。此时最担心的事,也莫过于此。“你爹他叮嘱过我要严加看管你,不让你踏出去一步,就怕……” “就怕我逃了?”唐谷溪苦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溪儿也认命了,现在逃……我能逃到何处去……” “也罢。”唐夫人深深吐了一口气,“溪儿,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娘都不会害你。你嫁入侯府,又深得那容公子的喜欢,往后的日子,总归不会是苦的。而且……”她停顿片刻,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都无用了。你,去吧。” “娘……” “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楚,当初送你到邹先生那里去学武时,你才七岁……”唐夫人缓缓说道,脸上挂着笑,眼角却含着泪,“你勤奋好学,悟性极高,一点便通……邹先生更是把你视为他最钟爱的弟子。现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便过去了二十年,你已成人,马上便要为人妻、为人母,我……” 说到这里,唐夫人便又说不下去,她笑了一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抬头道:“行了,最近咱母女俩每次见面不是哭就是闹的,你不嫌累娘都嫌累了。快去吧,快去看看你师父,还有……你秉风哥哥。” 唐谷溪眼眶泛红地看着母亲,既兴奋又感伤地点了点头,“嗯!” “不过,你要记着,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到时我和你爹会来看你,交代明日的事宜,你若不回来,娘可就要真生气了。” “好,娘,溪儿知道了,酉时之前必定回来!”唐谷溪答应道,转头瞄了一眼玉茗,也没说话,转身开门走了出去。玉茗抬眼瞟了一眼唐夫人,得到示意后,便也急忙跟着跑了出去。 自从上次归来之后,唐谷溪便再也没见着过邹黎,那回说的是陈秉风醒来后她一定要赶来看他,可谁又能料到回到家中便是禁足,这一见也等了足足两个月。两个月来,陈秉风常常入梦,甚至有一次唐谷溪梦到他病重死去,醒来后便痛哭不止,被玉茗哄了好久才作罢。 她没有叫轿子,而是身穿一袭红装、头戴金钗银钿、粉妆扑面直接向邹宅奔去,那不长不远的一条路此刻却像是遥远到了尽头,大街小巷只剩下她的呼吸声,飘扬的裙摆在身后刮起一道绝美的弧线。炎炎烈日下,街巷的青石板上被一颗一颗掉下来的泪珠打湿,经骄阳的灼烧变得滚烫不已,随后便快速蒸腾、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片一小片的印记。 玉茗跟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最后才在邹宅的门口追赶上。 “师父!师父,快开门!秉风哥哥,秉风哥哥,我来看你了!” 她疯狂拍打着木门,不停地叫着,尽管已经听到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却还是偏执地继续拍打。玉茗追了上来,站到她的身边,见她那么用力地拍打着门,边喊边哭,想要拦住她,可话一到嘴边便又忍住了。 门终于被打开,方岳既惊又喜的脸出现在门后,大声叫道:“唐小姐!玉茗姑娘,你也来了!” “快,方岳,告诉我,秉风哥哥怎么样了,有没有醒着,现在在屋里吗?”唐谷溪抓住她便问。 “在,公子现在醒着,精神还好,就在卧房,您快去吧。” 闻言,唐谷溪喘着气笑了,用袖子胡乱擦干脸上的泪痕,直向那房中跑去。 “玉茗……” “现在别说了。”玉茗脸色不是很好,一脸愁容地打断了他,转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跟随着小姐走向陈秉风房内。留下那方岳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神色也变得哀伤,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唐谷溪和玉茗急匆匆向秉风的房间走去,结果还未走到他的住处,便在一处转角被邹黎撞见了。她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才惊喜地道:“师父。” “又在胡闹了。”邹黎挺直身子站在长廊里,一派凛然,眯起眼睛指了指她,“明日都要出嫁了,还胡乱跑来做什么?你看看你,穿着一身嫁衣就来了,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玉茗,你也不好好看住你家主子,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二人此举真是鲁莽啊。” “师父不必担忧,我这身衣裳不是嫁衣,只是一身鲜艳点的服饰罢了。”唐谷溪笑着解释道,“师父……近来可好?” 邹黎轻轻笑了笑,冷哼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哪是诚心问你师父安呢?” 唐谷溪低下头去又笑了,“师父别再取笑我了,您知道,这几日害的溪儿好苦……我都……” “行了,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不必多说了。”邹黎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一屋子,道,“你们随我进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唐谷溪收起了笑容,蹙起眉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屋子,又抬头望向前面走廊尽头陈秉风的屋子,脸上隐隐添了一丝哀伤,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踌躇。 “我给了你东西,你再去,也不迟啊。”邹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道,说完便伸手推开了门。玉茗二人只好随他走了进去,才发现,这里是邹先生的书房,里面书立四壁,飘墨成香,一派雅致与清淡。 “师父,是要给溪儿什么?”唐谷溪问道,见邹黎并不答话,便和玉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满心疑惑,一头雾水。 第七十四章 诀别(二) 邹黎背对着她们,走至一排橱柜面前,在那里站立良久,最后才从一个橱柜中拿出了三只锦囊,把它们捏在手里攥了攥,转身走了过来。他走到唐谷溪面前,将手中的锦囊拿起来,放到眼前细细凝视了一遍,语重心长道:“这锦囊,皆是被用麻线封了口的,若不用力拆是打不开的。今日,我把这三个锦囊交到你手中,今后若遇到什么危险或疑难,你不妨打开来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帮你解决,但最起码能给你一些做决断的信念和魄力。如若无用,你大可不放在心上,若真能帮你渡过难关,那便是为师的一片心意见效罢了。” “师父,这里面是……”唐谷溪看着近在咫尺的三个锦囊,疑惑道。 “这里面,各装着一封纸条,算是彼时箴言罢。”说罢,邹黎将手中锦囊丢进唐谷溪手中。 唐谷溪紧紧抓着那三个锦袋,勉强笑了笑:“师父这是作甚,溪儿只不过是出嫁,以后还会常来看您,有何难处当面请教师父就是了。您今日所言所行,倒像是和溪儿永别似的……” 邹黎长笑道:“你即将为人妇,何况夫家是当朝侯府,今后想出来的日子,哪那么容易?” 唐谷溪不再微笑,她低着头睨着手中的锦囊,重重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玉茗。”邹黎望着唐谷溪身后的玉茗,平静地叫了一声。 玉茗方才一直在凝神看小姐手中的袋子,正看得出神,前几日方岳告知她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心中不禁又多了一团迷雾,此刻正在凝神冥想,却不料邹先生竟然对她说话了,急忙抬头答道:“嗯。” “你……是溪儿身边跟了多年的人,有些事,我不必说,你自会向着你小姐,处处维护她,是吗?” 玉茗忙不迭地点头:“那是自然,小姐待我如同亲姐,无论她到哪里,玉茗也要跟到哪里,这一辈子都陪在小姐身边,尽心侍奉她。师父放心就好了。” “那如果,”邹黎细细注视着她,只不过眸中却多了一层别的深意,“你家小姐为了某些原因,不能时常和你作伴,你会为了一己私欲,与她的心意相背而行吗?” 玉茗心中一惊,像是被谁偷走什么东西似的,顿时慌了手脚,满眼无措地望着邹黎,眼光却在四处躲闪,战战兢兢道:“师、师父……” “师父,”唐谷溪越听越不明白,便抬头问道,“您问玉茗这句话是何意呢?我出嫁侯府,玉茗自然是跟我一同去的,倘若来日她有良人可嫁,我自会为她安排亲事。但,那也不是违背溪儿的心意呀……” 邹黎面色平静,未发一言,过了片刻才笑了一下,点头道:“罢了罢了,其实就算不问我心里也有数,玉茗这孩子心地善良,不过就是过于胆小了。”他转头看向玉茗,对她说道,“为师相信,你会遵照溪儿的意愿的,不必过于慌张。”说罢,他便呵呵笑着走出了书房。 唐谷溪满头疑惑地望了一眼师父,又看了一眼脸色慌张的玉茗,小声问她:“师父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玉茗低着脑袋,眼色中的无措被她压下去了不少,她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唐谷溪只好作罢,接着便和玉茗也走出来了。 “那……师父……”唐谷溪一出门,眼光便直直地望着那头的房门,一心想要过去看陈秉风。她略带羞涩地看向邹黎,以求答应。 邹黎长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游廊尽头的那扇屋门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一见邹黎点头,唐谷溪便换了神色,激动得要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满腔的悲喜全都往上喷涌,似乎秉风哥哥就在眼前似的。她来不及道谢,便急忙朝那头走了过去,玉茗也忙跟了过去。 邹黎满怀忧虑地看着她们跑过去,想说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哀叹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不忍再看下去,便急忙转了身,向后院走去,匆匆离开了这地方。 唐谷溪来到陈秉风的房前,却见门紧关着,她拍了拍门,轻声叫道:“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里面无人作答。 “会不会是陈公子睡下了?”玉茗朝里张望了两下,问道。 “睡下?”唐谷溪垂下目光,沉思道,“不会呀,就算睡下也不可能在里面反插着门的,秉风哥哥过几个时辰就要喝一次药,何况方岳还要随时进入呢,怎么也不可能插门的。”说罢,她又转头从窗户望了一下,可里面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秉风……”她正欲再叫,可霎时便停住了,半张着双唇愣在那里,眸光也变得呆滞,脸色瞬间黯淡,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门,不再说话了。 “小姐,你……”玉茗见她这样,不知为何。 唐谷溪眸光颤动了两下,眼里一片氤氲,动了动嘴唇,淡淡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秉风哥哥不想见我,是他不想见我。” “陈公子不想见你?怎么会呢,一定是你猜错了,小姐是陈公子最想见的人。” “他就是不想见我……”她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眼泪便夺眶而出,“秉风哥哥,你为何不想见我?我、我是来看你的呀,明日我就要嫁到侯府去了,以后再来这里就难了。你、你就不想对我说些话吗?就算看在……看在我们从小一块读书、一块习武的份上,你你就不愿……不愿再见我一次吗?” 可是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里面安静地没有半分声响。犹如石沉大海的宁静让她悲恸不已,恐惧阵阵袭来,使她追悔莫及。 她开始泣不成声,两手用力摸在那扇门上,死死抠着上面的红木,“秉风哥哥,我知道你没睡,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你就开一下门好不好?让……让溪儿再见你一面,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上次……上次是我不对,我太任性自私,不该乱使性子的……哦,对,现在我又绣了四块帕子,一模一样的帕子,就带在身上。秉风哥哥,你开开门,开门让我进去,我……我把帕子给了你就走,给了你就走!” “小姐……”玉茗在一旁也声泪俱下,泪流不止。 终于,里面似乎响起了一点响声,唐谷溪赶忙止住哭声,和玉茗一同屏气细听着,只听里面传来了一句陈秉风的声音,气息微弱无力:“溪儿,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唐谷溪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秉风哥哥真的说话了,忧的是他那话的意思。她深喘着气,微微低下头去,脸上泪痕纵横,却顾不上擦拭。沉默了片刻,便又抬起头拍了拍门,对里面道:“秉风哥哥,你是在生溪儿的气吗?在生那晚的气吗?” 里面传出了一阵咳声,唐谷溪立马紧张起来,蹙眉凝神看向里面,十根手指更加用力地抠着木门,听着那阵咳嗽停止。 “我并未生你的气,你不要多虑,尽快回去吧。” “不行!”再次听到让自己离开的要求,唐谷溪禁不住满腹愠怒,“你非要让我含恨离开,终日也不得安宁吗?秉风哥哥,你何至于如此狠心!” 里面又没了声响,玉茗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您别发脾气,万一伤了陈公子的心……何况,这是最后一次了,您难道也想让陈公子抱憾终生吗?” 一听到抱憾终身,又想到陈秉风身上的恶疾,唐谷溪心中陡然明朗,方才的怒气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她咽了咽口水,再次对里面说道:“秉风哥哥,既然……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溪儿不做勉强。只是、只是溪儿希望你,不要再生溪儿的气,不要怪罪溪儿。你、你要安心养病,溪儿定会抽出时日来看你。”她垂下头去,眼泪即刻要涌出,“秉风哥哥,溪儿……溪儿这就走了……” 她闭上眼,最后两行泪滑落下来,再次睁眼后,她从腰间掏出了四方帕子,泪眼模糊地凝视了最后一眼,双唇微微抖动着,如同秋叶于风雨中摇曳不止。她弯下腰去,将那四方新的帕子放至台阶上,然后便缓缓直起身来,最后再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眼中道不尽的凄凉和哀婉,可是肺腑中却再无一言。 她长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身子如同木石般僵硬,脚步也犹如水罐般沉重,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脸上的妆容早已花乱不堪,唯一醒目的便是那双微红的杏目,此刻却也无半分生气与光彩。怒红的长袍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缓慢移动,好似无比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裙衫颤动间,竟也充满了离人的别愁伤绪。 玉茗跟在身后,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而眼中却有悉数不尽的泪水滚滚而落。她不知自己在哭什么,是哭小姐还是在哭自己,仿佛前人的泪水已流尽,她便不甘心地倾泻一样。冥冥中,仿佛她知道终有一日,小姐会永别了陈公子,而自己也终有一日,会永别了小姐。 本是炎炎烈日的天,不知何时却已经阴云密布,已是初冬的十月,艳阳天本不该有,因此此刻的阴云密布倒也来得正是时候。邹宅院内的花草都已经泛黄凋谢,屋檐瓦顶上三三两两的飞燕盘旋而过,消失于远方。 一日的纷繁杂闹过后,终归又是一片平静祥和。 第七十五章 埋伏 翌日申时,临清南郊的马道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丝声响。偶尔有一两个车夫或行人路过,却都不见迎亲队伍的到来。从唐府到公孙侯府,此路为必经之路,也是人烟稀少之地,从此处向南穿过一片林子和一片荒地,便是通往凉禹国的康庄大道了。 不远处的草丛中,林落和林寻伺机等待已经多时,林落倒还好,只是林寻在一旁倒忍不住了,时不时发一两句牢骚话,说是牢骚,其实也只是杂谈而已,倒也并没有多心急。林落看看远处的天,思忖道:“今日是他们两家大喜的日子,但是看这天,怕是要风云突变了。” 林寻挑眉瞄了一眼天,笑道:“这就是天意!天上风云大作,地上人事变动,看来我们待会儿呀,定是要成功的。”说罢,他又长叹一口气,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侯府的人马也太慢了吧!那公孙容不是急着把她娶回家么,这么慢腾腾都快……” “再慢也是要看吉时的,对待成亲大事他们怎敢乱来?” “哎,成个亲都要这样麻烦,要我说啊,这辈子就该不成亲的好!”林寻翻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树干,“一个人潇洒自如,想去何处去何处,想做什么做什么,多自在!” “你又在说胡话了。”林落扭头瞥了他一眼,轻轻笑道,“师父师娘可只有你这一个独子,你不成亲,林家可是要绝后了。” 一说这话,林寻一脸的不痛快,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又拿这话来取笑我了。” “我怎是取笑你?”林落说是这样说,但脸上的笑意却未曾消减,反而更深了几分,饶有趣味地睨着他,“你是我们家的唯一男丁,当初师父执意让你留在家里的原因也是这个。谁知哪……你这么不听话,说跑出来就跑出来,害得我也要被他们二老责怪了。” “嘿——”林寻不服气地转过身子来,“姐,没想到你平时一本正经啊,必要时候捉弄起人来却比谁都要厉害!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林落笑了一下,撇过头去继续看前方的道路。 林寻盯着她的侧脸,不到片刻却嘻嘻笑了笑,突然计上心来,凑过头去在她耳边道:“我记着,我们离开将军府时,齐公子可是给过你一样东西呀……”他挑眉一笑,摊出一只手来,“拿来瞧瞧。” 林落闻言,神色未动,继续睨着前方,忽然冷笑一声,冷冷道:“林寻,你何时与他走得这样近了?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林寻怔了一下,神色突变,手也收了回来,急道:“什么好处呀!我、我与齐哥哥向来性情相投,再说,人家帮我们那么多忙,本来就该——” “嘘——”林落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安静。林寻一愣,听到远处有乐声传来,急忙翻过身来,用手拨开眼前的一小丛草叶,向前方望去。 只见那条弯曲的马道上出现了迎亲的人马,吹唢呐与敲锣的乐手都在前面,后面的一匹骏马上面坐着新郎官,公孙容身穿一袭红色长衫,头戴朱色纱帽,胸前有偌大的红绣球在前,腰间则佩戴着宝剑与玉佩,一派春风满面、意气风发的样子。再后面便是新娘坐的花轿,旁边跟着三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显眼的便是玉茗。花轿后面又跟着几个乐手,以及抬着嫁妆等物的奴仆。 此时已到郊外,人群稀少,除了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和老妇外,其他便再无旁人了。 “容公子,抱歉了。”林落凝视着公孙容的脸庞,淡淡道。 “姐,姐。”林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迎亲队伍上,“你看后面,是不是还有几个人啊?”他皱眉望着马路那头的一个小丘,不安道。 林落闻言,也向车队后面望去,确实看到几个武士打扮的人跟在其后,从小山丘上缓缓走了下来,每人脸上皆用粗布蒙着脸,手中各持利剑,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前面的迎亲队伍。 “难道他们还派了侍卫护送?”林寻惊道,“不是吧,成个亲也要舞刀弄剑的?这侯府也太谨慎细微了!” 林落却微微摇了摇头,“我看不是。” “不是?那是为何?” “如果他们是侯府或唐府的侍卫,那为何要从土丘上下来呢?而且皆用短布蒙着脸,行为也鬼鬼祟祟。若不是打劫抢钱的,那便是……” “便是……”林寻也警惕起来,“便是和我们一样,抢人的?” 林落紧紧盯住后面的持剑武士,摇了摇头,眸光微聚,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杀人的。” “杀人!”林寻大惊,喘着气再次看了看前方的人,“是何人派来的刺客,竟敢杀害侯府的公子和唐员外的女儿?不怕惹祸上身么!” “既然有胆量杀他们,那自然比他们位高权重。” 林寻凝眉沉思了一下,扭头看向他们,急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动身!”说罢,他就站起身来,欲跳出草丛冲上去。 “慢着。”林落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目光攫取到那些人后面出现的一辆马车。只见车上走下一个女子,她身着华服,头戴凤钗,正远远望着前面的一行车马。前方的几个武士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前去。 “姐,你还耽搁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落盯着前方喃喃道,言罢,她忽然起身,“他们必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可贸然行动。这样,你去阻拦那些刺客,我去劫花轿,记住,不可留活口。还有,戴上这个!” 她从腰间扯出两条丝帕,将一条扔给他。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为何要学他们……” “别问了,只管戴上!”说罢,她将手中的那条系在自己脸上,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林寻也只好将丝帕围在脸上。二人做好准备后,再次凝眉相看一眼,便跃出草丛,各朝前后两个方向奔去。 旖旎如霞的花轿中,唐谷溪早已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扔在了一旁,此时正呆呆望着前方,一脸的哀伤和愤懑,却紧闭着一言不发。她的身子随着花轿而轻轻摇晃着,轿帘被风微微掀起了一角,外面阴郁的天色和地上泛黄的秋草映入她的眼帘,耳边的唢呐锣鼓声吵得她心烦意乱,如同狂风骤雨般源源不断涌向她的耳内,使她的脸色越发得难看。 方才和父母分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脸上的泪痕也清晰可见,而对于在前方御马的公孙容,她此刻却是一句话也不想与之交谈。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陈秉风,是昨日在师父家中的情景,耳边萦绕不绝的是师父最后跟她说的话,是陈秉风从房内传出的咳声…… 想到这些,她从袖中掏出了那三个锦囊,仔细抚摸了一番,眼中又要掉出泪来。 就在这时,身下的花轿却动荡起来,她不得不扶住两边的横木,急忙将手中的锦囊放进袖中。紧接着,外面的乐声也猝然停止,丫头们都尖叫了起来,只听玉茗叫道:“小姐,有人来了!拿着剑,好多人!快,快走!” “发生了什么?”唐谷溪赶忙掀开一边的帘子向后望去,只见后面有几个蒙面的人追了上来,抬嫁妆的两个奴仆猝不及防被刺伤倒地。众人一看有人被杀顿时混作一团,放下轿子就要逃跑。 就在他们一片混乱之际,只见从另一旁又出现一个蒙面人,跳到人群中来,不是向着他们大开杀戒,而是反过来和那一群人对打起来。 “护好花轿!”前面马上的公孙容大喝道,用剑指着那些四散而逃的人,“回去保护唐小姐,谁敢走我要谁的命!”说罢,他调转马头,怒视那些刺客,扬起剑来冲了过去。 “小、小姐,快下来,他们是冲着花轿来的,快走!”玉茗在另一侧拍打着花轿,急急唤着她。 唐谷溪听到玉茗喊声,急忙放下帘子收回了头,扭头抓过身边的一把剑,起身就要下花轿。 她掀起帘子,还未探出头,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吓得她猛然一愣,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那人。只见她也半蒙着面,面容难分,手中持一把剑,那剑似乎有些眼熟。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唐谷溪来不及想太多,她一把抽出剑来,怒目指向那人,厉声问道。 “我是林落,快走。” “什么,”唐谷溪愕然,手臂软了下来,“你是林落?” “小姐,小——”玉茗冲上前来,刚掀起帘子,就见一个蒙面人和小姐对峙着,一时惊得住了口。 林落扭头瞥了一眼玉茗,没说什么,又转过头来看向她,道:“什么话也别说了,快走。”说着伸出一只手就要来拉她。 “不,等等!”唐谷溪放下剑,脸上惊魂未定,犹疑不决道,“那些人都是你们的?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的人!” “若是我们的人,林寻怎会和他们拼杀?唐小姐,来不及了,快走!” 唐谷溪喘着气愣了愣,脑中即刻清晰起来,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透亮的眸子在盯着自己等待着,心中仿佛石头落地,一时间轻松无畏起来。她把剑插入鞘中,一手搭上林落伸过来的手,起身就要下去。 第七十六章 夺人 “小姐!” 唐谷溪扭头一看,玉茗还在旁边泪眼相看着自己,手足无措。 “林落,我要带玉茗一起走!” “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走了剩下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玉茗她……” “别可是了,快走!”林落说完,手上一用力,将她拉下了轿。 “小姐!”玉茗却已哭成了泪人,面对着唐谷溪道,“小姐你要去哪里,不会……不会丢下玉茗不管了吧?” 唐谷溪站定之后,转过身来看着她,拉住玉茗的手道:“有林少侠来救你们,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姐,”玉茗一边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边跪在了地上,“小姐我求你别走,别走……” 唐谷溪大惊,不禁道:“玉茗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听到林女侠方才说吗,他们的目标是我,只有我走了你们方能安全!” “不、不行……”玉茗狠狠摇着头,“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别走……” “你在说什么!”唐谷溪本页不是拖沓之人,因此见玉茗如此这般,心中不禁动起气来,“你向来也是个聪明人,没见过如此不爽快的时候,玉茗,你快放手。” 玉茗哭得泪眼模糊,却还是摇着头,但是手上的力气却减弱了几分,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玉茗,放手。”唐谷溪鼻子一酸,眼眶也红起来,可是口中却依然说出那四个字,直直地望着玉茗,眸中是坚定不移的决绝和严厉。 林落一边焦急等待着唐谷溪的告别,一边四顾这山间是否有其他刺客,确定再无危害之后,她向后望去,只见公孙容和林寻还在和那些人殊死拼杀着。她心中担忧不已,眉头一蹙,捏紧了手中的剑,手指发红。 “你若再不走,林寻就要没命了。” “放手!”唐谷溪咬牙喊道,一滴泪落下来,掉在玉茗手背上。 玉茗脸上泪水肆流,口中依旧呜咽着,十根手指终于松了开来,湿热的手心离开了唐谷溪的双手,像枯朽的树枝一样缓缓放了下来。 唐谷溪收回手来,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收回去,拿起地上的剑,转过身来看着林落,“我们走吧。” 林落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拉起她就往那片林子跑去。跪在地上的玉茗望着前方跑远的二人,身子顿时瘫软,伏在花轿上掩面而泣。 唐谷溪身着一袭嫁衣,鲜红如血的裙摆随风飘扬,引得那群人皆住了手向她望去。林寻和公孙容趁其不备,急忙举剑中其要害,对方顿时倒下多人。剩下受了伤的那三四个见大势已去,新娘子已逃,便乱了阵脚,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逃了回去。 公孙容正在杀头上,见对方落跑,一心想要追上去,却不想,刚一提剑,臂上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扭头一看,发现肩膀受了伤,此刻正有涓涓的鲜血流下,浸湿了朱色的衣衫。两红融为一体,格外耀眼。 手指一松,带血的剑便落了下去。公孙容头上细汗冒出,咬牙紧闭着双眼,一手按住流血的肩膀。喘气之时,忽然想起另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人,此时却没了声响,他睁开眼睛向后看去,却发现这荒野之中,除了那几个倒在地上的死尸,和那些抱头蹲在地上的丫鬟奴仆外,只剩自己一人了。 那好心来相助的人,去了哪里? “不好。”他顿时反应过来,花轿那边似乎少了人。 等到他返回来赶到花轿面前时,却只见玉茗一人正在掩面痛哭,其余的丫鬟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不出声,另外的奴仆们见刺客已去,便从地上起来开始收拾遗落的残物。而轿内和四周,再无唐谷溪的身影。 “玉茗,小姐呢?” 玉茗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哭着。 “小姐呢?小姐呢!”公孙容忍着疼痛,对着那几个丫鬟和奴仆大喝道,“我让你们看好小姐,小姐上何处去了?” 奴仆们住了手,皆停在那里垂下头不出声了。 “说!小姐是不是被他们的人带走了,往哪个方向了?快说!”公孙容睁着猩红的眼,一边捂着肩膀一边走向他们,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又顺着他的手背流下,一时间,他的整条手臂都变成了血红。 “公子,公子我们不知呀!”奴仆哀嚎道,一齐跪了下来。 “不知?”公孙容喘着气,一脸错然,“怎会不知呢,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呀,怎会不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走了呢?” 那些个奴仆低垂着头,哭丧着脸道:“小的们……小的们无能,我们只顾着抱着头躲藏了,压根……压根没看见唐小姐呀!公子,是小的们的错,您……您责罚我们吧!” 公孙容苦笑一声,脸上也蹭了些血迹,头发凌乱地搭在肩上,一时间风雅全失,落魄不堪。他不断苦笑着,环望着四周,眸中有温热液体滑下,喃喃道:“溪儿,溪儿……你终究还是不懂我的心哪……” 那些在花轿旁边蹲着的丫鬟,见容公子似乎有些疯癫,一人抬起头来,对旁人窃窃道:“我方才明明看到有人进了花轿,唐小姐就……” “住口。” 那丫头回过头来,见玉茗正直直望着他们,她脸上泪痕花乱,双眸也已哭肿,此刻却抬起头来冷冷盯着她们,止住了哭泣。 “玉茗,你……” “谁若看见小姐走了,你便去找,找不着就别瞎说!” “可是方才明明……” “你们不要命了?”玉茗压着声音道,语气冷静,“那些人那么厉害,谁若敢说出实情,不到三天便会没了命。我们家老爷夫人自有法子,小姐定不会出事,你们又何须趟这趟浑水?” 玉茗说罢,那些人都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纵使她们的声音再小,一旁站立的公孙容也听到了。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面容染上一层悲哀,眸中尽是落寞和荒凉,他不再苦笑,不再流泪,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对跪着的众人道:“你们,都起来罢。” “公子……”那些人抬头望了他一眼,不敢起身。 “我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收拾这些东西,跟我回府去,留下两个人跟随玉茗,一同回唐府,跟唐老爷和唐夫人……报信去。”他有气无力说着这些话,语气缓慢,说完之后,他转过身缓缓走向了前面那匹马。 空中有山鸟飞过,一阵长嘶鸣叫,婉转哀绝,回响在这空荡的郊野。 远处山丘后面的林中,几个武士身负重伤赶了回来,匆匆来到一女子面前。几人面面相觑,一众跪到了地上,齐声道:“请公主治罪!” 那女子神情冷漠,全身被树影遮盖,脸庞隐匿在了幽暗之中,加之天色暗沉,秋风呼啸,她的神情更显萧索,身形更显单薄。 “废物!”半晌,她才从紧闭的唇间吐出两个字。 那些武士低垂着头,做着请罪状,皆不发声。 “区区一个女子你们都抓不住,我要你们有何用!”她脸上神情终于瓦解,怒目大吼道,“那些人手无寸铁,为何你们还受了伤?你们……你们对得起你们身上的名号吗!全都是废物!” “公主!”其中一人抬头道,“那些人是手无寸铁没错,可是半路冲出来一个手持长剑的人!而且……而且他也蒙着面,那人武功极高,在下……在下实在不是对手呀!再加上容公子也……” “容公子怎么了?”姜月换了神色,忙问道。 “容公子和那人合力对抗我们,我们才……” “你们没伤着他吧?” 那人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 “怎么……怎么会……”姜月喃喃道,眼泪即刻涌出,“他受伤了?你们把他刺伤了?你们……你们简直……” “公主,如果我们不反击,那兄弟们早就死光了!”另一人带着怒气道。 姜月听罢,冷静了下来,良久未发话,她伸手将眼泪抹去,沉思了片刻,问道:“你们方才说,半路冲出来另一个人,也蒙着面?未看清他的脸庞吗?” 他们摇了摇头,“当时情况险急,没看到。” “罢了,罢了,大概是天意,那女子的命倒真是硬……”姜月喃喃道,神色萧然。 “呃,公主……”一人抬头道,“那女子……” “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那女子也被人劫持走了,就是和那男子一伙的人。看来,他们的目的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抢走那新娘子,只是我们还未出手,就遭到阻击了。” 姜月愣了愣,似乎才回过神来,忙问道:“你是说,那唐谷溪也被劫走了?被那伙人?” “正是。” “你们可看清了?” “看清了,确信无疑!”那人掷地有声,沉思道,“或许,她此刻早已在那二人手中丧命了,无需我们动手了!如此说来的话,那兄弟们倒也省事了,只可惜……丢了几条人命……” 姜月的表情还在发怔,痴呆片刻后,她忽然笑了一声,眸中顿生光亮,得意道:“唐谷溪呀唐谷溪,看来你结交的仇人还不少呢。这下可好,不用我亲自动手了,你自求多福吧。容哥哥,终于不会再有人来烦你了……” 正说着,天上忽然阴云密布,狂风肆虐起来,林子内乱石飞起,芝草横斜。那些武士抬头望了望天,急忙从地上起身,护在姜月身边道:“公主,天要大变了,我们快回宫吧!” “好,快走!” 他们分站在姜月四周,护送她走出了林子,上了马车后几人即刻御马返回,向宫中赶去。此刻,天已大黑,寒风变得刺骨,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逃走 唐谷溪跟着林落钻进林子之后,来不及回头,便继续向前跑去。直到她们穿过了林子,来到那片荒地上时,才发现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唐谷溪看着那辆马车,心生疑问,正要说什么,就见林落向那辆车走去了。她回头望望身后的林子,没有说话,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快上去。”林落打开车门,对她道。 “林落,”唐谷溪气息微喘,注视着她,“我们要去哪里?” 林落怔了怔,瞥了一眼那车夫,没有说话,转身就要再次钻进林子。她刚走两步,就见林中飞窜出一个身影,林寻冲了出来,手中的利剑都没来得及插入鞘内。见她二人站在车前,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将剑收在背后,跑过来问:“快上车啊,愣着做什么?” 林落扭头看了一眼唐谷溪,“唐小姐,上车吧。” 唐谷溪微微蹙着眉,心中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她看了看大汗淋漓的林寻,又望了一眼那远处飒飒作响的林子,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林落和林寻相继上来之后,那车夫便拉动缰绳,驶起车来。车外风声渐起,呼啸而过,车身摇摇晃晃,朝南极速奔去。车内的林落和唐谷溪,坐好之后彼此相视一眼,皆沉默不语,唯独林寻一上来便酣畅淋漓地讲述方才的打斗,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表情。 “那伙人真是不简单!幸好我多做了准备,没有掉以轻心,否则……”他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道,“我怕是很难回来了。看他们方才的打扮和剑法,总觉得……不像是寻常派别的,倒像是……” “林寻,”唐谷溪抬起头来,殷红的裙袍将她的脸颊映得通红,她望着面前的林落和林寻,望着这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道,“你们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林寻止住了口,扭头看了看林落,见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便干笑了两声,对唐谷溪道:“自然是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啊。” “可是,马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朝临清城内的。” “此话有理!”林寻手往大腿上一拍,朗声道,“这马车啊,若是朝着临清城驶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你没见方才那伙人是从城中跟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唐小姐,你和这容公子也算是都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谁敢惹得起你们两家?那些人能在迎亲队伍中下手,可见来头不小啊,那些人中可有你认得的面孔?” 听到林寻这么问,唐谷溪警惕了起来,顺着他的话一想,细细回顾了一下方才在轿中所见的面孔,发现并无熟悉的人,更何况距离较远,对方又蒙面而来,因此并未看清。她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你们怀疑他们……是刻意而来?” 林寻嗤笑了一声:“不然呢?大小姐,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是路过打劫的吧?” 唐谷溪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撇过头去想了想,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便道:“可是你二人怎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又是何时从北境回来的?” “我二人……”林寻迟疑道,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唐谷溪定定地注视着他们,又将目光移到林落脸上,凝视片刻后,说道:“林少侠,林女侠,多日不见,我们像是生疏了许多。其实,你二人有何事也不必瞒我,只管说出来的好,我定会相信你们。今日你二人将我救于水火之中,谷溪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还请二位能够坦诚相待。” 林寻听罢,轻轻笑道:“难道还不够明显么,我二人自然是专程来救你的呀,唐小姐。多日不见,你倒像是性情变了不少,怎么这般疑神疑鬼的?至于……此刻我们所往何处,天黑之后,你自会知道的。” “我要现在就知道!”唐谷溪大声道,一双杏目怒瞪着他们,唇脂殷红,“你们也知今日是我成亲,有何事不能改日再说,非要挑这一天吗?” “我们……” “好了,”林落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寻,“不必再多说了,现在就告诉她。” 林寻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唐谷溪,正欲开口,忽听道:“我要你说。”唐谷溪直视着林落,眸中无一丝波澜,面色平静,“林落。” 林落闻言,将目光移至唐谷溪脸上,四目相对,彼此都是深如湖底的眸色,林落点了点头,平静道:“唐小姐,我们要带你走,离开盛歌。” “什么!” “先别急,你仔细想一下,留在这里,等待你的是什么?”林落语气温和,但带给唐谷溪的却是一字比一字力量重的冲击,“嫁给公孙容,做侯府的夫人?被令尊关在家中,时时面对被废武功的可能?还是眼睁睁看着陈公子日渐消沉却无能为力?唐小姐,这不是属于你的命途,更不是你想要的日子。”她顿了顿,“跟我们走,我教你武功,授你剑法,给你逍遥自如的日子。从今以后,这世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学什么武功便学什么武功,无人能阻挡你。” 唐谷溪听着她的话,眸光一点点暗沉下去,脸上的神情由惊讶变为痴呆,由愤怒变为茫然。她的目光垂落在地上,身子也渐渐软了下去,像是陷入了幽深的遐想。沉默良久后,她才抬起头来,目光无措地看了看林落,又胡乱瞥了一眼林寻,最后再次看向林落,轻声道:“你、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林落和林寻听到她这么问,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二人相视一眼,林落笑道:“自然是真的。” “可……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何你二人会愿意带我走,我、我……” “哎呀,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林寻笑道,“唐小姐,你可是个爽快人,此刻这么磨磨蹭蹭优柔寡断……啧啧,这还是你吗?可真是士别三日,我要当刮目相看了!” “我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唐谷溪微微蹙起了眉,担忧道,“而是我不能就这么两手一拍轻轻松松跟你们走了!纵然……纵然你们方才所说,都让我心生向往,可是——”她脸上抹去一层忧虑和不安,隐隐咬住双唇,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要下车,你们停车……停车!” 她惊慌起来,两手拍打车两侧的木板,向前面的车夫喊道:“你停车,停下来!快停!” “不行啊这位小姐,此刻还未到地点,恕小的不能勒马!” “你、你要带到何处去?什么地点?” “出了临清的边界便是了,小姐,您就坐好吧!小的收了钱自然要办好事!” 唐谷溪见车夫无停车的意思,不禁怒上心来,收回身来看着眼前的二人,见他们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都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她心中的怒火不禁又增添了几分,携带着一股委屈直窜入胸中。即刻间,眸中再次充满了泪水,瞪着发红的双目狠狠看着他们,这两个她一直以来心生敬仰无比倾羡的侠客。 “你……你这是做什么,唐小姐……”林寻见她这般,不禁慌了神,“唐谷溪,我们这是救你,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唐谷溪怒视着他,紧咬着双唇,就要眸中清泪欲要滚下时,她猛然拿起脚旁的剑,右手抽出剑来,伸直手臂将剑指向了林寻二人。 狭小的马车内本就空间不足,此刻一把剑的长度加之手臂,好在唐谷溪在车头,林寻二人在车尾,否则那剑尖怕是早已穿入了林寻的喉咙。何况林寻背后便是车身,没有再后退的余地,稍微一偏差便是死。这远远超出了林落的预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谷溪会将剑指向他们。 “唐小姐,”林落直视着她,谨慎道,“车身晃动,你先将剑拿下来。” 唐谷溪惘若未闻,还是直直地指着林寻,一双眸子里全是愤恨不解,残泪也被一腔怒火忍了进去。 “喂,我可是救过你的命的!你……你就这么不顾往日情面吗?”林寻没好气道。 车夫对车中的事情毫不知情,依旧继续快速驾驶着马车,车身摇摇晃晃愈加猛烈,荒野上本就山石杂多,地面凹凸不平、崎岖坎坷,此刻便更是不断晃动起来。 林寻见她没有收回剑的意思,心中不禁烦躁起来,便向那车夫喊道:“魏大哥,停车!” 不料,话一出口,林落脸色大变,就在车夫欲要勒马之前,她来不及喊话便向前扑去,伸出手臂,立掌如刀,一下打在了唐谷溪手腕上。由于速度极快,唐谷溪来不及反应,吃痛地叫了一声,便将手中的剑丢了下去,身子也向后倒去,几乎就要仰出车外。 林落扭头一看,暗叫不好,急忙再次向前扑了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横在了木板边缘,身子也随之摔在了木板上。唐谷溪的脖子正要落地,便被林落横过来的手臂挡住了。林落右臂上用了些力气,咬牙坐起身来,手臂也随之将她托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一阵更为猛烈的短促晃动,端坐的林寻忍不住向前倒去。他一手按在了木板上,手旁便是方才唐谷溪所掉的剑。林寻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不禁粗喘着气,呆呆望着地板良久,才抬起头来,“姐。” 第七十八章 犹豫 唐谷溪惊魂未定,此刻又是恼怒又是惊吓地坐在那里,久久凝视脚边的剑,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对林寻的自责和劫后余生的险意取代了之前的愤懑情绪,她变了神色,直盯着那把剑,眼神发愣,吞了口唾液,也不敢抬头去看林落林寻二人。 “公子,发生了何事?”马车敞开的门只留下一面帘子,此刻被车夫掀开,看向里面。 “没事。”林寻和唐谷溪都未说话,而是林落张的口,“下车吧。”说罢,她率先翻身起来,跳下了马车,不理会身后的二人。 林寻看了看唐谷溪,脸上紧张的神色已经褪去,见林落下了车自己也跟着下去了。 此时荒野上已是阴云密布,狂风呼啸着,卷起地上本不多的残叶枯枝,携带着细小的石子在空中乱飞。那风也带着股凉意,似乎让人感受到寒冬的气息,车夫下了马车之后便在一旁瑟瑟发抖了,冻的说不出话来。林寻和林落静默地立在那里,没有多余动作。 过了片刻,狂乱舞动的车帘中爬出了一个人,唐谷溪一下马车便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她紧紧拽住身上碍事的长袍,却还是被风吹动地凌乱飞舞起来。 “魏大哥,劳烦您了,按照原路把她带回去吧。” “什么?”林寻瞪大眼睛看着林落,不知她此话为何意,“姐,你……” “拜托您了。”林落继续对车夫道。 那车夫一时反应不过来,看了看林寻,又看了看林落,见她神情坚定,便点了点头:“那好吧,魏某只是个做事的,一切只听你们的安排就是了。这位小姐,请上车吧。”他转身对唐谷溪说道,做出了“请”的姿势。 唐谷溪神情有些慌乱地看着林落,不知她此话是真是假,更不知自己接下来该作何反应。那一刻,她倏地记起了在甲子山林落顺应了白婉如的意思,宁愿欺骗白家二老也不勉强她的场景,想起了她说的“宁可彻底死心,也不留下残念”,想起了她当时的坚决和自己的执意反对。她不知为何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只是冥冥之中似乎存在某种关系。 她站在那里良久,试图在林落和林寻脸上找到答案,可是四周凛冽的寒风最终使她妥协。她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那车夫,最终缓缓转过了身,眸光下垂,身上的一袭鲜红瞬间卷入眼底,她能感觉到眼角在变得模糊,可脚下的动作已不受自己控制……她爬进了车内。 “姐,”林寻眼睁睁地看着她爬进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直到那抹红色尽归车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可是……” “她既想回去,那就让她回去好了。” “你、你是疯了吗?” 林落示意车夫调转马头。 “姐!”林寻急了。 林落不去看他,却一直盯着车夫,看他把马车调转了方向,在跟她告别后,那车夫扬起鞭子,一声令下,马匹便拉起车子行驶在了狂风中。 “不行,我不能任由你胡来!”林寻丢下话,便转身朝那马车追去,丝毫不管二者的速度之差。林落看得出来,他用了轻功,脚下生风般快速朝前追去,身影在纷飞的残叶乱石中几乎成了幻影,她就这样看着林寻拼了命地去追,即使缩小了距离却还是追不上,她无动于衷。 不知过了多久,林寻放慢了速度,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他站在风中,孤身一人,回过头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林落的身影,此刻缩小为一点。她竟只身未动。 唐谷溪犹如痴呆般坐在无比晃动的车内,一言不发,任凭身下的马车将她与林落林寻的距离拉远,与临清城内的距离拉近。车帘被狂风卷起,外面似乎在下着什么……是下雨了吗?她的眸光不带任何意识地划过帘子,隐隐约约看到半空中飘下来了明晃晃的白色,不是雨……那便是,下雪了。 可这才金秋十月,为何早早下起了雪呢? 风势在减小,风声在消逝,她的头脑逐渐清醒,她的意识逐渐回归。然而此刻窜入她脑海的,不是方才在车上的一举一动,也并非下车后林落所说的话,而是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两个月前…… 比武招亲时的突然出现、为时半年又两个月在家中的幽禁、与公孙容的相遇、山林中遭水贼劫持迷晕后的被救、甲子山上的历险与分歧、与侯府的定亲、平州之后遭遇的袭击、摔下马车时第一个起身救自己的人、刘大嫂被杀后为她报了仇的人,以及刚刚发生过的,分不清是从刺客手中救了她,还是有意将她带到某处的那二人…… 回去,便是等待自己的成亲,是公孙容,是父母亲严厉的拷问,是永远不得心意与自由的后半生。 离开,便是一心渴望习得的林氏剑法,是侠道友人的相伴相助,是从此潇洒解脱的快意江湖,是她唐谷溪心中最为热烈和澎湃的向往。 一方是万劫不复,一方是倚剑天涯。 以前你日夜渴求的日子,此刻就在你眼前。唐谷溪,你当真要放弃么?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反应了一下,她意识到袖中还藏着师父给她的锦囊。那锦囊,不早不晚,来的正是时候,可这是师父交予她成亲后带回公孙侯府的,此时拆开,未免太大意着急了些吧? “今后若遇到什么危险或疑难,你不妨打开来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帮你解决,但起码能给你一些做决断的信念和魄力……” “这里面,各装着一封纸条,算是彼时箴言吧……” 她的眸光颤了颤,呼吸有些急促,手指由慢到快地把锦囊从袖中拿了出来。这三个大小一致,形状也一致,分辨不出有何异处来。她皱眉沉思了片刻,随便挑出一个,捏在手中,又拿起旁边的剑来,一剑过去,直接把锦囊的袋口削掉了。 扔掉剑后,她慌忙从其中取出一个小布条来,揉开之后,见上面隐约可见的字迹,写着:断。 断?就一个字? 她怔了怔,没明白过来,又反复寻找了一下那锦囊,确保里面再无其它之后,她才又重新审视起那小布条来,再次查看一番后,发现上面再无其它字了,单是一个“断”。 断?是何意思呢?师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狂风已经完全停止,白雪从空中缓缓降落,雪花由小变大,速度由快变慢。刹那间,天地仿佛获得新生一般,与刚才的咆哮发狂判若两人,呼啸过后竟带来了一片宁静与柔和。 林寻走到林落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口气生硬,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个决定不是你一人能做的了主的。娘还在等,她等了二十年了!你呢?姐,你付出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克服一切险阻找到她吗?现在,人找到了,只要能带她走,只要能再顺利拿到玉符……我们便成功了,我们便能回家了!”林寻说着,眼眶发红。 “我实在想不通,姐,我……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他抓着脑袋作无力状,痛苦道,“为何你从来不与我商量?遇到任何事都不问我的意见我的感受……是,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在你眼里我始终都是一个小孩,你不屑于与我商量不屑于征求我的想法……你总是一意孤行,从小到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说着便慢慢蹲下了身,兀自沉吟了良久,后来,当雪花在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后,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竟没有半分声响和反应。他不由自主担心起来,慢慢抬起头往上看,在这冰天雪地中,林落的行装看起来并没有多厚,她还是一身单衣,从脚到头,笔直地站着。 林寻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发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也没有显示出多么悲哀和凄然的神色,而是直直地望着前方,冷面如霜,一双眼眸钩子似的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姐,”林寻缓缓站了起来,轻轻叫道,脸色有些不安,两只手局促地揉搓起来,“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看,”林落突然道,眸光却未动,“前面,她是不是回来了?” “嗯?”林寻诧异于她的反应,一时没明白过来,看她的目光炯炯,自己便也反过身去看。只见远处苍茫一片的白雪中,方才那辆马车正在疾驰着飞奔回来,马蹄声渐渐增大,打破了这天地间片刻的安宁,像一瓢沸汤倒入了冷水之中,激起了短暂的水花。 “她、她直的回来了?”林寻惊诧得目瞪口呆,揉了揉双眼之后便确定了,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愧,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情绪。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二人面前,车夫呼着冷气、搓着双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将手中缰绳一扔,来到林落二人面前道:“姑娘,这……这小姐,她……她又不走了啊!走到一半突然要回来,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就只好把她先带回来了。”说完,他满脸愧色,局促不安。 “无碍,无碍!”林寻抢先说道,“带回来好,带回来好……” “那便好。”车夫听到此话,便放宽了心,重新坐到了车上。 紧闭的车门在长久的安静之后,豁然打开。林寻笑了笑,扭头对林落道:“走,上去吧。” 林落没有吭声,径直走了过去。林寻看着她上了车,顿时一阵困窘,没再说什么,满脸通红地跟了过去。 “魏大哥,驾马吧!” 第七十九章 雪夜 天很快黑了下来,夜色如漆,空中的月亮呈现出一种惨淡朦胧的氛围。雪还在下着,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为这漆黑的夜增添了一丝活泼与透亮。 车夫将他们送到这里的时候,天就已经全黑了。这是盛歌最南部的一个小村子,村中寥寥几口人家,这户姓赵的人家便是魏大哥口中的下一个地点,也是邹黎安排的第二个接应点。过了这个不算驿站的驿站,他们再往南走,不出几天便可到达凉禹。 车夫收了银子走后,赵老汉便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这马鬃毛柔顺,色泽鲜亮,皆是马中的良品。三匹马两棕一白,唐谷溪率先选了个棕色的,林落站在一旁不作声,林寻由于下午的话还在自责因此也不动手。最后,林落把剩下那匹棕色的牵走了,留下了那个一身雪白剔透的给林寻。 三人在赵老汉家中各往身上添了些衣物以保暖,唐谷溪的红色长袍已换下,转而替换为一身妃色便装,干练中尚存大家闺秀的一丝温婉,却又不失轻便。茶余饭后,赵家老汉和老妇已经睡下歇息了,而今日方才重聚到一起的三人,此刻却毫无困意,皆不约而同走出了屋子。 雪已停歇,天上皎月如玉,那层朦胧模糊已然褪去,此时陡峭地挂于夜幕中,更显冷清孤傲。星辰寥寥无几,皆发着暗光,犹如黑夜的眸,一闪一闪。下雪之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冷峭,在这寒夜中使得那三人更加精神抖擞、了无困意了。 赵家的院子简单整洁,残缺的篱笆围成的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中摆放着一辆木推车,以及角落里的一口井,地上散落着些繁琐简单的农具,绕过干枯的枝藤后面,便是狭小的马厩。所有的一切包括屋顶,皆被白雪覆盖着,月光下布,莹莹生辉,仿若一位静默无言、温婉敦厚的女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林落,林寻,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唐谷溪身上披着件披风,手里挑着盏灯笼走了出来。 林寻瞧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人,惊道:“我正想问你们呢!我……我是睡不着,没想到你二人也出来了。” “林寻,今天……”唐谷溪想要说出口,可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你是想说,今天对我有愧疚之意?” 唐谷溪本来心怀歉疚,结果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理直气壮了,不禁道:“那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林寻听罢,轻轻笑了声,道:“我说唐大小姐,让你道个歉有那么难吗?何况我林寻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你就服个软怎么了,难不成还会少块肉?” “哼,”唐谷溪冷哼一声,“让我服软,下辈子吧!” “你……” “行了,你别故意气她了。”林落发话了,看了看四周道,“我们在院中谈话难免影响赵老伯休息,不如去前面原野处走走,如何?” “嗯,好啊!”林寻这半天对林落格外得殷勤,她话刚一出口,他便应声同意,接着斜眼瞟了瞟唐谷溪,饶有精神地怪笑道,“不过,我可没气她呀,堂堂大小姐,谁敢招惹呢?” 唐谷溪气喘吁吁瞪着林寻,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见他洋洋得意地正往门前走,便计上心来。接着,她诡谲一笑,直冲着林寻走了过去,走至他身边时故意抬起了右脚,狠狠往下一踩。 接着,只听林寻惨叫一声,忙弯下腰去捂着左脚,他五官纠结在一起,咿咿呀呀呻吟着。唐谷溪毫不理会,一脸风轻云淡地走了过去,逃脱了林寻可能追上来的范围。其实林寻哪还顾得上反击呢?他呲牙咧嘴地捏着左脚,看起来似乎疼痛无比。 在后面的林落先是微微愕然,接下来便淡淡地笑了,她缓缓走至林寻身边,驻足道:“行了,别装了。” 一听这话,林寻的哎呀声乍然停止。他慢慢舒展了眉眼,直起身来,手也从脚上拿了起来,对林落讪讪地笑道:“什么也逃不过姐姐的……”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林落从他面前飘了过去,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滞留。林寻呆了一下,即刻明白林落还在为下午的事而耿耿于怀。他自知无理,因此便也心服口服,却又在心底暗暗笑起了师姐的小女子性情。在原地滞留片刻后,他方跟着前方的二人走出去了。 落雪后的原野广阔而宁静,远处是青黛色的山峦,在月光下露出依稀隐约的边缘。山的那边,便是凉禹的疆域,凉禹虽不如盛歌地域辽阔,但也算是东方五国中较为强大厉害的一国了。盛歌、凉禹和乔疆一直以来和睦共处,不曾有过纠纷和战乱,可自从三四年前起,乔疆便和凉禹有了纷争,近两年来也是战乱未歇。至于究竟如何,待他们到达凉禹之后,一切大概才可知晓吧。 “这地方紧挨绵山,大概就是蕲州吧。”唐谷溪拽紧了肩上的披风,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峦道,缓缓道,“这里群山环绕,郊野辽阔,确是个好地方。可不知为何,我娘却从来不允许我来此地。” “这是为何?”林寻问道。 唐谷溪摇了摇头,视线还停留在远处的黛色虚无上,手中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将她的脸映照出一种特别的柔和。“从小到大,爹和娘便不允许我往南走,更不允许我靠近蕲州、绵山等地。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一向不喜我出家门,只是我哪……自己耐不住性子,整天带着玉茗胡乱跑罢了。” “那你就那么信任我们,愿意跟我们走?万一我们是骗子呢?” 唐谷溪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有一点我敢确定,那便是……即使你二人是骗子,即使你二人另有企图,你们也不会害我。”说完,她又觉得没什么把握,便回过头来望着他俩,“是吗?” 林寻脸色略微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神色平静,不言不语,他便又回过头去了。恰好碰上了唐谷溪清澈透亮的眸子,正认真无比地注视着他,林寻笑了笑,道:“那可说不一定,你可是临清城有名富商唐员外的女儿啊!有你在我们手上,啧啧,说不定以后还可以……” 唐谷溪知道他又来这一套了,便冷笑了一下,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林落和林寻来自南域,因此对这冰雪天地并不常见,尤其林寻,一看无事了便随意玩耍起来,蹲在地上撮起白莹莹的积雪,玩得不亦乐乎。林落立在那里静默了片刻,朝唐谷溪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一封薄薄的信。 “你看看吧,这是陈公子的。” 唐谷溪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瞥见林落手上的信,愕然道:“陈公子?”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秉风哥哥?” 林落点了点头,将信递到了她的手里。 唐谷溪低下头,方才平静的眸子顷刻间又凌乱了起来,她慌里慌张地拆开了信,将灯笼放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便蹲下身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起来。 林寻看到林落拿出信,方才想起前些日子他们在邹宅发生的事。他今天在唐谷溪执意回去时,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可一直没有猜测到,此刻方才醒悟过来——原来陈秉风的那封信,林落一直没有拿出来。 林落交给唐谷溪信后,便转身朝另一方走了过去,站在夜色中背对着他们。林寻意识到这一点后,忙起身跟了过去,站在林落身后,咬了咬牙问:“姐,其实那封信,在车上让她看了的话,岂不是更好吗?” 林落微微侧了侧头,没有看他,轻轻道:“可是,如果单凭那封信,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若真找不到陈公子的药,她会是何反应吗?” 林寻垂下了头,思考了良久,又道:“可是现在你给她看,岂不是又多此一举了?” 林落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在墨色中注视着林寻:“那封信只不过是一剂药,让她坚定了跟我们走的决心,不至于第二天就后悔。可它也是一剂危险万分的药,倘若她完全因这个跟我们走,那今后发生的变数就全由这封信决定了。可换一种说法,若是她自己想明白的,那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会自己说服自己。” “你的意思是……”林寻若有所思,“这封信不能作为决定她离开的筹码,更不能在此事上占据太重要的地位。否则今后一旦发生变故,她便会全凭这封信作为驳斥自己的理由,甚至照她的性子,会反悔离开我们……是这样吗?” 林落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大致就是这意思。” “可是,姐,你怎么就敢肯定她会自己想明白?”林落想起下午时的情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万一那时她没想通,就是返回临清了呢?我们现在……岂不是一无所获了。” 林落听罢,眸光颤了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点点灯火下看信的唐谷溪,静默不语。 林寻笑了笑,瞬间心情明朗起来,“姐,我傍晚时真的错怪你了,没想到你的招数更为管用……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欲拒还迎,还有激将法!” 林寻的声音在一旁雀跃着,飞入林落耳朵后却不再欢欣,反而使她心里沉重了许多。林落想到,既然他这么想,那就顺其自然吧。只是自己当时真正的心境,恐怕并非他所说的“激将法”。彼时彼刻,对于放手将唐谷溪送回去的决定,究竟是来自何种心绪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像是看完了,我们回去吧。”林寻望了一眼道。 第八十章 启程 唐谷溪收好信,擦了擦眼角,重新拿起灯笼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去,看着走近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红润的微笑,不等他们走到便问:“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若是真能在异国找到秉风哥哥的解药,那就太好了!这么说……你二人先前去见过秉风哥哥?” 林落点了点头:“我们知道你和陈公子青梅竹马,感情颇深,因此……” “因此也想试着救他!”林寻抢先道,轻轻瞄了一眼林落,“唐小姐,你不会对你的秉风哥哥置之不管吧?” “当然不会。”唐谷溪道,“你们能有此番好意,也实在难得了……若是能救秉风哥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甘于冒险不会放弃!何况,是和你们一起。”她目光闪躲了两下,从他们身上移开。 “对了,你说过要教我武功的,还有你们林门的独家剑法!”唐谷溪忽然神采奕奕,将方才的感怀伤心尽收于胸内,“不许反悔!” “当然。只不过,今日已晚,明日又要赶路,唐小姐不会想在雪地里练习剑法吧?” “看她这么急不可耐的,说不定就想在雪地里练呢。”林寻睨着唐谷溪嗤笑道。 “多谢林少侠高抬了!”唐谷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林落道,“既然你要教我武功了,那么……你就相当于我第二个师父,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嗯……小师父?” “噗——”话刚出口,林寻就哑然失笑,他看了看唐谷溪,又看林落,边笑边说道,“小师父……哈哈,小师父,姐,姐你这个称号当真不错……” 唐谷溪一脸酱紫,白了林寻一眼,“小师父又如何?又不是拜你为师。” “姐、姐你喜欢吗?小师父……哈哈哈……”林寻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丝毫没注意到林落脸上警示他的表情,他兀自大笑着,完全没了防备。不料正在畅笑时,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刺痛,警醒地睁开了双眼,低眉一看,只见林落的两根手指落在他腰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哎哟,疼……”林寻这回是真疼,急忙求饶道,“疼疼疼,姐,手下留情啊!你……你这是谋杀亲弟!” “林少侠,你在喊叫什么,你姐她并没有动你啊。”唐谷溪走上前来淡然道。 疼痛还在滋生蔓延着,林寻不敢相信地微微睁开了眼睛,果然发现腰间早已没了林落的手指,此刻她正黯然无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那酸麻的痛楚依然留在腰间,仿佛穴位还被堵着一般。 “你近来猖狂的很,师娘说,该给教训的时候不能手下留情。”林落注视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轻柔地说道。 林寻哭丧着脸,垂下头来,喃喃自语:“怪不得一整天都不发作,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林落不再理会他,转身对唐谷溪道:“你就叫我林落好了,‘师父’一词分量太重,我怕是承受不起。” 唐谷溪笑了笑:“好,一切皆听师父的!哦不,林落的。”见林落似乎是笑了笑,她便道:“既然是拜师学艺,那么自然少不了‘拜’,接下来,你可得受我一拜了。”说着,她粲然一笑,提起裙摆就要下跪。 “哎,小姐……”还未等她弯下腰去,林落伸过来的双手便扶住了她,阻止道,“小姐忘了吗?先前在山林中,你早已拜过啦。” 唐谷溪一怔,回想起来后道:“可那次不算,何况你二人还朝我拜了呢。” 林落轻轻笑了笑,依旧按着她的手不使她下跪,再次摇了摇头。 见她这样坚决,唐谷溪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放下了裙摆直起身来,道:“既然不叫你师父了,那你也无须再叫我唐小姐了,何不直接叫我名字呢?而且,既然要离开盛歌,那我便不再是唐家的小姐,你们这样称呼,我心里也着实不安。” “嗯,此话有理!”林寻忽然转过身来,手却还捂在肚子上,“你也早就直呼我俩的姓名了,咱们都是平辈人,也算是朋友了,总不能再叫你——大小姐了吧?” “师父,你弟弟肚子好像已经不痛了。”唐谷溪幽然对林落道,轻轻瞥了林寻一眼,转身走了过去,“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她提着灯笼渐渐走远,林寻望着她的背影,笑道:“姐,你看,她都学会搬出你来威胁我了。以后若是我俩再有纠纷,真不知道你是向着她还是向着你的好弟弟了。” “我自是向着我的好徒儿。”林落眼角邪魅地一笑,转身就要走。 林寻急忙跟了上去,“你方才有没有发现,她脖子上似乎戴了个什么。” “是那条木坠子。” “你……你看出来了?” “自她从花轿出来,我就看到了。”林落轻轻道,“我只是很纳闷,唐夫人必然一直保留着那坠子,先前不曾见过她戴,如今出嫁倒给了她了。你说,那唐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林寻点点头,“我也正奇怪,既然唐夫人一心不想有人将她的千金带走,那么就应该把十几年前所有的物件都销毁掉。那襁褓里的信物,分明就是想留作纪念或认证的,唐谷溪今日嫁出唐府,却把那坠子戴在了身上,此举必定是唐夫人的意思。” “也许罢。”林落忽然停下,扭头肃穆地对林寻道,“按理说新嫁娘失踪,也早就该有人来找了,可直到现在都还风平浪静,你觉不觉得奇怪?” 林寻稍稍一怔,问道:“你是说……” “这其中必有邹先生相助的原因,可是……依据他两家的势力,不可能不派出一兵一卒来寻找她。根据方才推测,唐夫人对此定有所料,却没有做出防备,更没有派人追过来。而公孙容,按照他的脾性,更不可能坐视不管。除非——” “除非公孙容也知道?”林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声音不禁提高了许多。 林落微微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依我看,那公孙容,想必是认命了……” “认命?姐姐此话为何意?” 林落沉思片刻,想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喉咙里,她看了看林寻,忽没有了想说的欲望,因此便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说完,她望了望前方走远的小小灯火,抬步走了过去。 林寻站在身后晃了晃神,看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了,也不便多问,低头看了看腹部,小声道:“刚才下手还真狠……” 翌日清晨,天方大亮,雪后的天地呈现一片晶莹玲珑的景象,树木银装素裹,天地间粉妆玉砌,空气清冽,光线明耀。 三人整理好行装,带好行李,各骑在马背上。别过赵家二老后,他们收紧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三匹骏马便跃起蹄子,从茫茫白雪上踏了过去。身后的赵家院落渐渐缩小,前方是透亮壮阔的绵山雪景,在发亮的天际边上,似乎腾起了一层白雾,使得它如梦如幻,仿若虚无。 “驾!马儿,你要好好跑,超过前面那匹白色的!”唐谷溪夹紧身下的马,手紧握缰绳,目光直直锁定前方不远处驰马奔腾的林寻,“快,快,超过他!” “哈哈,唐谷溪,你再练一百年也赶不上我!”林寻欢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话不要说得太早!” 日光渐渐强烈,将地上的积雪融化了许多,露出青黄色的荒草,以及绵延不平的土地来。趁着大好时光,三人也并不急着赶路,因此顺道爬上了绵山。山上积雪残存,多的是山路土道,也并不影响攀爬。 下了马后,他们拽着缰绳,将马拴在山腰一个空地上,然后便走向前去。前方是一块向阳的平地,从那里便可望见凉禹边界的疆域,只是太过遥远,模糊不清而已。此时迎着日光,空地上暖意洋洋,三人来至那片空地的尽头,一一躺下,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澄澈天空,往下便是千尺之遥的深深湖水。 “林落。” “嗯?” “你们的家在何处?” “西州。” “所以我们要到西州去?” “先到九秦,再到西州。” “为何?” “因为九秦是我林氏剑派的所在地啊!”林寻笑着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爹是九秦人,我娘是西州人。当初我娘执意要留在西州,因此爹爹便顺了她的意,将家安在了那里。可是九秦的红山之上,曾是我和姐姐二人自小练武的地方。”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过了片刻又道,“那你二人,为何千里迢迢来盛歌呢?” “……” 唐谷溪见左右两边的人皆不吭声,便扭头看了看他们,“你们来盛歌做什么呢?不会真是为了和黄江他们押镖吧?”说到这里,她忽然通身一惊,忙坐起来道,“对了,你们到达北境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那里接货的人是谁呢?” 林落的目光轻轻掠过她,道:“接货的……是一个商贩。” “商贩?”唐谷溪惊道,“怎么会呢……” “我说大小姐,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北境何事都没有,否则我俩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回来呀。”林寻斜睨着她,悠悠然说道。 看唐谷溪还是一脸疑虑地沉思着,林寻和林落对视了一眼,便起身坐了起来,指着前方模糊的山峦景致道:“你看,过了那座山,便是凉禹国域了!” 听到此话,唐谷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向远处望去。 “在去九秦之前,先要在凉禹呆一段时间。”林落也坐了起来,淡淡道,“在凉禹,我们要拿个东西。” “拿个东西?”唐谷溪扭头,“什么东西?” “一件玉符。” “那是什么?” “那是曾经……”林落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那是曾经灭亡的南国玉玺。” 林寻忙接着解释道:“我娘是旧时南国人,曾经受了嘱托,要舍命保管好那玉玺。可是却阴差阳错遗落到了凉禹。” 唐谷溪听完这姐弟二人的说辞,越发一头雾水,又问道:“可那玉玺在何处呢?” “在凉禹国王的宫中。” “什么!” “你不必怕。”林落说道,“到时我们不会牵连上你,更不会让你和我们一同冒险。到达凉禹都城之后,自有人会接应我们,到时会在他府上住上一段日子,期间便找机会进入宫内。一旦拿到玉符,我们便可离开凉禹。” 唐谷溪还是一脸愕然,喘着气道:“林落,林寻,你二人简直疯了!是,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无所不能,可那是凉禹王的宫内啊!岂是你们想去就能去,想走就能走的?到时只怕你们想要的东西还未到手,便一步也踏不出皇城了。”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轻轻笑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你二人笑什么?” 林落并未答话,起身站了起来,环视了一遍周围茫茫景色后,扭头道:“该走了。” 第八十一章 水云馆 冬月已至,宣阳城却是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此处不及盛歌偏北,即使是冬天,也还不算酷寒。尤其一到月初的集市,恰好此时又接近年尾,因而街上便是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水云馆中的热闹情景不比外面街市上差许多,依旧是花红柳绿、莺啼燕喃之所,只是二楼的一间格间内,倒是安静了太多太多。窗边只摆放着一把琴,一名恬淡静雅的女子静默而坐,十指抚于琴弦之上,悠长清净的音律自然流出,如泉水般缓慢,却又不失活跃。 这里面的姑娘大多技艺超群,谁身上都不下两三种乐器与舞姿,并且各个温婉宁静,皆有诗书在腹,举止之间倒是不同于其他青楼。 而这水心怕是整个水云馆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了,她长相绝美,身姿曼妙,性情也惹人喜爱,宛若桌上那一盏清茶一样,不浓不淡,饮完之后却口齿留香。这也正是许多名人志士愿意和她共处的原因,只要你不多言,她便不多话,但是这静默并没有带给人丝毫的不适或厌烦。 另一侧的桌案后面,静坐着一个英武的男子,他微闭双眼,神态安然,嘴角似乎残存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不知是在冥思什么还是在凝神细听这绝妙佳音。手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伴随曲子的节奏。 那曲子如同溪水,从幽绿的高山之顶远远流下,带着丝雨过之后的清新,时而舒缓,时而急切,悠悠扬扬,不细听难谙其中奥妙。犹如玉石坠落,又如鱼戏莲间,这佳曲只有从水心手中流出,才可谓绝妙万分。 可是忽然一声突兀的开门声,将这美妙的享受乍然打断。齐煜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眸,而是依然保持原来的姿态神色,手指也未停下敲落,似乎还没从音律中走出来。 只是那琴后面的女子却突然停下,收回了双手,抬眼望向正对的门边,目光碰到门口那人之后,便又缓缓地垂了下去,脸上还是一片淡然,而身子却已经站起来了。 “花宁姐姐。” 只见门口那女子一身海棠红衣,容貌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竟不像是世间该有的女子,说她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她盈盈独立,眼角的妆容分外妖艳,表情的冷漠丝毫掩盖不了其通身的魅惑。 “你先出去吧,我和陈公子有话要说。”她的语气不缓不慢。 待那水心出去,片刻宁静后,齐煜才睁开了眸子,望向走进来的花宁,嘴角邪魅一笑,“来得不晚啊。” 花宁冷笑一声,目光轻轻掠过他,坐到了他的对面。 “水心好歹也是你的人,为何你每次见到她,总要这般冷漠呢?”齐煜微笑着问她。 “怎么,你心疼了?” 齐煜轻笑一声,道:“天下英豪皆爱美人,我齐某大小也算个人物,总是要怜香惜玉的吧?况且,你和水心各有优长,水心善音律,你善舞韵……对了,你的乔舞啊,上次被叶英看见,连连称赞不休呢。” 花宁脸上并没有半分愠色,而是眼角带着笑,依旧凝视着他,不慌不忙道:“你把我叫来有何事呢?你要知道,我在宫中如履薄冰,若不是借着给梅月司买药材的名义,我可不那么轻易能出得来。” “怎么,最近梅月司有事要做吗?” 花宁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抹上一层淡淡的阴翳,“大王越来越不信任我了,他安排了很多眼线在梅月司,最近我总觉得,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你说,这是为何?我都已经来凉禹三年了,这三年来,梅月司为他做的事不下数十件,他为何还要对我起疑心?” 齐煜一听,眉角微微挑起,缓缓道:“看来,是和这件事有关系。” “哪件事?” “你知不知道,最近凉禹的边境不太太平?” “不太太平?”花宁眉心稍稍蹙起,“你是说……” “西境。” 花宁微微一怔,即刻后便又坦然了,眉心舒展开来,反而换成了一派悦然,轻睨着齐煜,笑道:“原来如此啊。” 齐煜见她笑,自己也轻笑道:“呵,你还笑得出来?你可是乔疆人哪,又在宫中,大王没把你驱逐出来就算好的了。” “大王有需要用我的地方,自然不肯放我走。”她的语气放缓,“我走了,谁来替你们大王摆平那些他看不惯又不好下手除掉的人呢?” 齐煜轻轻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仰头饮完。 “自你三年前从乔疆把我带过来,你们的大王便离不开梅月司。世人皆知,论毒蛊炼药之术,五国之内,无人能比得上我们。而你们大王又‘求贤若渴’,不惜花费周折派你去乔疆把我带来,他又怎敢让我消失呢?” 花宁款款道来,阴柔的话语配上她美艳的面容,令这话又增添了一种笃定的感觉。 齐煜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酒香的微醺令他的眼神迷离起来,他抬起右手,轻轻划上了花宁的脸庞,喃喃道:“可惜啊可惜,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大王怎么就从来不……” 还未说完,花宁便一掌拍下了他的手臂,冷冷道:“你想要大王怎样?齐煜,你别忘了,我当初答应跟你过来的原因是何,别一眨眼就给我装糊涂。”说罢,她站起身来,转身走到了窗边,望向外面的街市,“我在我乔疆呆的好好的,我的水云馆,我的师父,都在那里。是你,是因为你,我才来到了这地方。师父死了,水云馆的人也勉强带来了,你——” “我只是说一说,你何必这么动气呢?”不知何时,齐煜已站到了身后,“你的师父死了,不也给你安排过去人好好安葬了吗?你这水云馆,现在京城中恐怕没有一个花月场所能比得上这里的,你还有何不知足的?” 过了片刻,花宁脸上的愠色全都下去了,又变为一片妩媚,道:“大王是既要用我,又警惕我,心思全花在这上面了,又何来觊觎一说呢?何况,也不看看他都多大了,我和他的王子公主们年纪倒还差不多。” “嗯……”齐煜摇了摇头,“你要知道,人心不古,世间男人对于美色一向没有岁月之分,又从来不知满足,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齐煜的声音似乎少有的认真,他脸上微微一片酡红,不知是醉是醒。花宁一向熟谙,齐煜即使醉了也能像清醒般一样,又能在清醒间装作微醉的样子,自如在虚假和真实间切换,因此他的有些话,花宁真不知道该不该往心里去。 可是他的话依旧具备十足的诱惑,加之语气诚恳,使得她心间如涟漪般轻轻荡漾,终日的冷漠敌不过此间温润。她语气轻柔了许多,道:“你方才说,西境出现动荡,究竟是何事呢?” “还能是何事,乔兵来犯,乔疆大王将当初和凉禹缔结的盟书一把撕毁,就为了边境处那几座城池。如今纠纷不断滋生,依我看,战火不日就要到来,我恐怕就要离开宣阳一段时日了。” 花宁一怔,心绪不禁揪了起来,扭头看着他,道:“这么说,你和你父亲又要出征了?” 齐煜眸光望着窗外,只是从她脸上轻轻一瞥,又即刻收了回去,重新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花宁见他略带愁云的神色,不禁轻叹了口气,“我虽是乔疆人,可如今在我心中,你的生死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有朝一日真免不了烽火交战,你可千万要……” 还没说完,就听齐煜轻轻一笑,问她:“你当真不为你的母国担忧?” “我说了,我只在乎你的生死。” 齐煜目光落到她脸上,“你可要知道,战场之上非你即我,非生即死,我自当尽力拼杀,为国效命。若是到头来,乔疆吃了亏,不得不拱手让城之时,你的嘴还这么甜……就算我没认错你。” 花宁嗤笑一声:“这么说,现在还不确定是否认错了我?” 齐煜哈哈一笑,道:“你这样一个尤物,落到我手中,我的福气怕是谁也比不上了。” 花宁听完,淡淡笑了,脸上升起一朵娇艳,身子向左倾斜,想要顺势靠到他身上。不想,齐煜却敏锐地伸手一拦,轻轻把她推了回去,脸上还是那抹风吹不动的笑,凝视她道:“花宁姑娘,你站稳了,这里风大。” 花宁脸色一变,正欲发作,谁料门口却想起了一个声音:“公子,公子您在里面吗?” 齐煜转过身来,对门口道:“我在,进来吧。”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仆装扮的人,是将军府的家丁,跑到齐煜面前道:“公子,您快回去吧,府里来人了。” “来人了,是谁?” “就是一年前来府上做客的那二人,只是这次好像又多了一位姑娘。” 齐煜皱眉一想,即刻了然,换了神色,兴兴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即刻就回府去。对了,父亲可从宫里回来了?” “还没有,不过估计快要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男仆走后,花宁一脸铁青,冷冷问道:“你这就回去了?我可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齐煜转过身来,满脸堆笑,双手扶在花宁双肩上,轻柔地说道:“这有何难?下回我直接入宫见你不就得了,也省得你……一身娇柔来来回回跑了。你知道的,我的心意全在你身上,你有何急的?” 花宁还是一脸的不悦,眸光被怒气所凝聚,冷冷睨了他一眼,就要转身离开,却在步子刚踏出一步时,忽然想起来什么,倏地转过身,直视着齐煜,一言不发。 齐煜刚想陷入沉思的神色忽被这突然的转身所打乱,他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问:“怎么?” “他方才所说的那二人,是谁?” 第八十二章 接客 将军府内,一个男仆引着林落三人向厅堂走去,他们一层一层地穿过院子,林落和林寻都对这里相当了解,只有唐谷溪边走边观赏四周的景致。齐府虽然气宇轩昂,亭台楼阁堪比宫中,但府内人丁却不兴旺。 齐夫人早年因病过世,齐大将军也多年未娶,而齐煜身为家中的独子,整日醉心兵法战术,又或在水云馆歇息养性,压根没想过娶亲成家一事。不过齐大将军为人宽厚,对待儿子并不多作束缚,便也随他去了。 一路上过来,关于齐府的点点滴滴,唐谷溪从林寻口中也了解了大概。原是林落和林寻二人,在到达盛歌之前,曾在齐府住过一阵子。他们原本和齐府并无渊源,只是手上拿有一封师娘交予他们的书信,并交代他们来到凉禹之后,但凡有何难事,只管来到将军府中,将手上书信交予齐大将军便可。 恰巧那日他们经过宣阳城时,意外救获一女子,那女子身着褴褛,正跪在草市街头欲要卖身葬父,而偏偏又被街头恶霸所欺凌。林落二人自然是出手相救了,惩罚恶霸之后,手中的钱财也都悉数给了那女子。 捉襟见肘的二人,便在那时想到了包裹里的那封信。因此便来到了将军府中,将那封书信交给了门童,也算是无奈之举了。 说起那封信来,虽说是师娘亲手交给他们的,但却不是她亲笔写的。师娘只是说,这写信之人,乃是她一故交,并且是宫中贵人。那贵人在十几年前,曾和齐大将军有过相识之缘,因此便写了那信,以便他们在需要之时能够有个栖身之所。 再者,若是他们二人真能将那遗孤找到,待返回凉禹之时,正好也可寄居在将军府中,利用时日取获玉玺。师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只要将信交到齐大将军手中,那他们必然会受到将军府中的好生招待。 说来也怪,将军收到信的那日,只是尽快一看,便吩咐了下人要好生安排他二人的饮食住宿。就在他正要前往后院与他们见上一面时,却突然受召去了戍边,在戍边一呆就是三个月。等他平定了戍边之乱返回来时,林落二人却早已驾马北去,离开了齐府。 此次重返齐府,府中上下皆知他们是贵人,因此就算家中主人都不在,他们也不敢怠慢一分。其中一个门童已经去街市上告知齐公子了,剩下的人便带领三人进入府内。 林寻自到达宣阳之后,一路上就欢喜雀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起来他心绪似乎很好。而林落则还是一脸淡漠的表情,无论喜忧,均在她脸上看不出究竟。 “唐谷溪,你看这将军府中的格局,和你们唐府相比起来,有何不同?”林寻走在游廊上问。 唐谷溪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一直四顾观察着周围,悦然道:“将军府气派宏伟,院落繁多,景致旖旎,哪是我家中能比的?” “哈哈,你知道便好。” “你高兴什么,这齐府再好,也不是你家。” “那又如何,”林寻辩驳起来,“不是我家,胜似我家。你不知道,齐哥哥不仅文韬武略,而且待人也好。想当初我俩在这里少说住了半月,整日有齐哥哥作陪,不是去外面山上骑射就是在家中下棋作对,那几日好不快活!” 唐谷溪一愣,脚步停下,转身问道:“你们当初不是在赶时日吗?为何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呆上那么多天?” 林寻先是一怔,继而目光幽然地瞟了一眼林落,笑道:“还不是因为他二人整天比武,比来比去比个没完,齐哥哥说要比到七十七招,否则一日比不到,便不放我们走。所以啊,我姐就和他比到了七十七招,最后打成了平手……这才放我们走的。” “平手?”唐谷溪大惊,扭头去看林落,“还有人能跟你打成平手?哈哈,我算是长见识了,待会儿可要好好看看这位齐公子!” “你可别小瞧齐哥哥,”林寻正说到兴头上,“齐哥哥乃凉禹唯一大将军之子,年少时期就随父出征,领兵作战,这几年来不乏军功。在宫中更是深得大王喜爱,若按血亲关系的话,他应该叫大王为舅舅。” “舅舅?” 林寻点了点头,走近唐谷溪,“已过世的齐夫人,是当今大王的妹妹,紫阳公主。” “好了,快进去吧。”在一旁静默许久的林落突然道,说完便朝前走去了,目光不在他二人身上停留半分。旁边的男仆一看,权衡一下,便紧忙跟了上去。 三人在堂屋坐了许久,桌上的茶盏喝了几杯之后,才听到院内有声音响起。唐谷溪一心雀跃,想要即刻见见这位能和她“师父”打成平手的少将军,在她的印象中,经过林寻言语的润色,这位未曾谋面的齐公子早已有了模糊轮廓,大体来说还算不错。 而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林落却还是一脸平静,而且唐谷溪隐隐感觉到,自从进了齐府之后,林落便一直不多话,脸上也没见几分喜色,似乎总在想着什么心事。 林寻首先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结果还未走到门边便被闯进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齐哥哥!”林寻止住了脚步,红光满面。 那匆匆进来的人一见眼前的面孔,先是一愣,接着便挺直了身姿,将脸上的匆忙之色快速收尽,转而恢复了淡定的神情,对他笑道:“林寻。” “是我,是我。”林寻傻傻笑道,接着便做出了一个让唐谷溪大为震惊的动作,他就在说完那句话的同时,竟然向前扑去,一下子抱住了身子笔直的齐煜。霎时竟像一个小孩儿一般,黏在齐煜身上不起来了。 “林……林寻,你这是做何,快……快放开。”齐煜被他抱着,双手不知放在何处,只得张着伸向前面,面色尴尬地望向前方,似乎在向林落求救。 椅上的林落睨到这一幕,早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常,装作没看到一样不作理会。 唐谷溪不禁站了起来,先是看清了齐煜的相貌,果然如同林寻所说一般,仪表堂堂却又威风凛凛,剑眉朗目,神态洒脱。虽然身着华服但丝毫不见脂粉气息,更寻不到半分公子哥儿身上的慵懒之气,脚步和身姿一望便是习武之人。除此之外,常年行军身上所带的英气和豪迈也是可见一斑。 她看到齐煜向林落求助的眼神,又看到林落装作看不到的神色,心中稍稍一想,便对此有了大致了解。唐谷溪虽说行事鲁莽,直言快语,但却也还算个心思聪慧之人,因此便暗笑了一声,走向前去,道:“林寻,我当这世上没有能让你看在眼里的人呢,没想到,今日你这举动,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你的齐哥哥,竟然能让你这般失态,我看你今后还怎么取笑我!” 林寻一把撒开齐煜,转身道:“失态又如何,反正这屋内也无外人,你奈我何?” 唐谷溪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 “这位就是——” “在下唐谷溪。”唐谷溪忙道,拱手行了礼。 齐煜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抬眼望向她,拱手道:“唐姑娘客气,在下齐煜。” “齐公子,久仰大名了。”唐谷溪微微笑道。 齐煜闻言,仰头长笑一声,看着她道:“唐小姐,我也‘久仰大名’了。” “我看你二人呢,就别再互相‘久仰大名’了。如今你们这般礼让客套,我保证,不出三天,咱们之间的各种礼数啊,都要烟消云散!”林寻挥手道。 齐煜斜睨着他,冷哼一声,“我可没跟你烟消云散。”说罢,他轻笑一声,抬步向前走去。林寻和唐谷溪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便回到了座位上坐下。 这齐煜走至林落面前时,脚步稍稍放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林落,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微笑,正欲开口说话时,林落却突然站了起来。 “齐公子。”她拱手行了礼,“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齐煜稍稍一愣,脸上的微笑更显幽深,眉角轻轻上扬,躬身行礼道:“别来无恙。”他的目光依旧停在林落脸上,直到转过身来,来到座椅前坐下,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侧身端起桌上的一盏茶,呷了一口。 “没想到,你们此去归来,竟是这般快。我倒想着,下回再和你二位见面时,怕是要等上一二年之久了,没成想,这才短短半年,你二人就带着她……” “齐公子,”林落突然打断了他,“还是来说说近来府上的近况吧。” 齐煜住了口,眼神在三人面色上瞥了一番,见林寻暗示他的表情,又见唐谷溪一脸茫然的神色,他心中便有了乾坤。因此微微一笑,对林落道:“原来林姑娘对我府内近况,如此关心啊。既然关心,这半年怎么也不来个信,好让我知道二位的安危呀。” “多谢你挂念了。” “哎,齐哥哥,不是我们不想与你通信,实在是没时间啊。你不知道,我们到达临清之后,便遇上了一伙镖局的人,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跟着他们去……” “将军,您回来了。”林寻正说着,忽听门外响起了一个仆人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像是从转角走向了门内。 “是父亲回来了。”齐煜放下茶盏。 第八十三章 面熟 一听此话,三人忙都站起身来,齐煜也缓缓站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魁梧、步伐矫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刚跨进门槛时,先是抬眼望着屋内的三个陌生年轻人,铜铃般的双眸炯炯有神,髯须随着微张的双唇静止不动。由于常年在沙场的风吹雨晒,他的脸色发黑发紫,却气宇轩昂,精神抖擞。 齐昭将军怔了一下后,才抬动脚步,向厅内走去。 “父亲,这便是我先前向你说的那二人,林姑娘和林公子,这位唐姑娘自盛歌来,是他们的朋友。”齐煜指着林落三人一一介绍。 “民女林落见过大将军。” “草民林寻见过大将军。” “民女唐谷溪见过大将军。” 三人初次谋面凉禹国赫赫有名的齐大将军,因此多少有些拘束,此刻在将军面前,每个人都恭敬地行礼,不敢有过多举动。齐煜站在齐昭身后,微笑着望着面前拘谨的三人,似乎饶有趣味。 “三位不必多礼。”齐昭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和煜儿相交甚好,又是行武之人,说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了。更何况——”齐昭呼了口气,目光垂到地上,似乎在回忆些什么,“更何况你二人交予我的那封信,是我一位故人所写,因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老夫都不能将你们三人撵走啊。” 说罢,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齐将军是个爽快人,并且是诚心欢迎他们,三个人也都看在眼里,因此也随着笑了起来,方才的拘束消失殆尽。 “各位请坐。”齐昭伸出手来,请他们各自入座,自己也上前坐在了主座上,齐煜等四人依次坐在了两侧的位置。 “上次你二人进府之后,我也未来得及与二位相见,偏巧在那日接到大王诏书,因此便急急去了戍边。等我回来之后啊,你二人早就不在府内了。”齐昭如同话家常一样,丝毫没有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惯有的厉色,而是面色祥和地缓缓道来,“后来老是听煜儿提起你们,尤其是这位林姑娘,听说武艺非凡,卓越超群。我家煜儿一向心比天高,从来不听他谈起过某人,却唯独对你佩服连连、甘拜下风。今日一见哪,姑娘果真英姿非凡,气度不俗。” 齐昭微笑着看着林落,微微点头称赞道。 “父亲,我可从未说过‘甘拜下风’啊。”齐煜笑着睨向父亲,“我们俩啊,招招都是平手。不过……林姑娘确实让在下佩服不已。”他的目光转幽幽向了林落。 林落万万没料到齐将军会谈论起她,并且不乏褒词,因此一时面色染上了几分羞愧,干笑道:“齐将军实在过奖了,林落只不过武艺熟练些,远不及大将军金戈铁马,领军作战的的威风,而且齐煜……齐公子武功才是卓越非凡,是在下不如罢了。” “哦?”齐煜听罢,眉角高高扬起,故作惊讶道,“林姑娘真这么想?” 林落抬眼瞟了他一眼,未作声,将目光收了回去。 齐昭哈哈大笑,朗声道:“林姑娘是谦虚之人,以后若想要再论高低,只管接着比试就是了。你们四个皆是年轻人,又和煜儿一向聊得来,因此尽管多住些时日。寒府一向冷清寂寥,多些人总是好的,你们也不必拘谨束缚,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说罢,他扭头望向齐煜,“煜儿,今后你的这些朋友,就交付你照应了,务必善待。” “父亲不说,孩儿也会这般做的。”齐煜道。 齐昭点点头,招手叫来了门外站着的人,道:“叶英,你去安排几个仆人丫鬟,让他们收拾几间屋子出来,给贵客住。我和公子先去书房,有要事相谈,你安排妥当之后,也一起来书房好了。” 叶英是齐昭的副将,年龄和齐煜不相上下,他上无老下无小,又和齐煜谈得来,因此平时便在将军府中居住。虽不是在军营之中,但他尽职本分,一切悉听大将军和少将军的吩咐,为人也算忠厚老实,勤勤恳恳。 林落三人数日居无定所,因此也早已周身疲惫,齐将军下了吩咐之后,叶英便带着他们出了堂屋,向侧院走去。 齐昭起身走到了门槛处,却站着没动。齐煜也起身,正欲随父亲离开,走到父亲身边时却发现父亲正仰头望着前面走远的三人,眉头微聚,眸光深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直到他们三个消失在游廊尽头,他仿佛才回过神来,但是却只言未发,而是一脸的沉思和愁云。 “父亲,”齐煜心生疑惑,“父亲在想些什么?” 齐昭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不再是一片悦然,反而凝重了许多,“走吧,去书房再说。” 齐煜一头雾水地看着父亲走出去,他能隐隐感觉到,父亲在林落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要么就是林落,要么就是唐谷溪。他回头望了一眼早已消失了人影的游廊转角,转身便朝着父亲跟了过去。 书房内,齐昭在桌前站定,齐煜进来之后,转身关上了门,来到父亲面前问:“父亲方才想说什么?” 齐昭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慢走向了木椅坐下,两手握在扶手上,沉吟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已逝的故人。” “父亲是说……那位唐姑娘?” “不。”齐昭摇摇头,抬眼瞄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齐煜为何会出此言,“是林姑娘。” “林落?”齐煜十分诧异,问道,“父亲由她想起了哪位故人呢?” 齐昭目光悠长,远远望着前方,隔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苦笑了两声,道:“罢了,或许是我猜错了。只是那姑娘方才的侧脸,让我有点面熟而已。不过天下大同,芸芸众生,相似的人如烟如云,实在不该再揪心于这个了。” 齐煜凝着眉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父亲,其实……其实有句话,孩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讲来。”齐昭抬起头。 “父亲方才说林姑娘让您想起一位故人,孩儿曾经也有片刻的体会,感觉很久以前好像就和她比过武似的。半年以前,我和林落确有整日比试武功,那熟悉之感不在相貌,不在招式,而在举手投足的细节之间。”齐煜说罢,便看向齐昭,“父亲,您可还记得孩儿小时曾去过什么地方?” 齐昭轻轻笑了笑,“你小时跟我去过的地方多了,现在说来,恐怕也不能起到效用。” “那看来,也是孩儿多想了。”齐煜笑道。 “煜儿,你给为父说实话,他们三个来到宣阳,是想做什么?”片刻之后,齐昭的话再次响起。 齐煜眉间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便被他隐藏过去了,他面色平静,反问父亲:“难道那封信上没有说吗?就是当初他们带过来给父亲的信。” “那封信,是西州国王的一位妃子所写,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物是人非,只不过凭着交情忠人之事罢了。信中只说明望我悉心照料他们,至于其他事并未多说。我想,你与他们交情甚好,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缘由,说吧。” 齐煜听罢,沉默了良久。父亲是军中大将,一直以来都有着不怒自威的气魄,而方才的话也不留一条退路,看来是非说不可了。齐煜深知这一点,因此也不敢周旋含糊。思量再三之后,他看向父亲,开口道:“父亲,其实他们……” “煜儿。”齐昭突然开口,蓦地打断了他,齐煜停下,抬眼望向父亲。只见父亲的一双眸子正严峻地望着他,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齐煜不知父亲要说什么,因此也不敢率先开口。 “罢了,你既不知道为父也不勉强你。”齐昭像是解脱一样轻叹了一声,随之站起身来,缓缓绕过了桌子,经过齐煜身旁时,将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语重心长道:“为父不想知道了,为父……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便可。” “父亲请说。”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务必要护他们三人周全,并且……”齐昭顿了顿,“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你只管相助就好。” 齐煜愣了愣,接下来是片刻的安静,“是。” 齐昭点了点头,放在他肩上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声音,叶英推门进来了。 “大将军,少将军。”叶英进门道。 “都安排好了?” “都已安排妥当,他们三人大概是路途劳累,现在都在房内休息。我留了几个丫鬟在那里,照顾他们的起居。” 齐昭点了点头,“那就好。” “将军,你刚从宫中回来,是不是边疆又发生了何事?” “乔疆不安生已有半年之久,”齐煜说道,“这次为了泾水周围那几座城池,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滋事不断。我看,父亲此次被召进宫,正是为了此事吧?” 齐昭点点头,叹道:“是啊,今日,司马将军已经从宣阳出发了,若是乔疆能够接受我凉禹所列条件,不伤及凉禹利益,那么也犯不着我们出兵。可是,若是洽谈失败,那怕是要——” 齐煜和叶英都垂下了目光,眉头微微蹙起来,过了片刻,齐煜问道:“那司马将军从宣阳出发,到达西境之地,大概需要多少时日呢?” “最少半月之久,最多……那就说不一定了。再加上滞留时日,返程时日,怕是要两个月之后了。”齐昭说完,才觉得疑惑,瞥了一眼齐煜,“你问这个做何呢?” 齐煜沉思了一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问道:“父亲对此次是否出征的把握有多大?” 齐昭回过神想了想:“依我看,乔疆恶意滋事在先,因此司马将军去或不去,其实作用都不太大。此次出征,怕是早已定了的事。” 齐煜听后,脸上似乎出现一层笑意,点头道:“孩儿知道了。父亲,两个月后的出征,我们怕是要带上林姑娘他们了。” 第八十四章 夜谈 亥时初刻,将军府内万籁俱寂,每个院子内却都烛火通明,院内的烛台的檐角的灯笼整夜不熄,这是齐夫人生前就保留的习惯,如今还延续在府内的每个角落。 齐煜和叶英从内室中出来,踩着月色朝荷花苑那边走去,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落三人都将住在荷花苑的三个寝房。如今天气清冷,那池子里早已都是残叶枯荷,不见半点鲜活之色,观赏的景致反正是没有了。 “少将,您对此事有把握吗?”叶英在身边问。 “如今大王已经开始怀疑花宁,安插了不少人进入梅月司,并且跟踪她的出行。我猜,今日她出宫来,估计也有人跟到了水云馆。” “关键是乔兵来犯,大王不得不对她生起疑心,毕竟她在乔疆也算个不小的人物。” “这只能算是其一。”齐煜轻瞥了他一眼,“自她入宫之日起,大王就对她有所警惕,只是一直以来物有所用,不得出手冒犯罢了。如今我手上已有水云馆与乔疆暗中联系的证据,只不过还不知对方身份,因此大王才想要派人到乔疆做一番暗查。” 叶英听罢,蹙眉沉思了良久,忽然朗声笑道:“少将的法子可真是万全,如此一来,相当于您给那花宁下了个套,她不得不往里跳!而您在大王和花宁这两头,却都同时取得了信任,这可真是——” “嘘。”齐煜轻轻打断他,微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过分了啊,我怎是给她下套呢,她是自己……画地为牢。” “哈哈,是是是。”叶英嘿嘿笑道,忽而想起了什么,“不过,少将,您是怎么得到她们和乔疆来往的证据的?那水云馆中各个女子都心思玲珑,严谨有训,花宁更不可能将此事告知于您,您是……” 只听齐煜轻笑了一声,叹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哪……”说罢,他向前走去,加快了步伐。留下叶英一人驻足在原地,思量着他这句话却还是不得其解,他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紧忙跟了上去。 荷花苑的厅堂内,林落三人早就聚集于此,下午时分他们都已歇息片刻,养足了精神。不久之前有丫鬟过来告知,说亥时之后齐公子将会过来,与他们商谈要事,因此他三个便早早来到了大堂内,坐着闲聊片刻。 齐煜到达荷花苑后,将叶英留在了门外,自己只身一人走了进来。没了久别重逢后的客气,也没了齐昭在时的拘谨,此时此刻,夜幕正浓,屋内的三人见齐煜进来,也都神态轻松,礼节少了许多,待他入座后,方才开始商量巨细。 唐谷溪从林落口中得知,齐煜有办法让他们入宫,但具体办法是何,他们三人却一概不知。方才闲聊时刻,三人想着,此次齐煜前来,定是来商讨此事的。 齐煜坐下后,先是看了一眼林落,想着白日里父亲说过的话,便想在她脸上寻找些什么,只不过细细凝视一遍,发现并认不出什么来。这动作引起了唐谷溪的注意,她抬眼去看林寻,发现他也正微微笑着,因此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故而笑道:“齐公子,你在看什么?” 齐煜回过神来,睨了一眼唐谷溪,笑道:“我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人真的会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齐煜点点头,垂下目光,“又或者,是前世修的缘,今世才得以续缘……林落,你说呢?” 林落一直在一旁静坐着不出声,此刻听他说出此话,先是怔了一下,继而冷笑道:“不知齐公子想表达什么?我们时间有限,我看你还是别打诳语了,直切正题吧。你说呢?” “嗯,好。”齐煜笑着点点头。 “齐哥哥,你上回说的事,如今达成了没有?”林寻扭头问道。 “若是没有达成,我还有脸来见你们?” 林寻一听,心中豁然,朗声笑道:“我就知道齐哥哥最厉害,这么说,我们有机会进宫了?” 齐煜轻叹了一声,目光落到地上,缓缓道:“三日之后,我便入宫去见大王,估计不出半月,大王就会召见你们。” “我想知道,你是说了什么,才使得大王想要见我们的。”林落看向他。 齐煜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你们还记得花宁吗?” 一提这个名字,林寻和林落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记得。只有唐谷溪还一头雾水,她正要询问时,林寻忽然说道:“齐哥哥,那女子也和此事有关系吗?” “不是有关系,是相当有关系。” 见他们三人还不知所以,齐煜接着道:“你们若想进宫,必然要取得大王信任,这是第一步,否则不可能接近你们想要的东西。恰好呢,近来,大王想要暗查花宁在乔疆的身份,你们知道,如今边境不太安定,再加上花宁本身身份诡秘。因此,大王需要你们。” “需要我们?” “正是。” “大王是如何得知我们的?又为何要用我们去调查她的身份?”林落问。 齐煜一听,轻轻笑了笑,娓娓而道:“当初我和你日日比武,消息自然就传到了大王的耳朵里。他现在又急需你们这样既没有名分,也没有家眷,而且还身手不凡的人,当然了,再加上我的谏言,大王自然要一见你二人风采了。” 齐煜说完,便端起了桌上的茶,他也不喝,只是用茶盖微微刮着杯盏里的热气,神态安然。 林寻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你当初执意和姐姐比武,是另有打算的!怪不得……怪不得当初你非要叫来一些王子公子们观看,并且还叫来了宫中的禁军首领,我当初还以为齐哥哥只想炫耀一番呢!如今可算是明白了!”林寻头脑即刻清醒,心中不禁佩服不已。 “哈哈。”齐煜大笑两声,“你还算聪明。” 林落听完林寻的话,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她没有料到齐煜会思考安排得如此周全,竟然从他们告知他此事之后,他就已经开始着手计划了。当初的日日比武,竟然还暗藏玄机…… 听他们此番言论,唐谷溪总算明白了齐煜的意思。他是借着另一个人,使得林落和林寻二人得到大王的注意,再委派重任给他们,待林落和林寻完成重任之后,大王自然会对他们赏识有加。到那时,倘若要论功行赏,那玉符到手,便是水到渠成了。 “你方才说的那花宁,究竟是何许人呢?”唐谷溪问道。 齐煜放下茶杯,笑问道:“唐姑娘对此也有兴趣?” “你告诉她吧。”林落忽然道,转眼看了看唐谷溪,“她一路上对玉符之事疑惑不已,现在怕是早想一听究竟了。” 齐煜点点头,说道:“她是宫中梅月司的司主,精通炼药之术,善于养蛊。原是乔疆人,后来大王派我去乔疆将她带了回来,一直在宫里效力。这些年来,无论是后宫中的妃子们,还是前朝中的大臣们,凡是忤逆了大王的,几乎都会被赐予毒性之物。这些人中,大多都被毒蛊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自杀了之,几乎无一苟活。” 唐谷溪凝神听完,便觉得浑身一凛,冰凉之意从脚而生,微垂着头地不说话了。 “唐姑娘不必担忧。”齐煜看出了她的担忧,“这件事,我想林姑娘和林公子是不会把你牵扯进去的,你远离故土,此番跟他们前来已是不易,又怎能让你掉进火海里去呢?” “不行!”唐谷溪猛然抬头道,“我要跟着他们去,既然我已经离开了故国,也认定要跟着他们二人了,那么生死同行。他们去何处我也去何处,他们跳火海我也跳火海,何况林落都已是我师父了,看着他二人前去历险,我岂能苟安?” 唐谷溪说完,厅内便一片安静,三人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也没料到她会说出此番言论,因此都怔怔望着她,一时哑然。 “好!”片刻之后,齐煜两掌一合,笑看唐谷溪,“唐姑娘性情中人,算是齐某无知狭隘了,姑娘请别介意。” 唐谷溪淡淡笑了笑,又略有忧虑地问道:“可是齐公子,若此次重任遭到败露,那该……” “你大可放心,有我在,即使事情败露,花宁也不敢拿你们怎样。”他顿了顿,接着笑道,“况且,你们此次去乔疆,有我随行呢。” “此话为何意?” “带军出征,平定西境。”他的目光移到林落脸上,一字一句道。 林寻一听,满脸兴奋道:“这么说,我们能与齐哥哥你一同前去乔疆了?” 林落轻轻笑了一声,转眼看向齐煜,迎上他的目光:“就算是同去乔疆,齐公子身在军营,而我们人在街坊,也是同国而不同地的呀。” 齐煜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侧过身子注视着她,幽幽道:“林姑娘若是想让我作陪,我即刻就去向大王请示,定不怠慢半分。” “公子好意林落心领了,我看就不必了吧。” “齐哥哥还是安心领军好了,走访暗查这事,包在我们身上。”林寻向前倾过去身子,在齐煜耳边道,“别到时被人落下‘只看红颜不看兵’的名头,这可就不好啦。你放心,我会保护我姐的,定不会让她出事。” 齐煜扭过头去看林寻,轻声道:“我看,是你姐保护你还差不多。” “齐哥哥,”林寻一脸不悦,“我可是一心向着你呢。” “好好好,你的好意呢,我也心领了。”齐煜笑道,回过头来看了看唐谷溪和林落,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这几日无需操劳,只管养好精神,来日去觐见大王。” 齐煜走后,林落三人便各回各房,早早歇息上了。 “叶英,明日随我进宫一趟。”回去的游廊上,齐煜对叶英道。 “少将不是说三日之后去的吗?” “不了,明日就去。” 叶英只好点点头:“好。” “此事无需告知他们三人,这两日只管让他们在家中好好休息就是,别去打扰。” “嗯,属下知道了。” . 【题外话】有朋友劝我一天两更,每章2000多字也是可以的。。我说试一下吧,这样点击可能会上去。但存稿还在,依旧是每章3000+所以就先发了。习惯了每章3000以上,尽量做到以后3000字每日两更吧~只要你们给我一直在就行。 第八十五章 荷花亭 齐煜从宫中回来之后,带来了消息,说大王听闻他们此刻就在将军府,顿时龙颜大悦,将暗查花宁一事即刻交到了他们手中,只等来日进宫面见一次就好。这一切反应皆在齐煜预料和期待之中。 因那几日政事繁忙,西境的乱事未定,对于是否出兵众臣非议,因此大王便推迟了几日。最后下令,在半月之后,由齐煜带领林氏以及他们的朋友一同入宫,正好也目睹一眼这声名大噪的林氏姐弟是何等风采。 回府路上,齐煜心中暗自喟叹——幸好他早了两日来宫中,否则大王一旦有了其它看中的高手,那这计划怕是要功亏一篑了。如今入宫觐见已成定局,四人也都放下心来,至于早几日晚几日都不在话下了。 那天夜里,唐谷溪坐在荷花苑的凉亭上,脚下便是一池残荷。远处传来嘈杂的鼓乐声,由于距离太远,如若不仔细听的话,还真听不出那乐声来。如今年尾将至,宣阳城里的夜市可谓花样百出,几乎夜夜都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各种出奇百怪的活动轮番不休。 林寻一直攒动大伙儿一块上街游玩,只可惜林落毫无兴致,她前两日也早已去过,因此便不想再去。齐煜作为东道主,本对这年年都有的活动司空见惯,却架不住林寻软磨硬泡,戌时一到,便和叶英一同陪他上街去了。 脚下的残荷在月色下焕然发亮,无论外面夜市上是如何欢腾热闹,在这偌大的将军府中,却是冷清到了极点。尽管承蒙齐昭将军的厚待,可毕竟是寄人篱下,不比家中逍遥自在。她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圆月,思绪仿佛在渐渐飘远…… “谷溪。” 背后有人叫她,唐谷溪回过头来,看见林落站在身后,手中拿着一件披风。 “林落?” 林落缓步走上前来,将披风递到她手上,向右移了两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她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坐着,目光淡然,望着前方的一池残荷,脸上悲喜不现。仿佛走过来没有目的,只想要一人静默赏景似的。 夜深露重,唐谷溪将披风系在了肩上,身上果然暖和了许多。她扭头看看林落,笑道:“多谢啦,师父。” “别叫我师父。”林落声音很轻,眸光依旧望着前方,“两月以来,我还未教你任何武功,怎敢妄称师父?” “这个好说啊。”唐谷溪笑笑,“反正这两日在将军府也无他事,进宫觐见还要几天才到,不如我们就挑个好天气,去齐府后山上练武去,如何?” 林落淡淡笑了笑,“好。” 又静坐了些片刻,唐谷溪忽然想起一直藏于心中的那个疑问,她扭头看了看林落,“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和林寻,不知你……愿不愿告诉我。” 林落侧过头来,“你说吧。”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望向前方,道:“你的师娘,是林寻的娘亲,而你又是从小在林家长大的。那么,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原来的家吗?你的生身父母也不知道?” “不知道,师娘从未告诉过我。” “为何?” “她说——”林落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她说还未到时机,此次回去之后,大概就可以告诉我了。” “那你是几岁时来到林家的?” “应该是……五六岁。”林落凝思想了想,神态有些不确定。 “五六岁……”唐谷溪喃喃道,“按理说,五六岁也能记起一些事情来,那你在之前的记忆中,就没有——” 她还没说完,就见林落摇了摇头,嘴角轻轻勾了勾,她的眸光放得长远,在冷色的月光下显出几分幽魅。林落没去看她,声音缓缓道来:“十岁那年,我得了一场病,病中差点死去。是师父师娘四处求医,竭尽全力才救了我,可当我醒来后,我发现我对之前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我被一双手牵着走入了林家,那人将我托付给了师父和师娘,然后就走了。”她顿了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被一个人?”唐谷溪满心疑惑,“那人是谁?” “我……记不太清了。” 唐谷溪怔怔望着林落的侧脸,看她有些吃力又有些无奈地回忆着,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她干笑了两声,换了一种语气道:“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别想了。反正回去之后,你的师娘自然会告诉你,更何况,这十几年来,你师父和师娘想必也没亏待你吧?他们授你武功,将林门独家剑法传授于你,让你在武力上远远超过了林寻。要我看啊,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师父和师娘,早就该高兴死了。” 林落闻言,扭头瞟了她一眼,轻轻笑了。 “哎呀!”唐谷溪突然惊叫了一声,脸色恐慌。 “怎么?”林落忙扭过头来。 “既然是林门的独家剑法,那……那你师父让不让你教给我呢?这得经过他老人家的同意吧,否则那岂不是——” “你放心。”林落神色放松下来,“师父会同意的。” 唐谷溪还是有些不确定,“真的会同意?” “会的。”林落点了点头,“对于你,会的。” 听到她这样说,唐谷溪才放下心来,想起方才自己的担忧不禁尴尬笑了笑。她抬眼环望了一眼四周,只见周围的夜色愈加浓重了,天上的明月经云遮挡,半隐半现,流露出一种朦胧和虚幻。远处街市上传来的鼓乐声也小了不少,身上的披风像是也不顶用了,寒气渐渐窜入体内。 “冷了?”林落扭头问她。 唐谷溪笑了两声,双手紧了紧披风,道:“没想到凉禹的寒冬腊月,也是这样苦寒,不过相比起盛歌啊,还算是强了点。” “冷就回去吧。”林落说罢,便起身站了起来。 唐谷溪只好从地上站了起来,呼了两口冷气,搓了搓手,看见林落还是一身轻便的衣衫,不禁问道:“你不冷吗?何不多穿几件?” 林落愣了一下,滞缓地瞥了一眼身上,道:“我习惯了。” 说罢,二人就走出了亭子,欲回房去。刚下了门口的台阶,就见林寻和齐煜从院子一侧的月门走了进来,两人刚从夜市上回来,林寻正在滔滔不绝地谈论街上好玩的物件,一时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二人。 倒是齐煜,背着双手微微笑着,看似在专心听林寻讲述,眼光却在瞥见她们二人后岿然不动了。林寻见他驻足,便也停了下来,朝前望去。 “这么晚了,你二人竟然还不睡,大冷天的在外面做什么?”齐煜问着,便走了上去。 “姐,你不知道今天夜市上好玩儿的特别多。”林寻跟了过来,急不可耐地说道,“对了,唐谷溪,那天那个卖风车的你还记得了吧?我跟你说,今夜他那处又多添了几个,各色各样的。啧啧,你不去啊,真是可惜了。”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林大少侠一样?童心未泯。” “童心未泯又如何?总好的过未老先衰吧。” 唐谷溪不再搭理他,瞪了一眼后转身便走了。院内一时只剩下林落、齐煜和林寻三人,林寻正欲说话,却及时住了嘴,他瞥了一眼齐煜,忽而笑道:“姐,齐哥哥,你们聊,我今天跑得实在太累了,就先回房去了。” “等等。”他正欲转身,林落却叫住了他,“明日我会和谷溪去后山练剑,你也一同过来。” 林寻转过身,“明日你要和她去练剑?为何?” “我早就答应她的,不能食言。” “那你和她一起去好了,为何一定要叫上我?” 林落直视着他,冷冷道:“因为你自从来到将军府之后,性情散漫,疏于练武,整日不是上街游玩就是跟着他四处游散。师父要是见你这样,早就关你禁闭了。” “哎——”齐煜扬起声调,看着林落,“你此话我可是冤枉啊,明明是林寻整日非要粘着我的,我可没想带他四处乱逛……林姑娘说话,可不要殃及无辜呀。” 林落没有理他,依旧看着林寻。林寻本想着反驳几句,谁知师姐却把父亲搬了出来,明知他自小最畏惧的人就是父亲,即使现在父亲不在面前,可师姐的话也给他带来了惧意,何况她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他只好叹了口气,妥协道:“是是是,姐姐说得在理,我明日一同去就好了。”说罢,他撇撇嘴,转身回了屋。 林落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转身正欲回房,却在刚迈出步子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她反应迅速,还未回头,手便撤回并且同时迎了出去,一掌重重地击在了齐煜臂上。 “哎哟……”齐煜佯装手臂疼痛,另一只手捂着被击中的地方。 “少将请自重。”林落冷冷说完,转身便向台上走去。 “等等,我心中有一疑惑,想要问你。”齐煜放下了手臂。 “有何疑惑?” 齐煜慢慢走上前来,来到林落对面,面对着她,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唐姑娘究竟是何人了吧?” 林落心中一凛,乍然抬头,面目有些紧张,四顾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你说这个做何?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是我师娘故交的女儿,流散到了盛歌,现在我和弟弟要把她带回。” 齐煜轻轻摇了摇头,“你瞒不过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齐煜眯起双眸,夸张地看着她:“我都帮你们到这份儿上了,你再对我有所隐瞒,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点?” 林落长睫微颤,眸光稍显黯淡,垂下头来看着地上,不再言语。齐煜看她略有为难的样子,正欲作罢,她却突然抬起头来,道:“这是我欠你的,以后自会偿还。” “我看还是算了吧。”齐煜轻笑一声,“要想偿还,不如明日让我一同随你们去后山练剑好了。正好呢,我这两日闲来无事,也很久未与林姑娘切磋武艺了,既然练剑,那就一同去,如何?” “你想去便去,何须来问我呢?这后山可是你齐府的地盘。” 齐煜笑了笑,“姑娘果然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未时,后山相见。”他微微躬身,拱手道,“姑娘好生歇息,齐某这就回去。” 齐煜走后,林落在原地愣了片刻,寒夜下她眸色如水,静静流淌在这墨色里,直到身上觉得生了寒意,才举步向房内走去。 第八十六章 后山练剑 翌日未时,齐府府邸后面的小山上,林落、唐谷溪以及林寻早早到了那里。【ㄨ】虽是冬日,可这后山之上却也并不是不见青黄,有些青藤和翠竹扎堆于此,使这小山丘多了几分生气与盎然。 “林门剑法要诀在于速度,而非力量。但是手速却依靠力量而生,力量又因手速而更有威慑,因此,速度和力量相辅相成,不得忽视其一,更不得本末倒置。”林落缓缓道来,手中握一把剑以作示范,“至于剑身合一,出剑如风,手在剑在……这些东西,邹先生定是已经教过你了,也不用我再多说。你悟性很好,又善于分析剑中之道,再加上有原先的武功在身,因此领略林门剑法,不算是难事。” 林落和唐谷溪相对而立,在那片空地上不断讲授与倾听,时而练习时而讲说。林落将她身上曾经未注意过的毛病纠正过来,又告诫她习武不可急躁,应该保持平心静气,因此平时也应适当练习心法。 两人在那处不断比划着,而这一头的林寻,却靠在一棵树上百无聊赖。这一个时辰里,他早就将该练习的招式都练了一遍,此刻想走也不成,只得留在这里远远观望着二人,四处寻着乐子。 “林寻。”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只听旁边传来了齐煜的声音。他精神顿时抖擞,扭头一看,发现齐煜正身着将领军服,手中握一把剑,朝这边渐渐走来。 “齐哥哥,你怎的也来了?” “你姐昨晚也邀我过来了。”齐煜站定之后,抬眼望向林落那边。 “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想着没人说话,无聊透顶了。可好,你现在来了,总算有人和我作伴了。不如齐哥哥也传授我一些武功心得,让我有朝一日能和你一样,跟我姐打成平手,如何?” “要说心得啊,我还真是没有。【ㄨ】”齐煜目光一动不动,“不过和你比试一番还是可以的,反正你姐和唐姑娘也没工夫理你,你说呢?” 林寻一听,先是激动了一番,正欲答应,可突然又气馁了:“好是好,可是我跟你比,不出十招定是输啊。” “无碍,我可以让着你嘛。”齐煜回过头来,不等林寻说话,便伸手拿起他靠在树上的剑,一把丢到了他怀里,“拿着!” 林寻忙不迭地拿起剑,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拿着剑柄,犹豫要不要抽出来。 “如此磨蹭,可一点也不像你啊。”齐煜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对林寻说道。 林寻叹了口气,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比试的林落和唐谷溪,心中不禁增添了些许力量,咬了咬牙:“好,既然齐哥哥出剑邀请,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来吧,齐哥哥也不要小看我,咱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齐煜拔剑出鞘,睨着他轻轻一笑,“接招!” 霎时间,山丘的这一头,林寻和齐煜飞光剑影,刷刷作响。剑起生风,一旁的枝叶和藤蔓有的被削断,有的被风托起左右摇曳,两个人影忽高忽低,忽进忽退,身上衣袂翻飞,长袍舒卷,将四周清冷的空气瞬时切割得灼热起来。 不远处的林落和唐谷溪正在练得风生水起时,就听到林寻这边传来了响声,林落率先停了下来,朝那边望去。唐谷溪正在得心应手中,忽见林落停了下来,于是她也匆忙收回了招式,将剑放下,扭过头去。 “齐公子也来了!”唐谷溪看看林落,“他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处的?” “估计……是下人告诉他的吧。” 林落和唐谷溪拿起剑鞘,向那边走去,走到他二人附近后,便站在了那处,静静望着杀气腾腾的二人。尽管齐煜武艺在林寻之上,但是不难看出,一招一式中齐煜都在让步,才使得他们二人能够至此未休。 二人比得热血沸腾,剑心合一,谁都无暇顾及身旁站着的二人。那林落和唐谷溪也都十分配合,只是在一旁静默观望,谁也不发一声一响。 山丘上只剩下了运功移步的落脚声,以及树枝残叶随剑风刷刷作响的声音,四个身怀绝技、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皆醉心于一件事。只等的林寻和齐煜打斗得精疲力尽了,这场比试才最终停了下来。自然,最后胜出的还是齐煜。 二人收起剑来,喘着气站定之后,才发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林落和唐谷溪。齐煜毕竟久经沙场,因此长久的比试下来倒也还好,只是林寻本来武艺就有所不及,此刻又因几日没有习武,不免生疏,因此靠在一棵树上气喘吁吁。 “林寻,不错呀。”唐谷溪双手背在身后,脸面带笑地走了过去,“能和齐少将比试这么长时间,而且最后几乎不分胜负,看来你和你姐也差不多嘛,都是人中龙凤。” 林寻喘着气,抬头揩了一下额头的汗,不去搭理她。他知道唐谷溪在暗指齐煜让了自己好几招,趁机嘲笑一番罢了。齐煜虽说让得不明显,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何况那唐谷溪也并非愚人。 齐煜走至林落面前,问:“林姑娘可还想赏剑一试?” “齐公子方大战回合,此刻再试,恐怕有违公正啊。”林落轻轻笑着。 “无妨,此刻就算再与你比试两个时辰,齐某都不会喊累。” “那好。”林落干脆道,“四十九招之内,你我不得退让,一局定胜负。” “好,请。” 说罢,齐煜和林落当即拉开架势,退到十几步开外,相对而立,脸上表情各异,但都胜券在握,精神饱满。站在一处正贫嘴的唐谷溪和林寻,望见这幕急忙站直了身子,双眸大睁,万万没料到就在这片刻之间,齐煜和林落又要开始比武了。 “怎么他俩也没个预兆……说打就打?”林寻惊道。 “比武还要什么预兆,况且他二人又不是没比过。” 林寻轻笑一声:“也好,俗话都说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近。我看啊,他俩大概是比武比上瘾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要看看两个高手对打,是何情景了。”唐谷溪笑道,“本来还寻思着之前错过了他们比武,我只有眼馋的份儿,没想到如今算是歪打正着碰上了,也好让我今日一饱眼福吧!” 于是,方才的林寻和齐煜比武,乍然之间便换成了林落和齐煜比武。唐谷溪自愧不如,不敢在他二人面前献丑,因此只好默默当起了看客,从旁观者眼中寻觅高手之道的秘诀。 可是直到双方两剑相接,飞身起舞之时,唐谷溪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那二人刀光剑影,速度之快使身影和剑影几乎全部化为虚影,眼光所及之处无从寻得一丝一毫的剑道方略。他们一招方出,一招即守,攻守之间切换自如,看不出逼迫之势,看不出孰上孰下。一时间,唐谷溪应接不暇。 前三十几招过去,两人难分上下,胜负不定。但是到达四十招之后,唐谷溪渐渐看出,林落在力气上呈下降之势,攻进有所减少,大多转为防守。她看到林寻也皱起了眉头,正在凝神屏气观望着,便说道:“我觉得你姐,怕是要败给齐公子了。” 林寻深吸一口气,眼光却未离开比武的二人,道:“还未到最后,不可过早下定论。” 唐谷溪只好回过头去,继续观望。 四十五招,白云野鹤…… 四十六招,飞天瀑石…… 四十七招,虬龙扫影…… 四十八招,百尺竿头…… 第四十九招,林落正欲出手,不料齐煜却并未按照惯例接招,而是身子猝然向右一倒,半悬在了空中,借着脚尖之力向前扑去,瞬时站在了林落身后。他手指一翻,将手中的剑贴在了臂上,使剑尖朝向膀间,继而双臂一张,乍然之间将林落反扣在了胸前。 “林姑娘,你输了。” 林落被禁锢在那处,动弹不得,她神色微慌,但也还算冷静沉着,急速思量着该如何脱手。 “你不是想知道她的身份么?”林落轻声道。 齐煜一听,手臂稍稍放松,欣然问道:“你肯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趁着齐煜手臂放松的间隙,林落猛然一挣脱,飞速朝前踏了两步,逃离了齐煜的禁锢。紧接着,她身子一转,将手中的剑陡然挥起,指向了齐煜脖间。 “齐公子,你输了。” 比斗戛然而止,山野间一片寂静。 齐煜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他翘起了嘴角:“你还没告诉我——” “谁说我要告诉你了?” 齐煜呆立片刻,眸色如墨,忽然轻轻一笑,双手慢慢拱在了胸前:“齐某,愿赌服输。” 站在一旁的林寻和唐谷溪,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比试中走出来,或许是那二人的比斗太过精彩离奇,或许是这结尾停得太过出人意料,他们直直望着前方的二人,脸上一片怔然。直到林落收起了剑,两人才反应过来。 “这么说……是林落赢了?”唐谷溪呆呆望着前方。 “是,是我姐赢了。”林寻轻轻叹道,“只不过赢得……可真算是蹊跷诡异。” 唐谷溪喜笑颜开,眸子清澈透亮,扭头道:“你姐呀,这叫——美人计。” 第八十七章 进宫觐见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齐煜走了过来。 唐谷溪笑笑:“说……说你们两个,奇虎相当,不分上下,只不过呀,我师父的最后一招出奇制胜,实在绝妙!齐公子,这可是你远远比不上的……” “哈哈哈哈……”齐煜仰天大笑,笑声停止后道,“你师父绝顶聪明,齐某确实自愧不如。” 说罢,林落走了过来,拿起靠在树上的剑鞘,将墨阳剑插了进去,抬头道:“谷溪,今日的剑就先练到此,若有时日,下回再来。” “恐怕下回是没有时间了。”齐煜忽然道,“方才我来之前,叶英告诉我,说大王让你们三人明日就进宫。” “明日?”林寻惊道,“不是……不是说再过几日吗?” “大王说何时便是何时,何况,你三人早几日进宫面见也无弊端。眼下年节将至,宫里怕是很多事要繁忙,年节一过,你们便可以准备行囊西去乔疆了。到时如果司马将军还未回来,我会主动请缨领兵去西境,凉乔此战难免,就当早日驻扎了。” “可是……大王会同意吗?”林落迟疑道,“毕竟两国之事需要谨慎,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率先驻扎在此,必定会引起军中不满,甚至——” “你是不了解我们的大王,”齐煜轻轻笑道,“乔疆滋事不断,边境纷争不休,那乔国本就觊觎我凉禹西境之地已久了,大王……只不过是想早些给他们一点教训。”齐煜把最后一句的声音压低了些。 听闻此言,林落和林寻才点了点头。 “素闻凉禹和乔疆同气连枝,休戚与共,数百年来都未有过战事,为何近年来会不断有瓜葛呢?”唐谷溪疑惑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对于接壤相连的两国更是如此。纷争本是常有之事,数百年的安定才是奇事。”齐煜娓娓说道,“更何况,是乔疆撕毁盟约在先,曾经的友好,说白了,靠的是两国之间贵族的联姻。而如今血脉相割,姻亲久远,早已不再以此为重了。” 唐谷溪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明白了。” “好了,回去吧,好好沐浴梳洗一番,明日进宫觐见大王。” 此时正值凉禹瑞乾年间,瑞乾大王年逾六十,已是老者一位,但他身上却依旧硬朗如旧,众臣皆言大王清事明理,风度当年。只是令文武百官都奇怪的是,后宫之主的位子一直空缺,自从十九年前先王后不幸暴病死后,后宫一向未立过王后。 十九年来,无论是朝臣谏言,还是嫔妃相劝,瑞乾一直置之不理,将后宫之事全部托于赵王妃手上。那赵王妃是赵侯的胞妹,赵侯乃凉禹国唯一的侯爷,因而深得大王看重。前朝之事影射后宫,赵王妃这些年一直是后宫说一不二的主子,而她的儿子也是大王的长子,亦为当今太子。只可惜太子肥头大耳,昏庸无度,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沉迷于美色,对朝政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些年也令大王愈加不满。 至于后位空缺一事,前几年还算沸沸扬扬,议论不断。可久而久之,无论朝野之上还是街市巷口,都无人再提及此事了。 那王后的位子,像是大王终生等待一个人,却始终未等到一般。 晨曦殿内,瑞乾坐于案桌之后的宝座上,面前的奏折一卷又一卷,批好的全都放于右侧,未批的则罗列在左侧。他两鬓斑白,神情肃穆,面目不怒自威,认真地批改着手下的奏折,不苟言笑。一位年老的公公立于右侧,一脸安然,眸光清淡。 偌大的厅堂针落有声,暖炉香炉多处安放,使得厅内暖气四溢、熏香袅袅。 殿外,齐煜引着林落三人从宽阔轩昂的长阶上走来,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看见了他们,笑问道:“少将军,您这二日可是往宫里跑得很勤啊,这三位是?” 齐煜站定,道:“你无须多问,快去里面禀报大王,说我把人带来了。” 那太监向他身后的三人瞄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不多片刻,太监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少将军,大王有旨,让你三人即刻进殿。” 齐煜点点头,带着三人走进了殿中。远远的宝座之上的大王并未抬头,而是依旧俯首执笔画着什么,似乎未听到任何动静。他气定神闲地凝视奏折上的奏文,眸色深沉,眉目之间微微皱着,似在沉思。 “末将拜见大王。”齐煜朗声说道,抱拳下跪。 “民女林落拜见大王。” “民女唐谷溪拜见大王。” “草民林寻拜见大王。” 三人刷刷跪在了地上,俯首说道。 可是,等来的却是一片安静。林落三人依旧低着头,静等大王说话,而齐煜却忍不住抬头,看到大王还在俯首执笔中,便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公公。 公公碰上了齐煜的目光,微微侧了侧头,瞄了一眼大王,又将目光移到齐煜脸上,微笑着摇了摇头。 又过了稍许片刻,大王才轻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缓缓放了下来,抬头望向座下的四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了一遍,缓缓道:“都起来罢。” “谢大王。”四人皆从地上站了起来。 “大王,这就是林落和林寻,来自西州。这位唐姑娘是他们的朋友,盛歌人。” 大王点了点头,眸光缓缓移动着,在三人脸上划过去。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唐谷溪脸上时,身子突然一怔,紧接着,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搅入一股风云,狂风骤雨般激荡起来。他脸色大变,扶在案上的双手也用起力来,像是要把桌案抠进去一样。 这一反应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林落和齐煜隐隐有些担忧,以为是唐谷溪做错了什么礼数,便侧头向她望去。就连一向淡定沉稳的公公,此刻也无不惊奇起来,看了看大王,又去看厅堂之下的那民女,却也看不出丝毫究竟来。 唐谷溪初见大王盯着自己,也以为是自己的穿着有何不妥,可是低头看了一下身上,发现并无出格之处。于是又抬头望向大王,却见众人都在满面疑云、微微皱眉望着自己,这一来,她本不慌张的心绪也变得慌张了。 “大王?”公公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大王?” “你……叫什么?”大王语气急促,死死盯着唐谷溪问。 唐谷溪咽了口唾液,低头道:“民女……唐谷溪。” “你……你来自哪里?” “民女……民女乃盛歌临清人。” “盛歌……临清……”大王终将目光收了回来,却开始变得涣散无力,口中喃喃道,“盛歌……你、你说你是盛歌人?” “正是。” 大王的目光不再摇曳,身子也定住了,愣了片刻,脸色才渐渐舒缓,“啊……原来是盛歌人,朕……朕看花了眼。” 底下四人皆不明所以。 公公笑道:“大王看奏折看久了,难免眼花目浊,不如老奴去叫下人——” “不必了。”大王挥了挥手,拿起桌角的热茶,掀开茶盖呷了一口。 放下茶盏之后,他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底下四人,目光却不再去看唐谷溪,像是怕再次被卷入那一袭洪流似的。而是专意望着林落和林寻,片刻后道:“二位侠客在京都颇负盛名,早就听闻你二人住在齐将府中,只是连日以来,朕实在政务繁忙,因此久久未召见你们。若不是齐煜前几日来提醒朕,朕恐怕要拖到一月之后了。” “大王……日理万机,我等无名小辈能让大王挂齿,实为我和弟弟二人的荣幸。” “你莫再谦虚。”大王笑道,“齐少将军可是我凉禹朝中无人能比的英勇战将,跟着他父亲在沙场上立下过汗马功劳,战功无数。就连朕的王子们,也都无人能与他比肩,可如今一来,却被你一个小女子收服了。可见,林女侠名不虚传哪。” “大王实在谬赞,民女只是在武艺上和齐少将军有所切磋,但若放在排兵布阵、领军作战之上,民女便是一无所知了。我俩侧重不同,因此,也不可相提并论。” 大王睨着她,勾起嘴角笑了笑,看向齐煜,“齐煜,你对此有何话要说吗?” “末将以为,林姑娘身怀绝技,虽未上过战场,但并不表明她不可通过塑造成为军中人才。因此,大王大可以放心,齐煜所选之人,必定使得大王满意。” “哦?听你这么说,是想让林氏跟你一样……上沙场了?” “末将并无此意。”齐煜笑了笑,“只不过,自古女将英姿飒爽,驰骋沙场的可未必比男儿逊色。依我看,林姑娘确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随军也未尝不可。” 说话间,林落的表情紧张起来,站在一旁的林寻也体察到了什么,只不过一时弄不懂是为何。 “哈哈哈……”大王大笑一番,扭头对公公道,“快请他们入座吧,朕也该和这些年轻人聊聊天了。顺便,也商讨一下你们此次将行之事。” . 【题外话】1、小差错~觉得还是解释一下为好:在第84章文末的题外话中,最后一句不知怎么多出来俩字,本来说的是“只要你们一直在就行”,结果成了“只要你们给我一直在就行……”汗 ̄□ ̄||我想,我要是读者的话,该想骂死这个作者了吧。。不过你们也不用返回去再看,因为俺已经改啦。。。。 2、上榜一周,无论点击还是收藏都比以前好太多,当然还差的太远太远。。可能西姐比较懒,也不想去互推互藏什么的,除了在贴吧宣传以外,其他不想想太多。本来每日更文都要累惨了,何况最近神经衰弱。。最后,即将下榜,继续加油,感谢编辑,感谢读者!比心~ 第八十八章 冷宫一遇 从晨曦殿出来后,林落便冷着脸,一言不朝前走去。 ≥ 齐煜看看林寻和唐谷溪,见他们都盯着自己,愣了片刻后,便急急追了上去。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大王最后不也没说什么吗,你何必这么较真呢?” “我怎敢生你的气,你可是堂堂少将军,我一介民女,何来的胆量?” “少将军有何好的?若有一日,你看这身盔甲看得烦了,我扔了便是!” “……” 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走在身后的林寻撇着嘴笑着,正想去叫唐谷溪,却见她一人面色神伤,目光淡淡地望着别处,似乎陷入了悠长的思绪中,一脸悲凉落寞。 林寻张了张口,没说出玩笑话来。他知道她触景生情,此刻定是想起了远在盛歌的陈秉风,又熟知她的脾性不想被人打扰,便装作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地跑去了前面,东张西望着楼台阁宇。四周富丽堂皇,令他流连忘返。 刚走到连廊的转角处时,忽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林寻乍然止步,那小孩现撞到人之后,急忙止收住步子,往后缩了两步,转身就想从侧面绕过去。 林寻无意间瞥到他,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他身材瘦弱,骨骼清秀,眉宇间有股淡淡的贵族气质,只是身上穿得太破烂了些,实在不像宫中王子们的穿着。而且脸色也微微白,颧骨处还有轻微的伤痕。 他觉得好奇,一把挡住了他,弯腰问:“你是宫里的孩子吗,叫什么?” 那小孩被林寻拦住,一时无从逃脱,只得缩着身子,两手指绞着,垂头默不作声。 齐煜听到声音,转身返了过来,走至林寻面前,盯着那小孩看了看,“苏寅?” 小孩一听声音,抬起了头,“齐煜哥哥!” “你怎么在这儿?” “我……”苏寅再次垂下了头,不再作声了。 闻到声音,唐谷溪和林落也走了过来,看着那小孩怯怯的样子,问齐煜:“这孩子是谁?” “他是十四王子。” “十四王子?”林寻睁大双眸,看了看那小孩,“这么说,他是大王的儿子?” “大王的儿子,”唐谷溪疑惑道,“为何穿得这般……” 齐煜叹了口气,目光还在那孩子身上,“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萧王妃身居冷宫多年,苏寅无人照料,便常常受一些狗奴才们欺负。”说罢,他低下了身子,看向苏寅,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你告诉齐哥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我想去看母妃。” “那你为何这般匆忙呢?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小孩又默默垂下了头,不作声了。 “宫中竟还有这等事生……”唐谷溪听闻此言,忍不住道,“他才只是一个孩子,母妃身份再卑微他也是王子之身,怎能被下人所欺凌呢?难道、难道大王不会做主吗?这可是他亲生儿子啊。” “你小点声。”林落提醒道,“宫中耳目众多,免得被人听了去。” “大王儿女众多,大都已经成年,而他幼小伶仃,又无母妃照料,自然不被大王注意到,甚至……甚至很可能大王都知道。”齐煜站了起来,对苏寅道,“走吧,我们几个和你一同去看你母妃去。” 苏寅眸子微微亮,“真的?” “嗯。”齐煜点点头。 几人调转了方向,朝冷宫走去。虽说这冷宫是闲人免进之地,但念在萧王妃尚有十四王子的份上,大王准许他们母子每月相见一次。而齐煜又是军中干将,大王的宠臣,在宫中自然谁也阻挡不了他的何处。 “苏寅,你几岁了?”路上,唐谷溪问。 “十四岁。” “哈,十四王子十四岁了,看来,今年可是你的彩头年呐。” 林寻纳闷道:“还有这么个说法?” “我说有就是有。”唐谷溪笑着摸了摸苏寅的头。苏寅抬头望了望她,咧嘴笑了笑,皓齿如雪。他平日很少和这么多人走在一块,又见他们都和齐煜哥哥在一起,自然都是好人了,此刻又护送自己去看母妃,因此一路上一直欢欣雀跃。 齐煜走着走着,忽然慨叹道:“若是以前还好,有你宸哥哥照料着,关键这几个月他一直出宫在外,平日里没他罩着你,你可要万事多加小心,明白了么?” “明白了。” “你说的这个宸哥哥……是他的同胞兄长吗?”林落问。 齐煜摇了摇头,“萧王妃只有一个儿子,怎会是同胞兄弟呢?苏宸是先王后的儿子,大王的第七子,本来嫡长子该立为太子的,可是由于他母后早逝,而后宫多年来又由赵王妃掌管,因此,赵王妃的儿子便成了当今太子。只不过……”他轻笑一声,改口道,“呵呵,不说这些了。有机会啊,我一定把苏宸好好介绍给你们,他可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齐哥哥,听你这么说,我倒想早点认识认识这个七王子了。”林寻说道,“能被你看上的人,又是多年的挚友,那这王子必定是人才不凡了。” 齐煜轻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林寻啊,能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夸了,跟谁学的本领?” 林寻嘿嘿笑着,抓了抓脑袋,没有说话。 不多时,几人就来到了冷宫门口,经过门外一番周折与通融之后,看门的几个宫女和姑姑总算把他们都放了进去,关上门便去忙杂活了。 先是穿过了一个院子,很多干活的宫女废妃们打量着他们,似乎是这地方的稀客。毕竟他们的打扮不像宫里头的人,不免引起分外的关注。几人视若无睹,不言不语向后院走去,一直跟着苏寅来到了一处僻静小屋,这才停了下来。 这间小院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姑在此,是曾经萧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被废之后便一直随着王妃住在这里。见苏寅和几个贵人来此,姑姑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把他们请进了屋。 “姑姑,我母妃还好吗?”苏寅边向屋里走边问道。 “老样子。”姑姑低声说道,嗓子沙哑,来到屋子里后,又手忙脚乱地去倒茶。 齐煜阻止道:“姑姑,不用了,我们待会儿就走了,您去忙吧。” “齐少将,真是多谢你送寅儿过来,可这……这几位是?” “哦,这是我的一些朋友,您不必担心。” 姑姑眯着双目朝唐谷溪等人看了看,便点了点头,笑道:“好,好,你们聊,娘子就在里屋。那……那我先去忙了?” “去吧。” 姑姑走后,唐谷溪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里面光线不足,墙上的窗子不大,因此屋内稍显昏暗。好在物件不多,打扫得也还算干净,才使得这屋子有了点人住的迹象。但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王子之母该住的地方。 “母妃,母妃。”苏寅叫着,走进了里间的屋子,“母妃,我来看你了!” 齐煜四人跟着他走了进去,只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条有些破烂的毛毯子。唐谷溪一踏进屋里,刚朝榻上之人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幸好背后有林落扶着,否则可能要在这里失态了。 林落和林寻也现了异样,二人不禁面色凝重,皱了皱眉。 榻上之人脸色憔悴,双眸无光,如果细看的话,不难看出是个美人,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她放在毛毯上的手臂,却是没了双手的!手臂两端皆用白布缠着,光秃秃的好似没了叶子的枝桠,陡峭地露在外面。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苏寅跪在床边,大概是现了三人的惊讶,便解释道:“谷溪姐姐,你们别怕,我母亲虽然没了双手,但是她人并不可怕。若不是……若不是母亲不能开口说话,现在一定会与你们聊得来呢。” 萧王妃躺在榻上,静静望着门边的三人,脸上淡淡笑着,没有多余反应。 “我……我不是有意的,萧王妃,对……对不起。”唐谷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满脸愧色。 榻上女子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没有一点责怪的样子。 “萧王妃,这是在下的几个朋友,远从西州过来,今日随在下进宫拜见大王,路上偶遇了王子,就随着他一块过来了。但凡有冒失之处,还请王妃不要责怪。”齐煜恭敬说道。 “呃……呃……”萧王妃往上起了起身子,伸直手臂指向另一边的椅子,目光急切地看着他们,示意他们都坐下。又扭头对苏寅哼了两声,苏寅便点点头,跑去端来了茶水。 唐谷溪现,这间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尤其是这件里屋里,更是火热如日,不到一会儿,几人身上便都觉得暖意洋洋的。可是榻上的萧王妃,却盖着厚厚的毛毯,除此之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衣。 除了断手无声之外,萧王妃身上必定还有其他病症,然而这些症状,以及屋内的炉火和棉衣,却令唐谷溪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 第八十九章 寒毒症 “萧王妃,恕我直言,您身上可有什么病症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明所以地望向唐谷溪,苏寅答话了:“母妃身上染了很多恶疾,只不过太医都不好好诊治,甚至有时请都请不过来,后来便很少叫太医来了。只是,谷溪姐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妃身上穿的棉衣厚重,盖的这布衾也是好几层,想来王妃定是体寒畏冷之人,身上怕是有寒症。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我麻痹大意的,定不会注意到这个,只是……”唐谷溪缓缓说道,脸上蒙上一层忧伤,“只是小女有个故人,身上的病症和您相似,因此就想到了这个。” “你是说陈公子?”林落即刻想到。 “嗯。”唐谷溪点点头,继续问道,“苏寅,你母妃身上可由此症?” 看来苏寅也并不太清楚,他一脸茫然地看向了母亲,只见萧王妃淡淡笑了笑,冲着唐谷溪点了点头。又用无手的双臂拍了拍身上的毯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表示自己的确畏冷。做完这一切动作之后,她又神伤地叹了口气,对苏寅哼了两声,手臂指向窗外。 “苏寅,你母妃在说什么?”齐煜问道。 苏寅扭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一眼萧王妃,“母亲是让我把秋姑姑叫来?” “嗯……嗯。”萧王妃点了点头。 苏寅起身跑向了屋外,不一会儿,那位年长的姑姑便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一边走了进来。 “娘子有何吩咐?” 萧王妃看着唐谷溪,用下颌指向秋姑姑,示意唐谷溪将方才的问题再说一遍。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看着秋姑姑,问道:“姑姑可知道,王妃身上的寒症是从何而来的吗?名字叫什么?” 秋姑姑擦完了双手,将围裙放下,看了一眼萧王妃,语气怆然道:“娘子身上患的这是寒毒症,已经好几年了。平日里浑身无力,罹患疾咳,必须要拥戴厚厚的棉衣,生着旺盛的炉子,更别说在这寒冷的冬日了。至于……至于娘子是如何得的这病,婢女……” “姑姑尽管说来,不必怯怕。”齐煜鼓气道。 秋姑姑瞄了一眼榻上的萧王妃,便继续说道:“几年以前,大王从乔疆出访回来,便带回了一种药……后来,后来没过几日,太医便来到这里,诊脉之后说要给娘子开几副药,结果就走了。再后来,我将药从太医院拿回来给娘子服下之后,娘子便这样了。” “这么说,竟是大王……”林寻皱着眉头道,一脸凝重。 “寒毒症……和秉风哥哥一模一样。”唐谷溪脸色煞白,低着头喃喃道,“秉风哥哥也是这样,全身颓靡,仿若无骨,寒冷的天气更是疾咳不断……甚至,甚至……” “甚至会不久于……”秋姑姑正要回答,注意到苏寅就在旁边,便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了。 但苏寅毕竟是个聪明孩子,他听出了秋姑姑话中之意,一下子朝榻上扑了过去,“母亲!” 萧王妃急忙用手臂夹住了他的双手,不断摇着头,慈祥地注视着他,安抚他不要担心。 “秋姑姑,谷溪斗胆问一下,王妃究竟是犯了何罪呢?以至于大王要这般狠心。” “王妃如此善良温婉,怎么想也不会犯什么大忌。”林寻沉思道,“想必,定是什么地方招惹到了大王,而大王又不能直接定罪,因此,才送到这地方来的吧?” 此话说出,倒是引起了林落的重视,她望了一眼林寻,思量着他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此刻不敢妄加论断,只能等姑姑亲自开口说了。 “公子好聪慧。”姑姑淡淡道,再次瞥了一眼榻上的萧王妃,神情变得萧索,“既然是娘子要婢女告诉各位,那婢女也就不隐瞒什么了,各位贵人都是又齐少将军带来的,我和娘子倒也放心。” 她浑浊的目光望着前方,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去,“那一年,娘子还是王妃的时候,曾有一回经过銮心殿,在门口不小心听到了大王和赵侯的谈话。那时,娘子心直口快,性子也急,得知谈话内容后便生生闯了进去,当即指责大王。大王一怒之下,便把娘子打入了冷宫,还……还断了双手、割了舌头……” “行了姑姑,别再说了。”齐煜打断道,看着苏寅。 听闻姑姑此番言论,唐谷溪等人都沉默不语,面色凄然。 过了良久,林落问道:“姑姑可知当日大王与赵侯的谈话内容吗?” “婢女不知道。” “王妃如今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那大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不想让此事外传。然而,却还留着妃子性命,并用此毒症慢慢消磨……看来,大王是既看在十四王子的面子上,不想做得太绝,又恐怕消息外传,便用了这种方法。”林落说道,抬眼望了一眼苏寅,“苏寅,这些你都知道吗?” 苏寅一言不发,神情变得淡漠起来,和姑姑对视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寅儿早就知道了,我和娘子一直没告诉过他,可是他心里什么都清楚。还好,寅儿自小乖巧懂事,性情纯良,终究没有因此事而坏了德行。” “那秋姑姑……虽说王妃不能开口了,但其实还可以写出来。”林寻望了一眼萧王妃的手臂,“在下有——” “公子。”秋姑姑打断了他,摇了摇头,“公子别再为难娘子了,如今老奴和娘子还能在宫中活上一日,就算得到上天庇佑了,实在不想再搅入这趟浑水中去。还请公子能见谅。” 林寻这才幡然醒悟,一时惭愧不已,拱手道:“姑姑所言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几人又聊了片刻之后,见天色不早,也就告别了王妃,和苏寅一同出了冷宫。 往回走的长廊上,唐谷溪忧心忡忡,想了想便说道:“既然此病的药是从乔疆拿回来的,那么解药也必定在乔疆。”她抬眼望着林落和林寻,“林落,林寻,当初你们交给我秉风哥哥的信的时候,信上曾说或许可以在异国帮他找到解药,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了眉目。那我们……我们即刻动身去乔疆吧!” “唐姑娘不要着急。”齐煜道,“大王安排你们西去乔疆的日子,在年节过完以后,此时动身,必定会引来大王猜忌。再说,这药既然是大王带回的,那么解药必定不会轻易被找到。我想,有个人,或许可以一试……” 林落一怔,“你是说,花宁?” “对!”林寻也反应过来,大叫道,“那个花宁不是梅月司的司主吗?她善炼丹药,精通蛊术,这点解药想必不在话下,况且她还是乔疆人!齐哥哥,那花宁姑娘一直和你相交甚好,你大可以去问问她啊。” 齐煜轻咳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瞥了林落一眼,淡淡道:“你想的也太简单了。”说罢,他转身就往前走。 林寻追了上去,道:“怎么简单了?你去问问说不定真的就有解药了,这样一来的话,不仅萧王妃有救了,而且陈公子也有救了!齐哥哥,你还不知道吧,那陈公子也是个武功高手,还是个儒雅才子,和你倒是十分相像,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林寻。”齐煜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如果真这么简单的话,那解药早就到手了。你别忘了,这宫里都是大王的人,花宁她心思缜密,疑心又重,会冒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一听这话,林寻脸色黯淡下来,抓着脑袋不说话了。 “可是,你方才亲口说她可以一试,到底是何意思?”林落走了上来。 齐煜叹了口气,转眼望了一下正被唐谷溪拉着的苏寅,眸色深重。林落目光一转,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问了。 唐谷溪见他二人的神情难以捉摸,不禁放开了苏寅,跑到齐煜面前恳求道:“齐公子,算我求你了,你就去问问花宁吧。或者……或者你带我去梅月司,我去向花宁姑娘要。” “你先冷静一下。”林落道,“毕竟我们与花宁不熟,不如等到回府之后再做定夺。” “齐公子,求你带我去吧,哪怕我就问一下她,万一……万一真有呢?” 齐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苏寅道:“你先回你宸哥哥那里,这几日就不要乱跑了,在他那里最起码不会受欺负,去吧。” 苏寅点了点头,向几人道过别后,转身往回走了。 “公子这是……” 齐煜回过头来,淡淡道:“就算梅月司真的能调制出寒毒症的解药来,也永远不可能给萧王妃用,大王既让她死,便无人能阻拦。至于你的那位陈公子,如果病症确实相符的话,那倒可以一试。” 唐谷溪这才明白齐煜支走苏寅的缘由,一时间为自己方才的唐突感到惭愧,可是秉风哥哥时日不多,此事也是拖不来的,换了谁想必也会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这么说,萧王妃是必死无疑了?”林寻惊心道,“究竟是得知了大王怎样的消息,才搭上了自己一条命的?” 第九十章 陈年旧事 “偷听到消息是其一,冲出来反对大王才是最重要的。”林落轻轻说了一句。 齐煜点点头:“萧王妃被废的那年,我刚刚随父出征,成了少将军。当时苏宸在宫中,极力恳求大王饶了萧王妃,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自此之后,苏寅便留在苏宸寝宫里,由他的下人照料,而他自己,也主动请缨出征,随我一同入了军营,常常在外。若不是为了苏寅,恐怕他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 “战场狼烟不及宫里尘烟。”林落喃喃道,“七王子是为萧王妃痛心,也是对父王失望。” 唐谷溪听来,疑惑道:“齐公子,既然你和那位苏宸如此交好,那不会不知道秋姑姑方才所言之事吧?” “此事我只是听父亲说过一点,只不过当时年纪尚小,不太记得清了。” “什么事?大王与赵侯的谈话?”林寻问。 齐煜点点头,道:“此事还是不要在这里说了,先回府去,回府之后再详谈。”他又看了看唐谷溪,“唐姑娘也不要着急,这解药的事,过两****自会去梅月司问问。依我看,你的陈公子,应该是还有救的。” “少将军,所言是真?”唐谷溪不太敢相信他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是真。” 唐谷溪紧张的神色即刻崩解,猝然笑了。 回到将军府后,四人坐在大堂内,听齐煜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事实…… 萧王妃出事那年,他十七岁,可是早在十年以前,赵侯和大王早就在密谋过一件事。那件事发生之时,他还过于幼小,因此许多情况不记得。后来听父亲提起过几次,因此才稍稍有了印象。 他记得七岁那年,父亲生过一场大病,病中不断地骂赵侯爷,说是赵侯害死了他的一个挚友。那挚友曾是西州人,当初西州与凉禹两国关系甚好,曾经轰动一时的南溪之战,便是两国结盟,西州有了凉禹的暗中相助,才大获全胜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落和林寻都暗暗吃了一惊,心中激起了波澜,但都没有什么表面上的反应。 正因为两国关系交好,因此齐昭将军才常常携带幼小的齐煜,前去西州游玩。在齐煜的记忆中,父亲带他骑马,带他狩猎,带他和其他将军们雄姿英发地漫山遍野跑,那两年的经历给他很深的印象。 后来直到那一天,父亲病愈之后,再也未带他去过西州,未带他出去游玩过。而齐昭将军的转变,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对大王的态度不再像往常一样,而大王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明白,但却从未说过什么。该出征的时候照常出征,该休整的时候照常休整,只是从前不到几日便被大王传唤去宫里闲坐的机会,如今实在少了不少。 齐煜认为,萧王妃没有说出口的话,父亲一定知道,甚至比她更明白大王和赵侯商谈了什么。只是他从来不说,年复一年,只字未提,无论齐煜怎么问。 哪知,十年之后,在所有人都几乎忘了此事的时候,宫中却发生了萧王妃一案。当齐昭将军听闻萧王妃被废一事和赵侯有关系后,便认定此事必和当年的那件事脱不了干系。萧王妃必是知道了些什么,引起了大王的反感,加之赵侯的挑唆谗言,才最终落了个那样惨的下场。 这些年以来,齐昭将军和大王的关系渐渐疏远,只剩下了君臣之间的礼分,而往日的情谊渐渐淡薄。而赵侯恰恰相反,和大王关系甚密,而大王似乎又有点忌惮赵侯,即使有时在朝堂之上和他有了相左的意见,大王也会含糊其辞,不去深究。 而深居后宫的赵王妃便更是如此了,先王后仙逝二十年,后宫几乎成了赵王妃的天下。只是无论前朝的赵侯与大王有多好,后宫的赵王妃有多得势,这王后的位子,却是一空再空,任谁也没有法子。 齐煜说完,缓缓喝了口茶,垂下目光不作声了。 “也就是说……”林落迟疑道,“大王和赵侯密谋之事,是和西州有关的?” 齐煜点点头,看向林落和林寻:“你们两个是西州人,记不记得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 “十六年前?” “就是父亲大病那一年,那事发生的那一年。” 林寻搔了搔脑袋,为难道:“十六年前我才两三岁,如何也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啊……” 齐煜淡淡笑了笑,“你姐比你大三岁,那时也不过才五六岁,想必也是不记得什么了。罢了,就当我没问。” “就算我姐她记得,也不记得了。”林寻笑道。 齐煜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记得……也不记得了’?” 林寻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林落,正欲说话,却被林落抢了去,“公子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齐煜笑了笑,“正事呢,已经说完了。关于萧王妃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所知道的已经悉数奉告各位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位文武双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陈公子了。”他把目光移向唐谷溪,“年节将至,最近府里和宫里必会十分繁忙,梅月司估计也是如此。因此,唐姑娘怕是要多等上几日了,等年节一过,我便去梅月司寻问,如何呢?” 唐谷溪早已是满心的感动,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已经够她消受,尤其是寒毒症解药一事,使得她脑袋振奋,甚至神情恍惚。如果真能寻得秉风哥哥的解药,那她吃多少苦都在所不惜。 “好,好,当然好。”唐谷溪激动说着,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鼻子一酸,竟当即跪了下去,“齐公子请受谷溪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齐煜即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疾眼快地伸过手去拦她,唐谷溪还未沾地便被他扶了起来,“这是何苦呢,齐某实在不值姑娘一拜。” “不,不……”唐谷溪挣扎着还要下跪,眼泪涌了出来,“秉风哥哥命悬一线,本已穷途末路,可如今又有了解药,若不是齐公子,我恐怕就要……” 林寻和林落也站了起来,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林落道:“你挂念陈公子心切,我们都能理解,但这解药还说不定会有,因此,不可抱太大希望。” “就是啊,这解药的事还没一撇呢,你这样……万一最后乐极生悲呢。”林寻也劝道。 “其实,唐姑娘也是情到深处,齐某能理解。”齐煜收回了双手,缓缓道,“不如这样,后日我便去一趟梅月司,毕竟这病症也是不等人的。” 唐谷溪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欣喜,一滴清泪挂在她的下颌角上,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泪痕,道:“好,好……” 也是那一日,齐煜四人从晨曦殿出来之后,大王便魂不守舍了一整天…… 桌案上的奏折自停笔之后,便再没动过,大王坐在晨曦殿良久,老公公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默不作声。 直到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经过公公的提醒,瑞乾大王才从思绪中抽了回来。他没有去吃饭,而是来到了晨曦殿后院的寝宫,穿过了几间小隔间之后,在最东侧的小暖阁内站住了,伫立良久。 闪烁摇曳的烛火下,大王的身影孤独而又落寞,伟岸而又沧桑。在他的面前,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画上的女子冰肌玉骨,气若幽兰。眉毛如远山芙蓉,目若秋水,唇红齿白,一袭华贵的鹅黄貂毛大氅,搭上月白色雪羽肩,一头乌黑的秀发轻挽,斜插着紫玉珍珠簪。一双眉眼轻轻弯着,如同皓月当空,略含娇羞,温婉贤淑的气质跃然于纸。 “大王,这幅画……” “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你不是没见过。”大王背对着他,缓缓道。 “老奴知道,只是……”公公抬起了头,瞥了一眼那画上女子,“只是这画上的女子,大王一直不跟任何人讲,老奴心思愚钝,终究猜不出这画上佳人是谁。” 大王叹了一口气,烛影下的脸颊满面风霜,苍老的眸子缓缓移动在这画上女子身上,目光代替手指,细细地摩挲过女子的发丝、眼眸、朱唇,最终停在了她饱含深情、温润如水的凤眼上,久久凝视。 倏忽间,似是红了眼眶。 “她……她是一位早就过世的人。”大王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沉重而缓慢,“生前朕未得到过她,可就连死后,朕也未找到她的尸首。如果……如果不是朕,她恐怕也不会死,是朕,是朕害了她。”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红颜依旧,魂已归天。这般也好,这般……她在朕心中,就一直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最美女子了,只是朕,终究敌不过岁月蹉跎,越来越老了。” 公公静静地立在身后,听闻大王此番言论,见他从未有过的伤心和悲怆,自己也不觉悲从中来,眼圈变得炙热。 “大王还不老,如此硬朗精神的体魄,任谁也不会说大王老的。大王只是……只是心里放不下故人哪,相思可是会要人命的。” 大王苦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公公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九十一章 求药 年尾将至,宣阳城竟飘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地上银霜。 梅月司门外,新春的对联已经贴上,匾额上三个大字“梅月司”格外得冷峻醒目。只是门面打扮得再火热,却由内而外透露出一种寒冷与肃杀之气,遮掩不住。 齐煜披着银白裘袍走了过来,远远望去,似乎与这雪白的天地融为一体。他径直穿过了几道垂花门,来到梅月司门口时,并未说话,侍卫便自动开了门迎他进去。 长长的袍子带起了风,将门槛上的雪花弄出了残迹,轻盈起落。 推门而入,屋内温暖如春,却是空空荡荡,刺鼻的熏香气味传来,带着股奇异清苦的药香,这便是花宁身上常有的味道。 “你来啦?”西侧暖阁内飘飘然走出了一个女子,雪绒短袄披在肩上,胸前的月色流苏带子松散地系着,一身的妩媚与柔情。 齐煜扭头看到她,浩然一笑,缓缓走上前来,将肩上的带子解开,银白裘袍被他一手扔到了椅子上。 “你这里可真够暖和的。”齐煜从她身边擦过去,故意放慢了脚步,嘴角咧着微笑,转身便坐在了后面的圈椅中。 花宁轻轻笑着,淡妆依旧这般美艳动人,她转过身来,睨着倒在圈椅中的他,轻轻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齐大将军怎会突然造访我梅月司?是有何事求我?” 齐煜浅笑一声:“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你要这么说,那我可要走了。”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哎——”花宁赶忙伸出手欲拦他,却见齐煜只是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并没有真正站起来。她收回了袖子,嗤怪道,“你这唬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也就能唬唬你呀。” 花宁冷哼一声,走了过来,坐在了床榻之上,将身上的袍子微微摆正,手中托着一个小暖炉。侧对着齐煜,兀自摆弄了良久,才轻挑柳眉,轻启朱唇:“说吧,何事?” “嗯……”齐煜正了正身子,闷哼了一声,眸中带笑注视着她,“花宁姑娘乃乔疆有名的炼药大师,是不是对任何毒药也都有解方呢?” “毒药?”花宁头微微一侧,“什么毒药?”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病症,得病的人浑身无力,仿若无骨,形容憔悴,并且还伴有疾咳,严重时会咳出血来。除此之外,也会令身上的武功悉数消失,最为严重的是,它会使患病者终日畏冷,体寒虚弱,最终苟延残喘,直至死去……” 花宁低垂着眼帘,长睫如羽,听完齐煜这一番描述,她也不疑惑,也不吃惊,面目一片淡然,只是轻声问道:“寒毒症?” 齐煜一惊,身子坐直了起来,“你知道?” “那病症在乔疆实在常见,我何止是知道?” “这么说,你有调制那解药的方子?” 这一回,花宁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慢慢将手中的暖炉放在了榻上,紧接着站了起来,转过身微笑地睨着齐煜,缓缓走了过来。走至齐煜身边时,她驻了足,明媚的眸子中带有一丝冷艳,缓缓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都知道,别在我花宁面前兜圈子,倒不如直接点。” “既然你知道,那我倒想听听,你觉得我在打什么算盘?”齐煜仰头睨着她,依旧微笑。 “你和那个苏宸一向交好,苏宸又是从小被萧王妃照顾大的人,而萧王妃身上的寒疾,正是我方才所说的寒毒症。你此次前来,无非是想替那个废妃找解药。”花宁背对着他说道,“只不过,我纳闷的是……她身上所得寒症已经数年,为何你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呢?” “你所言不假,我是有心帮萧王妃找解药。”齐煜缓缓站了起来,“可是萧王妃是大王定下的罪人,纵使我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我们的大王作对呀。所以,花宁姑娘,你还是没有猜对。” 花宁转过身来,脸又不解,“那你是为了谁?这宫中还有谁得寒毒症的,据我所知,除了她就没别人了。” 齐煜垂下眼睑,叹了口气,淡淡道:“是我远方一个朋友,前日刚刚得到他的书信,信上说他得了一种寒疾。所描述的症状与萧王妃身上的病症相思,我猜想,你可能会有法子,因此这不就过来了吗。” “真是你的朋友?” “当真无疑。” “你……什么朋友?”花宁还是有些怀疑。 “自然是曾经一同出兵作战时想结交的朋友啊,说了你也不认识。”齐煜说到这里,突然眸色一变,探过头来道,“怎么,你还想见见?我那朋友可是雄姿英发,文武双全,玉质金相……” “你少胡来了。”花宁轻轻一挥手,撇过头去。 齐煜轻轻笑了笑,“这下你总放心了吧?那我这朋友的病……你看看……” “我虽对这寒毒症了解,但多年不接触这个,不知道手生了没有。何况,那解药的方子也早已没了,能不能调制出来还不一定呢。” “无妨,无妨。你只管去调制,几日之后我再来你梅月司看看不就好了?如果调制出来自然好,我必当好好感谢你。可如果……如果真的调制不出来,那我也只能认命了,毕竟你一番辛苦,也是尽了心力的。”说着,齐煜缓缓搭上了花宁的双肩。 花宁面有不悦地望着前方,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自然也不该生气,可是心中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怨气闷在胸里,令她好不舒服!过了片刻,她才渐渐消了气。 “也许……也许那个方子还有,我记错了也不一定,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去就来。”说罢,花宁往前一挣,跳脱开了齐煜的双手,微低着头向一个小门走去。 齐煜缓缓将手收了回来,看着花宁消失的身影,轻轻笑了笑。 他转过身,正欲坐回到哪圈椅里去,却又蓦地听到背后响起了声音,转过头去,见花宁又从那暗门中走了出来,正一脸叵测的笑容,望着他。 “怎么了?”齐煜转过身。 【从这章开始字数从3000+降为2000+,然后呢,就能继续保持每天两更啦~总的来说,比以前一天一更还要多1000--2000字。我这里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因为保持每天两更、一更3000的话,说实话还是有点吃不消。加之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睡眠也不太好,常常头疼。所以呢,大家请谅解一下下~当然了,以后还会视情况而定的。。嗯,就这样】 第九十二章 未果 花宁微笑着睨着他,两手端握在一起,缓缓走了过来,“齐少将军,你可真不厚道啊。” “你说这话是何意思?” “你的一个朋友?军中故人?”花宁的柳眉扬了起来,在这精致的白玉脸上显得格外妖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最近的朋友还能有谁啊,除了住在你府上的林氏姐弟,还能有谁!” “林氏姐弟是住在我府上,可是这和解药有何关系?” “我看,需要解药的,是他们吧!” 齐煜嗤笑一声:“你可真会揣测,上回你也见过他们了,人家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武功好,怎会得这种病呢?你莫要多心了,只管快快去找就好。” 谁料到,花宁压根不信了,直直注视着齐煜,冷声道:“那个女子就真让你如此魂不守舍?愿意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齐煜,我可从未见过你为我做过一件事,唯一为我做的,就是将我从乔疆接了过来……” 她的眸中染上一层哀伤,语气也变得哀婉,“你把我从乔疆带了过来,帮我把我的水云馆建了起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齐煜,你究竟是怎样的心,为何……为何我始终看不懂呢?” “你在宫中衣食无忧,又掌管着梅月司,身上有炼丹制药的好本领,也不乏轻功,我就是想为你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呀。”齐煜叹了口气,“那好,你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这就去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要你能将那解药给我。” 花宁冷色的眸子睨着他,忽然冷笑一声,一滴泪滑了出来,“终究是为她,终究是为她……”她忽然收住了笑,决绝地扭过头去,“这药我是不会给的!除非,除非你让那女人自己来找我!” “我说了,跟他们没关系。” “好呀,就算没关系我也要他们亲自来一趟,就当作交换条件了,怎样?否则,这药你是别想拿了!” “你怎么蛮缠无理了呢?” “我花宁向来如此!” 齐煜只得点了点头,叹道:“好,好,你不相信罢了。我这就回去,叫他们几个来见你,让你亲眼看看他们是否有恙,确认无疑之后,再做论断,如何?” 花宁侧对着她,冷艳无双,没有言语。 齐煜也不多做停留,转过身走向前去,顺手拿起椅子上的裘袍,双手一翻披在了肩上,一边在胸前系着带子一边往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框的那一刹那,背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花宁就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一动不动。双方噤若寒蝉。 “花……花宁?” “齐煜,别走,你别走……”花宁声腔带着哽咽,不知在背后是怎样的表情,“我求你了,别走。” 齐煜目光流转,轻叹了一声:“如果我不回去,怎么叫他们过来呢?” “此事不急,现在,我只想你能多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齐煜转过身来,把她的手臂拿了下来,握在手里,柔声道:“我又不是不来了,这里还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们梅月司的任何一个人,谁不知道我齐煜算是这儿的半个主子?这些岂不全都仰仗你啊……” 他将花宁扶在了椅子上,慢慢坐下,“你知道,我是个随意的人,平生最烦被人要挟,或者被人束缚了。你是天下无人能比的绝妙佳人,我自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只不过碍于宫中规矩和彼此身份,你我不能相见太多次,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花宁垂首望着地上,神色萧然,“可你心中没有我……你说,我哪一点比不上那女子?论相识,你我早就相识,论交情,三年难道比不过三个月?” “你是红颜,是知己。” “那她是什么?”花宁抬起了头,“是心上人?” “她……她是……”齐煜说到此处,竟然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往下,犹豫了片刻才道,“她是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她是我父亲一位故交的女儿,我们从小便认识,因此自然要比旁人亲上许多。” “故交的女儿?”花宁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你为何之前不说,不会又是来唬我的吧?” 齐煜轻笑一声:“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这不现在就告诉你了吗?所以啊,别再疑神疑鬼了。” 花宁静静低着头冥想着,脸色肃穆不出声,过了片刻,才淡淡道:“行了,你走吧。” “走?”齐煜挑了挑眉,“不给我药了?” “我说了,让他们来见我,不,是她。” “刚才不都解释清楚了吗,为何还是一定要非见一面呢?到时针锋相对、剑拔弩张那多不好。” “既然是你的故人,那我更要好好会一会了,久仰林女侠大名已久,正想一睹其风采呢。齐公子……你可千万不要拦着我啊。”花宁脸上又出现那抹诡异的微笑。 齐煜听罢,嘴角轻轻一翘,并未多话,转身便走了出去。 留在屋内的花宁望着已经关上的木门,眸光即刻变得寒冷,双唇紧闭着,“想骗我,我花宁可不是那么轻易被骗的……齐煜,终究是你太无情,太刻薄……” 此时此刻,下了小雪的将军府内,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荷花苑内,林落刚给唐谷溪示范了一遍剑法,唐谷溪便自己在这片空地上起武了。她手拿白玉剑,在这薄薄的雪地上衣袂翻飞,翩翩起舞,地上的雪不厚也不滑,因此练得倒也一帆风顺,风生水起。 一旁的台阶上,林落和林寻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这边的景象。 “姐,你说,这陈公子的解药真能找到吗?” “或许吧。” “这也算我们歪打正着了,当初本想着做一个幌子,没想到如今倒真的有了眉目。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如今担心的是,倘若真的找到了陈公子的解药,那固然是好事,只是……只是她还愿不愿跟我们走?” “哎,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看她这两日跟你练武的劲头,怕是不会轻易走的,她可是舍不得你这个师父的呀。”林寻笑道。 林落的目光移至唐谷溪身上,没有言语。 “我还有一个疑问,是关于齐哥哥的。”林寻看向林落。 “怎么?” “你说,那女子花宁,别说长相了,就单说一身的绝艺和对齐哥哥的痴迷,也该让所有男人动心了。可是齐哥哥却对她刻意保持距离,甚至丝毫得不动心,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林落眸光紧了紧,从唐谷溪身上收了回来,轻轻道:“他自有他的道理。” “花宁身份不详是其一,齐哥哥对你有意是其二,这第三……”林寻想了想,“估计还是她过于美艳吧。” 林落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林寻笑了笑,装作老成的样子,有模有样道:“这女子啊,仙姿玉貌的确是好,可是一旦过了头,反而会预示成不详。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何况,那花宁心思诡谲,仪态万千,她的梅月司更是冷酷残暴,害人无数。而齐哥哥向来古道侠肠,正气凛然,自是对那种女子‘敬而远之’的。” 林落静静听着,竟觉得他这一番话有些道理,想来林寻虽说平日看着不着调,可是往往却能说出惊人之语。 她抬头望向灰白色的天,微雪依旧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不到片刻便会消融。 这世间的许多事,又有多少是尽善尽美的?大多还是不遂人愿罢了。 只要玉玺到手,凉禹终究不过是一场空梦。 第九十三章 再次求药(一) “好,那我现在就去!” 荷花苑的厅堂内,齐煜刚向他们说完他在梅月司的经历,以及花宁所说的条件。唐谷溪就从座上起来,急不可耐,欲跑出去。 “你先慢着。”齐煜起身拦住了她,叹了口气,“她要见的人,是林落。” “林落?”唐谷溪惊住。 林寻和林落听到,各自一怔,皆抬起了头。 “为何是我姐?”林寻从座上起了身。 唐谷溪不解道:“得病的人是秉风哥哥,此事是我提出,与我相关,为何要林落过去呢?” 齐煜回头看了一眼林落,她在座上一动不动,表情淡然,神态自若。 “自从半年前林落和林寻在我府上居住之后,花宁就一直心中抱介,今日之事,只不过是她一个幌子而已。” 唐谷溪愣了愣,回头看了看林落,“那……那我也要一同去,不知那花宁姑娘是何意思,既然让林落去,那我就和她一起去。” “我也要一起去!”林寻喊道,又顿觉突兀,尴尬地瞥了一眼林落,“我……我从未和我姐分开过,我姐去何处,我便要去何处。” “好了,别说了。”林落站起身来,语气从容,“你们都别去,我一人去就好。” “不行!” “不行!” 唐谷溪和林寻异口同声。 林落清淡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游过去,忽地轻笑一声,道:“那梅月司又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虎狼之地,我去一趟你们还怕我回不来不成?何况,那花宁也只是一个醉心炼药的宫中女子,又能将我如何?” “可是,”唐谷溪道,“花宁让你去的目的不纯,而梅月司又全是她的人,你在宫中人生地不熟,纵使你武功再好,也难免会遭到什么不测。此事因我而起,讨要解药的人是我,齐公子已经帮我太多了,这一趟,我不可能安心待在这里而让你一人赴约。” “我看,我们还是都去吧。”齐煜说道,“无论这种解药她是否能调制出,此次我们都是去求人的,因此,定是要吃点苦头。”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啧啧,连我都没料到她会那么直截了当地回绝我,更何况是你们……” 齐煜将目光移到林落脸上,岿然不动,往常玩世不恭的样子荡然无存,少有的严肃神情刻画在他一眉一眼之间。林落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这个花宁,看来比我想象得还要诡计多端。”林寻叹道,面色凝重。 求药之事,耽误不得片刻,最重要是怕让那人等急了。因此,商定好之后,几人当即乘着马车向宫中赶去。等他们到达梅月司门口时,天色昏暗,暮雪纷飞。梅月司门口点亮了血红的灯笼,映照得前方地上一片发亮的绛色。 而不同的是,这次侍卫并没有主动开门,态度也不像先前那样讨好,而是站在门前对齐煜道:“少将军,对不住了,花司主说,她不想见您。” “让开!” “少将军,您别为难小的。”那侍卫低头道,“司主说,如果您带来了她要见的人,那么只让那人进去就好了,其余人等皆留在外面。” “你的意思是,这大雪的天气,本将要和友人留在这风雪里几个时辰了?”齐煜冷冷睨着他。 “这……” 齐煜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了他,打开门就走了进去。跟在身后的唐谷溪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哎,少将军——”那侍卫眼看着拦不住,就要冲过来。 齐煜面色如霜,冰冷的眸子直视前方,脚步匆匆向前走去。那侍卫刚追过来,他从后张开手心,一把捏住了那人的手臂,步子也随之停下。手掌如红铁一般死死捏着他,将侍卫猛地拽到了眼前,眸色猩红,狠声道:“你是真觉得,本将在梅月司说不上话了,是吧?” 那侍卫被他捏着手臂,疼得嗷嗷直叫,身子也向后弯着,苦不堪言道:“少将,少将请息怒啊!小的也是忠人之事,从来没不把您当过主子啊!” “那就让开!”他一把将手甩开,那侍卫被扔到了一边,呲牙咧嘴揉着手臂,不敢再动一步了。 其余跟过来的侍卫见到这般情景,也不敢拦上去了。在他们眼里,虽说花宁是梅月司堂堂正正的主子,可是齐少将军的地位他们还是一清二楚的,因此谁也不敢犯浑。 很快,几人穿过了两间院子,来到花宁正屋的门前。屋子里灯火通明,寂静如斯,屋外纷纷苍雪,坠落肩头。 齐煜紧了紧目光,正欲上前,却被林落一把拽住了。 “你别去。” “怎么?”齐煜不解地回过头。 “她既想见我,必不想让旁人入内。我们方才已经算是强闯进来了,此刻再一同进去,那反而会惹恼了她。求药一事……必定会有所拖累。” 齐煜微蹙着眉头,听她说完,也觉得自己方才行事鲁莽了,因此收回了步子,退了下来。 林落将手中的剑交给他,齐煜眸光一凛,却只言未发。片刻之后,他脸色阴沉地接过剑来,手中紧紧握着,转过了身去。 “那……我总能和你一同进去吧?”唐谷溪脸色有些急切,一把拉住了林落,“我就说,是我来要解药的,与你无关。” 林寻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她说得没错,不如你俩一同进去好了。我和齐哥哥就守在门外,有何事记得叫我。” 林落看了一眼唐谷溪,目光下沉,一只手慢慢拂上去,将她握在袖间的手推了下去。紧接着,她抬起头来,抬动步子上了台阶。 门竟然没锁着,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屋内明晃晃的烛火霎时将林落的脸颊照亮,她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 就在门正要关上的那个瞬间,唐谷溪紧盯着欲要消失的身影,突然一个激灵闪过,脑中仿佛激流喷涌,热血上窜。她想都没想,一把将手中的剑抛给了林寻,即刻冲了过去,推门而入。 “砰!”双门紧闭。 林落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到唐谷溪正斩钉截铁地站在身后,直直注视着她。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喉咙里,竟觉得一言一语都是废话。只得心中作罢,转过身向里面走去。 这里的药香浓厚,有股奇特幽异的味道,屋内灯火摇曳,明灭可见,静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竟无一个丫鬟侍女。 二人绕过了一个浅绿屏风,走向里间暖阁的时候,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齐煜还真是说话算话,都已入夜,你们竟然真来了。”接着,她冷笑一声,“看来,的确是有人得了寒症,急需此药。总算呐,他这次没有骗我……” 第九十四章 再次求药(二) 林落停下脚步,扭过头去,却见偌大的屋内并没有一人,可那声音明明从那方发出来的,眼前却是一场空荡。 “你……你在何处?”唐谷溪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多一会儿,只见前方暗影里走出来一个人,原来是帘子挡住了她。帘后的小隔间里并没有点上灯,因此里面漆黑一片,那帘子虽是丝绸,但厚实紧密,既轻盈华美又遮挡光线,使外面的人压根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花宁一手拨开帘子,款款走了出来,嘴角带着浅笑,脸上妆容精致,摄人心魄的凤眼直直注视着她们,眼角殷红淡抹,如凤尾般上扬美艳。 唐谷溪暗暗惊住,心中慨叹道,这样美貌的女子她可是头一回见,可偏偏是在这个不情之请之上。而这天仙般的美人儿,竟然是炼制丹药、饲养蛊虫的高人,更是宫中残害无数罪不至死、甚至冤枉无辜之人的刽子手!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看似反差极大的二者,竟然同时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虽说花宁是为大王做事,然而这梅月司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称号,这几****也是听闻了不少。因此,即使眼前的女子分外妖娆,美艳绝尘,还是令她感到了一丝的不寒而栗。 “你们两个,谁是林落?” 唐谷溪看了林落一眼,二人皆未说话。 花宁冷笑一声,目光斜斜地睨着她们,“不用说了,我看出来了。不过……你又是谁?我不是说过吗,旁人不许入内,那些侍卫,是耳聋了吗!” “花司主。”唐谷溪拱了拱手,“花司主,你先别动怒。我是唐谷溪,是林落的朋友……也是她的徒弟。此次前来,正是我有难事,才想让司主帮小女这个忙。因此,司主有何想说的,只管问我就好了。” “哦?是你?”花宁缓缓走了过来,站到她二人面前,目光在唐谷溪身上打量片刻,“你是说,这个需要解药的人,是你的朋友?” “是,是我一个兄长。” “原来如此……”花宁轻挑柳眉,细语轻柔,“这么说,齐煜所言,也不完全是假了?” “齐公子为人正直,热情好客,此次来问司主讨药,也是给了谷溪极大情面。可未曾想到……今日前来……费了一番功夫,我是想着,怕是诚意不够,因此就急着过来了。” 花宁听罢,轻轻一笑,将目光缓缓游离到了林落脸上,“情面?我看……是给林女侠的情面吧?” 林落垂下眼帘,躲开了她的目光,拱手道:“如果司主真能给我俩那毒症的解药,那任何吩咐,林落都悉听尊便,说到做到。” “你们说的倒轻巧!”花宁转身坐在了凳子上,长袍扬起,随即袖子一挥,扣在了扶手之上,“你二人当我梅月司是街坊上的大药房?想要什么便要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先不说我能不能将那解药调制出来,即使会,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交到你二人手上!” 唐谷溪一听急了,急忙跑到她跟前,道:“花司主,谷溪求你了,秉风哥哥的命全靠你一人能救了!我……我给你跪下!” 她当即跪了下来,抓住花宁的裙摆,“花司主,求你无论怎样一定要试一试,如果真能将解药调制出来,那谷溪愿意把命给你!你让我做何我便做何,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赴汤蹈火去取!” 花宁脸色清冷,眸子轻轻朝她一瞥,便将目光移开了。她抬起袖子,将唐谷溪抓在她裙上的手甩了下去。 “求人之事,谁不会说两句好听话?”花宁语调冰冷无比,“何况,我要你的命作甚?一文不值。” “那……那你想要什么?”唐谷溪强忍泪水,感到从未有过的卑微低贱,在此刻似乎所有尊严全都不值一提,心中也没有丝毫的怒怨气。若放在以前,她那鞭子恐怕早已亮出来了。 “不过……”那花宁神色一变,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唐谷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草,忙问:“不过什么?” 花宁邪魅一笑,睨向林落,“不过她的命,倒是可以。” “她的……”唐谷溪未反应过来,她顺着花宁的目光望过去,突然一脸煞白。 “唐姑娘,你没听明白吗?”花宁俯下了身子,眸中带笑盯着她,语调轻柔无比,“我说,她的命……可以。” 唐谷溪睁大了双眸,不可思议地盯着花宁,接着,她提起裙衫,“噌”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可怜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怒气冲冲转过身去,走至林落旁边,拉起她的手就向外走。 结果还未走两步,林落便手上用了用力,将她拉住停在了那里。“别冲动,你仔细想一下,她怎会要我的命呢?良机不可失,走了就再与解药无缘了。” 唐谷溪陡然停住,垂下头沉思了一下,双眉微蹙,“可是她要……” 林落双唇紧闭,笃定地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唐谷溪恍然大悟——她方才情绪激动,怎会不假思索就进了别人的圈套呢?先不说林落的身手能不能被她所伤,光是齐煜在外面,而且又是宫中禁地,她怎会轻易让一个人赴死呢? 花宁见她二人停下,便站起了身,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捏在手里扬了扬,“唐姑娘,你看,药都已经配出来了。” 唐谷溪身子一凛,猛地转过身来,盯着她手中那个紫色小瓶,目光像是攫住一般。“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呀,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林落听罢,皱了皱眉,凝视她手中的药瓶。 “看林女侠的表情,是不相信花宁呀。”花宁说着,便走了过来,缓缓转动手中的小瓶,“知道我方才为何从那暗格走出来么?因为今日整整一下午,我都在那处寻找方子配药。本以为最少得花个两三天时日,结果呢,也算我好运,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药方,半日就配了出来。” 见二人还是不说话,花宁补充道:“你的那位什么哥哥,看来命不该死。” 唐谷溪的耐心已被消磨尽,冷冷盯着她,“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样吧。”花宁玉指一收,将药瓶滚进了袖中,两手端握在身前,“正月十五,上元节,宣阳城的夜市将会通宵达旦,歌舞升平,整夜不休,我的水云馆也是如此。那晚,你二人只管来水云馆找我,到了自会有人将你们带到我面前。到时,我们再详细谈谈条件,解药自然会归你。” “上元节?”唐谷溪疑惑道,“可不可以早一点,我怕——” “放心,这寒毒症为慢性病,差不了那几日的。” “可是……” “当然。”花宁转过身去,“如果你嫌晚,可以不要的。” “我要,我当然要!”唐谷溪急忙道,“你能给我……我万分感谢。好,那就说好,十五那日,我俩去水云馆见你。” 花宁柳眉舒展,嘴角翘了翘,“十五戌时,不见不散。还有,此事……不可告知旁人,谁都不行。” 唐谷溪点了点头:“好。” 二人从屋内走出来时,夜已全黑,雪也已停下,地上显然比白日里积雪厚了许多,不再是薄薄一层。 林寻和齐煜在门外踱着步子,焦急难安地等着。忽见门声响起,二人忙抬头,看到林落和唐谷溪走了出来。安然无恙。 “如何说的?”齐煜问。 林落微垂着头,淡淡道:“过两日,她会给的。”接着,她便从齐煜手中拿过了剑,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林寻望了望她,不解地看向唐谷溪:“她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答应配药了吗?” 唐谷溪望着林落的背影,眼神有一丝落寞,没有回答林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她便从林寻手上抽出了自己的剑,也疾步匆匆地向前走去。 “咦,”林寻搔搔脑袋,大惑不解地看着连续走远的二人,“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 齐煜眉头微皱,叹了口气,紧步跟了上去。 第九十五章 年节 除夕那日,将军府少有的热闹,丫鬟和仆人将偌大的将军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整个装点了一番。由于人丁来来往往,因此也显得尤为热闹。 酉时之后,将军府内主家和客人齐聚一堂。齐昭念在林落等人都是贵客,而且远离故乡,佳节之时难免思亲,因此便摆了一场盛宴,在主厅之内纷纷落座。 林落和唐谷溪坐在一侧、齐煜、林寻和叶英坐在另一侧,主座之上是齐昭将军。自从齐夫人故去之后,这年节齐府内一般是冷清寂寥的,数年以来,这还是齐昭头一回在除夕之夜欢聚一堂,开怀畅聊。 “司马将军,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酒过三巡,齐昭醉醉然说道。 齐煜和叶英一听,忙放下酒杯,“父亲,司马将军可带回过什么信没有?” 齐昭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信倒是没有,不过……估计出不了几日,大王就会下战书了。” 一听这话,唐谷溪担忧起来,方才畅饮时脸上的喜色已经全然褪去,此刻换为一脸愁容,默默放下了酒杯。 当初进宫觐见大王时,大王已经允许他们三人暗访乔疆时可以跟随齐煜同去了。如此一来的话,那么或许到不了上元节,齐昭将军便会携齐煜出征。到时秉风哥哥的解药…… 显然,林落看出了她的忧虑,她转念一想,问道:“齐将军,如今年节一过,便是上元节。素闻凉禹的上元节是一年中除春节外最为看重的节日,因此……大王若下战书,是否会在节日过后呢?” 齐昭将军醉眼朦胧,脸上泛起酡红,听她问到此话,并没有多想,爽快地答道:“你放心,司马将军回来还要十几日呢!无论怎样,也都得等到他回来之后,不过……林姑娘,你也喜欢上此类热闹节日了?” 林落笑了笑,“不是林落喜欢这节日,而是舍弟一向对这欢闹日子钟爱有加,因此——” “哎,姐!”林寻忽道,“你何时变得这样关心我了?” 林落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低头拿起酒杯放到了嘴边。 “哈哈哈,”齐煜仰头笑道,“林寻呀林寻,你姐一向疼爱你,只是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 林寻咧嘴笑了笑,端起酒杯道:“那我……敬姐姐一杯。”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而林落手中的酒并没有饮完,她只轻轻呷了一小口,便缓缓放了下来。 众人又开始畅聊起来,齐昭将军难得像今夜般兴奋,或许是齐夫人过世得太早,心中的抑郁烦闷早已累积多年,此刻突然放开心扉欢饮,便收不住了。又或许是对大王多年的冷淡失望,但又只能心无旁骛为其征战效力,心中必然不少矛盾复杂的情绪,此刻混着酒香,一同飘远了…… 齐煜坐在席下,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此人一向醉不是醉、醒不是醒的,饮酒多少都能在醉醒之间来去自如。因此此刻洞若观火,望着席上的父亲,和席下的众位,心中感慨万千,也痛快无比。 唐谷溪眉心舒展,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倒满杯盏之后,转头看向林落。 “师父,我也敬你一杯。”她小声说道,嫣然一笑。 林落举起酒杯,双手迎上,嘴角抹开一丝笑容。酒香和烛火之下,脸上皆焕然发亮,纵情畅饮。 觥筹交错之间,屋内已是杯盘狼藉,蜡烛残尽。远远传来的鞭炮声早已消失,歌声渐远,烟火已逝。见夜已深,齐昭将军便散了家宴,令众人一一回房去了。他自己也起身,被家丁扶着向房内走去。 拜别父亲之后,齐煜见林落三人也都劳累不已,因此不便打扰,便和叶英起身向东院走去了。 夜幕垂垂,弦月高悬。悠长曲折的游廊之上,林寻自顾自在前方走着,嘴里喃喃哼着方才酒席之上乐师的歌,呈半醉状态,时不时身体摇晃两下。但好在习武多年,头脚还算平衡,因此林落也不去管他。 此时头脑尚还清醒的,恐怕就只有她一人了。 而唐谷溪,一路上只言未发,但却已是深醉,靠林落扶着艰难前行。她闭着双眼,头重脚轻,嘴里喃喃乱语着,似是昏沉状态,但却在荷花苑的门口陡然停下了。 悲伤是突然之间汹涌而来的。对盛歌亲人的思念,对秉风哥哥的担忧,对师父的挂念,对父母的愧疚,对解药能否到手的忐忑,对将来前路茫茫的未知……几乎在同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娘……娘……”她泪湿双颊,止步不再向前走,靠着月门的一侧滑了下去,“娘,溪儿对不起您,溪儿不孝啊……” 林落看着她的样子,蹲下身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唐谷溪蹲在地上抽泣着,声音引来了前面的林寻。他转过身,见林落和唐谷溪停在了门口,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何故,揉了揉双眼之后,他才看清,原是唐谷溪在哭。 “这……这是怎么了?”林寻疾步走了过来,头脑像是清醒了许多。 唐谷溪对眼前二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哭着,脸上泪痕沟壑。她哭了一阵儿,停下了声音,又抽泣了几下,将头仰了起来,靠在身后的青石上。月洒清辉,在她脸上流泻着淡淡柔和,红肿的双眸在月下宛若夜里桃花,残泪泛起微光。 “溪儿命里注定……不是那样的人,溪儿不想嫁到侯府,更不想被束缚一生。七岁,七岁我便被送至师父膝下学武了,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溪儿不可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爹,娘,孩儿只能说声抱歉,我……我……” 她双手捂住脸面,喘气两声,又将手缓缓拿下,“我回不去了啊!” 说罢,她将头掩在了膝上,放声大哭。 林落和林寻怔了一下,对视一眼,林寻看了看唐谷溪,低头问:“你是说,你不想回去,是吗?” 唐谷溪似乎压根听不到,还在哭泣着。 “还是说,你拿到解药就走?” “好了,走吧。”林落叹了口气,伸手将唐谷溪扶了起来,继续拖着她往前走。林寻站在身后,摸着脑袋不知何从。 “你回房去吧。”林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林寻只好担忧地望了她二人一眼,转身向自己房内走去了。 将唐谷溪安顿好之后,见她在榻上已神态安详,睡眼朦胧将要睡去,林落便放下心来,放下了床帘,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 刚走至门口,忽听见了后面唐谷溪的声音,林落戛然止步。 “我、不想走……不会走的。”床榻之上的人喃喃道,醉眼朦胧,抬头望着门前孑然的身影,不知是醒是醉。 窗外的乌云散去,皎洁如新的月辉普照进来,使得屋内明亮如昼。只不过深夜的宁静并未被打散,反而更显深沉,此刻园内与屋内万籁俱寂。 “我知道了。”良久,林落才轻轻道,接着,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两扇门被轻轻关上,黑夜恢复如初。 第九十六章 鸿门宴(一) 正月辞旧迎新,各个府邸礼尚往来,因此那几日将军府内还算热闹,时不时有宴请和拜访。而荷花苑内一向清闲无事,便利用这几日的时光来练武了,唐谷溪每日都要练上几个时辰,有时甚至沉迷其中,废寝忘食。 她的林门剑法突飞猛进,虽说还比不上林落,但好歹能和林寻比试两下子了。关于林落身上的武功绝学,她在近日来也有所了解。原来她的身手如此之好,不仅因为精通林门武功,还源于儿时的苦练奇功。 这些都是林寻所说,那些少年岁月里,他由于害怕吃苦,比较贪玩,因此常常在练功时逃到山上去,一玩就是一下午,直至晚上才回来。而那些时日里,林落都在练习剑法,将林门剑法精益求精,从中得取更为高深的见解和感悟。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林落至今的武功要在师父之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在另一方面,除却林氏剑法之外,她还曾被师父师娘所逼,在一个房间练功,一练就是几天。其间无人开门,无人打扰,粮尽水绝,食不果腹,受尽了皮肉之苦。 在最初的日子里,她由于年纪尚小,对那苦练望而生畏,极力反抗。可久而久之,便向师父师娘妥协了,渐渐将每月的苦练视为律例与重任,不再说一个“不”字。 那个时候,林寻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孩,对此事尚不关心,也不去了解。令他欣慰的是,父亲和母亲从不逼他做这些事,仿佛对他要求并不严谨,因此他暗自慨叹——自己也算逃过一劫。 唐谷溪知道,即使现在她去问林落,林落也不会说。因此她便打消了好奇的念头,将专注放在练剑之上,劳苦不堪时,回想一下林寻所说的经历,似乎一切疲累便都烟消云散了。 上元节终于到来。 那日,一到酉时,宣阳城上下便张灯结彩,挂满红灯,还有各色各样的灯轮、灯树,布满长街,大城小巷一片火树银花。街上舞龙舞狮,人海沸腾,卖花灯的、杂耍的、卖面具的……男女混淆,热闹非凡。 有文人墨客聚集在茶馆诗社等地方,互相猜灯谜、对对联,还有人划拳喝酒,引吭高歌。但大多数人还是携幼带伴,在街上游玩赏灯。这一派景象,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林落和唐谷溪以游街赏灯为托辞,别过齐府之后,便一直往水云馆走去了。 街上摩肩接踵,各路声响相接入耳,满眼灯彩星光,这样欢腾喜气的节日里,若不是为那解药之事,唐谷溪此刻怕是早就动不了脚了。 “这灯节,要几时才散场啊?”唐谷溪左右看着,眼花缭乱。 “不用担心,要很晚。”林落看出了她的心思。 唐谷溪眉开眼笑,收回了目光,却看到林落似乎心事重重,“怎么,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吗?” “不是不感兴趣,是现在没心思。” “是……为花宁的事吗?”唐谷溪看着林落,见她不说话,“既然她答应我俩前去就把解药交出来,那我想,应该不会有何问题了吧?要解药的人是我,她若是再像上次那样口出诳语,刻意为难你,我定是不依的。” 林落轻笑一声,“你如何不依?无论怎样,我们的目的是解药,只要解药能到手,一切都好说。” 唐谷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穿过了几条街巷之后,二人终于来到水云馆门口。此时的水云馆,比平时更为热闹喧哗,此处原本就是入夜之后最为欢盛之地,更别说上元节的夜里了。 但毕竟她二人很少出入这样的场所,因此在门口顿了顿,正欲走进去时,忽然旁边一个女子迎了上来。那女子面容清淡,不似他人浓妆艳抹,身上轻纱环绕,走至她二人面前,问:“二位就是林姑娘和唐姑娘吧?” 唐谷溪和林落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花司主说了,让我带二位贵客进去,二位请随我来吧。”那女子说完,便莞尔一笑,转身向里面走去了。 唐谷溪和林落跟在身后,进入了水云馆之内。二人并未去人多的中堂,也未走两侧那通向楼阁的木梯,而是由那女子带着,从一个僻静的小楼梯上了楼。此处在水云馆最角落处,三人直至走到楼阁之上,都未被其他人发现。 “林落,你说齐公子今夜到何处去了?”唐谷溪边走边问,“我们方才离开齐府时并未见他。” “应该是和寻儿上街去了吧。” “可是,我明明看见叶英陪同林寻出去的,还有一个小丫鬟,齐公子并不在之内啊。” 林落听闻此言,有些疑惑,“当真?” “当真啊,也不知他——” 二人正在说话,却见那女子停住了脚步,唐谷溪便也住了嘴。此刻她们正站在一间屋子门口,水云馆内别有洞天,那幽僻的小楼梯通向来的,便是这间隔绝了喧嚣与嘈杂的秀气小屋,与楼下和别处的屋子迥然不同。 “花姐,您等的客人来了。”女子向里面道。 “让她们进来。”屋内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林姑娘,唐姑娘,司主就在里面,您二位进去吧。”说着,那女子便轻轻推开了房门,做出“请”的姿势。 只见屋内宽敞明亮,完全不似门外看起来的清秀窄小,二人进去之后,那女子便把门关上,然后离去了。 浅红色的纱帘从屋内的每个圆柱垂落下来,中间又用绸带绑在柱身上,不知是何处来的微风,将那帘低的轻纱吹得飘飘扬扬。整间屋子焕发着妩媚柔和,华丽慵懒的气息。 那花宁又不知在何处了。 林落和唐谷溪进来之后,虽不见那花宁的人,但也没有再问。二人绕过几根圆柱,在一个巨大的粉油屏风后面看见了她。 花宁坐在地上的席上,面前是一张宽大的低矮桌子,对面摆设着两个座位,等着林落二人入座。桌上时精致的点心和菜肴,青玉酒壶放于桌面中央,三人座位面前各拜访一只鸭嘴玉酒杯,小巧玲珑,形色优美。 花宁正在掩面饮酒,宽大的袖子几乎将她整个脸庞遮住。见二人进来,她也未抬头,只是将酒杯缓缓从嘴角拿了下来,放在桌上,露出袖子后面一张美艳魅惑的脸庞来。 “二位果然守时,”花宁笑道,“请坐。” 第九十七章 鸿门宴(二) 齐煜是一个时辰前就到了的。那时卖灯的商贩刚上,夜市初起,夜幕方垂,他便从齐府匆匆出了家门,来到了水云馆。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在不请自来的,只是今年有些例外。府中有了客人,他本打算着不想出来的,却偏偏在午时收到了花宁的传信,说要他如往年一样,务必来水云馆消遣片刻。 信上既说约他独见,那自然不可告诉旁人。又因他本身也乐意往这水云馆去,若是排除了国事与其他种种不可明说的缘由之后,那么与她这般风情万种的女子把酒言欢,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初进那屋子,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水心。 她依旧坐于那把长琴之后,温婉宁静得如同一潭碧波涟漪的湖水,一粒石子投进去也不见本分风声。见他进来,她并未说话,也未起身,只是娇媚地笑了笑。 “怎么是你?”齐煜踏了进来,虽心中讶异但脸色却并不吃惊,“花宁呢?” “花宁姐姐说梅月司有点事,需要要晚到些片刻,让我过来为公子抚琴。” 齐煜淡淡一笑,走至一旁座位上坐下,一边往杯中斟酒一边道:“她向来不是鲁莽之人,怎会容许这等乍然之事发生呢?”顿了顿,又道,“看来啊,她最近在宫中……的确不好应付。” 说完,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看着水心笑了:“不过这样倒好,你在身边,我心里更畅快。” 水心低垂着眼眸,莞尔一笑,宛若灼灼桃花。 “好,那你就抚琴吧。”齐煜往后轻轻一倒,靠在了木柱之上,两手摆在脑后,微闭上了双眸,“这几日事务缠身,心情也有些烦躁,你这琴音呀,算是良药了。” “公子近日有何烦心事?” 齐煜闭着双目摇摇头,嘴角稍稍弯着,“宫中之事,西境之事,以及家中……罢了,今日不说这些。”他微微睁开了双眸,叹道,“上元节,又是一次上元节……仔细算来的话,也有三年多了。水心,你在乔疆的家人可还好吗?” 水心一听,眸光微颤,抬头看了看他,点头道:“还好,劳烦公子挂念了。” “嗯,那就好。” “公子,”水心抬动双臂,玉指轻抚上琴弦,“《相思调》可好?” “好。”齐煜重又闭上了双目。 那间位置幽闭、其中却别有天地的屋子,离这水心的屋子不到百尺,二者在同一楼层,但却需要转几个楼角幽廊方可寻到。加之那屋子常年无人,几乎谁也不曾到过,更不知里面如何得富丽堂皇和广阔别致。 林落和唐谷溪二人皆入了座,但皆不言语,等待着花宁的发话。 “你二人无需心存戒备,我花宁向来说到做到,说是今晚给你这解药,那就自然会给。”花宁笑着说道,“只是,在给你们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二人一些事情。尤其是你,唐姑娘。” 唐谷溪愣了愣,心中似有些忐忑,惴惴不安地问:“你要告之我何事?” 花宁又是轻轻一笑,道:“我是好心,你何必如此不安呢?唐姑娘,你可曾记得你那位病人,是何时得的这病?” “何时?”唐谷溪皱眉思索,“三年前,大约是腊月之时。” “你确定?” “我只记得,那时快要接近年节,师父家里就出事了。本来除夕之夜想要和秉风哥哥一起放鞭炮的,结果换来了他的重病卧床……”唐谷溪脸上染上一层愁云,说完后又疑惑地望向花宁,“你问这些,是——” “此症在每个染症的月份,都会严重双倍,身体的苦痛更是在百倍之上。”花宁打断她道,“如今腊月方逝,他的劫数一旦熬过去了,痛苦自然会逐渐减少些。因此,唐姑娘,你可得做好准备,若是你那秉风哥哥还在就好,但万一他……” “你说什么!”唐谷溪脱口而出,虽知道花宁在打比方,但还是变得脸色煞白,瞬间冷汗阵阵,“你……你别瞎说,秉风哥哥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花宁眼角一斜,“你怎么知道?” “以往三年,秉风哥哥都无大碍,就算是再难熬的日子,他也都熬过来了,顶多身体比之前差上一些,但……但不会危及生命。” “是啊,一年不会有事,两年不会有事,可是如此反复,不断叠加,一年更比一年……” “花宁。”林落冷冷叫了她一声,“你说这些似乎并无多大作用。” 花宁陡然停住了话,目光流转,轻轻飘到了林落脸上,嘴角弯弯地翘起,道:“好,那我们就说些别的。”她提起酒壶为她二人的杯盏倒上了酒,“我那日听唐姑娘说,她是你的朋友,亦是你的徒弟,可是听闻二位都身手不凡,因此……这是何意呢?”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唐谷溪笑道,眸子清亮了几分,“花宁姑娘不会不知道吧?我就算会点武功,但是各个门派剑法不同,武功也不同。林落身手上佳,因此像我这种以前学艺不精、如今又碰见高人的人,自然想从她身上多捞些东西了。” “看来,你这位师父的确令人敬仰。”花宁笑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伸向林落,“那花宁就敬你师父一杯。” 唐谷溪听来,只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花宁究竟想说什么。但林落在路上的话又时刻萦绕在耳边,告诫她万事不可莽撞,因此,为了那解药她只能一忍再忍。 林落并未吃惊,而是淡淡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盏,双眸迎上花宁直视过来的目光,并无退缩之意,眸中目光如同=平时一样清淡明亮,泛不起一丝波澜。继而,她收回手臂,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花宁放下酒杯,“林女侠好酒量,好气度。” “喂。”唐谷溪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不是说还有条件吗,条件是什么?只要不是万分苛求,我……我都答应。” 还未听完,花宁就抬起袖子掩住嘴哈哈大笑了,笑毕之后,她将袖子放下,道:“哪有什么条件,你二人把我想成何人了,我当初说让你们过来以条件相交换解药,就是怕你们不相信我,最后不过来。如今你二人都如此守时,又都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了,也算诚意已到,我何苦再为难你们呢?” “你这话……还有几分道理。”唐谷溪小声道,手下意识端起了酒杯,却突然灵光一现,停下了动作,惊喜地看向花宁,“你、你是说,此刻就可以给我们解药了?” 花宁没有回答她,而是望向了门口,轻叫一声:“柳儿!” . 【题外话】最近有点力不从心,以前自由的状态正在渐渐消失,其实最怕这种感觉。 第九十八章 鸿门宴(三) 俗话说,元宵佳节,帝城不夜。春宵赏灯之会,百戏杂陈。诗谜书于灯,映于烛,列于通衢,任人猜度。所以称之为灯谜。 此刻,林寻方从一家诗社走出来,他在那处猜了几个灯谜,不过只答对了一个,因此就得了个小物件,拿在手上把玩着。而叶英为习武之人,一向对这文辞诗赋无感,因此便在门口等待,少将军不在,那这陪同林寻赏灯游玩的任务,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一起跟来的小丫头早在舞龙灯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林寻见她兴致极高,便留她在那处观赏舞龙,自己则随叶英向前走去了。 “叶大哥,这好不容易的元宵佳节,怎么也不见你玩个什么东西呀?”林寻一边把玩手中方才赢来的小陶瓷一边道,“难道军中之人都是这般严正以待么?那多无趣啊……你说你们平时严谨肃穆也就罢了,可这良辰美景的时节还不好好放松,那得多累呀。” 叶英听来,只得憨憨一笑,道:“叶某是个粗人,既不会像公子那样吟诗作对、还能去猜个灯谜,也不如公子这般风流潇洒、性情随意,自然……嘿嘿,自然就显得刻板了。”说着,叶英抓了抓脑袋。 林寻瞥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平日严肃,但此刻却显得如同孩童一般,竟有些呆头呆脑,尤其方才夸自己的那两句,让人听来实在舒心畅意,便笑道:“叶大哥啊,你这话粗理不粗,我呢,也就这么一个优点了。你看啊,我武功比不上我姐和齐哥哥,家世呢,又不如唐谷溪家大业大,为人经验就更比不上你们资历深厚了。你说我若是再不风流潇洒一点,如何让人看得起啊?” “是,是,林公子说得对。”叶英笑着附和道。 “嘿嘿。”林寻一胳膊搭上叶英的肩,“不过呢,叶大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虽然我外表是俊朗一点,但论领军作战、沙场威风啊……还是远远比不上你的嘛!” “林公子,你方才……你方才是不是饮酒了?” “嗯?何来此言?” “我闻着你身上可有股酒味啊……”叶英道,微皱着眉头,“而且,而且公子此刻说话有些无头无尾的……” 林寻哈哈大笑,目视前方,继续前行着,“你这鼻子还真是灵啊,不愧是齐将军的得力手下!方才斗诗猜灯谜的时候啊,是被他们灌了几盏酒,不过我……”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渐渐走远了。 水云馆的牡丹厅内,烛影摇晃,蜡烛残尽,此处除了琴音再无其他杂音。水心依旧慢抚琴弦,悠扬哀婉的曲调飘飘扬扬,在这元宵佳节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却偏偏入了齐煜的耳,他是一旦听曲便是会入迷的,才不管什么春宵,什么佳节。 只是今晚,那《相思调》纰漏百出,本是水心最拿手的曲子,却不知为何,与她之前的弹奏有些不同。 最初,齐煜只当是她劳累一天,太过疲惫罢了。毕竟这宣阳城内夜夜笙歌,富家公子们来此处消遣得实为繁多,更何况是在上元节当夜,水云馆中的女子,定是繁忙劳累了一天了。 想到此处,齐煜便有些于心不忍,睁开双目看了看水心,见她依旧低头弹奏着,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变化。他叹了口气,从脑后抽出了双手,离开柱子直起了身。 “停下吧。”他抬了抬手。 琴声乍然停下,水心不知所以地看着齐煜,轻声问:“怎么了?” “歇息会儿吧。”说着,齐煜仰头饮了一杯酒。 “是水心……弹得不好吗?” 齐煜笑了笑,“我若说是,你便会伤心,若说不是,那便有违我心。”他抬头看了看水心,接着道,“你今日这《相思调》,不是说不好,而是……而是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啧,该怎么说呢,我并非懂音律之人,但这首曲子也算是听过最多遍的了,此次其中……似乎有些紧急之意。” 一听此话,水心抬起了头,脸上有些许惊愕。齐煜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本是首哀婉抒情的曲子,悠长缓慢是其真意,可今日一曲,水心姑娘节奏稍快,而且转折衔接处,似乎有些急躁和凌乱。”齐煜缓缓道,“不知我是否说对了呢?” 水心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公子一语中的,水心方才……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那,是何事扰的姑娘心不在焉呢?” 水心的头低得更深了些,齐煜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她释然一笑,脸上的阴翳消散不见,摇了摇头,道:“都是些琐碎甚微的小事罢了,不足挂齿。” 齐煜淡淡笑了笑,伸手为水心斟了一杯酒,“在我眼中,佳人的任何小事,都不是不足挂齿。如若姑娘不嫌弃,不如说来听听?若是齐某能帮的到,那也算是在下为姑娘尽了一点心力了。” 水心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了,又是沉默片刻,只见她双唇未动,双手却抬了起来,再次抚上琴弦,“方才的《相思调》不尽人意,那不如换个别的好了。” 又一曲调缓缓升起,比先前的轻快了许多,没有那么多离愁别绪,没有那哀婉不绝的情丝,没有那绵绵不断的相思……有的只是这“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欢悦,空谷传响般的幽鸣,倒是符合这元宵佳节的气氛。 齐煜便也作罢,回过神来继续斟酒。 那清酒从壶嘴中流出,缓缓倒入酒杯之中,随着那曲子的音符,轻盈透彻如琥珀玉石的佳酿,瞬时将那小小酒杯盈满。 “啪!”一声厉响,琴弦忽断。 齐煜忙放下玉壶,着急地看向水心,“怎么,伤着了没有?” 水心倒吸一口气,抬起了双臂,将十指藏于袖中,面目慌张,双眉微蹙,摇了摇头。 接二连三的状况使得齐煜再也静不下心来,看着水心胡乱闪躲的目光和略带担忧的神情,他心中早已蒙上了一层怀疑。多年的作战经验使他即使平日再过疏忽大意,也免不了常有着防备警惕之心。 “究竟出何事了?你快说。”他淡淡地看着水心,语气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水心微低着头,干咽了一口唾液,目光小心翼翼移至他脸上,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水心真的无碍,只是想与公子谈谈话。” “谈什么?” “听闻公子府上前些日子来了些客人,各个身姿不凡,身手绝佳。水心……水心这心里听得发痒,早也想见见府上的贵客了,只是终日在这馆内足不出户,根本无机会相见。”水心说着,语气缓和平静了许多,“本想着,今日公子来,定会带上几位贵客了,却不成想,还是未得见着……” “哈哈哈……”齐煜听来,仰头大笑,“原是因为这个啊,你早说不就得了。今日出门匆忙,未告知他们,下次若有机会,定让你们几个相见。” “今日是元宵佳节,难道他们几个……也未曾出来吗?” 齐煜饮了几杯酒,有了几分醉意,微笑着看向水心,正欲说话,忽见她此刻直直地望着自己,一改往常掩面含羞、妩媚娇弱之态,欲出口的话也停在了嗓间,一时觉得几分蹊跷,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第九十九章 鸿门宴(四)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街头,一酒家门外的三两桌椅旁,正坐着一个人,醉眼朦胧,两颊通红,口中喃喃着这首诗,手中拿一酒壶向口中倒去。 林寻和叶英停了下来,皆驻足被这人所吸引。只见他发丝有些凌乱,双眼微肿,嘴角的胡须被酒水沾湿,胸口的衣襟也已湿透,只是手中还抓着那个酒壶,时不时仰面往口中倒去。他面前的木桌上,唯有一壶酒与三两小菜,只身一人坐在那里,再无旁人。 在他身边的几个酒桌上,都是人声鼎沸,猜拳喝酒,大声吆喝着。时不时有喝醉的人走过去,撞到他也不吭声,他一人兀自在那处喃喃自语,酣饮不羁。 林寻看了叶英一眼,没作声,自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林公子,你——”叶英叫道。 “这位大哥,我可否坐在这个位置上呢?” 那醉人睁了睁双眼,冷笑一声:“你还问我做什么,你不都已经坐下了么?” 林寻笑了笑,抬眼对叶英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咱俩就跟这个苦情人聊聊,反正呢,走得也累了。”说着,他从那人手中夺过酒壶,在酒碗中倒了两碗,将一碗推至叶英面前,又将酒壶递给了他。 “你、你们是何人?”那人抢过酒壶,醉醺醺地说道,“为何坐过来,这、这酒可是我花钱买的!” “无妨,这酒钱我们会付的。” 那人听罢,睨了他一眼,抓起酒壶就又要往嘴里灌。 “这位大哥,方才听见你吟咏六一居士的诗,言语间不乏相思之苦,请问,是何事使得你不见去年人了呢?不介意的话,可以将胸中郁闷告诉我二人,顺便排遣一下忧思。” 那醉人笑了笑,眼角在流光溢彩下闪闪发光,将酒壶一把放到了桌上,引起一声巨响。 “云心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善解人意、多才多艺、温柔体贴……本来说好了,说好要跟我一起走的,我……我去筹钱,可是、可是还没等到我筹到钱赎,她……她就死了。”他断断续续说着,眼角又挂出了泪滴,“都是那个女人!她害死了她!” 林寻听他说完,有了几分了解,但还是一头雾水,道:“你说的那个云心,是如何死去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林寻和叶英皆抬头向他后面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的街角,正是水云馆的招牌。那里的门前此刻正你来我往,热闹非凡,不亦乐乎。 “水云馆?”林寻喃喃道,和叶英对视了一眼。 “啊,我想起来了。”叶英忽道,“云心曾是水云馆一位招牌女子,和水心是同胞姐妹,二人并称水云馆两大花魁。只不过……只不过在一年前,不知为何就给死了,此事我听少将说过几回。这么说,阁下曾是云心姑娘的老相好了?” 林寻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你说的那女人,可是姓花的一位姑娘?” 那人的眸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模糊,此刻像是清醒了几分,煞有介事地在眼前这二人脸上巡视了一番,冷冷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如此清楚水云馆的事?” 叶英轻轻笑了一声,道:“宣阳城的人谁不知道这水云馆?何况我家公子又是常去之人,自然对那里有几分了解。” “这位大哥,你无须设防,我二人并非坏人,你只管把心中之苦说来,说不定……”林寻看了一眼叶英,“说不定我二人还能帮到你什么呢。” “你们能帮到我什么……”那人说道,语气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生硬,继而拿起酒壶又倒了一口,眯起了眼睛,“云心和我情投意合,当初我想带她从水云馆走,可无奈赎金不够。因此,因此我只得此处去借,两个月后,我终于借到了钱,准备去水云馆赎她。可是……可是就在去的前一天,她……她上吊自尽了……” “这是为何?” “那个女人不放过她,先前说好的筹集了钱财便可赎人,结果她见我真的去筹钱了,便变卦了。她说,她说水云馆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只可惜……只可惜当初我不知情,否则,定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你是说,花宁不准许云心离开水云馆,便害得她上吊自杀了?”叶英问道,“先前公子只说过水云馆死了人,可并未提起死因,我当时也并未多问。这么说,是花宁指派了的?哼,这女人当真是蛇蝎心肠,连对自己的姐妹都能下得去手!” “说的是姐妹,只不过是她手下的傀儡罢了,一个个在她眼中,皆无情分可言。”那人说了这么多,神志已清楚了不少。 “那……我可否再问一句,”林寻满面凝霜,“花宁是做了什么,才使得她万念俱灰,上吊自杀的?” 那人脸色变得沉重,发红的手指在酒壶上用力摩挲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开口。他的目光直视着手中的酒壶,既有悲愤,又有哀伤,单单是回忆,就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云心虽然身居水云馆多年,但终日以来都是弄音作舞之人,从不陪酒陪客。就在我借钱回来的前几日,姓花的约她去饮酒,可是云心怎会料到,她的酒中早被那女人下了药!云心饮完酒之后,那蛇蝎女人便让一个畜生进了她的房间,此后……此后便……” 那人说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悲恸不已,再也语不成句,伏案痛哭起来。 林寻和叶英听完,只觉得胸中悲愤不已,也震惊不已。看着眼前垂首大哭的那人,二人脸上也黑云沉沉的,如同将要大雨的天空,方才游街赏灯的好兴致,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女人,真是不除不快!”叶英愤愤然道。 “那又能如何,”林寻叹气道,“她是宫中梅月司的主人,单是这一层身份,就谁也动不了她,除非那人想不要命。” “对,我就是不要命!”那人忽然抬起头来,铁青着脸道,“那畜生我早已叫人打死了,今夜过来,就是为了取那女人的性命!看见我手中这一壶酒了没,等我喝完这壶酒,就去找那女人算账。” 林寻一愣,忙道:“大哥,不可、不可呀!” “有何不可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那女人每逢佳节便会来水云馆,以往的时刻我都失了手,今日定不会再出差错!” “你……你不要命了么?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可万万不是时机呀!”林寻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人冷哼一声,睨着林寻,“今日是我们仨有缘,我谢某便把这话都告诉了二位,看着二位也都是豪爽之客,因此,还请二位不要阻拦!”说着,他仰头一把饮尽了壶中的酒,将其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 “等等,慢着!”见他欲要起来,叶英急忙拦住了他,横眉竖目道,“你既说前几次你都失了手,那花宁她们必当做好了万全准备,你此次再鲁莽前去,那便是自投罗网!林公子,快拦住他!” 第一百章 鸿门宴(五) 水云馆内,那间隐蔽的房间内,花宁刚刚叫出“柳儿”这二字,窗外便跑过一个人影。很快,方才迎接她们的那个女子速速进了门,来到花宁身边。 花宁往她手中一瞥,见空空如也,并无一物,不禁柳眉一蹙,“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花、花司主,”那柳儿结结巴巴道,神色忧虑,“您让我去拿的那瓶药,我找不到在何处……” “不是告诉你了吗,在我的房间靠近窗子的第二个橱柜里,平时也不见你办事这么不利索,怎么今日愚笨至此呢!”花宁颇有些不耐烦。 “柳儿……柳儿真的找过了,可那橱柜里并没有。” 听到此时,林落和唐谷溪对视了一眼,二人脸上有几分忧色,但并未说些什么。 花宁的目光轻轻瞥过她们二人,接着便狠狠瞪了一眼柳儿,厉声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记错了不成?” “不、不是,柳儿没这个意思。”柳儿急忙解释,“可是我——” “罢了罢了。”花宁不耐烦地摆摆手,“唐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看我有心给你,却偏偏坏在了这丫头手中。也怪她,平日里就毛手毛脚的,此刻这等要事竟也疏忽大意。”她叹了口气,又抬首道,“这样好了,你随我去拿吧,有你亲眼见着,也好的过……你二人再疑心我趁机换药的好。” 唐谷溪听闻,不禁扭头看了看林落,见她点了点头,便对花宁道:“好,既然花司主由此诚心,我便随你去拿。” 花宁笑了笑,随之站了起来,对林落道:“那就请林姑娘在此歇息片刻了,我和唐姑娘去去就来。” 林落点了点头。 唐谷溪随着花宁和柳儿走了出来,一直顺着走廊向她的房间走去,其间经过了很多人群混杂的地方,时不时被醉酒之人相撞,唐谷溪都一一避开了他们,谨慎前行。 刚转过一个楼角,却见前方的楼梯上似乎有人起了争执,正在叫嚣打骂着。花宁不禁驻了足,脸色铁青地望向那里,双唇紧闭。 “司主,这……” “那里发生了何事?” “我也不知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就见那里有人争起来了,大概是喝醉了酒互相挑事儿的吧。” “这样,”花宁转过身来,“你先带着唐姑娘去,记住,务必要仔细查找一番,不在第二个橱柜便在其他橱柜,总之,不可能无缘无故得没了!我前去处理一下,平息之后自会过去,你二人先去吧。” “那好吧。司主,您可得小心点啊,那些人看着有头有脸的,可……” “行了,快去吧。” 花宁催促道,见柳儿带着唐谷溪走远,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她慢慢转过身来,眯起双目望了一下前方聚众叫骂的人,抬步走了过去。 她面色淡定地走过去,直到站在那些人身后,面色依旧微笑并且平静万分,只听她轻轻一句:“好了。”那些人便都停了下来,方才作乱之势全然不见,各个脸上都恢复了平常之色。 “司主。”那些人小声叫道。 花宁双目依旧望着前方,似是不在意般问道:“刘三儿去了?” “去了。” “好,你们稍后就去,在我走后动身便可。” “是。” 花宁将目光收回来,落在他们脸上,轻轻扫视一遍,转身便走了回去。可她并未朝着自己房间走,而是转头朝那一边的牡丹厅走了过去。 唐谷溪和花宁三人走后,林落坐在原处,一时觉得方才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但细细想来的话,却并未发觉究竟是何处不妥。就在她沉思冥想之时,只听得窗边有些动静,那声音不大,但她还是察觉到了。 “是谁?”她猛然转过头,那窗边的黑影猝然消失。 林落心头一凛,暗觉不妙,刚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仿佛没了力气一般,筋骨全无。她再次用了用力,右手拿起地上的剑,将剑牢牢地支在地上,紧握着剑身立了起来。 只见方才那黑影消失的地方,窗户上破了一个微小的洞,此刻正有东西飘进来。虽看不见那烟雾的形状,可是她却闻出了空气中的味道。 她抬步向前走去,可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她的双腿力道全无,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此刻她的头脑已经全然明白,方才的一切不合理之处也都全然想通。那烟雾纵使毒性再快,也不会立即生效,此刻她身上毒性已发,必是先前的酒中加了药物!可那飘进来的烟雾……又是什么? 林落来不及多想,再次用力握住了剑,想要站起来。就在这时,只听门口“咣当”一声响,她咬牙抬起头,只见三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各个酒气冲天,东倒西歪。 “哟,这姑娘不错呀,长得够俊俏!” “嘿嘿,就说嘛,花司主不会亏了我们……” “咱哥几个今儿个可算有福了!” 林落睨着他们,清冷的眸子即刻变得狠辣,以最快的反应掏出了腰间携带的匕首,继而将宝剑扔在一旁。 神志已经越来越不清楚,那烟雾也在发挥作用,她能感到自己的双目正在愈渐迷离,眼前越来越看不清东西。而脸颊上也热气腾腾,体内翻江倒海,令人想要呕吐。 在那几个人渐渐逼近之际,她深吸着气,将左臂微微举起,右手紧握的匕首已经褪去了匕鞘。她眸光一凛,将匕首划过自己的左臂,瞬时,血液涌出,将她的整个左臂染得通红鲜艳。 被刀刺的疼痛立刻传遍了全身,眼前仿佛云雾消散,不再朦胧一片。她已顾不上左臂的伤势,借着清醒的片刻即刻站了起来。 这一反应使得眼前那三人驻足而立,先是一愣,接着左顾右看,不过即刻便又借着“酒劲”扑了过来。 只见眼前那女子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向前跑去,两步之后一跃而起,双脚攀上了对面的墙壁,飞速向上前进。他们三个大惊失色,可是未及时收身,一下子全扑了个空,趴在了前方的地板上。 林落顺着墙壁攀爬至顶,在最后的一步陡然仰面翻身,身子蜷缩如同蛇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当即落在了三人的后面。由于力道不足,她一落地便就地翻滚了几下,幸得手中匕首划在了地上,直刺出一条短线来,才及时稳住。 她猛然抬头,在离她最近的那人欲站起来之前,立即跑了上去,一把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那人的胸口。 . (这一章写得心里很不舒服...PS:谢谢你们给我投推荐票哈,数据什么的就全仰仗你们啦,看到一点点增长真的很开心。) 第一百零一章 大闹水云馆(一) 花宁正在往牡丹厅走去,却还未走至门口,就见那房间的门哗然打开了。她站在几步之遥外猝然止步,不觉惊了一下。 只见齐煜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阴沉,转身看见她之后却变为一脸愕然,怔怔然立于门口,面色凝重地盯着她,微皱眉头,薄唇紧闭,似乎要从她脸上看个究竟。 “你、你这是要到何处?”花宁摆好了神色,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齐煜深沉的眸子依旧望着她,凝视片刻,才开口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水心难道没告诉你么?”花宁很快便将慌乱藏于眼底,此刻的神态无比安然,“我让她告诉你,梅月司中有点事,会晚到一个时辰左右。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齐煜半信半疑望着她,没有出声。 “水心!”花宁扬声叫道。 很快,门内便出来一个女子,水心微低着头,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慌乱,轻轻应道:“花宁姐姐。” 花宁嘴角带笑,但眸中却利剑无数,直直地望向水心,“我让你带给齐公子的话,你可有带到?” “水心……水心带到了。” “哦?”花宁轻挑柳眉,睨向齐煜,“可是,齐公子的话可有些让人糊涂呀。而且,你是没侍奉好齐公子么,为何短短一个时辰,公子就要出来了?” 水心的头低得更低了,双手藏于袖中不断抠着指尖,一言不发。 齐煜冷冷睨着她,未开口说半个字,便从她身边擦过,径直向前走去了。 “你要到何处去?”花宁转过身,大声道。 齐煜脚步稍稍迟缓了一刻,不过并未停歇,继续朝前走去。 “你不就是要找林落她们吗?” 这一回,齐煜停下了脚步,即刻转过身来,“她们在何处?” 花宁冷笑了一下,缓缓向他走去,“怎么,你就如此担心?在你心中,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是不是?只要跟我在一起的人就会有不测,是不是?你怎就不想想,我今日和她们相见,是为了给她解药呢?” “若是解药,何不光明正大地给?”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光明正大地给?好啊,我这就领你去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光明正大地给她们解药!”花宁狠声道,瞪了齐煜一眼,转身向前方走去。 齐煜担忧地望了一眼水心,轻声道:“你快回去吧。”说完,便转身跟着花宁走了过去。 他随她一路来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推门进去,看见唐谷溪正和一个丫头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齐煜的心稍事放松了一下,但四处一看,却并未发现林落的身影。 “齐公子,”唐谷溪听到声音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林落呢?” “林落在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齐煜皱了皱眉,“在哪里?” “我方才设宴请她们二人小酌了几口,此刻林姑娘正在那处歇息。怎么,齐公子这也要过问?”花宁嘲讽地瞥向了齐煜。 齐煜咽了口唾沫,并未答话,继续问唐谷溪:“你在此处做什么呢?” 唐谷溪看了看花宁,眼中有些气愤,但还是强忍着说道:“她说解药就在此处,我和柳儿找了半天,却并未找到……花司主,请问你那解药,究竟在何处?” 花宁迎上她的目光,眉眼一翘,“还未找到?”她端着手走了过去,来到柳儿身边时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柳儿是眼冒金星,当场捂住了脸颊,满眼泪水。 “司主……” “你说,是不是把那解药弄丢了?我带过来后可是只经过你一人之手!” “司主,没有,柳儿没有弄丢啊,就放在此处了!”柳儿捂着脸颊大声解释道。 花宁又要抬手,不想却被唐谷溪抓住了手臂。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唐谷溪正一脸愤怒地直视着她。 “花宁,你是疯了吗!”唐谷溪怒喝道。 “放手。”花宁用力一抽,将手臂收了回来,阴笑着看向唐谷溪,“唐姑娘,我可是为了您的解药才动怒的呀,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一点?” “我是要拿我的解药,可是此事错并不在她,我们方才已经仔细找过了,屋中任何一个地方皆无你所说的解药。”唐谷溪看着她,“不知是花宁姑娘在玩什么把戏,还是我头昏眼花看不清东西了,这屋内,确没有解药。” 齐煜一直并未说话,而是将眼前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他的双唇紧闭着,眉宇间竭力保持着镇定。此刻唐谷溪说完,二人同时将目光移向了花宁,看她接下来欲要有什么说辞,屋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此时此刻,楼下的水云馆门口,正闯进了一个人。那人佯装醉酒的样子,蓬头垢面,付了大把的银子后便堂堂入室了。 身后,紧跟着林寻和叶英二人。他们眼看着拦不住这位谢大哥,因此便急急跟了过来,本想着在门口将他拦住的,却见他又掏出了银子和门口的人打了照面,因此便不敢贸然拦截了——万一他们的动作引起了水云馆人的注意,那么岂不是将谢大哥暴露了?此事还未成,谢大哥便会有不测在身。 因此,叶英和林寻速速交付了银子,便紧跟着那人上来了。林寻跑在前头,在楼梯上堵截了他,低声厉问道:“你这是要乱闯么?这水云馆上下二层楼,每层都有十几个房间,你若是一一寻找,必定会引起旁人疑心,不败露踪迹才怪!” 那人仰视着林寻,冷冷道:“我不会一个一个去找,我知道她在何处。”他推开林寻,继续面无表情往上走去。 “等等!”林寻又上前把他拉住了,“好,就算你知道她在何处,那之后呢?你身上只带着一把短刀,想要在她的地盘把她杀死,人家又不傻,而且还轻功了得,你还未动手便会受制于人!” “林公子,今日你相劝谢某,谢某感激不尽。但我此举是下定了决心的,无论怎样,今夜之后,世上将再无谢某,干干净净,随云心一同去了。” 他的目光无比澄澈,也无比坚定,使得站在他面前方才还大义凛然的林寻,顷刻间没了底气。林寻就那样怔在那处,任凭谢大哥将他推开,径直走了上去。 赶上来的叶英伸手扶住了林寻,道:“走吧,我们还是赶快跟上去,免得让他冤死在此!” 林寻反应过来,急忙随叶英一同跑了上去。待和谢大哥一同闯入那间幽僻的屋子时,眼前的情景却令三人愕然止步。 只见地上躺着一男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着,身边血流成河,那殷红的鲜血此刻就流到了他们脚边,浸染了鞋底。 而在男子另一旁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浑身沾了血的女子,此刻也是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她的脸上、手上都有凌乱的血迹,左臂处受了伤,一把墨阳剑孤零零躺在不远处的脚边。 “姐!”林寻率先喊了出来,即刻便扑了过去。 . 【题外话】今天看了一下,字数已过30万大关,长舒一口气……承蒙编辑厚爱,本月给了我三次推荐机会。奈何咱家成绩一直不温不火,小西呢,也忙于写文,无心去管数据的事。不过如今有几个读者支持,已经心满意足啦,想那么多干啥,我还是好好码字去吧。。 第一百零二章 大闹水云馆(二) “姐,姐!”他几乎是扑着过去跪在了地上,急忙将林落的头抱了起来,目光凌乱地划过她苍白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眼,对于从未遇到过的此情此景,林寻吓得一时没了动作,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愣在了那里。 还是叶英冲过来之后,将手指放于林落鼻前,察觉到气息正常,忙道:“林姑娘无大事。”他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此刻并未像林寻一样慌乱,而是极为镇定地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条,将其绑在了林落的左臂上,以止住血流。 林寻这才反应过来,呆滞的眸子即刻间活泛了起来,双手紧紧抱着林落的脖颈和头部,声音带着哽咽:“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寻儿……你可别出事……” 谢某此刻停在了门口,驻足片刻,他来到了林寻面前,看着地上昏睡的女子,以及旁边死去的男子,眉头一锁,低声道:“果然,这是水云馆的惯用技俩。” “什……什么?”林寻抬头望着他,眼里朦胧。 谢某冷冷瞥了他一眼,心中早已被仇恨所填满,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环视了一遍屋子之后,发现花宁并不在此处,转身就欲出去。只是在刚踏出门之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了叶英的声音。 “花宁,一定是花宁!” 林寻从悲伤和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叶英这么一说,头脑中立刻脉络清晰,道:“对,对,一定是花宁!我姐和唐谷溪早就出门了,定是被花宁叫来的,如今她又在此地出了事,那……那唐谷溪呢?花宁呢?” 谢某又从门口冲了进来,对林寻道:“怎么,你们也怀疑是她?兄弟,既然如此,你我二人皆与那女子有仇,不如我们今夜就一起做了了断吧。” “你先别急,今夜的事没那么简单,你万不可胡来,否则会乱了我们的事!”叶英忙道。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随即冷笑了一声,嘲讽道:“说到底,你们还是胆小。也罢,人各有命,不得强求,还是我一人去的好!” “哎,你回来!” “叶大哥,先别说了,我们快去找唐谷溪。”林寻催促道。 叶英点了点头,翻身将林落背了起来。林寻拿起地上的剑,正欲转身走时,忽又瞥到了那躺在地上已经咽气的男子,目光无意间划过他胸口的那把匕首,皱了皱眉头,但也并未多想,转身和叶英一同出了门。 这个时辰正是水云馆最为热闹的时刻,客人数量增加为先前的三倍,喧闹声不绝于耳,楼道走廊间拥挤得几乎寸步难行。 有不少人看到了叶英背上的女子,看到了她身上沾染的血迹,但由于酩酊大醉,或者乌烟瘴气的环境,周围烛影摇晃,人影混乱,使得他们眼花缭乱,并未放在心上。只有少数几个头脑还算清醒的女子,看到这杀气腾腾走过来的二位,才忍不住暗暗吃了一惊。 “花宁!花宁你给我出来!”林寻一边在挨着房间找,一边大喊道,“唐谷溪,唐谷溪你在何处呢?” 此时此刻,他们也完全忘记了谢大哥在何处,是否找到了花宁。 林寻的叫喊传到了花宁的房间内,虽然隔着重重杂音,但这剑锋直指的话语还是与众人的嘈杂喧哗有所不同的。 房间内的三人表情皆有了细微的变化,花宁摸不清喊她名字的这人是谁,平日里水云馆爱闹事的酒客也多了去了,况且她也从未听过林寻的声音。齐煜和唐谷溪心中都有所怀疑,但齐煜还是谨慎犹疑了一些。 “花宁!花宁你出来!”又一道声音传来。 “是林寻!”唐谷溪大声道。 齐煜皱了皱眉头,“他来此处做何呢?叶英不是陪他上街了吗?” 唐谷溪轻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啊,林寻也会来这种地方,若是被林落听见了,不好好质问他才怪呢!不过……他这口中,怎么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花宁听着,心中已隐隐感到了不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是还闭着口不答话。 齐煜瞥了她一眼,没再多想,转身豁然开了门。 林寻的声音戛然而止,想是看到了这边的齐煜。紧接着,就听到他大喊了一声:“齐哥哥!” 唐谷溪闻声也跑向前去,站在了门口。只见林寻疾步匆匆从人群中跑了过来,边跑边叫着“齐哥哥”,等他在二人面前站定后,只见身后又跟来了一个人,那人身上背着一个垂着头的女子,站定之后抬起了头。 “叶英!” “叶大哥!” 齐煜和唐谷溪异口同声,顿时愕然。 “齐哥哥,花宁呢?花宁在不在此?”林寻看到唐谷溪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抓住齐煜语无伦次地就问。 “林公子,少将军,”叶英忙说道,“还是林姑娘的命要紧呀!此刻已经不省人事了!” 齐煜听闻此言,忙向他背上的人看去,认出林落之后,他脸色瞬间变为铁青,只言未发,一步上前,将林落从叶英背上接了过来,转身就进了屋子。 唐谷溪大惊失色,看了林寻和叶英一眼,也来不及询问,转身跟了进去。 齐煜进了屋子,把林落放在榻上,扭头命柳儿道:“去打盆水来。” 柳儿不知眼前发生了何事,听到命令便即刻跑出去打水了,路过花宁身边时低着头不敢看她。此时此刻,花宁心中无底,任何的怒气也不敢再发作了。 林寻随之跑了进来,跪在床边,双手抓着榻上的被角,目光紧盯着林落。叶英则站在一旁,二人虽看到了屋内的花宁,但忙于救人,因此也不急着质问她。见到齐煜之后,他们自知此事自会水落石出,便稍稍放下心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她方才还好好的,怎么、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样子?”唐谷溪站在榻边,六神无主。 “林姑娘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功夫不见,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花宁缓缓移步向前,柳眉打结,脸色担忧,“不知她是得了什么急症,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得好。” “难道花宁姑娘就不想知道,方才我姐在的那间屋子,发生了何事吗?”林寻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冷冷看向她。 花宁侧对着林寻,轻笑一声,“我方才同唐姑娘一起出来拿药,走之前林姑娘还好好的,之后发生了何事,我又怎会知道呢?不信,你可以问唐姑娘。” 林寻抬头望向了唐谷溪。唐谷溪此刻思绪混乱,方才的一连串事情正使她应接不暇,而花宁所说的似乎又不假,因此便道:“方才我确实和花宁一同出来,林落就在那个房间歇息,之后发生了何事真的不知。林寻,你和叶大哥进去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林寻冷哼一声,目光还在睨着花宁,“你过去一看便知了,想必,此刻那人还未被收尸!” 此话一出,齐煜和唐谷溪猛然抬起了头,唐谷溪望着林寻,齐煜望着花宁,二人皆眼神犀利,脸色煞白。 第一百零三章 大闹水云馆(三) 几乎就是在同时,唐谷溪冲出了房间,“咣当”一声将门狠狠摔在了墙上。 齐煜按捺着身子坐在榻上,双眉紧皱,一动不动,浑身几乎僵硬。他递给叶英一个眼色,叶英会意后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齐公子,水来了。”柳儿端着一盆水碎步跑了过来。 齐煜伸手接过水,拿过帕子将其打湿,敷在了林落脸上。他一手拿着帕子,一手将林落额前的散发拂去,凝眉注视着,只见她口唇泛白,两颊却是微微一片酡红,额头上还冒着细细的冷汗,此刻正深喘着气,双目微睁开了些,却还是神志不清,眼帘欲合将合。 “林寻,去把那间屋子的酒拿来。”齐煜的眼皮一眨不眨,轻声说道。 “是!”林寻转身就欲走,不想,却被花宁挡住了去路。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那酒可是我盛情款待林姑娘和唐姑娘二人的,怎么,难不成……你还怀疑我下毒害了她不成?” 齐煜依旧未抬头,低声道:“我是怀疑酒,不是怀疑你。这水云馆鱼龙混杂,或许是哪个人暗中下的毒也说不定,你只管让他去取。” 花宁听罢,只得缄口。林寻冷哼了一声,径直朝前走了过去,经过花宁身边时故意撞了她一下,花宁在身后气得牙痒痒,却只能将一腔怒气压下来。 很快,唐谷溪和叶英回来了,叶英身上又背着一个人,一进屋便把背上的人扔在了地上。那人一下子滚到了花宁的脚边,令她猛然一惊,急急收回了脚。低头一看,地上之人的血已将他全身染红,此刻不再流淌,而是干巴巴地贴在身上,令他面目惨白,形容可怖。 再仔细一看,他便是方才被她派去吹迷魂香的刘三儿。 花宁倒吸一口凉气,手中不由自主攥紧了帕子,可是神情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一派风轻云淡。她的忐忑是因为想不到此人这么快就被杀了,她低估了林落,也高看了刘三儿他们几个,而不是由于眼前之人的一命呜呼和惨状。 唐谷溪来到齐煜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她掏出帕子将那匕首擦拭干净,递到了齐煜眼前。她喘着气,目光迷离,那死去之人的惨状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尤为深刻,使她神情有些恍惚。 齐煜接过来匕首来,凝神一看,眸色变得深重,却是一句话未说。他转眼看了看林落,将那匕首紧捏在手里,片刻后又缓缓地放在了床边,深埋着的脸上,眼圈微微发红。 叶英走了过来,望见齐煜手上的东西,颇有些震惊,喃喃道:“这匕首、这匕首不是当初少将军你赠与——” “别说了。” 叶英脸色凝重,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花宁站在一旁,冷眼望着这一切,方才的凌乱和慌张瞬间烟消云散,此刻心中又升起了熊熊妒火。她朱唇紧闭,冷面如霜,美艳的脸上笼罩了一片浓重的阴翳。 “林公子,那妇人可曾找到?”门外,传来了一声陌生的问话。 林寻刚将酒壶酒杯从那间屋子拿过来,就在门口碰到了谢大哥。他愣了一下,立即驻足,从外面朝里瞧了瞧,忙用身子挡在了门口,干笑道:“不曾找到,不曾找到。” 那人眯起双目,怀疑地望着他,“你手中拿这个做什么?” “我……我饮酒!” “饮酒?” “嗯,嗯。” 谢某眼神一凛,瞪了他一眼,面目变得凶狠,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推开,转身走进了屋子。 “谢大哥!”林寻忙叫道,手中的酒壶酒杯差点洒了,他知道无法挽回,只得急忙端好酒杯走了进去。 那人长驱直入,站到了屋子中央,环视一遍众人,目光划过叶英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了背对着他的那个女子身上。屋外依旧是一番嘈杂热闹的景象,而屋内的气氛却冰冷至极。 林寻闯了进来,和叶英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那谢大哥,神色颇显慌张。他舔了舔嘴唇,默不作声,将酒壶和酒杯送到了齐煜跟前。 “齐公子,这酒……”唐谷溪盯着他手中的酒盏,皱了皱眉,心中染上一层担忧,隐约间似乎已知道了什么。 齐煜并未接过酒,也并未答话,而是抬头将目光落在了那闯进来的陌生人身上,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齐煜神色微动,似乎从他脸上发现了什么,引起了些熟悉之感。 花宁听到动静,将身子转了过去,随着她的眼帘轻轻抬起,一双凤眼准确无误地对上了那人的脸庞。 顷刻间,几乎是风云大变,惊雷突起。那人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双明目似要喷出似的瞪着眼前女子,牙关紧咬,双手握拳,身子似乎在微微抖动。 “谢……铭?” 花宁双眸一暗,薄唇微启,轻声叫道。 一听这二字,齐煜心中一惊,即刻想起了一年以前在这里死去的云心。若未猜错的话,那眼前这位谢铭,便是当年云心的故交了。 谢铭冷笑一声,一言一句像是从胸腔里迸出来的:“你这蛇蝎妇人,记性倒是不错,没想到一年过去,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怎敢忘怀?”花宁嘴角轻轻扬起,“别说是一年,就是十年,一辈子,我也忘不了谢大哥您啊!” “你……”谢铭猛地扬起了拳头。 林寻手疾眼快,立刻冲过去将他抱住了,往后拖着,呲牙咧嘴道:“谢大哥,谢大哥有话好好说啊!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不忍则……则乱大谋!” 齐煜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帕子交给了唐谷溪,“唐姑娘,你来为她降温。记着,要不停地擦拭她的脖颈和脸颊,直到不再发红发烫,明白了吗?” 唐谷溪忙点头,伸手接过了帕子,坐在了榻边。 齐煜站了起来,抬步走向前去,来到了花宁和谢铭面前。 “松开他吧。”齐煜道。 林寻喘着气,三看谢铭,见他隐忍了下来,这才放开了手。 唐谷溪一边浸湿帕子为林落擦拭,一边暗自将发上的银簪拿了下来,朝那酒杯中缓缓伸了进去,双目仔细盯着酒中之物。只见那簪子的底部在初入酒时,还未发生变化,可就在她要呼一口气时,却发现那酒中部分即刻变成了黑色。 她吓了一跳,手一松,便将那银簪掉在了地上。 齐煜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掉落的簪子,虽未看到那簪子本身,但心里也有了几分底。 唐谷溪忙将簪子拿了起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手中摩挲着已经变色的银簪,目光缓缓划上了花宁的背影。她的双眸瞬间染上了一层愤怒,那种愤怒是在当初山上遭袭时有过的,此刻又重回了她的眼底。 第一百零四章 大闹水云馆(四) “果然是你!”唐谷溪身体微颤,站了起来,怒视着花宁,袖子一挥,将那簪子摔在了地板上。 “唐姑娘可真是会冤枉好人哪。”花宁扭头看着她,“我请你二人来小酌,又好心好意欲将那解药宽手赠与你们,你非但不领情,此刻林姑娘出了事,竟还把罪责全推在了我身上!好一个虚心求药,好一个师徒情深……” “你还胡搅蛮缠!”唐谷溪怒道,一步步走了过来,“你说宴请我二人,此刻却是林落昏迷不醒。你说赠与我解药,此刻却是翻箱倒柜得找不到。花宁,花司主,你当我二人是何物,任由你玩笑捉弄?” “说得好!”林寻道,笑着看向花宁,“花宁姐姐,你说你这么貌美如花,如同天仙下凡,任谁看了也走不动三步啊。可你啊,错就错在——” “齐公子,这就是你带来的客人?”花宁打断了他,冷冷瞥向齐煜,“二位果真是口齿伶俐,气势逼人呀。” 只听谢铭忽仰头大笑三声,笑毕之后,恢复了原先悲壮的神色,“看来我们几个都是同道中人,方才我谢某小看了几位,擅自闯入,还请海涵!既然如此,那今夜我们就旧恨新仇一起算清,姓花的,任你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 花宁双唇紧闭,眼底微微发狠,并未搭理谢铭。 齐煜笑了笑,看了众人一眼,叹道:“我倒觉得,此事花宁或许是冤枉的。这位谢公子,不知你究竟是何人,擅自闯入还振振有词,纵然你跟花宁姑娘有再多误会纠葛,可如今是我们这边有人出了事。公子不妨稍作忍一忍,先让齐某把此事解决了?” “齐哥哥……”林寻怔怔望着他。 “你姐身体并无大碍,我想那人……也不敢轻易害她致死。”齐煜对林寻道,“充其量只不过是下了些迷药……至于这混帐东西,是死得其所,不知是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你的地盘上撒野?”他把目光转向花宁,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 花宁深吸一口气,面色平淡,一言不发。 “少将军,恐怕方才闯入林姑娘房间的,不止有他一个。”叶英道,“那地板上脚印凌乱,因有血迹,因此不难看出,那些鞋底的大小也不一致。依属下看,除了此人与林姑娘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二人,只不过此刻逃之夭夭了。” 齐煜脸色变了变,眸光一沉,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只见叶英点了点头,向前走去,一把将那男子抗在了肩上,径直向门外走去。他打开门站到了阁楼边上,伫立片刻,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身上殷红的尸体,一时间作鸟兽状四散而逃,乱作一团。 待身边空出一块空间之后,叶英冷哼一声,双手举起背上的七尺男儿,脸颊憋得通红,用力一扔,便将他从二楼抛了下去。 “咚——!” 一阵巨大的声响在楼下炸开。周围的响声先是混作一团,人群四散逃窜,争相呼喊,有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大厅出了事,趁乱作势,乱吼一通。紧接着,声音迅速减弱,喧嚣渐渐平息,不到片刻,整个水云馆便鸦雀无声了。 屋内的花宁、林寻、谢铭、唐谷溪皆大吃一惊,身子仿若石柱般愣住,一时无语。而齐煜面色镇定,一脸的风轻云淡,他们看了他一眼,愣了片刻,便一齐拥向了门外。 “唐谷溪,你先别走。”林寻一把拦住了她,望了一眼床上。 唐谷溪愣了愣,这才想起林落还躺在榻上,她点了点头,望了一眼门外,转身回到了床边,拿起帕子继续为林落擦拭,一边轻轻唤着:“林落,林落?” 可是榻上之人依旧微闭着眼眸,嘴唇微微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来。 门外,花宁走至扶手边朝下望了一眼,转身怒视着门内的齐煜,“你这是做什么!你为那女子报仇我不管,可我这水云馆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齐煜从门中踏了出来,缓缓道:“这人死在你水云馆,就是今夜不闹事,那第二天也会传遍大街小巷,你水云馆的名声照样不保。”他站在花宁旁边驻了足,眼角抹上一丝笑意,声音降低了几分,“你莫担心,这里的生意以后只会越来越红火,我担保。” 花宁呼着气,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作声了。 齐煜说完,站到了栏杆后面,环视一遍水云馆楼上楼下簇拥在一起的人们,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男子身上,但只是轻轻掠了一眼,便又抬起头来,眸子里一片冷傲凌厉。 水云馆内针落有声,时不时响起一两句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原地不动,望着二楼栏杆后的那一群人,噤若寒蝉。地上刘三儿的尸体旁,腾出了一大片地方,众人都往后缩着,战战兢兢望着那尸体。 “各位同好,今日齐某不得已扰了大家的好兴致,还请各位能够谅解。只是今日元宵佳节,平日一向歌舞升平的水云馆,竟也有人闹事,这不,此人不知来历,竟拿着刀闯进来就要行凶。还好被人降服,自取灭亡了。”齐煜静静瞥了一眼地上的人,“你们当中,若是谁认得他,谁知道他的同伴去了何处,尽管说出来,齐某自有大赏!” 一时间,水云馆内众说纷纭,有不少人已经被吓得溜了出去,但是无一人站出来说话。 “我想,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吧?”齐煜嘴唇微动,小声问了花宁一句,眼神却还是看向众人。 “我自然不知。”花宁闷闷说道。 “有知情者,速速来报!”叶英大声喊道,“你们下次再来时,难免也会遭到不测,我们降了那恶人,也就保了水云馆一方安定!况且我家公子有大赏,保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仕途无忧!若是有知情不报者,你们的下场,哼,将会像地上那人一样!” “叶英,”齐煜瞥了一眼众人,轻声道,“封门。” “封门!” 一声令下,水云馆内暗藏的侍卫便跑了出来,齐齐将门窗全部封锁了。 这些侍卫皆是花宁从宫中派来护水云馆安全的,此事自然是暗中操作,只要多给他们些银子就罢了,平时不露声色,乔装成平民模样安插在水云馆的各个位置,以待不时之需时再出来。 只是令花宁没想到的是,齐煜和叶英竟然知道她在这里安插了侍卫,而且此刻,竟然还被他们随意调遣了去。这些人大多认得齐少将军,此刻又见他们和花司主站在一块儿,自然就听命于他了。 真是鸠占鹊巢,坐享了渔翁之利!花宁心中暗想到。 第一百零五章 血溅楼台(一) “既然出了人命,就该由衙门来管!” “对啊,你……你又是何人,凭什么封门?” “你说有大赏……万一是唬人的呢!” “我们若是说出来,遭殃了怎么办?” 底下有几个酩酊大醉的,借着酒劲大胆喊了出来。 齐煜听罢,并未动怒,而是微微翘起了嘴角,从腰间掏出一个牌子,面向众人,扬声道:“不知在场有没有人认得这个?此乃大王赏赐的玉牌,就算是县衙老爷出来,见了这个也不会说句二话。我若无凭无据,是不会滥抓无辜的,因此,还请各位放心!” 他高高地举起牌子,伸出了围栏,显示给众人看。 水云馆的人皆为一些富家子弟,或者官府里得势得威的仆人,谁又认得这个?更何况,此刻酒气冲天,晕头转向的,那玉牌又举在半空中,任凭他们睁大了双眼,也看不清上面为何物。 但也正因为以上缘由,才使得他们内心惶惶,对那玉牌望而生畏,即刻便相信了。纷乱声很快便隐了下去,大堂内又重归一片安静。 齐煜将那玉牌收了回来,挂在腰间。 此举将林寻和谢铭也蒙混了进去,二人皆以为那当真是大王赏赐的玉牌呢。唯独叶英和花宁,知道齐煜手中拿的,只不过是将军府的令牌罢了。叶英心中暗笑,和齐煜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而一旁的花宁,则脸色铁青望着前方。 “我……我知道!”终于,楼下有一个人喊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指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此人名叫刘三儿,是城西一带有名的恶霸,平时就恃强凌弱,横行霸道!他还有几个同行,但……但我就不知他们的名字了。” “城西?刘三儿?”齐煜微微一眯眼,给叶英递了眼色。叶英点点头,转身下了楼,穿过层层人群,来到了指认的男子身边,给他说了几句话,转身便径直走向了门口。 门边的侍卫为他拉开了门,叶英大手一挥,几个穿便服的侍卫便随他跑了出去。 “好了,这下如你意了,该回房去了吧?”花宁低声说道,“林姑娘还不省人事呢,不如先去看看她怎样了。”说着,她就欲要转身。 不想,刚踏出一步,谢铭便从旁边冲了过来,一下子挡在了门前,怒目而视。 “谢大哥,今夜你若是识点本分,我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你,这水云馆里不缺美貌女子,你又何必死抓住一个不放呢?”花宁轻轻笑道,“可是你若不识相,那我也没法子了……” “少废话!今天我就给云心讨个说法!”谢铭大吼着,环视了一遍水云馆的众人,厉声言辞道,“不知各位是否忘记了,当初水云馆赫赫有名的两大花魁——水心和云心,曾是这里的顶头招牌!” “云心……是谁啊?” “对,当初有两个花魁,听说那个云心还是水心的妹妹!” “哦哦,我记得,你们忘了,那云心可是……” 一时,四下众说纷起。不知何时,水心从房中走了出来,站在了人群的前端,微低着头,默默注视着前方的情景。 “当初,云心无故自杀了,你们只知她是上吊自尽,可不知道……她是被人逼死的呀!”谢铭越说越激动,指着花宁,“就是被这个女人,被她活活逼死的!” “你血口喷人!”花宁转过身。 “我血口喷人?”谢铭冷笑一声,“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一直想不通,被她视为姐姐的你,是怎么狠下的心,往那酒中加了害人之物!” 花宁听罢,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你说得这样言辞凿凿,那么证据呢?有何证据……证明了我害死了我自己的姐妹?若拿不出证据,这便是荒唐无比!” “你……” “你是想说,云心是因为身子被别人碰了,才想不开自尽的?”花宁阴冷的眸子睨着他,柳眉高高扬起,带着一丝挑衅,“呵,简直笑话!你让他们说说,我水云馆是何地方?若是因为此事便想不开,那我水云馆岂不成了坟冢了?” 此话一出,引得楼上楼下的众人捧腹大笑,其中不乏有嘲讽辱骂谢铭的。 林寻站在一旁,听到花宁这令人发指的言辞,早已怒火中烧。他看齐煜不作为,便想冲上前去指责花宁,然而,就在他步子还未动时,谢铭便先一步动身了。 只见他怒发冲冠,从后背“噌”地拿出一把短刀来,直冲着花宁刺了过去。 可花宁是何人?她脸色都未动,只是轻轻一转身,身子便如同飘带一般离了地板,远远落在了几尺之外,躲开了那短刀。就在这时,从人群中立刻冲过来了几个便衣侍卫,各个手拿长刀,将谢铭团团围住了。 “谢大哥!”林寻欲冲上去,却被齐煜拦住了,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别多事。”齐煜转头睨着他,闷声道。 “齐哥哥,会出事的啊,谢大哥会死的!” 齐煜薄唇紧闭,眸子深沉不见底,双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了林寻,使他动弹不得,自己也一言不发。 “今夜闭馆,清人!”花宁大喝一声,长袖一挥。 话毕,所有的人都被侍卫和姑娘们推出了水云馆,也有不少人是自己落荒而逃的,此刻酒醒的人不少,谁都不想搅入浑水,因此便纷纷涌向了门口。 “花宁姐姐,花宁姐姐……”水心从一旁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抓住花宁华丽旖旎的裙摆,仰面哀求道,“花宁姐姐,求你放了他吧!求你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放了他吧!” 花宁冷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蹙眉道:“你跑出来做什么,竟然还为他求情,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妹妹的死就是因为他。” “你……你血口喷人!”谢铭大声道,“水心,水心你快起来,别给那贱人下跪,你还不清楚自己的亲妹妹是如何死去的么,你眼前的,是你的仇人啊!” “不,不,不是……”水心急忙摇头,眸中含泪,望着花宁冰冷的下颌,“花宁姐姐待我和妹妹一向亲如姐妹,我不能把妹妹的死归结在姐姐身上。谢大哥,你莫要再说胡话了,还是快快离开吧!” “我看,还是饶过他吧,此人就是一个疯子而已,你又何必动怒呢?”齐煜开口了,微笑地看向她,如同杨柳春风。 第一百零六章 血溅楼台(二) “疯子?”花宁转身望着他,“你方才也听到了,我说了要放他的,只是他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大庭广众之下坏我水云馆名声,往我头上泼脏水,你竟让我放了他!我今日一放,他明日便会杀了我,我岂不是留作后患吗?” 齐煜幽深的眸子望了一眼谢铭,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姓花的,你少废话,我今天给你拼了!”谢铭已经神志不清,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此刻不顾一切向前扑去,却还未扑到时便被那些侍卫拦住了。 一人举刀向他手上挥去,几乎将谢铭的手臂砍断,他暗叫一声,手中的短刀跌落在了地上,几个侍卫又朝他的腿上一踢,谢铭当即跪倒在了地上。侍卫们的长刀齐刷刷地地指向他,每个刀尖都泛着光。 “都快要死的人了,竟然还嘴硬。”花宁语气缓慢,端握着双手,笑意盈盈。 “花宁姐姐,花宁姐姐我求求你,求你放了他吧!”水心依旧跪在地上,拉扯着花宁的裙边,泪水簌簌掉落,“你今后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是云心她自己不懂事,怨不得姐姐,也怨不得谢大哥啊!姐姐,姐姐求你让他走吧!” “为了一个俗人,你竟这么委曲求全,不顾颜面地来求我。水心,你可千万别像你妹妹那样执迷不悟。”花宁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抚上水心的双手,紧接着,她便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背,一把将她从自己衣裳上拿开了。 “柳儿,带你水心姐姐回房去!” 柳儿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一脸惊恐地拉起水心,小声道:“水心姐姐,咱们走吧。” “花宁姐姐,花宁姐姐……”水心哭着,可还是被柳儿强硬拖走了。 此时,水云馆内客人寥寥无几,有几个喝得烂醉的人和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们还在楼下,这些人拖不走,侍卫们也就罢了。所有的姑娘都进了自己的房间,大门更是在客人走后又紧闭上了。 “给我打,狠狠地打!” 一声令下,包围着谢铭的那些人通通扔下手里的刀,对着中间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用力之狠一眼可见。 谢铭趴在地上,竭尽全力想要再拿起手边的短刀,可是却被侍卫踢得很远,他拿了几下见拿不回来,便收回了手。他又想站起来,可是无奈身上落脚如雨,别说是站,就是爬起来都难。 林寻一再想要冲上去,可都被齐煜拦住了,他几乎要发怒时,齐煜却把他拽到了一边。 “此人今夜救不得。” “为什么!” “我们为了找那几人,已经砸了她的场子。若此事还要插手,以后必然会起嫌隙,你方才也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难道忘了吗?” “可是,可是我姐本就是她——” “嘘。”齐煜将手指放在他的嘴前,瞥了一眼花宁的背影,“你以为就你知道?” 林寻愣了一下,“可是……” “行了,别说了。” 很快,谢铭的脸被打肿,身上几处伤痕,可他依旧不改口,嘴里还在不停骂着花宁。又过了片刻,他的脸上开始流血,嘴角裂开,鼻青脸肿,身上血迹斑斑,不再有力气爬起来。 “住手吧。”不知过了多久,花宁才挥了挥手,那些侍卫当即便停了下来,各自喘着气后退了一步。 花宁信步走了过来,来到谢铭面前便停下,她缓缓地蹲下了身,低头睨着趴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谢铭,嘴角勾起了一道弯弯的弧线,琥珀般的眸子盯在他的脸上,柔声道:“谢大哥,这回您可要记牢了,云心是因你而死的。” 说罢,她嘴角一弯,银铃般的笑声与眼前冰冷凶残的场景极不相符。笑毕,她提起裙边,缓缓起了身。 抬步正欲向前走时,谢铭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脚,带血的双手立即将她的裙摆弄脏。花宁脸色一变,拽着自己的华裙便要后退,可无奈谢铭用尽了力气,花宁被他禁锢在此,一步也动弹不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的脏手拿开!” 那些侍卫又一拥而上,两脚下去便将谢铭的手踢开了。谢铭的手抓着地板,忽看见了两尺之外的短刀,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猩红,流血的嘴巴微微张开,牙关一咬,挣扎着扑过去,伸手就要拿起刀。 “不要啊谢大哥!”林寻大喊一声。 可还是晚了,还未等到谢铭的手碰到那短刀,他的背上便被人刺入了一把长刀。顿时,鲜血汩汩流出,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谢铭的衣襟、身下的地板,全部浸染成了血红。拿刀的侍卫喘了喘气,用力一拔,便将杀人的长刀拔出了谢铭的后背。 林寻目瞪口呆,怔怔望着眼前的情景,望着吐出一口鲜血便咽了气的谢铭,以及他那圆睁着的双目和闭不上的嘴唇,呆了片刻,泪水即刻涌出了眼眶。 齐煜紧闭牙关,眼神如剑,直直刺向地上又一个死去的人,眸色变得越来越深。 林寻终于挣脱开齐煜,一下子扑了上去,跪在谢铭面前却又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该怎样碰他。亲眼看到人死去已是常事,然而此刻,谢大哥的死又如此令人痛心,一个时辰前还在街市上与饮酒吟诗、与自己交谈的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是命已归天,死不瞑目。 他颤抖了片刻,才伸出手去,拂过谢大哥的脸庞,使他闭上了眼。 泪水一滴滴掉在地板上,混着血水,化为虚无。 屋内的唐谷溪,虽未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但却听到了一词一句,此刻外面走廊上发生事,真真切切入了她的眼。 随着林寻的一声大叫,唐谷溪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遍一遍擦拭着林落的脸颊,后来竟小声啜泣起来,不知是为林落,还是为那个死去的陌生人,抑或是为她自己。 就在水云馆内万籁俱寂之时,忽听楼下门口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那阵脚步愈渐逼近,一个女孩子的啼哭声飘了进来。 众人皆抬起头,向楼下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的姑娘跑了进来,清秀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清泪,散落的秀发被泪水沾湿,贴在了脸上。她双眸大而清亮,头上简单绾着发髻,无一饰物,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哥,哥!你在哪里,哥!” 第一百零七章 谢铃儿 她一边喊着,一边将头抬了起来,目光落在了二楼栏杆后面的几个人上。先是呆了一下,挂着泪珠的脸庞如梨花带雨,望着那几个陌生的面孔有些畏缩,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阁楼上谢铭的血涓涓流淌,顺着栏杆的空隙流了下来,簌簌滴落在大厅的地板上,啪啪作响,在这寂静无声的大厅里显得尤为刺耳。 女孩儿看到了鲜血,那血就滴在她的前方几尺远,只是她不知道流血的人是谁。 待反应过来后,她忽然大口喘着气,急忙转身上了楼梯,此刻忘了哭也忘了喊,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跑了上来。当她看到眼前趴在地上的人时,脚步停了下来,可是那人的脸朝下,身上血肉模糊,实在难以看清面孔是谁。 “你是谁?”花宁皱了皱眉头。 那女孩儿未答话,表情呆滞,仿佛已经痴傻,只是直直望着眼前的景象,一动不动。 “来人,将她——” “哥——!” 忽听一声凄厉的喊叫,眼前呆愣的女孩儿突然向前奔了过来,大哭着扑向了地上的谢铭。她看清了地上之人的脸孔,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哥哥,顿时崩溃不已,泪如雨落,“哥,哥……你醒醒,哥!你别丢下铃儿啊,哥……哥——!” 林寻泪眼模糊地抬起了头,看着眼前悲恸不已的女子,手足无措。 “真是晦气……”花宁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儿,对侍卫道,“快去把他拖走,赶明儿找个地方埋了,给他的家人点银子。虽然,是他恶意滋事在先,但我水云馆也不能坐视不管,该花银子的地方还是要花的。” “是。”两个侍卫走上前,就欲拖走谢铭。 “给我让开!”林寻一挥手,打开了那二人的手臂,“谁敢动谢大哥一下,我让你们好看!” 花宁轻笑一声,道:“林公子,我说你也真是怪的,你自己的姐姐此刻就在屋里昏迷不醒,你说你不去管你姐姐,却在这里为一个外人伤心垂泪……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 “看来我姐昏迷,花宁姑娘还真是舒心畅意呀。”林寻睨着她,回击道。 一听这话,花宁便变了神色,快速瞥了齐煜一眼,闭口不言了。 齐煜轻咳了两声,走上前来,对花宁道:“行了,今日诸事不利,你的水云馆怕是要闭馆两日了。这样也好,你便能好好歇息几日了,不用再为这里的事操心。至于这谢公子……我想,还是交给我吧。” 花宁瞟了他一眼,迟疑道:“交给你?” 齐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谢铭身上,“人毕竟是死在水云馆的,总得把人家好好安葬了吧?还有他家里人的事,都需要打点。你整日在宫中,哪里有心力顾得上这些呢?不如就交给我,我帮你把此事摆平。” 花宁听罢,只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恐怕宫门要关上了。气大伤身,今日这费神费脑的,还是速速回宫调养几日的好。这里的事全都交于我,你不必担心,快走吧。” “你……你真的可以?” 齐煜淡淡笑了一下,“这有何不可以的?安顿好谢公子,再带上林落回府疗伤,下令将水云馆关闭三日。你还——” “还有那解药!”身后的房间内,忽然传出了一声声响。 齐煜怔了怔,看向了花宁。 只见花宁眸光乱颤着,在原地犹疑了片刻,才小声对齐煜道:“方才本是想捉弄一下她们的,可没想到出来片刻林姑娘会出事。你……你抓了刘三儿的同伙之后,可要当场毙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她轻叹了一声,脸色有些不情愿,“改日,改日你来梅月司找我,解药我自会给你。” “好。”齐煜点了点头,“我定饶不了他们。” 花宁又低着头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才转身下了楼。随着她脚步的走远,齐煜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收了回来,直到花宁走出了水云馆的大门,他才换了一副神色,眸光犀利凌人,脸色凝重不已。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三人,只言未发,转身进了屋子。 “哥……哥……”地上那姑娘还在低声痛哭着,双手死死抓住谢铭的衣襟。 林寻擦了擦眼角,低声安慰道:“你、你哥哥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好生节哀顺变吧,可别哭坏了身子……” 那姑娘不说话,还是一味地哭着,瘦小的身子轻轻颤抖,额前的发丝变得极为凌乱,小脸上的一双晶莹的眸子,此刻已经变得如红桃般肿大了。 “你叫什么?你家在何处?”林寻想了想,问道。 “我……我没有家人了……” “没有家人了?”林寻诧异地皱起了眉头,“那你父母呢?你、你只有你哥哥一个亲人吗?” 那姑娘点了点头,哭得更为凄厉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你一人在家肯定不安全,她必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林寻左思右想,忽道,“不如这样吧,今夜你先跟我们回去,在齐哥哥的府上住上两日,到时候我们帮你把你哥哥下葬了,再给你另寻住处。” 听闻此话,那姑娘的哭声稍稍减小了些,用沾了血迹的袖子抹了两把眼泪,缓缓抬起了头。她这才看到了眼前男子的面容,虽然泪眼模糊看不清楚,但还是看出了对方的年纪也并不大,此刻正眉目清秀地望着自己,眼眶上也微微泛红。 “你、你们是何人,究竟是谁害死了我哥哥?”女孩儿说着,眼角又滑出了一滴泪。 林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口冤气,你必须要咽下。你只管记着,我们此刻虽不能帮你报了仇,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那女子绳之以法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坏人还未受到惩戒,那只是时候未到而已!而且,而且你要相信,我们皆不是坏人。”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终于使那女孩儿放下了戒备,她垂下眼帘,不再抽泣,喃喃说道:“我……我叫铃儿。” “铃儿?哪个铃?” 女孩儿又抹了一把眼角,伸过手去,在他的手心上画了几画。 林寻合起手心,喃喃道:“铃儿、铃儿……不错,是个好名字。” 谢铃儿无心说话,低头望见地上的血水,眼圈一红,又要掉下泪来。林寻见状,急忙道:“哎,你别哭了!你……你看你,眼睛都成什么样了,再哭下去,非要瞎了不可。虽然……虽然我方才也哭了,可是还远远不及你。”他想了想,探过头去,“铃儿,我告诉你,你可得想开点,否则——” “少将军,我回来了!” 只听门外一声响,打断了林寻的谈话。谢铃儿和他一同抬起头,朝楼下望去。 第一百零八章 回府 “叶英大哥,你回来了!”林寻站起了身。 叶英顺着楼梯走了上来,身后跟着几个将军府的府兵,来至他二人面前时,才发现了地上已经死去的谢铭,一时愣在了那里。 “谢大哥……” 叶英眉目凝重,摆摆手道:“不必说了。”他叹了口气,从谢铭身上收回目光,又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转身进了屋子。 林寻弯腰对谢铃儿道:“你先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知道了吗?” 谢铃儿仰着头,脸上的惊恐并未完全消去,她睁大透亮的眸子,点了点头。林寻吐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房间。 只见屋内一片安静,齐煜坐在榻上,唐谷溪和叶英立在一旁,三人皆望向榻上的林落。 “姐,”林寻叫了一声,疾步走了过去,“我姐她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此刻正在昏睡。”唐谷溪道。 “齐哥哥,我姐她究竟中的是什么毒,酒里的东西为何物?” 齐煜微凝着眉,注视着沉睡的林落,轻轻摇了摇头,“酒中的东西应该为软筋散,那是水云馆最常出现的药物,人人皆知,只不过谁都不明说罢了。我方才试了一下,确凿无误。” “那这药吃了会怎样?” “顾名思义,软筋散吃了会让人四肢无力,筋骨全无,甚至连路都走不成。不过……那也只是暂时的,林落大概只饮了一杯酒,因此药性不大,只要她多休息两日,外加调养就会好。”齐煜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她受伤的左臂上,“她当时,一定是先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胳膊,借此来恢复精神,才得以杀了那人,逃过此劫的……” “可是,”唐谷溪疑惑道,“她方才的症状并不只是力道全无,而且浑身发烫,神志不清。” 齐煜皱了皱眉,嘴唇微动,却未开口。 “对了,叶大哥,”林寻忽然道,“你方才去找人,可曾找到那些同伙了?” 叶英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对着齐煜说道:“少将军,我在城西找到了他的老窝,可是翻了半天也未找到那两个人,后来便一把火烧了那里。正欲走时,却突然撞上了他们,他二人一见我们就跑,那定是心里有鬼了,因此,便被我们一把拿下了。” “人呢?” “就在大门外。” 齐煜点了点头,“放他们走吧。” “什么?”叶英有些愕然,“少将军,还可以从他们口中问出——” “不需要。” “可是,就这么轻易……” “他们也是受制于人,为财所动,既然你已烧了他们的老窝,那留着他们也无用了。如今年节刚过,还是少些生灵涂炭的好。”齐煜淡淡道,“方才之所以大张旗鼓,是想给她点颜色,以儆效尤罢了。” 叶英彻底明白了齐煜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好了,我们回府去吧。”齐煜侧过身,将林落从榻上抱了起来。 “哎,齐哥哥!”林寻跑了上来,有些吞吞吐吐,“外面那个是谢大哥的妹妹,家中无父无母了,可不可以……让她跟我们回府上住上几日?等我们安葬了谢大哥,再把她送回去。” “嗯。”齐煜点了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这、这就答应了?”林寻愣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唐谷溪听闻一女子出现,急忙走了出去,却在门口猝然停了下来。眼前的场景相较于方才那人死去的惨状,过犹不及,而且更为可怖。只见谢铭的血几乎流满了整个地板,一直蔓延到她的脚下,而在这殷红的血泊中,一个孤小的身影蹲在那里,肩膀微微抽动着。 “铃儿,铃儿走吧!”林寻从房内踏了出来,将铃儿从地上拉了起来,命一个跟来的府兵上前背起了谢铭,率先朝楼下走去了。 “他要把我哥哥背到何处?”铃儿急切地问道。 “不用担心,背到将军府中去。”林寻道,“齐哥哥是将军府的公子,也是少将军,我们几个皆是他的朋友,近日以来一直住在他府上。你过去后便和我们住同一间院子,也好有个照应,若是——” “咳咳。”唐谷溪忽然咳嗽了两声,略含笑意地望向他,“林寻,你何时变得这样贴心了?还有个照应……就算有照应也轮不到你来呀。” “你……”林寻被憋了回去,转而轻哼一声,“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今天你做的好事儿吧,就为了拿你那心心念念的解药,害的我姐遭了罪,还差点——” 唐谷溪脸上笑意顿失,黯然地低下了头,眉锁愁云,“是啊,都是因为我……” 林寻本想着反击她,可没想到一语戳中了她的痛处,见她黯然神伤、垂首自责,他也难受起来,浑身得不自在。 “行了,快回去吧,今日的事怨不得谁,要说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女人!”林寻说着,拉起谢铃儿,走下了木梯。 铃儿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回首望了望站在原地的唐谷溪,想说什么又未能说出来。 唐谷溪动了动步子,刹那间,喉咙里突然涌来一阵难受。她驻了足,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屋子,此刻屋内寂静无声,空无一人,仿佛一天的喧哗都消散尽了。人去屋空,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曾被留下。 回过头来,眼前还是那一滩流淌的鲜血,楼道间和木梯上,是被人踩下的殷红的脚印,凌乱不堪。 方才几个时辰内的大起大落,险象环生,令她觉得周身疲惫,倦怠不堪。阴狠毒辣的花宁、陷入昏迷的林落、害人不成终害己的刘三儿、报仇未果反而白送了性命的谢铭、孤身一人的谢铃儿…… 以及,终究未拿到解药的自己。 唐谷溪,一切皆是因你而起吗?而远在千里的秉风哥哥,病体究竟还能撑到几日? “唐谷溪,你在做什么,快下来了!”林寻又出现在门口,向她挥了挥手,“齐府派了轿子来接我们,快快下来!” 她回过神来,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脸颊,转身跑了下去,“我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出征令下 回到将军府之后,齐煜先命人将谢铭的尸首运往郊外,趁着夜黑赶紧下葬,等到两三日后再去上坟,以免多生事端。铃儿却一直哭着要跟过去,最后还是被林寻劝着留了下来,再派了几个丫头陪她入睡,此事方休。 荷花苑内,林落的房间,三人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榻上的林落已经沉沉睡去,不再呓语,不再难受,请来的大夫开了几味药后,便也匆忙离开了。三人服侍林落服下药,便一直守在榻边,一步也未踏出这间屋子。 唐谷溪知道解药不日就会到手,因此先写了一封信,连夜托人带去了盛歌。她不知道秉风哥哥此时的状况,也不知道家人是否相安无事,可又不好给父母写信,因此便写给了师父。一来让师父知道她有了解药,二来询问一下家中父母的状况。 安顿好这一切后,已是深夜,她重又坐回了林落的房间,继续等待她醒来。 可一直等到翌日清晨,三人都不见林落有任何反应。 齐煜见林寻和唐谷溪形容疲惫,便劝二人都回去歇息。可唐谷溪认为,林落身边让两个男子陪着总归不好,因此便劝说他二人回去。而林寻又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丝毫不困,因此也留在那里不肯走。 争执了片刻后,三人还是一齐又坐了下来,谁也未走,互相愣着发呆。 “少将军,少将军。”窗外响起了一阵呼唤。 叶英突然闯了进来,见三人都在,便愣了一下,问道:“林姑娘……此刻怎样了?” “药已服下,一直在昏睡。”齐煜目光落在榻上,停顿片刻,又扭过头来望着他,“你这么着急赶来,是有何事吗?” “少将军,怕是……”叶英吞吞吐吐道,“怕是要出征了。” “什么?”齐煜从椅上站了起来,“司马将军回来了?” “回来了。” “那……几日之后?” “五日之后。” “这么快?”林寻也站起了身。 叶英点了点头:“大王有令,五日之后齐将军和司马将军领兵出发,少将军随行。林……林姑娘和林公子,还有唐姑娘,一路跟随我们,到达鄱安之后再分开,他们三个下到乔疆街坊去调查花宁,我们便驻扎在凉禹边境。” 齐煜微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如今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林落还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还有花宁的解药一事……” 唐谷溪听罢,缓缓站起了声,道:“齐公子,不如你先去准备行军的事,毕竟国事为重,解药只要最后到手就行,实在不行我可以——” “不行。”齐煜摇了摇头,“你去她定不会给的,还是我去。这样,时间紧迫,我们兵分三路,我先去宫中拿药,林寻去安排谢铃儿的事,让她……不行,她孤身一人,又背负冤屈,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齐哥哥,要不然就让铃儿先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后再做打算,如何?” “嗯,只能这样了。”齐煜点了点头,“那你二人在这里看守,我和叶英这就去梅月司一趟。” 林寻和唐谷溪点了点头,齐煜再次看了一眼榻上的林落,转身便和叶英出去了。 唐谷溪望着齐煜和叶英走远的身影,心中甚为感慨,苦笑了一下,道:“我唐谷溪向来是最为平凡的俗人,平时也莽撞粗心惯了,若不是命中遇到这些贵人,还不知此刻我自己身处何方呢,更别提救秉风哥哥的命了……” “咳咳,”林寻在背后轻咳了一下,凑过来笑道,“那我林寻算不算你的贵人呀?”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笑了笑:“你?这我可得好好想想……”说着,她便走过去坐在了床榻边上。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林寻还不算是你的贵人?”林寻走过来道,“你看啊,从你比武招亲那日说起吧,若不是我上去,你早就被你爹糊弄了!还有啊,你被山贼掳去的那次,若不是我冒着性命危险去引开贼人,你能获救?还害得我掉进了那深坑里……” 听他说着,唐谷溪嘴角微微勾起了弧度,目光淡淡地落在地上,似乎陷入了以往的回忆。虽说才过去半年之久,可如今想来,却像是过去了大半辈子似的,久远不已。当真是岁月未动,人心已老。 “喂,在想什么?”林寻看她发呆,问道,“不会是真被我感动了吧,哈哈。” 唐谷溪笑了笑:“是啊,当初若不是你们,我也不会那么好运……看来我娘小时候带我去给菩萨上香是对的,定是我当初感动了菩萨,才在后来得到这么多人照料的。” 林寻听罢,白了她一眼,哼道:“真没劲!” 二人不再说话,又过了片刻,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们抬起头,发现一个丫头跑了进来,神色略带慌张地道:“林公子,林公子您快过去吧,铃儿姑娘醒了,现在非要去看她哥哥!” 唐谷溪看了一眼林寻,道:“铃儿现在只和你比较熟,她孤苦伶仃的,如今又寄人篱下,定是伤心极了。我看,你还是陪她去郊外看一看谢大哥的好,也算让她送哥哥一程。” 林寻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榻上的林落,“可是我姐她……” “你姐有我陪着,我定寸步不离,你就放心去吧。” 他这才点了点头,“好。”说着,便站了起来,同那丫头一起走了出去。 唐谷溪回过头来,继续看着榻上的林落,她还是一如既往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左臂上的伤口很深,需要频繁换药。 她听林寻说过,林落以前无论受伤得病,都恢复得很快,但这次情况却完全相反,她因为少许的迷药便昏睡了如此之久,这么一来,的确有许多不通之处,但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毕竟一宿未眠,再加之昨夜的劳心伤神,因此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迷离,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万事万物都化为一片虚无,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终于,她合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腕酸痛无比,突然一软,唐谷溪的头便栽了下去。她猛地睁开了眸子,心中一惊,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睡着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力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你醒了?” 前方忽然有人在说话。唐谷溪即刻愣住了,抬头一看,发现林落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榻上,后背靠着床板,面色平静地望着她。 第一百一十章 醒来 “你醒了?”唐谷溪大惊,欣喜道,“你……你感觉怎样了?身上有没有力气?你的手臂——” “我没事了。”林落轻声道,摇了摇头。 唐谷溪笑了笑,松了一口气,抬眼凝视了一遍她的脸庞,才发现林落虽然醒了,可精力还尚未恢复,眸子也较之于以前没有光彩,唇上略显苍白,脸色更是憔悴不堪。 “你……你等一等。”她盯着林落的脸庞说道,起身便走开了。 “你要去何处?” “你稍等一下!”说完,唐谷溪便消失在了门口。 林落将目光从门口收了回来,落到了自己的左臂上,那处现在正缠着绷带,稍微一动还是有些疼痛。她垂下了目光,神色有些黯淡,细细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来。 她把匕首刺进那人的胸口之后,当即便昏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全然不知了。只依稀记得后来周围站着很多人,她躺在一张床榻上,齐煜和唐谷溪一直坐在她身旁,她听到了很多人说话,但并不记得说话的内容。 可是,那把匕首呢?她的墨阳剑呢? 正想着,唐谷溪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脸的欣悦神秘,手中拿着一个东西。 “你要做什么?”林落挑起眉角。 “你别动。”唐谷溪坐在了榻边,将手中的精致小盒打开,里面竟然是朱赤色的胭脂,她明眸皓齿地笑着,用手指蘸了一点,就朝着林落的脸要伸过来。 “你——”林落脸色颇有些惊讶,向后躲去。 “不用怕。”唐谷溪笑了笑,将手指停在那里,“你现在呢,脸色太过憔悴,口唇泛白,眉眼无神的……一点也不像你。我师父向来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怎能落得如此惨淡呢?这样唇上涂点胭脂,也看得精神些。” “哎……不用!”林落忙用手挡在了面前,“我……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喜这胭脂俗粉,可你平时朴素行装惯了,从未见你上过红妆,今天就试一试吧。”说着,她便凑了过来,林落也未再躲,任由她把胭脂一点一点涂在自己唇上。 “好了,大功告成!”唐谷溪退了回来,将手中的小锦盒合上,甚为满意地看着林落。她转身拿过了梳妆台上的一面小镜,放到了林落手中。 林落迟疑着将小镜举了起来,放至自己脸庞前方,看到了镜中那个略有迥异的自己。镜中的她虽然一副初醒无力的样子,可由于唇间的一抹朱红也使得她的脸颊明亮了许多,她缓缓放下了镜子,拿起床边的帕子将其擦了。 “你为何要擦了?”唐谷溪惊道,“不、不好看吗?” 林落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她,“我想喝水。” 唐谷溪怔了一下,忙点了点头,转身去倒了一杯水,来至床边递给了她。 “你慢些喝,不着急。”唐谷溪坐了下来,“齐公子去宫中取药了,林寻出去陪铃儿……”说到此,她才想起林落对昨晚发生的状况一概不知。 “怎么了?”林落发现了异常。 唐谷溪接过茶杯,放至旁边案板上,便开始娓娓道来。从她昨晚和花宁一同出来后,到他们几人乘坐轿子回到将军府,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林落。最后又将方才叶英带来的出征消息也告知了她。 “这么说,五日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 唐谷溪点了点头,“齐公子此刻已经去梅月司问药去了,林寻正带着铃儿去郊外看谢大哥,等忙完这一切后,我们便要出发了。” 林落听完,陷入了沉思,垂首凝眉良久,她抬起了头,看向唐谷溪:“可是解药一到手,我们也要随即前往西境了,你秉风哥哥的解药,该如何送回去呢?” “我已经想好了,到时我们可以带着药前去西境,等到达鄱安驻扎下来之后,我再骑马赶回去送药。昨夜我已经给师父写了信,要他派人在盛歌南境的驿馆等候,我送药只能送到凉禹边境,把解药带到驿站之后再返回。至于临清,定是回不去了……” “你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唐谷抬起头,面带疑惑。 林落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 唐谷溪叹了一声,垂下了目光,兀自在想着什么。过了片刻,她忽又抬起头来,看着林落问道:“昨夜,我和花宁离开房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人究竟想做什么?若是花宁派去杀你的,可为什么后来有两个又逃走了?” 林落眸光颤了颤,看着前方,似是想了许久,才缓缓道:“不只是酒,你们走后,有人从窗口吹进来了东西。” 唐谷溪一怔:“什么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柔魂香。”林落淡淡道。 “柔魂香……”唐谷溪眉头微蹙,不知何意。正欲说话时,脑中却忽然闪过一片白光,像是一切都清楚了似的,心中豁然大悟,她的脸上顿失血色,呆呆望着林落,哑口无言。 林落依旧望着前方,似乎陷入沉思,神色淡然。 过了好半天,唐谷溪才慢慢回过神来,眸光散乱,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花宁竟这般阴险毒辣……真是蛇蝎心肠!” “我本该料到的,可是昨晚疏于防备,竟中了她的圈套。” 唐谷溪低垂着头,良久未发言,等她抬起头来后,林落看到的却是一脸泪水。 “如果不是我向她求药,她也不会伺机设宴,更不会牵连到你……”唐谷溪说着,泪如雨下,“如果我和你一同出去,也就更不会发生此事了……不该留你一人在那间屋子的,都是我害了你……” “你害我什么了?”林落盯着她,反问道,“我只不过手上受了点伤,而且还睡了整整一长夜,除此之外,我们无一受损。反而是她,她的场子被砸了,人也死去了,到头来人财两空。而且……而且我弟弟不还带回来一个女孩儿吗?如此一来,我们算是赚了一个人,这明明是好事,有何值得哭的,你说呢?” 唐谷溪听闻此言,本来想破涕而笑,可是却哭得更大声了,她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点头答应着,语无伦次。 林落笑了笑,柔声道:“好了,扶我起来吧,我想去外面走走。” 第一百十一章 出征 正月廿一,阴云沉沉。宣阳城的城门之外,齐昭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为大将军,司马如和齐煜在其左右,分别被命为此次行军的左将和右将。再往后面,便是林落、林寻和唐谷溪,几个人身穿行军装扮,护甲在身,盔帽在头,各个英姿勃发,精神昂扬。 长长的队伍排满了城楼外的大片空地,将士们立于寒风之中,面色坚定,一派威武。 冬风凛凛,军旗飘飘,齐昭将军带领的武贲军凌云壮志,慷慨悲歌,肃穆以待。高高的城楼之上,瑞乾大王立于顶楼中央,护城侍卫皆侍于左右,他们神色肃穆,望着前方地上整齐划一的待发军队,皆不发声。 时辰一过,队伍便浩浩荡荡向前行进,直往西境而去。坐骑者领军在前,身后是长长的步行甲士。血红色的武贲军旗随风舞动,在驿道和山野间昭示着其志薄云天的气势,以及这支征战多年、经验十足的军队该有的威严与气魄。 林落大病初愈,况且那软筋散本就使人体空虚无力,内力也需几日才能恢复过来,齐煜担心她吃不消,就派了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面,以便她和唐谷溪二人体力殆尽时用。可一路过来,她二人谁也不说坐马车,一直御马前行,看不出疲惫来。 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在马上一边前进,一边讨论着作战策略,司马将军对西境之地较为了解,因此在地势部署上,齐昭将军皆信任于他。 “不知齐将军可有耳闻,这乔国虽说表面上与别国并无异处,可是坊间有言,说是在其朝堂之上,女子当权已有数十年,一直都是文瑶王后掌政,朝中重臣也皆服从听命于她,且无半点怨言。而乔疆大王年事已高,病体羸弱,此刻早已是形同虚设了。”司马将军缓缓而道。 齐昭闻言,沉思片刻,道:“素闻乔疆国风迥异,无论各行各业,皆有女子涉足。可是……我一向只以为在民间的歌舞乐器、手工炼药之上,才是女子兴盛繁多,怎料到朝堂之上,竟也是女后摄政。这……这岂不是牝鸡司晨,祸乱纲常了?” 司马将军长叹一声,目光遥望前方,“自从乔疆率先撕毁盟约之后,我便一直觉得,此事少不了后宫女子的干预。不过也罢,如此一来,乔国必定军心不定、朝政无常,我们此次赴战,定会——” “不,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啊。”齐昭道,“乔国女子当道,却还能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必定有它的不败之理。我们万不可轻视敌人,放松戒备,沙场之上,更不可心存侥幸。” 司马将军点了点头:“是,属下明白了。” 齐煜在一旁听着,并未发言。此时天上阴云散去,方露暖阳,行军疲累,队伍速度也稍慢了一些。他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山野,茫茫青黄,视野开阔,心情也大好起来,不禁放慢了胯下之马的速度,静等着后面的人跟上来。 “咦,齐哥哥,你怎么不走了?”林寻驾着马来到了齐煜旁边,笑问道。 “我……在等你们。” “等我们?”林寻的声音如同飞鸟鸣唱般轻快盈亮,欢呼雀跃,“哈哈,我就知道你无聊了!怎么样,在前方同你父帅和司马将军聊战事,聊得可尽兴呀?” 齐煜轻轻笑了笑,“你少胡诌。不过我说呀林寻,怎么你一路上如此兴奋不堪,我可告诉你,我们这可是行军队伍,需要严谨规整,你少当作郊外游玩了,没个正形……” “齐哥哥,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简直是我姐附体……”林寻嘟囔道,还未等齐煜开口,便提了提缰绳,一溜烟朝前方走去了。齐煜睨着他,只好叹了口气。 唐谷溪和林落也跟了上来,见齐煜在此等候,便停了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二位女将军可真是英姿非凡、一身飒爽啊!”齐煜翘起嘴角笑着,拱了拱手。 “哈哈,承让承让。”唐谷溪拱手笑道,“少将军,你才是一身戎装,风流倜傥啊。” 齐煜哈哈笑了两声,问道:“怎么样,行军途中难免劳累,你二人身体可还——” “少将军,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说到此处,她忽地停下了,看向林落,问道,“不知你的身体可还……” “你们不用担心,我无碍。”林落轻轻道。 齐煜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就好。” 唐谷溪看着二人有话说,可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自知无趣,便摆正了马头,冲齐煜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便要潇洒前进。 “唐姑娘。”齐煜在身后叫住了她。 她停下了马,回过头来。 “解药已经到手了,不过此刻我不能给你,几日之后一到鄱安,我必定立刻交予你手上,决不食言。” 唐谷溪笑了笑,点点头:“好!” 待她走后,齐煜回过头来,凝望了一眼林落,便从腰间掏出一个东西,伸出手来递给她。 林落低头一看,此刻躺在他手中的,正是那把那日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匕首,此刻已经血迹全无,被擦拭得锃光发亮、焕然一新了。 “你的东西。” 林落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低头轻轻摩挲着那把匕首,动了动嘴唇,不知要说什么。 “你——” “你——” 二人皆抬起头,四目相对,一时愣住。 齐煜笑了笑,指着她的左臂,“你手上好些了吧?” 林落眸光微颤,点了点头:“好多了。” “你刚想问我什么?” “……没事。”她滞缓地摇了摇头。 齐煜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点头道:“既然无事,那就继续赶路吧,何时觉得累了,记得一定要去后面的车中休息,不可强撑。” “嗯,我知道了。” 齐煜松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用力一扯缰绳,向前赶去。 从宣阳城到鄱安城,需要经过大小七八个城池,武贲军在行进了十几日之后,终于到达了凉禹国的边境,那个与乔疆接壤的土地面积最大的城池——鄱安。 到达之后,司马将军便安排将士们驻扎在此,由于此地距离敌军军营还有些距离,故而可以放下心来。不到两个时辰,荒山遍野上便竖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营帐。夜幕低垂,星辰冷清,篝火烧了起来,营帐之内灯火通明,搬运军资的甲士们来来往往,穿梭于其中。 安顿好一切之后,齐煜便和林落一行聚集到了一个营帐中,将手中的解药交给了唐谷溪。他本想着天色已晚,翌日再交予她也不迟,可又恐她太过担忧,此夜难眠,便在当夜就将解药给了她。 唐谷溪接到解药来,久久凝视手中的小药瓶,营帐之内的烛火将她的脸映照得通红,将手中的小瓷瓶映照得闪闪发光,如同有了魔力一般。 林寻看着她痴呆的样子,便在一旁跟她打着趣儿,可她只言片语都听不进去,周围的声响全部化为一片轻淡的朦胧声,嗡嗡作响。她的大脑昏昏沉沉,眼中只有那个被烛光照得发亮的药瓶,凝视许久之后,她抬头看向了齐煜。 “齐公子,我可以今夜就前往盛歌吗?” 第一百十二章 送药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皆不发声了。 “你说什么?”过了良久,林寻才大声道,“大小姐,你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舟车劳顿这么多天,怎么也得先好好休息一晚啊。你那药不差这一晚的,明日一早再送也不迟。” “是啊,唐姑娘,我知道你救人心切,激动难安,可是不差这一晚的。”齐煜也道,“况且我们数日以来风餐露宿,已是辛苦不已,你今夜出去,必定精力不足,如何才能快速将药送达呢?” 唐谷溪闭口不言了,手中攥着药瓶在帐中来回踱起了步子。她心绪难平,又想起花宁当初说的期限一到,便会增加不测的危险来,况且此时已是二月初,若是阳春一来,乍暖还寒时候,秉风哥哥的身体更是飘摇不安时,病况实在不容迟疑。 林落见她思绪难定,和齐煜对视了一眼,便要上前去劝说她。可还未等她开口,唐谷溪便转过身来,直视着他们三人,语气坚定:“我知道你们皆是好意,但此事真的刻不容缓。我……我一向预测得很准,方才拿过药之后,心中便一直惶惶不已,七上八下,总觉得一时一刻也不能再拖延了,否则定会出事!” 林寻深吸一口气,瞥了齐煜一眼,轻声道:“齐哥哥,要我说啊,你方才就不该那么早给她……” “我怎会知道她会突然魔怔起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拦住她。” “其实,”林落开了口,“其实也不差这几个时辰的,你先好生休息一下,天稍稍一亮便可出发,如何呢?” “不、不行……”唐谷溪眉头微蹙,双手将瓶子握在胸前,喃喃道,“既然已经到了鄱安,我们已经驻扎在此了,那为何还要拖延几个时辰呢?万一就因这几个时辰,秉风哥哥出现了不测,我的后半辈子无论歇息多久也无用了。和他的病比起来,我宁可三天三夜不睡觉。如果此刻没有解药倒还好,可是解药明明已经被我拿在手里了,我真的……真的容不得半分耽搁……你们无法理解我的心情。林落、齐公子,你们就答应吧,答应我即刻就动身前去吧,我只需要一兵一马,不耽误你们任何事,怎么样?” 她极度认真地望着他们,仿佛已经没有退路了,清澈的眸子哀求着他们的点头。 齐煜看着她如此迫切的样子,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连林寻,此刻也羞于说出一句话了。营帐之中安静了许久,只听得外面甲士们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和指挥吆喝的声音。 林落和林寻不由自主皆看向齐煜,只见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轻轻点了点头。 唐谷溪脸色微红,几乎要喜极而泣。她眼角泛着泪光,重重点了点头,有些语无伦次:“谢……谢过齐公子!”说完,就要忙不迭地跑出去。 “你等一等!”齐煜急忙把她叫住,“你这也太说风就是雨了,先别着急,你一人去太不安全,务必要有人陪同。可是……林落和林寻是大王钦点的人,也不能擅自离开……这样好了,我让叶英随你同去!” “可是叶大哥身为齐将军的副将,此时一定忙坏了,我怎能让他陪我前去呢?”唐谷溪想了想,“你就派一个小兵给我就好,也好让我在路上有个伴儿,顺便为我指路。我们快马加鞭,应该不到三日就能到达凉禹的边境。” 齐煜想了想,“这样也好,那我派去两个好了,照应周全一些。” “好。”唐谷溪点了点头,齐煜便起身走出了营帐。她望了一眼林落和林寻,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嗓间,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出来,索性即刻走了出去。 “姐,这……这就去了?”林寻望着营帐口,呆呆地道。 “让她去吧,否则她也不会安心。” “可万一路上有什么不测……” 林落一听,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她镇定了镇定,摇头道:“应该不会,只是去一趟驿站,途中经过的只是驿道和荒野,怎会遭遇不测呢?” “就算路上无事,”林寻扭过头来看着她,“可万一到时候她反悔了,去到盛歌突然睹物思人、不想回来了,那我们怎么办?” “那你的意思是,不让她去送药了?”林落瞥了他一眼,反问道。见林寻不说话,她转过头来,望着营帐口,淡淡道,“放心,她说过,她不会回去的。” 林寻愣了一下,“她何时说的?” “除夕那晚,她喝醉了酒,回到房内时说的。” “除夕那晚……”林寻皱了皱眉头,思索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晚我也喝醉了。可是……可是她当时是醉酒状态呀,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怎还会记得呢?更别说临时反悔、即兴食言了。”他顿了顿,斜睨向林落,“姐,这不像你呀,你以前的的疑心与谨慎上何处去了?” 林落听罢,也觉得有些不放心,可是此刻唐谷溪的决定已下,又不能找出有力的说辞来劝阻她,而他二人更不能与她随行前去。反正早晚都是如此,那何必纠结于此刻呢? 就在这时,齐煜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见他二人发愣,问道:“你们在想什么?也像她一样魔症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这是毛席与被衾,你们早早睡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的坐席上。 “她走了?”林落问。 “嗯,走了。”齐煜回过身,看着他二人,“你们在担心些什么?”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皆不说话了。 “好了,歇息吧,我还要回主营去商谈些事情,父亲和司马将军,还有叶英,都在那里。”齐煜说罢,向营帐口走去。 “少将军!”突然,营帐口一个人叫道,“少将军,有宣阳传来的信!” 林落和林寻一怔,皆望向营帐口。齐煜停在了原地,对门外道:“进来吧。” 只见一个甲士掀帘而入,来到齐煜面前单膝下跪,双手送上一封信,铿锵道:“这是方才宣阳城内送来的信,说是要交给唐姑娘的。” “唐姑娘?”齐煜纳闷道,伸手接过了信,“你确定是宣阳来的?” “确定。那信使方才说,自我们行军出发之后就一直在后追赶,直到方才……才追赶得上。他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此信不可拖沓,务必要让唐姑娘即刻看到。” 齐煜皱了皱眉,“送信的人呢?” “他给了信便走了,小的……也没拦住。” 齐煜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唐谷溪已经快马走了,又怎能让她此刻就看到信呢?而这封信来自宣阳,又是谁人寄出的呢?送信之人如此紧急,信上又是何内容呢?他想着,心中迷雾一团。 “好了,你先出去吧。” 那人走后,齐煜拿着信来到了林寻二人面前,皱着眉望向他们。 第一百十三章 快马追回 “你们知道,她在宣阳有何熟人吗?”齐煜问。 林寻和林落皆摇了摇头,林寻盯着那封信,道:“或许是宣阳寄出的。我记着上元节那晚回府之后,她便给她盛歌的师父写了一封信,那会不会是……回信在到达宣阳之后,收信人不在,所以驿使才跟着我们追到鄱安的?” 林落疑惑道:“可若真如你所说,那这信得有多紧急,才使得那信使追我们到这里来的?” 此话一出,齐煜心中一紧,看向了林落,喃喃道:“我方才也许不该放她走……” “此话为何意?”林寻道。 齐煜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他闭口不言,转身将信拿到了灯火之下,翻手就要拆开。 “你要做什么!”林寻忙上前来,“齐哥哥,你要拆了信?” “不然呢?”齐煜迎头看向他。 林寻抓着脑袋不说话了,迟疑道:“拆……拆吧,毕竟上面也没说‘唐谷溪亲启’……我们看一看应该也无妨。” 齐煜想了想,欲要打开,忽又转身来到了林落身边,将信递给了她,“还是你看吧。” 林落怔了一下,并未拒绝,她接过信来,移至灯火下面,烛光通亮,将信封撕开,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林寻和齐煜一直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只见林落目光快速地扫过信上的文字,神情变得严肃,眉目之间似是染上一分惊恐。突然,她手掌一合,抬头道:“我们快把她追回来!” 齐煜一愣,忙问:“怎么了?信上说什么?谁寄的?” 林寻有些惊恐,一把抓过林落手中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顿时吓得惨白。他捏紧了手中的信,缓缓放下手臂,呆滞道:“陈公子……陈公子已经……” 还未说完,齐煜便从他的脸色上明白了缘由。他一言未发,转过身向门口疾步走去,拉开帘子对门外一将士道:“备马!” 林寻和林落忙赶了上来,齐煜回过头对他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她追回来,若是父亲过来问我,你们便说——” “便说什么?”只听帘外响起一声苍劲的声音,帘子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掀了起来,齐昭将军迎面而入。林落和林寻一时愣住。 “父亲。”齐煜转过身。 齐昭站定之后,背过了双手,威严的眸子睨着他,“这么晚了,你备马要去做什么?” “孩儿……” “呃,大将军,”林寻拱手道,“唐谷溪她……她的一个兄长病入膏肓,她急不可耐要回去看望他,并且将解药带了回去。可是、可是我们方才才得知,她的那个兄长,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就已经逝世了!大将军,她现在已经上路了,我们不能让她回去啊,不止是因为白跑一趟,还是因为……” “好了,不必说了。”齐昭摆了摆手,眉目深沉,“我已听懂,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将她追回来。林姑娘身体尚且虚弱,还是要在营中休养,就不要夜中奔波了。至于你……”他扭头看向齐煜,“你不能去,身为此次军中右将,怎可随意离开军营?一刻钟之后,务必来到主营商讨军事,不得有误。” 齐煜低了低头:“是。” “谢过大将军。”林寻躬身抱拳。 齐昭走后,林落本想和林寻一同出去,可最后还是听了齐煜的劝阻,留在营中静等消息。而林寻也不需要有人同行,将齐煜给他安排的随行小兵都抛下了,独身一人出了营帐,跨上快马便向驿道奔去。 此时夜幕已深,若不是胸前挂着的长明灯照亮,恐怕都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好在路上宽阔无阻,也无行人,因此也算安全畅通,一路无阻。 夜深露重,冬日还未消散尽的寒冷空气挂着他的脸庞,可是林寻全然体会不到。他目视前方,身体如长弓般前倾,一手抓着前方的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扬在身后,一脸坚定,喘着气一路狂奔。 或许是上天怜悯,天地有怀,方才被浓云遮住的月亮此刻也露了出来,星辰也愈发明亮,皎洁空透地挂于蓝幕之中,在这荒野之上洒下一片澄澈,照亮了四周的苍茫大地。山川树木映于眼底,野草凝露溅湿马蹄。 很快,前方有声响传过来,那是马蹄嗒嗒声,伴着长鞭挥舞的声音,紧接着,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随着他的愈发靠近,那三个身影也愈加明晰起来。 “唐谷溪——!”林寻憋了一口气,大喊道。 可是由于距离尚远,前方之人似乎并未听到,再加上她急切的心情与三匹马同时踏地的声响,此刻必定无法听到身后之人的呼喊。 林寻咬紧牙关,又猛力挥鞭在马身上,手中更加攥紧了缰绳,直视前方的身影飞奔过去。 “唐谷溪!停下!停下——!” “唐姑娘,后面好像有人在跟着。”身旁跟着的一个士兵道。 另一个士兵也扭过头来道:“是啊,好像在喊着什么。” 唐谷溪一听,皱了皱眉,双手向上提起了缰绳,身子往后仰去,“吁——!” 身下之马放缓了速度,终于停了下来。唐谷溪调转马头,向后看去,只见茫茫夜色下,远处一个人影正在渐渐靠近,对方的马蹄声在这寂静之中,也显得尤为响亮。隔着重重雾色,她愈发看得清那人的身影。 “是……”唐谷溪微蹙眉头,“林寻?” “唐谷溪!先别走!停下!”那人在马上又大声喊道。 “就是林寻!”唐谷溪一惊,不知他为何会赶过来,她来不及思考,忙拉动缰绳,朝前方迎着林寻奔了过去,“驾!” 身后的两个跟来护送的甲士也急忙挥鞭跟了上去。 两方人马在宽阔无垠的大地上相向而行,愈加缩小中间的距离。马蹄声阵阵,扰乱了这寂静平野的本来面色,四周的浓雾似在渐渐消退。 “林寻,你怎么来了?”终于,唐谷溪的马和林寻的马停了下来,二人之间不过十尺的距离,皆坐在马上气喘吁吁,凝神望着对方。 “你、你别去……”林寻捂着胸口道。 “你此言为何意?”唐谷溪惊道,眉目中带着些气愤,“齐公子都已经答应我出来了,你为何还要追过来呢?就是为了阻止我去送药吗?如果因为这个的话……那你还是回去吧,我去意已决。”她略微偏过头去。 “不、不是。”林寻摇了摇头,看着她不知如何开口。 “那是为何?”唐谷溪回过头来。 “你……你此刻再去,已经无用了。”林寻的声音有些微弱,稍稍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 “邹先生方才来信,说……”林寻缓缓抬起了头,注视着她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的眸子,迟疑片刻,下了极大的决心,“陈公子,已经……他……他命已归天了。” 第一百十四章 溘然长逝 [此章标题取自——梁启超《饮冰室诗话》:“乃归未及一月,竟溘然长逝,年纪逾弱冠耳。”——因陈秉风年方廿三,即“逾弱冠耳”,故用此文典。] ———————— 唐谷溪呆呆地望着他,眸子清透闪亮,山野间没有一丝一毫嘈杂的声音,唯有面前之人的喘息之声。 “如果,你是为了阻止我今夜前去,就编的这个谎话……林寻,我会等回来再找你算账的!”她恶狠狠地瞪向他,眸中燃起一团愤怒,捏紧了缰绳,就要将马头调转回去。 “唐谷溪!”林寻又叫住了她,可是声音再也无法大起来,“我方才,所说无假。” 唐谷溪坐在马背上,背对着他,脸色冷如冰霜。 “就在你之后不久,一个士兵便闯进了帐中,手上拿着的……就是邹先生给你的来信。”林寻淡淡说,面色凝重,“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可是……可是我必须说出来,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而且……而且你师父也说了,他不会派人去驿站接药的,也告诫你……不要回来。” 唐谷溪背对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山川寂静无声,马儿止足不动,如墨的黑夜仿佛陷入沉沉的深渊,再也无法唤醒。明月的照耀下,四个身处荒野的年轻人,身上皆是一层淡淡的银霜。林寻不再说话,静等前方唐谷溪的反应。 良久之后,前方马背上传来一句轻轻的嗓音:“或许,师父是骗我的呢?” 林寻心中沉闷不已,可却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垂下头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与你二人交好,他又了解我的性子,定不想让我来回奔波。就凭借这区区的一封信,我……才不信。”她似乎是苦笑了一下,顿了顿道,“除非我回去,回去亲自见一眼,否则……我不信。” 说着,她就要拽动缰绳,继续向前。 “其实你知道!”林寻抬起头来,“你知道,我所言不虚。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你说你的预感一向准确无误,我和我姐当时就只以为是胡言乱语了。可是……如果你和陈公子真的心心相通、默契无比的话,那么,你应该知道,此刻你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林寻望着她的背影,在夜色下显得如此荒凉落寞。隔了片刻,他隐约看到唐谷溪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双肩抖动着,可就是不发出声音来。 “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林寻轻声道,白玉似的脸颊上,双眸在隐隐发亮。 “林寻,”唐谷溪的嗓音略带沙哑,“林寻,你……你为何就不能骗骗我呢?” 林寻微微垂下头去,鼻头略微发红。 “你骗骗我也好,捉弄我也好,就是别对我说实话。”她的声音在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布满脸颊,悲怆而又绝望地道,“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明明已经找到解药了,三年了……三年了啊!秉风哥哥,你都坚持下来了,为何就不能……不能再多坚持几天呢?这就是寒毒症的解药,你吃了就会没事的……都已经在我手里了,都已经在我手里了……” 她掏出了那个小药瓶,手指发红地摩挲着,泪水“啪啪”滴落在手指间,滴落在药瓶上,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溃不成军。 “秉风哥哥!” 武贲军驻扎的军营内,林落在帐内徘徊不定,烛台上的烛火已经燃烧殆尽了,她焦灼不安地望了一眼,转身就换上了新的蜡烛。 烛泪堆积在烛台上,晶莹如琥珀,但却如烂泥般瘫软。她摸着那一块掉下来的烛泪,捏在手中还稍显灼烫,手指被轻轻刺痛着。 一个转身便向前走去,手中的烛泪被她摔在地上,分为两瓣。刚一撩开帘子,迎面就撞上了林寻。 林落猝然止步,停在那处,先是在林寻脸上定了一眼,接着移开目光,在他背后寻找唐谷溪。 只见唐谷溪从他的身后走了过来,夜雾中看不清她的脸庞,远处地上篝火的光亮照在她身上,映得她的侧面火红如血,仿若地狱中的鬼魅,幽深莫测,形如走火。 “林落,信呢?”她站在了林落面前,红着眼眶。 林落眸光微颤,注视着她的脸颊,咽了口唾液,拉着她转过身就往营帐内走。走至桌案旁边,她拿起桌上那稍微皱褶的信纸,缓缓递到了她面前。 唐谷溪眸中即刻又溢满了泪水,可是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伸出手去,颤颤巍巍触摸到了纸张的边缘。可是刹那间,那信纸仿佛变成灼烧的炭块似的,带着火焰、带着热气、带着嗞嗞的声响,那样烫手,那样令人不敢触摸。 林落一直紧捏着那信纸,低头凝望着她颤抖的指尖,如同烛火般摇曳凌乱着。她一言不发,亦不敢抬起头来。 最终,唐谷溪拿过了信纸,随着纸张靠近她面前的同时,眸中的泪终于再次掉了下来,宛若豆大。手中白纸黑字,邹黎的语气平淡悲戚,字迹清晰有力,将前前后后的事娓娓道来,字字如针,句句成剑,直直刺入了她的心脏。 最后一行:斯人已去,莫自成伤,为师老矣,心念已凉。徒儿前路漫漫,朝曦之光,万不可回头履冰,兀自生恨生怆。惟愿早日忘怀,余生可期。自此之后,再不通函,望尔谅解。 师邹黎,手谕。 泪珠一颗颗落在信纸之上,很快便将信纸浸湿,墨渍晕染开来。她手里紧攥着这张薄纸,手心微微发着汗,一手抓在旁边的烛台上,跳跃的火苗从她的指间穿过,她却全然无知觉一般,身子慢慢弯了下去。 林寻一看,急忙将桌案上的烛台夺了过去,才不致使她的手指被烫伤。 唐谷溪瘫坐在地,身子半伏于案板之上,泪如雨下。她胳膊放在桌上,双手再次在眼前抚开了信纸,可无奈眼前已被泪水封闭,视线模糊不堪,信上字迹再也看不清。 偌大的营帐之中,暗处如漆,亮处如玉。地上高高竖立着几个烛台,烛火虽通明,但却依旧摇曳晃动,将三个人的身影照得散乱无形,模糊虚幻。林落和林寻立于左右,皆不发出任何声响,沉闷的气氛将帷帐团团包围。 营帐之外,荒地上篝火殆尽,烟雾袅袅,猩红色的火光在烧尽的柴木上苟延残喘,发着微弱的奄奄一息的星光。围在火堆旁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渐渐地都走入营帐之中,歇息入睡了。 唐谷溪不知哭了多久,当她觉得泪已流尽,浑身瘫软,再也无法起身的时候,营帐口像是闯入了一个人。林落和林寻都扭过头去,见齐煜走了进来,望着他们三人神色凄然。 她扭过头去,依旧看不清齐煜的身影,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嗓中却未发出一句声音来。她想要用力站起来,可就在那一刹那,眼前却突然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第一百十五章 病中昏迷 翌日卯时,天方大亮,林寻便从他的营帐中打着哈欠出来了。野外空气微凉,夜间的寒意还未完全消尽,因此身上不免有些寒冷。天际青灰,泛起了鱼白,远处晨光熹微,已是近日以来难得的好天儿。 他搓着双手来到了林落的营帐处,途中穿过几个大大小小的营帐,路上看到许多战士都已经出来,开始两两相对、练习刀法了。林寻暗自感叹军营之中的艰辛与苦练,想想这武贲军在凉禹的大名,又深受大王重视,其间的练兵之道、治军之理自然不必多说。 他掀开林落营帐的帘子,委身走了进去。 “谁?” 只听前方一声响,林寻还未睁开眼,就被一个头盔迎面砸了过来。 “呀!”他大叫一声,捂着额头蹲了下去,那只头盔滚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林落翻身一转,将手中的袍子瞬间披在了自己身上,双手在腰间轻轻一系,衣裳便在她身上妥帖穿上了。她背对着林寻,头微微向后一侧,冷声道:“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进来的?” 林寻呲牙咧嘴地抬起头,一只手还在额前捂着砸中的位置,小心翼翼睁开了眸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叫苦连天:“姐,买卖不成仁义在呀,你对你弟弟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说着,他站了起来,手指还抚在额前,“再说了,你这帘子也没被封住啊,我怎知道你还没整理好……” “你还说?”林落转过身来。 “不不不,不说了。”林寻急忙摆手,走了过来,“不过我说啊,这军营之中都是男儿,你俩女子在其中实在有许多不便之处。啧,我劝你啊,还是在夜间要把门封好,这今日进来的是我也就罢了,若是哪个——” “行了,你到底要说什么?”林落在席间坐了下来,提起水壶到了一杯水。 “我还能做什么,来这里看看唐谷溪醒了没有……”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屏风之后的席子上,唐谷溪还在沉睡着。 “她一直没醒,从昨晚到现在。”林落端起水来,呷了一口。 “哎,让她睡吧。”林寻也走了过来,在桌案后面坐下,注视着桌上的一杯水,喃喃道,“昨晚经受如此震撼之事,若换做是我,我也会受不了的。但愿……但愿一觉醒来,她心里的痛苦,能减少半分。” “减少是不会减少的,醒来之后,只能让她更加痛苦。如果昨夜的经历可以当作一场梦,那么梦醒来,要面对的,可就只能是事实了。比昨夜更加清楚有力的事实。” 林寻听罢,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陈公子天妒英才,竟然这么早就……” 林落眉间隐隐锁着一层悔意,她凝望着手中的水杯,良久不言语。过了片刻,才淡淡道:“其实不该等那么久的,我们知道解药在梅月司之后,就应该想尽办法弄过来,哪怕偷抢夺盗……只要能先救人就好。至于后面的事,只管应付花宁就是了。可是现在,病体不等人,我们前功尽弃。” “哎,是啊。”林寻仰面向后仰去,两手在地上支撑,“一切都晚了……” “哦?都醒的这么早?”身后响起了一句声音。 林寻扭过头去,见齐煜身穿盔甲走了进来,看见他后问:“林寻也在?” “嗯,我来看她是否醒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唐谷溪。 齐煜听罢,微锁着眉扭过头去,看到床上双眼紧闭的唐谷溪,面色略显凝重,“她所受打击太重,是该好好静养。” 话方说完,只听前面席子上,唐谷溪梦中喃喃道:“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三人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林寻和林落急忙站起了身。 “我……师父……你不会怪我吧……”唐谷溪在席上呓语着,头来回翻动,面色如霜,眉头微蹙,看起来难受不堪,“爹、娘……你、你们……” 三人急忙走了上去,皆立于榻边,担忧地望着昏迷不醒、喃喃自语的她。齐煜看唐谷溪模样反常,皱了皱眉,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指尖刚接触到她的脸颊,便迅速传来一阵灼热。 “怎么,她病了?”林落紧张问道。 齐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脸颊很烫,定是发烧了。” “那怎么办?”林寻急道,“赶、赶快叫御医来吧!”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说罢,齐煜转身出了营帐。 林寻和林落担忧地对望了一眼,二人急忙找来脸盆和帕子,接好水后放在了唐谷溪旁边,将浸湿的帕子覆在她的额头上。可是似乎并不管用,唐谷溪依旧喃喃自语,脸颊发红发烫,神志不清地昏睡着。 很快,随行的御医跟着齐煜到来之后,快速为她把了脉。说是随军途中太过劳累,又在前夜未得到休息就策马疾驰,因而受了风寒,加之心力交瘁,伤心过度,因此,便得了热伤风。 御医开下药之后,齐煜便命人去煮了,三人皆侍于左右,不敢离开半步。 唐谷溪喝下药之后,状况好了不少,不再梦中呓语了,可还是昏睡不醒,面颊发烫不止。其间除了药和水之外,其他食物一概吃不下去,即使吃下去了,不久也要吐出来。 齐煜毕竟军事繁忙,不可过于分心,因此在半日之后,林寻和林落便催促他赶快回主营去了。其间齐昭将军来看望过一次,说了几句话后便也走了。叶英想是太过繁忙,因此一日之内也未见其身影。 唐谷溪这一病,便病了四五日,原本计划要早日到乔疆坊间的日子,也只能一拖再拖了。好在这几日军中无战事,原是乔疆军队一直宿于泾水对岸,日日都对鄱安城造成威胁,鄱安城知府命护城兵强加看守,终于坚持到了武贲军来此之后。王军一至,敌方的气焰陡然间小了不少。 鄱安城知府感恩涕零,武贲军刚一驻扎在此,护城兵便松了口气下来。知道乔疆那边不敢轻易来犯,定是利用近来几日精心部署作战计划,因此我方也不可掉以轻心,还要处处研究地形和战术。因此,鄱安知府欲要在这几日,前来军中探望,顺便送些军资粮草等,以作援助。 武贲军驻扎在前方,鄱安城则为后方补给之所。二者相互牵连、休戚与共、同生共死,因此鄱安城知府和齐将军等人,也算是同仇敌忾、患难之交了。 知府的来信上说,他将在三日之后来军中探望,可就在三日后的那个清晨,营帐之中唐谷溪却不见了。 第一百十六章 离山纵马 那日凌晨,林落刚刚醒来,就发现旁边之人不见了踪影。前一晚还在昏迷发热中,此刻就穿戴好衣裳跑了出去,这实在令她担心不已。召集林寻和齐煜过来之后,三人找遍了整个山野,就是不见唐谷溪的踪迹。 可无奈,鄱安知府即刻就要到了,齐煜也不便走开,只能让林落和林寻骑马在山间寻找。可是二人寻找多时,一直未果。 初阳在遥远的天际微露头角,瞬时便消散了寒夜里冰冷的气息,山野之内渐生暖气。天空青蓝发灰,由太阳初升之处开始向四周晕染过去,红蓝相接、冷暖相接,细微地变化着天色。远处星辰黯淡,弦月如钩,化为虚白。 唐谷溪孤身一人坐在马背上,面朝着青芒色的山峦,远处天边传来一两声山鸟的鸣叫,回响在空旷幽谷之中,成为绝响。 她面容淡漠,清冷的眸子睨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山头,苍白的双唇紧紧闭着,面色憔悴。身上只着一身单衣,外面披一件银灰色袍子,发上无一饰物,双手轻握缰绳,静若佛像般一动不动。 一连昏睡了数日,现实与梦境恍惚难分,她在夜间断断续续地醒来,睁眼之后却想到了那晚发生的事,于是竟以为是梦魇。惶恐难安不已,无奈之后便又沉沉睡去,可是睡梦之中分明又看见了儿时的景象,想来又觉万分不真实,便又再次惊醒。 如此昏睡醒来,反反复复,虚幻莫测。几次三番泪湿枕巾,竟也不知是梦中流泪,还是清醒啼哭了。 直到最后一次惊醒,她再也没有睡去。那时军营之中寂静无声,营帐外的篝火隐隐发亮,所有人都还未醒来。而面前的帐内,烛台不熄,彻夜通明,照亮了身旁林落的脸庞。 她缓缓坐起身来,终于知道,此次再也不是梦境。一向熟知林落对身边动静的体察入微,因此她稍用了些轻功,才从席子上起身。随手拿了一个披风之后,她只言未发地走了出来。还好,帐内没有任何动静。 黑夜如漆,远处地上篝火的残尽烟火,像极了黑暗里猛兽的双眸,正凶狠又忌惮地潜望着她,蓄势待发。可她心中竟没有一丝畏惧,仿佛欲与天地之间所有凶恶猛兽都结为挚友,在丛林山野之中厮杀噬夺,血腥漫天,从此与世间红尘一刀两断。 可那终究只是一时的念头,她冷漠地望着那些猛兽,瞥了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走至几颗粗壮的树干面前,将她的爱马解了下来,翻身骑了上去。 毕竟久病初愈,身体尚处在极度虚弱之中,那一用力,几乎消耗掉了她半身力气。她鼻尖隐隐发酸,胸中酸痛不已,深吸一口气后,勒动了缰绳。轻念一声“驾”,身下马儿便飞动双蹄,一路向前小跑过去。 此处为凉禹与乔疆相接之地有名的地界——离山。传说那条泾水就是发源自离山,然后一路向东而流,流经至凉禹以及西州两国共十几座城池,接着便涌入陆地东边的海域——东蕖海。海上有座孤岛,名不见经传,百年以来,从未有人涉足过那处。 眼前连绵起伏的山峦,也是离山的支脉。身下马蹄微动,似乎不想要停驻在此。 “离山,舍离之山……” 她脸色未动,双手提起了缰绳,双脚一夹马腹,身下坐骑便向前奔去。渐渐的,她感觉到耳畔生风,衣袂飞起,向前飞奔的感觉令她忘记了一切烦恼,只觉一派畅意洒脱。 暖阳从山间升起,明黄色的光熙照在她的脸庞上,不一会儿,她的鼻尖和额头便出了细细的汗。她的双脸微红,额头隐隐传来灼烫,口中燥热难耐,嗓子如同火烧一般。可是这样驰骋在旷野之中,如同飞鸟自由盘旋,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如梦似幻,不知疲惫。 “秉风哥哥,你为何不等我?” 她的眸子坚定无比,直直地望向前方,眼眶再次发红。 “驾!”她置气似的紧闭双唇,眼底发着狠,泪水蓄满眼眶,却未掉落。 骏马在山野之间疾驰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她迷恋上这种感觉,因此越发坚决地御马前进。不久之后,她不满足于此刻飞驰,又抽出腰间的马鞭来,挥手打在了马的身上。 “驾!”她喘着气,没有半分犹豫之心,“驾!驾!” 马儿越跑越快,只顾在山间飞驰,却忘了脚下有乱石杂草的相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不停地喊着“驾”、忘乎所以地策马奔腾时,只觉身下一个颠簸,马蹄踩中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控制不住向一侧歪去。 唐谷溪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随着马身倾斜了过去。她心中没有防备,怎会料到这突发状况,加之速度过快,便当即从马身上翻了下来,一头滚向了山坡之下。 “啊——!”她大叫一声,欲要伸手摸住地面以使身子停下,可无奈摔下来时太过急速,任她两臂伸出去也停不下来。她胡乱抓着,十指却未抓住一束杂草,根本来不及停下,她猛烈翻滚着,顺着山坡一路向下,途中不停磕撞在石块上,身上传来骨架欲裂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布遍全身。 终于,她停了下来,可是身体再也无法动弹,轻轻抬一下胳膊便是刺骨的痛楚,加之头脑发热,此刻竟又觉得模模糊糊、晕晕沉沉起来。 她咬了咬牙,欲要支撑着自己起来,可是还未将身体抬起一寸,便又无力地倒了下去。她急喘着气,万分无助,最后终于放弃,将脸掩在了手臂上,当即便嘤嘤痛哭起来。 “林落、林寻……”她小声啜泣着,“我可如何是好啊,这下子……该怎么回去……” “嗒嗒嗒!”就在这时,山坡之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马蹄声愈来愈近,忽然之间便停住了,接着,她听到有人下了马,并且快速朝这边走过来。 “林落?林寻?”唐谷溪微微抬起了头,面带惊讶,满脸泪水。 “前方是何人?”一声嘹亮清润的嗓音传了过来,那阵脚步声也愈渐靠近,“哪位姑娘?” 唐谷溪愣了愣,脸上的欣喜消失不见,这声音既不是林寻的,也不是齐煜的,那会是哪个男子的?此处比邻乔疆,山上除了军营驻扎便无外人,莫非……是乔国的士兵? 脚步声愈渐急促,很快便跑了下来,只见一个人影绕过唐谷溪脚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停顿一下后,对方一手掀起身上的铠甲长袍,屈腿跪在了地上,双臂将她轻轻托了起来,脸颊即刻晃入她的眼。 “姑娘,你没事吧?” 第一百十七章 坡下一遇 只见眼前的陌生男子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他面如白玉,明眸秀眉,若是不看行装的话,尚以为是哪个国相府里的翩翩公子,谈吐举止皆为优雅。可眉宇之间又不乏英气,加之身上那一袭银装铠甲,便在这层恬淡儒雅之外,又添加了些英武豪气。 可是他身上的盔甲,跟她先前在军中所见铠甲皆不同,既不像甲士身上穿的,也不像齐煜等将领身上穿的。会出现在此地的士兵,若不是武贲军的,那么就只可能是…… 想至此处,唐谷溪身上即刻冒出了冷汗,她惊恐地望着他,双唇颤抖以至于忘了说话。双手用了用力,就想要推开他。 很显然,眼前那男子见她如此反应,自然是困惑不已,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因此便更加抓紧了她的手臂。 “这位姑娘,你别怕,我并非坏人。”那男子神色从容地宽慰道,“你……你可否告诉我,你是从何处来的?此处为军事重地,你一个女子,怎会出现在此?还有,方才见你从马上滚下,身上可有擦伤?” 唐谷溪深喘着气,头脑愈加发热,神志也有些混乱不清,她一言不发,眸光乱颤,只是用力推着他,身子竭力向后退去。 “你……你别乱动啊。”男子依旧抓着她的胳膊,脸色略微着急,他扭头一瞥,目光像是掠到什么似的,忽然大喊一声,“小心!你、你别动,你腿上受伤了……” 唐谷溪被这一声喝吓得身子僵住,再不敢乱动。这时她方才感觉到,右腿膝处下方传来一阵摄人心骨的刺痛,仿佛穿破了整个身体的血肉,疼得她差点咬破嘴唇。 对方看了她一眼,眉间微微蹙起,轻声道:“疼你就喊出来,别再把嘴给咬破了。”说罢,他缓缓放开了她的胳膊,将她平放在草地上,起身来到了另一边的双腿处,再次蹲了下去。 只见他熟练地从身上扯下一块白布,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右腿,一手将白布条缓缓缠绕在了上面的伤口处,一连串动作有条不紊,沉稳有序。 唐谷溪看不见她腿上的伤势,也看不见他是如何为自己包扎的,她看到的,只是那人微低着头、一脸认真为她包扎伤口时的侧颜,以及其身上所穿铠甲的不同。但是看了半天,却未能从其身上看出乾坤来。 “啧……”随着那人将绷带缠好,一阵更为刺骨的疼痛传了上来,唐谷溪一个忍不住,便呲牙咧嘴地叫了出来。她倒吸一口气,缓缓张开了眸子,疼痛渐渐逝去。 对方立即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来。他一只手肘搭在左膝上,一只手随意垂了下来,微笑着注视着她,道:“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不是坏人了吧?” 唐谷溪深吸着气,目光划上了他的脸,战战兢兢道:“你……你是什么人?” “哈?”那人轻笑一声,抬眼望了一下天边,回过头来道,“你看我穿的,像什么人?” “你是将士。”唐谷溪道,“可、可你是哪国的将领?” “此地还有何军驻扎?” “有……有凉禹的军队,对面,还有乔疆的军队……” 那人听罢,面容稍微严肃了一分,他扭头望望离山的那边,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继续盯着她,道:“你说的十分正确。这回该我问你了,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还有,你……为何会对两军之事如此了解?” 唐谷溪思考再三,强装镇定道:“我是盛歌人,和朋友结伴来此,却不想……竟和他们分散了,一时收不住马儿,落了如此惨境……” “你是盛歌人?” “嗯。” 男子皱了皱眉,但神情已然放松下来,问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会和朋友游行至此呢?这里是乔疆与凉禹交界处,又是两军交战之地,你可知有多危险?” “我……”唐谷溪垂下了眼帘,神色黯淡。 “好了,别说了,我先带你回去。”男子说着,便一手托住了她的后背,一手从她的腿下穿过去,两臂一用力,便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哎!你——”唐谷溪大声道,面色惊慌“你、你放我下来!” “你这副样子,我如何放你下来?” “我……我自己会走!” 只听他轻笑一声,低头轻瞥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来,目光望向远方,迈动了步伐,“姑娘,你连爬都爬不起来,还说要走?别逞强了,何必自讨苦吃呢?如今我抱你上去,又不会占你便宜,你无须担心。” “你……”唐谷溪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男子抱着她走上了山坡,来至马匹跟前,只见两匹马此刻站到了一块,低头嚼着地上的荒草,耳鬓厮磨,温顺纯良,默默不语。 他止住步子,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豁然笑了一下,摇头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双手一用力,便把唐谷溪托到了马背上。 唐谷溪望见那一幕,脸上不禁火热起来。她被托到马上,自然免不了浑身筋骨疼痛,可是她强忍着不再发出声音,揉着自己的胳膊,低头一看,却发现身下的马竟不是自己的马。 “这不是我的马!” 男子正在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朝后面走去,脸上风轻云淡,连头都不抬,点了点头:“是啊,不是你的马。” “你要把我的马牵到何处去?” 男子抬眼瞥了她一下,笑道:“放心,不会把它丢下的。”说着,他把那匹马缰绳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马鞍之上。 “你这是做何?” 男子手中动作停下,轻叹了一口气,望向她:“你两臂上皆有轻伤,如何拿的了缰绳?” 唐谷溪怔了怔,明白了其意,不禁有些羞愧。她望下去,看这两匹马被栓到一起,心中不免又起了疑惑:“你这样,不会使两匹马相撞绊倒吗?” “缰绳又不短,怎会绊倒?”他指了指手中的绳子,放下后走了过来,“再者,我们又不着急,慢慢往回走呗,即使相撞也绊不倒。不过……”他轻轻笑了一下,“就算绊倒了你也无需害怕,反正还有我护着,自然摔不到你。” 说罢,他抬脚踏上马镫,一个翻身便坐在了马背上。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他拽动了缰绳,身下的马迈动步子向前走了起来,另一只马在一旁缓缓跟着。 “唐谷溪。” “唐谷溪?”身后之人轻念一声,“哪个谷,哪个溪?” “谷雨的谷,溪水的溪。” “啧……为何会是这二字呢?” “我出生那日,恰逢谷雨。至于溪……我也不知道了。” “哈哈,”那人朗笑一声,“明朝知谷雨,无策禁花风。令堂取名别有深意啊。” 唐谷溪脸色阴沉,心中的抑郁尚未消散,因此一刻也笑不出来。良久,她才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呢,叫何名字?” “在下姓苏,名宸,”那人笑道,“苏宸。” 第一百十八章 帐中酒席 武贲军的军营处,齐昭将军、司马将军、齐煜以及鄱安城知府,皆聚集于主营之中。 “哈哈,方大人请坐!”齐昭开怀笑道,手指向席间。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鄱安城的知府方槐,此刻正带了数车弓弩戬盾、数石粮草军火运往到了武贲军驻扎处,齐昭派叶英去整理运来的物资了,他们几人便在这里会客方大人。 众人皆入了席,齐昭坐于主座之上,司马将军和齐煜坐于右侧席间,方槐坐于左侧席间。不一会儿,叶英收整好物资之后,也走了进来,坐在了左侧位置。 “方大人此次前来军中探望,我等皆感怀至深啊,而且你还带来了如此之多的军需物资,实在让我们,感激涕零啊。”齐昭笑道。 “齐将军客气了,方某实不敢受此恩德。”方槐真挚诚恳道,“此次若不是你们带兵赶来,早早驻扎于此,我恐怕……早就坚守不了几日鄱安城了啊!鄱安为边塞重要城池,此次乔国屡来打探、居心叵测,若是真落入了敌国之手,那我凉禹颜面何存,我方某……颜面何存啊?” “方大人,”司马将军道,“是我们来得晚了,害你担惊受怕多日。上次我在鄱安城告别之后,便抓紧时日赶回了宣阳,想来还是咱们的大王心系西境,深谋远虑,否则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就下了出征令啊。” “是是是,大王远在千里之外,牵挂着我凉禹的每一分国土啊。”说罢,方槐举起了桌上的酒杯,面向了齐将军和司马将军,“方某先敬各位将军和大王一杯。” 齐昭举起了酒樽,“请。” 众人皆举起酒樽,仰面饮尽。 放下酒樽之后,方槐缓缓道:“由于之前数十年的盟约在,因此鄱安城一直是乔疆和凉禹通商通行的重要路线,也一直以来对乔国实行开惠宽松之政策,久而久之,这乔国人便不把鄱安当作邻国城域了。如今盟约一辉,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不可一世了,竟想要占我城池,掠我土地,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啊,乔国近些年来的确目中无人。”齐昭道,“此次一战,当是两国积攒下来多年的怨气,也该要快刀斩乱麻了。” 几人又交谈许久,酣畅淋漓,生龙活虎。各个脸上都容光焕发,精神洋溢,唯独齐煜一人愁眉不展,心中忧思,时不时地望向门口。 “煜儿。”齐昭注意到他的脸色后,沉沉地叫了一声,“你是有何要紧事吗?为何如此心神不定?” 齐煜回过头来,怔了一下,拱手道:“父亲无需担忧,是孩儿……孩儿走神了。” 齐昭抬起眼皮,睨向门外一眼,有意无意道:“林姑娘等人呢?” “他们……在山间游逛。” “嗯,那就好。”齐昭垂下了目光。 坐在一旁的方槐望着齐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想必各位有所不知,在贵军到来之前,七王子就已经到达鄱安了。这一连数日以来,都是七王子殿下陪伴方某等人驻守在城门之外,此次前来军中探望,七王子便也跟着一块过来了,说是要随武贲军共讨乔兵,跟随齐将军患难与共。” “什么,”齐煜一愣,“苏宸来了?” 方槐笑道:“正是。” “可……”齐煜四处扭头寻找,“可他人呢?” “煜儿,”齐昭将军面有不悦,“不得无礼。” “……是。”齐煜愣了愣,低声道,又转向方槐,“方大人,那殿下此刻在何处呢?” “这……”方槐伸长脖颈向帐外望了望,面有难色,“煜公子莫要怪罪,方某一路过来,只顾着给各位将军运送物资了,没、没注意到王子殿下到了何处……明明来时还见来着,这也奇怪,为何一眨眼就——” “哈哈哈,”齐昭仰头大笑,宽慰他道,“方大人莫要自责,王子殿下生来烂漫,与煜儿更是从小玩伴,亲密无间。此刻来到了我武贲军之中,自然不受拘谨束缚了,此刻啊,不定在哪个山头玩儿了呢。” “哈哈哈,将军说的是。”方槐笑着点了点头。 “这七王子啊,向来英勇善战,聪慧睿智,数年来为凉禹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众王子中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哎,若不是先王后早逝,后宫之中又是赵王妃做主,恐怕他此刻在宫中的地位,是更上一层楼啊!”司马将军叹道。 话说至此,众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凝重,齐昭将军脸上更是黑云沉沉,陷入忧思。 只听齐煜朗笑了几声,对众人道:“如今我方军中加入了宸王子殿下,那便是如虎添翼了。不过啊,待会儿我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声讨一番,父亲和司马将军可别拦着我……这一年多未见,此次他御马前来,竟光顾着玩儿去了,也不来见见我这个竹马之交。” 一番话下来,席间的气氛便又活泛了起来,众人笑了片刻之后,司马将军也为方才提起的沉重话题而心生自责,因此便接着齐煜的话道:“是啊,我们竟一概不知他是何时从东境回来的,想来连宫门都未入,便直接到了西境。你说说,也不给我们先打个照面,就跟着方大人,风风光光地从鄱安过来了!” “哈哈哈哈……”方槐笑道,“司马将军说笑了!” “御医——!御医在不在?去,快去叫御医过来,就说此处有人从马上跌落,身上摔伤了几处。”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声朗润的嗓音,紧接着,那声音便消失了。转而传来一阵士兵路过的急促脚步声。 齐煜将手中的酒杯按在了桌上,欣喜道:“是苏宸!” “是啊,属下也听出来了。”叶英也在对面笑道。 “快,随我一同出去,去见见他!”齐煜当即从席间起身,两眼放光,转身对父亲拱手道,“请恕孩儿不能多陪,方大人,失礼了。”说罢,他便冲叶英一挥手,随即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叶英跟随齐煜出来,询问了一个士兵,便冲着一个营帐走了过去。 “王子殿下,你来了?”齐煜掀起帷帐走了进来,一脸肃然,躬身拱手,“齐某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苏宸怀抱着唐谷溪,刚刚将她放到榻上,正喘着气,转过身来便看到齐煜在他面前一副恭敬肃穆的样子。他轻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煞有介事道:“嗯,少将军平身吧。” 叶英立在门前,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忍着笑看向齐煜,对苏宸行礼道:“拜见宸王子殿下。” 齐煜抬起头,和苏宸相视一眼,二人皆忍俊不禁。苏宸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春风得意,满面微笑,可还未走至齐煜面前,忽地从背后闪出了一把利剑,朝着齐煜刺了过去。 第一百十九章 宸溪归来 齐煜一愣,下个反应便是横向倒在了地上,但又并未完全着地,而是为了躲过苏宸的剑。紧接着,他手臂一伸,拿起了挂在一旁的一把剑,手肘按于地上,一个咬牙便腾空而起,瞬时又躲过了苏宸往下扫过来的剑。 他手握长剑,落于苏宸背面,苏宸转过身来,二人笑面相迎,但却刀光剑影,杀机四起。两个身影在这小小的营帐之中翻飞跳跃,出剑躲剑,各自盔甲在身,利器在手,皆不发一言,唯有出招接招,打得不分胜负。 唐谷溪从榻上惊坐了起来,竟也忘了腿上的疼痛,一时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犹记得方才还忍着疼痛被苏宸抱进了帷帐,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一向传闻十分要好的二人竟打了起来。 若说是真打吧,可实在不符这二人形象,况且叶英还一直在旁边看着,模样倒是十分认真。若说是比试吧,可眼前二位打得不留情面,招招皆冲着夺命过去,稍微一个疏漏,必定有人丧命。 打了片刻,二人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望着对方。 忽然,帐帘一撩,门外闪进了两个身影。叶英回头一看,只见林落和林寻走了进来,站定之后,脸上一片担忧,看到站在眼前对峙不言的齐煜二人之后,担忧又变为惊诧,最后看到了坐在最后面的唐谷溪,二人脸上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唐谷溪,你上何处去了?”林寻叫了出来,“我和我姐找了半日都没找到,你——”他走到了唐谷溪面前,忽然看到她腿上被布条缠着,里面透出些血迹来,浑身上下也沾满了灰尘,不禁惊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从马上摔下来了?”林落快步走了过来,惊问道。 “我……没事。”唐谷溪低下了头去。 “这位姑娘猜中了,唐姑娘啊,就是从马上跌落了。”苏宸收起剑来,转过身望着她道,“看来,二位就是唐姑娘失散不见的好朋友了?没想到,你们还挺有缘分呐,山间失散,竟然在这军营之中碰见了。” 林落和林寻听罢,只觉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向唐谷溪。 “你把她带回来的?”齐煜也收起剑走了过来,“怪不得,你方才在叫御医……” “怎么,你们都认识?”这回轮到苏宸纳闷了。 齐煜睨了唐谷溪一眼,轻轻笑道:“何止认识,他们三人都是我带过来的。” “此话怎讲?” “哎,说来话长了。”齐煜轻叹了口气,“改日再与你详尽诉说,总之,他们三人皆是我府中的贵客,而且,还是大王钦点的派来追查花宁身份的人。有何事情……不必隐瞒。” 苏宸一惊,道:“这么说,父王真的开始怀疑花宁了?” 齐煜扭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大王早就起了疑心,只是你常年不在宫中,对此是不了解罢了。” 苏宸微锁着眉头,缓缓点了点头,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人,拱手道:“原来各位都是齐煜的朋友,还是父王委以重任的侠客,苏宸有礼了。” “哪敢,”林落和林寻也急忙行礼,神色有些惴惴不安,“原来……是王子殿下,我们两个失礼了。” 苏宸笑了两声,道:“你们也不必多礼了,既然都是同道中人,那今后也不必客气。齐煜的朋友呢,便是我的朋友,他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因此他看中的人我也放心。” “素闻王子殿下鼎鼎大名,今日见得你的真容,还真是让林寻好生钦佩!”林寻朗声笑道,“殿下不同于寻常王子,既不骄奢也不戾气,这一点就连齐哥哥也比不上呢。” “林寻,”齐煜斜睨着他,“你齐哥哥可是还在身边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苏宸哈哈笑道:“林公子说话,我喜欢听。不过今后实在无须多礼,跟他一样,直呼我‘苏宸’便可,我听着也舒服。” 他们三个人在一旁兴兴然谈论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唐谷溪一直低着头不作声,她在返回的路上听他说出名字之后,便知道了眼前的男子正是齐煜在宫中几次三番提到过的七王子,苏宸。可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荒郊野外碰到了他,还是那样一个落魄不堪的状况,而且还将其误认成了敌国将士,差点生成一场误会。 听齐煜说起过,这七王子是先王后之子,也是大王的嫡长子,可无奈先王后早逝,于是他便从小跟着萧王妃,在萧王妃宫中长大。后来遭逢萧王妃被废一事之后,这位打抱不平的王子便心生凉意,从此南征北战,不再争储,远离了朝政之事。 可他毕竟军功无数,又是先王后留下来的血肉,才学相貌皆是上乘,大王虽然人已衰老,可心智并不糊涂,自然对这位年轻非凡的儿子赏识有加。可父子多年来疏于交谈,即使他再过用心厚爱,可也抵挡不住千里之遥的消磨。 “你先别顾着结交新友,我可要好好问问你了。”齐煜转过头睨向苏宸,“你要跟来一起作战,竟也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不告诉父亲也就罢了,你怎就不来个信告知我一下呢?看来你在外多时,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哈哈哈,”苏宸朗笑两声,道,“我就算真忙得不可开交,也不会忘了你齐公子啊!不过此次前来,实在限于时间紧促,只能堂而皇之地到达,给你们一个惊喜了。” “殿下,御医来了。”一个士兵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老者。 “好,快快过来,看她伤得怎样。”苏宸招了招手,转身看向唐谷溪。 “老臣拜见宸王子殿下,拜见少将军。”那御医先行下跪。 “不必多礼了,快去为她诊治吧。”齐煜道。 御医急忙站起了身,来到唐谷溪榻边,把脉之后又询问了一番跌下马的状况,因为轻伤皆在身上,因此有许多不便之处。确定了皆未伤到筋骨之后,御医便放下心来,抬起头道:“姑娘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要喝几味药,好生调养几日便可。因为腿上伤势较重,因此,怕是要多休养几日才可下床,其间不可乱动。” “什么,要多休养几日?”唐谷溪一脸担忧地道,“那……是要几日才可走动?” “大概,最少要半个月吧。” 唐谷溪睁大了眸子,“你是说,我半个月不能下床走动?” 御医点点头:“最好不要乱动。” “唐姑娘,你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想着下来乱跑,我看,是跌得不够狠吧?”苏宸背着手,眯起双眼道。 “我……”唐谷溪刚要反驳,可一想他的身份,语气便软了几分,“我不是想要乱跑,而是,而是大王托付给我们的事,不能因我而耽误了。” “你只管疗伤,不差这几日的。”林落淡淡道。 “是啊,凭借我们三人的能力,查一个人还不是小事?你就好好静养着吧,正好也给我留些时日,在这山间好好逛逛。”林寻道,“况且,我这几日跟几个小兵关系可好了,我还不想这么早离开军营呢。” 几人听罢,皆哈哈大笑。 “林寻啊,一心就只想着玩,你就成全了他得了。”齐煜也道。 唐谷溪听得出来,这几个人默契无比,皆默默站成了一条战线,无一人提及陈秉风之事,竭力想让她排解忧思,从悲痛中走出来。虽说心中郁结一时难以消去,可她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因此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她点了点头。 御医收拾起盒子,站了起来,又道:“不过,唐姑娘风寒未去,那几味药还需要继续吃,否则一旦拖得久了,便会更加难以痊愈。”他叹了一口气,“幸好方才啊,石块没有碰到她的额头,否则可就并非风寒或跌伤那么简单了,总之,这几日内,尽管小心些吧。” “多谢大人了。”齐煜道。 御医走后,苏宸有所不解,问唐谷溪:“这么说,你此刻还在热病之中?这又是风寒又是摔伤的……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此话一出,齐煜和林落三人皆对视了一眼,见唐谷溪不说话,苏宸又要问,齐煜急忙打断了他,道:“父亲和方大人此刻还在主营之中谋划事宜,你来了这么久,随我一同过去与他们汇合一下吧。晚饭之后再过来也不迟,至于你想知道的,这一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我皆会一一告诉于你。” 苏宸回过头,在林落林寻和齐煜脸上巡视一遍,虽有不解,但未再追问,便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大获全胜 战书是在六日之后下的,那日武贲军全部迎战,军营之中只留下寥寥无几的士兵。 唐谷溪不便走动,整日躺在席上发怔,因为病体尚未痊愈,加之思念过重,因此一天下来沉默不语,兀自神伤。林落和林寻看在眼里,可是谁都未能说出一句可作宽慰的话来。 一天下去,军队还未回归,林寻出于担心,便一人骑马向西而行了。他一路狂奔到那里,骑马立于高高的山头之上,俯望着远处山脚之下的平原。那时正值黄昏,两军处于激烈的交战之中。 头一次亲历战争,虽未身在其中,但即使这般远远望着,也让他心情澎湃不已,几乎欲要策马而下。但沙场之事非同比武,更绝非小事,冒然前去必定会适得其反。因而只能就这么远远地、高高地看着,祈祷着。 黄昏之下,彩霞满天,绚丽的天光照耀着远方厮杀已久、血肉飞溅的沙场,呈现出一种悲壮和绝美之色。原来血肉横飞的沙场,在激烈对战之时,竟也有这般的辉煌与壮阔。 不同的兵阵、招术变换着,武贲军略占上风。虽是初次和乔疆开战,可是凉禹国的兵力充足,征战繁多,因此时间一长,便可高下立见。 如此奇幻的排兵布阵,如此莫测的对战之术,使林寻惊讶不已,也感叹不已。 他看得发了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虽说于他而言,乔兵是敌军,可是当他看到乔疆的士兵一个个被刀刺死、被箭射死,人仰马翻血流成河之时,他心中也禁不住五味杂陈。 原来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两国之间的较量。 二十年前西州与南国的南溪之战,境况也是如此之惨的吗?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娘是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人。那时,她也才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是在宫中王后身边侍候的、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人。而后来经历的这一切,那些国恨家仇、血光漫天,在她二十年的生涯之中,究竟又是怎样入梦来、又随梦去的? 而玉玺呢?娘亲究竟要拿那旧国玉玺做什么?唐谷溪做了十九年的千金大小姐,做了十九年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此刻随着他二人义无反顾到达凉禹,之后再返回西州……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不知,像是被人下了咒一般,此刻惴惴不安,惶恐不已。 再也看不下去,他掉转了马头,冲着军营驻扎之地策马狂奔,一路未歇。 此刻,唐谷溪坐在营帐之中的榻上,侧头望着某一处,一言不发。 林落见她这般淡漠,在营中坐了片刻之后,便起身出去了。唐谷溪听到了动静,可是并未扭头,知道此刻营中再无旁人了,她忍耐已久的心绪顷刻间又汹涌而来,再一次拿出了放在枕边的书信。 自那晚看过之后,数日以来,她都没有勇气再次打开。 谁知,在此次翻开信封之后,却从里面掉落出了一些东西,散落在了她的衣被上。 唐谷溪愣了一下,急忙擦去脸上的清泪,定睛一看,那些东西好像是些泛黄的纸屑,然而又不像。 她用手一个一个将它们捡起来,放于手心之中,这次看得清楚了——那些发白的、泛黄的东西,原来是甘苦已久的花瓣。 可是……这是什么花呢?师父将这些花瓣放于信封之中又是为何呢? 她盯着手中之物看了良久,倏忽间,一些东西飘过她的脑海。她眼色一变,泪水即刻涌上了眼眶,再也忍不住,捧着手心之物痛哭起来。 那些花瓣,是绣球花的花瓣,也是曾经她送与秉风哥哥的花卉。绣球花花期在夏季,如今已有半年之久,这些花瓣,无论季节还是时日,的确也是早该枯萎了的。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人已逝去,花也该零落成泥了。 她抓着手中那一点点东西,仿佛抓住了过去二十年的天真岁月,再也放不开。可是师父将此寄过来,不就是为了让她亲手埋葬吗?花瓣若不入土,在她手中,终究是摧残。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轻咳。 唐谷溪抬起了头,将花瓣收了起来,将脸上的泪拭去。 林落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东西,走至她身边也未说话,直接将小碗放在了她的枕边。 唐谷溪扭头看了看,原以为是汤药,结果发现是骨头汤,香气四溢,飘入了她鼻间。 “这……”她抬头看着林落。 “两个时辰前熬的,对腿伤大有裨益,你一天不进油盐,还不快把它喝了?”林落坐了下来。 唐谷溪垂下目光,又去看那肉汤,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前方战士在拼力杀敌,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这两日已经麻烦你们太多……林落,你还是别管我了。” “不是我要管你,这汤……是宸王子殿下命我熬的,你就算不领我的情,也不能不领殿下的情吧?” “苏宸?” “嗯。”林落点了点头。 唐谷溪怔怔望着前方,一时未说话。 林落从座位上起身,端起了那碗汤,将勺子送到了她的嘴边。唐谷溪愣了愣,没有再拒绝,微微张开了嘴。 “你若是想快点好起来,就要好好吃饭。”林落一勺一勺喂着她,语气不咸不淡,“我知道,是我亏欠于你,你就算再怎么怀恨在心,也别折磨自个儿的身体。等你好了之后,我和寻儿随你处置。” 唐谷溪差点呛了出来,擦了擦嘴唇,抬头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林落眸光依旧落在碗中,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小勺在碗中轻轻搅着,荡起一圈涟漪。良久,才听到她的声音:“若非我俩带你离开,你也不会见不了他最后一面。” 唐谷溪眸光微颤,愣了愣,随后便垂下了头,轻轻冒出一句:“此事不怨你。这是……秉风哥哥的命,也是我的命。” 林落盯着手中那一碗汤,良久未说话,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姐!姐!我回来了!”突然,帐外一声喊叫,随即看见林寻疾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林落放下汤碗,转过身忙问:“怎么样了?” 林寻大喘着气,走了过来坐下,倒了一杯水饮尽,一放下水杯便道:“太惨了,简直太惨了……” 此话一出,林落和唐谷溪皆变了神色,林落惶恐道:“什么太惨了?我们败了?” 林寻摇着头,摆摆手,“是战场太惨了,简直惨不忍睹……” “那……胜负呢?” “依我看,武贲军略胜一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凯旋而归 林落一怔,立刻松了口气。 “姐,你不知道,我看到的景象有多惨……”林寻气息稍平稳了些,盯着前方的地上道,“全是死人哪!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地上血流成河。我虽站的远,可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太惨了,简直太惨了。” 林落缓缓坐了下来,轻叹一声:“自古沙场皆如此,非死即活,刀不长眼。哪有什么可怜不可怜,只有胜负之分、王权之分。” “哎,是啊,只有胜负之分……” “既然如此,你可看到齐将军等人有无受伤?” 林寻摇了摇头:“当时我在另一座山头,怎能区分出谁是谁来呢?更何况,武贲军人数如此之多,两军一交战,盔甲混杂,任谁也看不出来了。” “林寻,”唐谷溪突然抬头望着他,双眸清澈,“你方才看到的,究竟有多惨?” 林寻一听,先是怔了一下,抬眼望了望林落,见她没说话,便对唐谷溪道:“非常之惨。如何对你说呢?就好比……我看到那一幕时,方才感悟到,什么才是生如蝼蚁,什么才是苟活于世。” 唐谷溪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沉思着,喃喃道:“生如蝼蚁,苟活于世……” 林寻和林落又对视了一眼,皆望向她,不知她在想什么。 “我此刻跟你说不清,总之,待会儿他们回来了,你便可知道。”林寻说道,“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不能与战场上的惨状相提并论的,你能体会到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了。” 正说着,忽听到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马蹄声,那声音仿若万马奔腾,雷声滚滚,并且由远及近。林寻一惊,猛然起身:“他们回来了!” “快去看看。”林落道,也忙起了身就向外走。 等二人走至营帐口,才发现唐谷溪还躺在榻上,回头一看,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一副想要出来迎接的状态。可无奈身上尤其腿上有伤,因此挣扎着想要下床。 林落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慢点。” 三人出了营帐,向远处望去,只见火光漫天的天边,有着滚滚黑烟。然而天上彩霞万丈光辉,将西方那片大地映得通红旖旎,将士们身披铠甲,策马而归,金光将他们身上的每一只甲片都照耀的熠熠生辉,威风无比。 “真的回来了。”林落释然地笑道。 马蹄声震耳欲聋,愈渐逼近。很快,地上被马蹄踏起的尘土飞扬了起来,武贲军凯旋而归,大多数脸上神采奕奕,满脸放光。马匹停在了不同的地方,将士们纷纷下了马,皆去照料运回来的伤兵,以及亡者。 “你们快去看看吧。”唐谷溪看出了二人想过去帮忙,便道,“放心,我不乱走。” 林落和林寻扭头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向着主营之处走去了。 齐昭将军等人卸甲而归,指挥完善后处理之后,便一边将盔帽托在手中,一边冲着主营走了过来。 “齐将军,”林寻叫道,急忙来至主营门口,“怎么样?” 齐昭睨了他姐弟二人一眼,笑道:“我们大获全胜,速战速决,击败了乔兵。” “哈,恭喜恭喜!”林寻急忙拱手笑道,喜气洋洋。 林落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转头看到齐煜和苏宸也结伴走了过来,互相谈笑着。她嘴角翘了翘,上前问道:“你二人,没受伤吧?” 齐煜一见她,当即止住了步子,先是顿了顿,将她细看了一番,才笑了一声,道:“看来你还是会关心人的啊,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放心吧,我二人怎会受伤呢?别忘了你面前站着的可是堂堂少将军。” “……那就好。” 苏宸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林落,这个俊眼修眉,一身英姿的女子,审视一遍,目光中满是欣赏,对着林落道:“林姑娘,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呀?要按身份地位来说,我可是比他要尊贵得多……” 林落听罢,笑了一声,拱手道:“殿下说的是,林落知错了。只是……有人太过于趾高气扬,一向眼中无人惯了,反而容易发生不测。” “哈哈哈……”苏宸朗声大笑,盯着林落道,“林姑娘真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这一点……苏宸着实佩服!”他拱了拱手,回头睨了一眼齐煜,便抬步向前了。 齐煜朝前走了一步,站到林落对面,二人对视一眼,皆轻轻笑了笑。可是忽然之间,齐煜脸上的喜悦神色就隐退了不少,转而变为一片落寞,淡淡道:“虽说此次大胜而归,但是武贲军中伤亡还是很多,乔兵不容小觑,之前我们还是低估了他们。没想到……一向不善战的乔国,此次派兵,竟是如此迅猛,我们遇到了劲敌。” 林落面容染上一层担忧,问道:“这么说,乔疆近些年来,都在精心建设军伍了?” 齐煜摇了摇头,低沉的目光移向地上,“我看并不是,之前听闻乔疆与西域一支部落有过战争,那支部落武力并不强大,可还是打得拖泥带水,最后勉强驱逐了出去。因此……应该不是军队力量问题。” “你的意思是?” 齐煜微微皱着眉,摇头道:“此刻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才打过一次面,之后会多加了解的。怕就怕……军中情报走路了风声。” 林落心中一凛,忙问:“此话怎讲?” “我总觉得,他们对我们的战术、用兵策略,都好像有所了解。方才的几次——” “少将军。”叶英突然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谈话,“将军让您进去,对方才大战进行反思,顺便部署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齐煜点了点头,对林落道:“此事以后再说,我先进去。” “嗯。” 待齐煜与叶英走后,林落和林寻便随着那些运送伤兵的人走了过去,帮着他们打水、拿药、烧火,用自己的绵薄之力为那些伤亡的士兵做力所能及的事。 此刻云霞满天,夕阳已落,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初春的气息迎面而来,往日寒冷的冬日已经在渐渐远去,挟裹着最后一丝清冷的空气,消失在了这片苍茫土地上。 唐谷溪一人伫立在营帐之口,望着眼前半喜半忧的武贲军,望着来来回回、穿插其中的伤兵和死士,听到他们的哀嚎和呻吟,看着重伤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林寻说的那句话—— 生如蝼蚁,苟活于世。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百天祭日 她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了,仿佛突然间释怀了许多,那些无法说清和无法放下的东西,随着眼前殷红的鲜血和战士们的哀嚎,而慢慢地消逝了、变轻了。 夜幕即将降临,篝火渐渐升起,林落和林寻还在忙着照看伤兵。他们二人虽经历过无数生死,但此刻面对战后的现状,很显然也有少许的不适。但相比起唐谷溪来,已经从容平淡许多了。 在帐外看了良久,唐谷溪缓缓地转过身,撩起帘子走了进去。这短短的几个刻钟,竟像是活了好几年一样,令人倍感沧桑,看尽悲凉。 由于无人搀扶,她走得极其痛苦,幸好借助于身旁的一把剑,才得以支撑着走了回去。坐到榻上之后,她沉默良久,盯着前方的地上默不作声,像是入定一般。 又过了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转身翻出了枕头之下的书信,将里面那些枯萎的花瓣倒了出来,凝视片刻,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香囊,将手中的花瓣悉数倒进了香囊之中。 师父的信上说,秉风哥哥死于去年冬月初九,那时自己刚离开盛歌不久。如此推算来的话,那么今日就是百天祭日了。想来心中不觉一阵心酸,原来秉风哥哥已去世那么久了……而自己竟浑然不知,无知无觉。 她轻咬下唇,捏了捏手中的香囊,一番纠结之后,她拿起了手边的剑,支撑着自己向门外走去。 或许是走得累了,身上终究无力,又或许是另一手中有香囊,不便支撑。总之,她还未走出几步,便一个趔趄,手中剑柄一松,剑身滑落,自己也跟着跌在了地上。 一种无力和愤恨感涌上了心头,她唐谷溪何时变得这样不堪一击了?连走个路也走不成,就连握剑也握不稳了,岂不成了废物一个? 想到这里,她便一阵羞愤,一手拿起了地上的剑,用力朝前扔了过去,双手撑在地上,不争气地哭了。 “唔!”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唐谷溪一抬头,看见苏宸正站在门口,呈刚踏进来的姿势,一手横握着她方才丢出去的剑,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一脸愕然地望着她。 “你……还好吧?” 唐谷溪垂下头,擦了擦眼泪,一言未发,就想着再次站起来。 苏宸忙丢下手中的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扶住,“你怎么下来了?” 唐谷溪被他扶着站起了身,微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我……我想出去看看。” “此刻天都黑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那也总比闷在这里好,”她道,“何况,我都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再不出去的话,恐怕这双腿才是真的要废了。” 苏宸听来,也觉得有些道理,转眼一想,便点了点头:“那好,我背你出去不就得了?”说着,他就要翻过身来蹲下去。 “不行!”唐谷溪猛然抬头。 “为何不行?”苏宸一脸迷茫。 “你可是王子殿下,怎可背我一个民女出去?先不说让人看了笑话,就是我,也觉得失了分寸。”唐谷溪看着地上,有些没好气。 苏宸听罢,只是微微一笑,道:“王子殿下又怎么了,我不还是一个凡人吗?和你们一样,长着双目、双耳、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到底有何不同了?况且,那天我抱都抱过你了,还在意这一次背你?”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那日,我不知你是七王子,甚至误以为你是……” “我是什么?”苏宸饶有兴趣地眯起双目。 “还以为你是……敌军将领。” “哈哈哈哈,”苏宸突然仰天大笑,看着她道,“不管是敌军将领也好,还是凉禹王子也罢,我都只是苏宸。那次情境中,定不会伤害你啊,你有何害怕的?怪不得,你当时见我如同见了瘟疫一般,我还想着,我何时变得这样吓人了?竟令一个美貌女子如此怯意……” “殿下。”唐谷溪打断道,“总之,我要出去,还请殿下把剑还给我。” 苏宸挑了挑眉,长叹一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也不便阻拦。”说着,他走过去,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剑,伸手给了唐谷溪,“请。” 唐谷溪接过剑来,双手将其支撑在地上,咬着牙向前走去。 她这才发现,由于方才跌了一跤,此刻走起来相较于之前更为艰难了,而且腿上伤口似乎有裂开之势。但是豪言壮语已下,此刻反悔也已来不及,定不能再说什么了,于是只得咬着牙继续前进。 可没成想,才走了短短的三步,她的腿就突然一软,顺势就要朝前扑过去。 苏宸手疾眼快,向前跨出一步急忙托住了她,两手架着她的胳膊,慢慢将其扶了起来。还未等唐谷溪开口说话,他便一弯腰,将她抱起走向了榻边。 “你稍等一下,伤口好像加重了。”他将唐谷溪安放在了床边,转身就去旁边桌上拿御医留下来的绷带和药粉。 唐谷溪气息微喘,手指抠在床边,腿上的疼痛阵阵传来,锥心刺骨,头上也渐渐冒出了细汗,脸色微微发白。 苏宸翻找出来之后,急忙来到了榻边,蹲在她的跟前,将她的腿轻轻抬起来,再将上面的绷带一层层换下,露出了里面的伤口。那伤口足有两寸余长,周围发青发紫,中间冒着点点鲜血。 他蹙了蹙眉,双唇紧闭,一脸紧张严肃的神态。拿起旁边的药粉,对着冒血的伤口处洒了下去。 刹那间,只听唐谷溪闷叫一声,她紧闭上双眼,头上汗如雨下,脸色愈发苍白。 “忍一忍,即刻便好。”苏宸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急忙低下头为她洒药。唐谷溪紧咬着嘴唇,脸颊瞬间憋得通红,强忍着自己不再发出声来,手指死死抓着床边的毯子。 “好了,”苏宸说道,暗自松了一口气,头上也几乎冒出汗来,“缠上绷带就好。”说罢,他将绷带一层一层缓缓缠到了她的腿上,最终禁锢在此。 唐谷溪终于大喘着气睁开了眸子,眼前一片云雾缭绕,片刻后才恢复了目力。 苏宸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盯着她看了两眼,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榻上,语重心长道:“这回,你可别想再动一步了,否则,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两个月也好不了。” “可是,我今夜必须要出去一趟。”唐谷溪低着头,眼圈发红。 “为何?”苏宸扭过头,“你出去做什么?” 唐谷溪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今日,是秉风哥哥的百天祭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月夜出逃 苏宸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关于此事,他前两日曾听齐煜说过,因而也有几分了解。此刻知道了唐谷溪的本意,他心中明朗了许多,遂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可是,就此刻这个样子,如何还能走得出去?” “这好办,”苏宸扭头看向她,“你既碍于我的身份,不想让人看了笑话,那么只需要稍稍伪装一下便好。” 唐谷溪转过头:“怎么伪装?” “待会儿,他们便要在前方空地上篝火聚餐,一来犒劳一下今日士兵的拼杀,二来庆祝一下今日初次开战的大获全胜。你看,此刻外面如此热闹,也正是为了此事繁忙。”苏宸望了一眼帐外,“林姑娘和林公子想必回来还需一段时间,你拿好该拿的东西,我即刻便出去一趟,一刻钟之后,再回来接你。” 说罢,苏宸起身便向外走。 “可是——” 苏宸止住了步子,转过身来盯着她:“怎么?” 唐谷溪微蹙着眉,欲要说话,可是言语却堵在了唇边。她轻叹了口气,就此作罢,微微垂下了头。 “你尽管放心,”苏宸宽慰道,语气柔和而安定,“我定会让你同你的兄长,好好告个别。” 唐谷溪闻言,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隐隐作痛。然而心头却涌上了一股温暖,她抬起了头,望着眼前这位如雷贯耳、在朝野之中名声在望的七王子,轻轻点了点头。 苏宸走后,唐谷溪在床边摸出纸笔,写上了外出原因,便把字条放在了桌案上,以便让林落进来能够随时看到。又将自己的袍子拿了下来,系在了身上。 很快,苏宸便回来了,只是手里多了一个头盔。 “这个是做什么?” “既然说要伪装,那就要伪装好啊。”苏宸走至她的榻边,微微笑着,将头盔戴在了她的头上,“这样,再加上你身上的袍子,风高月黑的,任谁也看不出你是何人了。” 说罢,他便在她面前蹲下了身,示意让她爬上来。 唐谷溪迟钝了片刻,望着眼前之景有些发怔,最后才将香囊收放在腰间,缓缓爬上了他的背。 二人一出帷帐,就望见了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士兵们正在点起巨大的篝火,将食物烈酒一一往上摆放。 “你看,我没骗你。”苏宸望着那处,声音清淡。 唐谷溪点了点头,眸光显出一丝哀伤,“打了胜仗,是该给将士们庆功,鼓舞士气。其实,你也该前去欢庆的,何必要陪我去做那伤心事?” 苏宸将目光收回,轻轻笑了一下,迈动了步子,轻声道:“你可别对我感激涕零啊,虽说滴水之恩应当以涌泉相报吧,可我念在你腿上有伤的情况下,报恩就暂且免了。我啊,纯粹是看着你可怜,连个路都走不成,否则怎会放弃我们大军的庆功宴?” 唐谷溪听罢,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微笑,她的脸掩映在头盔之下,面目全处于黑暗之中,可是声音却异常清晰,缓慢而又微弱:“七王子,你救了我一次,帮了我一次,此恩此情谷溪会记着,此刻,我就只能先说声多谢了。” “我不要多谢。”苏宸道,“我只要你记着就好,来日我若有难相求时,也好拿出来做个由头,免得你到时再拒绝了我。” 唐谷溪轻轻笑了笑,没再说话。 苏宸背着唐谷溪穿过了几个营帐,路上遇到的甲士看到他之后,只是叫了声“殿下”,便一一离开了,因此也还算畅通无阻。可就在他二人快要走出驻扎之地时,旁边却有人把苏宸叫住了。 “宸王子?”那是叶英的声音。 苏宸一听,即刻止住了步子,扭头向右侧看去。背上的唐谷溪心中一惊,忙低下了头,将脸彻底掩在头盔之中。 叶英定睛一看,确信是苏宸之后,便朝这边走过来了,边走边笑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那处的庆功大宴就要开始了,我方才还想去通告殿下呢。” 苏宸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顺便告诉下你家公子,我估计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让他们不必等候我。” 叶英在他面前站定,发现他背上还趴着一个人,便问:“殿下这是要去做何事?这个士兵……”他手指向那里,面色疑惑。 “呃,这个士兵……”苏宸急忙解释道,“这个士兵受伤了,今日回来之时,他有一样东西落在了路上,甚为重要。因他在战场上为我挡了几把剑,我出于还情,便带他过去寻找。” “既然如此,那还是我来背吧!”叶英即刻上前,就要伸出手来,“怎能劳烦殿下您呢?无论丢了何物,都不该由您背着啊。” “不用了。”苏宸不觉间向后退了一步,“你还要忙于庆功宴,此等小事,还是我来就好。况且,我苏宸也不是欠债不还之人,更不想欠下人情,若非这个小兵的几次挡剑,我恐怕要败在战场上了。叶英啊,你就让我还了这份人情,有何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快回去吧。” 叶英皱着眉头,只好收回了目光,微微低下头,拱手道:“那殿下请便吧,叶英这就回去告知少将军。” “好。”苏宸轻轻点头。 待叶英走后,苏宸轻吐了口气,回过头来,继续朝前走去。 唐谷溪也终于将头抬了起来,方才的经历虽说只是小事一桩,可竟也有一番心惊胆战之风味,她几乎要冒出冷汗来。此刻云开月明,前路畅通无阻,再无一人,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幸好他方才没问你话,”苏宸轻轻笑着,“否则,我们可真就要露馅了。” 唐谷溪气息微喘,道:“我方才就差摒住呼吸了,生怕被叶大哥认出来……否则今夜之事,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有何说不清的,大不了我就直接告诉他,我背上的是个女子。到时心慌意乱的,恐怕该是叶英了。”苏宸大笑几声。 唐谷溪沉默了片刻,任他背着继续朝前走着,小声道:“不过,若是换做是我,也无法相信一个王子竟背着一个士兵。叶大哥心思粗犷,又忠心耿耿,只愿他没有多想吧。” 苏宸微微笑着,沉默不语。 走了片刻,他们来到一片空地上,此处虫鸣愈跃,月光充盈,仰头便可望见满天星辰,清凉宜人。四周又空无一人,幽静无比。再往前走去,便是一片断崖,往下百尺,便是流淌不息的溪水。 “就在此处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泪别故人 苏宸缓缓将其放在了地上,自己也随地坐了下来。 “此处风水风景俱佳,下有溪水,上有清风,你的秉风哥哥,会喜欢这里。” 唐谷溪屈起双腿,双手扶住身体两侧的草地,使身体趋于平稳,扭头向此处看去。发现果真如此——此处不仅景色宜人,而且脸侧有微风拂过,凉意袭人,耳畔传来溪水叮咚之声,泠泠作响。若不是此刻亲眼所见,她不会知道在这狼烟飞起的战场一旁,竟还有如此美妙之地。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那日从鄱安赶来,还未去军营,便在这四周逛了逛。”苏宸将手臂搭在左膝上,小臂随意地垂下来,“遇见你之前,我就把这四周的地势、山脉、河流、景致,都大致观察了一遍。” “看来,我又要再谢你一次了。秉风哥哥……他会喜欢这里的。”她扭过头去,遥望远处的天幕。 不知是因站得高的缘故,还是因为月色尤好,此刻遥望空中的圆月,竟然大如玉盘,仿佛触手可及,熠熠生辉。月辉倾洒,照得这一片原野也亮如白昼,初春的气息发散而来,草香逼人,微风潺潺。 安静了片刻,苏宸默不声响地从腰间掏出了东西,缓缓放于他们面前的草地之上。唐谷溪垂下头,发现他拿出来的,竟然是祭祀用的火纸和香火。 她惊愕地抬起头,望向苏宸:“这些东西,是……” 苏宸脸色平静,一边把香火打开一边道:“这些在军营中并不少见,武贲军一直以来都秉承此习性,但凡有殉国的战士,数量庞大、难以带回的,都会在军队返回那日,于驻扎地进行安葬,并烧香祭奠。” 他扭过头看着她,“今日是你兄长的百天祭日,我自然要把这些带出来。荒郊野外已是凄凉孤落,怎能连香火都不准备呢?” 唐谷溪垂下头,目光落在那一沓火纸之上,“是啊,如此荒郊野外,杳无人迹,凄凉至此……我竟然连送他一程,也要把他丢在这荒芜之地……从此天涯两端,再也不能回望。”她闭上双目,泪水顺着眼角倏然滑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将你兄长的事迹,讲给我听听?”苏宸的眸色深不见底,宛若湖水倾泻而下,却在湖水深处藏有一丝悲凉与心疼。 唐谷溪睁开了水气弥漫的眸子,待那层水雾消散殆尽,她摸出了腰间的香囊,手指印上那上面的娇嫩荷花,反复抚摸着,道:“我七岁那年,认识的秉风哥哥。那年初夏,我被父亲带至师父那里学武,当时,秉风哥哥就在院中练剑……” 唐谷溪陷入深沉的回忆中去,将脑海中关于陈秉风的所有印象,悉数说出,娓娓道来。自他们两小无猜、练武结识开始,到二人豆蔻志学、碧玉弱冠之时,再到陈秉风不幸中毒、卧病三年……十几年的时光,被她串联成诗,一一道出。 在她心中,陈秉风绝非仅仅是师兄、是兄长,还是她儿时唯一的玩伴,是她后来长大之后,被父母严加管教受了委屈之后,唯一可以哭诉烦忧之人。深居闺中的日子,除了身旁的几个丫头之外,她无人可谈心,无人可诉衷肠。 只有那个白衣翩翩、明朗英俊、笑如暖风的秉风哥哥,可以陪她练剑、逗她开心,在相互取闹之间,抚平她一切的烦恼忧思。练武之时,有他陪她作师作友,念学之时,有他为她指点迷津,光阴荏苒,她心中早就再无旁人可入。 “若不是那寒毒症,秉风哥哥也不会……”唐谷溪哭诉完毕,泪湿罗衫,“我原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出真凶,找到师父年轻时的仇人,为秉风哥哥报仇。可是,可是师父都寻找无果,甚至听闻那仇人已死,再也无法寻到……” 苏宸静静听完,眉目凝重,他叹息一声,道:“如果你秉风哥哥还在世,他不会愿意你去为他报仇的,更不忍见你如此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谷溪止住了眼泪,继续道,“当初他执意不肯见我,拒我于卧房之外,就是为了我能安安稳稳嫁给公孙容,就是不想让我再对他留半分情分……这些我都明白,我懂他的心。” 她顿了顿,泪水即刻又涌了出来,倾盆如雨,“可是谁知,这竟是最后一面……我见他的最后一次,是我在院中对他大吼大叫,是我将一腔怨气撒在了他身上,是我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而他,而秉风哥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责怪过我,甚至还未将他的苦衷告诉于我,我便再也听不下去,愤然离开了……” “唐姑娘……” “我竟如此狠心,如此狠毒……我简直十恶不赦!”她两手抓上了自己的脑袋,用力捂着头的两侧,痛苦不已。 “唐姑娘,唐姑娘!”苏宸见状,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的双手拿了下来,紧紧地按捺住,肃然道,“唐谷溪,你这么作践自己,悔恨不已,你的秉风哥哥若泉下有知,该是做何感想!” “可是,我怎能原谅自己,怎能原谅……” “你听着,唐谷溪。”苏宸重重地道,“若是此刻你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自己身上,今后将你秉风哥哥的死作为囚笼,而禁锢自己一生,那么,你的秉风哥哥才是死得冤,在黄泉之下也不会瞑目!你听到了吗?” 唐谷溪不再挣扎,身子渐渐瘫软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了腿上,苏宸将手拿开,喘着气注视着她。 良久,她才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无神地望着地上,“知道了……” 苏宸露出释然一笑,但那笑中却包含着心酸与悲伤,他伸过手去,将她脸上的泪痕慢慢擦拭干净,道:“这就对了。今夜,我们是来祭奠他的,别再让他看到你哭泣。” 唐谷溪闻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重又拿出那香囊来,道:“这是我过去送与秉风哥哥绣球花的花瓣,此刻已经枯萎发黄,我想要用它来代替秉风哥哥,将这香囊掩埋于地下,长存于此。你说,如何呢?” 苏宸点点头:“那自然极好。物虽是死物,情却是长情,情寄于物,物化作春泥,以此久留于世,亘古不灭。” 唐谷溪点点头,抬起眼皮望向他,“多谢你了,七王子。” “怎么又谢我?还有啊,以后别叫我七王子,叫我苏宸。”苏宸轻松一笑,随手掏出腰间的短刀,刀鞘拿下,手握刀柄,向前方的地上刨去。不一会儿,那里便出现一个小坑,湿润的泥土翻了出来,带着冬日冷冻已久的气息。 “喏,放进去吧。”苏宸眼角斜飞,向她示意。 唐谷溪注视着手中的香囊,迟疑片刻,便用双手托着它,将其放进了土坑之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下长谈 她放下香囊,双手停留在那处,迟迟不肯离去。 苏宸静默不语,只是在一旁深深注视着她,等待她亲手埋葬。 过了片刻,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十指轻轻拢上土坑的四周,缓缓将那些碎土划了进去。泥土一点一点坠落于香囊之上,一点一点将其覆盖、掩埋,直至完全看不见痕迹,唐谷溪才将手收了回来。 苏宸划开火柴,拿起地上的贡香,点燃了三柱。熄灭柴火之后,他轻轻吹了吹冒着星星火光的贡香,待它白烟平稳升起后,他才将三炷香摆平握住,递到了唐谷溪手中。 唐谷溪接过香来,眸光划上飞起的烟雾,定定看了一眼,然后插在了泥土之上。目光如水,无波无纹地盯着它看。 “我要烧纸。”她微微张了张口。 苏宸依旧不发一言,拿起一沓火纸来,再次将火柴拿出,点燃之后便放在了香火之前的地上,把剩下的火纸悉数交给了唐谷溪。 唐谷溪拿着那些火纸,一点一点放至跳跃的火苗上面,黄色的烧纸轻盈无形,刚一触及火苗便迅速化为灰烬。燃尽的纸屑更加轻盈飘渺,顷刻间便随着微风刮到半空中去了,纷纷扬扬地飘远,散落在不知名的其他地方。 火苗跳跃抖动,瞬息万变,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火光映照在二人的脸庞上,使他们的面目在皎洁的月色下,看起来虚幻无比,也通灵无比。 终于,火光一点点微弱下去,最后随着手中的最后一沓火纸,黯淡下去。如同黑夜的眸子,将那炙热的目光收了回去,闭上了双目。 而土堆上的香火,还在慢慢燃烧着,香气不散。 唐谷溪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却在看到远处蓝幕天际上的圆月时,刹那间停在了那里,痴痴地望着,一言不发。 苏宸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轮圆月又大又亮,仿若白玉制成的巨大祭坛,坛顶发散着柔和的光芒,清凉如水,明亮如灯。此刻距离这片断崖非常之近,几乎触手可摸,仿若身处梦境一般,极度得不真实。 “这……”唐谷溪惊讶地望着,目光移不开。 “想过去看看吗?”苏宸凝视着她的侧脸,笑道,“或许再往前走走,会离它更近些。” 唐谷溪依旧盯着那偌大的圆月,嘴角勾起了一弯弧度,怔怔地点了点头。 苏宸起身,弯腰俯近她,如同上次在离山那样,想要将她抱起来。可是唐谷溪却突然一怔,转过头来,迟疑道:“你……你扶我起来吧。” 苏宸睨着她,点了点头,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二人缓缓走至断崖顶端,在距离断崖几尺之外,苏宸及时止住了步子,“再往前方走就危险了,那里土壤疏松,下面高达百尺,还是就此止步吧。” 唐谷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向天上望去,皎皎月光之下,他二人的脸庞被映得明亮白皙,宛若明珠在空。山崖下面的清泉涓涓流淌,叮咚声不断,如同银铃般悦耳清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唐谷溪淡淡道,倏忽间笑了一下,扭头看向苏宸,“这地方真好,可是……我以前怎么就未发现这处位置呢?” “如果细说的话,这片山崖属于离山。”苏宸轻声道,指着旁侧一片山脉,“你看,那处不就是你那日摔下马的地方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略带不屑地道:“怎么会忘?我保证,这辈子打死也不去那地方了,离山和我八字相冲。” “离山和你八字相冲?”苏宸忽而笑道,“我看,是八字相投吧?”他笑了两声,忽然松开了唐谷溪,往后扭头一瞥,在地上躺了下来。 “啊,真美啊。”苏宸两臂放在脑后,枕着自己的手掌,“如果天下再无战争、再无争夺、再无杀害就好了,我一定换身布衣,找个孤山野林,一个人逍遥到老,再不回宫去……”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平静如水,再无半丝波澜。 唐谷溪低头睨着他,缓缓坐在了他旁边的地上,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王宫就真的让你如此厌恶吗?” 她等待着苏宸开口,可是片刻过去,身后还是一片安静。唐谷溪皱了皱眉,转过头去,只见苏宸还保持着方才的表情,面色平静地望着天上,勾不起一丝涟漪。 “嗯。”良久,传来了他的一句沉吟。 唐谷溪心中一沉,仿佛有何东西堵在了胸口,她眸光颤了颤,再次移到苏宸脸上,“你的母后,是何时故去的?” “二十年前。” 二十年……唐谷溪微微一惊。 “我从小是被萧王妃带大的,我的母后,在我记忆中没有任何印象。”苏宸淡淡道,声音不急不缓,“萧王妃待我如同生母,可是……哎,算了,想必宫中的事,齐煜都已对你们说过了。” 唐谷溪点了点头,未说话。 苏宸轻轻一笑,坐了起来,看向她:“你知道,我母后是如何死去的吗?” “难道不是……病死的?”唐谷溪有些诧异。 苏宸摇了摇头,“不是。当年后宫之中,赵王妃一直得宠,我母后死得蹊跷,根本不是什么病症所致,此事……萧王妃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她却从未敢告诉过父王。” 唐谷溪听来,心中震惊不已,谁又能料想到后宫之事如此繁杂?似乎每个死去的女子身上,都有一段不可明说的经历,它埋藏于深黑之中,埋藏于腐烂之中,若是无人将其托出,那么将永远无法为人所知。 “不过,父王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苏宸忽然苦笑了一下,“父王心中,从来未有过后宫之中任意一人,他的心早已死去了,连同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一同死去了,再也回不来……” “你这话是何意思?”唐谷溪越听越疑惑,“难道大王心中所爱,不是赵王妃,而是另有其人?” 苏宸看着她,点了点头,“当然不是赵王妃,赵王妃得宠源于赵侯在前朝的势力。而父王钟爱之人,是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的肖像一直挂于他寝宫的墙上,从不让人靠近,我也就只见过一回。的确是倾国倾城之貌,美艳无比,楚楚动人。” “那这个女子呢?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女子,早就嫁给了他人,她似乎未对父王动过情。不过,也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细细算来的话,应该是和我母后死的同一年。” . —————— 【上架第一天,紧张,请大家帮我宣传推荐啊,票票们就靠你们了。放心,以后的故事会越来越精彩,不会弃文,不会烂尾,不会断更(除特殊情况,会先通知)。我,保,证!】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可成双 【声明】乌龙事件——今天坐电脑前忙活了好久,还以为自己这里出问题了,后来发现不是。今天两章还是公众章节哟,明天会问问编辑。月底了,编辑手里的事情会很多,像俺这种小透明自然成了漏网之鱼=。=不过好处就是,你们可以多看几张免费的啦~~一起玩吧。 —————— 军营之处,篝火通明,士兵们捕猎的羊肉和鹿肉,加上善良的村民送来的食物和酒水,足够在各个篝火旁边摆满一圈。 齐昭从主营中走出来,身后跟着齐煜和司马将军,一出营帐便碰到了林落和林寻。齐昭看着刚忙完的二人,脸上露出了微笑,朗声道:“你们本不是军中之人,但却帮了我们不少忙,如此劳累,令本将自惭形秽。” “齐将军过誉了,”林寻笑道,“能为那些伤兵尽一份力,算是我的荣幸。” 齐昭开怀大笑,道:“马上就要开宴了,今日晚餐绝对丰盛,想必林公子早已饥肠辘辘了吧?你们前去收拾一下,待会儿叫上唐姑娘一起来。” “可是,她的腿上还未痊愈。”林落忧思道,“齐将军,待会儿还是林寻去吧,我就不去了,在帐中与她为伴。” 齐昭闻言,沉思道:“这样也好,待会儿我让叶英给你们送吃的过去,你们两个姑娘,就先在营中歇息吧。” “多谢齐将军。” 二人道过谢后,正欲转身回去,却听见了身后一个人的喊叫。 “少将军,少将军!”只见叶英从远处跑来,对他们三人抱拳行礼之后,道,“大将军,少将军,方才我在那处碰见宸王子,他说他要带一个士兵去寻找遗失的物件,怕是等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让我们不必等他。” “找东西?”齐煜蹙起了眉,“还带一个士兵?” “对啊,宸王子方才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还挺着急的样子,属下也未敢多问。” 齐煜疑惑万分,忽然想起方才众位主将讨论大计之时,苏宸说有急事需要离开,原来是有个急事。可是怎会是带一个士兵去找东西呢?那士兵丢了什么?还是他丢了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齐昭道,“宸王子向来爱惜手下的士兵,此刻为他去找个东西也能理解。那……我们就先去吧。” 齐煜虽心中疑惑,但却并未再说话,他睨了林落和林寻一眼,转身跟着齐昭等人走了过去。 林落和林寻离开唐谷溪已经多时,早已感到心绪不宁,此刻告别齐昭将军之后,便速速来到了帷帐之内。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大吃一惊——帐中空无一人。 林寻环视了一遍帐内,发现却无其人,“唐谷溪这是跑哪儿去了?她的腿伤连走都走不动,怎能擅自离开营帐呢?” 林落定了定,回想起方才在外面时,所见到的人中并无唐谷溪,她若是走了出来,在这众多铠甲男儿之中,她定是能一眼看到的。可是却没有。 就在她百思不解之时,远处桌上放着的一张字条映入了她的眼帘。 林落一惊,忙疾步走了过去,拿起纸条来就看。林寻发现动静,扭头一看,蓦地吓了一跳:“她还留下字条了?”赶忙凑过来看。 二人看完字条,长舒一口气,林寻叹道:“我还以为她留下信便一走了之了呢……不过她腿脚不灵便,是如何出去的呢?” 林落收起字条来,缓缓道:“她既有心去祭奠陈公子,证明她的心结终究打开了不少,还算令人安心些。若说是出去,那……”她皱起眉仔细思量起来。 “怎么,你猜到些眉目没有?若是知道了她往哪个方向去,我们即刻就去找,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又使不出武功来,岂不是太过危险?” 林落沉思着,过了片刻,她的眉心渐渐舒展,眼角荡起一丝笑意,“不用去找,她安全得很。” “你此话何意?”林寻诧异道。 林落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姐,姐你说出来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寻急着跟了上去。 林落掀开帘子走出帐外,望着远处的篝火,轻轻笑道:“你看,那些人中少了谁?” “少了谁?”林寻越发一头雾水,望着那么多人围坐的火堆,抓着脑袋想了想,“少了谁……除了宸王子外还能有谁?” “是啊,宸王子殿下不在了。” 林寻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轻笑一声,道:“姐,你想多了吧?叶大哥方才都说了,宸王子是去找东西了,怎么会——” 他突然住了口,愣在那里,脸上一片木然,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向林落,“你是说,宸王子陪着唐谷溪去了?” “嗯。”林落点点头。 “哈哈,我怎就没想到呢。”林寻大笑道,“是我愚钝了,这几日宸王子来此处很是频繁,那日他们从离山一同回来,还是乘着一匹马,如今一想,确有几分可疑。只是……唐谷溪才失去了陈公子,怕是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林落听着,脸上的笑意忽然间消失了,与方才的神色截然不同,她扭过头来看着林寻,眉头微蹙,凝重不已,直盯得林寻心慌起来。 “姐,有话好好说,别盯着我看。”林寻极不自在。 “寻儿,你不觉得……一切都错了吗?” “什么错了?” 林落收回目光,手指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此刻已经入夜,他们二人却迟迟未归,若是真的彼此互生情愫,那么来日我们怎能带她离开凉禹?别忘了,宸王子可是凉禹国的王子,又是大王的嫡长子,这些年在外军功赫赫,在朝明德有望,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君王。” “可是,凉禹是有储君的呀。赵王妃和赵侯的势力,加上这数年之久的储君之位,那太子才是君王的不二人选。你没看出来宸王子对王位并不在意吗?” “我自然知道他并无此心。可是王位相争并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大王心中自有定数,更何况,就算宸王子不去做大王,那他也是王族之子,旧时南国与凉禹之间的恩怨,我们尚不清楚,怎能让她一条路走到死呢?” 林寻听来,垂下头不说话了,他的面容也不安起来,口中喃喃道:“是啊,你说的有道理,她才失去了陈公子,不能再次跳进火坑里。宸王子纵然千好万好,可是他的身份太过惹眼,这可如何是好呢?” “不过,暂且也不用着急。”林落语气放缓了许多,“此刻她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待她慢慢恢复之后吧。我俩日后应多留心一些,尽快早日离开军营,早日返回宣阳。等拿到玉玺之后,一切都好说了……” 林寻点点头,就在这时,忽听得四周箭声四起,二人心中一紧,猛然抬头,看见前方暗影中,无数的利箭飞了过来,直向大大小小的篝火旁边射去。士兵们正在酣饮畅食,皆未有所防备,因此一一中箭,倒下去一片。 “是偷袭!”林落暗叫一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敌军夜袭 “快去拿盾牌!”叶英大喊,“弓箭手!” 武贲军训练有素,听到命令之后立即向堆放盾牌和弓箭的地方跑了过去,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他们弯着腰前进,尽量避开篝火旁边的地方躲进黑暗中去。但毕竟他人在暗处我军在明处,尽管速度极快还是有接二连三的士兵倒下。 齐昭等人在士兵的掩护下迅速撤回主营,很快,几乎是所有的士兵都一一涌了上来,围在几个主营之外,分成三层团团将其护住。最外围的一层士兵手拿盾牌,后面两层皆是弓箭手。 “他们竟然搞偷袭!”一进军帐,司马将军便怒道。 “是我们掉以轻心了,不该放松戒备的。”齐昭一边往头上戴头盔,一边冷着脸道,“今日一战,乔兵伤亡惨重,此刻必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来的。” 话刚说完,一支箭就穿过帐子飞了过来,射在了中间的木桩上。 几人扭头一看,知道形势越发不妙,立即全副武装起来。齐煜脸色镇定,一言不发,穿戴好衣帽之后,一手拿过挂在木架上的弓箭,转身就要往外走。 “少将军,此刻不能出去啊。”司马将军急忙道。 “林落林寻还在那个营帐里。”齐煜一步未歇,直走向营帐口。 刚一拉帐帘,门口就闯进两个人,先进来的是林寻,后一步到达的是林落。 “你们怎么样?” “你们怎么样?” 齐煜和林落同时问出,见到对方相安无事之后,便松了一口气下来。 “唐姑娘呢?”齐煜发现少了一人。 “不用担心,她随宸王子出去了。” “齐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林寻看向齐昭将军,“外面已被敌军包围,我们的将士伤亡惨重,又是黑夜,连暗箭射来的方向都搞不清。” “黑夜……”齐昭将军喃喃一声,眸中似乎发亮,他猛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林寻,径直向帐外走去。 “将军?”林寻疑惑道。 “熄灭篝火!”只听齐昭一声大喊,接着,外面的空地上篝火接二连三地被扑灭。 林落随即明白了意思,上前将营帐中的唯一一把烛火熄灭了。顿时,四周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只剩下淡淡的月光透过帐子照了进来。众人屏息凝神,皆俯首跪坐于地上,静默无言。 乔兵失去了光火来源,自然分辨不出敌军在何方,单凭方才射箭的感觉显然不足为准,一时间,他们慌了手脚,利箭齐刷刷地从手上射出,却几乎全部打在了地上和树上。 “如此退避不是方法,他们不知还有什么奸计,我们必须反击!”黑暗中,司马将军低声道。 “可如今就是要以静制动,以退为进。”齐煜接过话来,“司马将军,不如等到敌方箭声减小后,我们再调兵出击,此刻地上必定全是他们的箭,我们转为己用,再派骑兵趁夜追赶,必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司马将军沉默片刻,道:“好。” “煜儿,到时我和司马将军带兵反击,你们留在营中等候我们归来。”齐昭将军的声音在此刻稍显沉闷,“若是天亮之前我们还未返营,你先不要轻举妄动,速速给大王和方大人报信请求派兵支援。明白了吗?” “父亲,还是我去吧!” “不行,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是军令,不得有违。” “……好。” “不知唐谷溪和宸王子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们不要回来。”林落轻声道。 帷帐外面还是刷刷的箭声,以及箭碰撞在盾牌上的响声,但是已经比方才微弱和稀疏了许多,敌人的气焰渐渐低沉。武贲军除了防守之外,此刻没有任何的反击和动静,军营驻扎之地,全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仿佛全部死去一般。 这反常的举动恰恰导致了乔兵的疑心和担忧,他们唯恐武贲军暗中伏击,有何出奇制胜的法宝,对方还未动,自己便先乱了阵脚。手中的箭快要射完之时,他们气势也消灭殆尽,纷纷收住弓箭,撤了回去。 齐昭将军伺机等待,听到箭声消失片刻之后,敌方再无动静,便带司马将军走了出去,随即调遣少数步兵与弓箭手,摸着夜色追了上去,无一人携带篝火照明物等。而骑兵因为马蹄声易引人耳目,先由叶英带领,潜伏于后方,待命未发。 齐煜与林落林寻从营中走出来后,望着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远去的方向,心事重重,一言不发,竟未发觉身后帷帐中的异样。 片刻之后,齐煜转过身来,欲对剩下的士兵发号施令,却一眼瞥到了林落的帷帐中,似乎有火光在动。 “方才不是都熄灭烛火了吗?为何你的帷帐中还有火光?”齐煜侧头看向林落。 林落稍稍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转过身来向营帐中望去,只见其中火光攒动,似乎并非烛火之光。他二人心中一惊,扭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色皆昭示着他们预料无误,顿了一下,扭头立即向营中跑去。 “着火了?”林寻惊道,随即追了上去。 就在那时,帐中的火光瞬间增大,火势上涨,一旁的帐帘在迅速塌下。周围的士兵不等少将命令,便火速前去扑火。可无奈火势过于迅猛,等搬来的水到达时,早已成了杯水车薪,不起作用了。 齐煜三人站在营帐之外,看着烧起来的大火无法扑灭,火苗迅速蹿到半空中去,在营帐顶上跳动起来。火光映红他们的脸颊,就在这时,林落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她眸光一凛,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便冲进了火光之中。 “姐!” “林落!” 齐煜和林寻大惊,立即想要冲进去,可是身后的士兵一把将他们拦住,急道:“少将军,让属下去吧!”那个小个士兵说完,就要转身进去。 “你听着!”齐煜一把将其拽了回来,揪着那小兵的胸前的衣襟,“给我拦住他,不许让林公子进来。还有,速速派人去找宸王子殿下!” 说罢,他猛地将其推向林寻,那两名士兵见状,皆扑在了林寻身上,死死扣住他的臂膀使其无法动弹。 “齐哥哥,让我进去!”林寻边挣扎着边大喊,见齐煜也一头扎了进去,他怔在了那里,“姐,你这是做什么……” . 【上架推迟说明】编辑大大果然是忘啦,,哈哈,洒泪=。=不过周六周日他们不上班,编辑说周一补上架~~闹得我都有点心慌了。。( ̄△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你们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评论我都有看过啦,谢谢各位!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火中夺物 “就这样,父王安排的王室联姻我都拒绝了,后来只能以戍守边关为由,逃脱这个枷锁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敢回宫了。” 断崖顶端的平地上,苏宸与唐谷溪并肩坐于地上,他单膝屈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在地上拔着草根。他的语气略带幽默,说完这些话后,自己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似乎并不觉悲伤和惋惜。 唐谷溪听罢,也忍不住笑了笑,方才的沉郁心情早已烟消云散,只有眼前的流云与明月、微风与溪水,构成一幅美妙的画卷,在眼前缓缓流淌,温润成玉。 “这么说,你也挺可怜的。”唐谷溪笑道,“我原以为你们这些王子公主,生来都是无忧无虑,眼中皆是王权斗争,一生为荣辱披荆斩棘,为尊贵斗智斗勇,为” “为美人输尽天下?” 唐谷溪一怔,扭过头去,温凉月色下,苏宸的眼眸如同星辰,墨色如漆,晶莹如玉。二人对视一眼,皆未说话,只是各自笑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唐谷溪道,说着就要站起来,“我可不想做扫兴之人,你本来有个庆功宴,这回倒好,回去之后估计也就散了。” “哈哈,”苏宸将她扶了起来,“散就散罢,区区庆功宴而已,只不过是一顿饭罢了。齐煜才不想让我过去呢,怕我抢他的风头” “为何是你抢他的风头?” “今日大战之时,若不是我及时提醒他,为他挡了一剑,他怕是要沦为刀下之徒了。所以说” 苏宸突然止住了步子,话语也堵在了嗓间,没了声音。唐谷溪觉得奇怪,抬头去看他,只见苏宸正一脸紧张地望着远处的天边,眉头微蹙,神色惊恐。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远处的原野之上,在黑影重重的树木中间,似乎有东西烧了起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映入他们的眼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那一小块天空,火苗颤动着,隐隐约约,有些模糊。 “那处树林怎么烧起来了?”唐谷溪惊道。 “不,不是树林”苏宸缓缓摇着头,“是军营。” “什么?”唐谷溪扭过头来。 “军营着火了”苏宸凝眉望着,语气低沉,“不好,他们有危险。” 唐谷溪闻言,脸色大变,“那那你快回去,快回去救他们!” “好,我们快走!”苏宸来至唐谷溪面前,蹲下身去,可是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你先不要管我了,我在此处定是安全的,你快去看”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就在这时,前方草地上传来了一声呐喊,二人忙扭头望过去,只见两个士兵举着火骑在马上,正在四处寻找他们。 “在这里!”苏宸喊道,“快过来,唐姑娘也在此!” 那两个士兵听到声音,望见了就在不远处的苏宸和唐谷溪,急忙策马赶了过去。 “殿下,少将军请您回去。”来至二人面前,士兵从马上跳了下来,半跪于地上。 “快说说,军营是否着火了?情况怎么样?” “回殿下,方才我军遭遇敌军偷袭,暗箭无数,中伤了不少士兵,少将军和将军等人皆无恙。此刻大将军和左将军已经带兵前去追赶敌军了,可是林姑娘的帷帐却突然起火,林姑娘和少将军” “快说,怎么样了?” “林姑娘和少将军皆冲了进去,并托属下急速前来禀报殿下!” 苏宸一听,脑袋嗡嗡作响,铁青着脸道:“他们竟然冲进了着火的营帐?这二人是不是疯了!” “林落不是莽撞之人,定是有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帐内。”唐谷溪脸色堪忧,“殿下,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苏宸点了点头,将唐谷溪抱上马,自己也随即坐了上去。他勒动缰绳,调转马头,直朝着军营之地奔了过去。 待他二人到达军营之后,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地上的余烬闪着星星点点的暗红,遍地一片烧焦味,青烟缓缓滚起。伤兵皆被抬着运往各个营帐,惨状较之傍晚时分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宸下了马,对唐谷溪道:“你先在此处等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哎,别” 话还未说完,苏宸就急不可耐跑了过去,他知道灰烬残物旁边没有人,便径直来到了主营之中,一手掀帘闯了进去。 只见林寻正站在床榻旁侧,林落半靠于榻上,齐煜单膝跪于地上,正一手拿着白色膏药往林落手上涂抹。见他进来,三人皆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 “听说你二人方才冲进了大火之中?”苏宸一字一句地说道,眉目微动,眼中全是惊讶愕然,一步步走了过来,“你们竟然没死,那还真是万幸!齐煜,你若真死了我可该如何向后人说呢?说凉禹国大名鼎鼎风华绝代的少将军齐煜,身经百战驰骋于沙场未死,遭敌军偷袭暗箭乱发未死,最终死于救火之中?” 齐煜一边上药一边瞥了他一眼,“你就别风言风语了。” “殿下,你就别怪齐哥哥了。”林寻道,声音微弱,“齐哥哥是为了救我姐才进去的,我姐有东西落在了里面,此物十分重要,不可缺失。要怪就怪我好了,该冲进去的人是我。” 苏宸闻言,只得叹了口气,目光划过林落的手臂,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背受伤了。而她的另一只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一个包裹。 “林姑娘手被烧伤了?”苏宸委身蹲了下去,凝眉细看。 “殿下无需担心,只是皮外伤而已。”林落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 “皮外伤?”齐煜手中动作停下,抬起头来睨着她,“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那根火木砸下来,若是有丝毫的偏差,你的脸就要毁了!” 林落脸上骤然变得冰冷,一言不发,淡漠的眼神无波无澜,望着前方不发一言。 “这这不是没事吗,你何须如此动怒呢?”苏宸见齐煜脸色不好,急忙换了语气,低声宽慰道。 四人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中去,谁都不再说话,气氛顷刻间冻结成冰。 “林寻,快扶我下来!”只听帷帐外面传来了唐谷溪的喊叫。 林寻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刻的情景,方才他二人从火中逃出时,脸色就一直不对,一方是姐姐一方是哥哥,他自己实在不好插话。因此听见唐谷溪叫他,林寻忙道:“哎,我来了!”说罢,他急忙转身出了主营,逃离了方才的尴尬气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囊中之物 苏宸见林寻出去,这帐中只留下了他们三人,自己也越发觉出不自在起来,他轻咳了两声,站起了身。 齐煜睨着林落静如湖面的脸庞,未再多言,低下头继续为她涂抹膏药。 “那东西对我很重要。”良久,林落沉吟了一句。 齐煜手中停了停,瞥了一眼她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没有抬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你不该冲进来的。”她淡淡道,“若是你有任何的差池,我便是凉禹国的罪人。” “你已经成罪人了。” “行了,你二人就别说了,罪人是我还差不多。”苏宸无奈地瞥了一眼他们,叹道,“军中遭袭,我却一人置身事外,若是我在场,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哎,怪我怪我,都怪我。” 齐煜冷哼了一声,笑道:“你还会认错啊王子殿下?百年一遇。” “切。”苏宸瞪了他一眼,转身坐在了旁边的坐席上,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过了片刻,齐煜道:“父亲和司马将军已经去追赶了,乔兵今日本就伤亡惨重,因此派来偷袭的人必定也不在多数。他们路途疲乏,又取得了不错‘战绩’,此时必定有所松怠。只要父亲不出意外,那今夜遭袭之仇,必当能报。” “看来,我们的确不能轻心大意,原先我还小瞧乔疆了。由此看来,骄兵必败啊。” 齐煜皱了皱眉,将涂好药膏的手轻轻放在了榻边的案几之上,站起了身,一脸肃穆地看着苏宸,“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我说不明白……”齐煜沉下头,背过双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有军资力量,卫城大计等,似乎皆被敌人所掌控。” 听他说完,苏宸先是发愣,神色忧虑起来,沉思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又在杯中倒了一口茶,缓缓道:“你是乍然遭袭,神志恍惚了。不过,谨慎多疑一些也是好事,总比疏忽大意的好。” “会不会是军中有叛兵?”林落忽道,抬起头望着他俩。 “我也想过了,可还是排除了这一条。”齐煜顿了顿,“武贲军忠心耿耿,十几年来跟随父帅东征西战,从未出现过叛国之人。近些年也没有招来新兵,手下每个人我都一清二楚,籍贯身份更是干净无暇,做此背信弃义之事。” “嗯,”苏宸点了点头,“这点我也赞同。” 三人皆愁眉锁眼,脸上笼罩着一片浓云,各自揣测思量着,不发一言。 “那就只能是……”良久,苏宸抬起头,盯着齐煜。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是没想过,而是……而是找不到二者联系的证据。乔疆王室与一个青楼女子,有何可勾结的?是怎样理由才能把二者联系到一起?这也是……一直以来,我唯一弄不懂她的地方。” “喏,你身边的人就是要去找证据的。”苏宸眼角斜飞,指向林落,“待唐谷溪伤好之后,一切就全凭林女侠了。” 林落睨向他,点了点头。 话说林寻出去之后,扭头一看,只见唐谷溪骑着马艰难地驾了过来,她腿上有伤,只能借助手上的力量拽着缰绳,将马引到了他面前。 “快,快扶我下来!” 林寻仰着头,望着马背上的唐谷溪,并未做出要扶她下来的举动,而是两臂揣在了胸前,歪着脑袋看向她,幽幽道:“你先告诉我,方才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留了字条吗?去祭奠秉风哥哥了。” “唐谷溪啊唐谷溪,你让我说什么好。”林寻叹了口气,绕着她的马走了半圈,目光一直盯着她,“你身上有伤,竟然乱跑,万一在这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你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幸好,有宸王子陪着你,否则啊,我和我姐怕是此刻还在荒山野林里四处找你呢!” 唐谷溪脸色稍显黯淡,喃喃道:“你们也不用去找我,我一个人……没那么重要。” “你……” “林寻,”唐谷溪看向他,“你和你姐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可是,倘若日后真有那么一天,我发生了不测,你们保全自身便可,不必为我招来事端。我这半生,闯下的祸、做错的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牵连更多的人。” 林寻步子陡然停住,架在胸前的手也放了下来,他垂下头,眸中闪入一道慌乱,低声呢喃道:“其实,我们也没有对你多好……” “什么?” “呃,没什么。”林寻抬起头,上前伸出胳膊,“来,下来吧。” “你最近就不要再动了,好好养伤,争取早日着手大王安排的事。”林寻一边扶她下来一边道,“还有,此刻还是不要进去了,就在外面歇息会儿吧。” “为何?”唐谷溪站定,看向他,“我要去看看林落,她怎么样了?” “她……还好。” “齐公子呢?” “齐公子无碍。” 唐谷溪蹙了蹙眉,将胳膊从他手上拿下,“那你为何不让我进去?” 林寻叹了口气,转过身靠在马身上,垂头丧气地道:“方才我姐冲进火中取东西,齐哥哥进去救她。结果……结果姐姐还是被一块掉下来的木头砸伤了,木头上燃着火,把她的手背烫伤了一片。现在,齐哥哥正在为她上药,他两个……情绪都欠佳。” “什么,烫伤了?”唐谷溪惊道,“林落……可是拿剑的人啊。” “是啊,还是右手。” 唐谷溪眸光乱颤,双唇微微发抖,不等林寻说完,便急着转身向帐内走去,“那我更要去看看了!” “不行啊,你别去。”林寻急忙翻转过身将她拦住,“你,别去……” 唐谷溪看着他,林寻的脸色略带慌乱,眼光却四处躲闪,话语也结结巴巴。她不禁疑惑起来,盯着林寻片刻,她镇定了不少,语气极为平静:“你姐她……冲进大火中,取出来的是什么?” “是我们的包裹啊。” “谁的包裹?” 林寻垂下目光,眉间微蹙,没有发言。 “林寻,谁的包裹?”唐谷溪再次问道,一字一句。 “……你的。”林寻低声道。 听到这二字,唐谷溪心中一阵乱颤,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目光在眼前的地上游离了一段后,重又回到林寻脸上。此刻充满脑中的,是无尽的不解与惊讶——她的包裹中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母亲交给她的木坠,被她从脖间取下放入了包裹中,另一个便是师父送与她的锦囊。 林落不去取她的行囊,反而冒死取了自己的行囊,她究竟在想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心中之结 唐谷溪直直地盯着林寻,眸中深不见底,隔了片刻,才微微张了张嘴,轻声道:“扶我进去。” “其实,我姐她……” 话未说完,就见唐谷溪推开林寻,径直往帐中走去。她两手紧紧扶着帐帘,紧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双腿艰难迈着步子。 林寻实在看不下去,急忙跑过来把将她扶住,搀着她一直走入了帐中。 唐谷溪心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气愤,一把将帘子拉开,注视着帐内的三个字,定定地立在了门口,默然不语。 帐内的三人见她出现在门口,皆抬起头来望过去。昏暗烛光下,林落捕捉到她脸上的情绪,目光划过林寻的脸,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缘由。她未说话,眸光有意无意间收回,左手轻轻将右手的袖子掩了淹。 “林落,你不要命了吗?”唐谷溪直视着她。 苏宸瞥了齐煜和林落一眼,急忙过去搀扶住她,唐谷溪被他扶着,一步步来至林落面前。她止住步子,眼帘一低,林落手上的伤瞬间刺入她的眸中,雪白的膏药已然覆盖,却还是能轻微地看出伤痕的轻重。 “方才,林寻说,”唐谷溪平稳了气息,缓缓说道,“你冲进去,最后拿出的是我的包裹?” 林落低着头,始终未看她,“你的包裹里,有你师父给你的锦囊。” “就为了这个?”唐谷溪苦笑一声,“是啊,是锦囊无误,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林落,你要那锦囊做什么?我、我不太明白,你就为了区区两个袋子,竟要不顾安危冲进火里抢救,这到底是为何?” 见林落不说话,她转过身,直遇上林寻的目光。 “林寻,林落。”唐谷溪眼神犀利如剑,直勾勾盯着他,“你们有事瞒着我。” “唐姑娘,或许她只是——” “齐公子,可否让我把话说完?” 见状,齐煜只好闭了口,和苏宸对视了一眼,见苏宸脸上更是茫然一片,不知所以然。他递给他一个眼色,二人会意之后,皆以处理军事为由向他们告别,一同走出了营帐。帐内,又只剩下了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三人。 “自我们相识起,我于你二人,便是白纸一张,心中所想口中所言,悉数为真,无一隐瞒。你们……”唐谷溪迟疑了一下,眸光变得些许柔和,“你们对我,好到让我不知是真是假,让我心慌意乱措手不及。可是一直以来我都疏忽大意了……成亲那日,你二人为何会出现在郊外?而秉风哥哥为何会写那封信给我?以及师父、我爹我娘,为何对于我的消失并未派人出来寻找?” 唐谷溪说罢,看着眼前二人,可是林落和林寻一反常态,对于她的质问皆不发声,一个坐于榻上,一个站于地上,垂着头沉默不语,表情凄然。 蓦地,一股悔意冲上唐谷溪的心头,方才的愤怒随着她的言语全部排出体内,顷刻间化为乌有。胸口中似乎空荡无比,近些天来的悲痛全部袭来,腿上的伤口热辣辣的,疼痛愈加。 她顿了顿,声音降低许多:“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些,可是现在……不知为何,这些疑问全都涌上来了。”她转过身,低头睨着林落,鼻间一阵酸楚,缓缓地蹲下身去,“我只是不知道为何,你会做出我理解不了的举动来。自从离开盛歌以后,我的身边除了林寻就是你,我生怕被你们所欺骗、更怕被你们所不信任……” 林落在昏暗的烛光下微微抬起头,缓缓移上唐谷溪的脸庞,看到她的泪水在光影下闪闪发亮着,静静流淌。 “我知道,我做的还不够好。”她的声音染上一缕哽咽,“我想与你们结伴而行,想过随心所欲的日子,想学习林门剑法,想变成你一样的女侠……我已经在尽力了,我的身边,没有了玉茗,没有了师父,更没有了秉风哥哥……只有你们了。所以,你们不能出事……也别对我有所隐瞒。” 她看着林落,背后站着林寻,昏暗的帷帐内烛火被微风吹动,摇曳明灭。 “唐谷溪,你快起来。”林寻弯下腰,将她扶起来,坐在了一侧的榻上,“你若是念家了,可以向我们诉说,虽说我和我姐是姐弟,但既然与你同行了,那就不分彼此了。再者,我姐她对你这个徒儿可是比对我要用心的多,你担心的,纯属莫须有。” “你想知道我为何去拿你的包裹,我现在告诉你。”林落轻轻说道,扭头看着她,“我教你林门剑法,是看重你,带你离开盛歌,是有愧于你。替你拿出这个包裹,纯粹出于我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你此刻全身上下,除了这包裹里的东西,还有什么是和盛歌有所关联的?” 唐谷溪微蹙着眉头,凝神一想:这包裹之中,木坠和锦囊,一个是母亲所付一个是师父所赠,的确全然是故国旧物,是心中有所思念时,唯一能想到的物件。 “至于我为何知道其中有你师父的锦囊,那是因为……曾经你醉酒时,亲口说的。”林落回过头去,面不改色,“以及那锦盒,是你母亲亲手送与你的。” 唐谷溪愣了愣,脑海中疑惑似乎正渐渐解开,她心中豁然开朗,霎时轻松了许多。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多心多疑了,林落拼死救出自己的珍视之物,最后却换来了自己的质问与怀疑……想至此,她便懊悔不已。 “真的……是这样?”她气焰全消。 林落未答话,将手中的包裹递于她,“好好检查一番,看里面有无东西缺少。” 唐谷溪接过来,迟疑了一下,迅速用手翻开,拿出里面的锦囊来,确定无损坏后便放在了榻上。又从其中拿出了一个小锦盒,她打开盒子,捏出了里面躺着的小木坠,凝视一眼后便握在了自己手心。 “皆无损破。”唐谷溪呢喃道,讪讪地睨了他二人一眼。 林落和林寻皆看到了她手里的木坠,心中的石块随之落地,二人对视一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唐谷溪将这些东西悉数放回至包裹中,抬头看了看林落,目光却不敢触及她的眼眸,转而落在她右手手臂上,“让我看看你的伤。”她急忙向她的胳膊伸去。 “啧……”林落眯起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碰到伤口了?”唐谷溪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张口结舌,“抱歉抱歉,我……我没看清,弄疼你了吧?” 只听林寻轻笑一声,转身坐在了唐谷溪旁边,“你们现在倒好,一个腿上受伤一个手上受伤,干脆哼哈二将得了!我看啊,大王的重事你们也别去了,就我一人去才好,速战速决。” 林落和唐谷溪相视一眼,皆看向他,“也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文瑶掌政 天方破晓,齐昭带去的人马便从西方归来了。??? 随从的士兵中,只有少数几个受了轻伤,无一人死亡,其余尚且安好。武贲军以一夜时间,将敌方派来夜袭的乔兵悉数歼灭,未留活口。 几日之后,唐谷溪腿伤见好,虽未痊愈,但已能行走或者驾马。三人整理好行装,于离山之下与苏宸齐煜告别,前往乔疆都城夜芜。 一方是狼烟飞起,铁马山河;一方是征途漫漫,古道三人。齐煜等人与林落等人彻底分开,各自进行着自己的使命,待到来日武贲军大破敌军、凯旋而归之日,恰是林落自夜芜出发,汇集于离山之时。 而彼时彼刻,乔疆宫中,却是风云微卷,动荡初起。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一个身着华服、头戴凤冠的妇人坐于宝座之上,她已不再年轻,然而脸上肤若凝脂,威严的眸子漆黑深邃,眉如远山,眼若星辰。紧闭的双唇发着一股冷绝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而眉角的疏淡却又使她像极了一位雍容妇人,慈祥和善。 这便是名誉江山的华夫人——文瑶王后。 乔疆国的大王年事已高,从还是太子时就羸弱多病,心思全然不在朝政之上,终日于榻上休养生息,不闻前朝之事,不顾后宫之女。而他的王后,却是一代江山美人,心思玲珑、聪慧能干,为人果敢狠辣,遇事雷厉风行,渐渐在朝中树立了威严与爱戴。?要?看书 此刻,大殿之内,她的手上握着一封来自凉禹的书信,手指削如葱根,指甲血红犀利,轻轻划在那一纸书信上。眼眸看似微微抬起,倦怠无力,可是眸光却从眼皮底下倾泻而出,重重地扫在底下的一排重臣与将士身上。[ 底下一排大臣皆微低着头立于左右,将士们中,便有此次出征东战的乔兵将领。 “无论如何,我军虽此次战败,可两**事力量本就悬殊,能对抗至此诚然不错。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我们的大王近来身体每况愈下,自然对军中之事不甚了解,我作为一介女流,虽说在朝中处理政事已久,可对引兵作战之事断不敢妄下言论,因此……一切,就全仰仗将军您了。” “属下谨遵王后教导。” 文瑶嘴角微微弯起,注视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将那书信藏于袖中,眼帘下垂,叹了口气道:“今日,就先聊到这里吧,还请将军速速返回营中,协助大将军整顿兵事。切记,务必要提高戒备,情报在手,便更要确保万无一失。” “属下遵命!”底下一将军拱手朗声道,“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 文瑶扭过头去,手指接过旁边丫鬟递过来的一盏茶,眼眸低垂在茶盖之上,轻轻道:“行了,都回去吧。羽儿留下来,骠骑将军在外稍等他片刻。” “微臣告退。” “属下遵命。” 待重臣与将领皆离开之后,殿中只剩下了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男子,他浓眉大眼,目光清澈,皮肤白皙,正一脸茫然立于原地,望着台上的母后,脸色疑惑。 “羽儿,听母后的话,你就别去了。”文瑶王后划了两下杯盖,并未端起来饮茶,将茶盏轻轻放于桌上,“戍边风餐露宿,那凉禹的兵将又来势汹汹,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对付得来,你从小待在宫中,从未——” “母后,您怎么又出此言?”白羽眉间染上愠色,声音清脆明亮,“难不成孩儿还要一生都留在王宫,被母后庇护于丰翼之下?其他王兄们都有过军功,或者已然封爵,孩儿怎能惘若未闻,安之若素?” 文瑶王后听罢,脸上染上一丝不悦,她收回了目光,转而落于手侧的茶盏之上,“罢了,你大了,母后不管你。你莫要担心你那几个王兄,如今不管你如何,在宫中王子中的地位,无人能与你匹敌,谁也不敢与你争锋。” “孩儿知道,可是,如今的一切还不全都是因为母后才……”白羽顿了顿,垂下头,“孩儿,想靠自己的力量,让众位大臣信服。” 文瑶冷笑一声,一眼瞪向他,“你靠自己的力量?我看,等有一天你死在了疆场之上,你连说此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有便没有。”白羽猛地抬起头,脸上无一丝畏惧,“总之,我乔疆早已在坊间传遍,都说女后摄政,被他国取笑已久了!后妃本该身居九重,就算父王病体沉重,无心主持朝政,朝中大事也应由几位元老所持,此为国之大幸。而事到如今,母后欲为何事,孩儿都不管了,可孩儿身为王子,不想一并被他国耻笑,更不想让乔疆被他国所耻笑!” “混账!”文瑶一把将茶盏摔于地上,青花瓷的茶杯顷刻间便四分五裂,残块飞溅到四处光滑的地板上。她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气极地瞪着白羽,牙齿作响,说不出话来。 白羽微喘着气,缓缓低下了头,可脸上依旧笃定无比。 “你有何颜面来说出此话?若不是我,若不是你的母后,就凭你那终日与药为伴的父王,乔疆国能有今天?能有可以与凉禹作战匹敌的实力?你若不是我的儿子,就凭方才一番言论,我早已将你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归来了!” 白羽喉咙微动,眉头紧蹙,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文瑶王后才摸住座椅,缓缓坐了下来,目光变得冰冷阴鸷,毫无方才母亲般的柔情。她冷冷地望着宝座之下的儿子,气焰渐渐降低,最终瞥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行了,你出去吧。” 白羽嘴唇微动,却迟迟没有动身。 文瑶王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将茶盏又缓缓放于桌上。 “你还有何事?” “孩儿……孩儿想知道,盈姐姐送来的信上,除了情报之外,还说了什么?” 文瑶王后闻言,垂下目光,一派安然,缓缓道:“还说了,她要我们保一个人。” “保一个人?”白羽抬起头,“母后此话何意?” “她说……她在那里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为我们争取来了可靠情报。对此,她别无怨言,只有一个要求。”文瑶轻轻瞥了他一眼,“就是,不让你们杀一个将领。” 话毕,白羽眸中一片混乱,仿若搅起万般风云,动荡不安。他从母后的眼光中明白了其意,垂下头黯然神伤,过了良久,才又重新抬起头来,对上了母后的眸光。 “盈姐姐是……倾心于那个将领了吧?” 文瑶王后望着他,嘴角轻轻一笑,低声道:“羽儿,你身为王子,前途一片光明,万不可拘泥于儿女情长,更要审时度势,认清现状,不可鲁莽行事。你盈姐姐,她于你,只是姐姐而已,你最好勿做他想。” 白羽望着母后的笑容,心底一片荒凉。他动了动嘴角,清澈的眸子注入一股浑浊,最终黯淡不已,微微低下了头,“孩儿……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抵达夜芜 夜芜街头,林落三人牵着马慢慢走着,两边是摆着小摊的商贩,街上人来人往,还算拥挤。素闻乔疆国风迥异,此次三人到来,发现果真如此。街市上多有买卖乐器、丝绸者,女子打扮也略有不同,能歌善舞者居多。 可是要调查一个人谈何容易?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茫茫夜芜,人生地不熟,先不说风俗习性略有迥异,就是真的找到了线索,还不知会不会遇到未测的麻烦。 他们按照齐煜说的地址,找到了水云馆当初的旧址。 现如今已改为一茶馆,茶馆内生意兴隆,宾客繁多。掌柜为一矮个中年男子,满面和善地立于柜台之后,笑意盈盈地拨着算盘。小二则跑来跑去,肩上搭一条汗巾,馆内虽然热闹但并不喧哗。 见进来的三位行装非凡,气质不同,各个背上裹剑,袖口窄小,长靴束腿,衣着简朴,一看便是行侠之人。况且门口的木桩上,还系着三匹骏马,掌柜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三位客官随意坐,我这里茶水重量繁多,应有尽有,保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喝不到的。”掌柜笑道,语气柔和。 “掌柜的,其实,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打听——” “不知您这里有什么好茶?”林落忽道,打断了林寻,“我们三个路途劳累,也着实渴了。” “看几位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姑娘不妨说来你们来自何处,我也找几味对口的给各位过目。” 林落沉吟了一下,道:“盛歌。” “盛歌?”掌柜一怔,笑道,“好嘞,盛歌人喜饮暖茶,我这里正好有你们好的那口。那三位客官……请入座吧。” 三人找了处僻静的位置坐下,从窗口恰可望见路上行人,亦可注意到门口绑着的马,这便安心了许多。 “你们说,这掌柜的,知不知道水云馆以前的事呢?”唐谷溪压低声音,注视着眼前二人。 “他既然是这里的掌柜,必定接手过当初的水云馆,自然是知道了。”林寻道,“要我说啊,方才就应该直接问了,省的在这里浪费时间。不过呢,看这里文雅别致,茶具还挺有特色的,要喝茶便喝茶吧,歇息歇息总归不错。” 林寻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茶具,自顾自地说着。林落却扭头望着窗外,神色淡然,一言不发。 “哎,林落。”唐谷溪叫了叫她,“你说,我们今晚住在何处?” “找家客栈便好。”林落回过头来。 唐谷溪点了点头,“你方才,在想什么?” 林落扫视一遍他二人,轻声道:“我在想,当初听齐煜说起花宁有一师父,已在三年前过世。我想,若是从这间茶馆找不出线索来,我们可以打听一下她的师父。按理说,这类江湖人士比较有名,应该不难找到。” “就算找到了又有何用?”林寻叹了口气,“她师父已经死了,我们难不成还去把人家从坟里刨出来问问?”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皆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莫名地怔了一下后,便又回过头去继续谈起话来。方才短暂的安静乍然消逝,馆内重归于热闹。 林落一脸淡然地望着他,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心中情绪未在脸上显现。唐谷溪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可否小点音?” “我……我明明觉得我声音挺小的啊。”林寻尴尬道,扫了一眼众人,“是他们耳朵太灵。” “你还说?” “好好好,大小姐,我不说了行吧。” “三位客官,茶来了。”说话间,店小二跑了过来,将手中的热茶倒入桌上的茶壶之中,做了一连串动作,又将壶中的茶水一一倒入三人面前的小陶瓷杯中。 小二走后,林寻端起茶来轻呷了一口,砸了一声嘴,舒然道:“嗯,口味醇香,不错呀!唐谷溪,你是盛歌人,说说这是什么茶?” “我怎会知道?”唐谷溪用茶盖划着热气,“我虽在盛歌长大,可从小就没怎么离开过临清城,这饮的茶也是家里煮的,又怎会知道这些茶的品种?” 林寻睨着她,轻轻发笑。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弹奏琵琶的声音,那音律婉转和谐,清淡如水,似乎从远方娓娓而来,月光一般泼洒在了这茶馆之中。 “这茶馆之中,怎会有琵琶音?”林寻疑惑道,扭头望了一眼四周,发现茶馆之内除了围坐在一起喝茶的民众,便无他人了。“不过,这听来还真是好听,竟像是艺伎女子弹奏的……” “我怎么觉得,这音律是从外面传来的?”唐谷溪也纳闷道。 “别管何处传来的了,总之啊,能一边饮茶一边听音,这倒不失为一件美事。”林寻笑了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这琵琶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林落轻声道,桌上的茶盏未动。 “上面?”林寻抬起了头,只望见一眼的木板,“这弹琵琶的人就在楼上?” “这位小兄弟,算你说对了。”旁边一位男子回过头来,为他解释道,“看你三人行装打扮,就知道你们不是夜芜人。想必你们还有所不知,这里啊,曾经是夜芜闻名全城的青楼——水云馆。” 听闻此话,原本不在意的林落和唐谷溪,心中稍稍一惊,二人扭过头来,仔细听那人缓缓道来。 “当初那可是名震四海,火热朝天啊!水云馆内夜夜笙歌,整个乔疆最出色的乐手、舞者皆聚集于此,全国再找不出第二家,而那领头的女子——也就是水云馆的主人,更是绝美无比,形若天仙啊!” “哈哈,你倒记得很是清楚!”跟他同座的人说道。 “水云馆,之所以称之为‘水云馆’,你三人知道是为何吗?”那人竟卖起了关子。 林落三人对视一眼,心中自然再清楚无比,可还是看着他摇了摇头,一脸好奇。 “那是因为——水云馆内有两大花魁,自十五岁便被那主人从外地带回,入了水云馆。而那两个女子,竟是同胞姐妹,长相相同,性情相同,就是技艺有所不同。” “对,一个善舞蹈,一个善音律,各有所长。”另一人搭腔道。 “只是后来啊……”那人接着道,“后来这主人便消失了,连带着水云馆所有的女子都消失不见了!也不知她们此时在何地谋生,总之,是连个消息都没有了。”那人说完,便极其惋惜地摇了摇头。 林寻蹙了蹙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那这楼上的女子……” “楼上的女子?”那人看了他一眼,“楼上弹琵琶的女子,是当初水云馆唯一未离开的人,后来为了生计,嫁作了人妇,闲暇时刻便来这茶馆弹弹琵琶,赚些银两补贴家用。”他呷了一口茶,扭头道,“你们若是想去看一眼,直接上楼便可。” 听闻此言,三人皆收回了目光,相互看了一眼,嘴角带起了微微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琵琶女子 “姐,我们福气可真够大的,初来乍到,便有了此结果,看来这也不是十分难找啊。”茶馆的楼梯上,林寻三人边往上走,边低声道。 “这才只是第一步,你兴奋至此,未免过了头吧。” 唐谷溪笑了笑,对林寻道:“我知道你为何如此兴奋,因为可以看见美人儿了呀。方才林大公子还说,这手艺怕是只有技艺之人才有,这回算是让你给说对了。” 林寻哼了一声,道:“我林寻看人一向准得很,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哦?”唐谷溪斜睨了他一眼,“那你猜猜,这楼上的女子该是何等样貌,何种打扮?” “这楼上之女,必定是花容月貌、衣衫缥缈,纤纤擢素手、渺渺弄琴音了。”林寻说完,三人便登上了楼阁的地板。 站定之后,他们不再说话,目光一眼便落到了靠窗位置的女子身上,阁楼之上除她一人皆为男子。那女子背对着他们,身着粗布衣裳,简洁朴素,头上也未有丝毫的装饰,一袭青丝被纨成妇人状,束在脑后。手中怀抱一个琵琶,面向窗口坐而弹奏。 唐谷溪瞥了一眼林寻,轻声道:“看这穿着,你只说对了一半。” 林寻挑了挑眉,有些纳闷:“这女子打扮怎这样朴实无华……不过也是,这也不是在青楼,自然不能太过招摇惹眼。” “方才那人不是说过了吗?”林落轻声道,目光看着那女子的背影,“这女子已然嫁人,在此处卖艺是为了补贴家用,想必……她的夫家家境,应该不是很好。” “嗯,此话有理。”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话方说完,林落便抬步走了过去,林寻和唐谷溪也跟了上去。三人站到那女子旁边,皆向她望去,却见那女子面上蒙着一方素白的纱巾,将她的脸庞全遮盖住了,只留下鼻梁以上的部位,漆黑的眸子平淡如水地望着前方。 女子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人站在了身旁,依旧平静无比地注视着窗外,手中的琵琶被她熟练的弹拨,无波无纹,缓缓从指尖流出,亦如她的面貌不受人打搅。 唐谷溪心中有所疑惑,扭头低声对林寻道:“这女子为何要遮着脸,如此一来,要如何判断你的猜测是否准确?” 林寻的语气些许不屑,压低声音道:“何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定是个美貌女子才会欲遮还羞啊,况且你若单看她的眉眼,目含秋水,眉如远山……人家姑娘还是很美的。” 林落没注意他二人的窃窃私语,目光落及到那女子身旁的一个小凳上,只见凳上放有一个褐色布囊,那布囊中,大概是客官们打赏的铜钱。然而此时看来,里面的铜钱却寥寥无几。 她收回了目光,从腰间掏出一小锭银子,弯下腰来,将其轻轻放入了那布囊中。 再直起身时,那女子面色似乎动了动,但目光依旧未从窗口收回来,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止。 林落三人不再立于她两侧,转而坐在了旁边一张桌子的两旁,看似是等着上茶,实则静候那女子弹完一曲。 过了一刻钟之久,那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十根玉指轻抚于弦上,将那最后一缕妙音收入指掌中。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女子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将那半梨形的琵琶抱于胸前。扭身拾起凳子上的布囊,并未细看其中有多少银两,而是极其平静地放入了自己的袖口之中。 一切动作有条不紊,不急不缓。她打点好之后,便转过身来,目光并未掠及到任何一人身上,依旧如水如雾般淡漠抽离,径直绕过旁边的桌子,向楼梯处走去了。 林寻三人对视一眼,皆站起身来,跟着她走下了楼梯。 “这位姑娘,”林落在她身后叫道,“请留步。” 闻言,那女子在木梯上听了下来,先是顿了顿,接着转过身来,望着他们。 “姑娘,我们有一事相托,还望姑娘能止步小叙片刻。” “各位贵人,实在抱歉,我家中事务繁忙,容不得耽误片刻。请贵人海涵了。”那女子嗓音轻柔,缓缓说完,便屈身行了礼,垂下头便走。 林寻见状,即刻便冲了过去,挡在那女子面前拦住了她。那女子被此突兀地一拦,不觉受了惊吓,猛然向后趔趄了一步,一脸的惊恐。 “这位姑娘,你……你无需害怕。”林寻忙拱手,解释道,“我们三个并非恶人,实在是真的有事相求,此事只有姑娘你才能帮到。” 女子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未放松戒备,望着他问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又怎知我会帮到你们的难事呢?” “是这样的。”唐谷溪匆匆走了过来,对那女子道,“我们方才在楼下听人说,你曾经是水云馆的人,而我们要打听的事,恰好就是关于水云馆的。因此,我们就找了上来,只能请教姑娘您了。还请姑娘一定要答应啊。” 女子听完,面目有些迟疑,皱眉一想,又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来自何方?打听水云馆又是做何?” 林寻和唐谷溪对视了一眼,回头对那女子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道:“我们……来自盛歌,打听水云馆……其实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何人?” “水云馆的掌事者,花宁。”林寻说道,凝视着她,“不知姑娘能否帮我们这个忙呢?” 那姑娘听他说完,倏然变了神色,目光沉了下去,盯着地面良久,才缓缓抬起了目光,重新看上他们,“三位贵人,恕我不能告知。我既已脱离水云馆,那就不再牵扯水云馆的任何事了,还请各位能够谅解。抱歉了。” 说罢,她微微低头,从林寻旁边走了过去。 望着她走下去的背影,林寻睨了林落一眼,叹道:“这可如何是好,人家就是不愿告知,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这女子明明知道所有事情,就是不告诉我们,也不问我们为何要打听这个,究竟是为何呢?”唐谷溪疑惑道,“还有,她为何要一直蒙着面纱?” 林落未答话,眼眸直直盯着那个快要走出去的身影,低声道:“跟上去。”说完,她便抬步向前走去了。 三人随着那女子出了茶馆,正在解拴马的绳子时,却听到一声粗犷男子的嗓音—— “哎哟?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小娘子呢,原来是早走了一个时辰啊!怪不得哥儿几个碰不到你呢。不过今天可真巧,我们早来了一个时辰,早早就在此恭候了……哈哈,娘子没想到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街头救美 三人一惊,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扭头一看,发现就在几步之遥外,有一个粗壮大汉和两个身形较瘦弱的男子,正围站在那琵琶女子的对面,挡住了去路。 林寻脸色一变,就要冲过去,不想,却被林落一把拉住了胳膊。 “姐,你这是作何?那几个人明显不是好人呐。” “先静观其变。”林落轻声道,“此刻过去未免太唐突。” 唐谷溪望了那边一眼,神色染上几分担忧,道:“那女子都已有了家室,为何还遭此类人调戏呢?” “三位有所不知啊。”只听后面茶馆内传出一句声音,三人转过身去,掌柜立于柜台之后正向他们解释,“柳月萤虽然已嫁为人妇,可她的夫君早在一年半以前就死了,其相公死后啊,她又重拾琵琶,想来此小馆挣些银两。哎,我也是念着她可怜才让她进来的,可不曾想到,几个月前偏偏被这莽夫缠上了……” 听罢,林寻扭头又望了一眼那壮汉,问道:“那此人又是谁呢,怎么如此横行霸道?” “他啊,名曰耿全儿,人称耿三拳。平时霸道惯了,没人敢惹的,就连官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掌柜叹了一口气,“我劝各位啊,不要打抱不平了,免得惹祸上身。” 林寻轻笑一声,“惹祸上身?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本事。” “站住。”林落瞪了他一眼。 林寻回头瞟了她一眼,虽然满腹怨气,但也知道师姐对此绝不会坐视不管,她大概只是觉得此刻时机未到。因此,他叹了口气,又退了回来。 三人重又抬起头,朝那边望过去。 只见那三人步步紧逼,将柳月萤围在了街道的墙边,方才止住了步子。 “各位大哥,月萤并不认识你们,还请你们不要为难,让月萤回家。”柳月萤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琵琶,她的面色竭力保持镇定,但声音却是隐隐发抖。 “回家?”为首的那个应该就是耿三拳,朗声笑道,“你那破屋子还是个家么?不如就跟哥哥我回去,我的家保准就是你的家!” 月萤未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脸色变得更加冷漠。 “掌柜的,此人究竟何方人士,为何如此乖张霸道?”唐谷溪看不下去,扭头问掌柜。 “夜芜曾举行过一次比武大会,此人当时在擂台上出尽了风头。”掌柜说道,“我当时是未亲眼目睹,不过听人说过,他与一男丁比试,两只胳膊将人家提了起来,举在头顶。一把便摔在了地上,见那人还未咽气,他便又朝人家脸上打了三拳……这下子,那人就咽气了。” “所以,人称耿三拳?”林落侧了侧头,轻声问道。 “正是啊。” “可既然是比武大会,怎会把人打死呢?”唐谷溪又问。 “当时规矩就是如此,有何法子呢。”掌柜叹道,“从此之后,他便是扬名千里了。” “哼,是臭名远扬吧!”林寻恶狠狠盯着前方的壮汉,怒火中烧。 前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茶馆内大概见惯了此情此景,此刻倒是不太好奇,只是淡然地饮茶,偶尔扭头看一眼窗外。那片角落似乎成了一个孤岛,女子立于孤岛之上,四顾无援,无人问津。 柳月萤一直垂头不发言,她的脸色无波无澜,似乎平静无比,然而抓着琵琶的手,却愈发苍白起来。耿三拳的双唇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挂着肆意的笑,连同他旁边的两人一样,涎皮涎脸。 三人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在那些人身上,却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就在耿三拳带着赖皮的笑,一手伸向柳月萤戴着面纱的脸时,林落却在林寻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林寻如同旋风一般,脚若无影,步下生风,倏然出现在了那人旁边,一手将耿三拳的手腕握住。 唐谷溪也未反应过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见林寻已从自己身边到了几步之外的柳月萤身旁。其速度之惊人,使得周围的行人也都驻足下来,围观的人群更是叹为观止、瞠目结舌。 唐谷溪面色惨白,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林门剑法取于速度,而非力量…… 耿三拳显然大吃一惊,怎会料到竟然有人出来坏他的好事,而且还不知此人从何出现。他未多想,也并不在意对方谁人,只知道这年轻人是多管了闲事,心中蓦地生起了一腔怒气,吹毛求疵,脸色通红地瞪着他。 “这位大哥,还请放过这位女子吧?”林寻嘴角微微挂笑,然而却眸光凌厉,动作未止。 “你小子活腻了!”耿三拳大手一挥,将林寻的手甩了下来,抬起手指向他的鼻尖,狠声道,“不想死就给我靠一边儿去!别扫本大爷的兴!” 林寻面不改色,依旧淡然道:“不知三位爷是如何想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在大街上欺负一个良家女子。你看看你们三个,啧啧……加起来能顶人家十个,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如何好意思?也不怕哪日走在街上,忽然雷声一响……遭了雷劈,可就不妥了!” 就在林寻说话间,林落和唐谷溪也已走了上来,途中林落便对唐谷溪道:“你只管拉走柳月萤,逃离此地,这莽夫我俩来对付就好。” 唐谷溪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好。” 果然,他的话激起了耿三拳怒火,三人全都转过身来瞪着林寻,呲牙咧嘴,眼放凶光。 唐谷溪走过去,拉住柳月萤就往前走,柳月萤尚不知她会做此动作,因此先是怔了一下,会意后便即刻跟着她往前走去,沉沉埋着头。 “诶!大哥,那娘子跑了!”一个小弟扭过头来发现了状况。 闻言,耿三拳转过身来,确见身后空无一人,不禁大怒,冲两旁的小弟吼道:“还不快给我去追!”他脸色酱紫,回过身来怒视林寻,牙关一咬,向他出手。 林寻早已准备好接招了,霎时,街上的这片空地,两个人便打了起来。众人惊慌不已,皆一概而散,只留下几个好斗者还在此观望。 茶馆内的掌柜见了此情此景,大惊不已,原本还为他三人担忧,但如今看这状况,怕是不必担忧了。夜芜上下,敢与大名鼎鼎的耿三拳对峙的,恐怕就只有这位公子一人了。 那两个小弟穿过人群,冲着前方逃跑的唐谷溪和柳月萤追了上去,可是刚跑出没几步,眼前便从天而降一个人,堵住了去路。那女子冷眼俊眉,青丝飘逸,身着窄袖长靴,一手提着泛光的长剑,满目杀气地望着他俩。 “谁敢追上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降伏恶人 那二人皆未料到会出现此种状况,望着前面那一身杀气的女子,他们两个还真被硬生生唬住了,立在那里腿有些打颤。 “你、我告诉你,你给我让开!”一男子挺直了身子,抬起下巴嚷道,“否则别怪我二人不客气!” 林落一动未动,依旧以绝杀的气息伫立于此,冷艳的眸子望向他们,丝毫看不出怒气。 “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女人,咱还打不过她?”另一男子低声说道,给自己壮了壮胆,看着同伴,等待他的答复。 “好,反正带不回那女子回去也得被大哥教训,还不如此刻拼了!”二人相视一眼,随即便大喝一声,冲着林落跑了上去。 林落脚步未动,犹如佛像般停立在那处,似乎感觉不到眼前有人冲了过来。当那二人到达她跟前时,她反手将剑插入了鞘中,提起剑身来横手握住,两脚一前一后微微错开,右臂向前一身,直直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二人跑来速度过猛,因此还未来得及止住步子,便通通将拳头撞在了那青铜剑上,两物相撞,他们的拳头几乎要骨断,纷纷收了回来握在腹前,弯着腰满脸通红。 林落的左腿在身后发着力,因此只是手臂稍稍晃了下,身子未动,依旧平稳。 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两个人,她无需动用任何武力,向前一步,抬腿向二人的腹前各来了一脚。那二人手上的痛感还未完全消除,此刻全无防备,挨了这一脚,即刻向后趔趄了一大步,险些倒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咬着牙,大口喘着气,直起腰来,重新怒视向林落。又是大喊一声,同时扑了过去。 林落不再让步,但也并未出剑,起身便和这二人打了起来。她手中握着剑身,双臂不便,因此未动用臂上一丝一毫的功夫,单是在转身翻飞间,两腿便将二人制服。不出片刻,那二人便被他踢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林落背对着他俩落在前方地上,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他们的落魄样子,双唇紧闭,冷冷地收回头来,径直朝林寻走去。 唐谷溪和柳月萤跑出很远,才停下来歇息,转过身来望向远处的人影,只见那两个男子皆已倒地不起,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位姑娘,多谢你们了。不过……”柳月萤凝眉望着唐谷溪,气息微喘,“你们究竟是何人,怎会如此厉害?” 唐谷溪腿上的伤口传来隐隐疼痛,她喘着气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我不厉害,厉害的是他姐弟俩。所以说啊,月萤姑娘,今日你碰见我们算是好运,他二人能帮你出口恶气。” 柳月萤的眉间微微蹙着,但还是不抵挡她美目中流出来的美色,听唐谷溪说罢,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怔怔地看着远处林落和林寻的身影,喃喃道:“果真是身轻如燕,侠气冲天……” “月萤姑娘,要不你先在此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 柳月萤看着她笑了笑,知道她是在担心那两个侠客,便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就在此等候。还有,我……”她眸光微颤,迟疑了一下,“我已为人妇人,还是别叫我姑娘了吧,称我月萤便可。” 唐谷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月萤姐姐。” 柳月萤笑了笑,眉眼弯起,对她点了点头。 唐谷溪转身向前方走去,才走了几步,便望见远处地上,耿三拳已然倒身在地。林寻立于一旁,林落扯住他的一只胳膊,单膝猛地跪了下去。 当即,前方便传来一声粗粝的叫声,划破天空,刺了过来。 唐谷溪怔了怔,止住了步子。这才看清,林落的膝盖跪于耿三拳臂上,加之手上一用力,将他的胳膊向上一提,腿下又用力向下,几乎硬生生将耿三拳的胳膊折断。 唐谷溪知道自己不用过去了,林寻二人早已摆平了那人。正当她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气时,余光却瞥见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影,突然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她一惊,猛地睁大双目,还未动身,就只听林寻一声惊叫——“姐!”便冲了上去,一把扶住林落。 她愣了愣,随即便跑了过去,忍着腿上的疼痛,咬牙向前跑去。 林寻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林落,脸色煞白,“姐,姐你怎么了?”林落却身子无骨似的,软软靠于林寻肩上,双目微睁,嘴唇动了动,脚边是她的墨阳剑。 “寻儿……”她轻声叫着,气息微弱,“寻儿……” “我在,我在。”林寻忙应道,神色慌张,赶紧将脸探过去,侧耳细听。只听林落口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呢喃:“我好像……好像不能用力了……” 林寻抬起头,手足无措:“怎、怎么会无法用力呢?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方才哪里出了差错,你的穴位、筋骨……” “不是……”林落摇了摇头,目光气弱无力地从她的眼角滑出,“和上次一样。” “和上次一样?上次……”林寻沉思一想,“你是说在水云馆那次?” 林落点了点头。 “难道,是那次的软筋散……作用还未消散?”林寻眸色一沉。 “林落,林落!”唐谷溪速速跑了过来,刚到眼前,就见旁边的耿三拳从地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捂着臂膀。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二人,没有片刻犹豫,一把抽出了身后的剑,指向耿三拳。 “你若识相点,就赶快带上你那两个兄弟走,自此之后,再也别去打扰柳月萤!”她吸了一口气,“否则,我当即便砍下你这条胳膊来,说到做到!” 那耿三拳早已领略到这三人的厉害,此刻右臂欲断,又被人用长剑所指,尽管心中怒气未消,但却不想在此继续吃亏。因此便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视了一遍,目光凶狠,闷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敢惹我,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胳膊,一瘸一拐向前方走去了。和那两个小弟汇合后,便一同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好!好!”一时,周围欢声四起,人们纷纷为他们祝贺。 唐谷溪这才愣愣地将手臂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手中的宝剑掉在了地上。她喘着气,无暇顾及那些喝彩,忙蹲下身去看林落了。 “柳月萤呢?”林寻抬头问。 “就在前面。” 林寻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柳月萤正从不远处疾步赶过来,神色匆匆。大概是看到了此处的景象,不放心才过来的。 “快,帮我把我姐背到我身上。”说着,林寻站起了身,一手拉过林落的手臂,身子弯下来。 唐谷溪扶着林落,将其送到了林寻背上。二人站起身,看了柳月萤一眼,冲着她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月萤家中 夜芜街市的最东头,一间小小的茅屋内,院子里农具简单,但却因长久不用而有些生锈,整齐摆放于篱笆旁侧。 柳月萤急急地走在前面,来至门前时赶忙将门推开,引林寻等人进来。 林寻背着林落,唐谷溪在一旁跟着,手中拿着他们二人的剑。待三人进来以后,柳月萤又迅速将木门关住,快步走向屋前,将屋内的门打开。 林落终于被安稳地放到了榻上,林寻和唐谷溪坐于两侧,皆愁眉不展地望着她,二人无话。林落倒在榻上,神志还算清醒,可就是四肢瘫软,仿若无骨一般,连眼皮都不能完全睁开。 柳月萤将琵琶挂于墙上,却未将那面纱摘下,走至二人面前,神情凄然。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她便双腿一曲,轻轻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林寻回过头来,满面怔然。 “月萤姐姐,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唐谷溪急忙上前拉起她的手,可柳月萤摇了摇头,双手从唐谷溪手中脱落,望着他三人,目光幽深。平淡如水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些波澜,有了神韵与风尘。 “今日,月萤多谢三位出手相救,月萤感恩不尽。”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林落身上,“而且,还连累了这位姑娘,月萤不知何以为报,何以弥补……” 林寻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快起来吧,方才那状况,我三人若不出手相救,那也枉为人了。至于我姐……”他扭头看了林落一眼,“我姐她不怪你,这症状是早就有了的。” “月萤姐姐,快快起来。”唐谷溪再次说道,将柳月萤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月萤神色忧伤地看着林落,上前走至她身前,凝眉细看一番,问道:“我可否问一下,这位姑娘曾经因为什么得此病症?” “因为……”林寻迟疑了片刻,“因为被人下了软筋散。” “软筋散……”柳月萤皱了皱眉。 唐谷溪见状,心中忽然灵光乍现,抬眼睨着柳月萤,问道:“月萤姐姐,你不会不熟悉此种药物吧?这可是……” 柳月萤看了看她,目光清淡,知道她是何意,便微微点头:“你所说无误,我的确对此迷药有所了解。”她顿了顿,“你们……要打听的那个人,就是给这位姑娘下药的人吧?” 此话一出,三人皆知柳月萤是放下戒备,准备开口了。既然此事已经摊开,那他们也不避讳些什么了。但此时此刻,花宁的事倒是其次,林落的病症才是要紧之事。 林寻望着她点了点头,“既然姑娘全知,那便速速说来吧,有何解药是彻底消除此症状的?” 柳月萤并未先回答他,而是柳眉微锁,垂下了目光,喃喃道:“没想到,到了如今,她竟还是如此狠毒,用尽奇绝药术害人匪浅……” “看来,月萤姐姐也是和那女子瓜葛不浅了?” 柳月萤苦笑了一下,冲唐谷溪摇了摇头,闭口不提自己的事。她望着榻上的林落,见她正微睁双目也望着自己,月萤笑容逝去,又蒙上一脸愁云,似乎难以开口。 “你尽管说吧。”林寻道,“不管解药如何,只要能寻到消解此后遗症的药,我定当拼尽全力去取。” 柳月萤眉间愁云似乎更加重了些,她缓缓瞥了一眼林寻,轻声说道:“我只是曾经听她说起过,这软筋散……似乎并无解药。” “并无解药?”唐谷溪大惊,“怎么会呢,世间凡有毒药必有解药,再不济也可以以毒攻毒,以强制强。况且这软筋散也并非奇药绝药,定不会没有解药。月萤姐姐,是你不知道吧?” “恐怕你们有所不知,”柳月萤淡淡道,“她的师父曾是夜芜一带有名的药王,而且武功盖世,从小将她收于膝下,授其轻功,教其炼药。这软筋散原本发源于乔疆西域,功效虽大但却不持久,可是经她师父手中时,却被重新调制,炼成了一种新药——也就是如今的软筋散。” 二人皆凝神细听着,柳月萤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的软筋散,药性与之前完全不同,它功效不大,顶多让人浑身发软无力,睡上一觉便好。可是却无法根除体内的残药,这症状……怕是会跟其一生。” 二人怔怔地听完,神色也随之渐渐黯淡,皆转头望向了林落。 “这么说,我姐的软骨症……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柳月萤并未回答,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针落有声。 唐谷溪看着林落无神的脸庞,又想到她当初在水云馆被下药后的软弱无助,对比她方才击倒那两个男子时的无畏气势,竟无法将这两个人融合到一起。可她心里明白,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分明就是林落。 无意间,她的目光划过林落的手臂,落在了她手背上的一圈绷带上。那绷带从她的手背与手心缠绕过,又从虎口处缠绕了一圈,连带到她的右手手腕处,将五指露于外面。乍然一看,则会让人误以为是素白的手套。 而那“素白手套”之下,便是前不久被火烫伤的伤口。有一次林落将绷带换下,露出手背被烫伤处时,唐谷溪清晰地看到,那处地方已然变了颜色,表面隆起,发着红肿,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 其实她的伤口早已不用缠绷带,此事众人皆知,但在军营中时,无一人劝她摘下。 “其实,就算终生解不掉,那也不会反复发作的。”柳月萤的声音轻轻响起,“只要姑娘在用武之时,多注意些分寸就好。” 听闻此话,榻上的林落抬了抬眼皮,喉咙动了动,最后将眼帘完全闭了下来。 唐谷溪正在沉思中,此刻听柳月萤说起,才回过神来。可是转念一想,她的话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之处,唐谷溪扭过头来,望着柳月萤,皱了皱眉,轻声道:“多注意分寸?你的意思是,林落今后用武……都会有所限制了?都极有可能发生今日之类的状况?” 柳月萤点了点头,“是。” “这……”她不敢相信,扭过头来重新看着林落,“她是习武之人,将近半生都耗在了练武用剑之上……月萤姐姐,你却说……” “我所说无误。”柳月萤面目从容,深深看向她,“你们……还是早些接受的好。此刻,我看这位姑娘需要好生歇息,二位还是都散了吧。” 说罢,柳月萤垂下目光,缓缓转过身,面纱将她的表情遮住了一半。她微低下头,信步走进了另一间屋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蛛丝马迹 夜间,明月高悬,星辰疏朗。柳家的小院内地铺银霜,屋内昏黄的灯光从窗口透出,照亮了屋前的一方土地。唐谷溪和林寻正坐于门前的台阶上,两手托腮,静静望着凳子上的柳月萤。 她正怀抱琵琶,坐于一把高凳上,手指轻拢慢捻,缓缓拨动弦音。月光如水,却被流云所遮掩,乐声如月,却被哀思所蒙蔽。柳月萤依旧蒙着半面白纱,双眸晶莹透亮,眸光却哀婉至极,仿若缠绵秋水,望不断前路。 唐谷溪看着她,听着那让人愈发伤心、肝肠寸断的曲调,不禁想到,是怎样的经历,才使得这位貌美如花又德艺双馨的女子,如此伤春悲秋、多愁善感? “哎……”只听林寻长叹一口气,“月萤姐姐弹得如此令人伤心,不知她心中究竟藏了怎样的心事。” 此话正说到唐谷溪心里,她收回目光来,扭头看了看林寻。只见林寻听得无比认真,浓眉大眼地望着柳月萤,脸色怔怔。 “是啊,我从未听过如此悲伤的曲子。”她淡淡道。片刻之后,她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林寻,狡黠一笑,“你不会是哭了吧?” 林寻瞥了她一眼,挑挑眉,依旧望着前方,“我才没有。” “你承认也无碍,我又不会取笑你。再说了,月萤姐姐弹得着实令人伤心,哎……我还想哭呢。” “那你哭就是了,为何要扯上我?”林寻继续嘴硬。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琵琶声骤然一停,二人皆抬起头来,看到柳月萤已经将手指从弦上拿开,淡淡望着眼前的地上,似乎在冥想些什么。 “月萤姐姐,你是有何心事吗?”唐谷溪问道,“不如对我们说出来,或许我俩还可以为你排解心中所郁。” 柳月萤听到声音,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轻轻望了他二人一眼,道:“多谢你二位的好意。只是,我弹这曲子弹惯了罢了,又何曾有何心事……” 唐谷溪和林寻对视了一眼,皆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你们来此不就是为了打听花宁吗?”柳月萤看向他二人。 唐谷溪和林寻听闻此话,急忙抬起了头,二人和柳月萤目光相对,重重地点了点头。 柳月萤却收回了目光,重又垂落在地上,叹道:“我所知道的情况甚少,只知道她从小便呆在水云馆中,样貌、琴艺、舞艺俱佳,皆为馆中上等绝色。后来老妈妈去世,她便接替她的位置,开始掌管水云馆中的事。其余……我便不知了……” “你不是说,”林寻道,“她还有一师父吗?那这位师父,如今身在何方呢?” “她的师父早在三年前就逝世了,你们寻找无用的。” “我知道,我是说……她的师父,可曾有何亲人留于世上?或者,他的故居在何处,我们或许可以到此处向他的邻居友人打听一下。” 柳月萤皱了皱眉,摇头道:“她的师父,孑然一身,无儿无女。”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不禁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后才长叹一声,知道又失去了一条线索。正当他们垂头丧气,欲要作罢之时,柳月萤却又突然抬起了头,眸光微微有些发亮。 “不过,”她道,“我曾听闻,她的师父好像在三十年前有过一位夫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一纸休书休了那夫人。自此之后,二人分离,那被休的夫人不知身在何处,而他……也终生未娶。” “被休的夫人?”林寻目光炯炯,“又在三十年前……此事,必有蹊跷。” 唐谷溪却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从那夫人身上得到任何消息。三十年前,花宁都还未出生,更别说与她师父相识了,这二人便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夫人又怎会知道花宁的种种事迹与来历呢?” “是啊,唐姑娘说得有理。”柳月萤道,“这也正是我担忧之处。” 林寻咂了咂嘴,想想也是,便又叹了一声,将头趴在了膝盖上,盯着脚尖,默然不语了。 “不必担忧。” 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句声音,唐谷溪和林寻一怔,皆转过头来。 背后的门口,出现了刚从榻上起身的林落。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垂落在身侧,身子却如平常一般笔直,似乎看不出手上在微微用力来。望着院中畅谈的三人,她扯出了一丝微笑,缓步走上前来。 “林落,你醒了?”唐谷溪急忙让开门前之路,起身扶住林落。 “嗯。”她轻轻点头。 “姐,感觉如何了?”林寻也站了起身。 林落睨了他一眼,手指从门上拿开,嗤怪道:“你紧张什么,我此刻感觉尚好。” 林寻咧嘴笑了,露出皓齿,“那便好。” 唐谷溪将林落扶了过来,走出门槛,让她坐在了一方小凳上,才和林寻又重新坐了下来。 “今晚夜色正好,你恰好醒了,出来透透气也不错。”唐谷溪笑道。 柳月萤静静望着眼前的情景,待三人皆坐下来之后,她轻轻地笑了,笑貌虽藏于面纱之下,却于眼角处倾泻流出。她的声音柔美,如同她的美目一般,柔和清澈:“看来,这位女侠,便是你们三人的领头者了。” “这……”唐谷溪怔了怔,笑道,“这么说也可以,毕竟林落算我半个师父。” “谁说可以了?”林寻声音响亮,略有不满,“她是我姐,我自然要多多关照她一些……但也不证明,我要事事都对她言听计从吧?大事小事我自有分寸……” 林落轻咳了一声,脸色未动,目光落于地上。 林寻皱了皱眉,瞟了她一眼,“姐,今日可是我背你回来的啊。” “我知道。”她抬起头,并未看林寻,转而望向了柳月萤,“月萤姑娘,你方才说的那个被休的夫人,如今,不在夜芜之内吗?” “姐,你真的要去找?”林寻扭头道,“那夫人可是三十年前就被休了的……” “既然有了蛛丝马迹,为何不去找?”林落反问,“况且,也正是因为此事发生在三十年前,我才非要去问清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旧忆悲事 “既然姑娘有心寻找,那我明日便去她师父故居的地方打听一番,若是能将其先前夫人的踪迹打听来便好。可若是打听不出来……”柳月萤微微蹙眉,“那月萤也没法子了,还请三位恩人谅解。” “那是自然。”林寻道,“你为我们帮忙去打听,我们已经感恩戴德了,又何来的怪罪之说呢?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三人,怕都是要感谢你呢。” “是啊,月萤姐姐,你只管放心去打听。不过……明日你一人去,未免不太方便。”唐谷溪沉思道,“今日那些地痞才受了气,想必心中有所报复,这几日,你还是不要孤身一人出门的好。” “嗯,此话有理。”林寻点点头,看向唐谷溪,“不如这样,明日我同月萤姐姐一块去,我姐身体还需静养一日,你在家中陪她好了。” “我身子哪有这么娇气,”林落轻声道,“我看,明日我们三人一同陪她去吧。” 唐谷溪点点头,“嗯,还是我们一起的好。” 听闻他们谈话,柳月萤轻轻笑了笑,道:“其实,你们三人、或者唐姑娘陪我去皆可,只是……唯独林公子,你不能单独同我去。”她顿了顿,“我身份特殊,免得到时让人看了笑话。” 林寻一愣,刚想说什么,便又突然停住了。他明白柳月萤此话何意,她孀妇一人,久居家中,身边乍现一男子携同上街,必然会引起旁人的耻笑和猜忌,招来不必要的闲话。 林落和唐谷溪一听便懂其意思,二人不禁再次望向柳月萤,夜色下的面纱显得更为神秘莫测了。 “月萤姐姐,”唐谷溪想了想,还是咬牙开口,“我可否问你一句不该问的?” 柳月萤望向她,不知其为何意,遂点了点头。 唐谷溪看了林落和林寻一眼,最后迎上柳月萤的目光,“你……既是水云馆的旧人,又生得如此美貌,怎会早早嫁人呢?你的夫君,又是何等人士,他既能将你赎回,那家中也不应该败落至此啊。” 听罢,柳月萤微微低下了头,闭口沉默着。唐谷溪三人各自相看了一眼,为方才的唐突有些羞愧,知道柳月萤不想开口,她正想要作罢,却听得前方传来了一句沉吟。 “你们,有所不知了。”她目光如流水,缓缓流淌在夜色中,“三年前,花宁的师父逝世不久,她便要带着水云馆的众姐妹远走他乡,另谋生处。可是偏巧当时,我的脸被一宾客醉酒时所烫伤,留下了疤痕,花宁便……便不要我了,将我逐出了水云馆。” 她顿了顿,接着道:“离开水云馆之后,我别无去处,父母早已双亡,只得匆匆嫁给了一农夫,也就是我故去的相公。相公……对我很好,是他看我在街头备受欺凌、无处可归之时,将我带回了家,好心收留我。不久之后,我俩便成亲,一起忙田里的农活,日子虽不富足倒也自在。” 唐谷溪等人静静听着,看她说至此便停住了,便问:“那后来呢?” “后来……”柳月萤轻轻抬起了头,脸上的安详换成了一副凄凉,“后来有一日,相公下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因此并未出田,等到傍晚邻里将相公的尸首带回来时,他的身体……早已经冰凉了。” 柳月萤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哽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没了。他们都说,相公是猝死在街头的,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身上的淤青和血痕,他……他是被人打死的!”她最后一声异常凄厉,说罢便闭上了双眼,泪水顺着脸颊簌簌滑落,浸湿了面纱。 唐谷溪三人听完,皆受震动,如何也未料到柳月萤竟然遭此不幸,命途坎坷至此。看着她泪流满面、凝噎无声,三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任何言语在如此悲恸面前,早已失去了分量。 “真是可恶……”唐谷溪看着地上,眼圈发红,“打死你相公的那些人,你可知是谁?” 柳月萤还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言语。她平日里的隐忍与淡定在此刻分崩离析,或许是因为夜色下看不清彼此脸庞,又或许是话到桥头、遇到了所信任之人,因此将心中积郁全然倒出,却未料到自己能否承受得住再次的痛苦。 “她的夫君死后,谁最受利,就应该是谁了。”林落脸色凝重,轻声说道。 “你是说……今日遇到的那三人?”林寻惊道。 林落未说话,转而看向了柳月萤。只见柳月萤平复了下来,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眼林寻,停顿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果真是他!”林寻面色发红,一拳击在了自己腿上。 唐谷溪明白了过来,又气又惊,“竟然是耿三拳……看来,今日该把他打死的!竟然饶了他一命。他恶意害人致死,随意便将一个人如蝼蚁般碾碎,只为了寻欢作乐,无法无天。此种人不杀,天理难容。” “早知道是他,我当初就不该把剑收进去。”林寻狠声道。 柳月萤抹了抹眼泪,看着眼前慷慨士气的三人,心中感慨良多,也欣慰不已。她恢复了平静的状态,对他们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月萤恳求三位恩人,不要去报复那人。你们杀了他,惹祸上身,不杀他,滋事更多。眼下平稳的日子,已经算好了,我不再多求。” “这还平稳?”唐谷溪冷哼一声,愤懑满怀,“你这不叫平稳的日子,这叫刀尖上的日子,担惊受怕的日子!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在外多停留片刻,还要忍受那厮的****骚扰,何来的‘安稳’?况且,他杀了人就无事,为何别人杀了他就要惹祸上身呢?此逻辑不通。” 听完唐谷溪这一番激论,柳月萤黯然垂下了头,羞愧而无奈。 林落轻轻咳了一声,给唐谷溪使了个眼色。唐谷溪被她会意之后,才稍稍平静了下来,知道自己方才言语过激了,可又觉得自己所说有理,因此也不知该作何话了。 “我看,我们还是听月萤的吧。”林落道,“可是,若再有下次碰到他来滋事,月萤姑娘,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崭露头角 几人又说了片刻,看天色太晚,月藏云中时,才惊觉时候不早,便各自起身,向屋中走去了。 柳月萤抱着琵琶走在几人身后,却在进屋之前,突然叫住了他们。 “你们与花宁之间,到底有何恩怨呢?” 听闻此话,他们先是一愣,接着转过身来,目光触及了柳月萤满面疑云的脸。沉默片刻,林落才道:“我们,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月萤姐姐不必担忧。”见她还是不解,林寻解释道,“我们所做之事,保证对旁人无害,只是需要知道花宁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与乔疆那些人有所联系。” “我并非担心此事。”柳月萤道,“只是……我原以为,你们来此查究花宁,是因为你们之间有所恩怨。原来,是受人所托。可是,既然你们之间并无瓜葛,那为何花宁会将那软筋散让女侠服下呢?” “这……”林寻微微一怔,扭头看了看林落,“此事说来话长了,与我们此次所行之事,并无太大联系。还请月萤姐姐放心吧。” 柳月萤凝望着他们,点了点头,“我并非不信任你们三人,只是不解,花宁这些年究竟与多少人结下了仇怨。她既已去了盛歌,就该安生度日不好吗?为何会……”她沉下眉头,隐隐思索。 “盛歌?”林寻忽道。 “是啊,盛歌都城……临清啊!”唐谷溪似有若无瞥了他一眼,忙道,“月萤姐姐,你还是别多想了。人若本性不改,那到了何处都是一样。运势不在外,而在于内,不在天地,而在人心。” 听她说完,柳月萤抬起了眉头,注视着她,微笑道:“唐姑娘此话有理,我心中即刻豁然开朗。时候不早了,各位歇息吧,我去里屋了,此屋留给你们,而林公子……就只好委屈你去侧屋了。” “好,我在何处都无碍的。”林寻一口答应。 柳月萤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里间的屋子。 林寻待她进去,才走至二人身旁,面有疑云,低声道:“你们说,为何她对我们受人所托之事,如此不闻不问呢?就连我们受了谁的托,甚至花宁如今在凉——在盛歌所干了什么,都没有丝毫好奇心。是不是有点……清心寡欲过了头?” 唐谷溪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我看,是林大公子你,疑心过重了吧?” “怎么会,我明明——” “还有啊,”唐谷溪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记住了,是盛歌,盛歌。我看,还没查出花宁下落,迟早就要败在你嘴上了……” “你——” “的确如此。”林落点点头,脸色认真,“此次我们来乔疆,完全要把自己当成盛歌人。此时正值凉禹乔疆两国交战,不管何人,面对来自凉禹的人,都会心存戒备与疑虑。虽说月萤可以信任,但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谨言慎行些。” 林寻只好作罢,叹了口气,“我也就是一时口误,又不是天天出错……” 唐谷溪轻笑一声,转身就走,林寻却突然跳了过来,探头一笑,道:“不过你方才所言,倒是真有几分道理。” “那是自然,教诲你还绰绰有余。” “不,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唐谷溪扭过头。 林寻却突然不说了,转身走开,向后扬了扬手,似乎在打哈欠:“不说了不说了,困啊,睡觉去了……” 唐谷溪盯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看向林落:“他究竟在说什么?” 林落轻笑一声,却也是微微摇头,转身走向了床榻,背后传来轻轻一句:“他是在夸赞你。” 唐谷溪回过身来,只见林落和衣入睡,转眼便躺到了榻上,闭上了双眸。她在原地怔了怔,只好一脸惘然地走了过来,坐在榻上叹了口气,弯下腰去解鞋子。 “既然,”榻上突然响起了林落的声音,轻微缓慢,“他知道这软筋散药性如何,为何不早早告于我?” 唐谷溪扭过头,“你是说……齐公子?” 林落眼帘微启,淡淡望着前方,未再发言。 唐谷溪直起了身子,想了想,说道:“齐公子不将实情告知于你,也在情理之中。倘若你当时便知道自己……自己今后武力将会受到限制,必定会陷入苦恼。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你一旦知情,那么下次在用武之时,心志会受其影响、被其拂乱,如此一来,必然更加不利于出手。” 闻言,林落眸光颤了颤,似乎在看唐谷溪。 “所以说,齐公子此举,是为你着想。”唐谷溪继续道,“既然他有此心念,你更不该辜负了才是。心一乱,剑则乱,林落,你可千万别被此事束缚住了手脚。”她看向林落,面目肃穆。 林落眼皮半开半合,注视着她良久,突然嘴角弯了弯,呢喃道:“林寻所说,看来无误。” “嗯?”唐谷溪未听清,“你说什么?” 林落却像林寻一样,闭口不再说话了,她摇了摇头,合上了眼皮。 唐谷溪皱了皱眉,不得其解,只好弯下腰去解鞋子,口中喃喃道:“你们姐弟二人还真是相似,说话都说一半……让人好不窝心。” 屋外夜色深深,屋内烛火熄灭,小院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翌日清晨,天方大亮,柳月萤便带引林落三人去打听花宁师母的下落了。四人穿过了几条街市,才来到花宁师父的旧居,才发现那处房子竟然没有空缺,至今还住着人。 花宁师父名叫梅逸苍,这里一带皆称他为梅舵主。梅舵主在此地颇有名气,不仅以武功轻功闻名,而且还爱好与江湖豪杰、武林中人比试武艺,一比便要比出输赢,分出胜负,或者两败俱伤,或者一死一生,不见分晓便不罢休。 除此之外,他的“药王”称号也并非虚妄。不仅将花宁视为心爱弟子,还将其收为义女,轻功药术全然教授与她。晚年较为清心寡欲,门下除花宁之外,再无其他弟子,与人比武次数也略有消减,常常闭门家中,足不出户。 而听旁人说,那梅逸苍在逝世之前,曾经出门远行过一次。回来之后,不到数月,便暴病身亡了。自此之后,花宁便不再来此地,不久也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此处房屋租赁给了一位瞎眼婆婆,同样无儿无女,独身一人,一直居住在此。(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瞎眼婆婆 四人走进院内,确见一矮小老人正佝偻着腰,手拿笤帚扫着院子。只是她背对着他们,大概是耳朵失灵,此刻并未听见门外有人走进来。 “这位婆婆,请问这里是梅舵主的故居吗?”柳月萤走入院内,轻声问道。 听到声音,那婆婆似乎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停下,扭头朝他们看过来。然而四人清楚地看到,那婆婆两眼迷离,并不确定他们此刻身处何方,只是朝着门口望了望。随后便回过头来,继续在地上扫地。 “请问,婆婆——” “你们走罢。” 话未说完,便被那婆婆一语回了过来。四人皆愣住,互相看了看,却并未动身离开,而是等着那婆婆将地扫完。 过了片刻,瞎眼婆婆扫完了地,将手中的笤帚放到一旁,靠在墙上。两手在粗布衣裳上随意抹了抹,就继续迷离着双眼,向屋内走去了。 林寻皱了皱眉,望着屋子的门帘,疑惑道:“这婆婆看来还真是看不见,不过,她怎么不问我们来此作甚,就下了逐客令呢?” “想必是这里平时多有人来骚扰,婆婆心生烦躁吧。”唐谷溪锁眉道。 “可是梅舵主逝世已久,还会有何人来此询问拜访呢?”林寻道,“月萤姐姐,这位婆婆,你可知道是谁吗?” 柳月萤摇了摇头,面有难色,“我自离开水云馆后,便不再得知关于花宁的任何事了,梅舵主这边的状况,更是一概不知。” 林寻叹了口气,几人不再发言。 又过了些片刻,屋内还是毫无动静,他们心绪明显不宁,稍显焦躁起来。林落望了一眼那屋门口的厚布帘子,轻声道:“在此等候也不是办法,不如前去再询问一次。”说罢,她走向了那个屋子。 唐谷溪等人也赶快跟了上去,来至屋门口时,向里面道:“婆婆,我们有一事相问,不知您可否容我们进去一谈?” 屋内还是未传出任何声音,四人相顾一眼,既不能硬闯,也不能作罢,一时没了法子。就在左右为难之时,只听门口传来一句声响:“你们别白费事了,那老婆子是不会理人的。” 众人扭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是一位扛着锄头的农夫,正巧从路过此院门口,看他们受了冷落,便好心提醒道。 “她啊,搬来这里三年,几乎从未与外人说过话。”那农夫侧着头道,“像我们这些在邻里四周居住的人,谁不认识她?可她自梅舵主故去后来到这里,便未与我们打过交道。倒是每月都有人来给她送些蔬菜银两,其他的倒也没了。” 众人一听,皆有些发怔,不过心中疑惑倒是有增无减。本想着打听梅舵主的事情,未料到这位瞎眼婆婆竟也行事诡异,引起了他们好奇心。 林寻跑了过来,问那农夫:“大哥,那……您可知道梅舵主生前的事迹吗?” 那农夫轻笑一声,道:“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年,方圆百里的人和事都一清二楚,更何况咱们的梅舵主呢?不过……”他面有不解,望了望里面的几人,“你们来此打听梅舵主是所为何事?不会是来寻药的吧?” “不不不,”林寻笑道,见有了生机,心中兴然,“我们是想知道,梅舵主生前是不是有一夫人,三十多年前却被休了。不知大哥……可知道那位被休的夫人,如今身在何处呢? 那农夫皱起眉头,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这倒不知。你说三十年前,那都多久了,更何况,梅舵主搬来此地也才二十多年,从未听说有一夫人。我看,你们还是另问别人吧,那老婆子或许和梅舵主有些关系,可就是啊,让她开口难。” 林寻沉思一想,点了点头,看向那农夫,拱手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再去向婆婆请教,多谢大哥。” 农夫咂了咂嘴,最后又朝里面的人瞥了一眼,便朝前走去了。 林寻回来后,将他与农夫在门口所谈论的告诉了他们,几人商量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在此等候。那瞎眼婆婆性情古怪,或许是年轻时受了什么刺激,加之梅逸苍死后便搬来此居住,可想而知,必能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 就在他们于门前徘徊等待时,那瞎眼婆婆便掀起了帘子,从屋内走出来了。林寻一行忙转过身来,注视着瞎眼婆婆,有些激动,但一言不发。 那婆婆转身走进了厨房,忙活半天之后又走了出来,行至他们面前时突然停住了,脸色铁青,道:“你们打听那个人作甚?” 众人愣了一下,林寻伸手在那位婆婆眼前晃了晃,被唐谷溪拧了一下胳膊才收回来。那婆婆面无表情,依旧脸色不好地“盯”着他们,两眼迷离着,只在眼帘下方稍稍可以看见些眼白。 “婆婆,我们此次前来实在唐突,但确有要事想要跟您打听。”林落看着她道,“还请婆婆,您能给我们个机会。” “是啊,婆婆,只要您能帮我们的忙,我们保证,任何请求只要在情理之中,我们都答应您!”唐谷溪道。 “哼,我不要什么请求,也没什么可求你们的。”她扭了扭头,掀起了门帘,一脚迈了进去,“进来吧。” 听到这三字,林落等人一时未反应过来,等到那门帘重又闭上,他们才明白,婆婆应允他们进来了。 屋内窗户狭小,并无烛火,虽然天光从窗口照进,可是屋内显然昏暗不已。几人凝神细看,才看出这屋内的摆设,除了一张简陋的床榻和几张桌椅外,别无其他物件了。 瞎眼婆婆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坐在了一张小靠椅上,拿起脚边的针线活来,就开始缝纫衣裳。她虽眼力不好,可是一针一线却穿插无误,手法娴熟,令林寻等人又是惊讶不已。 “婆婆,既然您住在梅舵主的旧居,那想必和他有所联系了。”林落顿了顿,说道,“其实,我们只是想知道,梅舵主是否曾经收养过一义女,名叫花宁?”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们既然知道,又何须来试探我?” 林落等人皆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婆婆竟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你们若是想问她的事,我一概不知。”婆婆声音冰冷,“哼,这回你们算是白来了,请回吧。” 众人自然不能在此关节离开,沉默片刻后,林落又道:“那……您可否知道,梅舵主生前有过的一位夫人呢?那位夫人,您可相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费尽周折 “夫人?”瞎眼婆婆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声音依旧干涩冷漠,“你是说,那个三十年前,被他一纸休书赶回家的糟妻?” 唐谷溪眼神一亮:“婆婆您知道?” “哼,”婆婆又是冷哼一声,“我不仅知道,我还清楚得很。” “那……婆婆可否告诉我们,当初梅舵主是因为何事将那夫人休回家的?”林寻道,“那夫人此刻,又在何处?” 闻言,婆婆没有作声,低下头继续做针线,冷冷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来打听她做什么?难不成,还是她的亲戚不成?” “我们……”林寻顿了顿,略有迟疑,声音却减小了几分,“我们确是她的亲戚。” “哦?”婆婆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诡谲的微笑,“说说看,你们是她的什么亲戚。” “这……其实……” “婆婆。”林落见林寻圆不下去,索性将实情道开,“实不相瞒,我们并不认识那位夫人,打听那位夫人身在何方也是为了询问另一个人的事。如果婆婆知道……花宁是如何被梅舵主收为义女的,那我们也无须另问他人了。” “我说了,我对那女子身世一概不知。” “所以,还请婆婆能够告知我们他夫人的事。”看那婆婆态度如此坚决,林寻不禁有些心急,“都说梅舵主生前独来独往,与其有关系的人,除了花宁,便是那位夫人了。若能寻到那位夫人,从她口中得出些消息的话,那我们也不枉奔波这一趟。怕就怕在……那位夫人是否还在世……” 此话一出,唐谷溪等人都愣了愣——是啊,他们为何没想到,这三十年过去,梅舵主逝世时都已经是古稀之年了,谁能担保那夫人是否还在世呢? 就在他们凝眉沉思时,那婆婆却突然传来一句:“她没死。” 众人脸上愁云疏解开,松了一口气。可是进屋良久,却还是未从婆婆口中问出什么,而婆婆又总是欲说还休,愈发引起他们的疑惑。 林寻实在万分无奈,叹了口气,道:“我说婆婆啊,您就别卖关子了,您既知道她的事,又有心告诉我们,何必要绕这一大圈子呢?费力又费事……多不好啊,您说呢?”说罢,他嘿嘿笑了两声,以作讨好。 可是那瞎眼婆婆压根不买账,反而脸色舒缓了许多,带着诡秘的笑,说道:“我不绕圈子,又怎可知你们的诚意?何况,我也没说要告诉你们,你们若愿意耗,只管在我这里耗下去就是了。最终说不说,还是在于我,各位请便了。” 说罢,她放下手里的营生,起身向门外走去了。 留下林落四人在屋中,互相看了看,各自惘然,不知是该去还是该留。最终,还是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月萤说话了。 “我看,今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那婆婆性情古怪,想必一时半会是不会告知你们的。不如,我们先回去可好?等明日再来。” “这婆婆也真是奇怪,你说她明明是要告诉我们的,偏偏要卖关子……”林寻皱眉道,忽然眉角一抬,“会不会是,嫌弃我们没有诚意呢?” “诚意……”林落凝了凝眉,“你是说,我们该以物换物?” 唐谷溪闻言,惊道:“不是吧,婆婆真有那个意思?” 林寻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万一真是呢?这样好了,我们去拿些银两给她,看她开不开口。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人吐真言啊。”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林落等人虽不放心,但也不妨一试。他们跟着他走出了门外,看着他走向厨房。只见林寻到了厨房跟前,对里面正在烧火的婆婆说了几句话,便掏出一个钱袋,缓缓放在了灶台旁,同时注意婆婆的脸色。 然而未想到的是,那婆婆虽看不见眼前何物,但听那声音便知道他放下了什么。她脸色阴冷,猛地拿过钱袋,却未收入囊中,反而一手朝着门口丢了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林寻胸上。 林寻一个冷战,急忙接住丢过来的钱袋,面色羞愧。又被那婆婆训斥了几句,黯然伤神,他垂下头,一边搔着脑袋一边回到了林落身旁。 “看来,是我们浅薄了,伤了婆婆的颜面。”林落淡淡道。 “我就说吧,那婆婆年纪那么大了,怎会贪图这点小财小利?”唐谷溪瞪了他一眼,又皱眉一想,沉吟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婆婆既不贪财,也不图利,却还是对我们冷言冷语,不可开口,倒真是让人想不通了。” “其实,也并非想不通。”柳月萤望着眼前三人,“或许,她是在意别的事,心有苦衷罢了。我看,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今日就算了吧,如何呢?” 林寻叹了口气,颠了颠手中的钱袋,“事到如今,也无其他法子,那就只能如此了。哎,打道回府吧!”他扬手颠着手中的袋子,目光随之一上一下,倒是悠闲得很。不理会旁人,径直走向了门口。 站在原地的三人又望了一眼厨房中的婆婆,只见灶台上冒出的烟气将她熏得眼泪横流,不住咳嗽,她却还是若无其事一般,继续老练有力地拉着风箱,烧火做饭。 唐谷溪回头,恰巧碰上了柳月萤掩着面的脸颊,想来她方才的话,心中似乎有所疑虑,遂问道:“月萤姐姐,今日我们耽误了你去卖艺,实在抱歉。你此刻,怕是在急着回茶馆吧?我们既误了你上工,那便一道陪你去,以防那恶人再来滋事,也算作补偿,如何呢?” 反正回去后也无事,柳月萤又帮了他们的大忙,唐谷溪想着,倒不如此刻去茶馆喝喝茶,赏赏乐的好。 柳月萤怔了怔,明白了她的意思,然而脸上略有慌色,“唐姑娘,你实在误会了,我今日既陪着你们来此,本就不打算再去茶馆。何况,昨日刚发生了那糟心事,我看,我还是过几日再去也不迟。” 闻言,唐谷溪讪讪地笑了笑,道:“那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了……别怪罪我啊,月萤姐姐。” 柳月萤注视着她,神色稍稍放松下来,微笑着摇了摇头。 “月萤所说极是。”林落道,“我看,这几日还是不要再去茶馆的好,那些人,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柳月萤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敢触及林落的目光。 “我说,你们为何如此磨蹭呢,到底还走不走啊?”林寻在门口早已不耐烦,侧头大叫道,“别在里面再烦扰婆婆了!” 林落等人闻言,只好朝门口走过来。 就在三人将要走至门口之时,只听从灶间传来了一句声音,婆婆的嗓音被烟熏的沙哑干涩,却力道十足。 “三日之后,你们再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孤身应对 “三日之后,我们再来?” 唐谷溪默念一声,顿时愕然,回过头来望向灶间,声音有些喜出望外,“婆婆的意思是,要我们三日之后再过来?她可以告诉我们了?” 林落脸上却风雨未动,望着正在灶间生火做饭的瞎眼婆婆,眸光淡漠,面色平静。一时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顾不上回答她的话。 林寻听到声音,急忙凑了过来,惊问道:“怎么,婆婆方才说什么了?答应了?” “婆婆说,三日之后,我们再来,她方可告知于我们。”唐谷溪回过头来缓缓说道,面色欣喜。 “哈,那太好了!”林寻笑道,“不过也真是啊,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呢?今日说了岂不是正好?” “你就知足吧林大公子,”唐谷溪嗤笑道,“区别可大了,我们多跑这一趟,不就是那诚意吗?或许婆婆,要的就是我们对此事的决心。倘若我们方才未多坚持一下,婆婆怕是还不会答应呢。” “事情若都像你想得如此简单,那就好了……” 林寻和唐谷溪你一语言我一句地向前走去了,二人相互斗嘴,但心中却都十分畅快。无论如何,他们此趟并未白跑,虽未问出个所以然来,但起码有了更多的线索,有了即将水落石出的苗头,总归来说还是可喜可贺的。 此事的最大功劳者,自然莫属柳月萤。 “月萤,幸亏有你指引,否则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展如此之快,林落多谢了。”林落微微笑着,拱手躬身行了行礼。 “林姑娘客气了。”柳月萤急忙摇头,“昨日被你三人相救,月萤还不知该如何感恩,今日之事与你们的相救之恩相比,实在不足为提。” 林落点了点头,眉目淡然。 待柳月萤走后,林落又再次朝院内看了一眼,灶间已没了那瞎眼婆婆的身影,想必其已经进屋去了。她目光颤了颤,眸色有些加重,停顿片刻后,便抬步向前走去了。 然而,当一行四人回至柳月萤家中之时,却未料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春日即逝,夏日将至。天儿变得和暖,夜芜村镇的街边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唯独这一间无人的小院,却是一片狼藉混乱。 只 所有的农具、锅碗瓢盆全被扔在了地上,大门敞开着,篱笆有的被打断,留出了参差不齐的缺口。瓜果蔬菜也皆被摔碎摘走,很多都是连根拔起,丢在了院中。 他们知道耿三拳不会善罢甘休,但未想到这么快便找上门来。 柳月萤面色愕然,迟钝地从大门走了进来,脚步缓慢,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凌乱狼狈之象。她怕是也该想到了,但却还是对遭到毁坏的家中痛心不已,此刻虽未发出声音,可是缓缓移动的背影却极尽苍凉与落寞。 唐谷溪目瞪口呆,望着这一片惨状惊愕不已,反应过来后,她几乎气极,转过身就朝门口走去,只言未发。 “你去做甚?”林落侧身一把拉住了她。 “我要去收拾那些人!”唐谷溪道,“月萤姐姐家中遭到如此毁坏,他们简直太过分了,平白无故欺负一个弱女子,如果今日不收拾他,以后月萤姐姐就永远没好日子过了!” “你慢着。”林落手上再次用力,盯着她道,“此刻安抚月萤为重,家中残局总要收拾的。我想,那些人应该并未走远,他是冲着我们来的,知道我们在在此居住,定还会过来。不用你出去,直接在家中等候便可。” 唐谷溪喘着气,听她说完,稍稍平静了些,身子也软了下来。 林落放下手臂,凝眉叹了口气,转身向柳月萤走去了,和她一道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二人皆不做声,只是默默捡着东西。 林寻皱着眉头,望着院中的惨状,心中似乎在思索什么。他叹了口气,眼角一转,瞥到了唐谷溪。 “好了,消消气吧。其实我的心情同你一样,恨不得宰了那些人,但……此刻出去实在不为妥当,还是再等等吧。” 闻言,唐谷溪点了点头,只得作罢。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几人才将院中、屋内的东西悉数捡起,物归原位。但是其中许多已经彻底损坏,无法修复,而重新买来则会花费为数不小的一笔钱。 他们知道柳月萤家中的状况,因此便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各自分出些银两来,一齐留给了她。 柳月萤手握钱袋,目光落在手中的东西上,指尖微微打着颤。她未再道谢,而是瞬间无语凝噎,眼圈通红,受人欺凌之后的委屈与被人相助之后的感动,一时间皆涌上了她的心头。 良久,她才擦了擦眼泪,缓缓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三人,似乎面有难色,思虑片刻,终于开口:“其实,我——” 就在这时,只听院内有些动静,柳月萤未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了。四人皆一怔,扭头看向门口。 林寻迅速跑到门前,稍稍掀起一角门帘,向门外张望了一番。回过头来,望着三人轻声道:“是耿三拳,还带了不少人。” 一听此话,唐谷溪即刻就要往屋外跑。然而这回,却被柳月萤拉住了。 她紧紧拉着唐谷溪,面色深重,凝视他们一眼,低声道:“你们不要出去,他们此次来定做全了准备,此事因我而起,我一人应付便好。你们快快躲进里屋去!” 她扭头示意身后的里屋。 “月萤姐姐,你在说什么?”唐谷溪将其手臂甩开,“你一人应付?你还没应付呢就得被他吃了!留你一人那是羊入虎口,别拦我,我要去——” “唐姑娘!”柳月萤从未有过的激动,跑至门前将林寻也拉了过来,“这是在我家中,此刻要听我的。我说了,我自有法子,你们已然帮我很多,现在不能再豁出去了,快躲进去!” 说着,她便往里屋中推他们。 “哟呵,都被打扫干净了啊!”院内忽响起耿三拳的笑声,“看来你们的嫂子回来了啊!” “是啊大哥,咱可算没白等,终于把大嫂盼回来了!” “哈哈哈,你小子说得对!不过,看这样子那些人是走了,哼,要我逮到他们非把他们扒层皮!”耿三拳声音恶狠狠的,语气转而又变为兴奋,“小娘子?既然没在院中,那定是在屋里了!哈哈,待我进去……” 屋中的柳月萤脸色苍白,立刻将林寻和唐谷溪推了进去,林寻与唐谷溪从未见她如此焦急,因此也未再反抗,只得怔然任她推进去。 “还请林姑娘进去,月萤求你了!” 林落望着她,道:“你若招架不住一定叫我们。” “好,我知道了,快进去吧。”柳月萤急促地喘着气。 林落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那里屋。柳月萤松了口气,将那屋门关好之后,恢复了面色,目光重归淡然,转身走到了榻边,静静坐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美玉有瑕 几乎是在坐下的同时,门帘忽被掀起,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露出耿三拳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的右手臂缠着绷带,一头挂在脖间,手臂被吊在胸前。 “哈,小娘子果然在此等候啊!”他朗声道,脸上划过一道狠色。随后,院内跟来的其他弟兄也走了进来,瞬间便将这间小屋站满。 耿三拳未完全放松警惕,而是四顾巡视了一遍,确定屋内再无旁人之后,才让他的弟兄皆走了出去,在院中待命。 他将目光重新移至柳月萤脸上,方才笑意尽失,铁青着脸道:“昨日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何人,如今在何处?” 柳月萤面色极为平静,眸光落在前方地上,静如止水,无一丝波澜。闻言,她缓缓抬起了头,迎上耿三拳射来的目光,“那二人我并不认识,如今,我怎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你少胡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我今日带了人手来,那二人招架不住,想保全他们的性命吧!”耿三拳声音洪亮,“哼,别让我再碰到他们,我的兄弟们已经出去找了,我看他们能逃多远,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那二人给捉回来!到时候,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柳月萤冷笑一声,睨向他,“给他们收尸?我看,是他们给你收尸吧。”她站了起来,“耿三拳,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几次三番忍让你。可你,不仅杀害我亲夫,反而对我一再刁难,毁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今日,我们该做个了断了。” 她的声音清冷犀利,与面容上的温婉柔顺有着天壤之别。一席话说出,使得耿三拳也哑了口,屋内一片寂静。 耿三拳凝望着她,心中生疑——平时未见此女子有如此犀利之时,一直都像个小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为人鱼肉。为何如今像换了个人似的,对他丝毫不惧,反而说出此等豪言来。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住了口,眯起双目望着她。 “小娘子,你可别给我耍什么花招。”他的声音降低了几分,“你今日如此胆大,是仗着他们吧?说,那些人如今在何处,是不是就在此附近?” “在不在你还看不到?”柳月萤冷笑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你耿三拳何时也变得这样胆小怕事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便把你吓得疑神疑鬼、魂飞魄散,看来,你也是徒有虚名啊。” “别给我用激将法!”他一把手捏在了柳月萤下巴上,双目圆睁如铜铃般,“你个小娘子有何能耐,一个被水云馆赶出来不要的废人,你还当自己是原先的柳月萤?” 说至此,他的愤怒重归心底,竟一把扯掉了柳月萤脸上的面纱。 “哈哈哈哈!”耿三拳重又抬手捏上她的下颌,仰天大笑,“你看看你的脸,如今谁还要你?怎么,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小白脸都跑来找你的月萤姑娘?别做梦了!我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乖乖的,收拾东西给我回去,我算饶你一次,对那二人也不追究了。否则,就别怪我今日不客气!” 藏于里屋内的林落三人,从窗户纸的缝隙中隐约看到,那个被耿三拳紧捏着下颌抬起脸来的女子,脸颊上有大如鹅蛋的一块疤痕,如同蛆虫一样爬在了她的半边脸,原本美玉无瑕的脸上,因有了那一块疤痕,而顿失颜色。 柳月萤仰着头,脸颊因他手指的力道而略微扭曲,最不堪回首的一幕重现,令她绝望无比,尊严尽失。泪水即刻从眼角滑落,她的目光更加冰冷,依旧直直盯着他,不发一言。 林寻按捺不住,窗户纸中看到的情景令他愤恨不已,他捏紧了手中的剑,作势就要出去。林落一把按在了他的手上,对他示意,摇了摇头。 林寻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眼神却黯淡了下去。 对面屋内,耿三拳终于松开了手掌,面上的凌厉转为邪笑,“怎么,小娘子,想通了没有啊?” “你杀了我吧。” 柳月萤保持着微仰头的姿势,不屈地盯着前方,泪水静静流淌。 “我为何要杀你?”耿三拳挑挑眉,“你虽面有瑕疵,但仍不失为一个美人儿,要我杀一个美人儿……那可实在划不来。” 柳月萤目光决然,直直望着前面,眼角泪光点点,脸色冰冷如霜。 耿三拳嘿嘿笑着,走上前来,左手向她的脸颊伸去。 里屋内的林寻眸光一凛,将剑柄向上提了提,剑鞘与剑身摩擦的声音随之带出。 林落一惊,忙低下头,双手按在他欲要把剑的手上,再次用目光警告他。林寻这才停下了手中动作,依旧狠狠望着窗外,喉咙微动。 那声拔剑音虽然短暂,但却尖锐地从里屋传出,飞入了耿三拳的耳内。耿三拳的双手停在了半空中,距柳月萤的脸庞只有一寸距离,却未再向前。 柳月萤心中一凉,脸色顿时闪过一丝慌乱,目光不由自主望向前方那个里屋的门口。 这一动作自然被耿三拳捕捉到,加之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他的身后,他感到不妙,脸色一变,转过身来,直盯着那个屋门。慢慢摸出腰间的短刀,抬动步子向那门走去。 里屋的门后,一片黑暗之中,窗户纸透过的光隐隐照在了三人脸上,彼此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林落见状,抬起了按在林寻剑上的手,转而落在自己的剑柄之上,眸光微动,作出欲开门刺杀之势。 若说林落和林寻是在为找准时机而神色凝重,那唐谷溪便是真的紧张了。她并非不相信林落和林寻,二人齐力扬剑怎会对付不了区区耿三拳?而是此刻特殊的气愤和环境,使她不得不睁大双目,抓紧林落衣衫的手心,也微微出汗。 耿三拳手握尖刀,朝那窗户一步步逼近,脸色凶狠,有所防备。林寻等人屏息凝神、看着他步步靠近,直至与门口只差三尺之距。 “耿大哥!” 身后,传来了柳月萤一声轻唤,声音鲜有的娇嫩。 耿三拳霎时止住了步子,面有异色,片刻之后,听那屋内再无动静,他便放下了手,心里稍松一口气,转过身来,望向柳月萤。 “小娘子?” 林落和林寻握剑的力道松了松,但并未脱离剑柄。见了眼前这一幕,皆有些惊讶。 “耿大哥,”柳月萤注视着他,说道,“其实,你方才所说,也并非无理。我也早就有所摇摆,举棋不定,只是碍于……碍于旁人眼光罢了。你也知道,我夫君早亡,孀居已有两年之久,若不是因为闲言碎语,我又何尝不想找个人做依靠?” 耿三拳疑云满面,停顿片刻,嘴角勾起了弯弯的弧度,朝她走去,“怎么,小娘子,你终于想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指染血 柳月萤勉强笑了笑,面色苍白,望着他点了点头。 耿三拳哈哈大笑,走近她的身旁,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刚好遮盖住了她脸上的疤痕,“这就对了呀,你早该想通了!如此看来,我昨日被那二人打一顿,也算值得。” 柳月萤闭上双目,长睫如羽,齐刷刷映在她洁白如雪的脸颊上。从此处看来,没了疤痕,这该是多精致美艳的一张脸啊。柳月萤干咽了一下,眉头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 耿三拳肆意地笑着,笑毕,他用手快速缠绕开右臂上的绷带,将那白色绷条一把丢在了地上,腰间的尖刀也被他一把扔掉。接着,他后背一弯,双臂抱起了面前的柳月萤,哈哈笑着朝榻上走去了。 柳月萤被他丢到榻上,脸色冷静,手臂随即向头处伸去。 耿三拳肆意大笑,早已戒备全无,此刻美人在前,便如同饿狼猛虎般扑向了榻上的娇躯。柳月萤闭紧了双眼,头向一侧撇去,手臂已伸进了枕头之下。 里屋的林寻等人喉咙一紧,见形势不妙,立刻冲了出来。 “砰!” 门开人现,墨阳剑与莫邪剑几乎同时亮了出来。然而,又同时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就在那时,柳月萤的手中却扬起了一把泛光的匕首,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在空中只是一闪,便直直插进了那恶人的后背之中。 林落等人顿时驻足,锁眉望着眼前的一幕,惊愕不已。 榻上的耿三拳身子陡然停住,胸中发出一声闷响,满面通红,大眼怒瞪着,一口将鲜血喷在了柳月萤身上。 她用力将头扭了过去,未看眼前的惨状,然而侧脸之上、脖颈之上、胸脯之上,几乎全被鲜血覆盖和浸染。 耿三拳闷哼一声,当即便趴到了柳月萤身上,四肢伸展,全身再无力气,面目可怖。 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如同黑沉沉的夜已降临,然而外面分明是天光大好,晴空朗照,屋内却死寂一片。 柳月萤被身上重重的尸首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那重量带来的窒息令她麻木,她颤抖着,瑟缩着,恐惧不已,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月萤姐姐……”唐谷溪喃喃着,疾步匆匆跑了过去,用力拉扯着那具粗壮的尸首,但无奈力气有限,而耿三拳又太过沉重,她咬着牙拼力拉扯也未能将他拉扯下来。 林寻扔掉手中的剑,上前与唐谷溪协力,一同将死去的耿三拳拉了下来。耿三拳浑身绵软,随即瘫倒在地上。 “月萤姐姐。”唐谷溪气息微喘,凝望着柳月萤,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她一手扯过榻上的棉布,慌乱地朝柳月萤身上擦去,却未能将她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那血已经渗透入她的衣衫裙裾,将她的衣裳全然变成了绛色,而雪白的脖颈也被染得殷红一片,极为夺目。 柳月萤抽搐着,身体抖动不已。她在榻上躺了片刻,也如死尸一般一动未动,任由唐谷溪给她擦拭着血迹。片刻之后,她似乎回过了神,轻轻推开了唐谷溪,身子缓缓坐了起来,脸上血泪相染。 随着她的目光缓缓下落,她看到了躺在地上面目狰狞的死尸,先是一怔,接着面色惨白,双眸圆睁,极为恐惧地向背后退去,口中呜咽着,双唇因为抖动而始终合不上。 “月萤姐姐?” “我、我……我不想杀他,我不想……”柳月萤口中喃喃着,双手捂上了自己的双耳,“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月萤姐姐,他死有余辜。”唐谷溪坐于榻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想想,他害死了你的夫君,害死了你的孩子,此等败类,早就该死了。这并非你的错。” 柳月萤还是喃喃着,神志恍惚,眼神空洞,不去理会她。 一旁的林寻见状,锁眉看向了林落。 林落虽未和林寻目光接触,但眼角余光已然与他会意。她顿了顿,走上前来,一手轻轻放在了唐谷溪肩上。 “她需要冷静,让她休息片刻罢。” 唐谷溪望着柳月萤,眉目忧愁,听到林落的话,抬眼望了她一眼。 “此人的皮囊,该扔到何处?”林寻指着地上的耿三拳。 “先抬至门口算了。”林落道,“放到大门之外,他的那些弟兄们回来后,自然会为他收尸。” “可是,他的人若是看到了他的尸首,岂不是会冲进来大闹?”唐谷溪有所疑虑。 “大闹就大闹好了,我们还怕他几个?”林寻道,“早想把他们一块收拾了,跟着这恶人作威作福,不知残害了多少邻里乡亲!不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来了就跑,这可就没意思了。” 林落轻轻点头,“那些人,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算不上他的义气兄弟。一见他的尸首,只怕落荒而逃还来不及,怎会还要跳入火坑呢?我们也无需对付他们,杀一儆百,早就足够了。” 听罢,林寻和唐谷溪皆点了点头。将地上耿三拳的尸首从屋内扯到了大门之外,明摆于地面上,二人便在此等候。 林落则留在屋内,立于床榻之旁,看着榻上瑟缩为一团的柳月萤,沉默不言。 过了片刻,她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坐在了榻上,扭头看了一眼柳月萤,随即又收回目光,声音清淡:“你为何要自己来呢?” 柳月萤不再发抖,但依旧抱着双膝,头放于膝上,目光茫然地盯着榻上,一言不发。 “你昨夜,向我们说出害你夫君的人就是他之时,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我们为你报仇吗?” 柳月萤依旧一言不发。 “其实,你也知道,杀害你夫君的凶手不一定是他,只是你一心以为的,是不是?” 柳月萤面色不动,如同湖面般平静无痕。听着林落的话,她似乎有所预料一般,出奇得平静。 林落扭过头来,直视着她,“既然如此,为何又临时变了主意?” 身上似吹过一袭冷风,令柳月萤心中寒意倍生。但与此同时,也令她更加平静,眉宇间又是一派与世无争。手边的袖子也恰如其分地遮住了面上的瑕疵。 良久,她的嘴唇才动了动,声音轻柔:“因为……我后悔了。你们、你们都是好人,我不该推给你们的,我虽不敢杀他,可是……”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眸中泪光闪动,“可是,这不也杀了?” 林落听罢,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来,沉默不语。 “林姑娘,你是个聪明人。”柳月萤语气镇定了许多,目光抬起来望向她,“可是,这些……你又是如何猜出来的?” “若要靠猜,我怕是一辈子也猜不出来。” “那又是……”柳月萤更加疑惑。 “昨日在茶馆与你相识,掌柜早已说过,耿三拳是几个月前才在茶馆缠上你的。”林落静静睨着前方,“而你昨夜所说,却是在两年以前他就害死了你夫君,岂不是与之相悖吗?”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平淡无奇。然而恰是这不紧不慢语调,却一语道破柳月萤心中所想。 柳月萤眸光迷离,注视着林落的侧脸,忽而轻轻笑了一下,“你果然是独具慧眼,心细如尘。”(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等候抬尸 天上艳阳高照,与屋内昏暗阴冷的气息决然不同。唐谷溪与林寻立于大门两侧,二人面前的地上,是耿三拳血流不止的尸首。他面朝下趴在土地上,背上的那把匕首格外刺眼,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刀口蔓延至身下。 虽说是死了人,可唐谷溪和林寻无所畏惧,光明正大地守在尸首两侧,脸上面无表情,静等那些弟兄找过来。他二人心里明白得很,这耿三拳在城乡之中作恶甚多,就照昨日在茶馆之前被打之时,群众的叫好声也能看出,此举必不会引起非议。 先前柳月萤当众被欺凌,街上民众围观左右,无一人出手相救。或是心性胆小、不敢出手,或是能力不足、恐受牵连,因此,即便对恶人恨之入骨、满腹委屈,也只能唯唯诺诺,退而避之。 正如眼前街上之景,凡是路过的农夫商贩、邻里左右,看到那耿三拳死于柳月萤家门口之时,无一人不目瞪口呆,转而心生喜悦,呼左唤右告知于众人的。 “既然他们都对耿三拳有不满,可为何这两年,就无人收拾这家伙呢?”唐谷溪看着走过去的路人,心有感怀,“若是妇孺孩童也就罢了,可此处并不缺壮汉男丁,几人合众擒住他一人又有何难?” 林寻闻言,睨了她一眼,笑道:“耿三拳又没欺负那些人,只是冲着这些弱女子与孤寡老人来,此事不关他们的事,自然被高高挂起了。”他顿了顿,又笑,“你也无需介怀,世人皆是如此,你遇上我和我姐啊,算是有幸了。” “非也!”唐谷溪一句便顶了回去,“其一,世人并非皆如此,我们临清就比这里要好得多。其二,你何时能把高傲自大的毛病改一改?大事小事总能顺带着夸自己,你究竟从何学的这本事,为何你姐就和你不一样?” “你是不了解我姐,她那人需要自夸么?” 唐谷溪笑了笑,未再说话。片刻之后,还未见那些人来,等得无聊,便又谈论起了方才的话题。 “如此说来,那真是世风日下了。”唐谷溪叹道,“万事可由小见大,一叶知秋。此事发生于乔疆都城之中,比武打死了人官府竟然默许,城中有人作恶官府竟不责罚,更别说其他城邦县乡,该是何种情景了。由此可知,乔疆的国风、朝政当是如何。” “当是如何?” “依我看,是日暮途穷了,迟早有一天要被他国所灭。” 林寻闻言,左右四顾了一下,忙道:“大小姐,此话可不能乱说,你当心被他人听了去。” “不能乱说什么?”一句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二人扭头一看,见林落走了过来,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林落双眼一眯,略有怀疑。 “姐,你怎么不在屋中陪月萤姐姐了?” “是啊,她缓过来了吗,此刻怎么样了?” “她已经好多了,此刻正在梳妆洗漱。”林落走至他们身边站定,望了一眼地上的耿三拳,“还没有人来领他?” “没人。” “可是,在此处放着也不是个法子啊。” 林寻点点头:“也是,对月萤姐姐家里也不好,哪有一死人一直放门口的?” 三人沉思片刻,决定将尸首抬到木车上,再运往耿三拳家中。他们找来木推车,准备抬动耿三拳,门口却传来了一声呼叫。 “大哥!大……大哥?” 那群人返回之后,看见门口地上的尸首,皆大吃一惊,却不敢靠近,唯恐遭到杀戮,只是在距他几尺远的地方,弯着腰看着。 唐谷溪闻言,从院中跑了过来,站到他们对面,扬声道:“把你们大哥抬回去,告诉街市上的众人,就说,他欺辱良家妇女,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你们,你们杀了人!”那群人中的一个指着她说道,声音凌厉,但身子却是向后缩着,“我要去告你们!” “你去告啊!”唐谷溪声音朗润,“巴不得你们早日去告呢!待官府一一调查,查明真相,你们在城中所作的恶行皆会昭然于世。到时候,你们几个就等着‘论功行赏’吧!” 那些人闻言,脸色大变,互相看了看,面上僵硬。 “怎么,还不快去告官?走啊,我随你们同去,到时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也省些事。”说着,唐谷溪就要过来。 “你、你别过来!”那些人向后退了几步,“我们……我们只不过是被耿三拳叫来帮忙的,和他无半点关系,你少血口喷人了!” 唐谷溪冷笑一声,眼角一斜,目光划向别处,“那还不赶紧把他抬走?” 他们迟疑片刻,最终一人挥了挥手,其他人便跑了上去,将耿三拳四仰八叉地抬起来,快步向前走去了。 门前土地上的血迹,还隐隐发烫。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远远望向他们的背影,眸中有一丝黯淡。她怔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扭头望向院中。 只见林落和林寻正站在院子中央,不发一言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嘴角皆微微带笑,林寻眼中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似乎在细细打量她。 唐谷溪咧嘴干笑了一下,面目染上一层忧伤,缓缓走了过来,走至他们跟前,才叹了一口气。 “又有一个人死了……” “你不会是在可怜他吧?”林寻眉角一挑。 “才不是。”唐谷溪道,“我只是觉得,为何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死人呢?” 林寻和林落怔了怔,对视一眼,他二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你有何可感怀的?死去的都是恶人,说明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片刻后,林寻笑道。 唐谷溪动了动嘴角:“希望是吧。” “你所说有理。”林落忽道,“我们才来乔疆不到三日,便出了此祸端。如此下去,必定会招人耳目,看来,今后务必要多加谨慎些。” “可是,即使我们不来,终有一天月萤姐姐会杀了他。”林寻接过话来,“到时,她一人处理不了,恐怕反而会被那些人讹诈,真的告了官去。不过,你说的不招人耳目倒是真,毕竟,我们一看就不是乔疆人,难免引起旁人注意。” “我看,等我们问过婆婆之后,就赶紧离开此地吧。”唐谷溪道,“省的再给月萤姐姐添麻烦。” 林落点了点头,注视着前方,忽然眉头一蹙,抬起了头,眸中闪过一阵错乱。 “怎么?”唐谷溪问。 林落紧闭双唇,眉间惊愕,转身便向屋中走去。唐谷溪和林寻互看一眼,皆大惑不解,赶忙也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斩绫救人 林落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门前的帘子。 映入她眼帘的,是在半空中挣扎的柳月萤。只见房梁上悬挂着一条白绫,柳月萤一身洁净素衣,脖颈正被白绫所锢,她的脸憋得通红,略发酱紫,双唇微白,两手抓着脖间的绸缎,痛苦不已。 林落脸色一惊,扬手拔出长剑,一步向前跃起,冲向了半空中。她挥起手臂,一剑斩断了白绫,随即落在前方的地上。 柳月萤干咳一声,立刻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刚进来的唐谷溪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地跑了上去,将柳月萤的头从地上托了起来。 “月萤姐姐,你这是何苦!” 林寻掀起帘子,愣在原地,朝林落看了一眼,满目愕然。 “唐姑娘,你们何必救我……”柳月萤双目微睁,脸上粉黛薄施,容颜整洁,“我杀了人,自己也活不长的……因果有报,就算此刻我不自己了断,上天也不会放过我。如今,我已为我的夫君、我的孩儿……报了仇,独留于世又有何意思?” “正因为你报了仇,所以才不能轻生啊!”唐谷溪声音透着些愤然,“你还年轻,有着大好年华,身怀技艺,可以自力为生。今后完全可以找个人托付一生,何苦要早早厌世呢?” 见柳月萤无声,她顿了顿,声音平静了几分,缓缓道:“月萤姐姐,昨日在茶馆内初次见你,便被你的琴声吸引,你——” “唐姑娘,”柳月萤抬眼看向她,目光又扫过她身后的林寻和林落,“林姑娘,林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吧,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再管我了,也不要再盘问任何人关于花宁的任何事。快走吧……” 林寻皱了皱眉,上前问道:“月萤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柳月萤轻轻开口,可还未说完,便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林寻望了一眼林落,二人脸上皆带疑色,但是却未说话。这两日以来发生的种种事,都太过唐突与诡异,令他们心中极不踏实。虽说他二人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但都十分清楚,柳月萤怕是话里有话。 林寻抱起柳月萤,将她稳稳放至榻上,站起了身,望着柳月萤的面庞叹了一口气。她脸颊上那一块疤痕尤为刺目,即便略染粉黛也还是不能阻挡狰狞的部分露出。 林寻想了想,转身望着林落,问道:“她既然能在枕下藏着刀,那必然早有杀心,为何非要等到今日呢?而且,如此反应,未免太大了些吧?” 林落听罢,微微摇头:“不一定。她藏着刀或许只是想自卫,也有可能想自行了断。” “你们在说什么?”听闻二人对话,唐谷溪惊讶不已,心中也燃起了稍许愤怒,“林寻,你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我……”林寻一时哑口,瞟了一眼林落。 “月萤姐姐明显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做出此举的,若不是耿三拳找上家来,她岂会想要同归于尽?你非但不同情她,反而在怀疑她。若说反应,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头一回杀了人,怎能不反应过激?” 唐谷溪一连串话语脱口而出,语气有些失常。 林寻心中有些惊讶,但还是撇了撇嘴,叹气道:“大小姐,我也只是猜测一下啊,你何必当真呢?” “我想不通,为何你从昨夜就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疑神疑鬼。”唐谷溪直视着他,面目认真,“林寻,我一直觉得你豪情仗义,光明磊落,为何对待月萤姐姐就如此心有芥蒂、话中有话呢?” 听闻此言,林寻心中也极不服气,面向她,道:“唐谷溪,我如何不光明磊落了?你把话说清楚,我又于何时对她心有芥蒂了?昨日,在茶馆门前,是我应付的耿三拳,方才形势所迫是我一心想要冲出来杀了他。倒是你,大小姐,你又做了什么?” 林寻一席话毫不示弱,有力还击了回去。然而,最令人感到惊讶的,倒不是唐谷溪,而是林落。 “我……”唐谷溪被他说得堵住了喉咙,怒气上涌,使她的脸憋得通红,“是啊,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一无是处,我就是百无一用!你们当初何必要救我,何必劫我成亲人马?” 她的胸中,只是一片愤怒,这愤怒又是因恼羞而来。 “唐谷溪,你——” “你们说够了没有。”林落在一旁看着,冷冷说道,抬眼睨向他俩,面结冰霜。 “没有!” “没有!” 他俩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认输,异口同声道。 “没有那出去吵,别在此处扰了人家休息。”林落丢下一句话,瞪了林寻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林寻深吸一口气,心中也着实不愉快,他随即转身也出了门,来至院子里。 院中,林落立于篱笆之后,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天上艳阳浮动,日光下澈,将她的影子投落于地上,棱角分明,黑白卓然。 林寻觉得嗓中有些不舒服,轻咳了两声便走了过去,脚步似无声一般,站到了林落侧后方,静默无言。 “寻儿。”林落轻轻道着二字。 林寻心中微微颤动,抬起了头。林落的声音缓缓而来。 “这趟浑水,你本不该趟。来此之前,我早就想过路途有多艰辛,任务有多繁重。师娘养我这么大,不就是为了保你平安无事吗?所有的劫难,所有的罪孽,都该是我一个人的。而如今……你却已经承受了半分。”她缓缓转过了身,碰上林寻的目光,“寻儿,你辛苦了。” 寻儿,你辛苦了…… 林寻听罢,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鼻尖隐隐发酸。良久,他干笑了一下,道:“我们姐弟还分什么彼此……再说了,娘亲越是这样我就越要过来。唐谷溪骂我……骂得对,我心里也舒服些。” 他顿了顿,抬起头,明眸一笑,“还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孽,是我们两个人的。” 姐弟二人未再说话,相视一眼,如同此前无数次打斗之时的对视一样,默契无比,了然于胸。然而心中又各自盛满了酸楚,欣慰与迷茫,五味杂陈。 日光照耀之下,他们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闪动着微亮。 林落看着他,良久,忽轻笑一声,道:“好了,还不快去哄哄她?此刻怕是要在屋里哭鼻子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偶见一物 林寻踏入屋内,见榻上躺着柳月萤一人,安详入睡,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唐谷溪呢,上何处去了? 他扭头看了看,忽发现旁边的里屋门紧闭着,不禁笑了笑,走上前来,伸出手叩响了门。 “大小姐,在里面吗?” 屋内安静如斯,无任何动静。 “我呢,方才也是被你气着了,才口不择言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林寻说道,转身靠在了门上,垂头丧气,“我知道,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你势必会恨死我的……哎,不过恨就恨吧,能被你唐大小姐记恨一回,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他扬了扬眉,反倒豁然开朗,抬起头来,深呼一口气,“大小姐,你开开门吧,我进去当面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也显得我有诚意一些。” 可是,里屋内的唐谷溪仍旧无任何反应,一丝动静都未发出。 林寻正在纠结该如何让她开门,眼神忽瞥到了屋梁之上残留着的白绫,心中忽然闪过一片冰凉,惊得他浑身一颤。他缓了缓神,面色不再平静,转过身来大力地拍门,忙道:“唐谷溪,唐谷溪你开门啊!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我林寻给你道歉了,你可不能做傻——” “你闭嘴!”屋内传来一声喊叫。 林寻呆在那里,面上僵硬,顿了顿才回过神来。他闭上双眼,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重新靠在门上,以支撑着身体平衡。 “你就说,要我怎样你才能消气吧?” 屋内又没了动静,重归于安静。 “难不成,我以死谢罪?” “去吧。” 林寻一愣,张大双目:“你真让我去死?” “你林寻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可……可我好歹也救过你几条命啊!”林寻满脸委屈,“你总不能就这么恩将仇报吧,太不近人情了。” 这回,屋内再次没了动静。林寻转动眼珠等着,等了片刻还是不见回话,便故作大声地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哀怜:“好吧,既然大小姐发话了,我便去死好了。反正是得罪了人,活着还有何颜面?正好呢,今日月萤姐姐悬挂的白绫还剩着些,我去看看,估摸着还能用……” 自顾自地说完,林寻心中暗暗偷笑了一声,接着便背靠着木门,悠闲地坐了下来。他动作极轻,生怕弄出些声响,然而身子却向前弯腰,一把拿起了地上散落的白绫,在手中把玩着。 “这该如何重新系上啊?万一我若绑得不牢,到头来上吊没死成,反而摔死了……那可得多惨……好歹我林寻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摔在地上简直颜面扫地啊。” 他把玩着手中洁白的绸缎,眼光无所事事地四处瞟着,观察起这间不起眼的屋子来。屋中摆设都极为简单,墙上挂着一架琵琶,方桌之上是她故去夫君的灵位,别的再无其他。 林寻心中生起一丝无聊,将目光收了回来,然而,就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瞥到了什么东西,就在方桌灵牌之后的方寸之地。 他陡然一惊,面色疑惑,不知不觉站起了身,向那方桌走去。在灵位之后,有一大若拇指的小瓷瓶,瓶盖由红丝绸所做,瓷瓶花纹精美,一眼望去,倒是有些眼熟。 林寻皱了皱眉,将那瓷瓶拿起来,放于眼前观察。细细想了片刻,心中有了些眉目——那瓷瓶上的花纹之所以看起来眼熟,正是花宁曾经交给唐谷溪的解药上,也是此种花纹。 看来,这也是一个药瓶了,林寻心中想到。既然柳月萤是水云馆的旧人,接触些花宁提炼的丸药也是常事,大病小灾难免不敌,手中留有她的药瓶也在情理之中。 里屋内的唐谷溪听闻外面没有动静,又不再听到林寻的喃喃自语,心中不免多疑——难不成林寻真去悬挂白绫了?他平时看着机灵,此刻该不会愚钝了吧? 想着,她便一阵惊慌,若是林寻出了事,她该如何给林落交代?唐谷溪猛然站起了身,一把将门推开,大喊:“林寻!” 林寻正在一旁摩挲着手中的药瓶,被她这么一喊,吓得浑身打颤,手指一松,手中的药瓶也随之掉了下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寻先是望了一眼唐谷溪,又低下头去看地上摔碎的瓷瓶,仿佛还未反应过来,满面怔然。 唐谷溪扭头看到他,心中便放松下来,叹道:“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 林寻嗤怪道:“我才不像你那么傻。只是……这药瓶摔碎了,可如何是好?”说着,他锁着眉头蹲下了身,伸手动了动地上的碎片和药粉。 唐谷溪随着他的动作向下看去,目光触及到地上粉碎的小瓶和溅出来的粉末,弯下腰去,凝神细看,面有不解。 “这是何物?” “是月萤姐姐的药瓶。”林寻低着头,淡淡道,“方才就在桌上,我拿起来正在看,却不想你一下子,惊得我手一滑……就掉了。” 唐谷溪脸色略微有些尴尬,抬眼瞟了他一眼,未说话,蹲下来拿起只剩半瓶的药粉,端倪着道:“这是何药?月萤姐姐珍藏之物?” 林寻摇了摇头,眉目忧虑,目光依旧聚焦于手中之物上。 “若是珍贵药材的话,你怕是赔不起了。若是常见的药物,这倒好说,而且月萤姐姐也并非小气之人,不会斤斤计较的。”唐谷溪道,站起了身,“好了,起来吧,还不赶快把这残物给收拾了?” 林寻怔了怔,抬起头,仰面望着她,“我似乎认得这药。” “哦?”唐谷溪眉毛一挑,“什么药?” “它应该是……”林寻又低下头,凝望着手指上的粉末,“是麻沸散。” “麻沸散?你从何而知?” “我闻出它的气味了。” “呵。”唐谷溪冷笑一声,撇开目光,“你林寻何时有了通医的本事了?” “并非通医,而是我儿时见过这麻沸散,还见爹爹亲自用过。”林寻手握残瓶,直起了身,看着唐谷溪,语气笃定。 “那又如何?”唐谷溪面色认真了些许,但却更加疑惑,“这麻沸散有何功效,所治何病?” 林寻眸光清亮,微微一笑,向门外示意:“出去说,我姐她也知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院中论药 唐谷溪随他来到院中,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方才篱笆之处也不见了林落的身影。 “姐?”林寻叫了声,四顾院中,可没有回音。 唐谷溪也诧异起来,“林落?林落?” “这里。” 声音似乎是从上方传过来的,唐谷溪吃了一惊,扭头向后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吓得她脸色煞白——只见房檐之上,林落正神态安然地躺在那处,两臂架在胸前,怀中抱着那把墨阳剑,头微微侧过来,眼神惺忪,正朝下望着她。 “姐?”林寻抬起头,皱了皱眉。 “你为何在上面,快下来啊。”唐谷溪惊道。 这房檐本是倾斜朝下的,人立于上面都要谨防打滑,更别说平躺于此了。何况在檐角之处,稍稍一翻身便会滚落下来,就算林落身怀绝技,轻功娴熟,但若在沉睡之中,不免戒备疏忽,稍有疏漏便会摔伤。 林寻却忽而笑了一下,瞥了一眼头顶的人,道:“她没事的,以前在家中练武练累了,我姐就会在各种不同的地方休息,这区区屋檐根本不算什么。” “可屋中有位子,”唐谷溪重看向林落,“你何不去里面榻上歇息?” 此时太阳被云遮住,向西偏行了几分,日光不再像午时一样炎热。林落的眸子微微睁着,望着天上,一袭青丝散落在青瓦之上,少许留于胸前,黑发白肤,蛾眉皓齿,明晃的日光之下,显得尤为亮丽动人。 “你俩在屋中争论不休,我怎忍心去打扰?” 一句话冰冷冷地从房檐传下,林寻和唐谷溪闻言,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垂下了头,面上有些羞愧,二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说吧,何事?” 闻言,林寻抬起头,举起手中的药瓶放在眼前,小白瓷瓶在日光直射下有些发亮刺目,使得他不得不眯起了眸子。 “姐,我在屋里发现了一瓶药。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家里来了个神医,说能用刀剖开人体解除病症,将溃烂之物切除于体内,而且还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林寻娓娓说道,“当时爹爹就是用了此药,再经由那神医开刀,竟真的浑然不觉任何痛楚,只是身体酥麻,一觉睡了过去。此药,是为了缓解疼痛所用的麻药。” 说罢,他笃定地望着林落,胸有成竹。 唐谷溪听他说完,不由得也重视起来,她看向林寻,只见他正极其认真地看着林落,等待她的答复,也不由得向屋顶上看去。 林落眼皮动了动,可是身影却未动,良久,才从上面传来了喃喃声:“那药,是麻沸散。” “正是!”林寻朗声道,“此药为麻沸散,是由曼陀罗花炼制而成,可以麻醉人体,使人失去知觉。”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唐谷溪皱了皱眉,“麻沸散……是不是由一个姓华的医者发明而成的?” “姓华……华佗?”林寻眼神一亮,扭过头来。 “嗯,好像是。” 林寻一脸的神采奕奕,眼神愈发明亮,沉吟道:“华佗,姓华。此药又在乔疆较为流盛,而乔疆的国姓……是白。可是,为何总觉得这个姓氏有些耳熟呢?” “此药和姓氏有何关系吗?”唐谷溪不明所以。 “是没关系,可是——” “当朝掌权者文瑶王后,为华氏。”林落突然淡淡说了一句。 林寻身子僵硬了一下,面上有些惊讶,随即抬头看向屋檐,“我就说有些怪异之处,原来果真未猜错。” “你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站到了林寻对面,直视着他。然而这次,她不再是愤怒的质问,而是大惑不解,并由此突然发觉,林寻敏捷聪慧之程度,似乎丝毫不亚于林落。 “你看,此药瓶上所饰花纹、瓷瓶样式,皆和上次花宁交给你的解药外观别无二致。”林寻将瓷瓶举到唐谷溪眼前,“你身上是否还带着那个药瓶?” 唐谷溪神色忧虑,摇了摇头:“那个药瓶……在营帐中被烧毁了。不过,”她凝神看向林寻手中之物,“我印象深刻,的确与你手中药瓶别无二致,只是大小略有不同而已。” “那就对了!”林寻道,“月萤姐姐不会炼药,此药必定出自花宁之手。而像此种少见的绝世麻药,不可能在坊间平民百姓中流传。” “你是说,花宁与文瑶王后有所勾结?”唐谷溪诧异道,又紧忙摇了摇头,“不对,此种说法太过牵强。那梅逸苍本就是久负盛名的药王,得来些大江南北、独一无二的药物并不足为奇,不必非要和文瑶王后的姓氏联系在一起。” 林寻凝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的确,你所说无误,确实有些牵强。”他垂下眉,沉思片刻,并未得出所以然来。 “姐,你倒是说说话啊。”不得已,他再次向林落求助,“我适才所说,究竟是不是无稽之谈?” 林落笑了一下,从屋顶上坐起了身,朝下看向他们,“话是由你之口说出,是否是无稽之谈你比我更清楚。” 林寻听罢,只好垂下了头,继续凝视手中残缺的小瓶。 唐谷溪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小瓶上,不禁想到:麻沸散——麻醉人体、缓解痛楚,那……月萤姐姐要这麻沸散有何用处呢?她是否身子抱恙,得了重症? 想到这一点之时,林寻也看向了她,二人目光相对,唐谷溪从他眼中也看出了端倪,二人明显想到了一处。 “月萤姐姐……”唐谷溪眉头微蹙,“她为何要用麻沸散?” 林寻不再说话,也不再理会头顶之上的林落。自他拿着药瓶出来至今,林落似乎一直漫不经心,对此事更是当儿戏般玩笑,对此,林寻不由得有些窝火,也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多心了。 “月萤姐姐脸上的伤——” 唐谷溪正要发问,却不想,一个黑影从上而下,直接落于她的身后,一把手捂住了她的嘴,堵住了要出口的话。 林寻一惊,睨向林落,还未开口,就听到身后屋内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禁住口,扭头向后看去。 帘子微动,欲被掀开。林落松手放了下来,连同喘着气的唐谷溪,一齐看向了门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伤痕之由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撩动门帘,后面露出柳月萤苍白憔悴的脸颊,她一手撑着门口,一手将帘子掀起,柔弱无力地望向院中。 唐谷溪不知为何,略微有些忐忑,或许是因私自讨论人家的东西而心生无措,或许是林落方才的突兀举动使她不由得紧张。总之,看见柳月萤的第一眼,她竟不是担忧她是否好些了,而是心底止不住的慌张忙乱。 “月、月萤姐姐,你好些了吗?”她磕磕巴巴地说道。 柳月萤的脸掩在帘子下方,未被日光所照,因此有些模糊不清。她的脸色依旧惨白无血色,望着她们犹如一尊雕像,神色不动,似乎沉溺于此刻的安静,不慌不忙。 林寻手中不由得攥紧了些,干笑了两声,抬起手中的残瓶道:“月萤姐姐,实在抱歉啊,我方才不小心……将这个药瓶打碎了。不知……不知里面为何物,你会不会怪罪?” 他咬了咬牙,走至柳月萤跟前,将手中药瓶递给了她,目光却有些闪躲。 柳月萤静默无言,孑然立于此,却未伸手来接。她的口唇泛白,目光黯淡无力,却还是锁在那一小瓶药上,一动不动。 “你们方才所说,我都听到了。”良久,柳月萤才淡淡道。 林寻怔了怔,拿着药瓶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忍不住抬手搔了搔脑袋,不发一言了。 柳月萤并未去看他,而是看向了唐谷溪和林落,她眸光微颤,张了张嘴,却未说出话来。片刻之后,她将帘子缓缓放下,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屋子。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林落,“此刻,该如何是好?” 林寻走了过来,淡淡道:“她是听到我们在议论她脸上的伤,其他都是在说花宁,并未提及她。看来,唐谷溪,你这回怕是说对了。” “这麻沸散……”唐谷溪缓缓道,“真的是和她脸上的伤有关?如此说来,月萤姐姐脸上的伤究竟是因何造成的呢?” “进去一问不就行了?”林落道,说罢转身走进了屋子。 屋内,柳月萤坐于榻上,眉目淡然,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地上,见三人进来,神色也未动。她的疤痕似乎轻淡了不少,但未被面纱所遮掩,因此还是隐隐突兀刺目。 “你们坐吧。”她轻声道。 唐谷溪三人无言,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林寻,你手中的药物,的确为麻沸散无误。”柳月萤声音轻淡,有条不紊,“从我昨日见到你们起,就觉得你们并非简单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接下来,她以此种平稳的音调,将此药与她脸上伤痕的联系,缓缓道出了。 原来,三年以前,花宁的确因她相貌的改变而遗弃了她,将她驱逐出了水云馆。但其中缘由,却不是柳月萤无意间被醉客所伤,而是她自己亲手所为。 那麻沸散,便是她在伤自己之前,惧怕自己忍耐不了疼痛而昏过去,才提早服用下了的。 她不想跟随花宁离开夜芜,离开乔疆,因她知道,此去便是绝路,再无回头路。凉禹道路险阻,水云馆在此立足必遭艰难,而她们其中的每一个人,一旦走了,便再也不能随意逃离花宁的掌控。 花宁见到她毁容之后的脸颊,气愤不已,无奈之下将她驱逐出水云馆,并告诫她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水云馆如今的去处。 她流落街头,虽然落魄无比,食不果腹,但也未曾后悔过,就算在外风餐露宿,也不想再回水云馆,再被花宁禁锢到异国他乡。 听她说完,唐谷溪沉思良久,道:“可依照花宁的心狠手辣,凡是想离开水云馆的女子,不都要被她所折磨和阻挠吗?先前的云——” “云心。”柳月萤打断她道,“我知道,早就听说了的。云心欲和一男子私定终身,却被她所误,悬梁自尽了。” “可是你却不同。”唐谷溪有所通彻,沉思道,“你是因故所伤,是被她所抛弃。所以……于情于理,她不该对你有所为难。” “于情于理?”林寻嗤笑一声,“只有理吧,何来的情?” “你不想跟随花宁离开乔疆,”林落忽道,睨向了柳月萤,“是因为你知道,花宁此行将要去做什么。而且……”她顿了顿,“你了解她的一切,包括身世与经历。正因为此,你才不想随她走。” 一出此言,唐谷溪和林寻皆吃了一惊,望着林落发起了征。而柳月萤,自己也面有白色,眸中慌乱,对上了林落的目光。 林落未再发言,只是静静和她对视着。终于,柳月萤收回了目光,神色稍有放松,接着,唐谷溪和林寻亲眼看到,她竟轻轻点了点头。 “月萤姐姐,你真知道花宁的身世和来历?”唐谷溪大惊,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柳月萤并不敢去看她,只是闭口不言,权当默认了。 唐谷溪见状,未再追究,而是沉沉垂下了头,神色黯淡。她未曾想过,月萤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事情瞒着她们,明知他们正在密查花宁身世,却也缄口不言,装作无知。 身旁林寻的袖子入了自己的眼角,她心中闪过一丝羞愧,想起方才之事,岂不是如今自己打了自己的耳光?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又堵在了唇间,不知要说些什么。 不过,还好此刻林寻并未注意她,而是一脸认真地望着柳月萤,即便他心中早有所疑,但此刻由柳月萤亲口说出还是有些惊讶。 “你们,是凉禹宫中派来密查她的人。”柳月萤说道,“先前,我不愿说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牵涉其中。可是如今,我闭口不言是因为不想让你们牵涉其中。林姑娘,唐姑娘,还有林公子,月萤求你们了,别再严查她了,你们会因此受到牵连的。” 林落道:“月萤,我们此行目的便是此,你若不开口,我们是不会走的。” “她背景庞大,的确与宫中势力有所勾结,这些也是你们都料想到的。”柳月萤面上有些激动,顿了顿,“倘若,此事会危及你三人的性命,你们,还想要知道吗?” . 【题外话】最近很不顺心啊,郁郁不乐。养的小兔子死了,加之上架之后,收藏订阅都很惨淡,面对这些事实真的需要勇气。可是想一想,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吧,毕竟我要对这个作品负责,对这个故事中的每一个人负责,他们都还活着,他们都还抗争着……我又叫什么苦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此处为家 屋子里短暂间的沉默,寂静无声,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纵然花宁身份莫不可测,纵然她与乔疆王室有所联系,可无论如何,他们得到的只是凉禹大王所需要的消息而已,只要密不透风,怎会招来杀身之祸?此言论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些。 林落沉默片刻,却还是点了点头。 柳月萤似乎淡然了些许,她会意之后,轻轻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月萤便也不怕了。总之,在这世间我也无所眷恋,何不成全了你们三人?也算是报恩了。” 林寻心中略微激动,想着,还不到三日便查出了花宁的身世?进展如此,未免也太快了些吧。若是即刻就能得知花宁的消息,那么他们明日便可返回凉禹,到军中与齐哥哥他们汇合。 正当他兴奋至此,却听到柳月萤轻声来了一句:“那么三日后吧。” 林寻一惊,望向她,一头雾水。 “三日之后,”柳月萤注视着他,“你们赴了那位婆婆的约,回来之后,我便将我所知,悉数奉告于你们。至于那婆婆还知道些什么,你们大可以问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大可不必去拜访那位婆婆啦!”林寻道,“何况,那婆婆性情古怪,到时说不准又把我们赶出来了……” 柳月萤摇了摇头,“不会的。说实话,我所知道的,恐怕还不足以为你们三人所用,毕竟我在水云馆时日也不长。不过我想,那位婆婆口中,必定有你们所真正想要的东西。” “想必,林姑娘也是如此想的吧?”她将目光移向了林落。 林落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想此刻说,那我们也不好再勉强。其实,你若真的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强逼于你。”她顿了顿,看向她,“月萤,我想……夜芜还有很多花宁的眼线,因此,我看我和他俩还是搬离此地为好,免得为你招来了祸端。” “搬离此地?”月萤轻声呢喃,继而又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妥。你们离开我的住处,不止不会保全我的安危,反而会狼入虎穴,自身安危都不能保证。此刻在我这里,最起码那些暗处的人,不会鲁莽行事。” “姐,月萤姐姐,”林寻微微惊讶,“你们所说是真?花宁都走了三年了,此处怎会有她的门人?我看,是你二人多虑了吧。” “多虑也好,疑心也罢。总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落看了看他。 月萤听罢,也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一直沉默的唐谷溪听到上述言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变得紧张兮兮,面色不安地望向了柳月萤。若是真的有花宁的人暗伏于夜芜,那么他们的行踪一旦暴露,受祸害的岂不是柳月萤?他们一走了之无事了,柳月萤该怎么办? 柳月萤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便轻移了目光,侧头去看向唐谷溪。 “月萤姐姐。”唐谷溪用力凝视着她,“你……” “我怎么?” “月萤姐姐,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月萤皱了皱眉,“为何?” “万一——” “唐姑娘。”柳月萤突然眉宇舒展,缓慢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怕连累了我,怕我还被恶人欺……” “不是的。耿三拳此等恶人,想必今后不会再来。可是……方才你们所说,花宁的眼线极有可能就在周围,我们此番早已惊动了风云,暴露了行迹。若是他们来日找上你来,依照花宁的手段……月萤姐姐,你该如何安身?” 月萤听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有此番心意,我也知足了。不过,唐姑娘还是多虑了,花宁她不会杀我的。当日我离开水云馆,若是她想杀我,早就杀了,何必留我至此呢?”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环视了一遍屋内,目光划过墙上的琵琶、桌上的灵位,又从窗口移出去,望向了屋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如同参观美景一般,赏心悦目。与方才杀人之后受了惊吓的狼狈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况且,”她回过头来,继续道,“此处是我的家,是我这三年的归宿,是我夫君亡灵所在地。若是离开,就等同于离开我的夫君,离开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因此……月萤不走,月萤的心在这里。” 她的声音缓慢如流水,清澈如甘泉,婉转如琴音,静静道完之后,眼前的三人,便各自不说话了。唐谷溪心有所触,想着,柳月萤尚能如此恋家、能如此对故土不抛离、不放弃,而自己呢? 自己从小到大,却是一心想着逃出深闺,离开至亲。半年已久,除了从师父的那封信上得知过父母状况之外,便是半点家人的消息也未曾有过。爱动怒的父亲,此刻是否还久卧病榻?疼爱自己的母亲,是否因牵挂她而伤了身子? 十九年的光阴,深深唐府之中,她做了十九年的千金大小姐,十九年的掌上明珠,然而却在嫁娶之日一走了之,置父亲母亲于不顾,置同自己形影不离的玉茗于不顾……如今,父亲母亲尚可安好?玉茗那丫头是否还像以前一样莽撞调皮?她受了欺负可怎么办,受了母亲的责骂该向谁人倾诉? 她都不知道。确切来说,这大半年以来,她似乎都未关心过,细想过…… 如果上天要惩罚,那么第一个遭报应的,该是她唐谷溪吧? 默默想着,不知不觉有凉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她竟痴呆了一般,还未回过神来。直到那一声问候将她唤醒——“唐姑娘?” 听到声音,林寻和林落亦回过头来去看她,却见她莫名其妙落了泪,一脸伤悲。 “嗯?”她眸光闪动,抬起了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 “你怎么……”林寻微微抬手,指了指她的脸庞,“你怎么哭了?” 唐谷溪愣了一下,眼神有了些光亮,反应过来后急忙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庞,放至眼前一看,果真发现手上有泪。她面色略有尴尬,放下手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便垂下了头,黯然伤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集市买花 夜芜西市的集市上,唐谷溪三人各负一剑,身着便衣,行走在其中。入夏的乔疆,街上更是热闹非凡,譬如上次的茶馆一样,几乎各个棋社、茶馆、客栈、摊贩处,都有乐器鸣奏,还未到佳节,便有了佳节的欢闹。 乔疆人喜爱歌舞,街上载歌载舞已是常事,虽看起来好不欢腾,可薄弱之处也是在此。重文轻武、重享乐而不重防御,为北方三国之中最弱的一国,也在情理之中。 三人寻思着,既是来求人办事,怎可空手而来呢?何况那婆婆年纪也大了,家中又清贫如此,他们作为有事相求的晚辈,自然该准备些心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梅舵主生前好歹也是一方名士,又精通武术与炼药,怎可能会住如此破败一小院呢?还是这婆婆来了之后,这院子才变了样的?他们未去多问,此时此刻,首要之事便是打听花宁,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可是对于准备心意一事,林寻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上次他去给那婆婆银子,被她好不教训羞辱了一顿,这回拿些东西过去,不知还会不会再被骂。因此,他一路上闷闷不乐,对街市上的物品也毫无兴趣。 一路走过去,直到都快走出集市,他们还是未找到合适之物要相送。可就在街尾处,唐谷溪却被一个小摊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个卖花的小商贩,棚子下摆着各种鲜花,皆装载一个个陶土做的花盆中,朵朵艳丽,争奇斗妍。 按理说乔疆为西域之国,花草本就不多见,然而这个小摊上所放之物,竟全都是各类花卉。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像家中情景……唐谷溪想到。 而在众多花盆之中,她却一眼认出了一样——山茶花。 那花为白色,满盆玉瓣,傲然挺立,传来淡淡清香。小贩是一年近半百的老者,身体矫健,但却沧桑满面、衣不蔽体。见她走近,商贩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即刻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旧衫,嗓音略微沙哑。 “姑娘,来一盆花吗?” 唐谷溪未说话,直到走近,目光还一直在那白山茶花上。林落和林寻站在两侧,打量着桌上其他的花,二人寻思着,倘若送给那瞎眼婆婆一盆芬芳四溢的花,想必也不错。 “这是……玉茗。”唐谷溪盯着那盆花,轻声呢喃着。 “玉茗?”那商贩听闻这二字,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点着头道,“对对,这是玉茗。白山茶花又名‘玉茗’,姑娘好眼力,好学识。” “这哪是什么学识……”唐谷溪淡淡道,苦笑一下,“只是,只是我家中曾有这类花罢了。她……陪了我很多年,与我最为相熟,如今,却许久未见了。” “姑娘看来是离家之人哪。”商贩看着她,缓缓道,“花草之物,但凡跟着人时日久了,难免也会通了人性。想来,姑娘也是爱花之人,尤爱这山茶花吧?今日,不如买了回去,寄情于物,望手中之花犹若望家中之花,如何呢?” 听闻商贩此言,林落和林寻也禁不住抬起了头,皆看向他。 唐谷溪眉目微动,片刻之后,才抬起了头,睨了商贩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突然粲然一笑,道:“那就听您的了。” 离开集市之后,林寻和唐谷溪手上各抱一盆花,皆是白玉无瑕的山茶花,阵阵清香沁入鼻间。这里的人几乎不爱养花养草,因此看见他们手中抱花便很惊讶,引得林寻逐渐不自在起来。 “你买这花究竟是做何?”林寻问唐谷溪,“难不成还真想要送给那婆婆?婆婆双目已瞎,怎会有心思养花呢?” “若是无心思,我们大可抱回来,送给月萤姐姐也是蛮好的。” 林寻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那花瓣上,眼角斜向了她,轻声问:“你买这花,该不会是因为你那个小丫头的原因吧?” 唐谷溪闻言,眼皮抬了抬,只言未发。 “唔……原来如此。”林落缓缓点着头,眉角轻轻上扬,“我记着,那个丫头……名叫玉茗吧?” 唐谷溪轻笑一下,“你们倒还记得清楚。” “玉茗,好名字。”林落轻瞥了她一眼。 “怪不得!”林寻大叫,“怪不得……你家中花草繁多,所以丫鬟们的名字也都是和花草相关的,原先我倒真没注意,方才一想回过神来了。你就说,对否?” “对,你很聪明。”唐谷溪声音少有的轻爽,月眉一挑,宠辱不惊。 三人又走了片刻,远离闹市之后,渐渐走入了街边的小村镇。刚拐入巷口之时,林寻突然一步站住,停在原地不走了。 “怎么了?”唐谷溪回过头。 林寻脸色煞白,一手托着花盆一手在身上摸索,摸索片刻之后,惊叹道:“我的东西……丢了。” “你的东西?什么东西?”唐谷溪锁眉问他。林落也转过了身,静静睨着他。 “我的……”林寻仿佛有些难看,一手抓了抓脑袋,“我的铃铛。” “铃铛?”唐谷溪一头雾水,“什么铃铛?” 林寻眼色有些慌张,声音却不由得大了起来,“就是玩耍的铃铛啊!” “方才,他在街上买了一个小铜铃,很是可爱。”林落面带微笑,望着林寻说道。 林寻一听,怔了怔,惊道:“你如何知道的?”他转念一想,有了些怀疑,“……姐,你不会偷拿了吧?” 林落轻轻笑了笑,扬手一抛,将那铜铃丢给了他。空中瞬间划过一道悦耳清脆的铃声,甚是好听。林寻伸手一抓,将那铃铛收在了手内,朗然一笑。 站在一旁的唐谷溪倒看不懂了,这是上演了一出什么戏码? “等一下。”唐谷溪忙道,狐疑地打量了他二人一番,“林寻,你买这铃铛作甚?既然买了,却为何还要故意藏着,又不是什么羞耻之物……”她把头转向了林落,“还有你,林落师父,你拿他东西作甚?” 其实她真正纠结之处在于,他二人总是如此默契相通,彼此会意,加之人家的武力和聪慧皆在她之上,事事似乎都把她隔绝在外。虽然这是一件小事,但却也让她心中不痛快。 林落依旧睨着林寻,嘴角向上一翘,明眸中却盛满着笑意,收回目光来,转身向前走去了,随之丢下一句话。 “这你就要问他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门前笑谈 其实那瞎眼婆婆姓刘,患有眼疾,却并非眼瞎。唐谷溪三人也是在路上得知的,因此便改了称呼,此刻他们正走至刘婆婆门前,欲要伸手叩门。 木栅栏的门实在不坚实,轻轻一拍便晃动不已,若再一用力恐怕整个门都要散架了。看那门锁着,婆婆也不知去了何处,三人闲来无事,既是等待着,林寻倒想,何不趁这时间把婆婆的门给修了? 这回,那婆婆对他印象应该能好些了吧?毕竟,给人家冤枉一次心里也着实委屈,他林寻向来不是趋附权贵的人,却因上次那一件小事,被那婆婆骂成了自己最厌恶的形象……搁谁身上也无法释怀。 唐谷溪把花盆放到了地上,在巷子里缓缓蹲了下去,凝望着这两盆花,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落在四周来回踱着步子,神态安然,不住地观望四周的景致,时不时眉间凝重一下。 “我看,那老人家估计又在诓骗我们了。”林寻一边喘着气搬动木门,小心挪着位置,争取让门框卡进墙缝中,一边不满道,“说不定,这回又要‘试诚意’了……” 唐谷溪闻言,轻轻笑了笑,并未答话,继续摆弄那两盆玉芳。 林落亦如此,似乎完全置身事外,继续在巷口转着。 林寻睨了她二人一眼,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开口消耗体力了。他盯着那墙缝,咬牙一用力,将那门框对了上去。 “呼……”他一把松开那木门,两手叉腰,坐到了地上。 “你用剑的时候可不像这么累啊……为何区区一个小门,就将你累成这般模样了呢?”唐谷溪扭头看他。 “剑,和门,二者怎能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唐谷溪反身坐到了地上,背靠白墙,“你那莫邪剑可并不轻啊,我可是试过的。” 林寻瞥了她一眼,笑了一下,仰着头抵住身后的木门,未再说话。 唐谷溪目光移至他的背后,看着那把冒出剑柄的宝剑,忽然心生好奇。又扭头望了望林落身上的那把剑,一个为墨阳剑一个为莫邪剑,以前在师父家中似乎听到过这两个剑名,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这两把剑初次见识时,便青紫相接,威力卓然,不知是何方宝剑? “林寻。”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和你姐的这两把剑,是从何而来呢?有何渊源?” 说完,她翘首以盼,等待林寻的回答。 林寻睨着她,却突然笑了,伸出脖子,大声道:“你说这两把剑?” 声音清凉高昂,立即引来了林落的注意。林落回过头朝他们望了过来,面色疑惑,却见二人也未再发言,便又继续回头踱步了。 唐谷溪恶狠狠地盯着林寻,面色微红,紧闭双唇,气鼓鼓说不出话来。林寻却压着声音,笑不绝口。 “看把你吓的……”他平稳了气息,依旧笑意满面,“何必要小心翼翼,她不是你师父吗?为何要惧怕——” “谁说我惧怕了?”唐谷溪愤愤道,“我只是觉得,林落有许多事瞒着我,凡是有关你二人的事,她都闭口不对我提起,更别说这剑了。” 她垂下了头,神情落寞。 林寻听罢,望了一眼巷口的林落,转而问道:“那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会告诉你呢?又或者,万一我和我姐站在同一条线上,你岂不是白问了?不过看来……你还是蛮信任我的啊。”他嘻嘻笑着,扬扬眉毛。 唐谷溪瞪了他一眼,“不是信任,是压根没想到。你怎能和你姐比呢?” 说罢,她撇过头去,拍拍身下,站了起来。 林寻一听急了,忙站起身来,“你说你——” 话还未说完,身子便靠在了门上,却不承想,那原本已经修好的木门,此刻却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靠,突然向后倒了过去。 林寻“呀”的一声,随着那木门倒在了地上,门被摔得哐当作响。他未设防备,因此摔得惨重,后背直直与地上的木门相撞,酸痛难忍。 唐谷溪愣了,望着此情此景,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在作甚?”林落跑了过来,站定在门前,凝眉盯着他。 “姐,你快将我拉起来啊!”林寻呲牙咧嘴,向前伸出手去,一手还在腰间捂着。 林落眼神中染上一层恨铁不成钢之意,本想着扭头就走,却见他表情实在痛苦,不忍离去,便伸出手去,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林寻站好之后,使劲揉搓了自己的后背,五官夸张地呻吟着。林落白了他一眼,便去看那地上的木门,面有不解。 后背好些之后,林寻心中愤懑,怒道:“我看此地就是与我有仇,与我八字不合!你说我好心为那婆婆修理门面,为何到头来倒霉的却是我呢?可见,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聪明也会反被聪明误!” 林落未搭理他,走至那门前,绕了几步,凝神仔细观察着。不久之后,便了然于胸,瞥了林寻一眼,淡淡道:“这门,方才是完好的,虽然有所脱落,但并未与墙体分离。而你,方才只为了纠正其位置,却把那连接部分拆开了,自己也并未发觉……” 闻言,林寻将信将疑,捂着后背走近那门框之处,弯腰一看,发现确实如此。可自己好心做了坏事,最后还遭此不幸,不禁集愧疚羞愤于一身,脸憋得通红,只言不发了。 “哈哈……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唐谷溪笑不成声,指着木门道,“看看你做的好事。那门……那门现如今,可如何是好呢?” “你少幸灾乐祸。” 唐谷溪笑了几声,便不笑了,径直走向那木门。一边帮林落共同抬起木门,一边道:“我看,如今婆婆对你,怕是印象更深了。” “让开,不用你俩帮我弄。”他铁青着脸走了过来,两手一伸,一把将门拽离了林落和唐谷溪的手臂。自己斗气似的,将那门好不容易立稳,林落和唐谷溪则站在了门的对面,也就是院中。 林寻将门再次对好之后,想要蹲下身修理连接处,他小心翼翼松开了手,正欲轻呼一声气时,却见那门又要向后倒去。 “哎——” 林落和唐谷溪齐手接住了那门,木门呈倾斜状靠在了她二人身上,对面站着的林寻,则是一脸的无措。 “你三人来了?” 一旁传来了一声轻响,林寻扭头一看,见那瞎眼婆婆正在眨着双眼,面向他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开口条件 唐谷溪三人随着那婆婆进了屋门,一声不响。婆婆似是刚从集市上回来,手中拿着个篮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你出去。”婆婆忽然侧了侧头。 林寻愣了一下,反手指向自己,“我?” “嗯。”婆婆回过头来,语气淡定,“去把门给我修好,再过来。”说罢,她便朝榻上走去。 林寻脸颊一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百口莫辩,转身便要走出去,“好吧,刘婆婆,我知道你厌烦我,这就给您去修。不过……若是修不好,我也没法子,那可怎么办?” “修不好别回来。” “这……” 唐谷溪低下头,止不住暗笑了一声。林落面色微动,似乎略有笑意,但却并未显现出来。 “嗯……我知道了。”林寻喃喃道,缓缓转过身,迟钝了走了出去。 唐谷溪将两盆花轻轻放在桌上,对婆婆道:“这是我三人在集市上买的花,想来放在婆婆院子里应该也添些色彩,好看一些。不知道……婆婆您喜不喜欢?” “花?”那婆婆走至榻边,转过身坐了下来,“什么花?” “白茶花。” “白茶花……这个季节,茶花也该谢了……” 唐谷溪轻咬下唇,未开口说话。 “姑娘。”沉默片刻,那婆婆抬起了头,“你把那花抱过来,让我闻一闻。” 唐谷溪看了林落一眼,转身将一盆花重新抱了起来,走到婆婆跟前,婆婆向前伸了伸脖子,凑鼻一嗅,便将头收了回来。 “是不错。” 唐谷溪笑了笑,松了口气。 “是西市结尾那户人家的吧?” “嗯?”唐谷溪一时未反应过来。 婆婆定了定神,面色淡定,迷离的双目望着前方,“我说,是在结尾那个小摊上买的吧?” 唐谷溪闻言,心中欣喜,忙道:“正是。婆婆,看来您也常常去集市上呀,竟然如此清楚,一猜即准。” 婆婆却冷笑一声,声音也冷冷的:“那便好了,这回,省得我再让你们谋面了。” “……” 婆婆这话是何意思?唐谷溪犯了难,不禁扭头去看林落,却见林落也是一脸惘然,并不太懂婆婆在说什么。 二人纠结片刻,那婆婆想必也猜着她二人此刻的表情,便轻笑一下,开口发话了:“你们今日前来目的,不就是为了打听那梅逸苍夫人的消息吗?老身也并非轻易开口之人,若你二人答应我个条件,我尚且可以告知你二人。” 唐谷溪一听,原来这婆婆是在此恭候啊,虽说她不要钱财自命清高,可最后也是明码标价以物换物。无功不受禄,对于此等合理要求,她二人自然欣然答应。 “好。”婆婆甚为满意,点了点头,虽说她坐在榻上,一身的粗布麻衣,然而面容和身姿却是极为威严与气派,由内而外散发着不容人侵犯的气质。 “既然如此,二位请坐。”她伸了伸手,“其实老身所提出的要求并不难,只需要麻烦二人一趟行程便可。” 提起行程二字,林落和唐谷溪对视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二位不必紧张。”那婆婆仿佛能看见眼前一切似的,面容微微带笑,“上次听闻你们是来打听花宁,那么三位必然是来自凉禹了。呵呵,如今,凉禹乔疆两国交战,彼此人员交流也被阻挠不少,你们既能安然无恙来到都城夜芜,看来有一番本事……” 此话一出,唐谷溪身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这刘婆婆不仅目力卓然,心思也极为缜密细致,而且对花宁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反而透彻明了。在这深深坊间之中,竟能知道花宁这三年所在何地,并且为之隐瞒,密不透风,着实不可小觑,让她二人有些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又浮上了她的心头——这婆婆,究竟是何来历? 她眉头微蹙,扭头看了一眼林落,见她虽面色淡定,却也并非毫无疑心与忧虑,只是静静望着那婆婆,等待其往下继续说罢了。 “恰好呢,我有一老朋友,正是从北方而来,经由凉禹,却不是凉禹。几年前,他二老为寻人替他们的儿子治病,不远千里,从盛歌而来,就是听闻了那梅逸苍‘药王’的大名……却不想,花光所有盘缠到达之后,却寻不见梅逸苍那人。等他归来之际,那个羸弱多病的孩子,早已经命归西天了。” “您是说,几年前有两个人,为子求医,从盛歌来到乔疆,专程找的梅舵主?” 婆婆点了点头,继续道:“他二人四处借钱,埋葬了那苦命的孩儿。自此之后,便在此定居,靠做些小营生补贴家用,但也依旧贫困潦倒,食不果腹。故土为根,他们在盛歌还有一小女,就想着等赚够了银两,便回家去,总不能死在异国他乡,连个收棺材的人都没有……” “您是想……”林落问道,“让我三人返程之际,带上那两个孤苦无依之人,是吗?” “正是。” “可是,我们并非要去盛歌,而是去……先去鄱安城,再返回凉禹都城宣阳。”唐谷溪小声道。 “无碍。鄱安距离盛歌最近,你们大可以在鄱安城与他们告别。剩下的路,他们的盘缠也该够了,那段路上山贼稀少,强盗不出,想必也碰不上危险之事。” 婆婆说至此,便不再说了。唐谷溪和林落皆低头沉默了,原来这婆婆竟是这般好心,才不像先前所见之状,那般不近人情、性情古怪。对此,他们于情于理,也该答应了。 “如何?”婆婆发问道,“你二人可否答应?” 唐谷溪不由得看向林落,见林落爽然点了点头,她心中一片敞亮,抬头欣然对那婆婆道:“您就放心吧,那二老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闻言,婆婆先是沉默不语,而后突然一笑,“那便好。” “婆婆,您所说的这二人,该不会是这卖花的二位商贩吧?”林落瞥了一眼桌角的花,柔声问道。 “知道为何今日叫你们过来吗?”婆婆并未直接回答其话,“今日街上有集市,你们过来,我恰好可以领你三人去见那二位。却不想……”她把头轻轻扭向了桌角,“不用我去领,你们倒先见了一面,省了我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端倪初现 林寻一人在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破门修好。顶着炎炎烈日,他几乎汗流浃背,又因满腹牢骚,不禁哀叹连连,怒气满满。 他一身白衣被蹭上了灰尘,原本清秀的脸庞也挂上几道泥灰,等打理完毕,回到房中之时,那婆婆刚与二人道完梅逸苍生前之事,几乎无所保留,全然说出。 那白茶花婆婆是收下了,三人拜别婆婆之后,便向月萤家中走去。 再次经由西市时,集市上众多小摊早已散去,更别说经营惨淡的卖花人了。三人本想着再遇上那位卖花的,可无奈未再谋面。好在婆婆将他家中地址书写在了纸笺上,交与林落保管。他们答应,返程之际,将会拜访那二老,并携同他们上路。 一路上,耐不住林寻的再三询问,唐谷溪也吊足了胃口,便将方才刘婆婆所说之事,一一复述了一遍。 三十年前,梅逸苍方从各国游历完,回到了乔疆。在夜芜安顿下来,那时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迟迟不肯娶妻,也不见与其他女子有所来往。终日寻天下豪杰志士比武论剑,回家之后便悉心沉醉炼药之术,不久之后,他弟子广布,名声渐起。 三五年之后,他外出采药归来,带回一民家女子,随后与其成了亲,也算安稳度日。可不到几年,他却突然下了一纸休书,直接将那女子赶回娘家,不念往日夫妻半分情面。而其中缘由,谁也不知。 不过,按照刘婆婆的说法,是因那梅逸苍心中另有其人,而那人却身份高贵,身居九重。当然,此话不必明说,唐谷溪和林落二人也听得明白。 原本这二人应该不再有交集,可当时不知所为何事,梅逸苍突然旧情复燃,任那夫人百般求情,哭闹不止,也不肯心慈手软,还是将其赶回了家。 然而可笑的是,那夫人被休之后,梅逸苍那位心系之人,却也再未出现过。一来二去,他便再也未动过娶妻纳妾之意,一直孤身至老,唯有膝下那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幼女,抚养长大。 话说至此,三人心中已经大致了然。原来,先前林寻的一切猜想都是对的,并非无稽之谈——花宁,的确与文瑶王后有所干系。 可三人不解之处也正在于此:若说花宁为文瑶王后之女,那未免太荒唐了一些。何况,身为王室之女、乔疆公主,怎会流落至青楼,认一位江湖武人为义父,并踏着重重险阻、冒着被杀风险,前往凉禹宫殿呢? 伴君如伴虎,花宁为凉禹大王所用,一旦用处消失,那么她的性命便岌岌可危。 此为其一。 其二,文瑶王后只有一个王子,身下并无其他儿女,这也是众所周知之事,巍巍王宫之中,此等大事不会任人儿戏。不过,若说花宁曾是文瑶王后身边的侍女,这一点倒还说得通。 “不,说不通。”分析至此,林寻忽然道。 “为何说不通?”唐谷溪扭过头来。 “婆婆当时说的可是……那幼女自收到他膝下之时,也不过七八岁,宫中尤其是王后身边,怎会有那么大的丫头?” 听罢,唐谷溪再次陷入沉思,却终究未得其解。毕竟婆婆所说,才只是沧海一粟,等回去之后,柳月萤一开口,或许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 正说着,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当日那个茶馆门前。此茶馆这两日来没了琴声,客人明显疏落了许多,不似那日初来乍到之时,人满为患了。唐谷溪抬头向楼上望去,只见二楼窗口处人影空空,不见琵琶,不闻乐声。 掌柜依旧立于柜台前,见有三人在门口停下却未进来,不禁抬头看了过去。认出是他们之后,掌柜便问:“柳家娘子这几日不见过来,可是出了何事没有?” 林落摇了摇头,道:“她无事,一切安好,劳烦掌柜的挂心了。” 掌柜轻轻笑了笑,一手拨着算盘,却不慌不乱,道:“三日前,耿三拳死了,当时我就在此处,亲眼看着那些人把他抬走,穿过这条街。哎,惨啊,是真惨……” 听闻此言,三人不知是何意。林寻皱眉问道:“既然那人为非作歹,祸乱百姓,他死了难道不是好事?你为何还要叹气?” “公子误会了。”掌柜怔了一下,将手从算盘上拿下来,“我并非说那恶人惨,而是说柳家娘子……” “月萤姐姐?”唐谷溪皱了皱眉,“此人之死,并非月萤姐姐的错,倘若官府有人来问,你们就说是我——”她停了一下,看了看林落和林寻,又改口道,“你们是非黑白一清二楚,可千万要还她清白。” “那是自然。”掌柜点了点头,又想说什么,却进来了几位客人,便忙着去招呼客官了,不再理会他们。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未再说什么,径直向家中走去了。 柳月萤自他们出门之际,便在家中开始忙活了。她心血来潮,准备了一大桌丰盛菜肴,设宴款待三人。毕竟他们路途迢迢,旅程艰辛,到达夜芜还未好好歇息一次,如今从刘婆婆家中回来,她也该尽尽地主之宜了。 话是这么说,唐谷溪三人便也这么认为了。 四人落座之后,夜幕已然降临,一整日燥热的空气充斥着大街小巷,三人回来早已饥肠辘辘、身心疲乏。此刻日隐西山,星月东升,院内热气消散,凉风阵阵,小小方桌摆在了院子中央,门前打着一盏明灯,光晕恰好照满方桌周围,温馨静谧。 于天地之间畅饮美酒,于屋舍之外叙谈佳事,对于相逢不久的四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听完三人对婆婆所言的叙述,柳月萤坐在方凳上沉思良久,最后说道,“如此说来,那应该就是了……” “看来月萤姐姐心中已全然明白了。”林寻放下手中杯盏,笑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月萤姐姐将自己所知道的,也速速说来?也好给我们几个一个痛快。” . —————— 【题外话】最近糊里糊涂,状态不对,感觉手下的字不是我写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萤所言 月萤笑了笑,轻声道:“说是自然是要说的,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我方可开口。” 闻言,三人愣了愣,林寻眉眼夸张,问道:“月萤姐姐,你何时也学会这招了?今日婆婆方向我们提出条件,你倒好,即刻便学会了……” 月萤不禁掩面笑了笑,未来得及答话,唐谷溪便笑道:“该不会,月萤姐姐也要我们带个人走吧?我看……带其他人是带不上了,不过要是带你的话,我们方可考虑啊。” “嗯,正是。”林寻点头。 月萤将手从嘴上拿下来,缓声道:“你二人可真会说笑,我不及你们能说会道,你俩这伶牙俐齿的,可以一唱一和了。”一时间,桌席之上其乐融融,笑声清脆悦耳,静静流淌在夜空中。 林落端起了酒杯,默默饮下一口,瞬间口齿留香,余香满怀。不得不说,月萤家中这陈年好酒,着实味道甘美,令人闻过不忘。然而她却未再多喝,放下酒盏之后,不作声看着另外三人,静听月萤即将出口的言论。 “方才听你们所说,花宁的师父梅逸苍,是与王后有所沾染的……”月萤的声音低了低,“但此事还不能说明,花宁与王室有所干系。”她顿了顿,“只要你三人答应我,离开夜芜之后,再不返回,我便将我所知,告知你们。” 此话一出,席间一时安静如斯,三人都不再饮酒说话,相顾一眼后,林寻率先点了点头。 “既然你方才如此有把握,那只要你说出实情,关于花宁一事我们便可全然掌握,自然离开乔疆不再回来了。只是……万一还未水落石出,我们恐怕还要多呆些时日。”说罢,他挠了挠脑袋,“月萤姐姐,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了,没想到,你竟如此想让我们走……” 林落一怔,不禁抬眼睨了他一眼,只言未发,林寻却未察觉。 “你如何听得出是想赶我们走了?”唐谷溪反驳道,“月萤姐姐分明是不想让我们再陷入纷乱之中。” 月萤却未说话,只是轻轻笑了,起身走入屋内,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只是手中多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她将纸铺平放于桌上,并未坐下,而是一手执笔一手抚纸,写起字来,姿态优雅,面容祥和。林寻和唐谷溪对望一眼,心有疑惑,站起来凑过去一看,才知月萤原来是在立据。 “好了。”她轻叹一声,将纸张从桌上拿起,扫视了一遍眼前这三人,“还请各位别怪罪月萤,我并非不相信你三人,而是……有个字据,到时候也不怕各位记性差了。” 说罢,她将纸笺折叠好,转手赠与了林落,“还请林姑娘收好。” 林落站起了身,却未伸手接信,而是目光掠了一眼纸笺之后,扭头看向了唐谷溪,“你还是给她吧。” 柳月萤似乎怔了一下,未反应过来,唐谷溪也有所不解,扭头望着林落。 “我是说,我身上已经带了卖花人家的地址,这一封纸笺,还是交由溪儿保管吧。” 柳月萤眼眸微动,笑了一下,转手递给了唐谷溪。唐谷溪接过纸笺来,放入了衣襟内,柳月萤收回手来,似有若无瞟了一眼林落,便垂下了目光,未再说话。 四人再次落座,林寻道:“这回,月萤姐姐,你总算可以开口了吧?” 月萤眉眼低垂,轻轻颔首,却未先发言,而是柔缓地抬起了袖子,拿起一杯酒来,在手中停顿一下,似是在思考什么。接着,她便仰头举杯,一饮而尽。 两根玉指轻轻抬起,在唇角边缘擦了擦,待那一抹酒光消去,她抬起了头。 “你们本是凉禹派来的密探,而我,则是乔疆女子。两国交战,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极不起眼,不曾想过搅入此等风云。”她顿了顿,“然而,花宁有错在前,当初她带着水云馆的姐妹离开乔疆,我便为了一己私欲,未随她潜入凉禹宫中,那些随她前去的姐妹,对将行之事一概不知,从此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既然,这是她种下的恶果,那便由她来偿还吧。” 她苦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林寻和林落对望了一眼,皆知月萤心中何意。纵然花宁所做之事阴暗龌龊,但也给乔疆带来了不少利益。她损害的国土再大,残害的百姓再多,也只是折损了凉禹的气数。 月萤指证花宁,于人情善恶,她是善莫大焉,可是于家国道义,她……便是罪不可赦。 “我一介女子,不想去管那么多,只知道有人错了,就该弥补,有人因此负了一生,就该有所解脱。月萤……若是能做到此步,也不枉和云心她们互相称姐道妹十几年了……” 说到这里,她也心有解脱。 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世间再无留恋之物,为何不能将苦藏于心中几年的秘事,一一道出,惩治花宁,为有情有义之人再尽一份力呢? 自己的脸,算是白毁了。可相比于云心的命,简直不值一提。 为何这道理,先前她就没想明白呢?看来,人须得走到绝路,不恋红尘之时,方可大彻大悟。 其实月萤心中所想,林落也已然明白了大半——若是来日,同样的两条路摆在唐谷溪面前,她会选择哪条路呢? 一条是肩上重担,不容心慈手软,不容念及旧情,报仇雪恨,本分上不该有逃脱与推辞。 一条是脚下安然,不顾道义使命,放弃恩怨情仇,只愿天下不再有杀戮流血,不再有尔虞我诈。 相比而言,月萤选择了前者。 唐谷溪原本在盯着柳月萤,却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迟疑片刻,她慢慢扭过头来,果然见林落正锁眉凝视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颤,那种熟悉的隔离之感油然而生,再次席卷而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林落见她扭过头来,便把目光转移开了,面色重归淡然,心中却再也平静不下。 二人胸中心思各异,却都未表现出来,只当作方才何事都未发生,凝神听着柳月萤娓娓道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得知,柳月萤之所以如此洞悉花宁三年前的意图,是因为她曾被请入丞相府,为丞相夫人弹奏过几次琵琶,便对丞相府中的事,有所耳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宁旧事 在柳月萤口下,花宁的身世缓缓而来,由模糊到清晰,由混沌到明澈,逐步在三人面前显现雏形…… 二十多年前,丞相府中诞下一名女婴。然而,当啼哭声划破天上的阴云,回响在旖旎堂皇的相府之中时,却未引起夫人和丫鬟们的欣喜,而是沉浸在一片阴翳和烦闷中。丞相并不在家中,那个刚生产完躺在榻上的娇弱女子,面颊布汗,虚弱不已,却无人照看。 丫鬟们听从夫人的命令,谁也不敢去喂她一口水喝,谁也不敢去抱那婴孩一下。 大厅之外,是连绵的雨声,聒噪而又不安。 屋内,产婆抱着那个婴孩,左右摇晃着,半跪于地上,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周围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有丫鬟和侍妾,最前方的木椅上,坐着面色僵硬的大夫人。 一切,只因床上那个女子,是府中初来不久的婢女,身份低贱卑微。 不知是哪个婆子引进来的丫头,说是孤苦无依,没了亲人,又因祖上和那婆子有些亲戚关系,因此才说服了二夫人,让这女子进来做了婢女的。 可谁知,这新入府的女子,虽然衣衫褴褛、怯懦胆小,平时看着不说几句话,却生的一副好皮囊,相貌皆在众位夫人小姐之上,性子也足够温顺纯良,很快便吸引了丞相的注意。 可是单凭她那卑贱的身份,也不可能在众位夫人中抢得一席之地,加之府中妇人们的相互刁难,那本就懦弱少言的女子,更加惶恐不已,惴惴不安了,做事也更加畏首畏尾,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了哪位夫人。 该来的总是会来,当时挡不掉的。 大概小半年后,这婢女便有了身孕。由于老爷威严在上,因此即便众位夫人极为不满,但也不敢做何手脚,只是每日祈愿不要让那女子生个男胎罢了。 如她们所愿,那个可怜的婢女诞下一个女婴,可这也使他们犯了难,更使不久之后归来的老爷犯了难——这个孩子,该如何给她个名分呢?她的母亲,又该给个什么名分呢? 丞相府中的孩子并不少,公子小姐四五个,各个争奇斗艳,毫不逊色,怎会容忍一个卑贱丫头生下的女孩儿?无奈之下,丞相只得先暂且不管,留那母女二人在府中呆了三四年。 女孩儿长到四五岁时,母亲乍然离世,死因不详。丞相常年不在家,无人为此做主,夫人们将那女子草草下了葬。从此之后,偌大的丞相府中,便再没了那女孩儿的容身之地。 恰好当时女孩儿的姑母,也就是丞相的妹妹,对她有了恻隐之心,无论如何都是血脉相连的侄女,怎会任她为人所欺呢?姑母便将女童接走,寄养在了坊间一个故友的家中,可是这一寄养,便是十几年…… 月萤的声音戛然而止,融进最后一声叹息里。此刻,院中凉意四起,虫鸣阵阵,天幕愈发深厚凝重,皎月却愈加空明透亮。而四周,则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去,谁也未发一言。 过了良久,月萤才斟了一杯酒,自顾自地饮了下去,缓缓道:“我所知道的,大致就是这些。” “你只去过丞相府中几回,怎会得知这么多呢?”林寻不禁疑惑。 “丞相府中人多眼杂,侍女也多,自然免不了说三道四。”月萤轻轻道,“加之我因疑心便多问了几句,那些心直口快的小丫头,才将这些都告诉我了。想必,她们也是听旁人或年老的婆子说来的,至于真假有几分,我便不知了……” “那花宁,她知道你了解这一切吗?” 月萤摇了摇头,“应该不知,否则,我的下场就没那么好了,她当初也不会轻易让我离开、放我走。” 唐谷溪轻叹一声,得知花宁情况内心却不是欢喜与轻松,而是一番不名滋味的沉重,似乎有东西堵在胸口,令她觉得发闷苦涩。 “那姑母……也就是文瑶王后了?”唐谷溪抬起眼皮,望向月萤。 “听你们今日所言,她当是文瑶王后无疑。当朝宰相,乃文瑶王后的兄长,在朝中自有一方乾坤,门人众多,权倾九重。” 林寻听罢,皱了皱眉:“我看,文瑶王后将她从府中接走,并非只是怜悯体恤之心吧?” “她既能将她送入青楼,又苦练药术,自然不是怜悯之心。”林落道,双眸微眯,“文瑶掌政,宰相揽权,我看,这白家……怕是要成了华家的天下。” “这文瑶王后哪是什么怜悯体恤,分明是利用,如此不念情分,果断干脆,对自己亲侄尚且如此,况且对旁人呢?”唐谷溪道,“也难怪,此等女子,方能够纵横于朝纲之上,而不受排挤。” “放长线钓大鱼……这文瑶王后的摄政之心,看来二十年前就有了啊。”林寻喃喃道。 唐谷溪听着,突然一怔,面向林落,“你方才说,这天下,怕是要成了华家的天下?” 林落点了点头。 “花宁姓……华,不姓花。”唐谷溪呢喃着。 “嗯,‘花宁’——只不过是她的化名。” 众人慨叹一声,沉默了片刻。 “花宁如此聪明一个女子,怎会不知她姑母的意图?定早就知道自己是为人所用之人,却还是听从了文瑶的话。看来,从小受尽冷落,她是想着有朝一日被王后所重用,扬眉吐气一番。” “恐怕不止扬眉吐气这么简单。”林落摇了摇头,“花宁是她的宗族之人,如今王后与宰相里应外合,将乔疆王权牢牢握在手中。花宁无论外貌还是身手,无论头脑还是血脉,都在常人之上。说不准,几年之后,文瑶王后还不如她呢。” 唐谷溪点了点头,“此女的确不容小觑。” “月萤。”林落突然站了起来,面向柳月萤,“既然此刻纸笔都在,不如你将方才所述之言,一一记下来。这一份手书,来日将于凉禹宫中呈现给大王,以此为据,还请娘子答应。” 月萤笑道:“我既已说出,自然也不吝啬于再写一份了,只是月萤写字较慢,还请你们多等候一些。” 说罢,她不慌不忙地拿起笔来,林寻从屋内又拿来了砚台,放于桌上。柳月萤正襟危坐,面色淡然,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所知之事写下。写完之后,她抬头看向了林寻。 “麻烦借林公子剑锋一用。” 林寻愣了一下,明白其意后,便从背后拔出了利剑,谨慎拿在手中。 柳月萤面色不动,将右手伸了过去,食指轻轻划过剑上利刃,一滴猩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她微闭双眼,咬了咬牙,接着,便将食指按在了那面纸上。 洁白如雪的纸张上,黑字醒目分明,然而左下角的一方鲜红,却更为夺目刺眼。(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飞来暗箭 几日之后的清晨,太阳还未从天际升起,蓝幕渐渐消退,露出淡淡的月白。这夏日的清晨,热气还未积攒,凉气也消散殆尽,一贯是出发的最好时刻。 空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混合着早间露水的清凉,使得鼻间凉爽不已,大脑一片清新畅快。告别月萤之后,三人牵上马匹,按着刘婆婆留下的地址,向那卖花人家走去。 外来异客在此定居,大都不在城郭之中,而是乡野之外。待日出东方之时,他们方牵马来到了城边的几个小院落外,打探一番之后,三人来到了卖花人的家门口。 林寻和唐谷溪听从林落安排,先进去叩门问候了,林落则牵着三匹马,来至河边的一棵树旁,将马匹依次绑在这里。 想着即刻便可前方凉禹,前往鄱安,她心中确有一番欣悦。方才路上,林寻和唐谷溪也是兴致大好,谁能料想得到他们此行竟会如此顺利,满载而归呢? 而这几日在夜芜听来的消息,无一不是在说前线的乔兵连连败退,被凉禹大军逼退至乔疆一个小城内。如此一来,只要武贲军大胜,他们一行便可随军回到宣阳,等到论功行赏之际,提出那个请求罢了。 若是诸事皆顺的话,不出两个月,他们便可启程继续南行。 可林落也未就此放松戒备,回到宣阳后,事情万一没她想象这么简单呢?到时等待她的,便是更大一个麻烦…… 一边思索着,一边将缰绳套在树上。阳光穿透叶子,斑驳稀疏,于她脸上来回跳动,她睁了睁眼,只见眼前小溪流淌,水声潺潺,河畔柳叶浮动,绿意盎然,耳边有风声、鸟鸣声、村民院中的狗吠声……如此情景,真让人顿生倦怠,心神放松。 其实,她大可不必急于启程南归,三人结伴而行的日子,不也正好?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她打压下去了。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欲要转身离开。 风声中似乎捎带一丝不同寻常的凌厉,这细微的迥异立刻引起她的注意,几乎是一瞬的时间,她猛然回头,当即瞥见,半空之中正飞来一支利箭,直冲她的胸膛。 幸好还未离开那棵柳树,她扭头向后伸手攀住了树身,两脚离地,双腿束紧用力向后翻去,身子便腾空而起,翻身一圈,最后落在了马的另一侧,及时躲过了飞来之箭。 身旁的马低声嘶鸣了一声,利箭擦过马身,直直射进了树干之上。 林落转身靠在了树身后面,后背贴紧树干,屏息凝神,待背后再次响起动静时,她猛然转身,目光火速捕捉到远处房屋后闪过的一个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即刻便追了上去。 但终究距离较远,那人行动迅速,此刻早已不见了身影。寻找无果后,林落返回了方才河畔的马匹旁,从树身上取下了那支箭。 只是一支极为普通的箭,看不出有何端倪。但其实不用猜测,也知道这暗箭出自何人之手了。她捏在手中摸了几下,将其丢入了河水之中。 马身上的一侧,鬃毛受了些损伤,并未伤及皮肉,林落观察一遍,便放下心来。 “姐!你在做何呢?快过来啊!孙大娘和孙大爷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二老这里还有一辆马车,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身后传来林寻的声音,林落整顿了神色,转身向坡上走去。 土坡之上的这一户小农园,便是孙大爷三年来居住之所,此刻,院中屋内所有东西收拾完毕,整个小院显得极为空荡,原本不大的场所,因为干净和物件稀少,竟也看得宽敞了几分。 那位孙大爷,果真是当日在西市卖花的商贩,唐谷溪一进门,大爷便认出了她,几人迅速活络起来。唐谷溪随孙大娘在屋内整理着包裹,林寻则在院中的马车上审视了几遍,下来后便帮衬着孙大爷将所需之物搬到了马车上。 “其实,东西不要带太多,只要盘缠和粮食足够即刻。毕竟我们路途遥远,东西太多太重,也是个麻烦……”林寻掀起帘子,从马车内跳了下来,擦了一把汗。 “是,小公子所说在理。”孙大爷道,扭头数落起方从屋内出来的孙大娘,“我说你不要带太多,这里的东西是搬不走的,只有一个马车,还要坐上我们这四五个人,如何能带得走呢?” 孙大娘将手中最后一个包裹放在车上,抹了抹散落在额前黑白参半的发丝,叹了口气,笑道:“不拿了,不拿了……这二位姑娘,还有这位公子,都是上天派来的好人哪,只要能回家就好了,这些……都不拿了……” 她摆着手,垂下头喘着气,唐谷溪则在一旁搀扶着她。 “大娘,这些年来,你们都未曾踏出过夜芜一步吗?” 闻言,孙大娘苦笑了一下,摇头道:“盘缠不足是其一,路途凶险是其二,边境战乱是其三……无论如何,都未曾走出过夜芜一步。” “哼。”只听孙大爷长叹一声,“姑娘有所不知啊。方才老婆子所言,皆非真正缘由。其实真正的原因,皆是因为……若不是她一心念及孩儿葬在此地,不肯离去,也不会拖至今日才彻底想通,答应回乡了……” 听闻此言,唐谷溪等人才明白了其中真正的缘由。 孙大娘却突然精神一振,挣脱开了唐谷溪的手臂,“忘了,忘了……幸好你提醒,否则我辉儿的牌位就要落下了。”说着,她急匆匆走进了屋中。 不过片刻,她怀中抱着一个牌位走了出来,仔细擦拭包裹好后,才小心翼翼放入了马车中的匣子内,却又将匣子抱在了怀中,不再松手。 唐谷溪和林落林寻对视了一眼,心中滋味复杂,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上车吧。”林落走了过来。 林寻先将二老扶了上去,待孙大爷与孙大娘稳坐车中之后,他走至车辕处,欲要坐下。 “寻儿。” “怎么?”林寻回过头来。 “你……要驾马?” 林寻怔了怔,笑道:“是啊,这回车夫的位子……可轮到我了!” 林落淡然一笑:“你别忘了,我们的马还在院子外头呢,好歹也先牵回来呀。” “对,这等事怎么忘了呢?”林寻拍了一下头,转身便向外走去。却未曾料到,经过林落身旁时,却被她一掌劈在肩上,眼前即刻乌黑一片,头重脚轻地栽倒了下去。 林落两手一伸,将他牢牢扶住了。 正欲上车的唐谷溪发觉端倪,扭头来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正欲发话,却在刚迈出一步时,看见林落再次扬起了手。 她只觉脖间一阵钝痛,整个身子如同山石一样重重地沉了下去,背后却有一只手突然拦住了自己,紧接着,她便彻底失去了知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独缺一人 夜芜的城门下人来人往,马车拥挤,出了城门之后,一路向东而行,不过几日,便可到达乔疆边境。再由此穿过一片原野,过了离山,方可到达凉禹的西境城池——鄱安。 这一日,简陋的马车摇摇晃晃驰骋在郊外古道上,此刻,才刚出夜芜城两个时辰,道路旁是一排排的高大树木,日头由东向西,在头顶的树荫间缓慢移动着,明灭可见。 这车虽然简陋,但前方却有三匹马在牵引。其中一匹为棕色,一匹为白色,马鞍裹身,还未来得及卸下。而另一匹,则是身形较瘦弱、不太起眼的劣等马。 纵马者则是一位年长的老汉,显然体力不佳,纵马经验不足,因此面色紧张,手脚束缚。但好在那两匹马温顺聪慧,矫捷健硕,显然是被驯服得很好,也不劳他多费心。 拥挤狭小的马车内,却瘫软似的坐着两个人,二人都双眸紧闭,神志不清。他们的另一侧,坐着一位年长的妇人,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匣子,神色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或许是马车过于晃动,或许是昏迷时间也该到了,唐谷溪只觉得脑中一阵混沌,眼皮似千斤重似的,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耳边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阵阵传来,带着风的声音,从旁侧挤压而来。 周身酸痛,脖颈摇来晃去,实在难受,脑袋时不时磕在背后的硬物上,撞的七荤八素。直到她听到一声叹息声,脑中才清醒了许多,知道旁边还有人,也知道自己正在马车上、路程上。 她睁开了眸子,先是闪进一道微弱的光线,似乎从左侧的小窗口照进来的,她不禁眯了眯眼。接着,目光划过这片小空间内,依次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孙大娘,林寻。 似乎还缺一个人…… 林落,林落呢? 她浑身一震,突然清醒了过来,立即向前坐直了身子,却发现手脚似被束缚,不能弹动。低头一看,原来身上竟被麻绳缠绕,而另一旁依旧昏睡的林寻,也是这般模样。 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孙大娘,眸中诧异惊恐。 而孙大娘脸上,也是相差不多的神情,双眉紧皱着,望着突然醒来的她,忐忑不已,不知该说什么。 “唐姑娘,你、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愤怒。 “这……”孙大娘显然极难为情,结结巴巴道,“唐姑娘,你别怪老妇不能给你松绑啊,这……这是为了你好。林姑娘说了,不能让我放开你二人的……” 唐谷溪神色陡然僵硬了,愣在那里,似乎在回忆之前的事情。她的慌张与惊异渐渐瓦解,最后变得有气无力,恍然大悟之后,目光更加呆滞缓慢,愣愣地望着地上,对此无法接受,更无法想通。 “林落呢?她到底去了何处?”回过神来后,她抬起头,目光充满力量。 “她说,她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让我们两个带你俩先走,之后她会赶上来。” “有事需要解决……”唐谷溪更加疑惑,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麻绳,“那为何要绑着我俩呢?孙大娘,快,快帮我松开!” “不行啊,林姑娘说了,不能松开你们。除非……除非你们答应我,松绑之后,不准再返回城去……” 唐谷溪眉头一锁,扭头飞速向窗外瞥了一眼,只见小窗之后,是匆匆而过的树影,看来是郊野。 “已经出城了?”唐谷溪惊讶不已,“我们、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概,有半天的时间。”孙大娘向外看了一眼,“日头都快要下山了……” “孙大娘,您快帮我解开!”唐谷溪道,“她一定是遇上危险了,否则不可能瞒着我俩,还将我们打晕……孙大娘,您听我说,一路上都是我三人结伴而行的,从未分开过,这次她要我们先离开,必定是有难了。她是为了您二老的安危,才不让我们返回的啊,您怎能听信她的话,使我们置她于危险之中而不顾呢?” 或许是她这一番言论太过激烈,孙大娘显然陷入了更加无措中,神情犹豫起来。 “孙大娘,您想看着林落……她出事吗?”唐谷溪降低了声音,凝视着她。 “可是……”孙大娘放下了手中的匣子,“要不我先问问当家的吧?”说着,她就要转身推开车门。 “不用问了。”唐谷溪赶忙叫住了她,生怕孙大爷得知后更加不让他们下来,声音缓慢柔和了几分,“我们……我们不去了,我答应您,我们不再返回城去找她。这回……您可以松绑了吗?” 孙大娘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孙大娘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上前将唐谷溪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唐谷溪松了一口气,将身上绳子一点点褪下来之后,扭头看了一眼林寻,急忙凑过去将他也松绑了。她一边拆着绳子,一边使劲掐着林寻,林寻察觉到异样后,却只是动了动神色,轻哼了几声,似乎在沉睡,并未醒来。 她一把丢下绳子,抬脚踩在了林寻的脚上。 “啊……”林寻倒吸一口凉气,皱起了眉头,满面痛苦,眼皮却还是未打开。 “林寻,你给我醒醒!”唐谷溪怒喝道。 “别打扰我……”他低喃一声,竟然翻过头去,继续大睡了。 “要……要不,就让这位公子先睡吧?”孙大娘在一旁道。 唐谷溪皱了皱眉,置若未闻,死死盯着林寻,一脚又踢了上去。 “你姐不见了!” “嗯……”他呢喃一声,似乎还沉浸在梦乡中,抬手抓了抓脸上。 见状,唐谷溪几近气急,正欲晃醒他时,只见林寻却猛地睁开了眸子,鲤鱼打挺一般坐了起来,怔了一瞬,扭过头来看向她。 “你说什么?” 唐谷溪面上凝重,垂下目光,叹了口气,“你姐,将我们打晕了,然后一人留在了夜芜,说要……解决未完成的事情,还不让我们去找她。” 林寻一头雾水,看向了孙大娘。孙大娘又将林落所说之事,再次复述了一遍,说给了林寻。 听完后,林寻仿佛呆住一般,痴傻地愣在了那里,直直盯着地上,只言未发。 “林寻,你姐她……究竟遇到何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幼年故人 马车还在道上飞驰,坐于车辕上的孙大爷,其实早已听到了身后车内的动静,自然知道那两个年轻人一心想要返回。可是此刻离城遥远,若再御马而归,必然要花费太多时间,倘若他们三个再出了何事,他二老岂不又得耽误时日了? 归国心切,难免使他有了私心。加之那位姓林的姑娘也嘱托他们了——不可回头,不可让林寻和唐谷溪返回,安心到达驿馆,等待她的回来。 不过她还说了最后一句话:若是两日之内她回不来,那他们便无需再等。 孙大娘在车中苦口婆心地劝说,林寻和唐谷溪本就不知林落要去做何,听这大娘一番告诫,心中也放松了许多——或许林落并未遇到麻烦,既然留他们在驿馆等她,那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暮色将垂,马车依旧摇摇晃晃,车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忧心忡忡的二人,虽说不再着急,可心中也难免惴惴不安。 “二位,都是凉禹人吗?”大娘看着二位心绪不宁,便想活络气氛。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抬头对视了一眼,又都摇了摇头。 “哦?那是……” “我和我姐,西州而来。”林寻淡淡道,“她,是盛歌人。” 老妇一听“盛歌”,眼眸一亮,看向唐谷溪,“这么说,老妇和唐姑娘是一国之人了?” 唐谷溪笑了笑,道:“离家已久,也不知还算不算盛歌人。只是此程,不能同你们一同回盛歌了……不知大娘,您二位是盛歌何方人?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二位给小女爹娘带个信回去。” “姑娘是何方人呢?” “我……都城。” “临清?”大娘声音一扬。 唐谷溪点了点头,“不知您们,可否方便?” 孙大娘突然笑了,道:“方便,自是方便。我俩正是临清人。” 一听此话,唐谷溪顿时变了神色,在异国他乡碰见故乡人实属不易,不禁握住了孙大娘的手,“那太好了……大娘,您二老到家之后,只需去临清街寻找唐员外即可,稍一打听便会知道。寻到唐府之后,还请您……能告知于我爹娘,就说,溪儿一切安好,等来日学成之后,便会立即回家,侍奉他二老,请他们务必不要挂念。” “唐府?”孙大娘皱了皱眉,“姑娘所说的,可是临清大贾的唐缙唐员外?祖辈还在朝中当过太傅?” “您听说过?” 孙大娘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细细打量起唐谷溪来,双眉微蹙,眼神凝重,看得唐谷溪浑身不自在。 “大娘,您……” 林寻见此情景,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他直了直身子,朝她俩斜睨过来。 “唐姑娘……”孙大娘眸光闪动,反手握住了唐谷溪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十指微微用着力,“您是唐小姐?” 她的声音不大,但似乎在颤抖,一字一句皆充满了力量。 唐谷溪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禁睨向林寻,见他一脸茫然,又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至孙大娘脸上,心中却多了几分不安之意,冥冥之中觉得有何事要发生。 她轻轻点了点头。 “啊……唐小姐,你是唐小姐!”孙大娘竟两眼蓄满了泪水,一时激动不已,从座位上滑了下来,半跪在了唐谷溪面前,两手摩挲着她的两臂,眼光在她身上游离,几乎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孙大娘,您怎么了?”唐谷溪惊讶不已,用力搀扶着她的手臂,“难道您……认识我爹娘?” “唐小姐,唐小姐……” 孙大娘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垂下头哭了起来,口中不住喃喃着“唐小姐”这三个字,其他再无多说。 林寻满心疑惑,此刻是越发看不懂了,探过头去问道:“大娘,唐谷溪她怎么了?您二老不会是唐家的亲戚吧?” 闻言,唐谷溪也觉得极有可能,便看了一眼林寻。 林寻轻呼一声,神态放松了下来,收回了脖子,道:“唐谷溪,这可就是你家人的不是了……你说你们家在临清城中也算富甲一方,不缺银两了。为何对待亲戚就如此吝啬呢?这相差也太过悬殊了……” “我——” “哎,别说这是远亲你不认识。人家都说了,也在临清城。”林寻架起胳膊来,慢悠悠道。 唐谷溪此刻不想与他争辩,看向孙大娘:“大娘,林寻所说,是真的吗?您们……真的是我唐家的亲戚?可我为何……为何从未见过你们呢?” 孙大娘抬起了头,将眼角挂着的两滴泪珠抹去,嘴角忽然弯起,露出了一个苦涩又庆幸的笑容,目光移上唐谷溪的面颊,慈爱地注视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俩怎可能是贵府的亲戚呢?只是……唐小姐,您并非一次也未见过我们,只是当时你太过年幼罢了。现如今,你都出落成了大姑娘,跟个天仙一样,老妇……老妇竟也认不出来了!” “孙大娘……您快起来,”唐谷溪声音十分缓慢,提起幼时,令她顿时对眼前之人倍感亲切,“您究竟是何人呢?” “小姐,您可还记得,您年少时,大约……十三四岁的光景,府中曾新进了一个丫头,比你年小两三岁……”她顿了顿,眼泪又要涌出,“名叫萱儿……” “萱儿……”唐谷溪轻喃一声,只觉得喉中发堵,凝视着孙大娘的脸庞,眼眶一阵发热,“萱儿……我记得,我自然记得……” “小姐可知她现如今如何?当年送至贵府时,她羸弱多病,哭闹不去,可我……我和她爹,要为她哥哥治病啊!手中再无银两了,若不是令堂为人厚道,心肠好,给了我们求医问药的盘缠,还收留了萱儿,怕是这两个孩子,都活不成啊!”两行泪从她眼中涌出,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泛着微光,眼角的皱纹及额角的白发,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些年生活的艰辛与不尽人意。 她眸中晶莹无比,也沧桑无比,一动不动盯着唐谷溪,万分期待。生怕眨一次眼,便错过她的神色变化,便错过一次近在眼前的认亲。 唐谷溪泪光闪动,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将孙大娘从膝下托了起来,使她重新坐于身旁,这才缓缓开了口。 “她现在很好,进府之后,便被母亲带到了我身边,跟我一齐长大。后来……我给她改了名字,名叫——玉茗。”她说这些话时并未去看孙大娘,仿佛在跟自己说似的,平静淡然地望着前方,嘴角挂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雕虫小技” 驿馆的门口,偶尔进出一两个人,毕竟是夜深人静之时,白日里此处的嘈杂与喧嚣、络绎不绝的人马,此刻都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针落有声的宁静,是如水月光下的安谧。 门前不远,便是一条同样静谧的河,安然躺在夜色中流淌,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却在月光温柔照耀下,显出了一丝妩媚与明朗。 一排柳树屹立于河岸,威武中透露着几分神秘。 一个人影立在河岸边,面色焦急,时不时向驿馆门口张望几下。她的身体隐藏在树影之中,和夜色融为一体,不易被人发现。 不多一会儿,驿馆门口便露出了一人的身影,小心翼翼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牵着两匹马。 “林寻!”待那人走近河岸时,唐谷溪从树后跑了出来,向他招手,“我在这里!” 林寻扭头一看,发现她的身影之后,向周围四顾了一下,确定身后无人跟来,便急忙牵引着马走了过来,将一匹拴在了树上。 “你确定,孙家二老都已睡下了?”林寻低声问道。 唐谷溪点了点头,“确定,临睡前我给他们喝下安神汤的……” “你……”林寻声音一扬,又急忙压了下去,伸出手指指着她,“你给人家喝安神汤了?大小姐,是药三分毒,咱虽是瞒着他们跑出来的,但也不至于给他们喝药吧?况且,就算他们不依,凭借咱们的身手,强行逃走也是个法子啊。” “行了行了。”唐谷溪挥了挥手,不耐烦道,“现在,出发找人为重。你何时变得这样唠叨了,有本事你去让他二老安睡呀,人家把我们看得死死的,若不是我想出这法子,你此刻还不一定能出来呢……” 说罢,她撇过头去,一手夺过林寻手中的缰绳,就要牵马走。 “哎,你等等——”林寻反身拽住了她。 唐谷溪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望向他。 林寻叹了口气,放下手臂,“你真要去?” “那当然了,林落这都两日没回来了,她是你姐,你不着急?” “我当然着急,可是,着急归着急,我们……”林寻搔了搔脑袋,转身靠在了身后的树上,不作声了。 唐谷溪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大惑不解,转身面向了他,“我们如何?” “当初月萤姐姐给了我们那封信,条件就是让我们答应她,无论如何,一旦出了夜芜,便永不返回,你忘了吗?” 听他说出此话,唐谷溪心中不由升起了一团火,怒道:“我当然没忘!可是,她当初是早就知道日后会有不测,才不让我们返回的!林落留在夜芜所要解决的‘事’,也是与月萤姐姐有关,她是在救她!而她们如今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能够保全我们?” “是啊,都是为了保全我们,所以你还要去了吗?”林寻从树上起了身,直勾勾望着她。 唐谷溪顿时怔住了,这才发觉,自己将自己绕进去了…… 如今,林落和月萤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保全他二人吗?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能置她们的安危于不顾,更该返回去寻找,不是吗? 总之,林落是不可能丢下的…… “你究竟是何意思,既然人都已经出来了,为何再说出此话?”唐谷溪道,“总之,林落不来,我们也走不了,倒不如回去寻找。” “我并未说不去找,而是……” “而是什么?” 林寻叹了口气,指了指马,“算了,你先上马吧。” 唐谷溪有些摸不着头脑,怒气消散了许多,转身欲抬脚上马。 林寻却突然两手一张,手中多出了一条绳索,几乎是一瞬的时间,便套在了唐谷溪身上,将她禁锢到了胸前,继而迅速将绳索一层一层缠绕上去。 唐谷溪一时未反应过来,看到林寻在捆绑她之后,她不禁大惊失色,惊惶无措道:“林寻,你在作甚!为何要绑我?” 林寻一边绑着一边轻轻笑道:“我没说不去找,而是……你不能去。” “为什么!”唐谷溪脸色通红,惊怒不已,“你放开我!林寻,说好一起去的,你凭什么将我束缚住?你放开我!别忘了,方才是我让孙家二老歇息入睡的,否则,你怎么可能——” “唐谷溪。”林寻打断她,将手从已绑好的绳索上拿开,“我若是早就说不让你去,你怎会如此配合我呢?这只是个小小计谋而已,不足挂齿。” “你……你无耻!”唐谷溪瞪着他那张微微带笑的脸庞,怒不可遏,然而又不能大声喊叫,只得压着声音骂他,愤怒中又包含了一丝哀求,“林寻,你快给我松开,你想,咱俩同去还能有个照应,万一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去了万一给我添个麻烦呢?岂不是多此一举了。”林寻笑着,转身上了马,跨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色变得认真,“好好在此照看孙大爷和孙大娘,毕竟是我们答应了人家婆婆的事,因此不可出任何疏漏。况且……他们还是你家丫头的父母,带他们回去和女儿重逢,你责无旁贷。”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我姐,我会把她找回来的,你放心。” 说罢,他调转了马头,欲要行进时,忽又扭了扭头,“那匹马在树上拴着,一时无碍,不必管它。你快些回去,若在外面碰上盗贼就不好了。我已给孙大爷留了字条,告诉他天一亮便去看你,给你松绑。” 林寻静静说完,不给唐谷溪留说话的时间,双腿一夹马腹,胯下坐骑便向前轻快地跑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前方深重的夜色里,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旁边水面上的波光粼粼,以及四周缓慢飘动的柳叶。 唐谷溪除了双脚,浑身动弹不了。她气急败坏地望着林寻远去的方向,即使看不见了,却还迟迟不肯收回目光,胸中酸涩委屈,又愤懑不已,一时间气得两眼含泪,双唇紧绷。 可是林寻所说,一言一句皆在理,实在令她既生气又无法反驳。驿馆之内,二老身边不能没了人,她留下来,对林落和林寻而言,好在还有个接应。 林寻,你等着,回来后再好好跟你算账!(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泾水之战 相隔几百里之外的离山原野,泾水就在不远处缓缓流淌,平静得仿佛一条滞水的河流。此处地势平坦,地脉广阔,不似之前从山而下的陡峭与曲折,因此水流平缓,气势衰小。河岸上的风呼啸卷过,汹涌不已。 而在另一侧,却是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战场,泾水之畔,沙尘滚滚,鼓声滔滔。两国军旗布满了整个原野,武贲军几万将士与敌军浴血奋战,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地上躺满了面目全非的将士尸首,骨肉糜烂,血色滔天,腥味弥漫在整个空中。战马死的死,军士亡的亡,站起迎敌的愈来愈少,倒下去的愈来愈多……从未有过的激战,从未有过的重创。 天上风云卷动,即将日沉西山,在天际最后一丝光明隐退之前,乔疆的军队终于被击退,来到了离山以西,营寨也被迫西退到了百里之外,敌方溃不成军,士气大伤。 此战,武贲军夺胜…… 然而,军中却伤亡惨重,广袤大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盾牌四散在地上,军旗倒地随风翻转着,残破不堪,血迹斑斑。负伤的将士慢慢走向战马,身体无损的则在战场寻找着生还的士兵,尚有一丝气息也要救起。 司马将军满脸焦急,四顾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终于望见了不远处的齐昭将军,急忙纵马疾驰了过去,二人碰面,忽见安好,便放下心来。 “少将军呢?”司马将军环视一遭,面向齐昭,沾满尘土的脸上刷着几道血痕,盔帽上的红缨在风中舞动着,下面则是一张焦急不堪的沧桑脸颊。 齐昭将军坐在马上,牵动缰绳转了一圈,发现四周确无齐煜的身影,心中也忐忑不安,然而口中还是说出:“想必是和宸王子在一块,估计在山头那侧还没回来。” “那卑职这就去找!别中了乔兵的埋伏!”说着,司马将军就要调转马头,向那一侧奔去。 正欲策马,却见远处一个人影御马而来,由远及近,身下的棕色战马骁勇矫健,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楚。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皆握紧了缰绳,使得身下坐骑未动,眯起双眼,望向前方归来的人士。 “是宸王子!”司马将军道,“他们回来了!” 苏宸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人,一队轻骑踏着狼烟飞来。滚滚尘烟将马蹄湮没,身后,则是漫天的橙色光芒,殷红的落日沉入山中,使他们的正面漆黑一片,身体和战马的轮廓处,有模糊不清的隐隐光亮。 “吁——!”苏宸勒住缰绳,抬头看向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身后的几十个战马也陆续停住。 “殿下可曾负伤?”他们面色担忧地望向他,抱了抱拳。 “我无碍,二位将军呢?”苏宸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忧郁,却依旧透亮无比,炯炯有神,暗含一丝焦虑。 “属下无事,殿下不必挂念。”说罢,齐昭抬起头,望向苏宸身后的几十个人马,剑眉紧锁着,目光来回寻找。 司马将军早就将宸王子的人马扫视了一遍,若是少将军在此的话,早就看到了,也不至于让他们再次寻找。 苏宸显然也在朝齐昭将军身后望,寻找一番后,确定周围没有齐煜的身影。三个人显然已经明白——齐煜不见了。 他们只言未发,表情却同时凝重起来,齐昭将军脸上肌肉抽动着,眼光里是极力想要压制下的恐慌与焦急。苏宸眉宇间多了一份凌厉,他才不会相信齐煜出事了,双手揪起缰绳,立刻调转了马头。 “你们分头去找少将军,将地上的人悉数翻过来,一一辨认,找不到谁也别回来!” “是!”一声令下,他身后的战士全都滚鞍下马,四散在战场上,分头寻找着齐煜的面孔,其余的士兵听到命令,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中。一时间,横满尸首的原野上,全是翻找齐煜的战士人影,呼喊“少将军”的声音在空中飘荡,阵阵传来。 “少将军……少将军定是受伤了,此刻不一定在何处起不来呢,属下,属下也去寻找!”司马将军抱了抱拳,从马上跳下,疾步向前方走去了。 苏宸跨过一个个尸体,目光如炬,盯在一个又一个死去的将士脸上,却都只停留了一瞬便又移开,接着寻找下一个面孔。每次蹲在地上翻开一个身体时,充满极大的希望,却在目光触及面孔时,一切希望都归了失望。 齐煜,你不能死,你给我活着! 是你说要一直压制我的威风的,是你说要从不被我打败的,如今,面对区区乔兵,我都毫发无伤,你怎可被其轻轻打垮?要败,也是败在我的手下,败给敌军,你齐煜让我永生看不起! 先前无数次战役,他为他挡了无数的剑,杀了无数个从他背后侵袭的敌军。每遇险境,都是齐煜前来助阵,化险为夷。于苏宸而言,只要有齐煜在一旁与他并肩作战,似乎从不用担心受伤,从不用担心战败。 那么多的胜仗,都是他俩一齐并肩打下的。此次战役,虽然武贲军受了重创,伤亡惨重,士气消耗,但总归也胜出了。又一次凯旋,又一次欣喜,若是今后再无人共享,该是何等悲凉…… 那他苏宸,从此也丢盔弃甲,永诀疆场吧。 天边最后一抹彩霞也被风吹散,方才的壮丽旖旎消失不见,橙红色的光芒消褪下去,整个天幕变成了暗沉沉的蓝色,夜幕即将来临。 风变的越来越凉,光线变得越来越暗,那些死士们脸上的轮廓也在夜幕垂垂中,变得愈发看不清楚。很快,战场上便生起了点点篝火,游离在夜色下,而那一声声“少将军”的呼喊,却没有减弱半分,依旧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中。 营帐在此处立起,受伤的士兵被其他士兵背回,全都送进了帐中,御医四处奔走,一一为其疗伤。 其实偌大的战场上,几十名士兵早已将地上的尸首翻遍,心中皆明白,少将军不在其中。而苏宸齐昭等人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谁都不松一口气,仅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仿佛有浑身用不完的力气,一遍一遍翻找着。 地上大多是死士,他们在每次失落的同时,都生出一种庆幸。后来找的多了,竟不知该悲伤还是该欣喜了。 如果在这片战场上,真的没有齐煜的身影,那么只可能是一种情况——齐煜被俘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意外归来 武贲军的战士在这片原野上,在泾水之畔,从天黑找到了天亮,几乎将每个战士都翻了不下两遍,将那些面孔都看了再看,却都未找到那一个熟悉的脸庞。当然,其中不乏有未死的伤者,被他们发现后,便被士兵抬走,送至营中包扎。 齐昭将军毕竟是年纪大了,在深夜寻找时,由于心急如焚,加上两天两夜未合眼,心力交瘁、体力不支,不禁昏迷了过去。等他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营帐中,回想起昨日之事后,立即从榻上起身,出了营帐。 “大将军,您醒了?”旁边站着一个小将,急忙扶上来。 齐昭由他搀扶着,满面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不少,双唇泛白,脸上无光,愁眉锁了一夜还未舒展,头上的盔帽已去,露出了点点斑白。他的目光缓慢地游过前方营寨,触及不远处的战场时,便停下了。 “大将军……”那小将看到了他的神情,“先回帐中喝口水吧,您已经两日未吃任何东西了。” 齐昭并不答话,还是扭着脖子望向昨日战场,仿若雕像一般,巍然屹立,岿然不动。 “宸王子和副将军带人找了一夜,现在还在那里,司马将军刚回来不久,来这里看过您一眼后,便去巡视伤兵了。大将军,您现在要不要……” “殿下和叶英还在战场上?”齐昭的嗓音有些沙哑,粗重低沉。 “嗯,他们将四周都找过了,一个地方也没落下,但凡是乔兵涉足过的地方,河畔、山脚、丛林……都找了一遍。大将军,既然四处都没少将军的身影,那定是——” 齐昭眉目凝重,眺望了良久,才缓缓收回过了头,低声道:“我去那边看看,你们,不必跟来。” 说着,他转过了身,朝着战场走了过去。步伐缓慢,宽阔高大的背影,在此刻看来,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苏宸坐在一块岩石上,前面不远处便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武贲军的大多被抬了回去,剩下的大多都是乔兵的亡者。经过一夜的搜刮寻找,原野上的横尸显然少了许多,只留下了一种颜色的铠甲的军旗。 那些乔疆的士兵,那些死去的士兵,大多都是青涩年轻的脸庞,皆被留在了这故山野岭上。不久之后,便会被山鹰叼啄,被豺狼啃噬,最终埋没进层层黄沙中,不复再现。史册不会着墨,书卷不会记载,他们将永远消失。 叶英通红着眼眶,在他旁边坐下片刻便又起身,不久之后再次回来坐下,可每次都坐不住,仿佛只有站起来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 直到齐昭将军走近,他两个察觉到身旁有人过来,同时抬起了头,映入眼前的,是一个风霜满面的憔悴男人,往日战场上的威风凌然尽失,大将军驰骋疆场的气势不复存在。 苏宸站起了身,清俊的面容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盔帽已被摘下,放在了脚边的岩石上,他看着齐昭,轻声叫道:“大将军。” “将军,你醒了!”叶英站了起来,一脸疲惫。 “殿下一夜未合眼,快去营中歇息吧。”齐昭道,“既然此处并无煜儿,那你们也不要再找了。想必……他是被敌军带走了……” “可是战场之上,非生即死,他们掠去一个将军做何呢?少将军若是真的成了俘虏,必然要成为敌军相要挟的人质,到时候,只怕少将军会受不少苦啊!”叶英痛心疾首道。 听此一言,齐昭缓缓垂下了目光,道:“若是真的被俘,那他们做再多也无用了,武贲军光明磊落,赤胆忠心,怎可能因为一个人而遭受胁迫?我想,我的煜儿……也不会容自己窝囊至此的……” “将军,您的意思是……”叶英注视着他,却无法再说下去。 苏宸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即使齐煜做了敌军的俘虏,那么不论乔兵有何动机,他们也不会受此影响,军心不会动摇。而齐煜,必当会自己走上慷慨之路。 他内心颇受震动,目光移上了大将军的脸庞,却见他一脸肃穆,深锁眉头,一言不发。 “将军先别如此悲观。”良久,苏宸开了口,“请容我前去乔兵军营一趟,若是齐煜真的在此,我要和他们商谈条件。如果,对方只是为了一座城池,那么少将军必当归来!” 说罢,苏宸弯腰拿起盔帽,转身就要去军营找马。 “宸王子!”叶英反应过来,忙喊道,“王子殿下等我,叶英同您一起去!将军,属下先告退了!”叶英抱了抱拳,立即向苏宸跑了过去。 “殿下!”齐昭转过了身,沉闷一声响,便将苏宸叫住了。 他看着苏宸,语重心长:“殿下不可贸然前去,不如……叫人先去打探消息,若是煜儿真的在此,到时见机行事,再动身也不迟。此刻贸然前去,恐怕会中了敌人的奸计啊。” 苏宸闻言,点了点头,“好,我这便派人去打探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对齐昭抱了抱拳,就要转身向营帐走去,却在转身那一瞬间,仿佛发现什么似的,猛然扭过了头,眸中好似燃起一把热火,直直地望向前方,浑身怔住不动。 见状,齐昭和叶英也扭过头去。 只见远处丘陵脚下,绿色树丛和黄色沙土之中,似乎飞出了一个虚影。 那个虚影缓缓而来,先是一个凝固的黑点,接着,黑点由小变大,慢慢清晰,渐渐显示出了人形、马形。很快,那个人影浮现出了轮廓,头上的红缨银色头盔,身上的铜色铠甲,随风而起的殷红色战袍,身下的棕色上等良马…… 是齐煜。是齐煜吗? 三个人胸脯轻微起伏,呼吸声阵阵,耳边似乎任何声音都消失了,四周任何景物都消失了…… 只有眼前那个身影,那个御马而来的将士,那身武贲军将军身穿的战袍,正缓缓靠近,愈来愈近。 “少将军!” 叶英第一个认出来,其实还未到眼前,面容都还不清晰,他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奔了出去,跑向齐煜。 “少将军!真的是你,少将军,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少将军!” 叶英激动难耐,上前就要扶齐煜下马。齐煜掀起战袍,从马上一跃而下,站稳之后,抬头面向了眼前的父亲和挚友,心中不知何种滋味,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诡异之事 营帐之中,桌案上摆着茶水、食物和伤药,榻上靠着脱去铠甲盔帽的齐煜,榻前坐着御医,正在为其包扎手臂的伤口。两侧,一旁站着齐昭和司马将军,一旁站着苏宸和叶英,都默不作声看着齐煜。 御医忙活了一阵儿,才将绷带和伤药放回到药箱中,合上匣子之后,对旁人道:“少将军伤势很重,刀口切面很深,几乎只差一厘,便要伤及筋骨,幸好有惊无险,否则……将军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齐昭听来,只觉隐隐冒出虚汗,皱眉道:“那煜儿这伤,要多久才能恢复?是否还能再次上战场?” “恢复怕是要恢复一阵子了,少将军伤的是右臂,几个月内恐怕都不能提刀握剑了,平日里还需将绷带挂在脖间,保护手臂不被碰撞。依微臣看,此后的战役……少将军还是在营中歇息为好,暂且不要随军出战了。” “什么,你是说——”齐煜起了起身,“我今后要留在这军营中,不能上战场了?” “正是。”御医点头道,“伤势要紧,少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齐煜眼神一片落寞,身子又轻轻靠了回去,不作声了。 “你伤成这副样子,还想要再上战场?”苏宸冷声问道,瞥了他一眼,“真不知你如何想的……” “少将军,您究竟遭遇了何事,昨日可是被乔兵阻截了?今日又是如何回来的?”叶英心中焦急,慌忙问道。 齐煜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面色极为放松,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长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了……” 齐昭一直以来都铁板着脸,见他说出此话,脸色不禁又黑了几分,眼光朝御医瞥了瞥。 “少将军记得按时喝药,微臣告退了。”御医站起身来,手提着药箱,朝几位将军及苏宸行了礼,便走出了营帐。 其他一些士兵也一一出了营帐,一时间,帐内只剩下了榻边站着的四人,以及靠在床上的一人。 “你给为父说实话,昨夜究竟去了何处?”齐昭扭过头,眼神如同利剑。 齐煜抬了抬头,道:“还请父亲坐下,听孩儿一并讲来。”他扭头看了看苏宸,看了看司马将军,“殿下和将军也坐吧,昨日之事的确蹊跷,我心中也十分不解,还需听听你们的意见。叶英,你也坐。” 待众人坐下之后,齐煜才缓缓开口,将昨日大战之后的事,一一道来…… 战况到了最激烈时,两方人马皆杀红了眼,等到乔兵士气衰退,人马不断倒下时,武贲军开始了进攻,而乔兵则不断向后退去,战士越来越少。 眼看着与他作战的那一批敌军即将撤回,他带着一队人马追了上去,不想,刚绕过丘陵的那一边,发现另有一批敌军在此守候。两批人马汇聚到了一起,士气大增,顿时回旋转头,将齐煜所带人马杀了个片甲不留,唯独留下了这位武贲军的右将军一人。 引领这支敌军的将领,年纪仿佛也还不大,一个年轻的脸庞,一身华贵的戎装,一看便是不凡之才,或是出身于王侯世家。 此刻,他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满脸杀气。 周围,全是乔疆的士兵,团团将他围住,各个手中拿着长刀,几十个刀尖摇晃在他周围,谁也不发出一声声响。正前方的马上,则是那个年轻的将领,瞪着炯炯虎眼望着他。 齐煜当时已有死心,毕竟是自己一时大意追过来的,却连累了跟来的兄弟们。望着脚下一一死去的武贲将士,皆是跟随了他几年的兄弟,此刻却阴阳相隔,眼看着即将胜利而归,却偏偏在此丢了性命。 他心中何等的惭愧! 抬起眼,一身凛然地迎上那年轻将领的目光,视死如归。 然而,却迟迟等不来喝令,迟迟等不来那冰冷的兵器刺入身体。 眼前那将领似乎在端详着他,身下的马蹄来回走动着,那年轻将领的身子也随着马身而轻微晃动,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一直未移开。 “你是你们的右将军?”良久,那将领才问道,声音却出奇的稚嫩,带着淡淡清亮。 齐煜平静地望着他,微闭了双眼,“是又如何?” “你们军队可否只有你一个右将军?”那将领又问,“你姓齐?是你们齐将军的儿子?” 闻言,齐煜睁开了眼,略带疑色地打量着他,心中生起戒备,却还是冷笑了一声,道:“看来,你们还真是做足了功课,对我们如此了解啊。” 那将领嘴角一翘,声音阴鸷:“知彼知己,才可百战不殆嘛。” 齐煜冷冷收回了目光,再次合上眼睑,“我齐煜既然已败,誓不做俘,要杀要剐还请贵将快些,省的耽误了时辰。” “呵,将军真是好气性,如此气节,不愧为训导出武贲军的少将,今日能与将军说上话,我也算长了见识!” “将军若是下手慢了,我武贲军赶上来,你们怕是连走也走不了了。” “哈哈,”他仰天大笑,“有你在我手里,我还怕什么?你,齐大将军的独子、凉禹国的少将军、武贲军的右将军,单是这三个头衔,就足以使你父亲举棋不定,军心摇摆,到时我只需——” 他幽幽说着,话还未说完,就见对方猛然睁开了眸子,眼光一凛,扭头冲着指向自己的利刃扑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他脸色顿变煞白,立即从马上起身,直冲着齐煜踢了过去。 就在齐煜的身体即将接触刀尖的那一刹那,他的双脚正中了他的胸前,齐煜一下子摔倒在地,闷声咳了一声,手捂着胸口,睁开了双目。 将领落在地上,怒目环视四周,“都放下刀!” 旁边的战士面面相觑,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拿着,直到将领又喊了一声,他们才迟疑不定地放下刀,收回了手臂。 齐煜心中惘然,眼前的情景使他迷糊不清,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好谨慎细微地注视着他,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想到,那将领却一把夺过了旁边战士的刀,“刷”的指向了他,眸中放着怒光,那怒火熊熊燃烧,火苗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窜动,不知有多少种情绪,一齐涌上了眼中,燃烧进那一片汪洋大火里。 “今日,我放过你,只伤你一条胳膊,让你记着,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不手软,必会取了你整条胳膊,并让你为我牺牲的将士们陪葬!” 他那把刀锋利无比,刀尖泛光,直直地指向地上的齐煜,距他的脸颊只有几寸之远。挥起一刀,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放过一马 齐煜说完,瞅了瞅自己的胳膊,“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他们杀尽了你带去的兵,又俘获了你,最后却只伤及你的手臂,将你放了回来?这……这是为什么?”苏宸道。 “该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计谋吧?”司马将军皱眉道,“少将军,方才你说,那个将领擒住你之后,问的第一句便是你的身份,这其中有何联系呢?” 齐煜点了点头,“他特地问了我,是不是大将军的儿子。不知父亲可曾放过他们的人马?”他扭头看向父亲。 齐昭摇了摇头,“战场杀敌,为父怎会手下留情?” “那便奇怪了,若不是还情,那是……” 叶英一直未说话,听闻此言,说道:“大将军名号也是响彻各国的,该不会是他被我们震慑了吧?好歹少将军也是武贲军的将领,还是大将军的儿子,或许,他们害怕伤了少将军后,大将军不会放过他,所以才——” 话未说完,苏宸就摇了摇头。 “殿下有何见解呢?”司马将军问道。 苏宸深吸一口气,轻瞥了齐煜一眼,道:“武贲军确实是名号响彻天下,大将军也的确名不虚传,可是两军交战,怎会因为对方名气大而手下留情呢?我看,其中另有隐情。” 几人在帐中又商讨了片刻,还是未得出合理的缘由,也猜不透对方的意思。好在齐煜平安归来了,虽说手臂上受了重伤,但在战火之中大多人都是性命不保,对齐煜而言,这伤也不值一提。 几人都是两天两夜未合眼,又经历了一整夜的伤心劳神,此刻皆疲惫不已。从齐煜住处散去后,便各去各的营帐休整了。 苏宸却在此留了下来,虽然疲惫,但也无心睡眠。 桌上的食物被二人分着吃了些,恢复体力后,二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着,不知不觉都犯了困。一人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受伤的手臂放在在腹上,一人则席地而坐,后背靠在榻边上,一只手臂支着下颌。 过了良久,帐内没有任何声音,二人气息平稳,不知是否已入睡了。 “也不知她们此刻怎样了。”苏宸轻声说了句。 齐煜闻言,睁了睁眸子,又将眼皮阖上。 “我相信她。” 苏宸轻笑一声,“你相信谁?” 齐煜没再答话,嘴角翘了翘,继续养神。 “之前你给我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 “他们是为了拿南国玉玺。” “嗯。” “可是他们怎就确定,南国玉玺就在父王宫中呢?” “二十年前的南溪之战,你父王曾携赵侯人马前去相助西州大王,后来不知为何,南国玉玺就被带回了凉禹。”齐煜淡淡道,“他们既然下了决心来,必有他们的道理。此事,我们是不知道了……” 沉默片刻,苏宸皱眉道:“你说,林寻的母亲一直想要这旧国玉玺,她该不会是——” 还未说完,齐煜便摇了摇头,“不会。” 苏宸扭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我……”齐煜笑了笑,语气有些玩世不恭,“我猜的。” 苏宸瞪了他一眼,反过身继续靠着榻边,不再说话,却陷入了沉思。 武贲军经过两日的厮杀奔波,整个营寨都陷入了一股低糜的情绪,谁又能想到,敌军竟能如此反击呢?此等重创,实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万事有利有弊,此次作战中,他们也得知了不少乔兵的弱点,只要假以时日,休整养息之后,再次作战必定受益良多——警惕心不断增加是其一,策划更为精密是其二,抓住敌方弱势和缺漏是其三。 几日之后,战报传回了乔疆都城,当文瑶王后得知,白羽竟真的听信了他表姐的话,将已抓到手的敌方将领又安然放回时,怒火便蔓延了整个玄清宫。 她惊讶不已,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一向聪慧的孩儿,竟然会在战场上犯了糊涂! 那可是凉禹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的儿子呀,一向英勇非凡,年少之时便有雄才大略,自幼随父东征西战,可谓是战场上的小小传奇。如此一个重要的将领,误入了她孩儿的圈套,本该押解回去,或一刀斩死的,为何竟…… 简直荒唐! 她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召回白羽,今后的所有战役,凡是和凉禹有关的,他定不能再涉足一步。白羽被带回来,关在寝宫内,无她允许,不得出来。 而今日,若不是有事相商,他也不会被母后放出来,出现在玄清宫内。此刻,他坐在一把座椅上,低着头默不作声,脸上面无表情。而宝座和对面,则分别是自己的母亲和舅舅。 丞相是为女儿而来的,他听王后说,盈儿在凉禹宫中的环境越来越艰辛,关键是近日又有人告知,在他们眼皮底下——夜芜城内,竟然有人来探查她的身世,而且似乎还查出了什么。 对于那密探,文瑶已经派人去解决了,至于是否能清理干净,她也无从得知。运气差的话,那也只能是华盈的命了,看来不久之后,她这玄清宫中,又要迎来一位客人了。 只不过此客人非彼客人,盈儿好歹也是她的亲侄,兄长的女儿。虽说多年未见,感情也生分不少,可这孩子也为他们做了不少事,如今又有着倾国倾城的貌,非凡绝佳的武艺,出神入化的医手,倘若把她接回来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无论如何,盈儿的命还是要紧的啊,倘若事情败露,我们必要派一批人马,前去凉禹接应!”丞相上了年纪,声音苍老不已。 而文瑶王后则相反,她中气十足,眸中熠熠生辉,仿佛有着不懈的心力,威风牢牢附着在这个妇人身上,不怒自威。 “兄长不必担忧,那丫头比我们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她既能在凉禹深宫中呆这么多年尚能自保,想必她自己也早有准备。”文瑶缓缓说道,“当然,若是情不得已,我必定会有所行动。还请哥哥放心。” 丞相听罢,只得点了点头,忽然看到对面抑郁不欢的白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看向了座上的妹妹。 文瑶却神态安然,不发一言,她知道说多无用,羽儿该想清楚时自会想清楚。可就在三人皆沉默时,白羽却突然说话了。 “若是盈姐姐要回来,还请母亲准许孩儿前去接她。” 一声嘹亮坚定的嗓音响起,白羽从座上起了身,双手抱拳,跪在了大堂之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误听消息 驿馆处,街上人来人往,门前各城人员络绎不绝。 唐谷溪牵着三匹马慢慢往回走着,她一大早便带马去吃草,这马终日跟着他们奔波不歇,着实劳累,好在这河岸边水草丰茂,河水充盈,三匹马吃饱喝足,一派悠闲安然的样子。 马身上挂着两小袋烧饼,准备回去给孙大娘和孙大爷吃。此处饮食简陋,二位长者又体弱多病,她恐怕盘缠不够,也不敢带他们吃什么山珍海味,只好去街上买了几个香油烧饼,带回来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 “哎,你听说了没有,边疆传来消息,说我们大军大胜,还俘获了敌军一个将领!” “真有此事?” “是啊,听刚从东面过来的友人说的,军中消息,岂敢胡诌?” 旁边过去一两个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似乎在讨论边境战事…… 唐谷溪驻了足,面色有些僵硬,扭头去寻那说话的二人,见那二人刚走不远,急忙喊道:“二位请留步!” 她神色慌张追了上去,站到那二人面前,问:“二位大哥,你们方才所说,可是边境传来的消息?” 那二位男子将她打量了一遍,面有疑色:“你是何人,打听这作甚?” “我……我只是听到了,心中好奇而已。二位大哥看来皆是不凡之人,如今坊间之中,能如此关心国事战事的平民,恐怕不多了。”见他二人迟疑,唐谷溪便换了话锋,对他二人恭维了一番。 那两个男子听罢,确实甚为高兴,喜上眉梢,便也开了口,抑扬顿挫道:“姑娘既然有心一听,那我便如实告知。”他扭头四顾了一下,其实周围并无人注意他们,声音也降低下来,“前几****一个老乡从凉禹过来,路经几个靠近战场的村子,听那里的村民说,两军有一次交战,我军大破乔兵!其中一个将领,还俘获了对方军中的大将军!” 唐谷溪越听,眉间越发凝重,“此话当真?” 那男子脸上的错愕有些夸张,脖子向后伸去,“你不信拉倒,总之,我句句无虚言!” 说罢,他轻哼一声,瞥了一眼唐谷溪,转身和同伴走了,路上还在窃窃私语着。 唐谷溪愣在了那里,周围的行人不断从她身旁擦过,她似乎都感觉不到,没了知觉。良久,她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心事重重地牵上马,继续走向驿馆。 武贲军败了?有人被俘了? 会是谁呢? 大将军……齐昭将军不可能,那就只可能是别的将领了。司马将军,少将军,副将军,苏宸……会是谁呢? 她知道自己不该轻信市井流言的,其中多半无真话,况且还是疆场战况。若是乔兵真的大捷,武贲军真的战败,她无论如何也会得到点消息的,不会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可心中还是惶惶不安,忧心忡忡,令她的脚步也迟缓了许多。 “唐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驿馆门口。门槛处,孙大娘一直在此等候,见她回来神情恍惚,便要伸出手去扶她。 唐谷溪抬起头看见了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勉强笑了笑,将马身上的烧饼拿下来,递到了孙大娘手里。 “大娘,这是我买的烧饼,不知您二老食过午饭没有,烧饼刚买回来,趁热快去吃吧。” “我们一直等着你回来,还未动筷。饭菜都在桌上了,就等着小姐呢。哎,实在不需要买这些东西,多花了银两。”孙大娘拿着这沉甸甸的袋子,一面同她向院内走去一边说道,“我们老两口都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还那么讲究,小姐真是和夫人一样好心肠……” 唐谷溪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将马拴在了马厩里,转过身来看着她,道:“大娘,您以后还是叫我唐姑娘吧,我如今……早已不再是什么唐府的大小姐了。我和林落一样,都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您如何称呼她,就如何称呼我吧。” 听罢,孙大娘苦笑了一下,道:“小姐,你虽离开了家,可在老妇眼里,却还是唐府的小姐、唐夫人的爱媛。对于老妇而言,你无论身在何地,都是我家萱儿的小姐呀!所以,小姐还是容忍老妇,继续这样叫下去吧。” 此番话说的唐谷溪心中一阵感动,她凝视着孙大娘饱经风霜的面颊,仿佛看到了曾经母亲凝望自己时的面容,心中不由淌过一阵暖流。 “好,大娘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她笑了笑,转身向屋内走去,孙大娘也笑着跟了过来。 “哎,”楼梯上,孙大娘一声长叹,“这都三日了,林姑娘和林公子还未回来,唐小姐,他们该不会是真出什么事了吧?”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却未说话,神情落寞地继续走着。 孙大娘见她如此,便也不再问了。二人进了房间之后,孙大爷刚将碗筷摆上饭桌,虽然菜式简单,米汤清淡,但他们并不顾忌这些。 三人落座之后,都不再说话。唐谷溪低垂着头,将脸颊埋于碗上,只言不发,手中的筷子缓缓搅动着米汤,许久不进食,只是不停地冥想着什么。 “唐小姐是遇到何事了吗?”见她心事如此之重,孙大爷担忧地问道。 孙大娘却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怕是在担心林姑娘二人的事……他们还未回来,不知出了何事。按林姑娘所说,若两日未归,就要我们离开此地。可是眼下,我们怎能不顾那两个孩子的安危,一走了之呢?” “是啊,这话说回来,也有咱两个的不是……” 唐谷溪抬起了头,眼眶隐隐发红,看着他们笑了一下,道:“您二老这是何话,此事怎能怪你们?要说不是,也是我们的不是,我们三个一路凶险,把您二老也拉进了泥潭之中,拖延了回家时日。现如今,谷溪只求你们不要责怨……若是责怪,就怪溪儿一个人吧。” 她顿了顿,苦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林落和林寻,此刻还不知安危如何……而凉禹的武贲军,也不知有多少人从战中生还了,是否还能再迎战。他们中的将领……或许有的已经死了……” 说至此,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簌簌而落,掉满了裙衫。(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伤而回 孙大娘慌了,急忙用粗布的手绢给她抹了抹泪,满面心疼。 “小姐这是太过担心了,或许……或许林姑娘和林公子正在往回赶也说不定,小姐何至于如此悲观呢?至于军中之事,我一介村妇就不懂了,不过,万事亲眼看见才可信呀,道听途说的怎可轻信?” 唐谷溪握住手绢,将呜咽声忍了下去,擦干之后,道:“大爷大娘无需管我,快快吃饭吧,我只是觉得……觉得自己太无用了而已。” “小姐离家已久,怕是此刻孤苦无依,恐朋友舍自己而去,惶惶不安吧?”孙大爷叹了口气,“恕老夫多言,小姐何不跟随我们一同回家呢?如今世道险阻,北方又兵刀四起,陷入乱世,小姐却还要一直南行。南行之路更为莫测,小姐怎不为家中爹娘着想呢?若是他二老知道小姐身陷困顿,不知要多伤心呀!” 孙大爷说完,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谷溪放下手绢,低着头不作声。孙大爷所说,她又何尝不知? 可她去意已决,当初林落林寻对她有恩在先,如今他二人肩上背负使命,困难重重,前方险阻不断,自己又怎能忍心将他们抛弃呢? 再者,虽说离家不足一年,可也早是沧海桑田,人世变换了,在盛歌发生的一切,那是她前二十年的印记。今后无论何时,她若再回去,也回不到以前了…… 禁足、招亲、逃婚、反抗……那个安逸又富足的囚笼,与今日的惊险与逍遥相比,她心中早有答案。父亲母亲是对不住了,师父的嘱托又时时刻在心底,最重要的是,相知相爱的那个人,也已从世上消失了…… 如今盛歌,如今临清,于她而言,又有多少的分量? “您二位不必再相劝,谷溪心底已然有数。”她胸中豁然开朗许多,抬起头扫视一眼二人,笑了笑,“不如大娘和我说说,玉茗小时候的事吧?如今好几年过去,我也快记不清她儿时的模样了。” 孙大娘见她粲然笑了,心中也立刻释然,便道:“好,萱儿离开我们时还小,她幼时的事我自然记得。待我说完,小姐可否将你们这些年来的境况,说之于我二人?” “那是自然,我定悉数奉告。” 她忽然想起了当日在临清街头,自己曾亲口答应玉茗,若有朝一日有了机会,定当为她寻找生父生母。当时只是随口一诺,宽慰她而已,未曾想到今日竟然真的应验,误打误撞便遇上了玉茗的父母。 如此之事,不知是天意还是赶巧。 与之相似的,还有秉风哥哥的解药。当初师父四处寻找那仇人的身影,却终归未寻得,秉风哥哥中毒不久,便听闻那仇人已经去世,本以为解药从此无法再觅得,谁知却在凉禹得了解药。 时隔良久,如今细想之来,不觉有几分蹊跷,这些事中,似乎有着什么细微的联系…… 孙大娘缓缓讲述着过往的事,唐谷溪便也不再乱想,仔细听她讲了。可就在这时,门口却响起了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 “砰砰砰!”紧接着,有人敲在了门上。 孙大娘的讲述骤然停止,唐谷溪一惊,猛然站起了身,右手不禁握住了桌上的剑,蹙眉望着门口。 “唐谷溪,开门,是我!” 她浑身一颤,这是林寻的声音! 放下剑飞奔过去,猛地打开了门。 林寻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有些狼狈,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昏迷在他肩头…… 她身子几乎不会动了,看着林寻从门外进来,从她身边朝榻上走去,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每个毛孔都在发散着寒意。方才从她眼前闪过去的那一大片殷红,仿佛冬日里盛开的朵朵梅花,在无边无尽的虚无里蔓延开来…… “唐谷溪,快来帮忙!” 一声叫喊,才将她从茫然中拉到了现实中。 “孙大爷,还请你去叫大夫,叫最好的大夫!孙大娘,接些热水过来,有劳二位了!”林寻将背上的人平放在榻上,脸色发白,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但语气还竭力保持着镇定。 二位长辈见此情景,早已吓得浑身僵硬,不会说话了,此刻听见林寻对他们发号施令,立即点头答应,扭身走了出去。 林寻喘着气跪在了床边,雪白的长衣被血渍沾染,松散地披在他身上。惊恐和慌乱从他眸中晕染出来,目光直直盯着床上之人,他只是喘着气,有说不出的疲累。 “她……她怎么了?” 许久之后,她发现自己只会问出这一句。 侧前方的林寻一直跪着,后背似在微微发抖,良久,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中箭了……” “中箭了?” 唐谷溪向榻上看去,林落胸前的衣服早已湿透,血液将她整个上半身渲染成了红色。林落双眸紧闭,唇无血色,俏丽的脸庞有着深不见底的陌离,她长睫漆黑如羽,在眼底刷出一道淡淡的暗影。 可是……箭在哪儿呢?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不止一两回,如今极力遏制着心中的恐惧与不适,目光在浑身是血的林落身上搜索。 “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为了方便行走,我将箭身折断了……”林寻哽咽道,“是为了我,我姐是给我挡了箭……否则,凭借她的身手,是不会受伤的。唐谷溪,她不让我们去,是对的,她一人能处理好,可是……我却返回,几乎让她送了命!” 他背对着她,身子在不断抽搐着。唐谷溪立在那里,不敢过去,不敢凑到床边,不敢看到林寻的神情,她希望一切都会向以前那样,化险为夷,虚惊一场。 无论是在临清押镖的遭遇,还是在水云馆上元夜的惊险,眼前这个女子,这个被她叫作师父的女子,不都是最终无事吗? “婆婆说,这伤口靠近心脉,若有分毫差池,可能性命就难保了……”林寻的声音又响起,“还说,务必要找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幸好、幸好她给了还魂草,让姐姐含着,我才一路赶回了驿馆……” “婆婆……什么婆婆?” 她不知有一滴泪落到了脚尖前的地上。 “刘婆婆。”林寻抽噎着,双手紧紧攥着林落的手,“婆婆懂些医术,你有所不知,其实她就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套绳拔箭 “水来了,林公子,水来了!”孙大娘端着一盆热水疾步走了过来,由于太过匆忙,路上洒下了不少。 她放下脸盆,看着床上的林落,心急如焚:“林姑娘流了这么多血,一定要先止血呀。否则,大夫还没到,她恐怕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林公子,你告诉我,你姐她的伤口所在何处?” 林寻站起了身,擦了擦眼角,“我姐是被利箭所重伤的,伤口在肩下方两寸处,昨夜经人洒了药,已有止血之效,但不知现在——” “止血药在何处?如今还有没有?” “有,昨晚刘婆婆将药全给我了。”他忙不迭地从袖口掏出,一个两寸长的乌黑药瓶出现在他手中。 “好,好,这就好。”孙大娘点着头,气息微喘,将药瓶拿过来后便将林寻推了出去,“林公子,还请你先出去片刻,这里留下我和唐小姐就行,我俩须得给她清洁伤口,林公子回避就好。” “孙大娘,那里还有断箭,您可一定要小心呀,万万别触及伤口……”林寻哀求着,被她推到了屏风外,视线即刻被阻挡,眼前只有屏风上绚烂的花纹在悄悄绽放。 他心急如焚,无法平静,来回踱着步,不知在房间内走了几遍,偶尔听到林落的一声呻吟,听到她喃喃自语,口中迷迷糊糊说着什么,却也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 窗外有淡淡的清香飘来,气味微甜,茉莉花在院中簇簇盛开,生机盎然。 他头脑一片空白,许久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一直在发抖。 很快,孙大爷请来了大夫,几人纷纷来至林落榻前。林寻不知他医术如何,但眼下情形,能找到肯拔箭的医者已是不易,此人既能过来,必对自己的医术尚有信心。 林落胸前的那支断箭露着一寸多长的距离,方才趴在林寻背上之时,她怕是意识还有些清醒,将自己的身子与林寻空出了一些空隙,使那断箭没再深入体内。 “大夫,您若能救了我姐,我们什么都答应你!此刻也不敢相瞒了,我等皆是凉禹国的贵客,此番正是要回去领赏,若是先生能妙手回春,救我姐一命,在下保证,来日必有重谢,荣华富贵皆——” 话未说完,那大夫就伸手制止他,闭眼摇了摇头。 林寻一怔,浑身冒出冷汗——先生这是何意?是不是见了此等伤势不禁退缩了? 他“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随之跪下的还有唐谷溪,二人仰头面向那大夫,目光诚恳,一个梨花带雨,一个脸色慌张,似乎将毕生希望全都倾注在了眼前之人身上,企盼他能使出浑身解数,将榻上的女子回天。 “林公子,你们放心吧,这个大夫曾经救过无数垂死之人,对这外伤尤其熟练。其医术高明,必定能将林姑娘救起啊。”孙大爷道,“先生本不想来,可当听说你二人是凉禹人后,便随老夫过来了。” “这……”林寻怔住了。 那大夫坐在旁边凳子上,一边从药箱中拿东西一边道:“你二人快起来吧,我不论救好救不好,都不要你们的钱。救好了,算我积德,救不好,你们也无需责怪,我医术如此,只管按照我的法子来。” “先生曾是凉禹人,多年未回家,此次恰好要归国,近日就在这驿馆住着。方才若不是在院内碰上先生,老夫恐怕此刻还未找到大夫啊!公子和小姐尽管放心吧,快快起来。” 听到此番话,林寻和唐谷溪几乎要喜极而泣,两人忙给大夫磕了头,随即站了起来。 只见那大夫凝望着榻上的人,双眉微蹙,“若是箭身长些还好,我也好手握拔箭。可眼下,这位姑娘胸前的断箭,只有一寸之长,要稳妥地拔出……实在是难啊!” “大夫,”唐谷溪轻声叫道,眼眶通红,“若是拔出箭后,林落会怎样?” 大夫长叹一声,“那就要看这姑娘的运气了。运气好的话,休养几日便可恢复,运气不好……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那大夫知道他们别无办法,此处更难寻得别的医者,因此也毫不避讳,该说什么就都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唐谷溪只觉双腿发软,浑身泄气,若不是身子及时被孙大娘扶住,她可能就要一头栽倒了。 “要是、要是我们手中有麻沸散就好了……”她再也无法遏制,眼泪汹涌而出,身子挣脱了孙大娘的手臂,瘫软似的跪倒在了林落榻前。 林寻定定地立在那里,强忍眼中的泪水不致掉落。他紧绷着双唇,沉思良久,忽然道:“我姐她……她应该可以的,此刻她虽然无法使用内功,可从小的历练,不会让她连这些伤痛都敌不过……” “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要做好准备。生死取决于这一瞬,捱过去了,一切都无事了。捱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林寻一闭眼,泪水滚落了下来,在白皙清俊的脸上滑出几道泪痕。他再次睁眼之后,便是满目的坚决与笃定,犹如清水之中的磐石,冲着大夫点了点头。 “好。”大夫回过头来,从药箱中取出几根细线,又对他道,“去取一根麻绳过来,越细越好。” 林寻听罢,想到了当日绑他和唐谷溪的麻绳,想不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因此找了片刻,很快便取来了。他手里拿着那根剪短的麻绳,欲要交给大夫时,却突然犯了难,犹豫地停在了那里。 “可是断箭离内脏尤近,若是在系绳的过程中动摇了箭身,那可如何是好?” 大夫伸出手来,“你只管给我就好,我自有法子。” 林寻干咽了一下,将绳索放到了他的手中。 只见大夫起身,将细绳一圈一圈绕在了断箭周围,并未触及箭身。待绕了几圈之后,他不知怎的,巧妙地打了一个死结。接着,他一手拽着绳子末端,一手捏住那个死结,面容谨慎无比,缓缓向箭身推了过去,麻绳绕成的圈子渐渐缩小,靠近箭身。 原来,那结看似是死结,实则是活结……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目光刷刷聚集在那断箭上,看着绳结一点点靠近箭身。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唐谷溪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手指发红,手心冒出的冷汗迅速将衣角湿透。 那绳结推至断箭上,箭身纹丝不动,大夫舒开紧皱的眉头,轻呼一口气,将手缓缓抬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捱过一劫 众人呼了一口气,稍稍放下些心来。 大夫神情严肃,双眼微眯,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可他依然镇定自持,收回身来,道:“接下来,我便要拔箭了。” 他从药箱中拿出了大大小小许多瓶罐,依次放在旁边的小凳上,又扫视了一遍热水和毛巾,看到一应俱全之后,便扭过头去,将绳子缓缓拿起,抬至箭身正上方。 “等一下。”林寻忽道,叫住了大夫。 大夫手臂停在了半空中,扭过头来看着他。众人也面有不解,不知他要作甚。 林寻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抖动,好不容易翻开之后,拿出了里面的草药,取出一片放在了林落口中。 “还魂草?”那大夫皱了皱眉。 “是,我想……她含着这些,应该会好些。” 那大夫面上略有错愕,“这还魂草并不常见,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在夜芜一个婆婆那里得来的,婆婆熟知药草,便让我随身带了些过来。” 大夫听罢,这才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放于手中的麻绳上。 “这孩子……真是命苦啊!”孙大娘见此情景,眼圈不禁泛了红,实在于心不忍,便转身走了出来,来到了屏风外。 孙大爷见状,也哀叹一声,道:“这几日,我见外面长着许多艾草,我……这就去给林姑娘拔来些。愿菩萨保佑,林姑娘能捱过此劫。” 说罢,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此刻,只剩下了林寻三人守在榻前,屋内空气凝固。唐谷溪狠狠咬着牙,忍住哭泣,双手伸过去,握住了林落的手,霎时,手心传来一阵透彻心扉的冰凉。 这手……可不能凉了啊。 就在这时,手中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唐谷溪察觉后,浑身一震,扭头去看林落的脸。 “寻儿……”那个人依旧闭着双眼,却叫出了林寻的名字。 林寻大惊,表情从茫然转为惊讶,立即扑了过去,“姐,你感觉如何?我在这里,我在!大夫马上要为你拔箭了,姐,你可千万要忍着点儿,你可千万不能死……”说至此,林寻的泪水如决堤,又涌了出来。 “寻儿,你……你要记着……”林落侧了侧头,眼皮微微抬起,涣散的眼光从眼底流出,落在了林寻脸上。 “我记着、我记着,你说吧!” “玉玺、公主……毫发无伤……” 林寻摸过了林落的手,把它紧紧贴在脸颊上,点头道:“好,好,我知道……可是你呢?你不说回去之后,还要找生身父母吗?娘亲答应了你的……就差一步了,等回去之后,寻儿随你一同去找你父母,好吗?” 林落嘴角扯出了一丝干涩的微笑,“好。” 唐谷溪对他俩的事不太了解,因此不便发言,可是心底却蔓延出无边无尽的恐惧来,如同即将到来的黑夜,将她一层层包围。 “姑娘,可准备好了?”眼前弯着腰欲要拔箭的大夫问道。 闻言,她回过头来,和大夫对视一眼,如同佛像一般安详,轻阖上了眼皮。 唐谷溪不由得摸上了挂在脖间的木坠,那木坠自从被林落从火中取出之后,便一直被她带在身上。如今,她两手紧紧攥着那木坠,十指滚烫发红,胸中澎湃不已,闭上了双目,无比虔诚。 屏风外,孙大娘不住地心疼,犹如自己的女儿躺在床上一般。或许是多年来对女儿的遗忘使她心生愧疚,如今得知萱儿还在世,她心中因失去辉儿而变得寸草不生的地方,此刻又如春风吹过一般,生长出一个母亲应有的情感和职责来。 又或者是,这个姑娘此刻的状态太过危险,令一般的常人也无法心安。因此,她揪心无比。 窗外的那树茉莉开得如此繁盛,香味依旧阵阵飘来。 不久,一声闷响从屏风内传出,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里面立刻躁动了起来…… …… 好像过去了很久,茉莉的香味才渐渐消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燥热的一天重归于清凉,驿馆处的喧嚣随着日落也渐渐消失,当夜幕降临,人群散去之时,谁也不知道白日里的这条街上发生了什么。 月光从未有过的冷艳,从天上斜照下来,倾泻在窗台上,好似银霜。可那终究不是满月,因此显得孤傲又迷人,少了满月的那一份富足与美好。 夜已深,不知是几更天了,屋内的二人还未休息。 孙大爷和孙大娘也不肯去歇息,皆在桌上倚着胳膊打盹儿,地上放着一堆艾草,铫子在火盆上咕噜噜烧着水,不断传出淡淡的艾草香。 都说艾草止血消毒,辟邪驱虫,如今看来,诚然有些功效。 唐谷溪和林寻各守在床头和床尾,彼此毫无困意。对于之前他们在夜芜发生了什么,无论唐谷溪怎么问,林寻都一言不提,处处回避。 最后,见她满脸失落的样子,林寻只好说道:“不如来说说玉玺的事吧,你不是对我娘很好奇么?” 此话果然引起了唐谷溪的注意,她确实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长辈充满了好奇,先前听他二人说起时,也只是一知半解。对于他母亲和林落、他母亲和玉玺……这些问题在她心中,一直蒙着一层纱,神秘而又朦胧。 “我只是好奇,你娘答应林落什么了?”唐谷溪道,“林落方才那样危急的时刻,口中都在说着玉玺的事,这个玉玺,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林寻点了点头,“我娘穷极一生,都在寻找两样东西。一个是她故国的玉玺,一个……是一颗特殊的红豆。那颗红豆已经到手了,现在,只差这一个玉玺。她先前做南国宫中的奶娘时,曾在王后面前作下过承诺——南国一灭,必当找回这两样东西。” 他扭头看了看她,继续道:“而我姐,一辈子都给了我娘,替她完成心愿。出于这个层面,我一直觉得有愧于我姐,因此才强行跟来的。” 唐谷溪听得有些发怔,“什么叫‘一辈子都给了你娘’?林落虽幼年辛苦,可不也是修了一身高强的武功吗?如此一来,倒也值得。” 林寻叹了口气,摇摇头,“高强度的练武、练功,也是很伤身的……” “那……找回这两样东西又有何用呢?”唐谷溪想不通,“为此付出那么多,你娘觉得值得吗?” 这回,林寻却苦笑了一下,“值不值得,或许到时就有答案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转危为安 林落在榻上躺的这两日,油米未进,一次未醒,如同死去一样沉默、安静,但她身体情况分明在渐渐好转。大夫留下了药方,并嘱咐他们按时去药房抓药,由内服到外用,由丹药到汤药,再由草药到盐状药,一应俱全。 林寻去谢那位不知名的大夫,可是探访便整个驿馆,都不见了那位恩人的身影。听人说,他在前一日,就背上行囊、带好药箱离开了此地,一心急着回家去了。此等救命大恩,却寻不见恩人在何方,恩情难报,如同仇恨难雪一样,令人心中不安。 林落,是在第五日晌午醒过来的。 那个时辰,日光最为强烈,照得屋子里也明朗朗的,微风透过窗子吹进,带着那抹熟悉的花香,使得整个屋子清香满溢。 孙大娘进屋烧水,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呢喃:“孙大娘。” 她提着铫子的手怔住了,扭过头去,发现林落已经醒来,正侧头看着她,面色微微发黄,眸光软弱无力,唇上干涸不已。 “姑娘醒了?”孙大娘错愕不已,随之才涌上来欣喜,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疾步来到林落榻边,看到林落除面色憔悴外一切正常后,她语无伦次,“林姑娘,你……你可算是醒了!我、我这就告诉林公子他们去!” “孙大娘……” 她正欲转身离开,又听见林落叫了一声,忙回过身来,弯腰望着她,“姑娘想说什么?” “大娘……可否拿些水过来?”林落抬了抬眼皮,还是那么无力。 闻言,孙大娘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竟因一时高兴而忘了给姑娘端口水,想来她三日未进油盐,此刻必定口干舌燥,急需饮水了。 她忙不迭地倒了口茶,又用凉水兑之,使之温和不烫口后,这才端了过来。坐在榻边,一勺一勺地喂给林落,动作极为轻柔缓慢,目光温和慈爱。 林落由于伤势过重,此刻还是不能坐起来,只能仰面躺于床上,任由孙大娘将勺子送至嘴边。可又因为平躺着不易吃水,嘴角不断有茶水流出,孙大娘便一手拿着茶碗,一手拿着手绢为其擦拭。 无色的嘴唇经过几口水的滋润,很快恢复了血色,苍白正在一点点褪去,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她气虚无力,因此喝得极为缓慢,待那一小茶碗的水饮完后,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之多。孙大娘起身又要去倒水,却见她摇了摇头,问其不喝之后,才将茶碗放了下来,捶了捶发酸的手臂。 “孙大娘……”林落的声音很轻,“多谢您了。” 孙大娘摇了摇头,“林姑娘,你是不知道啊,你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五日,其间未醒来过一次,这可急坏了我们。好在请来的大夫说,你的境况在渐渐好转,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我……睡了五日?” “是啊,睡了五日呢。不过,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姑娘定是个多福之人。” 林落嘴角翘了翘,静静望着她,眸光淡泊,“孙大娘,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梦见了我的母亲……” 闻言,孙大娘笑了,眼角的皱纹弯成一弯弦月,“梦见你的娘亲是好事啊,是你娘在保佑你,使得你脱离了险境,最终化险为夷。” “可我,没看清她的样子……” 孙大娘怔了怔,表情有些茫然,身子向前伸了伸,凝眉看向她:“你不记得你娘的样子?” 林落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话似乎又堵在了嗓间。最后,她望着孙大娘,轻轻摇了摇头。 “你——” “孙大娘!”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响,打断了孙大娘的话。 孙大娘扭过头来,看见林寻跑了进来,面色欣喜,对她道:“您和唐谷溪让我送的信,我已经送去了,人家即刻就要启程。他一人轻骑快马的,不到几日就会到达临清,您就放心吧!” 孙大娘点了点头,“那就好,有劳林公子了。”她面带笑容,站起了身,“快来看看,看谁醒了?” 闻言,林寻面色僵住了,目光立即向榻上移去。就在触及林落脸庞的那一刹那,他目瞪口呆,呆了片刻,才喊道:“姐,你……你醒了!” 几乎是一个闪电般飞扑了过去,一下子跪坐在榻前,抓住了姐姐的手。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还好,还好……”他太过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只是重复着这些话。 林落瞥了他一眼,语气也很缓慢,“你方才说,谁回临清去了?” “嗯?”林寻还未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明白后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是孙大娘和唐谷溪遇见了一位老乡,那人返程急速,因此她二人便写了一封信,托付那人带回去了。要说这驿馆就是人多,各国各城的人都有……” 说至此,他叹了口气,无比慨叹道:“这回啊,多亏了那位大夫……可如今想道谢也不成,人家收拾铺盖就走了,潇洒的很。” “林姑娘想必还有所不知。”孙大娘忽然道,“老身与唐小姐多年前便认识了。她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就是我多年前,为了给辉儿治病……而狠心抛弃的女儿。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林落闻言,不觉有些震惊,眉头微蹙,“您是说……玉茗?” 孙大娘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原来林姑娘也认识,正是玉茗,小名叫萱儿……” “那……这是好事,恭喜大娘了。” 孙大娘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重又坐在了榻上,抓起林落的手来,“天下为母的都一样。你方才说,你不知道你母亲的样子,我想,如果你的母亲,知道你如今所受的苦、所遭的罪……必定也会心疼得落泪的。” 她的手心温热,像个火炉一般烤着林落的手,将其指尖上的冰寒逐渐驱走,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与灼烫。 林落眸光微颤,像是陷入了沉思,沉默不言。 “你们都在?”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唐谷溪出现在了门口。 见孙大娘和林寻一个坐在榻上,一个站在榻边,皆向榻上望着。唐谷溪心中忽然忐忑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满面狐疑地走了进来。 她伸直着脖子,一步一步地向榻边走去,目光中满是期待,每一脚都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至看到榻上那个熟悉的面庞,看到她睁开的眸子和清冽的笑容,她的脚步才停了下来。停在距她几步远的位置,中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目光穿过那千座山万条水,终于到达了对面…… 林落……她竟然醒了? 她终于醒了。真好,那一刻的欣悦,令她觉得这些天来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是值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重踏归程 在驿馆又待了几日后,林落的身子渐渐好转,林寻去请来了另一位大夫,那大夫听了几人的诉说,竟不相信她是被箭刺入身体后又生还的。按理说,常人遇到这情况,早该一命呜呼了,怎会昏睡了几日后又活过来呢? 直到为其号过脉之后,那大夫方才信了,不禁连连感叹,称赞林落为大难不死之人。话虽这么说,可林寻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姐姐用了内功强撑着,是根本坚持不下来的。 那大夫又为其重新开了几副药,最后告诫她,必须好好静养,否则根本无法补足先前亏损的血气,身体极可能留下隐患。 此次大劫,林落犹如从鬼门关走回来一趟,身子不似之前强健。此事也幸好是她,倘若换了别人,恐怕就再难回来了。 南行之路,遭遇了种种不测、种种危机,最终还是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了。三人又在驿馆休整了几日之后,便开始启程,继续向东而行了。 这回,坐在车中的人换成了林落、唐谷溪和孙大娘,而林寻和孙大爷,则在外面车辕上,一同驾马。 一路上,林落坐在座位中央,唐谷溪和孙大娘则分坐两旁,都小心翼翼看护着林落,生怕使她因马车晃动而碰到伤口。可显然是多此一举了,林落不仅一动不动,身子平稳得很,而且还为此感到了不自在,浑身别扭起来。 或许是从来没有被人以“保护”的姿态对待过,以往都是她保护别人,独来独往、一人做事惯了,此刻受到突如其来的瞩目与“呵护”,令她觉得束手无策,手脚僵硬。 “林姑娘身上的伤可不少啊。”孙大娘突然叹道,显然是看到了她手背上的绷带。 林落听罢,手指不自觉间动了动,目光垂落在手背上,默不作声。 “是啊,她一路走来,浑身挂彩……”唐谷溪有意无意朝她脸上睨了一眼,又落到她的手上,“不止手背上的伤,还有手臂上的刀伤,以及……此次中箭后身上的伤。” “姑娘武功好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凡是须得小心,此次是菩萨保佑,躲过了这一劫,可并不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呀!” “这些……都无碍的。”林落抬了抬眼,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先前,我见过师父训练其他弟子,其中不乏有年幼者,都是从小便历经伤痛,受到磨练……流血昏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刚说完,只听耳畔传来了一声冷笑,“如果把受伤流血当作荣幸、当作荣耀来彼此比较,那么我看,你师父怕是疯了吧!” 此话一出,林落心中便空了一下,有所震动,怔了一下后,扭头看向了她。 唐谷溪抬过头来,直视着林落,目光里有义不容辞的坚决和犀利,“我真不知你师父和师娘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付出一生精力,只为一个莫须有的诺言,将你当作其在千里之外的手臂,为她争取她想要的东西。一个不顾你的死活,让你进行非常人般的训练,简直……” 她顿了顿,看到林落眼中有一丝诧异,声音便停了下来,垂下头不再作声,脸上却怒气未消。 “林寻……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林落盯了她良久,才问道。 “他能对我说什么?只不过,是讲了讲你师娘需要的那两样东西。她答应了那个人,要穷极一生,找回丢失的东西。如今,一样东西已经找到,唯独还缺那个玉玺。” “一样东西……已找到?”林落的嗓音有些发颤。 “嗯,他说是一颗红豆。”说着,唐谷溪一脸疑惑地抬起了头,不解地看向她,“为何是一颗红豆?这颗红豆有什么奇特之处吗?她要这做什么?” 林落面色僵硬,怔在了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一颗红豆?林寻竟然告诉她,他们要找的南国公主是一颗红豆?唐谷溪是一颗红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说似乎也合情合理。 “嗯?为什么?”唐谷溪还在看着她,眸光认真。 “嗯……”林落收回了目光,点头道,“是,是一颗……一颗红豆。” “为何是一颗红豆?”她似乎孜孜不倦。 “因为,因为……”林落缓声说着,突然弯腰咳了几下,将手掩在了胸口上。 这一举动吓坏了唐谷溪和孙大娘,二人急忙扶住了她,孙大娘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对唐谷溪道:“唐小姐,林姑娘此刻怕是身子还很虚弱,还是不要再让她多说话了吧?” “好好好,我不再问了,你……你没事吧?” 林落平稳了气息,轻轻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来,便阖上了双目,不想再说话。 唐谷溪在一旁看着她,心中充满了自责和不解,经过此次事件之后,她心中对她的疑惑更加多了。尤其是林寻归来之后,对他二人曾在夜芜发生的事,一句也不告知,使她既生气又无奈,总觉得与他们之间又多了些距离。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那样信任她,信任林寻。如同着魔一般,越是感到不解便越是信任和依赖,或许其中也有猎奇心在作祟,路途已经这么遥远,她不相信她看不到最后的面目是什么。带着一股冲动和执拗,她越发想要探寻下去,留在他二人身边直到最后,或许是唯一最好的方法。 马车在城郊外飞驰,前面依稀可以望见青灰色的山峦。 倏地,她心中不安起来,几日前发生的那件事如同洪水猛兽,乍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这几日为林落之事,使她忘记了那日在驿馆门口所听到的谈话。如今接近离山泾水,接近乔疆边域,若是当日那二人所言属实的话,那么此时武贲军……是否还驻扎于那里? 他们不得而知,也未曾收到任何来信和消息。 而且,那个传言已经被俘的将领……该会是谁呢? 她不由得把目光再次移向林落,看着她闭目安神的祥和面庞,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前几日,我曾听到坊间流言,说是……武贲军为敌所灭,其中一个将领还被敌军所俘获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你可曾听过没有?此事……是否当真?” 闻言,林落睁开了眸子,茫然地看向她,只见她脸色有些不定,眸中闪躲着几分恐惧和疑惑,恐怕心中也极其不确定,才开口向她问的吧。 “你从何得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客来之 七月份的鄱安,只有清晨还显得凉快些。驻扎在此的武贲军,西邻离山泾水,东靠鄱安州城,没有战乱的日子,还是极为清静宜人的。 练兵场上,齐煜左手拿着长剑,右臂则被绷带缠绕,挂在脖间。他的对面,是同样手拿长剑的叶英,而站在一旁观看二人比斗的,则是苏宸。 习惯了右手用刀用剑,初次换为左手,自然要艰难不便许多,周围的人都能看出齐煜的吃力来。但他毫不气馁,执拗地要用左手拿剑,实在不甘心在不征战的日子里,终日留在帐中歇息。 叶英因怕伤及他,因此出手小心翼翼的,少将军刺过来剑他便躲,刺不过来他也不忍心反攻。因此一场一场比试下来,齐煜也不由得窝火。 “苏宸,你上!”他扭过头,看了苏宸一眼,一把将剑扔在了地上,转身从旁边拿起一支长矛,丢给了苏宸,接着又拿了一把,握在自己手中走了回来。 叶英满脸难色地望了一眼苏宸,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拿着长剑撤了回来。 苏宸一把接住丢过来的长矛,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你何苦呢?没必要非得这么练,等你伤好之后,照样能操刀上战场。此刻,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吧?” 齐煜听罢,脸色未动,只是冷笑了一声:“竟然连你也说这是白费力气,即使白费又怎样?最起码此刻,能让我暂且忘记那不中用的右臂。”他抬眼看向他,“你来不来吧,少废话了。” “好,”苏宸握起了长矛,缓缓点着头,来到他的对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陪你少将军……共同白费些力气。”说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举起长矛,飞速出了手。 两支银色的长矛相接在空中,击打出连续不断的清脆响声,同练兵场上其他士兵的对打声混淆在一起。叶英在一旁向后退了几步,抬起胳膊蹭了蹭头上的汗,气喘连连。这隐忍的打,原来要比激烈的打,还要费劲许多…… 正在二人打得激烈时,一个士兵突然从营寨门口处跑了过来,脚步匆匆,神色慌张。 叶英首先扭过了头去,看那士兵的神色和跑来的方向,以为是哨兵发现了敌军行动,不禁紧张起来。可少将军和宸王子还在一旁对练,碍于方才少将军的怒火,他也不忍心打扰,直到那士兵跑到三人跟前,那二人才发现,并停了下来。 “殿下,少将军,门口来了一马车的人,说是认识将军等人,要进来。小的不知是何情况,因此跑来通知殿下和少将军。” “一马车人?”苏宸放下了长矛,扭头看齐煜,“难道她们回来了?” 齐煜却面带疑色,道:“她们离开时是骑着马的,为何会驾一辆马车来?你可看清了,是一辆马车?车上一共几个人?” “有两个年轻女子和一位年轻男子,还有两个老者,看着像一对夫妇。”那士兵道,虽说之前在军营中大多人都知道林寻三人,可也未曾谋面细看过,军营人数众多,又时隔良久,他倒是真认不出门口那三个年轻人。 “看来,那就是了。”苏宸点着头,面上有一丝欣悦,眸中也微微发亮,扬手对那士兵道,“快,快去请他们进来,带到主营前!” “是!”那小兵接到指令,立即转身离开了。 “是林姑娘他们回来了?”叶英笑道,神采奕奕,“他们这么快就回来,看来收获不错啊!” 苏宸的目光一直望着营寨门口,虽然从此处看过去根本望不见那里,可他仿佛望穿秋水似的,整个神态都变了,立马拉过齐煜道:“走,快回主营去!好好整理一番!” 面对苏宸此等异常反应,齐煜却脚步未动,微眯着眼看向了苏宸,心中略有狐疑,“整理?整理什么?” “整理……”苏宸也不由得怔住了,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我等穿着如此随便,又一大早在此处陪你练了许久,总得回去洗把脸换身衣吧!”他忽然发觉齐煜的眼光有些异样,同时也察觉到自己略微过激的反应,不禁面颊发热,清了清嗓子,补充道,“那样看着……也精神些,好歹人家是贵客……你走不走吧?” 齐煜依旧微眯着眼,在他脸上端倪良久,才将目光慢慢转向了叶英,二人对视一眼,即刻心领神会,两张脸上同时浮现出了诡谲的笑容,却都沉默不语,静静注视着苏宸。 “好,方才你陪我练剑,礼尚往来,我这就陪你回去。”齐煜丢下长矛,一把搭在了苏宸肩上,叶英嘿嘿笑着,跟在两人后面往主营走去。 “何谓礼尚往来?说的跟你欠了我似的……有本事,你就别回去,我苏宸还轮不到你来还债。叶英,陪你们公子继续在此练剑,千万别回来!”苏宸一边走着,一边将齐煜的胳膊从肩上拿下,向叶英丢去。 叶英忙不迭地扶住了齐煜,齐煜被他这么一晃,伤口上不禁传来了隐隐痛楚,倒吸一口凉气,对着苏宸的背影呲牙咧嘴:“你真是小气量,说都不能说了……” “少将军,你没事吧?”叶英脸色却很慌张,望着苏宸的背影有些不解,“宸王子这是……” “别理他。”齐煜轻笑一声,从叶英身上起来,“他是心里有鬼,不想在我二人面前怕被戳穿罢了。”他瞥了一眼叶英,嘴角荡开一抹笑意,抬步向前走去了。 叶英站在原地,抓了抓脑袋,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不禁笑了起来,快步向前跟了上去。 主营中暂且无人,大将军和司马将军皆在外面巡查营寨,因此帐中只有他们三个。叶英将茶水全都摆上桌,又将桌上的杯盏全都擦洗一遍,待一切看起来整洁如新的时候,三人正好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似有马车停下来。 苏宸率先跑到了帐口,一把将帐帘拉开。 帐内的齐煜脸上却有淡淡的不安,左手不经意间抚上了吊在胸前的右臂,像是要逃避些什么似的,并未去看帐口,而是向里侧扭过了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逢之喜 苏宸拉开了帐帘,晨曦的光线立刻照进他的眼帘。此刻暖阳初升,天边发着透亮的青蓝色,空气从未有过的清香和舒适,令他顿觉心旷神怡。 前方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清丽的面庞,纯净的眼眸,一袭青丝披落在肩头,水绿色的发带穿过头发垂落下来,与背后的发丝融为一体。身上则是淡绿色的粗布裙衫,短衣窄袖,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淡淡的桀骜不驯,清爽干脆。 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蓉,被嫩绿色的荷叶所包围,傲然独立于一池清水之上,极其惹眼出挑,娇艳也不失灵动。 仿佛与生俱来,不容磨灭。 “小溪!”他脱口而出,欣然跑了过去。 唐谷溪站稳之后,抬眼去看眼前之人,在触碰到他的目光后,不觉间愣了一下,“宸王子?” 苏宸剑眉星目,一身朗然立于跟前,整个人显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不是说了吗,直呼我姓名即可。” “那殿下,还是也直呼民女姓名的好。”唐谷溪转过身来,伸手欲接孙大娘下车。 苏宸面上略有失落,微微发怔,旁边的林寻跳下马车,笑着来到了他的面前,拱手道:“殿下无需介怀,此女一向口是心非,不要在意她的无礼就是了。” “谁口是心非了?”唐谷溪扭过身朝他踢了一脚,“林寻,你最好积点口德。” “我说你无礼还不对了?面见王子殿下,你方才可行礼了?”林寻斜睨着她,眉角轻扬。 闻言,唐谷溪不禁有些羞愧,忙低下了头,屈膝欲要行礼,却被苏宸一把扶住了。 “不必,不必,姑娘请起吧。” 唐谷溪低垂着头,不觉间两颊有些发烫,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好拿开双手,缓缓转过了身,继续扶马车上的人下来。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林落,她依旧是一身侠客的装扮,向来清俊潇洒,衣不沾尘。一个轻跳,便从车上下来了,只是细观其面容,似乎有隐隐的憔悴和疏朗。 “林姑娘这是……得了什么病吗?”苏宸面色堪忧。 林落站定,笑了笑,拱手道:“殿下果真慧眼,任何事都瞒不过去,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林落已经痊愈。不知殿下,近来可好?武贲军近来战况如何?” “一切安好。”苏宸伸手指向了帐中,“不如去帐中细谈?这二位是……”他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两位老者。 孙大爷和孙大娘从未来过军营,自打方才进来之后,便一直惶惶无措,惴惴不安,此刻望着眼前来回走动的士兵,不由心生恐惧,怯懦不已,两人贴近到一起,互相抓着手臂,也不敢开口说话。 林寻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了,此二老是我们答应了一位恩人,要一路护送他们到此地的。他们原是盛歌人,在乔疆为儿治病,困顿数年,无法归家。此次也算是缘分,一路上帮了我们不少忙。” 苏宸点着头,正欲说什么,叶英突然走了过来。 “殿下。”叶英面色凝重地扫了一眼那二人,担忧道,“此为军事禁地,军营之中,闲杂人等怎可在此居留呢?不如……不如使他们二老住在临近的村子好了,那样也还说得过去。” 苏宸皱眉沉思了一下,“的确如此。林姑娘,你们看如何呢?” “这二老一路与我们同行,若不是幸得他俩相助,我们或许不会这么顺利到达营寨。因此……林落斗胆恳求殿下,不如让他们暂住一晚,等明日天亮之后,他们便可启程上路了,如何呢?” “是啊,王子殿下,两位老人风餐露宿,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林寻道,“而且,在我姐性命垂危之际,若不是有孙大娘和孙大爷的照料,恐怕……” “你说什么?”苏宸看了一眼林落,面有错愕,“你姐……性命垂危?” 林寻点了点头:“就在半个月以前,我——” “寻儿,”林落叫住了他,“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我看,还是先进去再细说吧,齐煜也在里面。”苏宸皱眉道,扭过头来,“叶英,你去安顿一下这二老,让他们在营中稍作歇息。林姑娘,林公子,还有小……唐姑娘,请随我进来吧。” 他的目光柔和宁静,却有明显的忧郁失意,从唐谷溪脸上收回来后,转头引着林落二人向营中走去了。 林寻走在苏宸身边,突然轻轻笑了笑,转头对他道:“殿下有所不知,前几日我们误以为武贲军大败,有一将士被敌方所俘了。唐谷溪呀,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终日在车上落泪,也不知为何……” 苏宸怔了怔,扭头看向他,一时愕然。 唐谷溪停留在原地,神情莫名有些失落,自己也不知为何,下了马车之后似乎总是心神恍惚,心绪不宁。她迟钝地转过身来,对孙大娘二人道了别,就欲走进营中。 “唐姑娘。”叶英突然叫住了她。 唐谷溪回过头来,茫然地望向他。 叶英笑了笑,不由得朝前方瞥了一眼,说道:“殿下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呢,叶某是个粗人,可也看得出来,王子殿下……是打心眼儿里高兴。这些年来,殿下远离宫中,逃避朝政,随着武贲军东征西战,要说开心……也只有和少将军在一起时,才能笑上几次。”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苍凉,“殿下虽然出身高贵,身份至尊,可是,他也是个可怜人哪。哎,叶某……叶某不会说话,能说的也就这几句了,姑娘快请进去吧,叶英这就安排二老歇息去。” 叶英说罢,转身牵上马车,就带着孙大娘二人走了。 唐谷溪面色怅惘,只觉得心中隐隐酸楚,一个多月前在军营发生的一幕幕,全都重现在眼前,清晰如昨。她想要记起的,不想记起的,一并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了……可胸中似乎有什么在来回挣扎,来回抵抗,来回做斗争,最终将她撕扯得残骸满地、骨血分离。 为何心会如此之痛呢? 她静静地站着,脑子里是故去的秉风哥哥,是断崖边的百天忌日,是那一晚天上最明亮和最圆润的月亮…… “小溪!” 身后又是一声叫声,和方才的如出一辙。她浑身一凛,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怔了一下,恍恍惚惚地转过身去。 苏宸本已走至营帐口,又突然回过身来望着她,眸中倒映着天边晨曦的光辉,嘴角的那一抹笑使他的脸庞明亮生动。 “愣着作甚,还不快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各怀心思 营帐中,齐煜坐在桌后的一角,面色沉郁,默不作声。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已经倒好的几盏茶水,热气从上方袅袅而升,在他眼前晕染开一团迷雾。 听到脚步声,他神色微动,扭了扭头,从地上起身。 “齐哥哥,你怎么也不出来迎接我们?多日不见,近来可——”林寻边笑着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然而就在刚踏进来的那一刹那,目光触及到他悬挂着的胳膊,愣在了那里。 “你还需要我迎接?”齐煜眉间舒展,笑着走向了他,“看你这意气风发的样子,此行收获不小啊。路上经历了什么趣事,快给我说说。” 林寻直盯着他的右臂,面色僵硬,抬头缓缓冲上了他的脸,“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何时受的伤?胳膊没断吧?严不严重?”他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冲上来就要抓住齐煜的胳膊细看。 可是齐煜却后退一步,轻轻避开了他,脸上依旧是那抹风吹不动的和煦微笑,带着一丝嗤怪:“小伤而已,何须大惊小怪?身在战场,哪能不挨几次刀?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细皮嫩肉的,风不吹雨不淋……” 眼前的帘子被一双缠着纱布的手掀动,帘子飞起、落下之间,一个人出现在了帐内,在他的面前几步外。 “哟?我们的林女侠回来啦?”齐煜眼角斜飞,笑意浅浅,目光落在了林落脸上,刚想说什么恭维的话,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他敏锐地观察到,林落面色不佳,身子虚弱,若不是得了重症之类的,就是受了重伤。于是,滑到唇边,又改成了—— “女侠,身体可还安好?” 林落在进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齐煜悬挂在脖间的受伤右臂。 那个白色的绷带如同利剑一般,直直刺入了她的眼中。她心中倏地空了一下,犹如没有防守的城池,任敌军肆意窜入,横烧抢掠……最终满目疮痍,空空如也。 原来,唐谷溪所说没错……武贲军定是惨败了一场,而其中那个传言“被俘”的将军,正是他…… 她淡淡笑了一下,“我很好。”随即把目光移开。 齐煜目光有些下垂,点了点头,“那就好。” “好什么好!”林寻大声道,将他二人扫视了一遍,“齐哥哥,先前那个传言被……被受了重伤的将领,是……是你吗?” “呵,”齐煜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走到了席间坐下,“你们消息可是真灵通,远在乔疆坊间都能听到军中传来的消息,实在是厉害哪,是本少将小看你们几个了。” “俗话说,坊间流言最为快,真相其实也都存在于街坊传言之中。”林寻笑了笑,走至他面前,弯下腰道,“齐哥哥,你猜,我们这次查出了什么?” 齐煜一听,面色认真,抬眼看向了他。 “查出了什么?”门口响起一声响,苏宸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唐谷溪,“林寻,你快说说,此次‘战况’如何?” 齐煜扭过头去,看到唐谷溪时笑了一下,端起一盏茶站了起来,伸向前道:“齐某有所不便,只能以茶代礼,恭贺唐姑娘平安归来了。”说罢,他笑了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唐谷溪赶忙躬身拱了拱手,低头那一瞬间,目光也瞥到了他的伤势,心中不禁愕然,抬头问道:“少将军这是……” “哦,受了点轻伤,无碍的。” 唐谷溪迟缓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想到,林落左肩受了伤,几乎丧命,而齐煜却在右臂上受了伤,几乎被俘。这二人还真是无比默契,不过好在又都无比幸运,最终虚惊一场,各自转危为安了。 “方才,听林寻说,林姑娘前几日——” “王子殿下。”林落猝然看向了苏宸,面色有些僵硬,“殿下……不是想知道我们查出了什么吗?林寻,还不快把那两份手书拿出来,呈给殿下过目。”她微微侧头,向林寻示意。 苏宸未出口的话留在了嗓间,听林落这么说,心中便也会意,不再追问她了。 林寻从衣襟中掏出一块绸布,将其放在手心打开,绸布里面,则是两张保存完好的书信。他将两张纸从布中拿出,依次铺平放于沙盘桌上,每张白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字,整齐清晰地呈现在每一行、每一列。 然而两张纸上的字迹又有所不同,一个明显是女子写的,字迹娟秀柔软,落笔人为“柳月萤”三个字。而另一张纸上,则是稍微有些力道的矫健字体,落笔处为:“刘秀琴口述,林寻代笔”。 齐煜快速扫过面前桌上的这两张纸,抬眼问林寻,“这是两个人说的?” “嗯,这两个人,都与花宁有所关系,所说之言相互补充,缺一不可。其中,这一封……”他拿起了那张他亲自写下的纸,“是最后我们又返回去时,找婆婆记录的,可以说,这张纸,来历艰辛,九死一生哪!”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显然让齐煜和苏宸一头雾水,陷入了茫然。 “少将军,”唐谷溪见状,便道,“你二人还是先大致看一下吧,看完之后,或许都明白了。” 齐煜闻言,只好点了点头,却突然眉角一挑,轻轻地笑了。他垂下头去,不慌不忙将沙盘桌上的两张纸全都折叠好,收了起来,最后放至林寻的绸布中,重新交给了林寻。 “少将军,你……” “齐哥哥,你为何不看呢?”林寻茫然瞥了一眼手中的信。 “现在不急着看,待会儿父亲和司马将军回来之后,再看也不迟。到时方可一同讨论,共同商计对策了。”他轻轻笑着,抬眼看向了唐谷溪,“我现在倒是想知道,你三人这一月之余,都在乔疆经历了什么?” 听闻此话,唐谷溪怔住了,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不禁把头瞥向了林落。 “是啊,此等大事,还是等齐将军回来了再商讨的好。”苏宸也在一旁附和道,“我和齐煜一样,实在想知道你三人,这些天过得怎样?”他转过身来,同齐煜一样面对着他们,细细打量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沙盘看信 就在五人一同发愣、各自默然的时候,帐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齐将军和司马将军说笑的声音,一同传进了帐中。看来,是二位将军巡查营寨回来了…… 帘子一掀,齐昭将军迎门而入,身后紧跟着司马将军。 见到面前站着的这三个人,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同时愣住了,望着他们面色怔然,丝毫没料到这三个年轻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返程如此迅速,不知是喜是忧? “齐将军,司马将军。”唐谷溪三人转过身来,对二位将军行了礼,“我们回来了。” “这……你们……”齐昭面色堪忧,蹙眉凝望着眼前三人,“你们可曾探查到了什么?怎会回来得如此之快?大王吩咐的事可不能儿戏啊!” “是啊,林姑娘,你们可得到了什么可靠消息?”司马将军也道。 林落莞尔一笑,道:“将军不必担忧,我三个一切顺利,该打探的消息,也都打探到了。这里,还有两份手书,请齐将军过目。”说着,她从林寻手中拿过了那两张纸,走至齐昭面前,恭敬地递到了他的手里。 齐昭将军还是面带疑色,略有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低头看看手中躺着的两样东西,又和司马将军对视了一眼,二人才算是大致相信了。 “好,好啊……你们三个年轻人果然不负众望,大王这回可算是没看错人……”齐将军盯着手心里的两份手书,声音颇有些激动,抬头道,“三位辛苦了,是我凉禹的大功臣啊!你们此番,可曾遇到何险阻困难?” “齐将军,其实此番,我们是多凭借了运气。”林寻笑道,“若不是到达夜芜的时刻赶巧,也不会遇上本不该遇上的人,和本不该发生的事。要说险阻……肯定是有的,不过好在也都化险为夷,最终还算如人心意。” 齐昭点了点头,叹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只怕你们此番,会遭遇任何不测啊!还好,都平安归来了,平安归来了……” 他着重看了看林落,才将目光收回,只是喃喃叹着气,脸色既轻松又沉重。 接着,他来到沙盘桌前,将两张纸重新铺平于桌上,苏宸、齐煜和司马将军也凑了过来,四人围在一起,将这两份手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们抬起了头,脸色凝重。 “原来,与我所想的一致……”齐煜淡淡道,“早就觉得乔兵不对劲,像是我们的一切皆在对方掌控中似的,原来,花宁与乔疆王室有血亲关系……” “那么宫中的一切走向与消息,包括军中的情报,都是花宁一一搜集而来,再传送至乔疆了?怪不得对方对我们了若指掌,此女早就有问题了……”苏宸微蹙着眉头,点了点头。 司马将军有所不解,问道:“她一个女子,深居宫中,怎么有机会和时间来打探那么多消息?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 此话一出,齐昭也点了点头,“司马将军所说有理,煜儿,此事不可过早下定论啊。花宁身份固然可疑,可一旦出了差错,大王要怪罪的……可就是你们了。”他环顾了一眼林落等人。 齐煜摇了摇头,对司马将军和父亲道:“她可不止是一个人哪……父亲,司马将军,您二位有所不知,花宁当初之所以执意要将水云馆的人从乔疆带来,明面上是舍不下在市井中的经营,暗地里……却是在宣阳城内埋下众多眼线。” “此话怎样呢?”司马将军皱了皱眉。 苏宸深吸一口气,对他道:“司马将军不妨想想,宣阳城生意最好的买乐场所,是何处?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段,又是何处?” “是……是水云馆啊,最热闹的地段……”司马将军思索了一下,“最热闹的地段就是在水云馆那条街。” 苏宸朗然一笑:“那就对了。方才林公子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市井之处是真相发掘的所在地。而在宣阳城中,天子脚下,众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水云馆,而水云馆终日载歌载舞、酒水熏香不断,去往那里的客人在美色与琴音之中,在美酒与香料之中,自然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了……” “如此一来,水云馆中何人不知宣阳城中的事?何人不知宫中朝上之事?又有何人不知……军中营中之事?”齐煜语气缓慢,接着补充道。 司马将军颇为惊讶,凝视着苏宸和齐煜,道:“这么说,少将军和宸王子早就怀疑此事了?二人知之甚多啊……可是,宸王子一向不在宫中,为何也对此事颇有了解呢?” 他的话也问到了齐昭心里,此刻他也不禁暗自感叹,原来煜儿常去的那个水云馆,竟有如此之多见不得天日的事。而他之所以常去,竟是在暗中掌握水云馆的动态,心中早就设下防备了!之所以一直未对他这个父亲提起过,恐怕是因为此事还未查清楚,不好打草惊蛇、让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吧…… 如此一想,齐昭感慨不已。 “我看,宸王子虽在千里之外,可仍然心系宫中,不忘大王安危。比起终日在宫中享乐、不做表率的王子们,实乃可贵啊!”他向苏宸叹道。 “大将军言过了。”苏宸轻笑了一下,“这些,我也只是听齐煜谈起过罢了,自己并没有多上心。” “大将军。”林落突然道,看向齐昭,声音平静,“既然证据确凿,那不如我三人明日就返程吧?我想,花宁那一方怕是已有察觉,早日返回宣阳,也免得夜长梦多。” 其实,何止是“已有察觉”呢?夜芜的那一幕幕,依旧回荡在眼前。对方来势凶狠,招招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若不是月萤想出的计谋……她和林寻怎会逃出生天、将手书带回? 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终有戳破的一天。等到时再行动,恐怕会来不及…… “不可!”齐煜却突然道,“正是怕对方有所察觉,你三人才不可单独行事,此处回宣阳路途遥远,艰辛险阻,倘若有人欲要毁灭手书,那在哪一处阻截你们都有可能。乔兵……已有退军之势,不如在军营稍等等,到时再一同返回,如何呢?” “嗯,齐煜所说有理。”苏宸点头道,“林姑娘……还是先在军营中多多休息、养好精神的好,你说呢?”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缓慢,眸中带着深意,直盯着林落。 林落心中略有沉浮,只好不再答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多事之秋 林寻亦默然,知道林落心中所担忧的事,也正是他所担忧的。虽说在夜芜惊险万分、最终瞒天过海,逃了出来,可毕竟疑点重重,不可逗留过久。这两封手书早已不止信上内容那么重要,而是承担了更沉重的责任,那两张轻如白雪的薄纸上,还有着看不见的殷红鲜血…… 可是,姐姐的身子他又很清楚,俗话说,大病如抽丝,更何况是险些丢了性命的重伤?虽说林落身体恢复极快,已然痊愈,然而是否能够不加休息就长途跋涉,似乎还玄乎了点。 二者相权,必然取其轻。 他最终站在了齐煜这一方。 “不如这样,大将军。”他突然抬头道,像是想出了妙计,“既然我三人易于暴露,又需在此休息,那将军不如派几个人马,火速将手书带回?毕竟,一日不除这毒瘤,就有危害于宫中和军中啊!” “这……”齐昭将军还未答话,林落却突然犹疑了起来,对林寻道,“手书还是不要轻易离身,若是出了差错,怪不得别人。这两封信,那么重要……还是我们亲自保管的好。” 齐昭点了点头:“林姑娘所说有理。其实……其实此刻,还是不要着急把手书带回去了吧,只要你三人与手书一并完好即可,至于何时呈给大王看……我想,并不着急。” 他叹了口气,眸色凝重,望着前方不说话了。 “大将军……这是何意?”林寻突然不明白了。 齐昭沉默地望着他,并不回答,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司马将军显然也哀叹了一口气,神色堪忧。 “大王为何不着急看呢?大王不是……不是急于知道花宁的身份吗?”唐谷溪也疑惑不已,看着齐煜一行人的表情,似乎宫中发生了不祥之事。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 原来,就在几日之前,宫中曾传来了大王重病的消息。宫中的御医早就诊治过无数次,可是就不见好,而大王所患之病,并非常见的伤风疾咳,而是终日昏睡不醒,无法恢复意识与人交谈,除此之外,脉相气血皆正常,甚至身子也未曾虚弱。 染疾之后,宫中朝政无人打理,一时乱作一团,太子苏敖由母妃推崇,一直监国至此。至于监国期间,朝政究竟怎样,朝纲有无混乱,那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此为宫中密报,坊间还不曾得知,也未曾传出凉禹。怕就怕扰乱了军心,让乔疆更加张狂,那就不好了。”司马将军缓缓而道,“如今,唯有尽快打退乔兵,争取早日返回宫中了。” “赵王妃骄纵跋扈,只怕太子监国期间,此女插手朝政,太子又软弱无能,朝中大局一乱,必然影响千里之外的军中啊。”齐昭痛心疾首,由于此处也无外人,因此称呼便都不忌讳了。 唐谷溪等人也未曾料到,在这一个月里,凉禹的宫中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如此看来,凉禹如今真真是内忧外患啊……鄱安的军队遭遇了重创,她和林落三人在夜芜九死一生,大王染上怪病,无法理政。 如今,真的是多事之秋么? “宸王子。”司马将军忽然道,看向了苏宸,“依末将看,殿下还是不要再犹豫,早日回宫协助太子打理朝纲的好……兵不可一日无帅,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和赵王妃,必定会利用此等时期,提拔与他们相近的大臣,和赵侯门下的官员。如此一来,朝中政局必定大变,最后殃及的……可是整个凉禹啊!” 司马将军一番激论出口,唐谷溪不禁惶恐不安起来,竟未料到还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是啊,如今站在这军营之中,唯一能说上话、也是唯一能回宫力挽狂澜的……除了苏宸,还能有谁呢? 众人安静的时刻,齐煜却突然轻咳了两声,扭头对苏宸道:“你也别再执拗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萧王妃和苏寅考虑啊。如今二人在宫中,想必日子并不好过,你回去之后,好歹无人敢对他们下手。” 原来,这几日,所有人都在劝说苏宸。若不是方才司马将军的诉说,唐谷溪还不知道他们这几日都在为此事担忧,更不知道苏宸面临着两难的境地…… 一面是得了重病的父王,一面是抵抗外敌的军队。一面是多年沉积的怨恨,一面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一面是有心担忧朝中大政,一面是无心插足于王兄的监国…… 想必近来,他也不好过吧? 她又想起方才在帐外自己冷冰冰的话、故作高傲的态度,想起叶英临走时对她说的——王子殿下可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呢。 心中不觉五味杂陈,酸涩难忍…… “你是说,我不回去,就会有人给他们下手?”苏宸冷冰冰地反问道,扭过头来看着齐煜,面有不悦,双唇也紧绷着,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柔和与温煦,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气息。 “我不回去,他们也不敢对王妃娘娘动手。”他回过头来,冷冷道,“若是回去之后,寅儿和娘娘有一分的损伤,我必定翻遍整个王宫,也要把那人揪出来!到时父王若有怪责,我便将整条命都丢出去,连同多年来的父子恩情,一并还给他!” 提及萧王妃,便是触碰到了他心中最为重要的一处领域,那是谁都不可入侵的地方。 他声音并不大,可是却掷地有声。说完之后,带着一脸冰冷决绝的气息,猛然转过身,径直走出了营帐。 剩下帐中的人,都是一脸愕然,除却齐煜外。 他早知道他是这个反应,以前是,现在也是。或许,他不是不想回宫,不是不想与他父王交流,更不是不想保护萧王妃和苏寅。而是……他到现在,还未找到一副合适的样子,和一个合适的场景,去抚平心中陈旧的伤痕,去无视待他如母的萧王妃身上所经历的痛苦…… 这些,他都懂。可是,该如何劝说呢? 或许此时最重要的,还是与敌军速战速决,尽快返朝。苏宸若是在此刻唐突回去,必然也会遭到赵王妃的嫌隙。此事……就先依他吧。 “哎,看来是我多言了,未顾及宸王子的感受。”司马将军垂下了头。 “将军方才所言,是为凉禹所着想,并不为过。”齐煜宽慰道,转头看向门口,“是他意气用事,想不明白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情之债 军营之大,找个人谈何容易?唐谷溪几乎跑遍了整个营寨,都未寻着苏宸的影子,累的气喘吁吁不说,这炎炎夏日里,浑身不免燥热起来,脸上也出了薄薄一层汗,一时心绪难宁。 她站在营寨门口,望着前方青绿色的山峦,如今正值夏日,景色已不像冬日里朦胧暗淡,一眼的青灰色了。而是墨绿中带着一丝生机,茫茫青山中,总能找到一些格外明亮的颜色。 一道白光闪过脑海,她驻足愣了片刻,突然知道接下来该去何处了。 白日里,那片山崖和周围的高坡并没有什么不同,远远不如当初月夜之下的唯美动人。可是,皓月虽不当空,但泉水和草木依在,溪风吹过,虽不如当初那样清冽醉人,可此刻却拥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苏宸孑然一身,独坐于那处,双腿自然垂下,身披铠甲的背影在茫茫青山中,显得如此清瘦落寞。 他是大王的嫡长子,是凉禹王国的七王子,是曾立下汗马功劳的武贲军将领,战场上的他杀敌无数,骁勇非凡,面对汹涌的敌军,毫不怯懦,从未退缩过。可是如今……宫中的权位变换与家事琐事,竟将他团团围住,屯困其中。 此时的他,心中无措,但仍旧固执。或者称……仍旧坚持 “宸王子。”想了想,唐谷溪还是这样叫道。 早就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苏宸却一动不动,并未扭头去看。直到这句声音响起,他才发觉,竟是她来了…… 仿佛有何东西刺破胸口而出,有一分甜蜜,也有一分惊喜,有一分错愕,也有一分失意…… 他扭过头去,正碰上了她的眼。 “你来此……作甚?”他的语气有些黯淡,又将头扭了过去,扭过去的那一刹那,心底却陡然生出万分悔意。 “我……”唐谷溪倒没在意,笑了笑,身子缓缓下蹲,坐在了他的一旁,“我许久没来此地,想来这里看看。” 苏宸脸色未变,凝视着前方。 “你知道吗,宸王子,我在宫里见过苏寅和王妃娘娘。”唐谷溪顿了顿,“娘娘慈爱温柔,苏寅也乖巧得很。” “你见过他们?” “嗯。” 苏宸怔了怔,淡淡笑了一下,“王妃娘娘……没吓到你吧?” 唐谷溪垂下头,也跟着他淡淡笑了,良久,才抬起头,“王妃娘娘……很美。” 只是,那么美的一个妃子,却沦落到了此等惨境。那被剁去的双手、那被割掉的舌头、那破旧无色的衣裳、那终年躺卧的病榻……任谁想到,也会惊诧不已,心酸不已。 她仍记得初见到她时的那份惊愕,与心底蔓延出的莫名恐惧。那恐惧,不是对王妃娘娘的恐惧,而是对在这深宫之中,竟然还有如此之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的恐惧。倘若她从未踏进宫中一步,从未踏进冷宫一步,想必到死也不会知道,这无比神圣庄严、富贵堂皇的宫殿,只不过是埋积于地下的、万分肮脏与腐朽的一层外衣。 这层外衣,将里面的败絮掩映的无比完美。完美到外面的人,伸长了脖子都想要探进去一看。完美到它周身发着金光,灿灿夺目,令人眼前蒙上一层虚幻的梦。 殊不知里面的人,正在做着怎样的斗争与挣扎,正在陷入怎样的水深与火热中。 “我此生不求别的,只求娘娘和寅儿,能安稳度日便好。”苏宸的声音极轻,“等到寅儿长大,有能力可以庇护他的娘亲时,我便回到自己的封地,做我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苏宸沉默着,没有答话,忽然扭头看向了她的眼,面色僵硬着,似乎在犹豫什么,唐突地问了一句:“你们拿到……那玉玺,就要走了吗?” “玉玺?”唐谷溪轻声默念了一句,稍有惊讶,“这你都知道了?” 苏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自然知道了,又不是什么惊天秘密,你们为父王做了事,理应得到该得的东西。只是……当初我没在宫中,要不然,可能直接去向父王讨要了,也省得你们费尽周折,险些丧命。” “你跟你父王,不是——” 未听她说完,苏宸便慢慢点着头,叹道:“是啊。可是,谁让是你们呢?”他扭过头来,目光灼灼,“我既能当日在离山救了你,就能今日帮你找到玉玺。就看你唐谷溪,给不给我苏宸这个面子了?” 他的唇角轻轻扬起,眉角一挑,语气有种轻松与玩世不恭。 唐谷溪迎着他的目光,轻笑了一声,道:“我本是来这里为你疏解烦闷的,为何到最后,成了我欠你人情了?王子殿下,你可真狡诈啊。” “呵,想让我欠你人情?”苏宸的眉毛扬的更高了,“你想得美。小溪,这辈子,你都别想让我欠下你的人情。” 唐谷溪呆了呆,看着这个人从地上起身,笑着睨着她,那张温煦如春风的脸,对自己说了句“走吧。”就那么一闪,从自己眼前闪过去了。 她愣了愣,急忙起身,从后面喊道:“喂!为何总要我欠你的人情?我唐谷溪可向来不是——” “因为这样,我就有理由不让你走了啊!”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笑意。 可是,她却愣在了原地,一阵凉意却猝不及防席卷过来,脑子似乎只剩空白。她真的能留在凉禹不走么?林落和林寻拿到玉玺之后,必然要回到西州交给林寻的娘亲,而自己一路过来,心中的疑惑还未解开,到达终点之后会发生什么还不得知。 事到如今,当初一口咬定要学的林门剑法,倒成了其次,而一路上的种种可疑之处,却成了牵动她前行的最大力量。以及……处处护她周全的林落和林寻,她忍心与他二人诀别吗? 不管他二人是何居心,有何目的,总之,她先前无数次的性命,是他俩相救的。正如苏宸所说,她似乎也在无形之中,就欠下了林落二人望不见尽头的人情。 “快上马!”苏宸骑在不远处骑的马上,扭头朝她看着,明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哼,她轻轻笑了笑,朝他跑过去——总有一天,我要你欠我个大人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逼问 夜幕四合,营寨中燃着点点篝火,亦如天上的星辰般忽明忽灭。 “少将军,你忍着点儿,我要换药了。” 营帐中,叶英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小药匣子,取出里面的纱布和药粉来。 齐煜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似是在想着什么,脸上漫不经心的,听到这话却笑了一声,“换药就换药,这点伤我若还忍不了,也别来疆场作战了。” 叶英笑了笑,一边将药粉撒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一边问道:“少将军是有何心事吗?自从回到帐中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今日林姑娘他们都回来了,方才聚到一起用餐时,不也还挺高兴的吗?” 那伤口触碰到药粉的刹那,还是蔓延出了噬人般的痛感,齐煜轻轻咬了咬牙,道:“没什么。对了,我听苏宸说,今日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两个老者,你都安排好了吗?那二老住在何处了?” “我让人在东北角那里,支了一顶小营帐,他二人住在那里也就足够了。”叶英说着,双眉皱了起来,叹了一声,“上次作战,死去的弟兄们太多,营中便空出了很多帐子。反正他们也住不了几日,顶多休息两日就走了,因此大将军也没说什么。” 齐煜听着,慢慢点了点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齐哥哥!我来了!”门外,响起了一串熟悉的声音,林寻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瓷瓶。 “这是什么?”齐煜盯着眼前摇晃的瓷瓶。 林寻蹲下去,将瓷瓶递到了叶英手里,“叶大哥,不如试试这个?” “这是……” “这是愈合伤口的好药!”林寻笑着,一脸的神采奕奕,自他今日回来之后,便一直是这般情绪高昂。齐煜有时候在想,会不会是因他周围常有女子作伴,自小无兄长友人相谈,因此平时难免压抑,遇到他们才兴奋异常。 “这是什么药?”齐煜又问了一遍。 “这是那位瞎眼婆婆给我的药,止血化淤见效极快,是愈合伤口的好药。齐哥哥,你快试试,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好了呢!到时又能重新握剑了。” 叶英的眼神先亮了起来,端详着手里的药瓶道:“林公子所言是真?此药真有如此功效?” “那是了!别忘了,这药可是乔疆有名的药王研制出来的……虽然人已经死了,可药方子却还在。” “哦?”齐煜神色微微变了变,眼角斜睨着叶英手里的药瓶,故作出怀疑的姿态来,“你怎如此确定这药是良方?未曾有人试过,我可不敢以身试药……叶英,还给他。” 叶英却犯了难,手中捏着那瓶药,没了动作。 林寻一听急了,忙站起来道:“齐哥哥,我怎会骗你?这药真的有功效,治了好多人呢。” “是啊,少将军,林公子怎会拿出没有把握的药来给您呢?不如就先试试,别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啊。” 齐煜却神色未动,眼角挂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抬头睨向了林寻,目光直直盯着他,语气缓慢:“好,那你给我说说,这药,都治好谁了?” 一语问出,叶英只觉一头雾水,满面不解地看向了林寻。而林寻,此刻却是浑身僵硬,愣在了那里,方才明白了齐哥哥的话是何意。他竟这般粗心大意,毫无知觉跳进了齐哥哥的陷阱里。 “我……我方才答应孙大爷去给他送棉被了,咦,怎会忘了呢?”林寻一脸自责,抓着脑袋就要转身出去。 “站住。” 齐煜的声音不大,但却极有威力地让他止住了步子。林寻也不知为何,自己就那样停在那里不动了,明明距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的。 接着,齐煜向叶英使了个眼色,叶英起身来到了林寻跟前,笑道:“林公子,这大夏天的,何来的棉被呢?再说了,今日叶英已经让手下给孙家二老打点好一切了,林公子不必担心了。” 林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不禁满脸通红。随后,他咧开了笑脸,慢悠悠转过身来,道:“齐哥哥,你真别为难我。你知道的,如果我姐不想做什么,我若非去做了,她定不会饶过我的。而且……而且此事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再纠结于此了,你看,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 听到这番话,齐煜忽地变了脸色,冰冷的气息带着点炙热的愠怒,从座上站了起来,目光如炬,直盯着他,“你们可真是默契啊……苏宸知道了,却不告诉我,我若不是念在他心绪不佳,早就去逼问他了。唐姑娘更是只字不提,现在连你,林寻,你也瞒着我……你告诉我,齐哥哥在你心里,算什么?” 他一步步逼近林寻,站到了他的面前,直视着他。而林寻却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唯独叶英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景,满目疑惑,更为不解了…… 他们都在瞒着少将军?瞒着少将军什么? “好,我说。” 良久,林寻抬起了头,终于妥协。 闻言,齐煜脸上怒意瞬间消失,凌厉猝然瓦解,促狭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慵懒,嘴角勾起,慢慢点着头,转身走回了榻边坐下,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对了。”他笑着道,“叶英,过来继续上药吧,用他方才给的那个。嗯……看这药粉应该不错,药王研制出来的药,怎会没有功效呢?我算是有福了,林寻,齐哥哥可要多谢你了啊,何时都能记挂着我。” 林寻见状,长舒了一口气,浑身松懈地走过来坐下,“齐哥哥,你真是……” 外面的篝火渐渐熄灭,士兵也都渐渐走回了帐中,只有营寨口的木台上,还有几个哨兵在值岗。 一旁的树林中,苏宸教了唐谷溪一整天如何射箭,最后二人都疲累不已,直接席地而卧靠在树上睡着了。直到夜色降临,二人竟也未发觉。 可守在帐中的林落却着了急,一整日不见唐谷溪的身影,此刻又已到深夜,虽然她知道她必定和宸王子在一起,可如今都不见二人的消息,心中不禁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他俩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难眠 “……又过了几日,我姐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我们这才重新上路。还好路上没再遭遇不测……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我姐福大命大、有幸脱险,可是月萤姐姐,却赔上了性命,再也回不来了……” 齐煜的床榻旁,林寻将林落受伤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话毕,整个帐内陷入了安静。 叶英和齐煜二人皆沉默地垂着头,心中沉闷,不知他们此行竟然如此凶险,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还搭上了一个本与世无争的女子的命…… 如果他们不去夜芜,不去探查花宁的底细,那么一切皆不会发生。那个美艳绝尘的女子,那个聪慧无双的女子,那个深居凉禹宫中却居心叵测的女子,是她曾使敌军将领放过了自己的性命。然而也正是她,使他武贲军损失惨重,使那个女子险些丧命、与自己阴阳两隔…… 花宁、花宁…… 心中究竟是恨还是悔,他自己也说不清。 沉默良久,他抬起了头,从榻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少将军!”叶英在身后叫住了他,“你去何处?” “我……去外面走走。” 他想说去看林落,可是此时正值深夜,怎忍心前去打搅? 无奈……身后两人没了动静,他抬步走出了帐外。 凉风阵阵,夏夜的郊外,总是别样的神清气爽。闻久了战场上硝烟的味道,此刻淡淡的硝烟,伴随着浓重的青草香味传来时,有着说不出的迷醉。 万籁俱寂,四周除了虫鸣与风声,便没了任何动静。黑夜如墨,静静流淌在这片安静中,殊不知在这莫大的静谧中,人的心底翻滚着怎样的热烈。那种蠢蠢欲动的不安,在灼烧,在炙烤,在迸裂,释放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消融在眼前无边的黑墨中…… 右臂上隐隐传来火辣辣的痛觉,他暗想到,林寻带来的药果然不同。看来,那个姓梅的舵主,技艺果然高超,怪不得能调教出花宁这样的尤物。 正想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营帐前,帐中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烛火未息,从布帘中透出淡淡光亮。齐煜皱了皱眉,止住了步子,面对着林落的营帐口,几次抬起手又放下,踌躇不前。 蓦地,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勇气,他伸手向前触碰到了帘子。 就在那一刹那,帘子陡然被掀起,却不是被他,而是被……帘后那个女子。 林落出现在帘后,见到他时吓了一跳,脸色极力保持镇定,目光却直直定在齐煜身上,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乍然出现了一个人,还是他。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闭嘴,面色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你怎么在此?”最后,还是林落先开了口,“少将军有何事吗?” “我……我来……夏夜燥热,难以入睡,出来走走。” 林落迟缓地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被笼罩在黑影里的脸上移开,放下手中的帘子,走了出来,道:“溪儿还未回来,我去找找她。” “还未回来?” “嗯。” “苏宸不是和她去练习射箭了吗?” “恐怕宸王子也还未回来。”林落环顾了一下周围,“少将军,既然无法入眠,不如一块去寻找吧?有宸王子在,她的安危我倒不担心,只是此刻夜深露重,野外又极易寒冷,别把她冻坏了身子。” 说着,她再次环顾四周,转身就要朝营寨大门走。 却不想,一双手在背后拉住了她。 林落当即怔住,心口猝然收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慌乱逃窜着,整个身子变得僵硬。夜色中的脸庞上,明眸如星,双唇微启,有一层淡淡的惊诧,和一股宿命般的忧伤。 方才齐煜乍然出现在门口时,她就已经猜到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为何从来不担心一下自己?” 齐煜的声音异常平淡,却带着股隐隐的魅惑,似山谷中的冰水一样,初春伊始,日渐消融,在夜色中缓缓淌来。 四周陷入了无比的安静中,刹那间连虫鸣也没了,耳畔的微风也没了…… 沉默片刻,林落抽回了自己的手,缓缓转过身来,睨上他的脸。黑夜中的四只眸子,闪着微弱的柔和光亮,漆黑一片中,五官也笼罩在一片阴翳中,模糊不清。 “你是觉得,”良久,她道,“你在可怜我吗?” 齐煜注视着那双黑眸,没有说话。 “我为何要担心我自己?今时今日,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寻儿和溪儿。倘若他俩出了事,那我也白活了。”她定定的语气,声音却很平静,“齐煜,你若真的怜悯心泛滥,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她利索地说完,不带一丝犹豫,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后,似有若无瞥了一眼其受伤的右臂,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不留丝毫痕迹,转身便走了。远去的身影如同方才口中所说之话一样,冷漠决绝。 齐煜轻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驻足片刻,立即追了上去。 脑中此刻是一片空白,她面无表情地走着,听到了踩在青草上的刷刷脚步声。胸腔中似乎有火山般的热浪,挤压在胸口,要喷涌而出。她喉咙微微动着,干咽了一下,知道自己脸上在发热。 接着,她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齐煜身影一闪,挡在了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他左手轻扶着自己的右臂,似乎有些吃力。 “好,那我去找。”他道,“你回去吧,早些休息。” 林落平复了呼吸,将如常的脸庞抬起来,却不是看他,而是凝视着他受伤的手臂,“你手上有伤,应该多休息。还是我去找吧。” “你身上有伤,更该休息,不是吗?”齐煜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左肩下侧,如果林寻没说错的话,那把断箭险些要了她的命! 想至此,他就浑身发冷,虚汗尽出。在这世上,似乎还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惧怕过……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自从一年以前在府里初次相遇,他便觉得前半生二十余载,所见过的所有女子,似乎都白见了……倘若非要形容那一瞬的感觉,恐怕非此话莫属——“似是故人来。” 有一个执念在心底作响:他一定曾经见过她。 “谁在那里?” 身后不远处,似乎是苏宸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警觉。 齐煜猛然转身,林落也扭头望过去,只见营寨大门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不对,是两个人。 “齐煜?”苏宸轻轻叫道,背上的唐谷溪熟睡安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情不由己 苏宸眯了眯眼,发现齐煜背后还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林姑娘。 “唐姑娘这是……”齐煜走了过来,看到了他背上的唐谷溪。 苏宸倒还挺贴心,知道深夜天儿凉了,往她身上披了一件自己的银甲披风,唐谷溪睡得安稳,面色安详,丝毫未受二人说话的影响。 “她睡着了。”苏宸向后微微侧了侧头,笑了笑,“是我不对,竟然玩儿得忘了时辰……你们呢?”他向林落看了一眼,眉角一挑,语气颇有些暧昧,“大半夜的不在帐中休息,你二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林落一时显得有些局促,面对苏宸的问话,正想要开口说什么,齐煜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你还有话说?还不是见你二人迟迟不归,正要出去寻你们呢!”他嗤笑道,“宸王子我自是不必担心,关键是别把人家姑娘带跑啊。唐姑娘冰清玉洁的,若是出了事,殿下如何负担的起呢?” 齐煜笑着,和他打趣。清晨在营中发生的不悦之事,此刻也早已烟消云散。对此,众人皆保持了一种不约而同的共识:只要不提宫中之事,那么苏宸就好像一直还是那个曾经身居九重,但却一直生龙活虎的明亮少年。 听到这话,苏宸也忍不住笑了,“我负不负担的起,心中自有定夺。我看,少将军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吧。”说罢,他轻笑了两声,转身向营中走去了。 “你……”齐煜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对林落道,“他怎么跟你说的话一样啊?” 只见林落却并未听到他说话,而是一直望着苏宸远去的身影,眉宇间隐藏着一缕不安。 “怎么了?” 听到声音,林落仿佛一颤,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却并未去看他,目光落到了地上,定定的样子。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未再说话,起步向前走了过去。 夜色中,齐煜怔了一怔,看着林落跑去的身影,和苏宸背着唐谷溪前行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变得深沉起来。 那个答案,他还不知道,可是冥冥之中,他又早就感应到了什么。 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王国,唯一的遗孤,唯一的公主,如今正在渐渐陷入另一个国家王子的痴情中…… 这样的事情,对于那个肩负重任、一心执念的女子来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宸王子。” 林落在背后叫住了他。 果真如他所料,齐煜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苏宸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背上的唐谷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梦呓。 “林女侠?” 接下来,周围莫名其妙安静了良久。 “时候不早了,女侠也早些休息吧。我把小溪背回你们的帐子去,接下来还请女侠帮忙打管了。” 林落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凝神注视着眼前二人,注视着夜色里的苏宸,注视着夜色里的唐谷溪,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是在那一刻才发现,苏宸的黑眸竟是那般清澈,那般明亮,宛如夜空中闪耀的星。而在那种清澈里,分明还有一股火热之物在流动。 她初次见唐谷溪时,那个号称天不怕地不怕、要行侠仗义游走江湖的女子,站在高高的擂台上,眼眸里流动的,也正是这种东西。 那时的她,一身待嫁红装,窄裙窄袖,衣袂随风翻飞舞动。手里挥动着长鞭长剑,一脸的清秀无畏,一脸的横冲直撞…… “……好。”良久,她吐出了一个字,“今夜,有劳宸王子带她回来了。” 苏宸见她沉思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不禁轻轻笑了一声,打趣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林姑娘,我早说过,既然你们是齐煜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你看那人,一身的狂妄自大,焰头压都压不住,你该多跟他学学才是。不过我想啊……可能这世上唯一能压得住他的人,就是林姑娘了。” 林落闻言,轻笑一下,“我哪里压得住他?此人一向——” “啧,你二人又在说我什么呢?”齐煜一脸奸诈地走了过来,扫了一眼他们,转头面向林落,“你方才说,我一向……怎么?” 林落瞪了他一眼,齐煜挂着邪笑的脸她面前晃着,她忽然冷笑一声,转头移开视线,道:“说你少将军,自小英勇非凡,武艺超群,旁人一向比不过。” “哈哈,承蒙林姑娘褒奖了,齐某也就……彼此彼此吧。”他瞥了一眼苏宸,“比起某些人啊,的确是强了不少,不过在林姑娘面前,在下还是甘愿做手下败将。” 苏宸白了他一眼,呼出一口气,扭头走了。此人此刻的嘴脸,还真是令人嗤之以鼻,连他这个相处多年的发小都看不下去了。 林落一时无言,手下败将?何来的手下败将? 还未等她开口,齐煜便又说话了:“唐姑娘重要……固然是重要,可是她也太可怜了,不是吗?那个竹马兄长已经死了,好不容易再遇上个苏宸,又是我的好兄弟,还是凉禹的七王子,你又何必多心呢?”他叹了一声,“她既能放下一切跟你走,你就不该再担心她、怀疑她。否则……” 他却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林落抬起了头,注视着他,想要问“否则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她似乎已经知道齐煜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否则,免得她到时候恨你。” 终于,他还是说了出来,如同利箭一样,直直射在林落心口。 恨吧,她早就该恨了。 自从有了记忆开始,她所做的一切事,皆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能力踏上长途,找回那个师娘一直心心念念要找回的人。 只有完成此事,她才不会辜负自己多年来的艰辛,才能有机会得知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寻回因为那场大病而丢失的以前的记忆。 如此自私之事,她早就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又如何阻止别人来恨她呢? 齐煜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咳了一声,移步向她走去,声音低沉:“林落,你告诉我,你的伤如今……可是真的好了?” “……好了。”她漫不经心。 齐煜突然一伸手,毫无预兆地将她揽入了怀中,手臂微微用着力。 林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见自己已经在他臂弯中了,那条受了伤的胳膊,晃进她的眼帘。她脸色一白,正欲发怒,却听到了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 “反正一只手不能用了,此刻打是打不过你的。你若想发火,那只有这只胳膊可以奉陪……”说着,他的手臂微微上移,再次用了用力,将她完全禁锢其中。 林落本已抬起来的手,却突然间不听自己使唤了,缓缓地垂了下去。 夜已深,已是三更天了…… . —————— 脑子有些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泥萌将就着看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有故人来 那晚,唐谷溪在苏宸背上沉睡之时,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儿时的秉风哥哥带她四处乱跑,和她一同习武,一同练剑,玩儿累了便由秉风哥哥背着她回家。如同这个夜晚一样,她趴在秉风哥哥背上,心安踏实。 后来,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有林落的声音,有齐煜的声音,还有身下之人的声音……那是苏宸的声音,她知道。 她知道如今稳稳地背着她的人,是苏宸,早已不再是秉风哥哥。那一瞬,半睡半醒时分,她的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失落,没有想象中的哀愁,而是不动声色的平静,伴随着轻微的温暖。 秉风哥哥,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秉风哥哥,你应该很欣慰的吧。 她的兄长,会一如既往包容她,祝福她,愿她安好……这么想着,她嘴角荡开了一丝微笑,眼角却微微湿润,模糊间,再次沉入了睡眠。 醒来之时,天已是大亮。 她从榻上起身,穿戴好衣裳,却不见林落的身影,想来她一向起得早,此刻不知又去何处了?这样想着,她便往外走。 一如往常,远处的练兵场上传来一阵阵刀剑枪声,她环顾四周,发现并无认识之人的身影。齐煜、林落、苏宸、林寻……他们到何处去了呢? 正在纳闷之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句声音:“唐谷溪。” 她转过身,发现林寻正朝自己走来,脸上有股说不出的神秘。 “他们人呢?”她问。 “去门口了。” “门口?”唐谷溪朝营寨大门望去,“去那里作甚了?” 林寻走至她面前,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下,道:“听说,是有人过来了,非要闯进来见一个人。” 唐谷溪回过头,面上微微错愕,“有人过来硬闯军营?谁这么大的胆子……要闯进来见谁呢?” “方才啊,我醒来之后,也是如你此刻一般,见不到齐哥哥他们。”林寻不正面回答,反倒讲起故事来,“我就找了好久,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齐哥哥和宸王子都在门口,还有司马将军也去了。我和我姐去时,看到了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二人结伴而来,年纪都还不大……” “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他们是谁呢?要来见谁?” 林寻幽幽地盯着唐谷溪看,半晌,才低声道:“要见你。” 唐谷溪注视林寻良久,看着其诡异的面容,忽而笑了,撇开头道:“林寻,我此刻可没心思同你说笑,你若非要寻乐子,那我只好自己前去一看究竟了。”说罢,她就要转身向门口走,非要看看发生了何事。 “谁跟你说笑了!”林寻急匆匆挡到了她面前,一脸认真,“他们真是是来见你的!若不是我和我姐到那里认出来了,否则他俩早已被赶出去了!我只是回来,先通告你一声。” 他说得有模有样,唐谷溪不禁有些动摇,将信将疑起来。 “你说的这二人,究竟是谁?” 一男一女,是来找她的,还是林落和林寻认识的……那么,他们是从盛歌来的了?是家中之人吗?是谁呢? 她的气息有些急促,手指不经意间攥紧了,目光灼灼,直盯着林寻的双眸。 “是你那贴身丫头,玉茗。”林寻的声音很平淡。 玉茗?怎么会…… 她一个小丫头,平日里临清城都未出过,怎会不远千里,路途迢迢来到凉禹边境呢?先不说能不能到来,就是她有足够的本事找到这里,那么母亲呢?母亲会放她出来? 等等,她忽然一愣,脑中白光闪过…… 先前在乔疆驿馆时,她曾和孙大娘写了一封信,托人捎了回去。会不会是那丫头,知道自己娘亲在此,一心想要相见,便急不可耐地过来了? 如此一说,母亲想必是会答应的。 可是,信上已然说明了,孙大娘和孙大爷不日之后便会返回盛歌,到达临清与她相见。她又何须自己动身跑到这里来呢?如今天下皆知凉禹和乔疆两国交战,边境处更是凶险不已、危难重重,她不顾自己性命与安危,只为早日与娘亲见上一面,就过来了? “她在何处?我要见她。”虽说还不全信,可她的神色却慌张起来。 “你先别急,我姐估计引她先去见孙大娘了,好歹也是骨肉分离了好多年,总有许多话要说。其实,方才她一见我们,就急着要来见你,竟只口不提自己娘亲的事……我也纳闷了好久。”林寻咂了咂嘴,“可当听到你还未醒来时,她就迟疑了,最后,我姐说最好还是母女先相见,再来找你也不迟,她听到这话,才跟着去了。” 林寻说罢,叹了一口气,指指营帐道:“所以呢,还是先进去等待吧。对了,你还需拿出自己一身衣服来,待会儿给那丫头换上。这一路啊,看来二人是吃了不少苦……” 听闻林寻这番话,唐谷溪似乎终于相信了…… 玉茗真的来了?她竟然找到了这里?一男一女,那那个男子呢?和她同来的是谁? 她头脑恍惚,几乎是做梦一般,被林寻推回了帐子里。坐在那处一动不动,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个男子,应该是公孙容了? 也只有他,才有实力将玉茗带到此处。可是,倘若真的是他,片刻之后该如何相见呢? 当初,可是她狠下决心,在成亲当日逃婚的啊!先不说公孙家的颜面何存,侯府的颜面何存,单是这一逃,就是给公孙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使他尊严扫地。 终究,是她负了他…… 她坐在榻上,犹如一尊佛像,看不出丝毫的急躁来。可唯有她自己知道,此刻手心正在冒着虚汗,十根玉指也被她攥得通红。 此事,犹如往她平静的日子中,冷不丁投了一颗石子……原本已经远去的盛歌,已经渐渐模糊的那些人,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至少是此时此刻不会再有交集,却未想到,玉茗竟然出现了。 本该是欢呼雀跃的心情,此刻却忍不住担忧起来,一层一层的不安覆盖上去,越积越多,她的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来了!”一直在帐口等待的林寻,忽然放下了帘子,转过身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惊天消息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双手松开捏了良久的裙裾,起身站了起来,朝帐口望了过去。一步步走下了向帐口走去,步伐由缓变急,最后一步几乎是直接扑了过去。 一把将帘子拉开。 帐外明亮的日光下,一个衣衫泥泞、满脸泪痕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头上发髻有些散乱,小脸明显是刚被擦洗过,可还是恢复不了原先的白净。眼角泪水残留,如杏核般红肿,唇上也没了往日的红润血色。 她的身形从未有过的瘦小,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果真如此? “小姐!”一声沙哑的喊叫从她嗓间传出。 玉茗满脸泪水,朝她扑了过来,双臂张开,一把将她抱住,几乎将她撞倒,唐谷溪不禁趔趄了一步,又急忙站稳。 玉茗将头埋在她胸前,忍不住啜泣起来,两只瘦小的胳膊用着蛮力,死死抱着她。 小姐……好熟悉的两个字,她有多久未听过这两个字了? 她呆愣了片刻,伴随着玉茗啜泣不止的声音,双手缓缓抬起,抚上了玉茗的后背。手指摸在她的衣衫上,才发觉,这衣料是极为廉价的布匹,她竟穿着一身粗布从家中出来了。爹娘……将她赶走了? 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他面容青涩,也是一身褴褛,正望着她止不住地擦眼角…… “方岳?”她轻轻叫道。 “唐小姐,是我,是我……”方岳抽着鼻子,走上前来,眼眶通红。 望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少年,抱着怀中这个啼哭不止的丫头,唐谷溪不禁鼻子一酸,忍耐已久的泪水滑了出来,迅速淌满脸颊,但却是寂静无声的哭泣。她的声音颤抖着,将玉茗从怀中拉开。 “你们……你们为何要来这里?玉茗,你知不知道路上有多凶险?万一出个差错……你、你二人命都没了!”她十指抠着玉茗的双肩,摇晃了她一下。 “小姐……小姐……”玉茗痛哭着,两手摸着她的身子,膝盖一弯,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作何,快起来!” 玉茗摇着头,泣不成声:“小姐,玉茗愧对于你啊……是玉茗愚笨,是玉茗无能……” 身后的方岳,也跟着跪了下来,低着头啜泣。 唐谷溪愣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束手无策。为何他们一来就下跪呢?为何他们一来就道歉呢?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站在一旁的林寻,此刻更是一头雾水,不禁把目光移向了帐外的林落。 林落抬了抬眼,正碰上林寻疑惑的目光,她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让林寻走了出来。 “姐,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过来我跟你说。”她轻轻说道,转过了身。 “齐哥哥和宸王子呢?” “宸王子一心想阻止玉茗过来说此事,齐煜把他拉回了帐中,正在劝他……” 林寻走后,帘子被放下,帐外的日光被遮挡,帐中又陷入了一片昏暗。此时此刻,偌大的营帐中,只剩唐谷溪、玉茗和方岳三人。 似乎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唐谷溪不再哭了,她擦干了眼泪,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玉茗二人,声音出奇得平静。 “玉茗,方岳,起来说话。” 底下的二人依旧抽泣着,缓缓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凝视着她。 “到底出了何事?”她将玉茗周身扫了一遍,端详着她的脸,“你为何,穿得如此破旧?脸色如此憔悴?玉茗,你生病了吗?” 一听此话,玉茗又要忍不住大哭了,唐谷溪赶忙止住了她,将二人引至椅子旁,三人落了座。大约一刻钟过后,玉茗才渐渐平复下来,二人喝了几口热茶后才开口,缓缓道出大半年以来,临清城中发生的事…… 自始至终,唐谷溪未发一言,静静听着。她不断克制住自己,甚至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那些言语从玉茗口中说出,一一浮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泪水逐渐将衣襟打湿,她竟顾不上去擦。 谁知,这几个月以来,盛歌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家中竟然遭此变故……然而,她却一个人逍遥于异国他乡,对此一概不知。若非玉茗此次前来,若非当初经孙大娘恳请写了一封信,那么恐怕到此刻,她还被蒙在鼓中…… 当初师父寄来那封信时,说家中一切安好,并未对她提及此事一字。邹黎必是为了她好,一心想要护她周全,可是……可是师父,那是溪儿的爹娘啊!您怎能如此相瞒? 去年十月,她离开了临清,离开了盛歌,亦逃离了自己的父母,以及对她一往情深的公孙容……可未曾料到,三个月后,都城发生了变故:公孙候勾结外敌、谋逆犯上一事被查出,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朝中大臣弹劾不止,大王查明真相、确认其坐实罪名之后,一怒之下,抄封了公孙侯府,亦抄封了唐府。 侯府上下近千人,惨遭杀戮,公孙容因与姜月公主成了亲,成为了驸马,因此逃过一劫。而唐家老爷因被公孙候利用,利欲熏心掺和了此事,又因祖上曾在宫中做过太傅,因此大王便从轻发落,格外开恩,并未诛杀唐门一族,而是将二老极其家眷发配至边疆,做了劳役…… 原来,当初对父亲押运的货物生起了疑心,是对的。 原来,那次林落和黄江等人一同护送的军中货物,的确在北境之地出了事端。 公孙侯早有谋反之心,而那次的押运货物,竟成了最后的导火线!不仅将公孙一家满门抄斩,还连累了自己的爹娘,可怜他们一把岁数,爹爹身体还抱了恙,竟要去那边疆寒苦之地,收尽劳苦刑罚折磨! 他们怎能受得了?她怎能受得了?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呢? 明明她离开家时,一切都还好好的…… 爹和娘,如今怎样了?有无受那些兵役的欺凌,有无病情加重,有无伤心落泪,有无忧心伤神? 世上最亲最近的两个人,如今正处于生死不明、水深火热之中,而她呢?她竟还在千里之外安稳度日,逍遥自在,快活地像个神仙! “小姐,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想要来找你,可是……可是玉茗打听不到啊。”玉茗涕泪四流,哽咽道,“还好,那日师父收到了你的来信,我才知道了此事。最后求了师父好久,师父才答应我们过来……” 唐谷溪目光呆滞,脸上布满泪痕,迟缓地点了点头,看到了玉茗头上发髻的变换,苦笑了一下:“你嫁给了方岳,因此躲过了此劫,是吗?” 玉茗擦了一把脸,点了点头:“是夫人的意思。她说……她说好歹留下一人在临清,能保全一人是一人,否则,哪日小姐若是回来了,连个往日家中的人影都看不到,该伤心害怕了……” 玉茗把话说完,顺势扑到了唐谷溪膝下,抓住她的裙衫,“小姐,如今,可如何是好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偷梁换柱 听完玉茗的话,唐谷溪闭上双眸,泪水如滔滔江水一般,汹涌决堤。她紧闭着眼帘,可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悔恨与自责、担忧与惊恐,如同毒虫一般爬满她的全身,啃噬着她的皮肤与骨血,毒汁深入骨髓,是火烧般的疼痛。 可在这火烧之外,她的体内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令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然而,比起父母此刻所受的艰辛来,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宁可赴汤蹈火,也要救出父亲母亲,保他们周全。 可是,此时的她,如同蝼蚁般微弱渺小,说出此话,简直自不量力。 “小姐,你想想办法吧,师父在家中也受尽限制,位于大王脚下,都城之中,周围耳目众多,实在难以为夫人和老爷谋求法子啊。” “对,唐小姐,如今师父身在都城,难以施展拳脚,唯有仰仗您了!”方岳也跪了下来,“唐小姐,您可千万别回临清,否则,别说是救唐夫人和唐老爷了,您也会自身难保的。事后,我和玉茗还要返回家去,不可久留,师父一人尚在家中,他如今年纪大了,也体弱多病……” 方岳这孩子几个月不见,竟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再莽撞胆小,说起话来有条有据,令唐谷溪暗暗吃惊。也难怪,眼前这二人都已成家了,自然不再是以前的小孩子。 她终于睁开了眸子,淡漠地望着前方,脸上泪痕已干,冥思良久,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帮忙了。” 玉茗闻言,停止了哭泣,“是谁呢?” “是不是林女侠和林少侠?”方岳问,“可是小姐,此事不同以往,不是身手好就可以的,也不是硬夺就能夺回来的。” “我说的正是此。” 方岳不明白了,和玉茗对视了一眼,难道唐小姐心中已有了主意? 唐谷溪静静望着前方,眸中一片清净,似乎长久的闭眼,将方才的慌乱与恐惧,皆收归眼底,再不复现了。她知道,如今最不该慌乱、最不该痛哭无措的,便是她。 “你二人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玉茗,你换上这身衣服。”她站起了身,将手边的衣服递到了玉茗手中,然后,在二人惊讶不解的目光中,走出了门外。 方岳说得对,此事不是靠武功和身手就可以解决的,她不能让林落和林寻去,弄不好,还会丢了他二人的性命。到时万一被困牢中,她怎么对得起他们? 况且,抛开此事,林落和林寻眼下的大事尚未完成,南国的玉玺还未从大王手中求得。即使她知道,他两个未必不会帮她,可她更明白,对于救出爹娘一事,单是靠她、林落和林寻,是不足以成事的。 她只能求助的,是苏宸。 进入他的帐子,只见林落、林寻和齐煜皆在此,而苏宸正在帐中反复踱步,几人不知在商讨什么。见她进来,四人皆住了口,一齐望向这里。 才短短一个时辰过去,那噩耗就已将眼前这女子折磨得精疲力尽了。只见唐谷溪微垂着头,发丝凌乱,眼圈红肿不已,在进来望见他们之后,原本镇定的目光,忽然变得怯懦慌乱了。 是不好意思开口了吗?还是面对这几个对她皆有大恩的人,不想再“得寸进尺”了? 亦或是,家中出现了如此丑事,她的父母连同她,一起颜面扫地。不知林落苏宸等人,此刻再面对她时,内心做何感想? “小溪。”正在她苦苦挣扎之时,苏宸的声音将她唤醒了。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凝眉望着她,眸中深不见底,“你……你家中之事,我们都已知道了。” 闻言,唐谷溪心头一颤,抬起了头,看到苏宸的脸,蓦地想起了昨日射箭时的快乐酣畅。谁能想到,只是一夜,差别竟能如此之大…… 她眼眶一热,泪水又蓄满眸子,当即跪在了苏宸面前。不等苏宸说话,她便抢先道:“殿下,事到如今,我只能求你了……还请殿下帮帮我,如今家道中落,富贵不敢再求,只愿我爹和我娘,能够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他们年纪已大,实在受不了酷寒之地的劳累,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如果谷溪不能保全他们,那也枉为人女了!” 苏宸蹲下身,“你快起来,你爹和你娘,我势必要将他们救出。只是……只是眼下,还未想到两全的法子。” “殿下可否向大王求情呢?”林寻在一旁问道。 苏宸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向大王求情?”林落反问了一句,看向林寻,“哪个大王?此事说到底,触犯的是盛歌大王的威严,他国的君王怎么插手?” 齐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看,还是不要惊动大王的好。或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他皱眉沉思了起来。 “不惊动大王,亦不可直接抢夺,那该如何是好呢?”林寻也托起了下巴。 见众人都在思考,唐谷溪稍稍安了心,被苏宸扶了起来,也在想着有何好法子。可无奈此时心中郁结,手脚无措,头脑竟是一片空白,别说好法子了,就连心绪也难以稳定。 “不如——” “不如——”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苏宸和齐煜却同时开了口,二人听到对方声音,扭头相视一眼,又同时停了下来,等待对方先说。 见状,唐谷溪心中一阵欣喜,看样子,他俩是想出了计谋。因此万分期待地凝视着他二人,却不想,这二人又不说话了。 “齐哥哥,宸王子,你二人想到了什么?”林寻问道,面上也有略微欣喜。 齐煜轻轻笑了一下,看向苏宸,“还是殿下先说吧。” “你我想法向来一致,不知此次,咱俩有没有想到一块儿去。”苏宸望着他,也笑了一下,继而面向众人,着重看了一眼唐谷溪,“我想着,不如来个……偷梁换柱,如何?” 话刚出口,只见齐煜翘起了嘴角,“殿下英明。” 偷梁换柱? 唐谷溪有所不解,“何谓偷梁换柱?” 林落和林寻也有不解,要说换个人代替那二老受罚,他们还是想得明白的。可唯一不解的是,那换回去的二人,该找谁来代人受过呢? 所谓“偷梁换柱”,柱子换回来了,梁该从何处去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达成计谋 “每年犯下死罪的人很多,他们被抓来之后,关在牢狱中惶惶度日,等到来年一开春,便被拉去砍头。”苏宸解释道,“如今父王身体有恙,王兄监国期间,想必也不会严令刑罚。我们只需在那些人中,挑出一两个年长的,然后派人将他们送至盛歌边疆,再收买下看管劳役的杂兵,便可换回唐伯父和唐伯母。” 唐谷溪明白了,原来,是以凉禹牢中的戴罪之人,换回她父母的性命。 “凉禹一向严明刑罚,因此每年判为重罪的人,多如牛毛,有些人本命不该死。”林落看出了她的担忧,说道,“如此一来,将他们送至边疆做苦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也算行了善事了。” 苏宸听罢,笑了笑,向林落拱手道:“林姑娘果然聪慧。” “我看,”齐煜却皱起了眉头,“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的?” “我并非说此计不可,而是……有一点不可。” “哪点不可?”苏宸自觉方才所说并无遗漏之处。 “你方才说,将两个罪犯送至边疆后,买下看管劳役的士兵,便可换回唐家二老。可是……”齐煜顿了顿,“万一事情败露,那么牵动的,可就不止是唐府一家了。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彻底,不留蛛丝马迹,免得日后被人抓了把柄,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你的意思是?” “所谓一干二净,便是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不能出卖我们。那两个罪犯知道自己不会被砍头,固然欣然答应,可万事皆有变,倘若哪一日他们说漏了嘴,那可就麻烦了……”齐煜扫视一眼众人,轻轻摇了摇头,“还有那看管劳役的士兵,事成之后,这二者……皆不可留活口。” 他的声音缓慢和煦,但却字字冰冷,引得唐谷溪心中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寻听来,不禁问道:“此话怎讲?” 齐煜在屋内走了两步,沉思道:“对于那两名罪犯,可以在换人之前,先给其服下药,等进去之后再发病身亡。那里苦役众多,每天都有人死去,士兵们才不会顾忌这个。至于那两名士兵,安排几个人埋伏在此,一旦事成,找个机会将他们了结,掩人耳目就是了。” “劳役病死,这还说得过去。”苏宸想了想,“可是士兵无端死去,这总会引起猜忌,况且他们的名字皆留在名册中,有迹可循。若是死伤太多,反而会引起重视,不如苟且留两条性命吧。” “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林寻在一旁讪讪地笑道,“齐哥哥,我们本就是去救人的,还是不要死伤太多的好。” 听闻二人言论,齐煜不禁失笑,“好,那就听你二人的。我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你可别当你齐哥哥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啊,这样我可就不乐意了。” 一语道穿林寻心中所想,林寻只得嘿嘿笑着,搔了搔头,一脸讨好状。 齐煜擦过林寻,接机来到了林落身边,闷声道:“看来林姑娘对我方才所言很有成见啊。” “你自有你的万无一失,我何来的成见?”林落低声说着,瞪了他一眼。 “哦?”他故作惊讶,“那你为何不笑?看看林寻,有事无事就冲我笑,笑得多开心呀。” 林落听出他是在戏谑,便扭过头去,不再答话了。 “可是你要做好准备。”一旁的苏宸对唐谷溪道,“一旦将你爹娘救出,他们便要更名换姓,不可再回来了,更不可与你常相见。你……都想好了吗?” 唐谷溪忙点头,“想好了。只要能救出爹娘,就算溪儿一辈子不见他们也好。”说至此,她忽然生出一腔伤感,垂下了头,“只是,我从此再也没家了,临清……是再也回不去了。” “游人行脚遍天涯,何处青山不是家?”沉默良久,林落忽道,“于我和寻儿而言,此刻不也是都没有家吗?等来日,你跟我俩到了西州之后,自然便有了家。” 唐谷溪笑了笑,心中宽慰起来。方才惨白的脸上,此刻泛起了两朵红晕,眼神亦明亮焕然。 “殿下,多谢你了。”她轻声说道,低身行了礼。 苏宸微低着头,凝视着她,微微笑着,“这回,你可又欠我个人情了啊。” 回到营中之后,玉茗已经换上了她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没了初见之时的狼狈。唐谷溪这才仔细端详起她来,许久未见,她真是不一样了。 这个以前总爱大惊小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终日围在自己身边,虽然笨手笨脚,但好歹单纯善良,众多丫鬟侍女中,她一眼就看中了她,才央求母亲把她唤到自己房间来的。 没想到,短短一年未见,她竟已成了人妇,只要不再哭鼻子,那玉茗俨然就是一副稳重女子的模样。包括方岳,也是这般感觉。 看来,苦难终究是让人改变的良方好药。这半年的人世变迁,不知给这两个孩子多大的触动,那些时日,她不在他们身旁,无法亲眼看见他们的变化,想来心中不觉有一阵遗憾。 “小姐想知道公孙容后来如何了吗?”玉茗拉着她聊了片刻,二人坐在了榻上,亲密万分。 “不是说他和姜月公主成亲了,成了驸马吗?” “此话不假,可是……”玉茗垂下了目光,“容公子一家人皆被处死,他虽身为盛歌国的驸马,可滋味也不好受,更何况,姜月公主也并非他心仪之人。容公子处境极为艰难,一方为杀父仇人,一方又不得对其反抗,因此终日郁郁寡欢……” 唐谷溪皱了皱眉。 “后来……”玉茗看了一眼方岳。 方岳走过来,接着道:“后来那日,驸马爷和公主在临清举行了比武大会,就和小姐上次的招亲大会一样。众人一一比过,最后上来的,是容公子和姜月公主……” 原本二人手中所持的,皆是没有利刃的假剑,公孙容武艺在姜月之上,曾一个动作飞过去,将剑横在了姜月脖子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却发现姜月公主毫发无损,才得知二人的剑皆是假的。 到后来,二人脚步愈来愈快,尤其公孙容,剑身与人身几乎难以分辨。最后一招之时,他却立在原地不动了,姜月正打得士气满满,一个横剑便刺了过去,公孙容两眼一闭,待姜月发觉不妙时,那把剑已然插进了他的胸口。 殊不知,在比斗开始之前,公孙容就已给姜月换了剑。那把没有利刃的假剑,此刻正悬挂于一旁的木架上,周身泛着冷光,闪入姜月的眼中。 “容公子流血不止,倒地死去,死前却还是微笑着的。”玉茗的声音异常轻柔,“而姜月公主,之后便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赵妃求药 武贲军出征西境已有半年之久,凉禹宫中风云几经变幻。原本,朝中的大臣皆以为西境之事极易平定,却未料到竟历时如此之长,虽说乔国女后当政,可就眼下的形势看来,乔疆愈发不容小觑哪。 如今,大王又身患急症,卧病在榻,朝中无了主事之人。单说那太子苏敖,曾经也协助大王处理政事已久,大王病倒之际,朝中一半的大臣皆举荐太子监国,对其充满信心,期望有加。 可这大半月过去,朝中政事非但没有被梳理打管得井井有条,反而积攒了许多奏折陈书,加之王亲国戚与太子之间的勾结,权倾党羽,赵侯等一派的势力大增,令朝中一些与之抗衡者,渐渐心生不满。 于他们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大王快快康复苏醒,以好上书陈情。 要说这大王病是病得真奇怪,有内侍曾传出,那日大王方从御书房出来,来至御花园游赏,平日里每到这个时辰都会往这处走走,并未出何差错。可偏偏那日,大王方念叨了几句身乏无力、头脑昏沉,便一脚踩空了台阶,滚了下去。 这一滚不要紧,直滚得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了。 朝中王子们纷纷来至病榻前问候,以表孝道,然而任谁也不敢跟太子与赵王妃抗衡。要说事到如今,在众王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要属七王子和四王子了,可一个在外征战无心归朝,一个不久前刚死去了爱妃无心争权,最后还是由太子把持朝政。 那一日,梅月司的鸢尾花开得极盛,朵朵蓝紫色花瓣铺满院落,不比冬日里梅花逊色几分。 炼药房里,花宁依旧身着那袭血红的华服,头上金钗银簪,脂粉扑面,满目琳琅。游走于各个药工之间,巡视一番下来,不甚满意。 然而此时令她烦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司主,王妃娘娘过来了。”一个侍女从门口走了过来,至花宁身旁轻声说道。 “王妃娘娘?哪个王妃?” “赵王妃。” 花宁皱了皱眉头,沉吟道:“她来做什么……王妃娘娘此刻在何处?” “正厅里。” 她想了片刻,回过头来,对那些药工道:“这银珠粉是大王着重吩咐下来的,虽说陛下此时昏迷不醒,可你们一个都别想怠工。待大王醒来之后,我便当即来此要这银珠粉,到时,你们可别两手空空,交给我一堆药渣!” 那些药工有男有女,听到花宁发令便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待其说完,齐声躬身道:“是,司主!” 花宁扫视一眼众人,略带满意,转身朝外面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心中忐忑,赵王妃是来做什么呢?自己一向与后宫井水不犯河水,与大王更没有过分的举动,虽说大王将梅月司安在宫中,的确引起了众多妃子的猜忌,然而众人也都知道,梅月司向来行事低调,不宜张扬外露,安在宫内早已无人非议了。 那赵王妃此次前来,又是为何呢? 大王久卧病榻,作为妃子,她此刻不是该伴其左右、尽心侍候吗?难道……是事情败露、被发现了? 可方才也未听侍女说过来了别人,既然只有赵王妃一人前来,那就不会是她所担忧之事。既然不是,那她就放心了,其他一切事,她自当应付得来。 看来,凉禹宫中,是不能久留了…… 这样想着,她便走回了正殿,踏进门的第一眼,便望见了屋内一个华丽的身影,背对自己而站。 “微臣拜见王妃娘娘,”花宁赶忙低身行了礼,“不知娘娘前来,花宁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前方那妇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一袭雍容紫袍在身,大朵鲜艳欲滴的牡丹开满袖子,明黄色的丝巾搭在双肩和两臂上,云鬓低垂,斜插金钗,面上脂粉厚重,眉目淡然,唇红如血。 “花司主快平身。”她微微一笑,伸了伸衣袖,声音平缓低沉。 “谢娘娘。”花宁勾了勾嘴角,站了起来。 “本宫一向听闻梅月司清冷,处处弥漫药味,因此只闻其名,未曾来过。今日有幸来到司主的梅月司,才知全是丫鬟奴才们的妄言了,这里满园紫花,香气袭人,哪里来的刺鼻药味了?”赵王妃浅笑着,“还是要归功花司主啊,把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难怪陛下一向器重你。” 花宁心中一惊,不禁捏紧了袖子,冒出一身冷汗,勉强笑了一下,“娘娘谬赞了,微臣一介小小药主,平日里只管炼药了,连门都出不成。方才还在炼药房内巡查,得知娘娘过来,竟未来得及换身衣裳……实在是失礼,还望娘娘莫要责怪了。” 赵王妃眉眼低垂,点了点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司主对于炼药之术,果真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啊……” 花宁微低着头,一时不知赵王妃要表达何意,因此也未敢吱声,静等着其发话。 “花司主。”良久,赵王妃声音响起,她缓移脚步,朝她走来,继而停住了步子,“本宫今日前来,是有事请求司主相帮。” 赵王妃声音低低的,看来并不是来为难她的,一听此话,花宁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娘娘但说无妨,只要花宁能帮上的,绝对会帮。” 既然并非来刻意刁难她的,那她无需害怕什么,这王妃既然有求于她,她也不必摆什么低姿态,此刻占领先机的,是她。她倒要看看这个一向张扬跋扈、权压后宫的宠妃,如今会因为何难事,来求她一个小小的司主。 赵王妃点了点头,冲后面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走上前去,将双门关闭上了。 “是这样的。”赵王妃恐她多心,因此笑了一声,笑声中却有些心虚,“本宫此次前来,是想向花司主……求一个药。” 求药?花宁眸中掀起一卷风云,波光微皱,心中当即了然。 若是平常的求药,那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多了去了,她怎会想到她梅月司? 来此求药的,谁不是求的害人之药?要说治病良药,她这个雀巢之地,还真是找不出几样来。可若是论毒药、迷药、嗔药,她这梅月司有的是,就看她要找的是何药了。 王妃娘娘,这是想要夺谁之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诛心之言 赵王妃静静地看着她,从花宁的表情上来看,想必她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那样也好,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反而淡然了,笑着转过身来,在屋内踱着步子。 “花司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都说你这里任何稀奇之物都有,即便没有,凭借你花宁之手,也能提炼制造出来。本宫不要那些让人速死之药,那些毒药,经谁之手,都能轻易弄来,本宫要的,”她缓缓转身,“是让人神志不清,蛊惑心智的药……” 花宁背对着她,眉眼低垂,面色清冷,双手再次攥紧了衣袖。 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赵王妃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似乎对此万分笃定,胸有成竹:“不知花司主可否知道,大王曾派了一行人跟随武贲军前去西境?” “微臣知道。” “那花司主是否知道,那一行人……是去做什么呢?” 此言一出,花宁面容蒙上了一层阴翳,眸色凝重,双唇紧绷起来。对于此事,她如何不知道? 那三个人,是大王派去探查她身份的,自从上月乔疆传来消息后,她便知道自己在宫中地位岌岌可危了,若不是姑母那里早些派了人手,她此刻恐怕早就不在梅月司了。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此事,她也不会对大王痛下狠手…… 只要大王昏迷一日,那么林落等人手中的证据就是废纸一张,即便他们带回来惊天秘密,那也无用。没有大王的吩咐,谁敢将此事宣扬出去?她倒要看看,齐煜回来之后,欲要面见大王却束手无策之时,该是何等落寞。 见她不说话,赵王妃便一清二楚了。众人皆说梅月司司主不仅貌美如花,技艺高超,而且聪慧无比,她最初还不信,如今……可算是真的信了。 “既然如此。”赵王妃笑道,心中畅快,“那也无需本宫再多言了,花司主,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如何?” 她又来至花宁面前,“你也知道,母凭子贵。如今大王的孩儿中,不乏有对王位虎视眈眈之人,我要为我的敖儿打算。虽说……他是大王的长子,又是钦定的太子,可终究不是嫡子,那个七王子一回来,朝中众人必定拥戴,太子的储君之位若是不保,那我……我也徒劳这么多年了。” 花宁静静听着,心中渐渐明晰,看来,如今的政局之势,以及朝中大臣对太子的非议和失望,赵王妃也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了…… 而大王早就对太子有所不满了,只是碍于赵侯和她的情面,一一忍下来罢了。若是苏宸一回来,大王垂危之际再下一道谕旨,将继承人由太子变动为七王子,那赵王妃怕是要疯了!呵,原来狗急也会乱跳墙啊……这妇人竟然动了谋害夫君的心思。 只是她不知,大王如今没她花宁,是一时半会醒不了了。 “花宁……花宁不知王妃娘娘何意。”她低着头小声道,心中却早有定夺,只是看赵王妃诚意何在了。 而赵王妃知道她心里明白,此刻说得如此清楚了,她竟还装糊涂,不觉心中有几分不满。 她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走至前面木椅上坐下,冷冷瞧着她,一手放在腹前,一手搭在扶手上,五指微微用着力。 花宁一看,面上显出几分惶恐,急忙跪了下来,“娘娘息怒,花宁愚笨,真心不明白娘娘所说‘联手’是何意,还请娘娘指点。” 赵王妃冷冷看着她,并未发怒,而是片刻之后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目光扫过她这屋子,浅笑嫣然,“你说,齐煜那孩子,若是知道冷宫那个废妃是如何得的寒症……他会不会惊讶?会不会告诉苏宸?” 此话一落,花宁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赵王妃柔和的声音犹如毒针般刺入她的胸口,针针见血,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想到,故作聪明的等待竟然等来了这个……她,是如何知道的? 赵王妃见此番话如此奏效,不觉会心一笑,眉目舒展开来,“花司主一向聪明,本不必多费口舌的事,本宫也不想多做耽搁。还请花司主考虑一下吧,大王对你已有戒心,你我又目的相同,事成之后,双双受利,何乐而不为呢?” 花宁平复了气息,可脸色还是略显惨白,仰头看着赵王妃,“娘娘……是如何得知的?” 赵王妃轻笑一声:“自从大王将你接进宫来,我便知道,萧王妃身上多年的寒症,脱不了你的干系。那年大王从乔疆回来,说是从一位医者手中得来了冷霄丸,令那废妃服下之后,她便如此了。” 她顿了顿,“而你,又是从乔疆而来,并且师出乔疆最有名的药王门下,要说此事,并不难猜。苏宸呢,从小是由那废妃养大,对其如同对待生母,依据苏宸和齐煜的关系,他们同气连枝,若是知道是你和你师父害的萧王妃,令她受苦这么多年,你说……就照那七王子的气性,不知该如何造访你梅月司呢。” 花宁目光呆滞,干咽了一下,其实最令她揪心的,并非是苏宸得知此事,而是…… “哦,还有齐煜少将军。”赵王妃眉眼一翘,继续道,“听说,大王派去的那一行人中,有一个叫林落的女侠。啧,二人好像一年前还在宣阳城大张旗鼓地比过武呢,闹得沸沸扬扬的,都传入了宫中。不过这二人啊,还真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呢,此次出征,他俩又是一路同行,我看,少将军一旦回来邀功,保不准就是求大王赐婚呢。” “够了!”花宁面色通红,怒视着赵王妃,从地上站了起来,毫无怯意。 面对此举无礼之态,赵王妃并未动怒,而是依旧面带笑意看着她,缓缓道:“被一个最爱的人痛恨,甚至失望、恐惧、鄙夷……这滋味恐怕不好受吧?” 花宁胸脯起伏着,良久才平复了下来,妖艳美目中流转火光,将她的脸颊烧得绛红一片,“王妃娘娘,是想要蛊惑人心,能让人不由自主按照旁人的指使而行事的药吗?” 闻言,赵王妃站了起来,身子挺直,优雅地笑了。 “此药有是有,可是……需要一味药引子,恐怕制成……要在几日之后了。” “无碍,”赵王妃一派朗然,“本宫等便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班师回朝 七月下旬,西境传来战报:武贲军在洧川与乔兵有一大战,最终击败敌军,乔兵退军,递交降书,承诺不再骚扰西境鄱安等地,并以割让三座城池作为补偿。武贲军班师回朝。 朝中群臣欢天喜地,一来为武贲军大胜,二来为宸王子回归。几家欢喜几家忧,赵侯党羽等人与赵王妃,虽说也为捷报而感到欣喜,然而更为忧心的是,齐昭和苏宸一旦回来,势必会对他的党派构成威胁。 太子却未如他舅父和母妃那样多虑,听到武贲军大胜的消息后大喜,兴奋之下,在宫中设宴盛请众位大臣,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载歌载舞。 赵侯和赵王妃恐怕此举会招来嫌隙,令众臣不满、更加怨声载道,因此几番劝阻,然而苏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大凉禹大胜,武贲军居功至伟,本宫为何不能宴请众臣以表欢悦?别说此刻宴请三日了,武贲军一旦回来,还要再次宴请,为他们庆功。 “三日宴”不仅惹起了众臣的非议,更是让大王身边的内侍介怀。他们可是离大王最近的人哪,此刻大王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身为太子的苏敖竟然举办了“三日宴”,此乃大不敬之罪,大王一旦醒来,他们首先要告的,便是此状! 如此一来,苏敖便怕了。因此急急将才举行了一半的宴会撤掉,又令伴舞奏乐之人纷纷退下,不再出没于殿堂之上,更是让人将几座大殿之内的门面装饰,皆换成了肃穆之色。 然而,此举惹怒了赵侯,他恨铁不成钢地来到东宫,满腔愤懑,对太子道:“大王此刻还未死,你怎能将整个宫殿皆换成如此压抑之色呢?若是你父王醒来,看到此景,该被你活活气死了!” 听到舅父所言,苏敖方才大彻大悟,因此又急忙撤掉那些布帘,将其换成以前的装扮。如此一来,这才平息了此次无中生有的纷争…… 对于此事,朝中议论纷纷,对太子之无脑愚笨更是嗤笑不止。如此荒唐之举,竟能出自太子之手,可真是供人茶余饭后当作笑料了。 而在另一头,宣阳的城郊道路上,武贲军气势充足,在齐昭等将军的带领下,威风十足,光彩照人。 获胜的喜气冲散了唐谷溪心中的郁结,自那日在军营与玉茗分离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玉茗曾在分离之际,苦苦劝告她,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再回临清,都不能再见他们。除非……除非他们来西州找她,否则,便是此生再不可相见。 对于父母一事,苏宸早已在一月之前,给宣阳城内的心腹之人写了信,那人也将此事办得妥帖。如今,押解那二位罪犯的人正在北行路上,若是一切皆顺利的话,那么救出爹娘便不在话下了。 “哎,其实最可怜的,要属公孙容了。”行军队伍中,林寻坐在高头大马上,对唐谷溪叹道。 “你无事又提这个做什么。”林落在一旁忍不住嗤怪道。 “好歹我俩也与容公子见过几次面,如今想想,你不觉得可惜么?”他望向前方,语气中有一丝哀愁,“公孙容完全是被他父亲所累,好好一个人,竟然横剑自刎了……哎,可惜可惜。” “不是横剑自刎,”唐谷溪淡淡道,“是借姜月公主之手了结的自己……” “那岂不是一样?比自刎更可怕啊,简直是亲手毁了姜月公主!”林寻痛心疾首,“不过,我要是容公子,恐怕也会做出此举。容公子高明啊,既解脱了自己,又报复了仇人,只是可怜那公主,白白地疯了……” 只是可怜那公主,白白地疯了…… 唐谷溪想起比武那日,在临清街头与姜月的那次谋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盛气凌人、语气刁钻的样子,当时竟然还误会自己与公孙容有染,因此醋意满满,如今想来不觉好笑与心酸。 公孙容杀人于无形,然而选择死去,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唐谷溪不由自主仰起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轻叹了一口气,夏日炎炎,她感到有一阵眩晕。 “你若再废话一句,我便将你从马上踢下去。”林落对林寻威胁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女侠饶命。”林寻急忙缴械投降,轻拍马身,将马驾到前面齐煜与苏宸身边去了,跟他俩闲聊起来,隔得林落远远的。 齐煜见他过来,向后扭头瞥了一眼,笑道:“怎么,你姐又将你赶过来了?” “什么叫将我赶过来?”林寻嗤之以鼻,“齐哥哥,我可是专程来找你和宸王子的,你可倒好,处处挤兑我。”说罢,他撇过头去,满脸不悦。 “哈哈哈,好,我错了还不成?你和你姐啊,性子皆如此刚烈,还真是让人难伺候。” 一番言语出口,林寻也不再置气,傻笑着回过头来,目光越过齐煜,看到了另一侧的宸王子,此刻他像是郁郁不乐,并未掺和他二人的交谈,似乎在冥想着什么。 “齐哥哥,宸王子这是怎么了?”苏宸凑过头去,低声问道。 齐煜眼眸一转,虽未扭头去看苏宸,但也知道他此刻表情如何,因此便对林寻道:“大王重病多时,苏宸一直未回宫慰问过,心中早有郁结。如今即将返朝,怕是不知如何面见大王吧。哎,此人一向倔得像头牛,嘴硬惯了,如今覆水难——” “齐煜,”苏宸冷冷叫到他,“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在水云馆所有的风流事,全都告诉后面那人去!” 此话一出,身后随行的几个士兵皆低声笑了起来。齐昭将军听到笑声,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未听清说了什么,因此也没在意,又扭回头去。 “苏宸,你可不能瞎冤枉人啊,我齐煜光明磊落、两袖清风,你怎能如此构陷自己的兄弟呢?此举太过不仁、不义、不——” 还未说完,苏宸便勒住了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林姑娘!” 林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即将发生的这出好戏,隐隐为他的齐哥哥担忧起来。 齐煜见状,急忙止住了苏宸,赔笑道:“好,我不说了便是,你何必动怒、何必动怒呢……我惹不起你王子殿下,总躲得起吧,不用你叫,我自己上后边去。”他扭过头来,瞪着林寻,“还有你林寻,以后我再好好跟你算账!” 说罢,他提了提缰绳,将马从队伍中引到了路旁,等林落等人跟上来后,才又入了伍。 “煜儿,发生了何事?”齐昭将军在最前方回过头来,远远冲他喊道。 “无事,孩儿无事。”齐煜挥了挥手,扯着笑脸。 林寻在马上早已笑得肚子疼,一边揉着腹部一边冲苏宸道:“殿下实在是高啊,林寻佩服、佩服。”(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内廷追问 濯心殿内,一位老者躺于寝宫的榻上,面色祥和,气息平稳,正陷于熟睡中。明黄色的床帏挂在床榻两侧,前方两侧站着苏宸与齐煜,二人方从马上下来,便来至大王寝宫探查情况,此时望着榻上之人,二人皆眉头微皱。 “你是说,父王是在御花园跌下台阶,倒地之后便昏迷不醒的?”苏宸背着双手,问站在一旁的公公。 那公公年纪也大了,两鬓斑白,与大王岁数不相上下,也是跟了其半辈子的人。如今君主昏迷不醒,久卧病榻,这位老公公日夜忧心,时时盼着宸王子和武贲军回来,早日改观朝局混乱之状。 “是啊,前几日大王就老喊着头昏脑胀,浑身乏力的,像是四肢都使不上力来,可未想到……当日竟在御花园踩空了台阶!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没及时扶住大王,否则也不会……也不会……” 公公说到此,不禁满心愧疚,低下头抹起泪来。 “万公公,此事不怪你。”苏宸说道,“父王年事已高,身体已不及当年,手脚不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皱了皱眉,“只是为何先前不早些请御医来诊治呢?既然父王早说头昏乏力,那宫中御医都做何去了?” “宸王子,”公公抬起头来,“宸王子,先前御医也都来过了,号脉之后,都说大王只是经气堵塞、心气不顺,并无大碍,因此只开了几副梳气通络之药,说是调养几日便好。可是还未调养好,就出了这等事……” 齐煜听罢,略有疑心,皱眉道:“大王果真只是心气不顺吗?宫中的太医皆是众口一词、谁也未说出其他病症?” “正是。少将军……是有何疑问吗?” 齐煜微微摇了摇头,并未说话,苏宸看了一眼他,明白心中所虑,便问公公道:“徐太医来过没有?” 徐太医的父亲曾在二十多年前,被大王于郊外救过一命,当时他也才十几岁,可是医术却是十分高明,后为大王赏识,召进宫来做了太医。一直以来,徐太医深得大王器重,只是近些年来,花宁进宫之后,大王召见太医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徐太医也来过啦。”万公公道,“只是与其他太医所说略有不同,上述症状皆在其中,然而那日,老奴看他面有不解,说大王此次病得蹊跷,体内像是有其他病症,只是……只是他医术有限,如今还未找到良方。” 听闻万公公此言,苏宸和齐煜皆冒出一身冷汗,其他病症……何谓其他病症?竟然使凉禹国内最好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二人皆不再说话,黯淡地垂下头,皱眉沉思起来。 榻上的大王面色红润,睡态安然,丝毫看不出昏迷的样子来…… 若是父王醒不来,那便看不了从乔疆带回的手书,更无法封查梅月司、逮捕花宁。众人皆知,当初齐煜从乔疆把花宁带来,在宫中设立梅月司后,大王便下了一道谕旨,未经允许,谁也不准撼动梅月司,干扰梅月司。 梅月司虽身在宫中,然而犹如独立之所一般,享有特权。若非这个,恐怕不用旁人动手,单靠赵王妃一人,她花宁也早就难以在宫中立足了。 此为其一。 二来,若是大王无法苏醒,那么当初对林落姐弟的承诺便无法兑现。他们三个历经险阻、险些搭上性命,才换来的花宁身份之手书,到如今,岂不是变成了两张废纸? 而大王藏宝室内的南国玉玺,怕是又要尘封几多年了。 思来想去,二人还是觉得,不能再单靠太医开得那几副药了,务必要在世间寻得一位济世高人,请进宫来为大王诊治。 苏宸突然灵光一闪,“万公公,花司主可否来为大王诊治过?” 闻言,齐煜不觉一惊,花宁……他此刻倒忘了还有她了。 万公公似乎有些迟疑,道:“宸王子,花司主乃炼就奇药毒药之人,并非平常医者。若是请进大王的寝宫为其诊断,恐怕会……” “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所有旁门左道,自有旁门左道的道理,我看,还是速速把她——” “殿下。”齐煜轻声打断了他,“我看,请她来……不妥。” “为何不妥?” 齐煜皱眉盯着他,眸子深沉,轻咳了一声,“你忘了林落此行所遇之事了吗?乔疆那边已有人动手,显然宫中那位也早已知情。若是此刻招来花宁,怕是引狼入室啊。” 引狼入室……齐煜一语点睛。 苏宸只觉后背发凉,他怎把此事给忘了呢?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啊。花宁此刻,想必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了吧?他竟还指望她来寝宫医治父王……简直昏了头脑。 万公公立在一旁,虽未插话,但也心中了然,知道宸王子和少将军所说是何事。他在大王身边多年,大王心中想什么,欲要做什么,宫中无人比他更清楚。 “看来,只能请一个人了。”良久,苏宸道。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句婢女的声响——“公公,药煎好了。” 万公公扭了扭头,“进来吧。” 大门被打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绕过翠屏出现在三人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给我吧。”苏宸走上前来,伸出手。 婢女将汤药递到苏宸手上,低了低身子,行过礼后,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万公公突然道,盯着那婢女略有疑惑,“往日不都是小竹煎药吗?今儿个怎么换成了你?” 苏宸听到声音,停下了动作,坐在榻上向这边看过来。 那婢女微低着头,面色平静,“小竹今日身子不舒服,煎完药后就在御药房打起吨来了,奴婢不忍打扰,只好自己端过来了。” 万公公缓缓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你出去吧。告诉那小竹,别耽搁了煎药,否则大王的药一旦出了差错,误了差事,她一万个脑袋都保不住,别说打盹睡觉了。” “是,奴婢知道了。” 苏宸搅了搅碗中的汤药,舀出一勺,刚伸出手来,却被齐煜轻轻按住了,他抬起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重逢相聚 齐煜深邃的眸子盯着他,眸中生起一团烟雾,缓缓松开了手,转头看向万公公,“万公公,方才那个侍女,叫什么?” “小青。” “小青……”齐煜低喃一声,“此人来宫中多久了?” “她来宫里已经好多年了,少将军……打听这个做什么?” 齐煜接着问:“她以前可曾侍奉过谁?” “这……”万公公皱了皱眉,冥思片刻,“我记着,小青好像曾经在芷翠宫呆过,后来就被派去御药房煎药了。哎,这宫中奴婢太监时常有变动,变得多了,老奴也记不清谁在过何处了。” “齐煜,这个小青,有什么问题吗?”苏宸抬头道。 万公公听闻,也看向齐煜,眉目却微蹙起来。 “芷翠宫。”齐煜看了苏宸一眼,“芷翠宫,是哪个王妃的住处?” 苏宸轻笑一声,将手中药碗放下,“自然是赵王妃的寝宫了。虽说我离宫多时,对内廷之事并不上心,可这芷翠宫,又是谁人不知道的?”他怔了一下,“你这话是何意思?” 万公公也皱了皱眉,凝神听着,似乎已然想到什么。 齐煜却淡淡笑了一下,摇头道:“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送药之人,还是严谨小心些为好。大王的汤药由御药房出来,要经过几人之手,最后才传至大王面前,其中若是有何细微变动,可是难以查出来的啊……公公,还当小心些为好啊。” 万公公闻言,脸上汗如雨下,忧心忡忡,垂下了目光,“少将军说得对,老奴先前……并未想到这一点。是老奴大意了,老奴这就去——” “哎——”齐煜忙止住了他,“公公万莫着急啊,方才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下次多加注意就是了。此刻出去,难免打草惊蛇啊。” 声音刚落,苏宸便一手拍在了旁边凳子上,药碗随之颤了两下,他站了起来,双臂背在身后,“这药不吃了。来人!将此药端出去,交由徐太医检查,检查过后,让他来禀报我,如实交代情况!” 话毕,门外匆匆进来了两个侍卫,听候吩咐后,便将药碗端了下去,送至太医院了。 一阵喧闹过后,濯心殿内短暂的安静,无声无息。 齐煜望着门口的方向,冥想片刻,忽而长叹了一声,口中喃喃:“宫中,怕是又要死人了……” 苏宸听到声音,皱了皱眉。 “少将军说什么?”万公公问。 “没什么。”齐煜有些烦闷,摇了摇头,“对了,苏宸,你方才说……只能请一个人了,那人是谁?” 苏宸叹了口气,“是小溪他们带回来的手书上,那位姓刘的婆婆。不是说,其是梅舵主生前的妻子吗?略通医术,双目失明……啧,隐隐觉得,这位婆婆应该有法子。” 齐煜闻言,垂下了头,略有深思,“可以一试。” 出了濯心殿,前方是宽阔宏伟的长阶,两旁是曲折幽回的长廊,白玉石铺成的地板,被炎炎烈日炙烤得有些灼烫。 齐煜和苏宸对望一眼,相视而笑。二人铠甲在身,站在光明内分外耀眼,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如阳,灼灼生辉。 继而两路分开,一个朝冷宫走去,一个朝宫门走去。 通往西苑冷宫的道路,似乎从未这么长过,还是他许久未走,今日生疏了几分?苏宸不得而知,只是一味地向冷宫走着,路上的丫鬟太监见了他,皆露出吃惊之状,继而驻足行礼。 然而,苏宸视若无睹,一刻不停地向那处阴冷之地走去。 最先看见他的是秋姑姑,她老眼昏花,在小院门口看了几眼才认出他来。 “是……是宸王子,宸王子!” 姑姑放下手中活计,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来至那个驻足之人的跟前,她仔细端详着,眸中泪光点点,“是宸王子,真是宸王子……” 苏宸喉咙微动,伸手扶住了姑姑的手,“是我,姑姑,是我。” 姑姑凝视着他,激动不已,“王子殿下,奴婢、奴婢拜见殿下。”他跪了下来,仰头望着苏宸,“殿下……原来殿下没死,武贲军回来了……真好,殿下未负伤,平安回来了!” “是啊,姑姑,武贲军大胜,我等击败了乔兵,西境如今安定了!姑姑快请起。”苏宸将她扶了起来,“娘娘呢?尚可安好?” 秋姑姑抹了抹眼泪,“好,好,一切都好。” 二人进了屋子,秋姑姑在前,推开了里间的小门。 “娘子,你看,谁来了。” 苏宸在背后,缓缓抬动步子,向前走去,心中不知为何生起了一股怯意,令他的脚步有所滞怠。 萧王妃听到声音,将头从枕上抬了起来,伸直脖子向门口看去。她心中早有感知,前一晚做梦,便有那人入梦来,今日秋姑姑就如此兴奋神秘,那门后的人……会不会是宸儿呢? 直到苏宸出现在门口,萧王妃忧郁的眼眸先是呆滞,继而眼神一亮,眸中即刻湿润,晶莹透彻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双唇抖动着,微微发红,脸上因为激动与兴奋而染上一抹酡红,云鬓盘在脑后,面容虽不光鲜亮丽,但温煦如风。 苏宸眼圈一热,眸中晶莹透亮,向前走了一步,却未说出话来。 萧王妃伸出无手的双臂,衣衫破旧,直直地伸向他。口中发着“唔、唔——”之声,似乎用尽了力气,也吐不出一个圆润的字来,憋得满头大汗。 “娘娘……娘娘在叫你啊宸王子。”秋姑姑在一旁哽咽道。 经姑姑这一提醒,苏宸再也忍不住,向前扑了过去,直跪在萧王妃榻前,泪满衣襟。 窗外的海棠开得绚烂,殷红如血,艳了满园。本是春末要开的花,如今却推迟了整整两月,将这一院芬芳,锁在了耀眼的烈日下。 通往宫门的甬路上,齐煜正一边沉思一边向前走着,眼前却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华衣、妩媚玲珑、艳丽无比的女子。日光将她的金钗照得闪闪发光,使她白皙的脸颊更显娇嫩,就连唇上的那一点红,此刻也像盛开在白雪里的红梅一般,俏丽妖娆。 那女子冷面无双,双手端握于胸前,身姿挺立,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阴笑。 “齐少将军,别来无恙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将军府 七月的将军府,荷花开满了整个荷花苑,池塘里大朵大朵的娇嫩花瓣、大片大片的翠绿荷叶,将整个水池铺满。 谢铃儿在此已住了小半年,自武贲军出征之后,这将军府内便没了主子,她终日跟着丫鬟管家娘子们打理院落,日子倒也清闲。无事时便在府邸周围逛逛,不出一个月,便将这偌大的将军府转了个遍。 谢铭死后,她连个相依为命的人都没有,爹娘在她儿时就已相继过世了,十余年光阴,是哥哥将她一手拉扯大的。半年以前,哥哥惨死于水云馆,她入住齐府,几次三番想要一头撞死,随哥哥去了,可都被丫鬟们拦下来了。 好在管家娘子是个宽厚贤惠之人,见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可怜,因此在齐府的这几个月内,对她关照有加、体贴爱护,久而久之,谢铃儿也日益恢复过来,不再终日郁郁寡欢、伤心垂泪了。 这日,武贲军凯旋而归,将军府上下好不兴奋,早早收拾好院子迎接大将军和少将军了,里里外外忙不乐乎,就差赶上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了。 谢铃儿从见识过大阵势,心里既激动又紧张,也想要跟着众人到门口瞧一瞧,迎接大将军等人回来。可是一想到自己笨手笨脚,心中不免生起怯意,只好呆在荷花苑内,守着这一池荷花,待林寻等人回来了。 一上午过去,她只听得院子里热闹了好一会儿,所有人好像皆被大将军请去正厅饮酒了,唯独她这小小的荷花苑,在这一片吵闹喧哗之中,格外得清静幽雅。 又过了几个时辰,隐隐约约听到月门处有些动静,她本在荷花亭上坐着,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应该就是……寻哥哥吧?几个月不见,他似乎高大了许多,戎马战场上的风沙雨雪,使他的皮肤显了几分黑色,可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秀,声音也还如同往常一样朗润明亮。 “铃儿?”林寻走进来后,一眼便望见了站在荷花亭上的她。 此时的太阳不似正午时明亮,暖暖的余晖中泛着金光,谢铃儿就是那样,站在荷花亭上一片金光之中,背后是碧空夕阳,脚下便是满池粉扑扑、娇艳艳的芙蕖。她的衣摆随风舞动,淡粉色的裙衫映得她整个人都娇嫩无比、清新脱俗。 背后,跟来了林落和唐谷溪,二人见状,也朝荷花亭望了过去。 几个月不见,铃儿这姑娘倒是丰美了许多,纵使身形依旧单薄,但相比起水云馆初见时,气色真是好了太多。 三人谁不记得,当日她满脸泪水、可怜兮兮、蓬头垢面出现在水云馆时,如同受了惊的小鸟,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让人好不怜惜。 可如今,那姑娘只身立于凉亭上,小脸羞涩地笑着,含苞欲放,正如脚底下的荷花一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铃儿姑娘,许久不见,尚可安好啊?”唐谷溪一边朗笑着,一边拱了拱手。 听到声音,谢铃儿笑了笑,提着裙裾从凉亭上匆匆跑了下来,到了三人跟前站定,“谷溪姐姐,你们回来啦?” 她的声音不大,清甜舒爽,怯怯的样子像个小孩。 “嗯,回来啦!”唐谷溪点头,带着笑打量她,“铃儿,半年不见,你好像长大了啊。在将军府的日子还行吗?有没有什么不习惯之处?如果有你就——” “谷溪姐姐。”谢铃儿打断她,“铃儿一切安好,姐姐不必挂念。倒是你们……”她看了一眼林落和林寻,有些担忧,“落姐姐,寻哥哥,你们都无事吧?” 林落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无事,你不必担心。” “可我听说,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死伤无数……你们真的无事吗?” “哈哈哈,”林寻朗声笑道,“铃儿,我们虽说一同前往西境,可毕竟不是上战场的人啊,我等是去……呃,是……总之是有其他的事可做,并非在战场上厮杀之人。因此呢,你就不必担心啦,你看看,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 林寻抖了抖胳膊,以示自己筋骨强健,并无伤病。 铃儿见他如此,不禁咧嘴笑了,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一时间,逗得唐谷溪和林落也笑了起来。林寻朝林落和唐谷溪瞅了瞅,一手将谢铃儿拽到了一旁,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谢铃儿被他此举弄得莫名其妙,感到一头雾水,“寻哥哥,怎么了?” 林寻一脸神秘,“铃儿,寻哥哥送你个东西。” “东西?”铃儿眼神一亮,“什么东西?” 林寻笑了笑,低头将自己腰间挂着的小物件摘了下来,接着拿起谢铃儿的手,将那个小铃铛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是……是个铃铛?”谢铃儿惊诧不已,也欣喜不已,一手拿起铃铛开始摩挲,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那小铃铛在她手里发出清脆婉转的声响,宛若夜莺歌唱。 见她如此喜爱,林寻嘿嘿笑了笑,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有天大的喜事似的,露出明眸皓齿,神采飞扬。 身后几步远外的二人,见他如此兴奋的模样,也忍俊不禁。 唐谷溪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这就是那日在集市上买的小铃铛啊!我说呢,为何突然买了个铃铛,原来是‘铃儿’啊……这一路上,有人不是将铃铛挂在腰上,就是挂在马上,我差点给他抢过来呢!” 最后一句,她刻意加大了声音。 闻言,林寻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哈哈,你看他……” “有何喜事也给说说,让我也乐一乐啊。”突然,门后传来了一句声响。 众人转过身来,只见齐煜出现在月门处,一脸挂笑,缓步走了进来。左臂垂落在身侧,有些僵硬,虽然已从胸前放下、不再缠挂绷带,然而伤病却还未痊愈,因此不可大幅移动。 “这是……铃儿姑娘?” 谢铃儿低了低身子,“少将军,铃儿有礼了。” “齐哥哥,你从宫中回来了?大王怎么样,醒过来没有?”林寻上前便问。 齐煜摇了摇头,垂首道:“大王,并不好。” 一闻此言,林落等人皆蹙起了眉头,神态黯然。 沉默了良久,唐谷溪忽抬起头,淡淡问了一句:“苏宸,到何处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锥心一问 “他,去看望王妃娘娘了。” “冷宫?”林寻问道。 齐煜点了点头。 “哎,以后见宸王子的次数就少了吧?人家在宫中,我们在宫外,这王宫可不像军营,走两步就能去的。” “少是少了,可是他可以出来啊。”齐煜眉角一扬。 林寻愣了一下,惊呼道:“是啊,我为何没想到呢!哈哈,总以为宫中的人都不易出来,倒忘了宸王子身为王子殿下,跟宫中的妃子公主可不一样,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你们还别说,在军营呆的时日长了,一见不到宸王子倒还不适应呢!” 此番话出口,众人一并笑了起来。 “他个大男人的,你不适应什么?”唐谷溪嗤笑道。 谢铃儿闻言,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林寻见铃儿笑,急道:“大男人又如何?那宸王子待人又好,体恤下属,身上还没有其他王子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气质,论才华武艺比他们强了太多,如此非凡之王者,你敢说……你不想见人家?” “我……”唐谷溪一时语塞。 林寻冷笑一声,“我啊,整日与你两个在一起,身上被熏得全都是女儿的味道。哎,晦气。” 说罢,他一摆手,扭身走了。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拉上铃儿,两人一同朝荷花亭走去了。 三人看着他俩不禁笑了笑,良久,齐煜回过头来,“苏宸有意去请刘婆婆过来,为大王诊治。你们看,如何呢?” “刘婆婆?”林落低喃一声,“你是说此次前去乔疆,所遇见的那个刘婆婆?” “正是。” “请刘婆婆过来,固然可以。”林落点头道,“只是……大王所患究竟是何症呢?太医们皆束手无策?” 唐谷溪有所不解,刘婆婆过来医治大王?虽说之前她已得知,原来那梅舵主三十年前休了的夫人,就是当日在故居所见的瞎眼婆婆,并且也略懂医术。可是……大王的病,连御医都无力,那婆婆能给医治好? “太医们若是顶用,那便也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齐煜道,“宫中懂药之人,除花宁外,皆为大王诊治过,可不见起效。你们不觉得,此事和花宁有所联系吗?想想看,当初那些在夜芜追杀你们的人。” 齐煜说完,便静静盯着林落和唐谷溪。 被他如此一说,二人也都警觉起来,身上隐隐有些发冷。 “自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到此为止,宫中医术皆不顶用了,何不请来旁人一试呢?或许还会有成效。”齐煜接着道,“那花宁为梅舵主的徒儿,又是义女,而那刘婆婆正是与梅舵主最有关联的一人,因此……” 他顿了顿,“我想,通过刘婆婆之手,或许可以医好大王。” 话说至此,林落二人心中了然,皆明白他是何意了。 既然如此,她们自然无二话,只要医好大王,那么离大功告成,也就又近了一步。 唐谷溪心中不禁有些惊讶,抬眼去看齐煜,此时此刻,更觉得这个年轻的少将不容小觑,可谓是人中龙凤。其心思之缜密、头脑之聪慧、行为之干练、谈吐之气魄,皆为众人所不及,就连苏宸在他面前,似乎也要黯然三分了。 此话若是被苏宸听见,此人大概又要忿忿不平了。想至此,唐谷溪便笑了起来。 如今,苏宸去了宫中,去了王妃娘娘那里,不在将军府中,更不在她的身边。想来也怪,之前未曾觉得有过什么,可如今,一旦耳畔少了他在说笑,眼前少了他的影子,她还真觉得有所不适、不知所从。 正如林寻所说,如今不像军营中,她不会时时刻刻见到他,宫中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而下回相见,不知又待何时了。想至此,她便觉得一阵烦闷…… “谷溪姐姐!你快来,看看这朵荷花,开得好大!”不远处的凉亭上,谢铃儿欣然叫着她,一手指着身下的池塘。 唐谷溪回过神来,笑了笑,“好,我来了!。”说着便告别二人,跑了过去。 齐煜扭过头,遥遥望着远处的荷花池,看着三人在那里打闹嬉戏,不觉陷入了沉思。 “少将军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回过头来,冲林落笑了一下,“林姑娘还是回屋好好休息吧,路上舟车劳累的,难免疲乏。我回去向父亲请个安,顺便说一下大王之事,先告辞了。” “嗯。”林落点了点头。 齐煜转过身,拱了拱手,就向门口走去。 “你方才去过梅月司了?”身后突然响起了林落的声音。 齐煜怔了一下,身子陡然绷直,脚步亦无法迈开。良久,他才转过身来,脸上的笑略带欣赏,眯起双眸,遥望着她,“你如何知道的?” 林落轻轻一笑,眉角斜飞,“我闻出了味道。” “什么味道?” “梅月司的味道。” “哈哈,”齐煜朗声笑了,走上前来,“看来我小瞧你了啊,没想到,林姑娘还生就一副好鼻子。对,方才我出宫门时,的确碰到了花宁,后来,便被她请去梅月司坐了片刻。林姑娘……不会是在担心什么吧?” 一抹笑意在她脸上飞逝,思索片刻,林落道:“花宁……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齐煜摇了摇头,只言未发。良久,他忽轻笑一声,将目光移至林落脸上,凝视片刻,又突然垂下眸去,面上染了几分黯淡,似乎在冥想什么。 林落见他今日如此诡异反常,心中也疑惑起来,正想要开口问他,齐煜忽又抬起了头。 “倘若……”他从未有过的神情,稍显落寞,仿佛还带着几分淡漠。 林落见状,似乎隐隐感到了不妙,内心揪了起来。 “可否答应我,”齐煜深深凝视着她,“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一句话入耳,犹如五雷轰顶,直击得林落呆立在了原地。她浑身僵硬,手脚冰凉,脸上变了神色,直直盯着齐煜,良久未说话。 时光仿佛静止了…… 齐煜一动不动,静默注视着她,不知心底此刻做何感想。 不知过了多久,林落动了动双唇,却一句话也未发出。她收回冷漠的目光,目中划过一丝愤然,抓在剑柄上的手用了用力,转身便向屋内走去了,脚步无声,背影匆匆。 齐煜立于原地,有些懊悔自己方才所言,他一生极少犯错,可方才一句话,或许是他至今为止,最不该出口的一句话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龙榻苏醒 返朝以来,宫中还算安定。 大王未醒,武贲军攻克大敌立了大功,因此封赏一事便由储君做主。太子监国不久,对于封赏有功的将领,更是缺乏经验与智谋,因此便在权臣的想帮下,草草了事了。 好在武贲军对此并不上心,尤其齐昭将军,近年来本就与大王有所疏远,对功名利禄更是不放在眼里。国土将破之时,他便引军出征,抵抗外辱。国泰民安之时,他便丢盔弃甲,安稳度日。 除此之外,宫中府中的一切事宜,他皆不在意。 至于犒劳手下的将士、安顿故去士兵家属的事,他也早已交与叶英等人妥善处理好,奖罚分明,慰问抚恤,皆适中得体,一一不落。军中上下,皆无怨言。 几日之后,苏宸便暗中派了人马前去乔疆,依据林落所带回的消息,顺利找到那位婆婆应该不是问题。而那日,宫中却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小青死了…… 果真,应了齐煜当日那句话。 然而令人更加想象不到之事还在后面……苏宸派去的人马还未到达西境,宫中就传来飞书——病中的大王,竟然苏醒了。 齐煜在将军府听闻此事时,高兴之余,当即便命叶英去着手另一件事,十万火急。待叶英带着侍卫赶到宣阳最繁华的街头时,发现水云馆已然人去楼空了。 水云馆如此,那梅月司自不必说。 其实未捉到花宁,齐煜心中并无多大失落,反而还有一丝庆幸。然而此举无论对错,无论愿意与否,都是要明明白白做出来,大张旗鼓派兵去抓人,最主要是做给人看的,尤其是给宫中的人看。 他对那个女子爱恨交加,恨大于爱,但还是无法忍心亲手了解她。齐煜纵然无情冰冷,但也依旧忘不了三年前,他是如何将那个夜芜城内、名满都城的花魁带回来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逃了的好,他一向不想欠了人家的,此次也算一笔勾销。 总之,手书带回来了,大王必不会食言,林落等人目的也算达到。其二,花宁既然逃出宫外,离开了凉禹,那么乔疆安插在凉禹的内应、宫中的眼线,自然也就随之瓦解、烟消云散了,凉禹暂且没了后顾之忧。 然而,花宁可不是手软之人。 那日,她将他请至梅月司,丢给了他一把匕首,让他亲手杀了她。齐煜最后却没能拿起那把匕首来,花宁见此,怒气丝毫未消。 “今日,你不杀我,那下回见面,我便要杀你。”她冷冷地说出此言,猩红的眸子就在齐煜面前,句句带刀。 “你和林落,必须有一个人死。只要我活一天,此言,今生必践。” 她恨这狼狈为奸的二人,更恨林落,与之不共戴天。夺爱之仇、暗查她身份之仇、将她逼至绝境之仇……她铭记于心。向来秉承师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圣训,时至今日,她受此大辱,心中只剩下了仇恨与报复,对凉禹已没有任何眷恋。 齐煜,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见! 等到彼时,我便让你苦苦求我,再也无法离开我…… 一只喜鹊从空中飞来,如影如风,掠过荷花池,搅动了一池碧水。又倏地从花上飞走,几串水珠顺着荷叶滚流而下。 林落走出屋门,停在屋檐下,远远看到一个人在荷花亭上,背对着自己而立。身形高大英武,却在此刻,稍显几分单薄与荒凉。她立在了长廊内,驻足止步,不忍前去打搅。 “少将军……这几日是怎么了?”片刻后,唐谷溪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林落微微侧了侧头,眼神稍显落寞。 “你不过去问问吗?或许,他过来是为了找你。” 林落依旧没有说话,唐谷溪只好闭了嘴,扭头四处看着什么。 “寻儿,在何处呢?”良久,林落道。 “林寻?像是和铃儿姑娘出去了,此次回来,可把他憋坏了,带着铃儿四处游逛,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还说要去后山练剑。” “去后山练剑?”林落扭过头来,愣了一下,“平日催着他练剑习武,他死活不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己倒去山上练剑了。” 唐谷溪笑了笑,“我看,是为了在铃儿面前显摆吧。今早他俩出门时,我就见铃儿兴高采烈的,听他说着林门剑法有多精妙,自己武艺有多高强,那铃儿听得如同听书一样,简直入了迷……” 此话说完,二人皆笑了起来。 “许久未见你练剑了……”林落淡淡道,目光依旧望着前方,“溪儿,你如今剑术练得如何了?之前教给你的,你可曾忘了?” “当然没忘!”唐谷溪大呼,“师父教给我的,我怎可能忘了呢?我呀,可比林寻勤快多了,你看不见的时候,我都在练剑。不信,此刻就比划给你看?” 她一副雷厉风行、说风是雨的样子,就差转身去屋内提剑了。 林落瞟了她一眼,轻轻一笑:“罢了罢了,我相信你。” 听闻此言,唐谷溪收回了欲要迈出腿的步子,心中一片释然,讪讪笑了起来。 “对了,说到铃儿……师父,到时我们若去西州,是否要带上铃儿?”唐谷溪侧头问道,见她沉默,又求情道,“铃儿孤苦无依,在凉禹失去双亲,没有一个可依靠的人。我们路上多个人也多个伴儿,不如就带上她吧?” 林落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自然,林寻若是无异议,那便听你的。” 唐谷溪心中暗叫一声好,林寻自然无异议了,他巴不得带上那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月门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少将军可在乎?” 那声音明亮高昂,故意拉长了音调,宛若朗朗星空一轮晶莹皓月。 唐谷溪心头一颤,隐约感到一阵不知名的欣喜,转过身来。 苏宸……果真是他! 他身上不再是银盔铁甲,而是一袭紫貂长袍,腰系金黄束带,袍上绣着五爪金龙,间以五色云缀之,贵气昭显。头戴束发玉冠,眉间不染半分尘埃,此时此刻,少了疆场上的英武凌厉之气,却多了王公贵族中的优雅贵气。 好一个丰神俊朗,俊眼修眉。 听到声音,站在荷花亭上的齐煜也转过身来,见林落等人就在此,便匆匆走了下来,来至三人面前。 “你苏宸可算是记起我来了,还知道来我府中瞅一瞅?”一见面,便口不留情。 苏宸嗤笑一声,目光随意划过唐谷溪,重又回到齐煜脸上,缓声道:“我来,也不是来看你的,少将军可千万别自作多情。” “你……” “好了,说正事。”苏宸轻轻笑着,摆了摆手,“今日我来,是替父王来请你们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虚此诺 梅月司人去楼空的消息不径而飞,大王虽身在病榻,可心里早是一清二楚了。他从万公公嘴里得知,苏宸与齐煜在返朝当日就已来过濯心殿,并陪伴左右侍奉他良久,二人不仅说过花宁的底细已经查清,还吩咐下人严加看管入口的药材。 听闻宸儿如此贴心关照,他心中感慨万分,病体也渐渐好转起来。 光洁如新的地板上,一尊香炉冒着袅袅白烟,将寝房熏得清香淡雅。 刻着花雕的木榻一侧,赵王妃坐在矮凳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给大王喂着药。时不时抽出帕子来,为大王擦拭一下嘴角。 另一旁,万公公立在门口。 “大王在想何事呢?”赵王妃轻声问道,眉目柔和。 大王闷哼一声,面色憔悴,口唇泛白,可那深邃苍老的眸中,却还是一副洞察秋毫、炯炯有神的目力。他抬手将赵王妃手中的药碗推了推,便靠在了身后床板上,腰下垫着一软枕。 “朕在想,朕病倒昏睡期间,太子处理政事,处理的如何。宫中,有无大乱。” 他的嗓音沉闷雄厚,虽然不大,可丝毫不失威力,依然震得赵王妃心中颤动不已。 “近来……宫中并无大事,太子日夜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终日呆在书房内批阅奏折,猎观古书——” “后宫是无大事。”大王眼帘低垂,嗓音平静“可你怎知前朝之上,就无大事呢?” 此言一出,赵王妃噤了声,赶忙低下头。 大王轻叹一声,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此事,过几日,我自会问他。” “是,臣妾愚钝无脑,不该多口的……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敖儿一向不喜读书,你说他……近来终日在书房,批阅奏折,猎观古书,此事可当真?” “当真。”赵王妃抬起头来,面有喜色,“臣妾不敢欺瞒大王,敖儿的确大有长进。大王病倒期间,朝中险些大乱,幸好敖儿及时站出来把控政局,才使得众臣之乱平息。他说……他是父王的长子,定要肩负起重责,不使父王失望。” 大王听罢,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 “大王,宸王子和少将军等人求见。”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地拜见。 万公公一听,眉毛扬了起来,扭头对大王笑道:“宸王子殿下行事如此之快,还不到半天儿时间,就把少将军等人叫来了。大王……您看?” 赵王妃脸色有些不悦,阴鸷地瞥了一眼万公公。 “既然来了,那就更衣。”大王伸了伸手,赵王妃一把扶住,“万明安,你去叫他们到御书房等候。” “是。”万公公笑着低了低头,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齐煜等人皆站在门口,不一会儿,万公公扶着大王走了过来,苏宸见状,立刻想要跑上去,双手也有伸出之势,却在刚迈出一步时,前脚陡然停住了,双手也滞缓地收回了袖中。 唐谷溪睨了他一眼,见他表情有些僵硬。前方的大王见他没有上前,脸上划过一丝失落,他行动迟缓,步子还不大稳健,因此要靠万公公扶着。 见他走近,众人想要下跪,却被他一手止住了,挥了挥手,“行了,你等不必行礼了,进来吧。” 说着,他轻叹一声,被万公公扶进了屋内。 齐煜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唯独苏宸站在门槛处,面容染上一层忧虑,眉头微蹙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脚步也略有迟缓。 唐谷溪不知不觉站到了他身边,目光淡淡望着前方,声音也轻柔无比:“你父王方才,其实很想要你去扶他。”她扭过头来,看着苏宸冰冷如霜的侧脸,“他老了。” 他老了……这三个字很轻,轻得仿佛银针落地,可它沉重无比,重得犹如铁锤砸过,一下一下,落在心上,振聋发聩。 他定了定神,抬脚跟着唐谷溪走了进去。 “昨日,朕已经召见了你的父亲。”大王坐在椅上,面向齐煜道,“此次武贲军前往西境讨伐乔兵,攘除外敌,保我鄱安一带恢复安定。你父亲身为大将军,此次征战,功不可没,这些年来,武贲军为凉禹立下汗马功劳,其中,你和你父亲功劳最大。朕能有齐昭、能有司马如,能有你作为大将,实属我凉禹之大幸啊!” “多谢大王夸奖。”齐煜低头道,“其实,父亲一向对大王感恩戴德,心系边土,只是近些年来,父亲与大王谋面次数减少,实非他本心,而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大王就轻轻笑了一声,两手握在两膝上,抬眼瞧着齐煜,目光里满是打趣,“你还真是爱父心切啊,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为你父王开脱起来。朕知道,你父亲心里有苦衷,朕也不去打扰,更不会怪罪。今日,我等不说其他,单说此次出征大捷,你父亲居功至伟,你还不许朕提提他了?” 大王声音缓慢,语调柔和,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凌厉和威严来。此番话出口,屋内的氛围轻松起来,众人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看来,大王并未因花宁出逃、他们未及时抓捕一事,而怪罪他们。 苏宸也心生疑惑,难不成,因此此次大病,父王性情有所改变?还是他长久地不回宫里来,不知父王心事如何。 “林寻,林落,唐谷溪。”片刻后,大王又扫视了一遍旁边站着的三人,面容祥和,“你们呈上来的手书,宸儿都已经让朕看过了,而林落所遇刺客一事,朕也大致有了了解。虽说,梅月司人去楼空,覆水难收,可是你们此番也是立了大功,没有让朕失望,当初朕答应你三人的……依旧作数。” “大王此话……可当真?”唐谷溪声音明亮。 “君无戏言。” “太好了!”唐谷溪抱拳在前,一脸雀跃,一时忘了这是高高在上的大王,“多谢大王!” 齐煜忍不住,在一旁暗暗提醒了她一句,她才想起自己言语有失,因此一脸羞愧,沉沉低下头来,心中惶惶,也不知该做何挽回了。 此举着实让万公公吃了一惊,不过大王倒并不在意,反而大笑了起来。万公公吃惊归吃惊,却也心生欢喜,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姑娘,你上次说,你师父酷爱收藏印玺,因此便想从朕的宫中,找出一样满意的玉玺来,送给你师父。一片孝心,诚然可贵啊。朕答应你们,明日便让下人将宫中所有玉……自然,除传国玉玺外,皆收集于殿前,供你们一一挑选,如何?” “多谢大王!”(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殿内择印 翌日,晨曦大殿内,白玉石的地板上放着一列长桌,长桌上面,由朱红色的绸布铺陈,上面整齐罗列着凉禹宫中多年集藏下来的各种印玺,那些印玺有翠玉制成的,有白玉制成的,有金石制成的……雕刻样式繁多,印玺作用迥异,除少几个大王曾用过后来不用的玉玺外,大多是由臣子或使者进献而来,或是王子们宫中专用的印玺。 每个印玺都盛于锦盒之中,由万公公为林落和林寻一一讲解它们的来历,待把所有的印玺都参观了一遍之后,万公公便让二人挑选。 唐谷溪和齐煜等人,皆不知林寻的娘亲要的南国玉玺为何状,因此参观一遍下来,并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站到了一旁,等待林落与林寻的反应。 前方宝座上,大王神态安然地看着底下这几人,手中握着一盏热茶。 “林姑娘,这些印玺中,可有你看得上的?”他的声音从座上传来。 林落和林寻僵硬地站在那里,双眉紧锁,二人反复看了几遍,皆未发现其中有“南国”的字样,不禁忧心起来。 “师父对印玺之爱,极为挑剔……大王可否允许民女再观摩一番?” “好,朕允许,林姑娘记得观察仔细些。”大王笑着,端起茶呷了一口。 林落点了点头,和林寻又重新检查起来,二人聚精会神,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迹象,脸上却呈现愈来愈紧张之势。 大殿一侧站着的唐谷溪三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林落和林寻未找到南国玉玺,那么……此番可真是前功尽弃了。 苏宸忍不住自责起来,倘若他当时在宫,大可以事先问过父王,宫中有无旧时南国的遗物。如此,也不会生出这么多麻烦了。 不过他看得出来,通过林落三人去乔疆探查花宁底细一事,父王对她三人……尤其林落,已分外赏识起来。按这趋势,父王极有可能让林落留在凉禹,在宫中为他谋事。花宁已去,他手底下没了所用之人,而林落是最佳人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父王的人马如今已经前去追踪花宁的下落了,虽说能不能追查到还不一定,可一旦抓住她,那么必死无疑。想来花宁虽心思歹毒狠辣,用毒蛊药术害了不少无辜人,可也为大王谋事了三年,最后若真落个惨死,那还真是蛮可怜。 林落自然不是花宁此类人,可是父王做事狠绝,一旦触及王权利益便不留情面,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宫中生长多年,此类事他早已见过太多——任谁为君王所用,也要万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行。 想着,他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齐煜。 齐煜正在凝神观望前方之势,忽察觉到苏宸在看他后,猛地回过头来,苏宸却立即将头撇开了。 “殿下,你有何想说的吗?”齐煜的声音低低的,脸却朝向长桌处,装作在看玉玺的样子。 “我在想……”苏宸也面朝前方,声音极轻,“若是林姑娘找到玉玺了,那么离她们走也不远了。所以你少将军,此刻是想要她找到……还是不想让她找到呢?” “我自然是想让她找到。”齐煜顿了顿,“因为……无论找不找的到,她都会走。我不会留,也留不住。既然如此,比起空手而归,何不让她满载而归呢?” 听闻此言,苏宸扭了扭头,嘴角轻轻翘起。 “此言当真?” “我齐煜何时骗过你?” “你骗没骗过我,我不知道。可你是不是在骗自己,我就无从得知了。” 齐煜听罢,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时,唐谷溪凑过头来,好奇地打量他俩。 “你二人在鬼鬼祟祟说些什么?” 苏宸轻轻笑了,刚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如果林落要走,那么随之一起走的,还有小溪……他怎将此事忘了呢?只顾着取笑齐煜了。 想至此,他脸上的笑容倏地隐没了。即使他们早知道,有一天二者会面对别离,会从此分开,甚至会此生不复相见,他已做好了准备……可是真到了眼前,那些原先做好的准备,竟全然不懈一击了。 唯一能留住她的方法,就是…… “秉大王,民女已然找到心仪的印玺。” 林落的声音清脆有力地在寂静的大殿内响起,将旁人的思绪与紧张,顷刻间全部瓦解了。 座上的大王眯起双眸,望了一眼她手中的印玺,却并未看清具体是哪个。万公公见状,忙凑过去细细一看,转而对大王笑道:“林姑娘可真是眼光独特啊,在众多名贵珍奇的玉玺中,偏偏挑了个最为普通的,却也是最轻巧的。看来,姑娘眼力,的确不同于凡夫俗子啊。” 大王轻轻笑了,“既然是朕罗列出来随你任意挑的,你为何偏偏挑了个最普通、最无光泽的呢?” “大王有所不知,民女的师父虽爱收藏印玺,可数十年来,家中收藏的印玺可谓种类繁多,样式复杂。此等名贵珍奇的玉玺,想必师父已收藏许多了,因此,民女便想,挑选一个朴素点的,或许更合师父心意。” 听罢她的解释,大王眉毛轻轻扬起,点了点头,“嗯,此话不错。万明安,那就给她装起来,将此印,送与林姑娘三人。” 齐煜在一旁看着,不禁疑惑起来:那印玺由青石制成,的确毫无光泽,也无通透之感,南国玉玺好歹也是传国玉玺,怎会普通至此呢? 唐谷溪并未细看,见玉玺已然到手,不禁喜上眉梢,就差跑出去欢呼雀跃了。不过,她吃了昨日的教训,在大王面前不可失了分寸,因此直等到几人出了晨曦殿,她才急不可耐地请求林落打开锦盒,看一看这传说中的、得来不易的“南国玉玺”。 却见林落走在路上一言不发,神情萧索,而旁边的林寻,亦是闷闷不乐,眉头紧锁。扭过头去,发现身后的齐煜和苏宸亦然,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仿佛到手的不是玉玺,而是瘟疫一般。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拿到玉玺难道不该开心吗?”她不再欢欣鼓舞,横在林落面前挡住了去路,看着四人如出一辙的表情,心中莫名生起了不安。 难不成,这玉玺……有了什么破损?还是出了什么差错?(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镜花水月 林落被她一拦,骤然止步,面色苍白地盯着她,捏紧了手里的锦盒,干咽了一下,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开口道:“溪儿,没有,那些玉玺中,一个都不是我们要找的,没有南国的玉玺。” 听闻此言,唐谷溪愣在了原地,面色滞然,目瞪口呆,良久未说出话来。 齐煜原先只感到有不合理之处,并未深入多想,此刻听林落说出实情,方才豁然明白。原来,大王并未将所有玉玺都拿出来,是啊,南国玉玺如此重要之物,他身为一个君王,怎会轻易交出? “也就是说,大王并未将南国玉玺摆列出来?”良久,唐谷溪才道。 “定是如此!”林寻愤愤道,憋了许久的不满顷刻发了出来,“大王口口声声,说除传国玉玺外,定会将宫中所有印玺都摆列出来,为何会缺了南国玉玺呢?那玉玺如此重要,他不会是疏漏忘掉了,定是——” “林寻!”齐煜低声喝道,瞪了他一眼,“别忘了,此刻是在宫中,无论大王心中如何想的,做了何种决定,你在此指责,就是罪该万死!” 林寻胸脯一起一伏的,显然怒气未消,可自知齐哥哥所言有理,只好不再说话,垂下了头去。 方才他的一番激动言论,毕竟是剑指大王,唐谷溪不由得有些担心,朝苏宸看了一眼。 却发现苏宸满面愁容,不知在想什么,他剑眉微锁,喉咙动了动。片刻宁静后,几人皆无语,就在此时,苏宸突然走至林落与林寻跟前,站定之后,做了一个让众人皆惊诧不已的举动。 他微微躬身,抱拳于身前,向林落与林寻行了个礼。 “宸王子……” “宸王子,你这是……” “父王没能拿出所有玉玺,让二位失望,空手而归。此事……苏宸先行代替父王给二位道歉,还请林姑娘和林公子,能够假以苏宸时日,让苏宸想想法子,最终必给二位一个交代。”他静静地说完,声音极低,语调平缓,言语中充满了愧疚。 “宸王子,此事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没有考虑得当。” 林寻也面有愧色,抓着脑袋道:“宸王子,其实,我方才所言出口无心,还请殿下不要在意……” 正说着,齐煜忽向四人使了使眼色,众人皆住了口。只见身后不远处万公公走了过来,面带笑意,走至几人跟前时,对苏宸道:“大王请宸王子前去晨曦殿一叙。” “一叙?”苏宸皱了皱眉,“叙什么?” 万公公听到此话,禁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殿下回来已有多时,大王好生惦念呢,如今,好不容易得出个空闲儿,殿下还是不要辜负了大王才是。” 苏宸微蹙着眉头,低头想了想,并不作声。 “王子殿下,你还是过去吧。”唐谷溪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他扭过头来,看到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正以示肯定地注视着自己,目光坚定,给他些许鼓励。 片刻后,他对万公公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罢,苏宸便告别几人,向来时的路走去了。 “少将军,”看到苏宸回去,万公公甚为满意,回过头来环顾了四人,“八月十五快到了,中秋佳节,亦是大王的寿辰。到时晨曦殿前,将会举行赏月灯会和寿宴,同往年一样。只不过今年宸王子回来了,大王心里高兴,想必会更隆重些。届时,还请大将军带领少将军及林姑娘等人,一同前来。望少将军,将此话带到。” 齐煜听罢,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府后,我便告诉父亲,将大王的盛邀带到。” 万公公笑了笑,对三人躬了躬身子,便退回去了。 苏宸和万公公走后,四人在原地静立片刻,思绪重又回到了玉玺之事上。 “其实,”林落皱眉道,“此事,或许不是大王刻意隐藏,而是……而是大王根本没有这个玉玺,南国玉玺根本不在凉禹宫中。师娘的嘱托,是有误的?” 此话一出,林寻一个冷颤:“你是说,娘告诉我们的,一开始就是错的?怎、怎么会呢?那可是清婉公主从西州大王处得来的,不、不会有错!” 林落目光落在地上,低头沉思着,喃喃道:“或许……或许西州大王,所说之言,也并非真实呢?” “不会的,当初娘说,清婉公主是把他灌醉了再问的,酒后吐真言,怎会错……”林寻脸色煞白,可还是强装不信,声音却越来越低。 如果这一切都是错的,如果西州大王真的没有喝醉,而是欺骗了清婉公主,那么他定会树起疑心与防备之心,那么娘亲就会有危险,清婉公主也身在险境…… 他和师姐已离家快要两年,这两年间,西州的娘亲会不会已遭遇了不测?身在九秦的父亲尚可安好?西州宫中的清婉公主呢……会不会已沦落至萧妃娘娘如今的惨境了? 显然,林落也想到了这点,姐弟俩一时无措起来。 唐谷溪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你俩方才所说,什么清婉公主、西州大王……此事,此事不是你娘要履行的承诺吗?关西州国何事?这个清婉公主……又是谁?” 没想到,林落与林寻竟还瞒着她这么多,不是隐瞒,而是欺骗……想至此,她觉得浑身一阵冰冷,寒从脚起,传遍全身。一路上,她跟随他二人出生入死,没想到到头来,连他们共同费尽心机要去寻的东西,都暗藏隐情。 林落与林寻听到她的话,才恍惚间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口无遮拦了。看到唐谷溪疑惑诧异的双眸,如火烧般的目光炙烤着他们,二人噤了声。 齐煜虽也听得糊涂,可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清婉公主?他像是听到过这个名字……西州国的骆贵妃,曾为西州王诞下一子,王子刚一落地便被封为太子,可见西州大王对此妃宠爱极佳。 “溪儿,先回将军府。日后,我会将清婉公主一事,以及玉玺为何在凉禹,还有……为何我师娘一定要拿回此玉玺,一一告诉你,绝不隐瞒。”(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前尘旧事 当年,名动六国的南溪大战,南国的秋慈王后由洪宣王庇护从都城逃出,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小太监跟随,三人一路向北而行,途中经历了山川、河流、沙丘、平原,华贵的马车早已在颠簸中破旧,三人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南国的将士在战火中浴血奋战,死伤一片。而许多朝中的臣子们,因不满大王实行的新政,竟树倒猢狲散,见南国大势已去,纷纷投到了西州大王的手下。奸人作祟,旋宫被烧,大王被俘。 洪宣王被西州大军抓去了敌营,而曾经一度因和亲而交好的西州大王,竟丝毫不念旧情,于南溪湖畔,绞死了当时的南国大王。南国气数已尽,败局已定。 远在旅途中的秋慈王后,于颠簸之中诞下婴儿,却在婴儿出生当日,遭遇敌军追杀。为数不多的几个刺客,各个手握长箭、肩挂长弓、身骑快马,生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情急之下,随行的小太监中箭身亡,奶娘策马驾着马车逃避刺客…… “最后,她不知自己竟将马车带到了悬崖,后方是来势汹汹的敌军,前方便是高百尺的断崖。婴儿诞下,王后咽气,奶娘走投无路,抱着婴孩跳了崖……”林落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目光静静落在地上。 “我们要找的玉玺,就在那个小太监身上,后被敌军掠夺了去。那是南国的传国玉玺,无论怎样,也应该由南国人士带回,连同死去的南国大王,一同埋葬于地下……永不露面。”林寻接着道,“我娘见证了太多人死去,这是她的执念,谁都无法劝服。” 二人说完,便不再作声,雅致的花厅之内,只剩下了一片幽静默然。一抹残阳从雕花的窗口斜照进来,在地上打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光晕。 齐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声轻叹之后,侧身拿起了手边桌上的茶壶,斟了四盏清茶。茶杯上热气腾腾,烟气缥缈。 唐谷溪垂着头沉思良久,最后慢慢抬起了头,一双眸子幽深乌黑,紧紧注视着林落,她的声音从嗓间发出,带着一丝沙哑与陌生:“那个婴孩……如今在何处?” 幽静无比的花厅内,这一声追问终于打破了僵硬的沉闷。 三人同时抬起了头,面上微显惊诧,望向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那个婴孩,死了。”林落说道。 唐谷溪愣了一下,眸光微颤,漆黑的眸中划过一抹黯淡,垂下眼帘似有感伤。 “哎,可怜呐。”只听齐煜长叹一声,似乎痛心疾首,“刚出生的婴儿,从高达百尺的悬崖坠下,就算不当即死掉……那也不会长活的。不过,林寻,你娘能够活下来,实属万幸啊!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她嫁给了你爹,堂堂林门剑法的掌门人,看来后半生过得也如鱼得水。” 林寻笑了一下,道:“后半生的确不愁吃穿,安稳无忧了,可我娘的心结还未解开啊。当然了,本来今日就能解开的,谁知……” “可是,既然是西州与南国交战,为何玉玺会流落到凉禹呢?”唐谷溪还是有些许不解,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玉玺既然是在小太监身上,又被追杀他们的刺客夺了回去,那后来如何……” 她突然停住了,面色滞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些追兵,是凉禹派去的?” 林落微微颔首,“南溪大战之时,凉禹曾派兵支援西州大军,两国合力,这才将南国一举灭国。” “此事,还是清婉公主告诉娘亲的。”林寻补充道,“清婉公主……曾是南国的公主,后为和亲,才嫁给西州王的。她将西州王灌醉,后套来了此话,说当初追杀秋慈王后的那批人,正是凉禹的人马。” “是……大王?”唐谷溪喃喃道,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她不敢相信那个慈眉善目的大王、那个苏宸的父亲,就是曾追杀林寻母亲的人。 “战场之事,并非一两句可以说清的。”齐煜看出她心中所想,便宽慰道,“当时大王派兵出征南国,与西州王合力灭南,目的和动机不详。我想,大王定是受了西州王什么好处,才不计回报地相助。” “当初大将军也出征了?”林落忽然想到。齐昭身为凉禹的大将军,若是跟随大王出征了,那么那批人马,极有可能就是齐昭将军的人。 林寻闻言,神色忽变,面容紧张地望着齐煜,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唐谷溪也从思绪中抽回神来,心中亦疑惑如此,望向了齐煜,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齐煜却沉默了。 “当年父亲,是跟随大王出了征的,一同前去的,还有赵侯的人马。”齐煜微垂着头,声音黯淡。 也是自那时起,父亲便与一位西州的将军结下交情,后来几年,便常带着他御马前去拜访。直至三年后齐昭大病,与大王之间生出嫌隙后,才再也没带他去过西州了。冥冥之中,齐煜总觉得,多年前的萧王妃一事,定是与那位大将军相关的…… “可是,”他忽地抬起头,目光镇定地扫了一遍三人,“林落,林寻,还有……谷溪,当初追杀秋慈王后的那批人,不会是父亲的人马,父亲后来在提起南溪之战时,还在为秋慈王后的死不见尸而疑惑,那传国玉玺,也不会是在我府中。” 说罢,他目光真挚地凝视眼前三人,恳求他们的相信。 静默了片刻,林落三人也已释怀,齐昭将军的为人作风,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此等赶尽杀绝、不留情面的事,定不会是齐昭将军所为。至于大将军随大王征战,君命不得违抗,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事已至此,她三个怎会因为二十年前的事而心生嫌隙呢?话说回来,即便当初追杀秋慈王后和叶瑾云的士兵,是齐昭将军的人马,那又当如何? 她三人寄居齐府,齐昭将军又是受了清婉公主嘱托的,半年以来对他们关照有加,对此,林落等人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此刻竟因前尘旧事而对齐昭将军生起疑心……此举,委实不该。 “既然如此……”唐谷溪忽然抬起头,眼神明亮,像是发现惊天秘密似的,“那么玉玺就有可能不在宫中!林落,林寻,你二人只想着大王出军攻伐南国了,只以为玉玺被凉禹大王带走,而忘了还有赵侯等人!” “你是说,那玉玺不在宫中,却在赵侯的府中?”林寻疑惑道。 “嗯!” “这……也有几分道理啊,说不准真的就被赵侯拿着呢!”林寻欣欣然去看林落。 林落却未如他二人般兴奋,微蹙着眉,道:“我们已出过一回差错,这回不可再鲁莽,至于在不在侯府,如今还无法得知,你们也别过早下定论。”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二人头上,将他俩的热情浇灭了大半,不过此话也有理,此时不可再鲁莽行事了。林寻和唐谷溪暗叹了一声,再次陷入沉思。 “其实,若是想要知道玉玺在不在侯府,不是没有法子。”沉默良久,齐煜忽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求玉(一) 天色黑压压的,阴云密布,将天幕铺盖得不留一点空隙。花红柳绿的庭院中,雨帘重重,密集如织,纵然是在炎炎夏日,这小雨也带来了一丝球的凉意。 回廊屋檐下,一个中年贵妇傲然挺立,身着褐色的锦缎华服,体态丰腴匀称,峨眉宽阔舒展,目光清淡,唇色嫣红,肌肤滑若凝脂,神态安详如佛尊。 她望着院中的雨帘,默不作声,似在沉思什么。 这便是紫阳长公主,大王的亲妹,亦是赵春赵侯爷的夫人。平日深居简出,在侯府二十年,院外的风云变幻,皆不去关心打听,因无事纷扰,自然也心神清静,何况每日还需诵读佛经,修身养性,日子倒也自在。 风雨凄凄,如泣如诉,这雨虽下得不大,却异常密切,颇有些迫不及待之势。 “母亲。”一声清雅的声音响起,屋内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盈盈双目,清丽可人。身上穿一袭水蓝色长裙,身形玲珑窈窕,可是与她母亲相比,显然太过清瘦单薄了一些。 “潇潇,怎么出来了?”紫阳转过身来。 “看书看得久了,双目也乏了,便想着出来看看雨。”赵潇潇走至母亲身边,遥望着青灰色的雨中,嘴角蔓延开了一丝笑意,“前些天烈日炎炎,晒得人都不想出来,今日可好,下了雨,清爽多了。” “是啊,久旱必逢甘霖。这场雨,来的是时候……” “母亲,哥哥呢?” “慕容公子来了,此刻怕是在你哥哥房里,一同下棋对弈呢。”紫阳扭过头来,略带深意地睨着赵潇潇,“潇潇,你要记着,你是和慕容家的公子定了亲的。人家公子今日来府里,明面上是找庸儿,可实际上却是来找你的。”她轻叹一声,“你的心思为娘知道,可你也不能总推说身子有恙、无心见人吧?一次两次,娘可以替你挡下来,可最终,你还是要嫁入慕容家的啊。” 慕容寒为左相家的长子,左相年轻时同赵侯一向交好,二人同气连枝,曾定下娃娃亲。可后来几年,不知为何,二位高官意见却渐渐相左,不知不觉间生出了嫌隙,关系变得比较生分。 无奈,十几年前有诺在先,定亲一事是避免不了的。眼看着儿女们日渐长大,左相和赵侯的关系,也因此事而稍有缓和,渐渐出现融冰之迹。 可是,赵潇潇的心思,却犹如坚冰一般,任慕容寒如何燃火暖之,都不为所动。 好在慕容寒也绝非蛮缠之人,他与哥哥一同长大,待自己亦如兄长。可她心里十分清楚,对兄长之敬爱绝非爱慕之心,她的爱慕之心,早已给了他人了。 “潇潇……知道了。”她喃喃道,眸中闪过一抹神伤。 “长公主,有客人来了。”一个小丫头从门口进来,绕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二人面前,“他正在正厅候着,说要见您。” “客人?是谁?” “他说……”丫头抬起了头,面带笑意,似有若无瞥了一眼小姐,“他说,长公主不必非要问是谁,只要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紫阳长公主怔了一下,扭头瞧了一眼女儿,一头雾水。蓦地,她笑了一声,道:“好,那我就去看看,看是谁,竟摆出这么大的面子。” 从后院走到前院,只需走几个长廊便是了。紫阳长公主由潇潇扶着,进了正厅之后,只见一个男子背对着她俩而立,正仰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十分入迷。 “苏宸哥哥……”赵潇潇首先发出了一声低喃,晶莹的眸子圆睁,一脸惊愕。 那男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到紫阳长公主与赵潇潇后,眼神一亮,笑着走上前来,皓齿如雪,黑眸如星,灿然道:“姑母,苏宸来给您请安了。”他微微躬下身子,拱起双手。 “宸儿,是、是你?”紫阳长公主眉头疏解,豁然开朗,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你可是又回来了,这些年来,想见你一面都难啊。怎么,此次西境之乱,平定得可还顺利?你身体……有无受损?” “姑母请放心,我好得很,平定西境也还算顺利,这要归功于武贲军的精密部署啊,我呢,就只算一个随军打仗的。”他笑着道,眯起双眸,故作深意地看向紫阳,“姑母,你虽身在家中,足不出户,可却是两耳闻遍天下事啊。” 二人笑着,都走向了坐席间,丫鬟已经将热茶泡上了。 “潇妹妹,可还安好?”苏宸走着,扭头问道。 赵潇潇微低着头,脸上不觉间泛起两朵红晕,微微颔首,“好,一切都好。” 待落了座,紫阳坐在上座,苏宸坐在右侧的椅子上,赵潇潇则站在母亲身侧,为母亲和苏宸斟茶,将茶盏倒好后放在苏宸的手边,重又站回原来的位子,静默无言。 紫阳长公主端起茶盏,用杯盖刮着缭绕的热气,却并未有饮茶之势,而是静静望着苏宸,语气平淡:“说吧,今日来,又有何事找我?” 苏宸刚呷了一口,听闻此言,忙放下杯盏,讪讪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姑母的眼,今日苏宸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一,便是感谢姑母当日,收到宸儿的信函后,派下亲信去牢狱暗中带出了二人,救了宸儿的燃眉之急。对此,我无论如何,也该上门道谢。”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盒,起身来到姑母面前,将一个递给了姑母,一个递给了潇潇。二人接住这锦绣的小盒,不知何意。 “这里面啊,是宸儿曾经前去东瀛海时,带回来的珍珠。还请姑母和晴儿,笑纳了。” “东瀛海的珍珠?”赵潇潇低喃一声,伸出纤细的玉指,轻轻打开了盒子的一檐,“世人都说,东瀛海盛产珍珠美玉,那里的玉石,经过海水风华的滋润,日光终日的照晒,盛产的珍珠美玉,皆为世间仅有的,独一无二。” “嗯,潇妹妹所言极是。”苏宸拉长了声音,颇为赏识地看着她,“潇潇,你所知道的还挺多,你苏宸哥哥都要望尘莫及了。” 赵潇潇依旧微低着头,莞尔一笑,“苏宸哥哥别取笑潇潇了,潇潇只是听人说的,或从书上看到的,哪里有苏宸哥哥亲历亲为知道的多。” 紫阳微微笑着,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抬眼看着苏宸,“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苏宸深吸一口气,面容隐隐变得严肃,注视着姑母,“宸儿想问姑母一件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求玉(二) “一件事?”紫阳长公主挑起了眉角,“何事?” 苏宸低下了头,剑眉微蹙,似乎难以开口。 赵潇潇看他如此艰难,不禁道:“苏宸哥哥,你就说吧,母亲若是知道的,定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紫阳长公主点点头,姿态优雅,后背挺直,双手交叠于腿上,微微抬头凝望着苏宸,面容平和,静等他的开口。 “宸儿想问,”良久,苏宸终于抬头,“想问当年南国与西州交战之时,父王曾携赵侯与齐昭将军等人,一同前往南溪增援西州大军。南溪之战之后,赵侯回来,可曾带回什么东西?” 他一番话说出,凝神注视着紫阳长公主,屏息静气,似乎不敢移开一刻的目光。 紫阳长公主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眸中窜着一把火,透亮无比,万分期待地等候她的答复。她无言良久,实在不忍他那炽热的目光,最后将眼帘垂了下来,手中却不觉间攥紧了帕子。 苏宸一看她垂下了头,心中有些慌乱与焦急,忙问道:“姑母,您可知道,赵侯曾带回来过什么?虽然……虽然已事隔多年,但还是请姑母仔细回忆一下,倘若记起了什么,可一定要告诉宸儿啊。” 赵潇潇站在一旁,听他的语气,暗觉此事并非小事,牵扯到父亲当年随军出战。可当时她尚未出生,对此事一概不知,因此分外不解,一头雾水地看向了母亲。 “前尘旧事,我哪还记得什么。”紫阳长公主双眉低垂,侧头再次拿起了那盏热茶,“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当初他带回来的财物少说也得有几担,我怎能分得清……” “那那些财物,如今都堆放在何处呢?姑母可否领宸儿过去一看?” “你知道的,我一向见不得脏东西,那些财物皆为南国所有,最后却被抢夺回来带到了我府中。因此,赵春将财物拉回来之际,我便吩咐下去,一一分给下人,悉数散尽了,没有一个留在府中。” 闻言,苏宸怔怔地愣住了,眸色滞怠,脸上染了一层失望。 “宸儿,你问这个,做什么?”紫阳长公主语气轻淡,将手中的茶盏移至唇边。 苏宸摇了摇头,黯然道:“没什么,只是……只是将军府中的那三个友人,其中有二位姐弟,曾为南国旧人,一心想要找到一样东西,那是他们……娘亲的遗物。” 他不想多生事宜,只是简略含糊地说了一下,将此事蒙混过去了。 谁知,紫阳长公主听到此话后,却抬起头来,神色愕然,蹙眉望着他,“你是说,赵春带回来的东西中,有那位林姑娘娘亲的遗物?” 苏宸点了点头。 紫阳长公主一脸诧异,似乎不敢相信。可是过了片刻后,她神色突然放松下来,轻轻笑了:“这怎么可能呢,他当初带回来的东西,皆是王室之物,难不成……那位林姑娘和林公子,还是南国王室的子嗣了?” “不是王室子嗣,是曾在宫中侍候过的。那东西丢了,自然是被父王的人带回来了,可如今,父王手中没有,将军府中没有,姑母这里亦没有,他们可真要失望而归了。”说罢,他轻叹了一声。 “你问过你父王了?”紫阳长公主略有狐疑。 “没问过,可是我们暂且还未在宫中发现。姑母,您可万万别在父王面前提及此事,我怕父王会起疑心。” “好,姑母答应你。”紫阳长公主温煦地笑着,将茶杯缓缓放在桌上,“你说的那个遗物,先不说沧海一粟,难以寻找,就算真的在府中,那也过去多少年了,就是将这府邸翻个底朝天,姑母怕是也给你找不出来啊。所以,宸儿,你要体谅姑母。” 苏宸听罢,忙躬身作揖,道:“此事不能怪姑母,是宸儿考虑欠妥当了。” 在侯府中又坐了片刻,三人畅聊许久。窗外的雨势渐渐减小,天空放晴,院中的花香混着泥土的清香,淡淡地飘了过来,令人好不神清气爽。 “行了,我也有些乏了,要回屋小憩片刻。”紫阳长公主站了起来,赵潇潇赶忙伸手去扶,去被母亲一把按住双手,轻轻推了回来。 “宸儿,你若无事,就去东院找庸儿聊聊天,你兄弟俩也许久未见面了。”她说道,“正好,带着潇潇去,她与慕容寒的婚事,也是一天比一天近了。可是这丫头啊,你知道的,一向胆小怯懦,你可得多劝着她点儿。” 苏宸也站了起来,却在听到此话后愣住了,扭头看了一眼赵潇潇,看到的却是她错愕惊慌的面容,回头问道:“姑母,潇潇真要嫁给慕容寒了?” “是啊。”她淡淡道。 “可……可潇潇她乐意吗?” 紫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十几年的婚约,不可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 一句轻淡无比的话,却犹如鸣钟般回荡在这屋中。苏宸面色依旧惊愕,扭头去看赵潇潇,只见她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眸中泪光闪动,双手却死死绞在一起,将手中的帕子抓出了勒痕。 “好,苏宸知道了。”他微微颔首,心中对潇潇是兄长般的心疼。 通往赵华庸房间的路上,二人沉默地走在游廊上,良久无交谈。一路上,赵潇潇不敢去看苏宸,只是狠狠低着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着他走。而苏宸,明知赵潇潇心中并不意中慕容寒,可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心中也郁闷不已。 快走至门口时,在游廊转角处,二人皆停住了。 苏宸转过身来,面对着赵晴晴,迟疑了良久,才轻声道:“潇潇,其实……姑母所言并无差错,慕容公子是逸群之才,你又是个好姑娘,才子佳人,你俩般配得很。你呢,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女子终归要出嫁,伤心也只是一时的。我们的潇潇,长大了,可不能再轻易落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起手指来,刮了刮潇潇的鼻子。 这一举动,赵潇潇却哭得更为凶狠了,她不顾苏宸满脸的惊愕与担忧,用手绢捂着嘴巴,转身跑开了,朝着闺房的方向。 苏宸诧异地立在原地,望着赵潇潇跑远的身影,心中疑惑万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求玉(三) 紫阳长公主回房之后,坐在榻上难以成眠,久久无法心静。她哪是困了乏了,分明是方才再也坐不下去,心绪难安,才推脱着回来的。只一两句,便把苏宸那孩子糊弄了过去。 可是,他方才所说之言,对她可谓是五雷轰顶。那孩子,竟然要找当初赵春带回的东西,当初,赵春贪得无厌,随军助战竟还带回来了许多财物。那些财物大同小异,宫中府中从来不缺,可唯独一样,被他牢牢拿在了手中,回房之后,才偷偷拿出来与她共看的。 苏宸方才所说的那二位“南国旧人”,会不会就是为了寻它而来的呢? 她站了起来,缓步走至墙边,面对着一幅字画伫立良久。接着,她伸出双手,轻轻将那幅字画移了移位置,后面竟出现了一个带锁的小橱柜,通身嵌在墙体中。若非明眼人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一幅字画后面,竟然另有乾坤。 将锁打开之后,她缓缓抽出了里面的小匣子,拿出一个用红缎包裹的东西来。那东西安然躺于她手中,紫阳长公主却没了接下来的举动,只是低头凝视着,端详良久。 无论苏宸口中那三位人是谁,因何而来,她皆不能轻易拱手让之。 因为,她留着此物,还有他用…… 宸儿,姑母还需谢谢你,若非你今日前来,姑母怎会又想起当年之事?二十年来,为了夫妻情分,她压制着胸中的冤屈怒火,不复再提,全然只当从未发生过。可是……可是大王,也是她的王兄啊! 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二十年的爱恨参半,如今,也该有了解了。 潇潇总归也要出嫁了,身为母亲,她已不再为她担忧。只是,苦了庸儿了…… “小柔。”她眉眼低垂,转过身来,对门口叫道。 听闻声音,在门外站着的丫鬟忙推开门,“长公主,有何事?” “你去拿个锦盒过来,先前侯爷每逢寿辰时,都会收到许多礼品。你去藏宝阁瞧瞧,看看有哪些是能拿得出台面的,记得,务必要挑个最亮眼的。” “好,奴婢这就去。”那丫鬟低了低头,转身走了出去。 紫阳长公主朱唇紧闭,面色镇定,眸中依旧清淡无比,无一丝涟漪泛起。她转过身,缓缓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漠然望着门口,似乎疲累了许久。 很快,小柔便拿着一个翠绿色的锦盒走了进来,满面欣然,“长公主,您看这个如何?”她将盒子递到了紫阳长公主手里。 紫阳长公主接过盒子,随意看了两眼,尚还满意。她一言不发,便将手中那个红缎所包裹之物,小心翼翼放入了锦盒内,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紧不慢。 小柔在一旁看着奇怪,不禁问道:“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此红绸所覆,为何物呢?” “你不必管,只需将此物交给庸儿就好了。”紫阳长公主放好之后,将匣子盖住,抬头睨着小柔,“就说,这是为娘托了能人巧匠,特意为大王制造的玉玺。待到几日后的中秋晚宴,让他作为贺礼,拿出来送与大王,以表孝心。” “原来,是给公子准备送给大王的贺礼啊。”小柔恍然大悟,接过锦盒来牢牢握着,笑道,“奴婢记住了,这就给公子送去。” “等等。”紫阳长公主一手扶在木椅上,目光下垂,“明日再去吧。” 小柔怔怔地站住了,点了点头,“好。” “此事,不要让侯爷知道。” “这……” “近来,侯爷为太子监国期间惹出的麻烦,正头疼得很。告诉庸儿,此等小事,就不要烦扰他爹爹了。倒不如在寿宴当时,献上此宝物,给他父亲博一个面子。让侯爷知道,他的庸儿……长大了。” “好,奴婢知道了。”小柔这才放下心来。 紫阳长公主站了起来,缓步穿过翠屏,走向了榻边,神情颇有些疲惫之意。 “行了,你出去吧,我累了。”屏风后面,传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小柔点了点头,柳眉微蹙,捏紧了手中的锦盒,转身走了出去。 苏宸回到将军府后,将在侯府发生的,一一告诉了林落等人。 “我看,中秋过后,我们就启程吧?”听完苏宸的话,林落坐在椅子上,说道。 他三人此行,历尽千辛万苦,只为了那个玉玺。可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玉玺不在宫中,不在侯府中,那看来,当初追杀秋慈王后的那批人马,或许根本就没有拿回南国玉玺! 西州大王只说了,那批人马为凉禹士兵。师娘就以为定是他们拿了刘公公身上的玉玺,可事到如今,刘公公尸首已然不复存在,当年那个绝壁山坡,也不知具体在何处,更是无从寻找。 难道果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实在不行,我们就空手回去!”林寻背着手在屋中踱步,面上有一丝愤然,“回去直接告诉娘亲,我们尽力了,那个玉玺不管是南国还是北国的,终究只是一死物啊,即便拿回去,又能如何呢?难不成,母亲还想让她拿那个复国?” 他心中生起莫名的怒火,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声音也大了起来。 可这一番话出口,众人全都愣住了。 齐煜和苏宸是一样的表情,怔怔然望着他。 林落神色一变,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道:“寻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经她这么凌然一怒,林寻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太过烦躁与焦急了。脚下徘徊的步子随之停住,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屋内陷入了片刻的安静。类似这样的安静多了,也会让人预感到不妙。 “什么复国?”唐谷溪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打破了此刻宁静。 难道林寻的娘亲,还想拿着那个玉玺复国?若非林寻的言论太过过激,她此时恐怕真就要信了。 “我……我……”林寻斟酌着语言,“我只是,有点念家心切了,方才所言,胡乱说的。” “哈哈,”齐煜忽然大笑道,“你呀你,林寻,你都多大了,竟然还念家心切,知不知羞?还说要闯荡江湖,自告奋勇跟着你姐来呢,看看如今,谁先沉不住气了?” “我看,林公子是一心想要带人回去……给娘亲看的吧?”苏宸斜睨着他笑道。 唐谷溪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见了美人就不思正业了,一心想带着铃儿回家呢!想至此,她嗤笑了一声。 见众人皆笑了起来,方才的僵硬气氛渐渐融解,林落才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坐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月圆之夜 仲秋时节,日渐天寒。 相较于几天前或是夏日炎炎,或是疏风骤雨的天儿,此时天高云淡、大雁南去的秋日,才让人最觉舒爽。普天同庆的寿宴,举行在这个时候,恐怕再适合不过了。 八月十五那日,整个宫殿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各色的彩棚之下,堆放着官员臣子精心准备的寿礼,高大的宫殿上,悬挂着各色寿幛,寿幛之上则是无尽的溢美之词与寿辰贺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白日里,进行了一系列迎接驾銮、进献寿礼之事,到了夜晚,整个晨曦殿则亮起宫灯,伴舞奏乐的伶人与舞姬纷纷上场。白日的喧嚣与浮躁散去,晨曦大殿内,一派歌舞融融、典雅幽静之气象。 主座之上,自然是披金带玉、龙袍在身的大王,自大病之后,他还未在众臣之间露过几次面。今日大概是热闹欣喜,便精神了许多,面颊红润,整个人都有着神清气爽、神采奕奕之意。 赵王妃侍于主座右侧,而大殿之上的坐席上,分列两行。依次坐着太子与苏宸,赵春和赵华庸、左相和慕容寒,齐昭将军和齐煜,司马将军等一派文官武将之人。而唐谷溪、林落与林寻三人,则因居住在将军府中,便归了将军府的人,同齐昭将军与齐煜,一同坐在一处。 方入座时,大家兴致都很高,平时不常谋面的文臣与武将,此刻也借机寒暄着,一时,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宴会期间,虽然丝竹声不绝于耳,但却丝毫不显吵闹与聒噪,空灵舒缓的音律缓慢飘动在整个大殿,一拨又一拨身姿曼妙的舞女上来又下去,变换着不同舞蹈,一时间竟也让人有些眼花。 可在这眼花缭乱之中,也总有些清醒之人。 齐昭多年未喝醉过,今日纵然普天同庆,可几杯下肚之后,竟也觉得无味了。微醉之间,是让人最易感伤之时,他无心多言,只是将酒杯中的烈酒,换成了清茶,一口一口饮下去,渐觉清醒。 与之相同的,还有苏宸。他自入座以来,便一直清心寡淡,不苟言笑,身旁的太子恰为相反,席间酣饮不断、笑声不绝,对此,苏宸一直惘若未闻,自顾自在席上饮酒沉思,将周围一切化为虚幻。 此事自然入了赵王妃的眼,她愈渐不满起来,认为太子终归要比王子高贵几分,哪有太子与之说话,而对方冷淡处之的?这个七王子,真是目中无人,妄自尊大得过了头! 可是,无奈今夜是大王的寿宴,她若扫了兴倒霉的还是自己与敖儿,因此,只好将这一肚子气咽了下去。 天上明月高悬,大如玉盘,加之宫灯繁多如星,二者混淆在一起,便异常明亮耀眼,照得晨曦大殿犹如白昼一般,通明辉煌。 酒过半巡,赵春突然想起一事来,他放下酒盏,拉过旁边庸儿的臂膀来,低声对其说道:“庸儿,你母亲为你准备的贺礼呢?此刻怕是该要呈上去了吧?” 赵华庸方才一直和慕容寒笑谈,竟一时忘了此事!经爹爹提醒后,他的酒醒了大半,忙拿出随身携带的锦盒来,看大王兴致正高,才放下心来。 赵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锦盒,笑道:“你母亲还说让你瞒着我,说你献给大王之后,必定会群惊四座,亦让爹爹刮目相看。我倒要看看,这里面能盛何物,哈哈,庸儿,快去献上去吧。” 赵华庸笑了笑,满心欢喜,从席上站了起来,向大殿中央走去。 赵春在背后满意地看着,目光欣赏,然而心中却又在想:紫阳一向眼光极高,向来不齿庸俗之物,又是大王的亲妹,想必此物定能夺大王之心。若是,此宝物能让太子亲手献上,或许“它”就更加不凡与值钱了吧? 虽说庸儿是他的亲生儿子,可这夺嫡大业,要比亲缘关系,重要的多啊。 众人见赵侯的长子赵华庸从席间走出,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因此便都放下酒盏,抬头朝着他观望。 林落虽坐得靠后,可一丝一毫的动静还是能引起她的注意,她抬起头来,目光清淡,望向了大厅中央。 唐谷溪与林寻原本正在一旁低声嬉笑,见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才回过神来,正襟危坐。 赵华庸走至大厅中央之后,双手高举手中盒子,屈起双膝,跪在了地上。周围无论柱子还是帘布、无论灯笼还是墙壁,色泽皆明艳无比。唯独赵华庸手中的那一抹翠绿,在万千火红之中,惹眼万分。 大王抬起了朦胧的醉眼,睨向殿下的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赵侯的儿子。 “今日是大王的寿辰,华庸奉母亲之命,将此绝无仅有的宝物,献于大王!”赵华庸仰头望着座上的君主,朗声说道。 “哈哈哈!”大王一听,笑逐颜开,“好好好,原来你华庸在此等候啊,人家可都是在白日就将寿礼呈上来了,你倒好,晚了这么久,该当何罪啊?” “我……”赵华庸斟酌了一下,朗然笑道,“待会儿华庸自罚三杯!” “好!”大王指了指他,“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朕就单单罚你三杯罢了。紫阳……今日未来,朕心中有些遗憾,正好,你说这匣子里的东西,是你母亲托付与你的,朕倒有心一看了。” 说着,他哈哈笑道:“万明安,快去将那锦盒拿上来,让朕仔细一瞧!” “是,大王。”万公公笑着,喜气连连,忙走下台去,接过赵华庸手上之物,回到宝座上交给大王,自己则又站到了一侧。 赵王妃见状,心里想着,这庸儿虽说的是紫阳长公主,可依她看,此举是哥哥的意思也说不定。 大王面带笑意,低着头将那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红缎包裹之物,又一层一层地绕开,直至最后,露出了里面白玉通透之物。 台下的众人屏息凝神,皆伸长了脖子,想一睹这奇异珍宝是何物。 只见大王将手中之物拿了起来,那是一个光滑如新、纯白无瑕又莹透纯净的印玺,在灯光照射下,它周身泛着光泽,如同凝脂一般,温润坚密,通透无比。令这一屋子的人,皆瞠目结舌,遥遥凝望,移不开双目。 然而,立在一旁的万公公却蹙起了眉头,他明显看到,那印玺之上,雕刻着一只昂首貔貅。(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貔貅神兽 同时蹙起眉头、面色变得僵硬的,还有大王…… 赵王妃离得近,最先看到了大王的神色变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难不成,大王对此物并不待见?她笑了笑,道:“大王,这印玺通体洁白,泛着光泽,依臣妾看,该是由羊脂玉制作而成的吧?” 大王五指扣在手中之物上,将印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凝眉观摩着。良久,才闷声说了一句:“这不是印玺,是玉玺。” 此言一出,赵王妃怔了一下,一时未明白是何意。 可这声音却传到了台下众人的耳朵里。玉玺?凡是君王才会拥有玉玺,那是凉禹的玉玺吗?可凉禹国的神兽似乎并不是那种形貌……赵华庸又是从何得来的呢?紫阳长公主,是从何拿来此玉玺的呢?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清脆之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上乍然响起。众人扭过头去,只见赵春手中的杯子脱落,摔到了脚下的大理石上。 他的手臂还停在半空中,面色呆住,目光滞然,望着宝座之上的大王,犹如雕像,一动不动。 大王低垂着头,细细凝视着玉玺,听闻这一声响,只抬了抬眼睑,并未去看殿下之事。可他脸上的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方才饮下的酒水,在一阵凉风吹过之后,也清醒大半了。 赵王妃在一旁有些着急,看到台下的哥哥竟如此失态,不禁担忧起来。 赵华庸也渐觉不妙,方才的兴奋喜气,也在长久的安静与肃穆中,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了。再加之父亲方才此举,令他惶惶不安起来。 此物,是出了什么差错吗?还是大王,对此并不喜欢?父亲……是何意思呢? 他垂手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静等大王的反应。 席间的唐谷溪见此情景,有些沉不住气了,移了移身子,问旁边的林落:“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那个玉玺有何问题吗?” “大王不是不喜欢,是非常不喜欢。”另一侧的林寻接口说道,声音低沉。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欲要再次问林落时,却见她神色有点不对。 她直盯着大王手中的那个玉玺,虽然距离有些遥远,可还是凝神远望着,目光犹如带火的利箭,直直射在了十余尺之外的白色玉玺上,看得格外认真。 这种神情,只有在曾经遇到危险时,她才在她脸上看到过。 “林落,你……”唐谷溪蹙起了双眉,隐隐有些不安,扭头朝那玉玺望过去。可除了形状与颜色出挑之外,并看不出其他什么来,这玉玺,有何特别之处呢? 倏地,一道白光闪过她的大脑,唐谷溪像是中箭一般,上身陡然挺直了,目光如炬,死死凝视着那个玉玺,脸色一片苍白。 难不成,那个玉玺,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南国玉玺? 就是那个被林寻的娘亲、林落的师娘找了二十年、誓死不罢休的玉玺? 那个白玉通透、晶莹如雪的玉玺? 她深喘着气,将目光收了回来,迟缓地垂下了头。此刻,心中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慌,是欣喜还是恐惧,亦或是……这些都有。 “姐,我怎么觉得,那上面的那个神兽……有些眼熟啊?”林寻也看出了端倪,一边眯眼望着,一边轻声说道。 林落怔怔地望着上座,脑中一片空白,她的沉默不语,并非不想回答唐谷溪和林寻,而是在绞尽脑力回忆着、思考着。林寻方才所说无误,那个神兽……是貔貅,貔貅为避邪开运之兽,是南国一直以来尊奉的神兽。 当年南国五谷不升的灾荒时节,上至大王,下至子民,皆日夜向供奉的神兽祭拜。貔貅于南国,便是镇国之兽。 这些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师娘曾为他们说过的。类似的佩饰,师娘身上都一直佩戴着,对她二人而言,认出此物并不难。 听到后面的动静,坐在前方的齐煜,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又收回了头去。 “华庸。”良久,殿上响起了大王苍老深沉的声音,他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冷漠的目光扫下去,落在了赵华庸身上。 赵华庸忙低头:“华庸在。” “你的母亲,是从何处得来这个玉玺的?” “母亲……”赵华庸微低着头,脸色绛红,“母亲只是说,只是说这个……” “好好说话!”大王冷冽地瞥了他一眼。 赵华庸有些语无伦次,平日说话本不这样,可一旦紧张起来,就会变得结巴。此刻被大王一声呵斥,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一点苏宸也有所了解,此刻在一旁坐着,竟也担心起他来。虽说和赵王妃一向不睦,可他毕竟是姑母的儿子,又是儿时不为多的玩伴,此刻眼看着父王变了脸色,不禁不安起来,心中愈加感到不妙。 齐煜的心思却不在此,他入神地望着对面的赵春,心中早就犯了嘀咕。 赵春如此失态之举,如此惊恐之状,显然表明此事出乎他的预料,赵华庸献上去的玉玺跟他脱不了干系。玉玺、玉玺……连连多日,这两个字在他耳边已出现不下百回,此刻一个白玉精致的玉玺又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人面前,要说其中没有蹊跷,那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看来,赵华庸也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长公主,您可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天禄镇运,永世永昌。”大王站了起来,步子还有些醉意,然而神态与目力却是十分清醒,万公公想去扶他,被他一手推开了。他拿着手中的玉玺,将之翻过来,念着玉玺底座的印字—— “天禄镇运,永世永昌。” 他顺着台阶走了下来,身后的万公公一脸忧虑,赵王妃也沉不住气,站了起来,可二人皆不敢上前。 “好一个天禄镇运,永世永昌呀!”大王的身子轻微摇晃着,走至颤颤巍巍的赵华庸跟前,将手中的玉石举到他眼前,沉默良久,才说道,“华庸啊,你一向懂事正直,今夜是朕的寿宴,在此宴请各位功臣,不错,的确是个好时辰。朕想,你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吧?” 赵华庸一听,赶忙跪了下来,垂首道:“大王,此事不关母亲,是……是华庸的心思,想要在晚宴上博大王一笑,才拖到此刻献上此宝的。大王若是不喜欢,不喜欢华庸便——” “你等等。”大王打断他,慢慢弯下腰来,将脸移至赵华庸对面,声音低沉,“你可知道,这是曾经灭亡的,南国的玉玺?”(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南国玉玺 这一句话,对赵华庸而言简直如同五雷轰顶,对大殿之上所有人而言,皆是重锤一般落在心上。 南国已灭,况且是二十年前大王曾派兵剿灭过的,一个亡国的传国玉玺,是多么晦气和不详的东西!也难怪,大王脸色会这般不好看了。 赵华庸目瞪口呆,跪立在地板上的身子,顷刻间便软了下来,如无骨一般瘫坐在地上。母亲,这是为什么……您告诉庸儿,为何要将这不祥之物,在大寿当晚呈现给大王,还是借庸儿之手? 他显然想不通,也无法想通,此刻如痴傻般,面容呆滞,眼泪从眼眶流出。 “父王,华庸必是不知情,若是他早知道,定不会将这玉玺呈现在父王面前了!”苏宸从座上站了起来,来到大王对面,跪在了赵华庸一侧,为他求情道,“既然……既然南国已灭亡二十年,那这旧物……认识的人又有几个呢?还请父王息怒!” “是啊,大王,还请大王息怒!”慕容寒也从座上站了起来,虽被他父亲拉了一把,可还是走出座位,远远跪在了大殿另一端。 而大殿之中的最前方,站在宝座一旁的赵王妃,此刻也如赵华庸一般,双腿发软,面容惊愕,身子竟有些支撑不住,向后趔趄了一步,险些倒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哥哥方才为何会将酒杯摔在地板上了,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惊愕失态了,终于明白大王为何会突变神色了。二十年过去,前尘往事早已被她忘得所剩无几,多年来宫中安逸奢华的生活,使她忘了曾经和哥哥联手所做之事。 那些早已蒙尘的东西,埋在地下许多年,本以为已经烟消云散、再也不会重见天日,怎么会……又重新显露了头角呢? 赵王妃慌乱无措的神态,被站在一旁的万公公看到了。万公公心中疑惑万分,瞥了一眼不远处同样神情的赵春,绞着眉沉思,多年以前的一幕幕,似乎也在他眼前重现出来…… 当年,大王派兵援助西州,两国合力灭南。大王分毫不取,分土不争,只对西州大王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大胜之后,他要带回一个女子。 西州王自然允诺,在得知秋慈王后携带侍从逃跑后,便告知凉禹大王逃跑的路线,使得大王得到消息,从而派兵去追。但大王口中一再吩咐,派去的士兵必须手无寸铁,带回来的人也必须毫发无伤。 当时派去的,是赵侯的人马。 几日之后,赵侯带着人马返回,每个追兵身上皆狼藉不堪,血汗模糊。赵侯痛心疾首道:秋慈王后以死明志,誓不返回,携侍从坠了崖。他携人马赶去山崖下寻找多日,都未曾找到丝毫迹象,连个尸首都未发现。 大王痛断肝肠,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凉禹。当时,王后之位空缺,无人为后,万公公心中自然明白,那个位子,是大王为了那个死去的人留的。可是宫中无人得知,赵王妃即便恩宠多年,也终究只是赵王妃。 如今,此事早已被风尘蒙蔽,却未想到,此时此刻,竟又重新揭开了覆盖已久的伤疤。 万公公似乎明白赵侯和赵王妃,此刻为何惶惶不安、受惊如此了。他隐约记得,当年西州大王告知大王她们的逃跑路线时,还曾说过,他从洪宣王的部下口中逼问出,南国的传国玉玺并不在洪宣王身上,而在秋慈王后身上。 当时的秋慈王后身怀六甲,怀着南国王室的子嗣,那传国玉玺,自然是在秋慈王后手中了。 可是秋慈王后尸骨无存,大王悲痛还来不及,怎会有心去想这玉玺之事呢?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世人皆以为失传的玉玺,不就在大王手中吗?不就是赵华庸献上来的吗? 究竟是…… 刹那间,万公公身子一凛,犹如冰水灌身,电光石火之间,似乎想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大殿之内万籁俱寂,就在众人以为大王又要发怒之际,却只听得一声朗然大笑,苏宸和赵华庸怔了一下,仰头去看站在他们面前的大王,看到的却是一个开怀大笑的老者。一时间,坐席上的众臣面面相觑,一头不解。 赵侯和赵王妃也变了变神色,惊诧不已地望着大王,似乎从方才的抽离中回过神来。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朕只不过是糊弄一下,活泛一下气氛嘛,谁知你等竟然是个死脑筋!”大王挥着衣袖,一副醉醺醺之态,手中的玉玺被藏在了袖子之下,“万明安,你、你过来,你罚华庸一杯酒!哦,对,还有宸儿,你、你等……皆罚一杯!” 他指着席上的所有人,皆点了一遍。 “是,大王。”万公公忙不迭地倒了一杯酒,走下台来。 赵华庸一脸僵硬,大喜大悲之后,他似乎不敢相信这突入而来的“赦免”,看着万公公端来的那一杯酒,迟迟没有动作。 还是苏宸在一旁提醒了他一句,他才反应过来,忙抬手拿过万公公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万公公笑了笑,慈眉善目地接过酒杯,小声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忧,大王怕是喝醉了。” 赵华庸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等啊,就是迂腐,死板!”大王指着年长的几个臣子道,“是啊,南国虽已灭亡,可这传国玉玺可是个好东西啊!我吓吓庸儿也就罢了,谁知……啊,尤其是你,赵卿,你竟还打翻了杯子,怎么,还怕朕吃了你家庸儿?哈哈,还是紫阳懂朕的心啊,知道朕平生喜欢玉石之物,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弯下腰,一手扶在赵华庸的肩上,一手扶在苏宸的肩上,面目通红,酒气浓重,“快,你俩……快快起来,别扫了大家的兴!” “谢父王。”苏宸面色凝重,低喃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赵华庸也低着头,心有余悸道:“谢、谢大王。”从地上站了起来,腿却还有些发软。 赵春这才反应过来,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听闻此话,忙全身扑倒于地上,行大拜之礼:“是,是,臣……臣爱子心切,不懂大王心意,臣太过迂腐了。”他抬起头,明明未醉可却是一脸通红,“此南国之玉玺,曾是臣从一位富商手中买得,本想着此物虽珍贵但毕竟是南国之亡物,因此就一直未进献给大王。未曾想过,今日庸儿竟了了臣的心愿,既然大王喜爱有加,那臣便安心了!” —————— 安笙旧貌似从国外回来了~谢谢给我的推荐票,以及若你安离的推荐票`(*∩_∩*)′(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虚惊之后 接下来的晚宴,虽众人也都归了座,气氛重新活泛起来,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收敛了一下,这大王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怕是谁也说不清吧? 大王入座之后,将手中的玉玺交给了万公公,“待宴会散去,你便将这玉玺送到玉府去,好好保管起来。” “是。”万公公接过玉玺,目光在上面略有停顿,接着,便把其放进了盒子里。 这时,方退下去的舞女歌姬也全都上来了,一时间,大殿内又响起了空灵悠长的丝竹之声,但比起方才的乐律,明显轻快了许多,舞蹈也变换了种类,将殿内氛围瞬间点燃起来。 大王重新落座,提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转过身来,面对着右侧的赵王妃,伸出手去,笑逐颜开:“爱妃啊,这么多年来,你在朕身边精心伺候,掌管后宫纷杂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朕……一直疏忽了你啊!” 赵王妃听罢,一副受宠若惊之态,方才的惊吓和担忧还未散去,心绪还未平静,又乍然迎来了大王赞誉之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拿起桌上的酒盏。 “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大王日理万机,每日辛苦至极,臣妾怎能不做好分内之事呢?正因为有了大王的勤勉勤政,才有了凉禹的繁荣昌盛啊。” 大王的一双醉眼睨着她,似笑非笑,“爱妃,朕敬你一杯。” “臣妾回敬大王。”赵王妃低着头,轻柔说道。见大王将酒水饮了下去,她才抬起头来,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后,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赵侯从地上起来,重回到座上,已无心饮酒,面对着杯盘之上的酒菜瓜果,锁着眉发呆,魂不附体。而赵华庸回到爹爹身边之后,也是沉默不语,可他的沉默不语却并非因大王,而是因母亲。 父子俩静默无言,好在周围重归欢洽,其乐融融,将他俩的心思掩盖了下去。慕容寒想劝慰几句,但还是被父亲阻止了。 “苏宸,平日见你沉默寡言的,对周围人又是爱答不理,没想到,方才你倒是冲了上去啊。”苏宸刚一归座,就听到身旁太子阴阳怪调的声音,“华庸平日也不跟你来往,你冲上去替他解围,实在出人意料,该不会是……早知道父王是醉了酒说笑,故意去充个好人的吧?” 苏宸冷笑一下,端起一杯酒豪饮下去,转过头来,“若是太子,能将此敏锐洞察之心用在正事上,那么王妃娘娘,恐怕就不会如此焦心忧虑了吧?” “你……”对方一时语塞。 太子是个偏胖之人,额头宽阔,粗眉大眼,满面泛着油光。皮肤因终日不出屋室而白皙如粉,本是五官端正之态,可因那满脸的横肉,而显得跋扈了几分。他比苏宸大不了几岁,可因有赵王妃的溺爱庇护,自始至终不免有些任性骄纵。 “苏宸,你、你太目无尊长了!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长兄,嗯?在外呆了几年,回宫之后就不认识人了?真是……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太子愤愤然说道,虽是压低着声音,可唾沫星子还是乱喷一通。 苏宸沉默着,不再去说话,只因方才之事,实在令他困惑不已。 紫阳姑母究竟是何意呢?当日他前去侯府询问,姑母举止从容,言语磊落,没有丝毫隐瞒之迹。可那玉玺,明明就在她的手上,她为何要骗自己呢?若是真的有意献给父王,那么只管对自己讲明就是了,又何须欺瞒呢? 如今倒好,小溪她们心心念念所求的玉玺,落到了父王手中。若是在别处也就罢了,总会想法子弄来,可偏偏落入了父王之手,又是作为如此重要之物,再去索要,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姑母,您这是为何…… 过了半晌,晚宴散去,大王留齐昭将军等人谈话,便让其他人先回去了。 齐煜让他三个在大殿门口稍作等候,大王已醉,想必不会拉话过久,待他和父亲出来之后,一同回府更为合适。 “完了,这下完了,全完了……”晨曦殿的长阶上,林寻一边走,一边苦着脸说道。 秋夜微凉,星月如水,照在大殿前的空地和台阶上,一片空明澄澈,更显雄伟宽广。 见林落不说话,唐谷溪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原本我三人是想空手而归的,那玉玺本已没了着落,可如今却近在眼前,虽然……在大王手中,可毕竟还完好无损!你们说,是不是好事呢?” “可问题就在于此。”林寻道,“上回,我们已经从大王处要来了一件印玺,如今再要,没这个道理吧?难不成,还要再去探查一个人?”他苦笑着摇摇头,“反正,我是没这个心力了……” 唐谷溪咬了咬牙,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想去问林落,可见她一脸漠然,不知又在思考什么。也是,方才玉玺的出现太过惊人了,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也算正常。 三人走下长阶,站在宽阔的甬道上,各不发话。 沉默了良久,唐谷溪忽然抬起头来,“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偷!” 此话一出,林落怔了一下,神色有所变动。 没成想,林寻却一把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扭头四顾一下,压着声音道:“大小姐,能不能小点音?看看后面经过的大臣们,你想死,可别把我俩都拉下水!” 唐谷溪被他一捂,也紧张起来,面色惨白地看了一下周围,好在身后经过的人皆酩酊大醉,无人注意她三个,她才放下心来。将林寻的手掌掰了下来,小声咕哝了一句:“你捂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你们觉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林落本在一旁踱着步,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二人怔了怔,不懂其为何意。 “大王,为何会吃惊呢?”林落又道。 闻言,林寻轻笑一声,挥了挥手,“大王头一次见到南国玉玺,自然会吃惊了,换成事我,我也会吃惊。” 林落一掌打在他的手上,“你好好想想,既然玉玺是赵侯拿回来的,那当初那批人马,也应该是他的部下。拿回玉玺来,理应交给大王,他却私藏至今,大王竟不知道世上至今还存在着南国玉玺。”她皱了皱眉,“赵侯……他要这玉玺作甚呢?” 林寻一脸不满,低头揉着手背,唐谷溪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又或许,人家方才所说是真的。”良久,他嘟囔道,“万一真是从一富商手中得到的呢?” 话未说完,林落就冷笑了一声:“这你也信?”(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偷玉之计(一) 三人沉思了片刻,本来已经有了头绪的事情,此刻仿佛又笼罩了一层轻纱,变得若即若离,模糊虚幻起来。 “对了,溪儿,你方才说什么?”蓦地,林落忽扭头道。 唐谷溪正在沉思中,被她突然一问,有些晃神,怔了怔才想起来,道:“我说,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去偷。偷了之后就跑,跑到西州之后,便无人能找到我们了,即便大王能找到,到时编个理由就好啦,反正已经水到渠成。” 她眉角一扬,略带期盼,“你们说,如何?” “我看不成!”还未思考,林寻便反驳了,“大小姐,你以为这是在夜芜吗?你以为是在临清?还偷了就跑……亏你想得出来,天底下的君王若真有这么好糊弄,如今坐在宝座上的,就不是大王了,是你还差不多!” 这一番话出口,林寻倒忘了是在宫中,声音也不小。唐谷溪扬起一掌按在了他额头上,又快速收回手来,嗤怪道:“好,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林寻被她一击,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言语又有所失,也没去还手。这下好了,手背上的疼痛还未消失,额头上又迎了一掌,腹背受敌。 林落无心去叱骂他,环顾四周,发现该走的人已经走完,无人注意到他们,扭头看着林寻,“我觉得,溪儿的法子,可以一试。” 一听此话,林寻满面愕然。 若不是亲耳听到,林寻就算有一百个胆子,恐怕也不敢相信这是师姐所说。一向谨小慎微的她,此刻为了玉玺,竟然不择手段。 唐谷溪的法子——潜入玉府偷玉玺?岂不是天方夜谭?那可是守卫重重、保护严密的掌玉台啊!玉府的人一向森严有序,日夜看管着掌玉台,守护着各地进献而来的奇珍异宝,纵然他三个武功高强,可毕竟是在宫中,并非别处。 师姐怎由着她胡来? 唐谷溪也有些在意料之外,林落竟然赞成他三个去偷玉玺?她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的…… 如此一想,她倒有些悔意与怵意。大王的寿礼,如此一个深得他心意的寿礼,若是不见了,还是被所信任之人偷去的,他该何等伤心与气愤。 自从初次在晨曦殿面见大王,这个老者给她的印象,总是和颜悦色,慈眉善目,从不动怒,既有君王的睿智与雄略,又有老者的宽厚与温和。对待苏宸,更是有一番无法言说的爱子之心。 这些,纵使苏宸不承认,可她都是看得出来的。 林寻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不会是打退堂鼓了吧?” 唐谷溪脸颊一热,欲撇过头去,可一想这是夜里,该不会被人看出脸色来,所以就愣着没动。 岂有此理,林寻竟敢说她打退堂鼓…… 这个念头是自己提出来的,哪有退缩之理?不管怎样,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她是绝不会作罢的。 “无碍,你若没胆量去,我和我姐是不会逼着你去的。”林寻又道,脸上挂着浅笑,“反正,你去或不去,都是一个样……” “谁说我不去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便要做到,我去!”她挺直脖子说道。 “你要去何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句声响。 三人一愣,转过身来,看到的是苏宸面带笑意的脸颊。 唐谷溪讪讪地走上前来,微微仰头:“大王跟你谈完话了?” 苏宸微低着头,眸中一派柔和,抬起一只手臂向她耳畔伸去,将垂落在肩上的一绺青丝划到了背后,见她颇有些慌张僵硬的样子,笑了笑,低声道:“谈完了。你方才说,你要去何处?” “我去……”唐谷溪语塞,回头望了一眼林落。 林落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想要偷回玉玺。”她看着苏宸说道。 “偷回玉玺?”苏宸怔了怔,抬头看了看林落和林寻,知道他们主意已定。他倒未显出多么吃惊和不可思议,自几个时辰前,玉玺在大殿上出现以来,他心中早就有底,知道无论如何,这玉玺都是要被她三人带走的。 只是,这玉玺……该如何“偷回”呢? “你们可知,父王将玉玺给了谁?”良久,他抬起头来。 林寻与林落对视了一眼,疑惑道:“难道不是被万公公送去玉府了吗?” 苏宸摇了摇头,“方才,父王亲手将玉玺给了赵王妃,让她去送到东宫,暂时由太子保管。” 他说完,便静静地望着他们,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几乎是沉寂到恐怖的幽静。 大王将玉玺给了太子?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知道,身后的林落与林寻,定也是同样的惊愕与不解。 那可是南国的传国玉玺啊,那可是几个时辰前才刚刚送上的贺礼,大王怎会如此之快便将其拱手送人呢?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苏宸缓缓道,“太子是储君,父王将自己的喜爱之物送给太子,并未有何不妥。” “我看,大王定是喝醉了,才将玉玺给了太子的。”唐谷溪有几分宽慰之意,“说不准,明个儿早上醒来,大王想起此事,还会将玉玺拿回来的。” 苏宸倒不是在意这个,而是想到父王今夜的举动,有些困惑罢了。 “玉玺被送至东宫,其实也并非坏事……”林落低喃了一句,抬头看着苏宸和唐谷溪,“此次不同以往,一旦败露,想必也无法逃身了。到时,还需王子殿下把我俩带入宫中,然后就不要再管了,至于溪儿……此事与你无关,你也就不要插手了。” 一听此话,唐谷溪急了,回过身来就喊:“为何你俩又想丢下我?我唐谷溪究竟是有多不堪才让你们如此不放心,还是你二人就从未相信过我?林落,林寻,此次我说了算,是生是死,我都要跟着你们,谁也别想把我丢下!” 她语气坚决,瞪着清透的眸子,没有一丝犹豫之意。 此刻,林落眼前又忽然飞逝过,那些在临清时的景象,还有那个未离开家时的唐谷溪。 三人皆愣住了,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她的反应如此过激,如此生气。 片刻之后,林寻突然笑了,道:“唐谷溪,这可是你说的啊,是生是死都得跟着我俩,不许反悔!” 看着她转怒为喜的脸庞,苏宸的眸中闪过一抹黯淡,但很快又掩藏了下去。 —————— 今天是我的农历生日,嘻嘻,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吧。。谢谢你们的陪伴。(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偷玉之计(二) 齐昭原本对今夜之事没有多上心,当时他似醉非醉,也无心去想大王是真醉还是假醉,而那玉玺,在他眼中终究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无论它是价值连城还是绝世仅有,于他而言,没有半分关系。 然而,就是在这没有半分关系中,大王最后却把他留下了。在大殿中的那番话,不知是酒后之言还是肺腑之语,竟让他感慨颇多,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从大殿之上下来,齐煜跟在父亲身后,也是一言未发。 他虽不明白大王究竟是何意,可他知道,大王今夜的一切反常举动,皆因玉玺而起。而父亲……又与此有何联系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甬道之上,面对偷玉的想法,苏宸无法苟同。他宁可自己去东宫要,也不能让唐谷溪三人去犯险,可是,林落说的那样坚决,自己定是阻止不了的。 话说回来,自己身份特殊,一向和东宫及赵王妃疏淡,即便要去见太子,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到头来,恐怕还未见到玉玺,就惹起了嫌疑,更加无法和林落交代。 进退两难,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其实,你们若是非要去,也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有些风险。”过了良久,苏宸皱眉说道,“我可以帮你们引开东宫的侍卫,只要侍卫和御林军不在东宫周围,依照林女侠和林少侠的身手,拿出玉玺不在话下。而且,要挑夜晚的时间,剩下的,全靠你们自己了。” 听到苏宸要帮他们,林落欣慰不已,可是又恐牵连到他,一时难以定夺。然而林寻却十分欣悦,忙道:“有殿下此番话,在下和姐姐必不让殿下白白相助!” 又对唐谷溪道:“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并非我和我姐不相信你,而是……你想想,先前每次都是我和我姐联手,我俩一同出行贯了,倘若真有不测发生,你说,我们是顾你呢,还是顾玉玺呢?” 唐谷溪盯着他,胸中又燃起一腔怒火,说了半天,林寻还是不相信她啊!可刚要反驳,话又堵在了嗓子里…… 他的话也有道理,自己身手远不及林落和林寻,虽然一再逞强,可此次的确不同以往。到时,若是拖累了他俩,她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 “我看,林寻说的对,你就不要去了。”苏宸也劝道。 就在这时,齐煜和齐昭从殿上走了下来,林落抬眼一望,走至苏宸旁边,对其说道:“此事,我不希望他知道,有劳殿下了。” 苏宸看着她,微微笑了:“即使我不说,你觉得他就不会知道吗?” 林落亦笑:“只要谁都不说,他便不会知道。” 能不能拿回玉玺,能不能完成师娘的心愿,在此一搏了。她本不想让更多人牵涉其中,可入宫只能依靠苏宸,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除此之外,任何人皆与此事无关。 成败在此一举,无论何种结果,她和寻儿皆认命。 “好,苏宸,定不负女侠之托。”夜色中,苏宸微微躬了躬身。 话分两头,赵春与赵华庸坐着轿子回府之后,一路无话。 可是到了府中,赵春脸色僵硬地入了屋内,一开门,便见到紫阳长公主端庄坐于椅上,手旁泡着两盏热茶,白气袅袅。 他立于门口,止步不前,身子僵硬一般,一动不动,双眸炯炯望向紫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不解,是痛苦还是惊讶,久久不发言。 紫阳长公主亦然如此,眸光似水,平淡无波,直望着他。烛火通明的屋内,四目遥遥相对,然而气氛却并不暧昧,反倒有一股硝烟的味道。 就那样,一站一坐,僵持良久。赵春才缓缓将门关上,又缓缓走上前来,在紫阳面前停顿半步,只言未发,转而走到另一侧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这,究竟是为何?”赵春一手紧紧扣在腿上,垂低着头,声音像是从胸腔中迸发而出。 紫阳长公主静静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好在,好在大王尚在醉酒之中,倘若明天他想起来,那……你知道,会是何种后果?幸好当时情急之下,我说是从一富商手中购得,才算了事。紫阳啊,二十年过去了,你为何还是耿耿于怀呢?你知不知道,今夜之举,你几乎将我害死啊!我若死了,对你有何好处?” “你不会死的。”紫阳声音异常平静,“王兄是不会杀你的,即便杀,我也会替你求情,到时,你去哪里,我跟去便是。” 她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让人想要发怒也发不得。 良久,赵侯赵春叹了一口气,“何苦呢,这是何苦呢……” 这时,紫阳从椅上站了起来,目光未动,仍旧淡淡望着前方,向前走了两步,“这世间,有些事情,是要说清楚的。纵使说清楚之后,落得个一无所有,落得个家破人亡,那也要说清楚!” 她声音不大,可是掷地有声。 “说清楚……说清楚我就得死!”赵春终于遏制不住,从椅上站了起来,一掌排拍在木桌上,脸色潮红。 “你死我便随你去死!”她猛地转过身来,如火的目光直直射向赵春,声音铿锵落地。 赵春脸颊抽动着,痛苦不已,他的手指死死抠着木桌,隐隐发红,过了良久,终未发出一言,再次瘫坐到了椅上。 “赵春,终究是你做错事了,你为何就不敢正视呢?” “我如何正视?不仅不能正视,我还要将此牢牢埋于地下,任何人都不准发掘!为了敖儿,为了云德,我这个当舅舅和哥哥的,何事都能做得出来,何事都能容忍!”他愤愤说完,又垂下头去,“可如今,紫阳啊,此事竟是被你亲手挖了出来,难道一个与你无亲无缘的女子,一个已死了二十年的女子,都抵不上你的夫君和孩儿吗?即便为了庸儿和潇潇,你也不能做出此举啊!” “是啊,秋慈姐姐是与我无亲无缘,可她的死就是应该的吗?当初,她本该被王兄接回宫来,本该平平安安产下胎儿,可就因为你,你的赶尽杀绝,你的假传谕旨……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一齐丢了性命,让王兄多少年来无法安眠!这就是你……你的大义凛然,你对你妹妹和侄儿的私心是吗!” 一番激言说出,屋中顷刻间陷入了死寂之中,唯有烛台上的烛光闪动。(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夜行(上) 几日之后,无论宫中还是侯府之中,皆是一片太平。 平静得有些出人意料。 八月十八那日,苏宸曾携侍从出宫一趟,回来时带来一个人。 是夜,月朗星稀,晚风习习。苏宸在他的宫中踱着步,屋内双门紧闭,右侧竖立一扇屏风,烛光照耀下,屏风上隐约闪动着一个人影,将上面的五彩花卉搅动得模糊虚幻。 片刻之后,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出,她从上到下,皆是一副宫女的装扮。发髻盘起,收于脑后,露出了纤细而长的白皙脖颈,耳垂上挂着一副水滴般大小的翠玉耳环,小巧玲珑,淡雅清秀,身上则是一袭淡红色裙衫,腰间系着纯白裙带,通身朴素无华,整洁得体。 苏宸转过身来,目光触及到她,神色一时有些怔然。他将眼前的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打量完毕,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还别说,你这么一打扮,倒挺像个宫中的小女子的。”他笑着走上前来,打趣道,“不如,此次拿回玉玺之后,你就留在宫中好了,给我当个婢女什么的……你放心,你若成了我的侍女,在这宫中,保准无人敢欺负你。那些丫鬟奴才什么的,都得日-日巴结着你,给你说好话。” 唐谷溪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更未有过这般打扮,此刻换上宫女的新装,是一身的别扭与不自然。这广袖长衫的,走个路也不方便,扭扭捏捏,该如何行动?还有,初次将三千青丝盘起来,知觉脖颈后面一阵发凉,倒像是少妇装扮。 正在别扭间、一阵窘迫之时,又听到苏宸这番话,唐谷溪气不打一处来,嗤怪道:“你就别取笑我了,谁知你们宫女的衣服竟如此麻烦,每日伺候主子不说,还要规规矩矩,不能跑不能跳,任你打任你骂,哎,当个宫女多辛苦啊……” “你例外啊,”苏宸依旧笑着道,“你若真成了宫女,我才不会强迫你穿这些,你呀,爱穿什么穿什么,爱练武就去练武,爱挥鞭就去挥鞭。” 唐谷溪“噗嗤”一声笑了:“若宫女都成了这样,那宫中就大乱了!” “我说真的,要不,完成此事之后,你就来我宫中当宫女吧?不用通过内务司,我直接将你带进来。” 面对苏宸的嬉皮笑脸,唐谷溪忍无可忍,伸出一脚,就向他的腿踢去。 可她忘了,此刻穿的并非平日服装,一脚还未踢出去,就被长长的裙裾绊住了,腿后被衣衫猛地一勒,双膝打弯,直向前扑了过去。 苏宸只身未动,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不然,当我的王子妃也行。”他低着头,眸中带笑。 唐谷溪险些跌倒,心有余悸,被他扶住后,仰头向上看去,刚一触及他的目光便听到了此话。 烛火摇曳,虚影飞动在两个人身上。 时光仿佛静止,除了烛台上跳动的火光之外,一切都变得静默不动。 她一时愕然,面色微微发痴,目光怔怔望着苏宸,两颊有些灼烫起来。 什么王子妃,他在说什么胡话…… 待回过神来之后,她赶忙离开了苏宸的手臂,目光落在地上,飘忽不定,她侧过身,绕过苏宸向前走去。 “你想得美。宫中的女子皆无自由,我好不容易逃离了家中的禁锢,再一入宫,岂不是自讨苦吃?” “我给你自由还不成?”苏宸转过身来。 “你如何给?”唐谷溪也回过身,静静面对着他,“你是凉禹的七王子,我只是盛歌唐府……如今,也不是唐府了,我只是盛歌一个罪臣之女。日后要去的地方,是随林落和林寻到达西州,是去将玉玺交还给林落的师娘!此事,无法撼动,不可改变。” 此事,无法撼动,不可改变。 是什么让她如此执拗? 苏宸虽然不解,可是没有再问她。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留下来?可以让她对继续前行一事打消执念?如果有,那到底是什么?苏宸还是不解。 “如果,我陪你一起去西州呢?我说过,我不会禁锢你,会给你自由,这二者并不矛盾,并不冲突。我可以舍弃王子的身份,什么都不要,只要——” 还未说完,唐谷溪深吸了一口气,表明自己已不想再听。她声音平静,缓缓说道:“苏宸,这是不可能的。即便可能,让你付出如此代价,只……换来与我厮守?我宁可不要。” 付出?他付出什么了? 苏宸会意后,也不急不慢,平静地解释道:“这不是付出,这身华裘玉冠于我而言,本就轻如鸿毛……” “对你是轻如鸿毛。”唐谷溪打断了他,面容变得严肃,“可是萧王妃娘娘呢?苏寅呢?你父王呢?王妃娘娘受了如此冤屈,你还未为她平反洗冤,苏寅还未长大成人,无力照顾他母亲,而你父王,更对你期望有加。苏宸,你不可以离开王宫,无论如何都不能。” 听闻此言,苏宸没有再说话,良久,他苦笑了一声,看着地板上,点头道:“小溪,你的话……很对。”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夜色正浓,华灯初上,时辰快到了。 “宸王子,我该行动了吧?”唐谷溪也望向窗外,回头看了他一眼。 苏宸点点头,走过来拉住她,就要往外走,“我同你一起去。” 一听此话,唐谷溪猝然止步,扭头看着他,惊道:“你在说什么?你怎能同我一起去呢,说好了是我一个人去的,你若一去,那任何事都说不清了,只会愈加混乱。况且,你还要留下来处理外面的事,只有我俩里应外合,才会成功将玉玺拿到手啊。” “你不用担心,此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陆卫会在此处按我的吩咐做。倘若发生不测,你在东宫如何自处?有我在,最起码可以暂且糊弄过去。”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既然我答应了你,瞒着林落和林寻将你暗中带出来,那么此事就要听我的。” 唐谷溪本想反驳,可口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窗外西边的天际冒出了滚滚白烟,伴随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引来了一阵喧嚣,嘈杂不堪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隐隐间传来。 “时间到了。”苏宸说道,一手拉开了屋内的大门。(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夜行(下) 外面夜色如墨,宫灯明亮,唐谷溪被苏宸拉着,匆匆走向大门外。可是,还未走到,就见迎面跑来了一个人,待跑近之后,苏宸定睛一看,是陆卫。 “殿下,不好了!”陆卫一身侍卫装扮,面色有些慌张。 “什么不好了,大火不是烧起来了吗?”苏宸微怒道。 “不、不是,殿下,是大王,大王让你去濯心殿,说有事相谈。” 苏宸一听,愣在了那里,父王要召见他?父王竟在此时召见他?西边的宫殿着火了,灵英殿起火了,父王竟然不理不问,在此刻召见他。 “会不会是……大王发现了?”唐谷溪喃喃道,脸色煞白。 “不会的,即便会,也不是在此刻。”苏宸微锁眉头,又看向陆卫,“所有人都去灭火了吗?” “去了。” “灵英殿虽地偏西隅,无人居住,可也珍藏着大量宝物,你们都按照我说的去做了?记着,失火只是虚像,万不可动真格!” 他若不是无可奈何,也不会出此下策。好在那边燃烧的全是事先准备好的草木,令手下将烟雾放大,引向门外,夜色中烟火缭绕,跑进来救火的人不会看到里面的真实景象,只会手忙脚乱接水救火。 至于为何会是灵英殿,是因为灵英殿与东宫挂钩,先前太子的封典大礼,便是在此举行。历朝每位太子的封印,皆陈列于此,此地一旦出事,东宫的人马必会全部跑来救火。 可是,时间有限,留给他二人的时辰不多了。未曾想到,父王竟然在此时机召见他,苏宸一时进退两难…… “灵英殿?”陆卫这时突然反问了一句,一脸茫然,“殿下……不是改到芷翠宫了吗?” 他的话很轻,可犹如惊雷在二人耳边炸开…… 芷翠宫?这回,轮到苏宸和唐谷溪愣住了。 “我何时改到芷翠宫了?”苏宸惊愕不已,“那是赵王妃的寝宫,你们、你们去芷翠宫放火了?” 此话一出,唐谷溪顿时目瞪口呆,吓得失魂落魄。 难道方才起火的……是芷翠宫? “属下没有。”陆卫神色慌张,忙解释道:“方才,属下带着人去灵英殿,还未到达,就见芷翠宫那边起火了。以为……以为是殿下临时变了主意,芷翠宫是赵王妃的,东宫必会大乱,因此陆卫也未多想,就回来了……” 他说完,心中也明白了大半,怔怔道:“如此说来,芷翠宫不是殿下吩咐的?” 得知自己的人并未去芷翠宫,苏宸稍稍松了口气。可是……芷翠宫怎么会起火呢?又是在今时今日,如此阴差阳错,实在令人惊诧不已! 他猛地转过身来,向西望去,发现火光的方向果然和灵英殿有所出入,更像是芷翠宫的方向……果然是芷翠宫起火了!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然后,属下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万公公。万公公让属下告知殿下,此刻就去濯心殿面见大王。万公公还说,宫中起火是常有之事,奴才丫鬟们皆去救火了,连濯心殿的都去了,因此殿下不必惊慌,只管来濯心殿就成。” 陆卫说完,便看着苏宸,等待其发话。 “殿下,你还是快去见大王吧。”未等苏宸发话,唐谷溪便转过身来,“既然是芷翠宫起火,那东宫更不会有人了,你已经帮我至此,接下来我自有分寸。一个时辰之后,我定出来与你在此相聚。大王召见你,必定有要事相商,耽误不得。” 苏宸剑眉微凝,又望了一眼天边的火光,心中依旧放心不下,“可你……” “殿下,我无事的。”唐谷溪笑了笑,浓墨似的夜色下,远处的火光将她的脸颊微微映红,“你别忘了,当初我在家时,每次出来,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无一次失手。虽然身手不及林落,可我又不是一无所能。” 见苏宸的面容有所动摇,唐谷溪又道:“你说过你不是林寻,你相信我的,那便让我去。” 果然,此话奏了效。 苏宸蓦地想起了中秋那夜,在晨曦大殿前,林寻因放心不下而不让她掺和此事时,唐谷溪失落的样子。这个不想被人看轻的女子,这个只因别人一句话便要冒此险行以证明自己的女子……纵使柔弱,可依然刚强。 唐谷溪目光灼灼,在这微凉的夜中,好似一尊火炉。 苏宸知道此刻耽误不得,最终妥协了。他深吸一口气,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乌黑的眸子像是染了一层雾气,声音低沉:“一个时辰,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出来。否则,到时我便带人进去。” 他指间的温度传了过来,令她冰冷的双手渐生暖意。唐谷溪点了点头,粲然一笑,接着,便从他的手中抽出,凝视一眼,转身跑开了。 那一身淡红色的衣裳,最终消失在了大门处,消失在了夜色中。 “陆卫,你在此等候,若是见到东宫的人回去,立刻想方设法拦住他们。若是拦不下,便带上人一同前去东宫,不能被人发现。我回来之后,见你不在,便会去东宫寻找。”苏宸回过头来,对陆卫安排了一番。 陆卫抱拳:“属下遵命!” 苏宸眸光微颤,气息微喘,转身出门向濯心殿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发软,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胆战心惊过,从未像此刻这般畏首畏尾过……或许,最初就不该答应她,不该瞒着林落和林寻提前一天行事,不该暗中将带她带入宫中,不该任由她胡来…… 林寻所说是对的,倘若她发生不测,那么拿回玉玺只会难上加难。 想至此,他又懊恼起来,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不也正是不相信她吗?若被她听见,又该何等伤心失望、气愤委屈了。 出了自己的寝宫,周围开始嘈杂起来。前去救火的丫鬟奴才乱成一团,纷纷提着木桶前去接水,呼喊声、疾走声不止不断,空中飘散着愈加浓重的烧焦气息…… 走在这一片喧哗吵闹的道路上,两侧是朱红色的高高宫墙,前方则是通往濯心殿的宽阔大道,苏宸的心中一片漠然,冰冷无比。(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只身犯险 唐谷溪出了苏宸的寝宫,便按照之前熟记于心的路线,一路向东宫走去。路上行人众多,异常混乱,皆是前去芷翠宫救火的。潜行于夜色和杂乱中,再加之这一身宫女的衣裳,几乎无人能认出她来。 这倒使她行事方便了许多。 她脚步飞快,稍微用了轻功,可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异常谨慎。心中虽然略微忐忑,可并不显露丝毫的畏惧和犹豫,反倒是有隐隐的激动,似乎在完成一件期待已久的大事。 过去,无论是在临清还是在乔疆,她一路跟随林落与林寻,口口声声说要随他二人行侠江湖,学到本领。可一直以来,凡是遇险,自己皆是被他二人保护,心中虽然感动,可也憋屈至极。 想想曾经在家中,玉茗整日跟着自己偷跑出去的日子,那些为邻里乡亲做力所能及之事的日子,那些追着恶人满大街跑的日子……虽然让爹娘着急,令她心中有些愧疚,可临清城中的百姓,以及死去的苓娘,当初皆对她喜爱有加。 那个临清城中的唯一女侠,谁不知是她唐谷溪? 倒不是说一定要争这个头衔,也并非单为了他人的爱戴,而是那些日子,令她觉得鲜活快乐。 直到遇到林落和林寻。她深知自己与林落二人的差距,对此她甘拜下风,甚至到此刻为止,仍忘不了当初比武招亲之日,林落与林寻上台之后,二剑合一极具气势的恢宏场面,令在场所有人皆惊讶不已,也羡煞了她自己。 如今想想,依旧令她颤栗不已,仿佛眼前燃起了一束光,那束光令她追随至今,不曾熄灭。 一开始,是为了学剑,是为了拜师学艺,是为了逃脱家中束缚。可后来,随着和她姐弟二人的一路南行,随着对她二人的更深了解,随着这一连串发生的令她暗觉不凡的事件,她知道,她还不能停下,她知道,等到达西州之后,或许才是终点。 可如今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林落与林寻似乎从未将她当成同伴,而是始终将她当作一个要守护的人,任何危险都不让她靠近,甚至都不让她知情。 上次在乔疆的驿馆门前、被林寻绑回驿馆一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此次瞒着他二人提前行动,就是为了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二来,若是自己真能将玉玺成功带回,岂不让他二人刮目相看? 原本计划的日子是明日,今夜她偷偷逃出将军府,由苏宸暗中带回,也是齐煜等人皆不知道的。 成败在此一举。她已想好,若是事败,她便由此认命,一人承担全部罪责,任由大王惩罚。 既然是豁出去了,她索性胆大起来,心中豁然开阔了许多。 这样想着,她已来到了太子的寝宫门口。越往东走,人便越少,喧嚣声也就越来越远。唐谷溪知道,此刻所有的人都在芷翠宫那边,她需把握好时机,尽快潜入屋中,取出玉玺来。 黑暗中,她贴着墙壁前行,尽量不走在光亮处,只要不发出声音来,那便不会被人发觉。一路向前,穿过了两道门后,才走进了院子里。 院中有两棵大树,甬道两侧则种植着花草,只不过如今入了秋,花草即将凋零。屋内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可似乎空无一人。 就在她欲要动身前往屋内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声响,唐谷溪猛然收住步子,目光瞥到身前几步远的花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弯腰滚到了草丛后面。 透过草丛的间隙向前看去,只见屋内走出一个丫鬟,提着灯笼,似乎急着去做什么,疾步走向了门外。 唐谷溪闭上双眼,轻呼一口气,冒出一身冷汗。看来,还需小心些,即便东宫的侍卫都去了芷翠宫,那也不是不剩一个人了,不过,这些小丫头倒真不在话下。 稳定心绪后,环顾四周,发现再无旁人,可她并不忙着起身,而是观察起周围的房屋来。此刻,寝宫内灯火通明,若是贸然进去,显然不合时宜,况且,那玉玺为微小之物,一个一个翻找过去,费时费力,实不划算。 她仰着头四顾,目光落到房顶之上后,便不动了。 是啊,何不上去寻找呢?既不会为人发现,又隐藏于黑暗之中,还能将屋内的境况皆收归于眼底,此乃万全之法! 这样想着,她兀自笑了,自言自语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林寻,你就等着回去傻眼吧。” 起身理了理衣衫,望着头顶几尺高的屋檐,心中有些惶惶不安。倒不是她害怕,而是她轻功一向较为浅弱,不知还能不能上去。 深吸一口气后,两眼一闭,双脚离地,只觉耳边风声有些动静,身子翻滚两圈之后,便落了地。然而,不知此时落的究竟是屋顶,还是地上…… 微蹙着柳眉,缓缓睁开双眼,黑暗中的景象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脚下踩着的和双手扶着的,是一片一片整齐有序的青灰色瓦片。 她再次呼了一口气。 翻来覆去,飞来飞去,每一步都轻到无声,却又不能太过缓慢,将整个屋顶皆掀了一遍后,大半个时辰已然过去。 从高处望向芷翠宫那边,依稀可以看到火势已然减小,冒出的白烟也已有微弱之势。若是再没有找到,那她只能空手回去了。 这样想着,她也觉得疲累了,颓然坐了下来,轻轻喘着气。此时,正值秋夜,凉风习习,头顶的月亮似乎蒙着一层轻纱,隐隐有些模糊,朦胧不已。 仰头望着皎月,思绪也飞到了遥远之处……爹娘如今被人救出来了吗?师父身体尚可安好?还有……远在离山的秉风哥哥…… 正在落寞感伤时,只听身下传来了一些轻微的动静,唐谷溪身子一怔,以为是太子回来了,可方才并未见院中有人进来。难不成,屋中还有旁人? 她的心揪了起来,将身子放低,耳朵贴在了瓦片之上,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只听房屋底下,传来了一句丫鬟的声音:“这宝贝可是要一天擦三回,如今从盒子里拿出来,更得擦拭得勤快些,万不可蒙了尘,知道了吗?” “知道了。” “好了,熄灭火烛出来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出乎意料 在此之后,就是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再接着,瓦片之下便是一片寂静,屋内的光亮也随之消失了。 唐谷溪眨了眨眼,从地上起来,冥想到:这宝贝?什么宝贝? 苏宸之前与她合计时,曾经提醒过,依照太子的性情,父王将玉玺于寿宴当晚赠与他,太子必然心高气傲,会将那宝物展示于人,暂且不会藏于内室,也不会束之高阁。如此说来,她方才探查每个屋子一无所获,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在外示人,便是白日里的事,如今西宫起火,又入了夜,那玉玺定是被人放回来了。 方才那个“宝贝”,说不准就是玉玺…… 就在这时,只听耳边传来了阵阵嘈杂声,还带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各个宫墙外的甬道飘散出。唐谷溪举头望过去,只见芷翠宫的火势全然被灭,各个宫中前去救火的人,也熙熙攘攘回了宫。 若是再不抓紧时机,那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情急之下,她未再多想,低下头去,立即将身旁的瓦片一一掀起,堆积在一旁。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幸好此屋烛火已熄,外面的人看不见,否则,我还真不敢下去……秉风哥哥,你可要保佑我,让我顺利拿出玉玺,出来之后,我定去给你烧香、给你烧纸钱……” 她双手合十,仰头朝天上看了一眼,无比虔诚。 那个一尺大小的洞口,月光从此处投进了屋内,地板上稍稍明亮了些,可屋内还是漆黑一片。她咬了咬牙,纵身一跃,从洞口跳了下去,稳稳落在了屋内的地板上。 站稳之后,发现周身陷入了一片黝黑。在屋顶上向下看时,只看到了洞口之下的地板,被朦胧的月光照出了模糊的边际,可是身处其中才发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待双目渐渐适应过来之后,她隐约看清楚了屋内的格局:墙壁四周全是摆放着瓷器的桌子,中央有两排长长的橱柜,橱柜上面所陈列的,皆是一个一个奇形异状的玛瑙玉石,珍珠翡翠,以及文墨字画。 “那个玉玺,被放到何处了呢?”唐谷溪喃喃着,移步向前走去,目光用力寻找着绿色的盒子。 她向第一排橱柜走去,欲从第一层开始寻找,可是,还未走到橱柜跟前,就听到窗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很快,她听到了太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唐谷溪心口一紧,几乎不敢呼吸,脚步也随之停住。她后退一步,紧靠在墙上,侧耳细听,待那阵声音过去,才放下心来。 镇定,镇定……她捂着胸口,想到,如今正值深夜,谁还会进这间屋子呢?只要她不弄出大的动静,就不会被人发现,那么也无需害怕。 这时,她眼角一瞥,忽被一个四方盒子吸引了目光。那盒子周身翠绿,正安然放于橱柜中间一层的最末端,大小也如当夜见到的玉玺般大小,在夜色中被染上了一层神秘…… 会不会是那个呢? 想着,她便迈出腿去,就在那时,只觉背后一阵窸窣之声,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一双手臂禁锢,惊愕之余,张嘴想要呼叫,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 唐谷溪面色煞白,双目圆睁,嘴巴被捂着发不出声来,身子随之僵住。 既然让她别出声,就不是来抓她的,会是谁呢?由于太过惊吓,对方的声音也未听出来……是苏宸吗? 就在她疑惑诧异之时,眼前又晃入了一个人影。唐谷溪眸光微颤,定了定神,朝面前那人的脸上望去,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不是林落吗? 黑暗中,她盯着自己,一双眸子冷漠无光,肩后露出一把剑柄。 那自己身后的人…… 林寻倏地放开了她,从背后来到了林落身旁,闪入自己眼帘。 唐谷溪大喘着气,茫然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惊愕万分。他们怎么会来呢?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呢?进宫之前,她明明给他二人喝了安神汤的……此刻,他姐弟俩不该在房内呼呼大睡吗? 看来,雕虫小技被他二人识破了…… 终究还是逃不过…… 林落收回了犀利的目光,最后那一瞥极尽淡漠,似乎对她无话可说,转身去寻找橱柜上的东西,对方才之事毫不惊诧,也无心去多问。 “唐谷溪,你胆子不小啊。”林寻压着声音,语气并无丝毫责怪之意,反倒带着笑意看她,“我俩本以为,你此刻定是落网了,没想到过来之后,发现东宫平静无比,还以为你退缩了。没成想,你竟从天而降,知不知道差点砸死我!” “你、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唐谷溪嗫喏道,忽抬起头来,“你们是如何进宫的?又是……如何知道我出来了?” 林寻笑了笑,双臂架在胸前,“你若是想骗我,那在我疏忽之下,还有几分可乘之机。可你若是想骗我姐,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小时候我都骗不过她,别说——” “找到了。”身后发出一声声响。 二人扭过头来,看到林落站在橱柜后面,手中是一个翠绿的盒子。她将盒子扣上,拿在手中,抬头看向他俩,“走吧。” “这就拿到了?”林寻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你可要看清了,万一拿错,那便前功尽弃了……” “不用看了,不会有错。”林落不理会他,拿着盒子走了过来,对唐谷溪说道,“太子已经回来了,院中也有侍从看守,此时,只能从屋顶逃走了。你挖的这个洞,派上用场了。” 说着,她回过头,“林寻,你和她快上去。” 林寻点点头,走过来望了一眼头顶的洞口,并无多话。只见他纵身一跃,双脚倏地离地,便从那方寸之地窜了出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未发出半点声响。 唐谷溪这才想起来,他不仅轻功极好,而且还练过缩骨功。 “快上来啊。”林寻的脸露了出来,朝下看着。 唐谷溪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林落,“那你呢?” “你上去之后我自然会上去。” 林落催促着,唐谷溪只好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还未发力,突然身后被一双手推了一把,眨眼之间,脖子后面刮过一道凉风,身子“嗖”地飞出了屋顶。 她一派恍惚,几乎要倒下,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回头望望,林寻蹲在洞口冲着她微笑。 紧接着,洞口又飞出一个人影,还未反应过来,林落已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上,手里拿着那个翠绿盒子。 “快走。”(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逃出生天?(上) 天上乌云流动,遮住了本就不大光明的月亮,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阴翳。 东宫屋顶上,刚从洞口飞出的三人,将瓦片一一覆盖好,抹去痕迹之后,方才起身。 正欲离开,唐谷溪却小声叫住了他们,心中有片刻不安,“若是明早太子发现玉玺没了,该如何是好?”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不知她在此刻说出此话为何意。林寻道:“玉玺没了就是没了,与你无关,顶多闹两天也就罢了,我们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你不必担心。” 唐谷溪还是未动身,“我们走了是无事了,可是罪责终会落到一人头上,玉玺是不可能白丢的。” “那你想如何?”林寻有些心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都做到此步了,你还想放回去?大小姐,别糊涂了,当初你提出此计时,可没这么瞻前顾后。” 唐谷溪咽了一口唾液,从他手中抽回了胳膊,微微低着头。 林落似乎看出了端倪,“你是怕太子将矛头指向苏宸?” 唐谷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林寻顿时明白了,太子与苏宸在朝中互相抗衡,虽说苏宸不参与政事,可朝中权臣自有归属于他的势力。玉玺丢失,东宫自然会疑心到苏宸头上。 豁然之余,林寻也就宽慰道:“那你此刻拿了玉玺不走,留在此地坐以待毙,岂不是对他更不利吗?车到山前必有路,待我们回去之后,再商量计策也不迟。” 唐谷溪怔了怔,像是突然从迷雾中清醒了,仔细一想,林寻说得对,留在此地不是办法,还是尽快回去再想法子的好。 自己怎么愚笨至此了呢?方才像是魂魄离体一般,令她感觉云里雾里,极为虚幻。 “好,快走。” 她低声说了一句,三人转身沿着屋顶向外跑去,步伐无比轻盈,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浓重的夜色中,三个黑影飞檐走壁,与深沉的天幕融为一体。 庭院中凉风吹过,院内高耸着的两颗大树上,树叶哗哗作响。 眼看着差几步就要到达宫墙一侧了,只听院内发出一声凌厉的喝斥,三人步子陡然停下,将身子低了下来。 “好好的,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幸好母妃安然无恙,没有受伤,否则……否则本宫非得把你们一个个都关起来!大火是扑灭了,可是放火的人呢?放火的人还未查出来!父王只知道同苏宸谈话,连个面都不露一下……本宫告诉你们,五日之内,若是不查出来是谁放的火,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这是太子的声音,一字一句中都饱蘸愤怒。 林落蹙了蹙眉头,“芷翠宫着火了?” 唐谷溪扭过头去,凝视着夜色中林落和林寻疑惑的脸,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林寻睁大了双目,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过来时,那边熙熙攘攘的,东宫这里倒是清静得很……原来是起火了,可……怎么会呢,怎么会突然起火?” 闻言,林落面色略有呆滞,怔了一怔,突然想起那日苏宸答应他们的事——要为他们引开侍卫。难道……这火是宸王子放的? “此事说来话长了,回去之后再说。”唐谷溪小声道。 “殿下,全都找了啊,可是实在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芷翠宫中只有王妃娘娘身边的人……”——院内再次传来了声响。 可是,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倒地之声,像是挨了太子重重的一脚。 “你是说,是母妃宫中的人放的火了?”声音依旧咆哮,紧接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在院中响起。 “混账!你是说母妃养了一群蓄意害她的人?蠢货,蠢货,一个个蠢货!方才救火之时就磨磨蹭蹭,如今回来了,竟还不知过错,若是大火没被及时扑灭,全是你等蠢货的错!” 本来这怒火发下去,不该再有不长眼的说话了,可是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有一个不怕死的说话了,声音还带着哭腔和委屈:“那是小的们见太子落在后面,想要等等太子啊……” “等我?本宫用你们等?是本宫落在后面重要,还是母妃的命重要?”太子有些气急败坏。 原来,是太子体型偏胖,行动有所不便,当时前去芷翠宫时,想必跑得不快,就被侍卫落在了后面,可又因侍卫等待自己怠慢了救火,而动了怒。 可偏偏就是这一句,让唐谷溪三人暴露了踪迹。在听到此话后,她一时未克制住,突然笑了一声,毫无防备地笑了一声…… 听到声音,林寻和林落猛然扭头,立刻将她的嘴巴捂住了。 然而还是晚了,庭院内站着的太子,以及跪在地上的丫鬟奴才侍卫,全部听到了这一声笑声,从房顶上传下来,众人皆抬起头,向上望去。 “谁人在上面?”太子惊道,环顾左右,也不知方向具体在何处,一时有些慌张,忙吩咐左右,“快去,爬上去看看,是谁在上面!” 一声令下,所有侍卫皆起身行动,搬来了梯子欲要爬上去。 “糟了,快撤!”林落暗叫一声,起身拉起唐谷溪就跑,林寻步子飞快,亦跟在后面。 三人一起身,全然暴露于众人眼皮之下了,虽然夜色中不知那三人是谁,但是光看那飞快的身影与矫健的身姿,想必定是不凡之人。 “有刺客,快保护好太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侍卫皆掏出剑来,一部分留在院内将太子护住,一部分跑出庭院去堵截,还有一部分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想要追踪他三人。 可无奈那三个黑影跑得极快,上去的人还未站稳,只见他们跑到宫墙那端,眨眼之间,皆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跑出东宫大门的侍卫,则顺着那条甬道,一路追了过去。 此时,陆卫所带的人刚刚赶到,只见东宫一团乱,侍卫从门口和墙上一一涌出,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手中各个握着长剑。 “不好,那姑娘有难了。”陆卫喃喃道,目光凝着侍卫跑去的方向。 “陆大哥,要不要去告知殿下?” “去,快去!”陆卫忙说道,可未等那人走开,又一把将他拉住,神色忧虑,“不,不行,先别去,此刻前去濯心殿必定惊扰大王,岂不是自投罗网?你们跟着我,混入太子的人中,暗自跟上去,看看事态如何,借机将他们带偏!” 将他们带偏?这个法子好,既不惊动更多人,又保护了那个姑娘。听罢,众人点点头,一致赞同,抬脚跟着陆卫跑上前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逃出生天?(中) 亥时已至,整个王宫笼罩在一片茫茫夜色中,橙黄色的灯光星星点点,稀疏地洒在宫里的每个角落。从上往下俯视而看,整个宫殿像是浸泡在迷雾中的魂兽一般,神秘幽静,却又庄严肃穆,浑然一种蓄势待发之状。 然而,就是在这千百个日夜以来,一直风平浪静、井然有序的宫中,今夜,却星火初起,一点也不平静。 芷翠宫无端起火,原因不明,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苑的火势刚刚被人扑灭,嘈杂也已过去,东宫就发生了动乱。 只见侍卫们听到“刺客”的声音,皆从站岗的地方加入了太子的队伍,随着东宫的侍卫前去抓那“刺客”。他们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持着火把,在各个曲折迂回的甬道上掀起一片喧嚣,“抓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嘈杂的脚步声也随之移动。 可是前面那三个人影跑得极快,本来在前面听到声音的侍卫已经看到他们跑过来了,可还未扑上去抓住,就见那黑影已然从眼前消失,跑到更前方的位置了。 他们似乎脚不点地,身如飞燕般轻快迅速,又趁着光火闪动的夜色,一时眼花缭乱,也因此,让所有的侍卫们慌乱无措。 唐谷溪自从屋顶上逃跑之后,便一直心神恍惚,浑身像是陷在漩涡中一般,两眼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只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感知到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地飞跑。似乎身子已不是自己的。 她知道,追捕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这样闹下去必定会惊扰整个王宫,他们必死无疑。如若林落和林寻不管她,那依照他二人的身手,此刻恐怕早就逃出生天了吧。 他们既然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宫中,那就能顺顺利利地逃出宫外。只是……多了她这一个人,使得他们只能与那些侍卫周旋于此,无法逃脱。 “林落,林寻,你们放开我。”她急喘着气说道。 此时,他们已经甩下了侍卫一段路,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宫殿上,白玉石铺成的台阶宽阔逶迤,在身后蔓延着。三人停下脚步,向后看了一眼,立刻蹲下身子,靠在了背后的白玉栏杆上,躲避了起来,暂时无人发现。 唐谷溪从他二人手中抽出手臂,气喘连连,筋疲力尽,脸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汗,额前的几根发丝也微微湿润,她捂着胸口,左右看了一眼林落和林寻。 “你们听我说,玉玺已经拿上了,我们成功了。不要再管我了,快从宫墙上翻过去,出去便是大道,你们能躲得过御林军的。”她吸了两口气,摇摇手,“我……我轻功不如你二人好,体力也不支了,逃不逃得掉,是上天的命,你们无需在我身上耽搁时间了……快走吧!” 她坐在地上,两腿屈膝,原本洁净的裙衫沾染了尘土,裙摆处有些泥泞,像是粉红色的荷花上,沾染了点点淤泥。 “我告诉你唐谷溪,方才若不是你一声笑,我们早就出来了!你这么笨,若把你一人留在此地,我二人……哼,恐怕会遭天谴!你若是不想诅咒我俩,就别说这丧气话,累了就闭上嘴,保存体力可好?” 林寻胸口微微起伏,虽不及唐谷溪疲累,但也轻喘着气息。他一身青蓝布衣,脸颊白润光泽,单膝跪于地上,一手扶着右侧的栏杆,一手按在地上,时不时向右望着以观察局势,清俊的眉头微微蹙起。 唐谷溪后背靠在栏杆上,微闭着眼喘气,白玉石向她的后背传去清爽的凉意,使得她很快平复了下来。听罢林寻这话,她睁开眸子,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林寻莫名其妙看着她,又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未发现有何怪异之处。 “我笑……”唐谷溪将头从栏杆上抬起,“我笑我三人,竟然在凉禹的宫殿内,被御林军追捕……简直是大闹凉禹宫啊!有此经历,此生足矣。” 说完,她便喘着气笑,愈来愈重的夜色中,她笑得无比明媚,两只黑色的眼珠流转着光亮。 林寻本来心中焦急,可听她说完此话,又见她笑得如此欢畅,心中的紧张也随之烟消云散,想来若是能逃出去,此次经历足够他在九秦的师兄弟中吹嘘一年了,不禁也豁然开朗,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林落侧身跪在一旁,本是背对着他们,透过栏杆的空隙朝大殿之下望着,此刻听到二人的笑声,不禁扭过头来,怒目微睁。 远处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逼愈紧,一簇簇的篝火从巷子里涌出,停顿一下后,只听一声“上去找!”那些侍卫便朝大殿上奔了过来。 “他们来了!”林寻喉咙一紧,抓起唐谷溪就要跑。 林落伸手一把将他按住了,黑暗中,她平静地注视着唐谷溪和林寻,在他二人脸上扫视一遍,道:“这样跑下去不是法子,寻儿,你听我的,带着她从那头逃走,顺着墙壁走到尽头,然后找准时机出宫。” 说着,她便将手中的翠绿盒子拿出来,放到了林寻手中,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林寻神情茫然,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反应过来,扑上去一把将林落拉住,“那你呢?姐,你不会是想引开他们吧?不行,要走一起走,谁也不可留在此地!” “此事因我而起,留在此地的人该是我!”唐谷溪也伸出手抓住了林落,喘息道,“我说过了,你俩带着我是拖累,别再犹豫了,快走吧!我去引开他们,即便被抓住,苏宸也会来救我的,你们无需担心。” 脚步声声愈发靠近,那批手持篝火与长剑的御林军纷纷朝殿上跑来,即将到他三人跟前,黑夜被那一团一团愈来愈近的篝火点亮。 “多说无益。”林落回过头来,一把拽下了他俩的手臂,起身就要跑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唐谷溪一把挣脱掉林寻的手臂,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翻过头顶,赶在林落踏出之前晃入了侍卫的眼前。 只见一抹淡红色从半空飘过,滚落到了前方白玉石的地板上,正对着一侧宽阔宏伟的长阶。 长阶上,疾步上前的御林军猝然愣住,似乎吃了一惊,数十把篝火将整个长阶映亮。直到那个落地的女子向一侧跑去,所有的侍卫才反应过来,大叫着追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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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与林寻对视着他们,步子微微后退,并不明白此话为何意。 那人痴呆片刻,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恨恨道:“原来方才的那个才是唐姑娘!你们快去追,千万不能让他们抓住她!”他对左右喝令道。 接着,周围站着的那六七个侍卫,皆转头向一侧跑去了。侍卫首领回过头来,目光在林落和林寻身上打量着,脸色肃穆,片刻之后,凝眉道:“二位不要再跑了,不如就留在此地歇息片刻,御林军不会再过来。天亮之时,我会将二位带回宸王子那里。” 说完,他微微低头,拱了拱手,转身毅然走去了。 林落二人这才发现,他身上所穿铠甲和方才的御林军有所不同,颜色也略有差异。心中放下了戒备,握着剑的手也放了下来。 宸王子?原来他是宸王子的人,那为何会在其中呢? 林寻呼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石柱上,“看来,宸王子已经知道了。既然他的人已经来了,那我们便可放心些。” 他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 林落未听他说话,心思全然在如何救出唐谷溪上,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剑,琢磨不定:若是听方才那个侍卫的话,留在此地等候,那他们能不能将唐谷溪带回呢?或许,她不该相信他们,应该自己过去。 “林姑娘,林公子。”这时,长阶之上传来了一句声音,只不过,这声音有些耳熟。 林落收住步子,扭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人影从长阶上跑了过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二人都未点着火把,因此谁也看不清彼此的容貌。 “林姑娘,林公子,可把你二人找到了!”前面那人看清楚之后,疾步跑了过来,林落和林寻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叶英。 “叶大哥?你……你怎会在此?” 叶英正欲说话,可又侧了侧身子,向后叫道:“少将军。” 林落和林寻顿时愕然,向他身后望去,只见那个黑影愈来愈近,脚步匆匆,步伐沉稳。 齐煜的脸显现了出来,他站在叶英旁边,距林落和林寻只有三尺的距离,然后便不动了。目光从林落手中划过,翠绿色的盒子闪入他的眼帘。 万籁俱寂,唯有天上朦胧的月光挥洒下来,静静地照在这四人身上。 “齐……齐哥哥,你怎么来啦?”过了良久,林寻才发出声音来,可能是齐煜的脸色太过冰冷,使得他心里隐隐发怵,想笑也笑不出来。 他和师姐压根没有料到,齐哥哥竟会过来,看来,他已经全然知道了。当初此计一下,几人便说好了,除了苏宸之外,其他外人一概不插手此事。 想至此,林寻也释然了,对于齐哥哥如此老谋深算之人来说,任何事情都别想瞒过他。可他偏偏忘了这一点。就在一个时辰前,甚至还和唐谷溪说,这世上最难骗的人是他姐。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他摇了摇头。 齐煜如寒光般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重新睨上林落,微吸了一口气。 “跟我回府。”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闭上薄唇,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俩,极有耐心的样子。 “她还在此,我怎能走?”林落丢下一句,就要转身。 还未等齐煜使眼色,叶英就跨出一步挡在了林落面前,似乎极明白少将军所思所想,“方才发生的,少将军已经知道了。林姑娘还是不要过去为好,既然已成定局,唯有看明日如何发落了……唐姑娘跑开,不就是为了护你二人周全吗?”他顿了顿,微微垂首,“一个人受罪,总比三个人受罪要好……” 一个人受罪,总比三个人受罪要好…… 一句话,简明扼要。 “你们留在宫中,只会给唐姑娘增添麻烦啊。”叶英再次恳请道,“剩下的事,少将军和宸王子会解决的,定不会让唐姑娘受委屈。二位,走吧!” 林寻头脑渐渐明晰,觉得此话有理,扭头看过去,低声道:“姐,我觉得叶大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得此失彼,当务之急,还是将玉玺收好。” 林落有所妥协,其中心中也明白道理,只是方才有些心乱。她点了点头,目光移上齐煜的脸。 方才那一抹寒光,已从他眸中消失,齐煜目光沉了沉,不知是喜是忧,轻声道:“走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二章 擒回一女 烛火通明的东宫,正殿之内,丫鬟奴才们立于两侧,沉着头默不作声。太子一身明黄色裘袍,华丽贵气,却依旧遮掩不住其略微臃肿的身材。他不断地摇头,负手叹气,来回踱着步。 “竟然有刺客,竟然有人想要害我,真是大胆!”走到屋子一端,又返回来,“不对,今夜母妃宫中失火,回来之后,本宫这里就险些遇害……其中,必有蹊跷,必有蹊跷。定是有人想害我母子,此人究竟是谁呢?有何目的呢?” 他喃喃自语,然而声音却并不小,使得屋内站着的下人全然听到,只是谁都不敢作声罢了。 一个常伴太子左右的奴才听到,细细琢磨了一番,似乎琢磨出了些由头,走上前去,低声对其说道:“太子,会不会是因为玉玺呢?” “玉玺?”太子止住步子,两条横眉皱到一起,模样认真,却使他的双目更显狭小。 那奴才道:“是啊,前两日大王赏赐给太子的那个玉玺,此为独一无二之宝物,太子日-日命人擦拭摆放,可见其宝贵程度。想必,是招了宫里人的妒意,眼见大王偏倚东宫,恩宠芷翠宫,定是不服气,才欲谋害太子及娘娘的。” 听这小厮说完,太子才渐渐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眉头舒展,双目似乎点燃了光亮。 “对,对,定是如此!”他指着手指,亢奋不已,“玉玺,是因为玉玺!” 那小厮低头笑了笑,面色带喜。 太子忽然记起什么,忙转过身去,指着一个丫鬟道:“快去藏宝室,看看那玉玺如何了!” 丫鬟听罢,连连点头,忙冲着西厅跑过去了。 很快,那丫鬟大惊失色地跑了回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牙齿咯咯做响,仰面欲哭无泪,“太子,太子不好了,玉玺……玉玺不见了!” “你、你说什么?” “玉玺不见了,连盒子都没了!” 太子怔了怔,脸色一片苍白,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没了,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旁边那小厮不再笑了,脸色也如太子般惨白,挥了挥手,示意地上的丫鬟赶快起来,站到一边去,以免再次受太子的叱骂。 “玉玺不见了……”太子喃喃道,眼神一片呆滞,“父王……父王要是知道,定会说我不好好看管,没拿那玉玺的命。玉玺……可是传国玉玺啊,丢在我手中,我看这太子之位,也要不保了!” 此话一出,虽无咆哮之力,却堪比方才的大怒,令屋内的丫鬟奴才冒出一身冷汗。 “太子莫要悲观如此,这玉玺丢了怎能怪您呢?况且,侍卫还没回来,说不准已经将他们抓住了呢!” 那小厮话刚落地,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快,方才跑出去追捕的侍卫回来了。 “太子,抓回来一个人,另外两个不见了踪影!” 太子只听到前半句——抓到了人,怔了一下,一时大喜,也未听清后面的话,猛然起身走过去,称赞道:“好,好啊,抓住了就好,速速带进来!” 前方的侍卫向后退了一步,绕开一条过道,只见两个侍卫按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太子微眯双眼,负手而立,脖子微微后仰,做好审问的姿态。 进入屋内,灯火将那女子浑身照亮,她面容平静,目光远远落在地上,本想要用力摆脱侍卫的押解,可无奈挣了两下未挣开,不免有些怒气。这怒气反倒使她平静了,不再反抗,微仰着脖子,面无表情。 太子两眼一睁,将她认了出来,这……这不是当日父王寿宴时,将军府中带来的客卿吗? 怎会在此?偷玉玺的人是她? 太子似乎还未回过神来,愣在那里没了言语。倒是旁边的小厮着了急,他并不认得唐谷溪是谁,只知道她是方才的刺客,便道:“大胆蛮女,还不快跪下!” 见那女子不动,他猛地踢出去一脚,想迫使她下跪。可那腿还未伸出去,便被太子一把拽向了后面。 太子臂力极大,那小厮身板瘦弱,被这一拽,几乎腾空甩了出去,摔在了后面地上。睁开双眼,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顾捂着自己的后臀暗暗叫苦,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太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空端在胸前,在她跟前踱了两步,打量着她,“是谁派你来的?你来此,想要作何,如实招来。” 既然此女能被父王于寿宴当日请来,那她便不是个小人物,太子知道应当仔细些,万一到时有何隐情,惹怒了父王就不好了。 面前那女子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模样倒是十分俊俏,清丽的眉眼,挺秀的鼻子,细长而挺直的脖颈,朱唇玉面,粉面桃花,看着十分可人。可又因她脸上的那份凛然与傲气,使这女子身上带了一层英气。 或许是方才跑得累了,她气息微喘,闭着口不说话。太子也不着急,用这功夫,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竟还梳着宫女的发式,穿着宫女的服饰……看来是有备而来,也必有接应之人。不过这一身淡红色罗裙,以及腰间的纯白束带,倒是将她映衬得如出水芙蓉。 太子眸光一沉,心里想到,那日在寿宴上只是单单一瞥,隔得遥远,也并未多看。却未想到,这女子穿那粗布窄袖短衣时,是显得有几分侠气,可今日换上一袭颜色鲜亮的广袖裙衫之后,竟比他宫里的丫鬟不知好到哪儿去。 旁边的侍卫见太子不说话,反而笑了起来,皆莫名其妙,不知何意。 “行了,你等人先下去吧。”太子挥了挥手,“你俩没看见都已经押到了吗?还死死按着她作甚?放开!” 一声令下,那两个按着唐谷溪双肩的侍卫松开了手。 唐谷溪收回发酸的手臂,倒吸一口气,轻轻甩了甩。心中也在纳闷,太子为何会突然开恩,看着也不像凶神恶煞之人。 屏退左右后,太子长舒一口气,面容带笑,在她面前站定,说道:“你把实情一一招来,说出是受谁之命而来,来此有何目的,还有,把玉玺交出来,我便不会怪你。” 见她不说话,太子叹了口气,又小声问道:“是不是,父王派你来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三章 步步逼问 父王一向性情多变,寿宴当日,对他母子二人更是恩宠有加,还将自己的贺礼送与他。太子兴奋之余,以为是父王对自己监国时期较为满意,因此态度大变的。可未想到,这玉玺入了他的宫未满三日,便出了乱子。 由此看来,父王怕是仍旧不相信他,才一手安排了此事。 听到此话,唐谷溪有些出乎意料,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心想,这大王将玉玺送与太子,如此信任他,最后竟换来了他的猜忌和疑心,看来,父子之间隔阂不少,不免为大王惋惜起来。 “你为何要怀疑你父王?”唐谷溪凝眉注视着他,“众多王子中,大王将唯一的宝物赏赐给了你,若是知道……你说出此话,大王不知该有多伤心。” 听闻此言,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心中不禁有些愧疚,看她的样子,想必不是父王派来的了。既然如此,他稍稍放了心,清了清嗓子。 “你……你究竟是谁派来的?还有,玉玺是不是在那两个人手中,他们逃到何处去了?只要你如实招来,将玉玺完好无损归还到本宫手中,那本宫保证,本宫绝不会为难你。” 唐谷溪看着他,听到如此宽赦之言,不知是真是假,对他将信将疑。但无论真假,那玉玺是不可能回来了,她也绝不会说出口。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所行之事毕竟是偷盗,有些愧对于太子。 虽说太子是赵王妃之子,与苏宸也一向不睦,但他毕竟同自己无怨无仇,何况还是苏宸的亲兄长。无论如何,她也难以理直气壮起来。 “不是任何人派我来的,我……我就是想拿那玉玺。“她想了想,索性说道,“玉玺是回不来了,我也不会说出它在何处,太子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一听此话,太子有些着急,压着嗓音道:“你、你们想要何宝物,本宫这里应有尽有,我全给你们还不成?何必非要拿那玉玺呢?你知不知道,若是父王知道我弄丢了玉玺,定会大发雷霆!” 看太子说得诚恳,唐谷溪心里也七上八下,可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又怎能说得清呢?玉玺本是南国之物,最终沦落至凉禹宫内,几十年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谁又能说出此刻真正的物主是谁。 要说真正的物归原主,那还是送回西州,交到林寻娘亲手里,才算是最好的归宿。 “太子。”良久,唐谷溪张了张嘴,气势渐消,“这玉玺本就不该留在宫中,也不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太子还是不要再找了吧,一切罪责,皆由民女承担,若是大王怪罪下来,太子只管说出民女,大王必不会迁怒于太子。” 太子哀叹一声,转身又开始踱步,一时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早就拉下去严刑逼供了,怎会在此耽搁时间? 可无奈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如何也激不起他的怒气来,竟让他束手无策。 将军府?太子忽然止步,眼神一亮。 是啊,她是将军府的贵客,拿了那玉玺,必定放在将军府了。难道,是齐昭将军派她过来的?齐昭将军有何目的?还是将军并不知此事? 就在他发现一些眉目时,只听院内传来了一声妇人的嗓音: “敖儿,你怎么样,有无被刺客伤着?快让母妃看看!” 伴随着焦急的话语,脚步匆匆而进,太子抬头一看,母妃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 “母妃?”太子上前去,急忙扶住了赵王妃,“此时已是深夜,母妃何必过来看孩儿呢?孩儿无事,全然无事。” 赵王妃一身华服,却因走得匆忙而有些褶皱散乱,加之几个时辰前,芷翠宫刚扑灭一场大火,赵王妃显得面容憔悴,衣冠不整。 将太子周身看了一遭,确定其无事之后,赵王妃方才稳下心来。这时,她看到了站在前方,一脸认真看他们的唐谷溪。 赵王妃放开了太子,神情一变,慢慢走上前去,双眼一眯,打量起唐谷溪来。她只知道抓住了一个刺客,还是个女子,但却并未将她认出来。此刻见那女子临危不惧,既不下跪也未被束缚,堂堂与她对视而立,不禁生起一腔怒火。 “还不来人,将她绑起来!”赵王妃脸色铁青。 门外的侍卫听到声音,立刻走了进来,手拿绳子,欲要将其套住。唐谷溪后退了两步,横眉竖目,脱口而出:“别过来!” 听闻此话,赵王妃目瞪口呆,脸色愈加铁青,向前走了一步,怒火在眸中几乎喷涌而出。 “母妃。”太子见状,急忙走了过来,咧嘴笑道,“母妃息怒,她、她就是一个小女子,一时贪心,想要偷东西罢了,并未伤及孩儿。方才,她已然认了罪,只是那玉玺……不知丢到了何处,孩儿已经命人去找了。” 此番话出口,令唐谷溪惊诧不已,她抬起目光,怔怔地望向太子,无论如何也未料到,太子竟会帮她说话,还替她隐瞒了实情。 他……这是为何呢? “玉玺?”听到最后一句话,赵王妃大惊,扭过头来看着太子,“玉玺丢了?” 太子迟疑地点了点头,脸色通红,垂下头不敢去看她。 “大胆!”赵王妃回过头来,怒视着唐谷溪,“玉玺到底在何处,说!” 或许是赵王妃的声音太过凌然戾气,也或许是她一直坚忍至此、心力不足,唐谷溪只觉浑身发软,疲累不已,鼻头一酸,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从小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孤立无援的时刻,无论是曾经的秉风哥哥或者玉茗,还是如今的林落林寻或者苏宸,二十年来,仿佛一直被人护着长大,离开故国以后,还是被人处处守护,一一化解眼前困境。 而像此刻,一个人身陷东宫,孤掌难鸣,四顾无援,似乎还是头一次。 她承认,她坚持不住了……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可以为朋友化解危机,可以处理好一切事情。她埋怨林寻不信任她,埋怨林落的固执己见,对苏宸的不放心也耿耿于怀……可直到方才,她才发现,即便走到了这一步,她也不知该如何化险为夷。 终究还是因为有人护着…… 若等到有一天,周围再无一人护着她了,她是否可以像他们那样,即使孤军奋战,也能迎难而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四章 “良计” 苏宸去往濯心殿之后,才发现父王并无要紧之事,只是同他拉家常,像是多年未说过话一样。苏宸发现,自他随武贲军从西境回来之后,父王每次召见他,都无要紧之事,正如儿时带他骑马狩猎一样,融洽轻松的气氛,如今又回来了。 而此次谈话,父王却有意无意提及萧王妃,先前每次苏宸提起,他都会刻意回避,或者龙颜大怒。然而此次不同。 不仅嘱托自己,多去看看萧王妃,还提及了苏寅。由于苏寅一直同他住在一起,父王便嘱托自己多督促苏寅读书,虽然没有将苏寅叫来,但言语里尽是对他的关心。 难不成,父王真的老了?对于多年前耿耿于怀的事,如今也心慈手软、心生悔意了? 出了濯心殿的大门,他一眼看见了柱子前的陆卫。 陆卫在大殿门前徘徊,见苏宸出来,忙跑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想说什么又打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殿下的表情,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陆卫没再说话。 苏宸没有半分责怪之意,陆卫于他,就像叶英于齐煜一样,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行事态度、品行气度,他都是极为了解的。倘若能救出来,陆卫也就不会黯然伤神地等在这里了。 他没说一句话,沉了沉眼,大步向前走去。 明月高悬,朦胧已久的残月,终于在深夜之时,渐渐明朗了起来。秋风阵阵,将苏宸和陆卫的长袍卷起,微凉的气息灌入眼鼻,令人清醒无比。 “东宫那边事态如何了?” “唐姑娘被侍卫抓住,押到了东宫。都怪属下无能……看走了眼,否则,定是能将——” “不必多说,此事,不能怪你。” 陆卫叹了一声,“对了,玉玺拿出来了,在另外两个人手里。那两人属下不认识,像是唐姑娘的同伴,方才被少将军带回去了。” 苏宸愣住了步子,扭过头来,“玉玺拿出来了?” 陆卫点点头,“拿出来了,原本我以为只有唐姑娘一人,可没想到,还有另外两人作伴。唐姑娘应该是拿出了玉玺,交给那二人后,为了引开追兵,才与那二人分离的。” 苏宸站在原地,听陆卫说完,脑中渐渐明晰了起来。原来还有这等事!林落和林寻竟然也进宫了,是齐煜带进来的吗?那齐煜……又是如何知道的? “少将军此时在何处?” “少将军派人将那二位送回府了,本来在殿下那里等了片刻,可见殿下迟迟不归,也就回去了。宫门已关,少将军说,明早他就会来找殿下。” 苏宸锁着眉点了点头,既然齐煜已经插手此事,那么他的决定就不会出错。其实这未尝不好,多一个人参与,多一个人想法子。何况面对此事,苏宸会慌乱无措,可齐煜却不会,总要有人冷静。 “这么说,他们先把玉玺拿回去了?” 陆卫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以为殿下这句话是在责怪他——毕竟东宫找不见玉玺,必会降罪于唐姑娘,越是找不到玉玺,太子就会越着急,唐姑娘危险也就会越大。 可苏宸却喃喃着,像是陷入沉思,淡淡地说道:“也好,她拼尽全力拿回来的东西,若是再次落入太子之手,恐怕死也不会甘心。” 陆卫抬起头来,望着苏宸的脸庞有些发呆,问道:“那唐姑娘,应该怎么办?” 苏宸将目光从地上抬起,转而看向了陆卫,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主意,眼神隐隐发亮。 “殿下是想到了什么吗?” “陆卫,你有没有觉得,父王近来,像是对我热切有加,频频与我谈话?” 陆卫怔了一怔,点头道:“是啊,其实大王……一直都想拉近与殿下的距离的,只是殿下不给大王机会罢了。” 苏宸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声音带着股冰凉的沧桑:“此次不一样。以前,我怨恨他将王妃娘娘送入冷宫,怨恨他不近人情、冷酷无情。那时父王对我,恐怕也有怒气在心……可是此次却不同,方才的谈话中,父王像是对王妃娘娘有了歉疚之意,我想,父王定是后悔了以前的做法。” 陆卫听着,蹙眉点了点头,不明白二者有何联系,沉思良久,问道:“殿下是想……趁着大王近来对殿下好,去为唐姑娘求情?” 苏宸没有言语,只是眸色深了一层。 “殿下,唐姑娘按罪责来说的话,犯得可是偷窃之罪啊!大王怎么会——” “我若单去为了一个民女求情,父王怎会答应?”苏宸心中笃定,瞥了他一眼。 “那殿下是想……”陆卫疑惑不解。 苏宸深吸一口气,看着陆卫,压低了声音:“我去为一个民女求情无效,但我若是请求父王赐婚呢?”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流动,不紧不慢,像幽灵一样飘进了陆卫的耳朵。 听到话的那一刹那,陆卫目瞪口呆,良久没有回过神来,望着苏宸一脸不可思议。 殿下的意思是……他要娶唐姑娘为妻? 苏宸也不着急,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一旁静默无语,微笑中带着一股忧伤。 陆卫终于笑了出来,偌大的欣喜让他一时语无伦次,“殿下是想……是想……那太好了!大王早就想为殿下择选王子妃了,若是殿下主动提出,大王定不会追究此事了!此为良计,良计呀!” 苏宸微垂着头,听到此话,眼眸中掀起狂风骤雨,心中更是沉闷不已。他知道唐谷溪不想留在此地,可偏偏世事难料,此刻竟要以此作为筹码,将她赎回来。 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 竟然沦为“良计”…… “怪不得唐姑娘毫不畏惧,原来殿下已有了法子!”陆卫还在兴奋当中,并不知道此话像刀子一样,插在了苏宸的心口上。 “她还不知道……”苏宸的声音闷闷的,又抬起头来,“东宫有个小囚室,和牢狱相仿,太子应该会先把她关到那里。明日,我便过去一趟……将此事告知她。” 陆卫怔了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原来唐姑娘并不知情啊。可是他马上又笑了:“殿下无需多此一举,这宣阳城中,有多少王孙贵族想把女儿嫁给殿下的?我看唐姑娘对殿下也有意,就不用去了吧。” 苏宸摇了摇头,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的:“我不想让她恨我。” 说完,他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去。 秋风更凉了,陆卫留在原地,望着前方的背影略有茫然,打了一个寒颤,紧跟了上去。 广阔恢宏的大殿前,两个单薄的人影渐渐走远,消融于夜色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五章 悔恨 “你是说,昨夜有人盗窃东宫?” “情况确实如此。” “小六子来过了?” “来过了,说昨夜太子大怒,赵王妃还从芷翠宫过去了,后来将那女子关押了起来,而且……” “而且什么?” “……玉玺被盗了,至今还未找到。” 御书房内,大王坐在书桌后面,静静听着万公公的讲述……原是昨夜芷翠宫起火之后,东宫竟还出了乱子:南国玉玺被盗,抓回来的女子闭口不应,赵王妃与太子将此事瞒住了,不许任何人外传,欲要私下解决。 桌角上泡着一盏热茶,烟气袅袅,然而大王许久未动,热茶成了凉茶。 他斜倚在椅子扶手上,双眸微眯,静静打量着前方,苍老的眸中稍显浑浊,却依旧抵挡不住那一抹深邃的寒光。 屋内寂静万分,针落有声。万公公站在一旁,神态安详,静默不动。 “这么说,太子是怕朕责怪他守不住玉玺,才将此事压下来,不让传出了?” “或许是王妃娘娘的意思。” 大王神色未动,轻轻点了点头,“是,是云德的意思。”又问,“那抓住的女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万公公脸色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低头不作声了。 见他不说话,大王心中生了疑,眼角缓慢一斜,眸光移到了万公公脸上,神色却未动,睨了他片刻。 “万明安,你说吧,朕知道你知道。” 王公公依旧低着头,手指不禁捏紧了手中的拂尘,“老奴说来,大王可别生气。” 大王鼻中发出了一声轻笑:“你啊,就会绕圈子,若是真有让朕动怒之事,你就不会说了。”他顿了顿,表情恢复平淡,“她来拿玉玺,必定不是为了财,不是为财,那就是为情,抑或为义。万明安,你说,是不是?” “是。”王公公微弱应了一声。 “那你就说吧。我看她究竟是为情,还是为义,为情,为何情,为义,为何义。” 大王不急不慢,平静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定定睨着他。 “抓住的那个女子,”万公公抬了抬眼,像是下了些底气,“是将军府的唐姑娘。” 将军府的唐姑娘?闻言,大王面容僵硬了一下,略有呆滞,蹙着眉头想了想,“是那三个人中的唐姑娘?” “正是。” “那……逃走的那两个人,就是林氏姐弟了?” 万公公头低得更深了,闭了口没有回答。 大王缓缓地点了点头,从座上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绕过桌子,双手背在身后,在屋中走了几步。沉思的样子,就如平日观书之后的回味咀嚼一般,不悲不喜,不伤不怒。 “玉玺……南国……西州……”他微仰着头,口中喃喃着,皱眉闭口的神态,像极了石刻的雕像,威严耸立,隽永深沉。随着心中的慢慢思量,脚下的步子也滞缓了下来。 初次召见他三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联想起当日林氏姐弟挑选印玺的场景,大王心中很快明朗起来。林落说她师父一生酷爱收藏印玺,看来,此印玺并非彼印玺,而是南国的玉玺了…… 原来一切,早有准备。 可是他三个人,是怎样确定玉玺就在他手中呢?难怪,当日晨曦殿中挑选印玺时,三个人脸上不安又忧虑的神色。原来是失望所致。 他开始觉得,这三人与二十年前的南溪之战脱不了干系。 南溪之战、玉玺…… 倏地,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炫目的白光,他的脚步猝然止住,电光石火之间,那幅泛黄的画卷和一个女子的脸庞交叠到了一起,两张面孔愈靠愈近,迅速融合……最后幻化成为一个。 难道……她,真的和她有关系? 她要这玉玺,就是为了这个? 耳畔仿佛炸响了惊天大雷,他抬起头,窗外的日光明晃晃的,无比耀眼。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开始打起颤来。 万公公见状,急忙上前扶住,惊呼道:“大王,大王您怎么了?来人呐,传——” “万明安。”大王叫住了他,双手死死扣着万明安的手臂,沧桑的面容上像是千帆过尽,掀起滔天大浪,却还极力保持着镇定,牙齿却在咯咯作响。 “大王您这是……” “万明安、万明安。”大王低声叫着他,终于将那一抹苍白压了下去,可是双腿还在微微颤着,膝盖绵软无力,指着身侧的座椅,“扶……扶朕过去。” 万公公将大王扶到座椅上坐下,忙蹲下去,用袖子在大王面前扇着风,大王才渐渐平复了下来。方才的状况将他吓得不轻,胆战心惊地问道:“大王可好些了?” 大王深喘着气,蜡黄的面容有了几分血色,万公公扇来一阵阵凉风,使他喘过了气来。可是回过神之后,他却不说话了,后背靠在椅子上,脖子绵软无力,目光无神地望向窗口的位置,清淡如水,冷冽如雪。 正值中秋,远处高高的天空上,有大雁飞过,飞向了南方。 万公公见大王恢复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也不敢说话,静等着大王吩咐。 大王的气息渐渐平稳,胸口不再起伏,可是眼圈却泛着红,目光静止不动望着天边的某处,扣在椅子上的手指微微用着力,似乎在极力想着什么。 “大王……” 他张了张嘴,眼角闪着浑浊的光亮,缓缓说道:“万明安,你知道,当初朕,并没有要杀死秋慈啊!朕是想把她接回来……朕还说,还说不许伤及一根汗毛,朕说了、朕说了……” “是,大王说了,大王说了……”万公公并不知大王为何会提起此事来。 “可是,可是……”他长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怪朕啊,朕不该派赵春去,朕怎就忘了,忘了云德是他的妹妹……若非紫阳,朕也不会知道这些。是朕的错,是朕的错……二十年了,他们一定恨死朕了,一定恨死朕了!” 听着大王的肺腑之言,万公公想起了寿宴当晚的事,心中何尝不悲切,用袖子抹了抹泪。 赵春的奸计,西州王的谎言,使得秋慈王后含恨而终,也使得那位邻国的将军含冤而死……而这些误会与罪过,皆因大王被蒙蔽了双眼,才使自己涉足其中。如今天翻地覆,大王如何能不悔恨,如何能不痛心! “太子那边……先派人盯着,不可动刑。”大王的声音渐渐平静,对他吩咐道,“还有,将林氏姐弟召进宫来,朕要见他们,朕有话……要问他们。” “是。” —————— 以后发布时间做个改动:11:15一章,21:15一章,么么哒爱你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六章 觐见 初阳升起,清风微凉,苏宸一夜未合眼,起来之后,便从自己住处出来,向东宫走去。苏寅昨夜听闻谷溪姐姐被抓,也是十分担忧,今早本打算和苏宸哥哥一同过来,可后来被他派去看望母亲了。 此等事,怎能容一个小孩子插手?不过,看在苏寅对唐谷溪的担忧上,苏宸还是较为欣慰与满意的。 穿过晨曦殿之前时,远远看到宫门口走来了三个人,像是齐煜与林姑娘他们。苏宸住了脚,心头生疑,等着他三人走来。 “你们怎么进宫来了?”三人走近之后,苏宸问道,“赵王妃和太子现今正在找那两个逃走的人,你带着他俩进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齐煜的神情有些疲惫,林落与林寻面容也稍显倦怠,怕是同他一样,三人一宿未睡好。 “昨夜太子已经派人来过了,”齐煜皱眉说道,未等苏宸说话,又道,“不过,父亲将他们应付了过去,此刻暂且无事。” “那就好。”苏宸点点头,又不解地望了一眼林落和林寻,“那你们还过来作甚呢?” 林寻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还能作甚呢?大王要召见我俩,我看……八成是大王也知道了。” “什么,父王知道了?”苏宸似乎很是惊讶。明明东宫的人已将此事压了下去,父王怎会知道呢?不过想想也罢,这宫中哪怕是起了半点风波,父王都会知道,更别说昨夜那么大动静的偷盗了。 他看到了林落手中的绿盒子,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们……是想要全部招了?” 齐煜摇了摇头,从林落手中拿过绿盒子来,道:“此物我先拿着,若是大王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我便将此物呈上去,然后……同他们一起认罪。至于大王会如何发落,我便不知——” “我不会让父王给你们定罪的。”苏宸带着一丝赌气,“若是治罪,我也有罪,此事若是没有我,根本不会发生。既然治罪,那就让父王连同我一起责罚好了。” “宸王子,你别说这丧气话。”林落沉默了良久,淡淡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大王知道了,那我和弟弟便将此事全然说出,从头到尾说出。这些天来,大王的胸怀性情我们有目共睹,我想,大王并非不讲理之人,多年过去,他不会再对当初的南溪之战耿耿于怀,也不会因师娘是南国宫中的侍女就不放过我们。” 这番话说得平淡如水,却是有条有理,看来她心中已想的十分明白,苏宸和齐煜微微颌首,都未再说话。 林寻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一派淡然:“我姐说得对,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下去了。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与人比武时要随机应变,其实,与人对抗何尝不是要随机应变呢?” 说罢,他仰头朗然笑了两声,邀宠似的看向林落:“姐,我会举一反三吧?” 林落此时,竟也一反常态,对着他展颜一笑,眉目十分明媚,“会,就你会举一反三了。” “哈哈,你可是从来不夸我的啊。”他扭过脖子看了看初升的日头,一脸疑惑,“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闻言,齐煜等人都笑了笑。恐怕谁也没料到,在这破釜沉舟之际,他们竟然还能发自肺腑地笑出来。 笑毕,齐煜打量了一番苏宸,眉角一挑,“你这是要去何处?” 苏宸收敛笑容,面上染了一层黯淡,闷声道:“我去东宫一趟,要见见她,就算不能立即将她救出,也要看看她是否安好。”他叹了口气,满怀懊悔,“若是昨夜我能同她一起去就好了,她也不会被困东宫。” “苏宸,你可不能去啊。”齐煜却这样打断他,“太子会让你进去么?若是知道你俩串通好的,那赵王妃更会恶待唐姑娘,他们会将这些年来对你的怨气,一同发到她身上。你别忘了,你是七王子,宫中的人不会轻易动你,可是她就不一样了。” 齐煜的这一番话,竟如醍醐灌顶般,让苏宸幡然醒悟过来。是啊,他此次一去,既不能将她带出来,还会给她增添麻烦,诚不可轻易前去。可是,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东宫受罪呢? 实在不行,他只好直接去跟父王说,只要能将她救出来,他也不顾后果了。 “林姑娘,林公子,我随你二人一同去见父王!”苏宸忽朗声说道,面容坚定,吓了齐煜三人一跳。 “你也去?” “对,我也去,我有要事要向父王说!” 齐煜皱着眉,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可别一时着急,将此事越说越糟啊。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相信你……”他知道苏宸脾气一上来,便极易说错话。 “不管你不信我,我都要去。”苏宸的声音倒是十分平静,“倒是你,你还拿着那玉玺,在宫中胡乱走动,才是惹人显眼。我看,你还是去我那歇会儿吧,我三人出来之后,再与你会合。” 齐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觉得苏宸的话也有理,毕竟大王并未召见他。这时,林落清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不如就我俩和宸王子一起去吧,你去了也是等着,不如先去休息片刻。玉玺……得之不易,你要好好保管。” 既然这么说,齐煜也就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中的盒子,笑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快去吧,别让大王等急了。我呢,好久没见苏寅了,正想陪他好好玩玩呢。” 苏宸笑了笑,同林落二人向濯心殿的方向走去,扭头回道:“我那里没人,苏寅去看望他母亲了!” 齐煜摇了摇头,轻笑一声,看着他三人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重新染上了一层忧虑,乌黑的眼眸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宁静深邃,淡泊如风。 在原地停留片刻,他将手中的盒子藏入袖中,面色平稳,朝着苏宸的住处走去。 三人来到濯心殿之后,苏宸被万公公挡在了门外,只让林落和林寻进去了。几番请求,万公公仍旧不为所动,他也就罢了,站在门外等候着。 纵是等候,也依然心情焦灼。不知她在东宫的囚室怎样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是她死不松口,依照赵王妃的手段,那囚室的刑罚可丝毫不比牢狱中差上半分……(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七章 道出实情 林落和林寻走进濯心殿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厅之内并没有大王,宝座上空空如也,四周也无任何婢女太监。二人相顾无言,面容皆十分平静,转身向着西侧的暖阁走去。 初阳横斜,穿过窗棂,照进了这间清雅的屋子。地上的香鼎之上,熏香袅袅,白烟升到半空中时,与斜照进来的阳光相遇,穿插而过,瞬时便变换了颜色,通透虚幻起来。小小的暖阁之内,鸦雀无声。 林落和林寻并肩走入其中,视线的尽头,是一位老者半靠于软榻之上,两鬓斑白,面容倦怠,大有伤心劳神之态,目光直直望着前方,如同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拜见大王。”林落和林寻齐声说道,声音微弱,在大王面前跪了下来。二人皆低垂着头,默不作声,静等着大王说话。 自二人进门直到跪下,早已生出了些动静,可大王却仿若没听到一般,神色不动,依旧凝视着前方的地上,脸上的那一抹神伤之态,已然被平静深沉所替代,片刻之内,他又恢复了王者的从容与镇定。 林落和林寻二人微低着头,因分不清大王为何意,所以不敢说话。 大王的目光终于移至他二人身上,端倪了良久,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你俩……起来吧。” 听闻此话,二人面色微微惊讶,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大王,依旧没有起来。 “好,不起来就不起来吧,朕有一些话,要问你们。”他眼帘低垂,俯视着地上的这两个年轻人,语气中没有一丝责怪之意。然而,林落与林寻听到这话时,面上还是闪过了一丝慌乱。 “昨夜东宫失盗之事,朕已经知道了。朕也知道,那玉玺在你二人手里。不过,你二人先别急着慌乱,也别急着认罪求情,朕只想知道一些事情。”他缓缓道,“林寻,你师姐口中的师父,就是你的父亲吧?” 林寻抬起了头,碰上大王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否告诉朕,你的父亲,究竟是何人?”他向前伸了伸脖子,眸中掠过一抹寒光,“他要这玉玺……作甚?” 林寻心中已明白大王的意思,大王是在怀疑爹爹是南国的王室,怀疑爹爹要这玉玺有不良企图。对此,林寻无可避嫌之处,清清白白告与大王: “父亲林肃,曾是九秦之人,年轻时游历四方,略通药术,精于练武,后来自成一派,创立了林门剑法。与母亲成亲后,将家安在了西州,林门剑派却在九秦红山之上。我和师姐幼时则是在红山习武,后来才到了西州。至于要这玉玺……” 他眉间微蹙,俯首贴在了地上,“请大王恕罪,其实,要这玉玺之人,并非父亲,而是……母亲。” “母亲?”大王声音一扬,脸色微变,从榻上直起身来,“你的母亲,是谁?” 林寻缓缓抬起了头,从下而上仰视着大王,“母亲是……母亲是南国宫中的侍女,是王后身边的奶娘。” 闻言,大王挺直的身子稍有松懈,轻叹了一口气,面容似乎有些失望,可是听到她是王后身边的侍女,还是略微惊讶与欣喜。缓和神情之后,他伸了伸袖子,示意林寻直起身来。 见大王并不怪罪,林寻便从地上直起了身子。二人还是跪在地上,林落心中已然察觉出什么,大王显然是对他们的来历了然于胸了,但却并不动怒,也不惊讶,似乎多年以前未参加过南溪之战似的,还是对此已不再介怀? 话说回来,大王对此没有芥蒂也在情理之中,当初南溪之战毕竟为西州与南国之战,凉禹只是派去了援军而已。要说两国的交情倒是有的,只是多年过去,西州与凉禹两位大王的情谊,是否还像当初如此可靠,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看此刻的情形,二位君王怕是常年不相往来了,大王对玉玺之事,并没有显露多少担忧。 “奶娘……秋慈身边的奶娘……”大王喃喃着,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只不过,此次明显底气不足,似乎不敢问出口,小心翼翼道,“那……那秋慈王后,可还活着?” 他满怀期盼地望着他俩,浑浊的眸中像是点燃了光亮,闪过少有的一丝清澈与纯真,令他整个面容都焕然起来。这位年逾五十的老者,竟像个孩童般那样,伸长脖子等待着,他不说话,等着,只是等着…… “秋慈王后,已经不在了……”良久,林寻黯淡说出了一句。 秋慈王后,已经不在了…… 纵然他知道,秋慈王后不可能活着,可是听到林寻的娘亲就是她的侍女时,心中还是燃起了一丁点的希望。只是,这一丁点的希望,最后也是如幻泡影般,熄灭了。 “是啊,不在了,怎么会在呢……朕都找了那么多年,要是在的话,早就找到了……”他收回了方才有神的目光,敛了敛衣袖,又坐得端正些。 可是,这几句咕哝之语,却让林落和林寻惊诧起来。若是他俩没听错的话,大王方才是在说,他在寻找秋慈王后? 他和秋慈王后什么关系,又是为何要寻找她多年?或者,他已知道秋慈王后死去,却还对她念念不忘。寿宴当晚心中的疑惑,此刻间又浮现了出来。 “大王,”林落仰起了头,轻声问道,“民女……斗胆问一句,大王为何要寻找秋慈王后?” 大王的目光呆滞着,良久才回过神来,无不哀叹道:“朕……是她的索命鬼,若没有朕,她也不会死。” “……”林落二人更加不解了。 “你二人给朕说实话,”他的声音转为凌厉,“唐谷溪那丫头,究竟是谁?如实招来,半句不可隐瞒。” 突然冒出的这句话,令林落和林寻吃了一惊。他们抬起头,大王的面容一派威严,冷静的眸子睨着他俩,有着不容任何人推诿的气魄。 见他二人迟疑着不说话,大王又将万公公叫了进来,说了两句话之后,万公公便出去了。林落和林寻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当说不当说,就在这时,又听到了大王的一句话: “只要你二人道出实情,告诉朕她的身份,还有,告诉朕秋慈是如何死去的……朕便保证,不予追究你三人偷窃玉玺之罪,并且……将那玉玺送与你们。” —————— 评论区做了个感谢楼,谢谢大家,你们的追随我都有看到。(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八章 沧海遗珠 他说出这番话,并不是无心之谈,也不是另有目的,而是真有此意。 二十年前的种种事端,如今已经了然于胸。就算他们拿玉玺回去真有何目的,那也与他无关,与凉禹无关,而是剑指西州。当年西州大王为了一己私欲,竟欺瞒于他,使得自己多年来受制于赵春,也使他与齐昭的关系暗生冰霜,这一切,皆拜西州王所赐。 若是这玉玺,真会对西州有所不利,那么他就成全了它。 “大王……此话当真?”林落显然对大王的话没有把握,不仅她没有把握,林寻心中也疑惑不解。 来时的路上,他们已将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可唯独没有想到,大王竟说出如此宽赦之言来。这于情于理,都无法令人信服。可是君无戏言,大王说得如此肯定,又不得不使她说出真情来。 苏宸在殿外不断徘徊着,心中仿佛被万千蚂蚁啃噬,坐也坐不安,立也立不安,唯有这么反复走着,才能让心绪平稳一些。天边的日头逐渐升高,卯时已过,宫中的人已开始一天的活动了。 若是再见不着父王,小溪恐怕真的就要被审问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闯进去,恰好在此刻,大王忽传万公公进去,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向父王开口,就见万公公又出来了。一时不解,问他父王说了些什么。 万公公笑而不答,径直朝台阶下走去了,苏宸回过头来,望着万公公远去的背影,见他朝着晨曦殿的方向走去了。 若是等万公公回来,怕是也要二刻钟之后了。苏宸忽然心生一计,环顾四周,发现再无旁人,便趁着万公公不在的时刻,推开大门走了轻声进去。 合上双门之后,见正厅无人,便朝着暖阁走去。虽说近来父王性情宽容许多,可毕竟未经传令,自己便私自入内,怕是还会激起父王的一时不满。 苏宸在暖阁外站定,低头斟酌了片刻,便移步向前走去。 “……当时,她们被逼至绝境,师娘为王后接生之后,王后便死去了。师娘面对身后的汹涌追兵,无奈之下,抱着她跳了崖……后来,师娘被师父救起,可无论如何却找不到那个襁褓,由于没有尸首,师娘怎么也不相信她死了。” “直到两年前,我和师姐被爹爹送回了西州,其实……是我偷偷跟着师姐回来的。那时,师娘交给我俩一份信物,让我二人从西州一路北行,直到走到了盛歌,才找到了唐谷溪。彼时,正是一年以前。” “她是秋慈王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王仁心仁德,就看在师娘和秋慈王后的份儿上……饶了溪儿吧,别治她的罪。如果真的要治,那就治在民女身上好了……” “我也是!大王,唐谷溪对此毫不知情,所以她是为了我俩才夜闯东宫的。还请大王不要告诉她,也不要——” “好了。”大王的声音冷冷的,“朕已经说过,只要你们将她的身份说出,朕便不追究你三人的罪责。对于朕的话,你们还不信吗?” “……” “这么说,若不是追兵的步步紧逼,秋慈也就不会早产,更不会因身体虚弱……而死去,是吗?”这回,他的声音在发抖。 在这句话问出之后,屋内便是短暂的安静。 “啊,宸王子……”万公公一进门,发现了站在暖阁门外的苏宸,他的手里拿着一幅卷轴,面目惊愕地望着苏宸,脚步滞然,愣在了那里。 万公公之所以面目惊愕,受到震撼,是因为他看到了,当时的宸王子,犹如一块冰冷的固体一般,直直地僵在了那里。他清俊的面容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明朗的眸子用力张着,从里面透出隐隐的猩红,目光如同利剑般,茫然又凌厉地刺向了脚下的地板。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对万公公的进来也毫无反应。 万公公不知他是怎么了,是被大王训斥了,还是在生大王的气?抑或是,他听到了什么? 而他方才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声音,自然被暖阁内的大王听到了,这时,从里面传出一句:“万明安,发生了何事?” 万公公一愣,猛然回过神来,轻瞥了一眼苏宸,目光如轻羽点水般波澜不惊。他微微低头,从容地收起脸上的惊愕,转而换上一副笑脸,仿若无事一般,端着手中的卷轴缓步走进去了。 “无事,方才老奴进来之时,一个不小心,差点被绊倒。” “哈哈,你也老了啊……” “是啊,奴才老了,身不由己……” 万公公从面前经过时,苏宸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在冲他使眼色,万公公一向宅心仁厚,众多王子中,又对他偏爱有加。在宫里几十年,看过了千百回冬雪夏蝉,春花秋叶,行事稳重老练,不愧为父王身边的红人。 此时若是换成别人了,早就将他供出来了。 苏宸明白万公公的好意,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里面传出的声音,早已变成了虚弱的一道风,从他耳边吹过,留下了嗡嗡作响的声音。他浑身无力,脑中一片空白,在那片嗡嗡声中,恍恍惚惚走向了门外。 外面的阳光分外刺眼,秋日天高气爽,阳光锋利而冷冽。苏宸抬起头,望了一眼天上那个如火般的耀眼之物,只觉眼中一阵刺痛。 他垂下头来,两滴泪掉在地上,浑然不觉。 清雅幽静的屋内,万公公将华美的卷轴展开,呈现在林落和林寻眼前的,是一个神采奕奕,全身华贵雍容,头戴珠冠身着锦袍的绝美妇人,皮肤滑润光泽,美目如凤,黑发如云,浅笑嫣然,神态无比安详,眉眼却保存着少女般的羞涩与纯真。 林落和林寻虽未见过秋慈王后,可也听母亲提起过王后的美貌,如今亲眼见了画像,才深觉母亲所言并非虚妄。 “这回,你们明白了吗?朕是绝不会去杀她的,朕说的……是唐谷溪。” 林落明白了,为何大王今日会如此痛心与脆弱,为何信誓旦旦说不降罪于他们,她心中的疑惑全解开了,连同那晚寿宴上的疑惑,也解开了。 可是林寻显然还不明白,他情绪有些激动,胸口起伏着,回过头来直视大王,“既然如此,大王为何还要派赵侯去追杀她?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本就受不了长久的路途颠簸,加之追兵的追捕,她如何能不死?大王爱之深,可也不能求之切啊!” 这一声质问,极其响亮,没有半分却步之意,犹如匕首般刺进了大王的心脏。万公公面有惊讶,见大王黯然垂首,欲要上前阻止他,却见林落已抢先一步制止了林寻。 “寻儿,不可无礼。世间之人,无论所行何事皆有苦衷。况且是二十年前,又是你我能说清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九章 探望(上) 当东宫上下得知大王不予追究那贼女的罪责时,皆震惊不已。然而又不可不信,那是万公公亲自来告知的啊,怎可有假?为了安抚赵王妃和太子,大王不仅没有追究太子的粗心大意,还另外赏赐了一样宝物给东宫,这才使赵王妃母子安下心来。 然而偷盗一事已搅得宫中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痛不痒将她放出来也实为不妥。因此,大王由着太子,先将其关押数日,痛心悔改之后,再将她放出来。 既然大王不追究东宫的罪责,赵王妃二人自然放了心,至于那贼女如何处置,就全凭大王的意思了。加之那一晚芷翠宫起火一事,令赵王妃心神惶恐,多日噩梦连连,大王那几日便多去了芷翠宫几次,安抚其心,也使得那母子二人,对绕过唐谷溪一事,不再耿耿于怀。 林落和林寻从宫中回来后的那几日,终日心神不宁,时刻想去宫中探望唐谷溪。可她二人不是不知道,大王放过唐谷溪已是万分开恩,这几日是绝不可再生乱子,让人嚼了舌头的。 玉玺丢失一事,在宫中已成定局,无人闲言碎语。几日之后,有人传出,说这亡国玉玺在宫中丢失,其实为一件喜事,预示着凉禹将会国力鼎盛、绵延亘古。那玉玺本就是不祥之物,此事一出,岂不更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吗? 自此之后,宫中便无人再说这玉玺之事。林落等人也想不到,当初令她三人胆战心惊、置之死地的事,如今竟被大王几句话就抹去了,犹如惊涛拍过,而后突转为天高海阔,令人不得不感叹苍天弄人。 此次的“大难不死”,虽说未见一刀一剑,没有死伤血泪,但仍有劫后余生之意。 苏宸本想着当日就去见唐谷溪,可是从濯心殿回来之后,他回到住处一呆就是三日,三日之内未踏出门一步。苏寅见他终日魂不附体,萎靡不振,还以为是唐谷溪被重罚了,可是苏宸哥哥却摇了摇头,除摇头外,一句话也不肯与他多说。 苏寅便跑去问母亲,可是萧王妃和秋姑姑远在冷宫,怎晓得宫内之事?只能告诫苏寅不要给苏宸哥哥惹事,若是真有什么是苏宸处理不了的,他自会来这里求助萧王妃。既然他未到,那就证明他不需要外人相助。 秋姑姑所言极是,苏宸在第四天便出了门,一身的光鲜勃发,大步向东宫走去。 囚室的狱卒见来者不是太子,而是七王子,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这囚室设在东宫,那就归太子所管,七王子堂而皇之地过来,他俩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呢? 陆卫跟在身后,见这两个狱卒拦路,未等苏宸发话,便抬脚上去将二人踢倒在地了。两个狱卒倒地之后,也不敢反抗,毕竟来者是七王子,今后天下大势还不定归谁呢,别看今天是太子为储君,可明日就不知谁坐在王座之上了。 这一点他二人还是懂得,因此只是倒在地上装痛,也未再拦阻。 秋日是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日头也暖意洋洋。而囚室之内就不同了,昏暗阴森的气息带着股令人发颤的寒意,通向里面的道路上鸦雀无声,虽只是短短一截路,苏宸却走了极为长的时间。 他将陆卫留在了外面,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只身向里面走去。两侧是空荡荡的囚牢,自囚室设立以来,不知有过多少人在里面住过,也不知最后被赦罪的能有几个。 走至转角处时,他的步子慢了下来,那是最后一个囚室。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转过身去时,只听里面发出了些声音,像是有人在走动,又像是扫地之声。 苏宸有些疑惑,这里面竟还有别人?他未再犹豫,径直向前走出一步。 抬眼见到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囚室内,一个身穿囚服的女子,竟在来回翻着跟斗,她丝毫未注意到外面有人,全神贯注地在习武,手中拿一根木纸条当作宝剑,脚下生风,身影飞动。 窗户中斜照进来一抹暖阳,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左右闪烁着。 “咣当”一声,苏宸一时手抖,竟将盘子中的酒壶晃倒了。他赶忙将其拿起来,同时一脸尴尬之色,缓慢抬起头来示人。 乍然听到声音,唐谷溪忙转过身来,飞扬舞动的满头青丝顺势被甩了过来,在空中划过半道弧线,稳稳落在了背后,露出后面一张明亮动人的脸。 她杏目圆睁,痴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息微喘着,头上一层薄薄细汗,一时没有说出话来。然而手中的木条,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地上。 还是苏宸先发了话,他笑了笑,两颊却不由自主发起热来,赶忙把目光撇开,端着一盘美食美酒走了进来,一边放到地上一边说道:“唐女侠真令在下刮目相看呀,在这牢狱里竟还有兴致习武?” “那是自然了,许久不练武,出去之后怎跟我师父交待呢?”她笑着转过身来,俏皮地看着苏宸。 虽只有三日未见,可这牢狱之苦毕竟不同平常,唐谷溪的脸颊有些消瘦,唇上也没了血色,一身落魄之相,唯独两只眸子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苏宸脸上闪过片刻的忧郁,即刻又笑开了,凑过头来凝视着唐谷溪,低声道:“你知道,父王为何不治你的罪了吗?” “为何?” “还不是我替你求情了。” “哦?”唐谷溪故作吃惊,眼珠略略一转,道,“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分明是林落和林寻将原委说了出来,而后大王心慈手软,才不计较我们的。不知宸王子……所说的‘求情’为何物?” 苏宸依旧微笑着,“林落林寻的确去了,可若没有我这一说,父王怎可能放你一马?这可是偷窃之罪啊大小姐!” 这么一说,原本不打算信的唐谷溪,却将信将疑起来,愣在那里不说话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说的吗?”苏宸继续道。 “……怎么说的?” “我说……”苏宸直起了身子,离开了她的眼前,“我要娶你。” “……” 那一刹那,唐谷溪身子僵硬如坚石,愣在那里脸色煞白,一句话也发不出。 而后,忽听见了苏宸一声笑,他伸手刮了刮唐谷溪的鼻子,眸中闪过一丝黯淡,笑道:“我诓你的,何必这么惊吓?”说着,他将唐谷溪拉着坐了下来,分别位于那桌美食的两侧,“快吃,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练武啊。” 唐谷溪任由他拉着坐下来,眸光呆滞,望着眼前的那一桌美食美酒,突然间没了胃口。(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探望(中) “怎么?”苏宸看她不言不语,不禁担心起来,心中也生出歉意,好端端的自己为何要开玩笑,竟使她伤心起来…… 同时自己心里又隐隐作痛——她就这么不愿留在自己身边么? 唐谷溪没有说话,对着他展颜一笑,脸色又恢复了生动。她捋了捋袖子,深吸一口气,豪迈地提起酒壶来,往两个酒盏之中倒满了酒,又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端起自己的那盏酒,举到了苏宸面前:“多谢大王不罚之恩,这一杯酒,我敬你父王。” 她收回手来,仰头饮尽,嗓间如火中烧。 接着又倒了一杯,再次举起来,笑魇如花:“我还要敬你,敬你当初在离山将我救起,若不是殿下,我恐怕……恐怕早就让野狼给吃了。”她笑了两声,脸颊泛出酡红,又一饮而尽。 苏宸也笑了,端起面前的那一杯酒,说道:“那我也敬你,敬你……不,我要敬那匹马,若不是你的马,我怎会在荒郊野外遇见一个把我当成敌军的姑娘呢?” 话刚一落,他就哈哈大笑两声,唐谷溪低头擦了擦嘴角,同他一起笑。 酒过半巡,桌上的菜肴几乎未动,酒壶中的酒却已下了不少。虽说只是一壶烈性不大的清酒,下到腹中只觉雄炎焚烧,心中苦辣不已。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如同身在云里雾里了,胸中的烦闷经酒水一冲刷,仿佛顿时轻淡了许多。 陆卫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笑声,不禁满心疑惑,想着二人是说了什么喜事,才使得自己如此放声大笑的? “我还要敬你,王子殿下……”唐谷溪已有了几分醉意,脸颊上的那抹酡红,像极了冬日里盛开的雪梅,冷冽不已,又火热不已。 “嗯……敬我什么?”苏宸抬起眼帘睨向她,不知是醉是醒。 “敬你此次帮我潜入东宫,若不是你,玉玺……玉玺怎么会……落到我们手中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拿酒壶,可是往外倒了倒,却不见有一滴琼浆出来。 “没酒了……”她喃喃着,失望地放下了酒壶,眼脸将合欲合。 可是苏宸那杯里面还有一盏酒水,他轻声一笑,将自己的酒盏端了起来,“既然你敬不成我,那只好我敬你了……” 他凝视着手中的那一杯酒,眸中忽然变了颜色,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看向了唐谷溪,注视着她的脸颊道:“你的父母……已经接出来了。” 语气极轻的一句话,却在她的耳边犹如火药般炸开,唐谷溪愣了愣,待听清之后,猛然睁开了眸子,似乎瞬间清醒了,直盯着苏宸,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我父母已经被人接出来了……不在边关做苦役了?” 她的声音发着颤,充满着期盼和不敢相信。 苏宸睨着她慌乱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一刹那,唐谷溪从地上“噌”地站了起来,可双腿一软,肢体极不平衡,向一侧倒了过去。 苏宸猛然站起,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正。却依旧不发一言,只是静默注视着她,面上无悲无喜。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眸中泛出了泪光,目光落在地上胡乱瞟一通后,终于移至苏宸脸上。 她身体不再摇晃,静默片刻,突然一下子扑向了他,紧紧抱住了苏宸。 闭上双眼,眼泪顺着脸颊汹涌滑落,将他胸前的衣襟全然浸湿。 这突如其来的一抱,让苏宸显得有些无措,他双唇微微张着,眸中一片惊诧,饮酒饮得未发红的脸颊,此刻却隐隐发着烫。反应了片刻之后,才将双臂抬起,抚上了她的后背。 “……殿下救我父母一恩,谷溪铭记在心……来世做牛做马也要……” “别说了。” “……殿下……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她伏在他胸前恸哭着,哭声传入了他的胸膛。苏宸只觉心中沉重不已,未说完的话,他咽了下去,想让其永远烂在腹中。 已是日暮时分,小小的桌上酒水已尽,杯盘狼藉。午时狱卒送过来的食物,被放在了一侧,在这牢狱之中呆了一天,竟觉时光如流水,如此不堪消磨。 墙壁边上,苏宸坐在那处,静望着前方发呆,唐谷溪则一头倚在他肩上,沉沉地睡着。 若是今生尚能如此,他也就知足了。 斜阳残照,透过狭小的窗子映在地上,缓慢移着位置。若是不静心细看,怕是看不出来夕阳的光芒是如何变幻的。 安静如斯,万籁俱寂。 他侧过头去,从上而下看了她一眼,手臂动了动,将其揽入怀中。唐谷溪睡得极沉,任由他将自己的头从肩上移至胸前,毫无发觉。 苏宸不敢再动,唯恐将她吵醒。他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望着前方的地上,深黑的眸子像是沾染了一层雾气,明晰的五官也笼罩着一层感伤,微微动了动嘴唇。 “你说,是生是死,你都要跟着他们去西州……小溪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当时我就在你身旁……” “你的爹娘……是救出来了,可是……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 “……如果父王……真的在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求你能原谅他……好么?” …… 他闭上了双眼,未让眸中的液体流出来。 日光隐没于天际中,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囚室之内没了任何动静,门外的陆卫也倒在地上,背靠着墙打盹儿,那两个看门的狱卒谁也不敢发声,夜深人静,也都在地上蹲了下来,阖上了眼眸。 翌日清晨,一大早门口的两个狱卒便被踢醒了,抬眼一看,太子正怒目立于前方,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又挨了他重重的两脚,这才赶忙从地上窜起来,慌乱无措。 东宫的囚室许久未有过人,因此这里狱卒难免懈怠松弛,何况此女又是大王下旨不准严罚的,他两个小卒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陆卫也被惊醒了,见到太子,忙站起来作揖行礼,心中暗自为殿下担忧起来。昨夜东宫安静,他在外见殿下未出来,便也没去打扰他二人。谁知这么一早太子便过来了,实在出乎意料。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一句话也没说,怒气冲冲,径直向里面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探望(下) 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照在唐谷溪的脸上,不过片刻,她便被刺目的阳光晃醒了。睁开双眸,目光缓缓划过这间屋子,才发现还是在囚牢内。只不过……头下枕着的,似乎不是坚硬的床板,而是…… 她像是想起来什么,缓缓抬起了头,向后一转,眸光睨上了苏宸的脸。 他早已经醒了,可是生怕将她吵醒,便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就如此这般静默地注视着她。星眸漆黑,深沉如水,面容无比平静温煦,好似四月的暖阳初照,三月的嫩柳扶风,让人心生百般安定与从容。 就那么呆呆地相视了一会儿。 “你……你为何还没回去?”唐谷溪回过神来之后,赶忙从地上起身,理了理衣衫与头发,声音轻得像是对自己说话。酒醒之后,她的头脑中清醒无比,不似昨夜的亢奋与虚幻,只剩下微微的吃惊和不知后果的担忧了。 原地转了一圈,仰起头向窗子望出去,看到了外面晴朗的空中,白云片片漂浮。 “天已经亮了,这、这都是什么时辰了……”她喃喃着,清秀的眉间隐藏着一缕不安。 苏宸从地上起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目光也随之望向窗外,“应该是辰时了。” “辰时?”唐谷溪猝然转过头来,略有惊愕。 “是啊,辰时。”苏宸点了点头,又冲她微笑。 唐谷溪看到他揉着手臂,知道昨夜定是让他没睡好,而自己却睡得极为安稳。不觉有些懊悔,怎就醉酒了呢?让他陪自己在这污秽之地呆了一夜,若是宫中人知道七王子与一个贼女在囚牢过夜,不知传出去会成了什么样子。 “殿下,你快走吧。”唐谷溪推了推他,神色愈显不安。 “好,我先回去,拿些被褥过来,天气真有些凉了,昨夜你的手都是冷的。” 还未说完,唐谷溪就直摇头,双手还是扶在他身上,作出推的姿势,“不用了不用了,这里虽说简陋,可是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其实……也多亏了大王,否则我怎会得到如此关照呢?殿下,你快走吧,否则……” “否则什么?”苏宸面上微有讶色,向后退了两步又停住了,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陆卫就在门口候着,谁也不知,不会——” “不是的,殿下。”唐谷溪还是摇头,因为着急面上轻染绯红,“太子就要过来了,每日这个时辰他都会来,若是撞见你就不好了,他定会发怒的。” 苏宸突然脸色一变,两道剑眉皱了起来,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太子?他过来作甚?”思索片刻,似乎理出了些头绪,“父王不是说……不对你审问了吗,只要你在这里呆够几天便放你出来,不是吗?” 唐谷溪点点头,认真道:“是啊,他并未审问我。” “……那他过来作甚?” 苏宸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这位王兄的性情他一向是极为了解的,早在几年前他被立为储君之时,就曾惹下过许多事端。宣阳城中的烟花之地,一向少不了他的足迹,当时在城中惹下的那次祸端,闹得沸沸扬扬,若非赵王妃与赵春竭力压制下去,父王也不会至此都不知情。 “其实他……” “好大胆啊你俩!”只听门外响起了一声粗犷的吼叫,苏宸扭过头去,唐谷溪也将目光移过去,心头不由一颤,知道太子过来了。 只见视线内闯入一个人,太子一身华裘立于囚室之外,怒目盯着他俩,一手抬起来指向苏宸,五官因激动而颤抖着,“苏宸,你好大胆!未经我允许,怎可擅闯我东宫囚室?不仅如此,竟还留宿于此,孤男寡女二人,传出去可如何是好?你……你好歹也是王子之身啊,怎就如此不知廉耻呢?” 他这样说着,像是忘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祸事,理直气壮如同勇士。若说前面几句话尚不足怒,可最后一句“不知廉耻”,就如火上之油一般,彻底激起了苏宸心中的怒火。 他正欲上前,唐谷溪却抢先一步跪在了地上,面向太子说道:“太子万莫动怒,苏宸并未留宿于此,而是今天一早才过来的。因民女曾经住在将军府,所以受少将军之托才来看我我的,并非太子所想的那样!” 一边恳请着,一边用手抓着苏宸的锦袍。 太子冷哼一声,脸色由青转白,斜睨着她悠悠道:“今天一早才过来的?谷溪姑娘,你还为他说话?这东宫之中谁没见苏宸昨日过来的,嗯?你当本太子是傻子吗!” 闻言,唐谷溪知道谎言被拆穿,不由垂下了头,满脸愧色。 太子将目光抬起,移至苏宸脸上,怒气虽削减了几分,还是不满道:“苏宸,你还有何话可说?” 苏宸被唐谷溪拉着,心中愤懑也略有平息,知道太子一向口无遮拦,便也不去多做计较了。况且,此次若真的惹恼了太子,将他与唐谷溪独处一夜的事传出去,最后坏的还是唐谷溪的声誉,岂不是因小失大? 这样想着,他也平复下来,微微低下了头,可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紧绷着,不苟言笑。 “此事,是苏宸做得有失分寸。”良久,他才缓声道,“还请王兄……不要计较了。我只是送些酒食与她,聊以慰问罢了。并未坏了你东宫的规矩,也绝未做出越矩行为,此言此举,天地可鉴,不敢欺瞒一字。” 太子喘着气,正想继续指责他,却见唐谷溪抬头望着他,目光里满是恳求与不安,他想了想,也就暂且作罢了。 心中却是十分疑惑:这唐谷溪一向住在将军府中,何时与苏宸走得这般近了?方才所见之景,实令他愤意满怀,二人眉目传情言语暧昧,又在这晦暗之地相守一夜,若说未行苟且之事,也诚难令人信服。 “不过有一事我想请问王兄。”苏宸突然话锋一转,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定定的,泛出一丝寒光,“听闻王兄每日都要来此一趟,这囚室之中潮湿晦气,不见天日,又有何吸引王兄的呢?” 此话一问,太子反倒愣住了,看苏宸的语气和眼神,显然也在怀疑他。他支支吾吾的,眼珠略略转动,沉吟一声,也未说出话来。 唐谷溪跪在地上,听到苏宸口中说出此言,柳眉微蹙,怔了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方才他的神情那么吃惊,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了然之后,不禁抿嘴一笑,垂着头不作声了。 这兄弟二人,虽说性情不一样,可某些细微之处倒还极为相似。(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告状 将军府中这两日,倒是平静得很。苏宸从宫中带出信来,得知唐谷溪在囚室安稳无恙之后,林落等人便也放了心。 如此一来,玉玺到手,人也毫发无损,实乃意外之喜。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在打理行李了,待唐谷溪一回来,顶多休息上两三日,便可出发继续南行了。自两年前从家中出来,林落与林寻便已在外整整两年有余,其间只与师父师娘有过两回书信来往,且皆是在齐府寄出收到的。 天儿渐渐转凉,池子里的荷花叶日渐枯萎,可是残落得却比往常晚了一些,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虽不像夏日里那么娇艳繁盛,可在这一池秋水里,也多了几分缱绻之意。 林落的伤彻底好了之后,身体恢复如初,便开始练起剑来。自盛歌回来之后,在凉禹的日子少有险阻,将军府更是将他们护得周全,久而久之,便生疏了习武。加之从乔疆回来之后,心身疲惫,重伤在身,也就一时耽搁了下来。 唐谷溪不在的这几天,本以为荷花苑内会显得安静落寞几分,可是林落却想错了。谢铃儿青春年少,机灵活泼,院子内时常响起她欢悦的笑声。林寻整日陪伴其左右,不仅教给了她简单的防御招式,还将以前的学武经历讲给铃儿听,常逗得她捧腹大笑。 二人性情相投,自然也愈来愈加亲密。 林落在院子一角望着这一幕之时,甚觉欣慰,可欣慰之余,却也有淡淡的忧虑。这忧虑并非出自于二人身上,而是出自于师娘身上。 不知回到西州之后,师娘该会如何看待铃儿呢? 她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唐谷溪将铃儿带回的想法来,若真如她所料,那她便是亲手害了铃儿这姑娘。 这个念头不禁令她浑身发寒,当初离家北行,前去寻找前朝公主之时,不也正是如此这般的心绪吗?难道错……还要再错一遍? 正在愁肠百结之时,却又听得不远处传来铃儿的欢笑,将她猛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远远地望过去,铃儿笑得灿若桃李,两只水灵的眸子忽闪忽闪,一拍皓齿洁白明亮,笑容里全是天真与无畏。 原来人,还有笑得这么好看的时候。 而这天真与无畏,正是林寻给她的。若非终日有林寻的陪伴,她怕是还在深陷于痛失哥哥的苦恼中,难以自拔。 她不能使这孩子失去信念,也无权剥夺她的快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眼下她就要带她走,时至今日,她的眼中除了师娘之外,便也只剩下林寻、唐谷溪、谢铃儿这三个人了。 秋意浓烈,待到秋末初冬之时,或许就能上路了。 近来,将军府中却又与以往有所不同。如今人人皆知,大将军频频被父王召进宫内,不是饮酒座谈便是郊外游走,常常一整日过去,将军才会在家中出现。而其中的缘由,怕是除了大将军以外,谁也不得而知了。 这回,他刚一进门,便碰上了齐煜。父子二人相视一看,并未说话,而是同行着走了回来,在长廊里悠悠走着,正好散心。 听父亲这么一说,齐煜才知道,原来这些天以来,朝廷之内竟发生了多数变化。先前赵侯的党羽幕僚,皆不明原因地被一一查办,不查则好,这一乍然严查,竟查出了好几桩案子。不是贪污受贿便是勾结官员,有的虽暂时没什么,可也给安了不知名的罪状,要么被革职查办,要么被贬远方,要么直接锒铛入狱。 朝中官僚怎能想到,大王本已是垂暮之年,却还能在重病痊愈之后,将朝廷上下重新整顿一番。一改往年保守忍耐之原则,此次行事极为泼辣干练,令朝中上下无论贪官良臣,皆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从未在朝上明说过一言一句,却在私下里将官场搅动得风云变幻。如此一来,庙堂之上一时便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父亲一向不关心文官之事,此次能得知这些,恐怕是大王悉数告知的吧。 听苏宸说,大王近来对萧王妃也多有慰问,联想起父亲与大王之间的变化来,齐煜不得不怀疑,当初的南溪之战,究竟牵扯着怎样的纠葛,才使得父亲与大王积怨多年、萧王妃又被处以极刑冷落至今? 而为何玉玺一出来,赵春的利益就极大受损,父亲与萧王妃就出现峰回路转?七岁那年,又是发生了何事,才令父亲生病卧床多日,并从今以后,未再踏入西州一步? 西州的是是非非,果真就只是王室覆灭、寻找玉玺、接回公主那么简单吗? 这些问题,齐煜并没有问出口,而是将其咽在了肚子里。他想,终有一日,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另一方面,他也想自己去探个究竟。 陪父亲在庭院中转了大半日,似乎许久都未说过这么多的话、谈过这么多的笑了。齐昭多年来的压抑心绪,像是在这几日得以舒展,胸怀开阔了许多。 看来,没有什么是时间解决不了的,岁月终会带走不该留的,也会带来不该走的。 与父亲分别之后,齐煜刚好走到了荷花苑外,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笑声,他便随着这声音过去了。走至月门处,望见三人谈笑风生,在秋风中伫立了片刻,他未去打搅。 心中却不由地感叹,马上,这荷花苑就要人去屋空了,这些欢声笑语也不复存在。不知何时还能复现此般美好场景…… 话分两头。 这一日,大王刚从郊外散心回来,坐着轿辇回到宫中,还未落地,就见太子从宫门口迎了上来,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亲手将他扶下了轿子。 “你来濯心殿,是有何事?”大王一边被他扶着向屋内走去,一边问道,万公公则跟在身后,沉默不言。 “儿臣,是……哎,儿臣也不想亲眼见到,可毕竟宸弟是儿臣的兄弟,虽说不是同母所生,可也是血脉相连。儿臣作为兄长,不能看着他自甘堕落,也不听我的劝告,就愈渐行为放浪……” “你等等。”大王打断了他的话,脚步也随之停下,扭过头来凝眸注视着他,“你说宸儿……行为放浪?敖儿,你给朕说说,他是做了何事?” “他……”太子欲要说出口,却向四周环顾了一番,幸好他们将欲走入室内,身后除万公公外也别无旁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头来看着父王,低声说道,“他在夜间潜入儿臣的囚室,与谷溪姑娘……与那名贼女私自幽会,二人同居一室,还共处了一整夜!”(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弄巧成拙 此番话一出,大王和万公公同时愣住了,大王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目光仿佛凝固,眸色深了深,严厉注视着他。 四周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万公公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 太子见父王神情惊愕,不禁有些快意,停顿了片刻后脸色愈显神秘,接着说道:“父王,此事可非同小可啊,若非儿臣昨日早上亲眼所见,儿臣也未料到宸弟竟和那贼女有私情。本想着劝劝他,可他非但不听,还更加明目张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扶大王进了宫内,让万公公留在了门外。进了暖阁之后,大王斜倚在了软榻上,双眼微眯,欲要闭目养神,太子前去倒了一盏热茶,放在了父王的桌角边,又退了回来。 太子察言观色,看父王似乎有些疲乏,不禁咽下去欲要出口的话,声音也微弱了几分,俯首问道:“父王可是有些疲累了?儿臣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改日再——” “不,你接着说。”大王依旧微闭双目,一副神态安详的面容,两手交叠,随意靠在一侧的扶手上,像是在听一个故事。 得到父王允令,太子顿时面带喜色,点了点头:“是。” 他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儿臣本不想惊扰父王,可近些年来,父王不正想为宸弟册封王子妃吗?宸弟却一直推脱相拒,众人还以为他醉心于武战,无心儿女之事。可没想到……他却是瞒着父王,与一民女私通,他好歹也是王子啊,怎能与……” 说至此处,他又哀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方才说,你亲眼所见,宸儿与那姑娘在囚室内共处。那你可曾看见,他俩都干了什么?”父王睁开了眸子,如一潭死水般静静注视着他,声音不紧不慢,却处处发散着一股威严,“如实说来。” 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却使得太子莫名一怔,身子僵硬了几分。沉吟片刻,才支吾说道:“儿臣……儿臣进去之后,看见宸弟与那女子两手相握,说些情深意切的话,言语之中颇显关心之意……别的,就没见什么了。” 听他说完,大王长长地“哦”了一声,缓缓点头:“那看来,这两个孩子,的确私下交情不浅。” 太子听着这话,不知父王为何意,既不发怒也不惊诧。他不禁微微垂下了头,不知何时,面上染了一层忧虑,不再说话了。 “敖儿。”大王再次发声,太子赶忙抬头应了一声。 大王抬眼睨着他,一手端过了桌角那盏茶,微微划着茶盖,目光也随之落在茶水之上,悠悠说道:“如今,你是太子,前些日子又主持朝政一段时间。那朕想问问你,此事,你觉得如何是好?” 父王将问题抛向了自己,这是太子始料未及的。不过从此话中也可以得出,父王像是越来越重视自己了,也不由得心生愉悦,皱着眉沉思了片刻。 “儿臣以为,应速速令宸弟与那女子一刀两断,莫再藕断丝连,并且……应抓紧时日,为宸弟择选王子妃,使他收回心意,迷途知返。” “收回心意,迷途知返……”大王喃喃着,似乎在咀嚼这八个字。 “是。” “你说的有理,朕是该给宸儿再提及此事了。可那民女,该如何处置呢?”大王拿着茶盖的手停了下来,“她蛊惑王子,目无章法,行偷盗之事不仅不知悔改,还与宸儿私下相会。朕想着,为了宸儿与她彻底一刀两断,还是将她杀了的好。” 一听此话,太子当即愣住了,万万没想到父王会作此决定。他虽面无怒意,但竟动了杀心,不仅没将怒意撒在苏宸身上,反而将矛头直指向了谷溪姑娘。 这可并非他的本意啊! 太子一下子急了,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父王……父王可否再考虑考虑,儿臣以为谷溪姑娘并无大罪,是……是宸弟先去招惹她的,虽然此贼女死了也命不足惜,但请求父王万莫矫枉过正、滥杀无辜啊!” 此话还未说完,大王就脸色一变,手臂一扬,杯盏和茶盖便飞了出去,直摔在太子脚下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热茶触地溅起,飞溅了太子锦袍一身,精致的茶碗也四分五裂,在地上变成了狰狞的残片。 大王抬眼怒视着他,双唇紧闭,目光犹如利剑,令人不敢迎视,脸色紧绷,不发一言。 太子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是说……朕不分黑白,昏庸无度了?” “儿臣……儿臣并无此意……”太子的声音颤颤巍巍。 “那贼女蛊惑王子,难道不该受罚?”大王横眉竖目,从座上起身,目光从他头上移开,动了动步子,“自古以来,凡是与公主王子暗通私情的人,除却王侯贵胄,那就是死罪!既然她与宸儿有了私情,那么只有两种结果……敖儿,你想不想听?” 大王的目光又回到了太子头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太子心中惶恐,不敢再说其他,口中不由自主道:“想……” 大王点了点头,神色有所舒缓,双手背在身后,朝一侧缓缓走了过去,却在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太子,沉默了良久,声音从前方幽幽传来。 “她,要么就是死罪,要么,就做宸儿的王子妃。” 听闻此话,太子如五雷轰顶,几乎晕厥。 “对,你说的对。”大王转过身来,脸上已完全没了怒意,伸了伸衣袖,反倒夸起了太子,“敖儿,朕的确不该再动干戈,人将已矣,取人性命终是不好的,反倒还会使朕落下‘昏君’之名,你说是吗?多亏了敖儿提醒啊,有功,有功。” 说着,他弯下腰来看着太子,两手扶在膝上,皱纹中带着浅浅笑意,“你说,父王此意,如何?” 太子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碰上了父王的目光,不禁咽了一口唾液,僵硬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不惹恼父王就算好的了,他怎还会违逆父王之意? “父王的决定……两全其美,实为万全之策……” 殿外的万公公静默立着,神态一片安然,嘴角微微扬起。他抬起了头,只见天边云霞万丈,大雁南飞,一派旖旎绚丽…… —————— 谢谢啊爆233的订阅`(*∩_∩*)′顺便再次感谢安笙旧、tonycut、天下最丑的一路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苏寅 景轩宫中,苏宸正在院子里教苏寅练习射箭,庭院内花草摆放有致,远处的墙上挂着一个箭靶子,隔了几十尺开外的地方,苏寅左手握弓,右手拉弦,身板立得笔直,一脸认真地听苏宸讲。 万公公进来之后,望见这一幕,便停在了影壁之外,静静观望着。 景轩宫曾名为锦绣宫,那是多年以前,王后还在世的时候所住的宫殿。后来王后病逝,留下尚且年幼的苏宸,大王念及王后多年来淑俭不华、淳善有德,因此一直封锁着锦绣宫,每日命人打扫清洁,未让其他妃子入住过。 萧王妃出事之后,苏宸便和苏寅从萧王妃的宫中搬离,大王顾念王后旧情,因此才将这宫殿重新整理出来,使苏宸和苏寅搬进了锦绣宫。锦绣宫也由此,改名为——景轩宫。 “手不要偏,抬起来。” “身子别晃……” “双腿稍稍分开一点,先保持这个姿势。”苏宸摆正他的手臂双腿之后,在地上的香炉内点了一柱香,“这柱香烧到此处时,你方可动了。” 听闻此言,苏寅不禁微微侧了侧头,望着地上的那柱香,面露难色,低声恳求道:“……宸哥哥,会不会太久了一点?” “不久。” “可是我……” “没什么好可是的。” “宸哥哥……” “苏寅,你还想不想练就一身本领?” “想。”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好。” 苏寅不再说话,摆回了脸去。门口的万公公看着,不禁眉开眼笑。 苏宸坐在一侧的台阶上,两肘搭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香炉内的香缓慢燃烧着,微弱的白烟袅袅升起,似乎将时光拉长了许多。 渐渐的,苏寅的手臂开始抖动,双腿也有些打颤,两眼像是看不清了,鼻尖上开始冒出细汗,胸口一起一伏,微微喘着气。 “等过几日,你谷溪姐姐出来之后,宸哥哥便带你去骑马,如何?” 突然听到此话,苏寅的眸子不禁亮了亮,眨眼道:“嗯!” 平日里除了宫中,苏寅几乎未曾去过别的地方,更别说出去骑马了。以前苏宸回来之后,偶尔带他去去将军府,或是宣阳城的集市上,还从未去过郊外游玩。因此一听这个,苏寅便兴奋起来,手上仿佛多了把劲儿。 “宸哥哥,谷溪姐姐会走吗?” “……会。” “林姐姐和林哥哥也会走吗?” “……会。” 又过了片刻,苏宸看了看香炉中的香,已燃烧了大半,苏寅也早已气喘吁吁,他轻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放下来吧。” 苏寅大口喘着气,放下弓箭来,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转过身正欲说话,忽看见了门外站立的人,脸色停住不动了。 苏宸见状,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万公公从门口缓缓走了过来,唇角带着浅笑,似乎已经等候。 “宸王子,寅王子。”万公公行礼后,笑着看向二人,“二位王子在宫中练习射奕,实为一道赏心悦目之风景。只不过……被老奴打扰了,还请二位王子莫要怪罪老奴啊。” “万公公言重了,”苏宸笑了笑,“不知公公过来,是有何事吗?父王前几日,老是说起寅儿,是不是今日要见他?” 苏宸有些神采奕奕,想起了那一晚与父王的谈话,今日万公公突然造访,还在门口观望良久,定是不忍打扰苏寅射箭了。看来父王果然说到做到,这个被他遗忘良久的孩子,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是万公公却轻轻摇了摇头,苏宸见状,面上微有失落。 “宸王子,大王是要见你啊,大王,有要事要与殿下商量。”万公公察觉到了他的落寞,又接着道,“自然了,寅王子也跟着一块去吧,父王近来老是念叨小王子呢,甚是想念啊。” 苏宸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低头去看苏寅。 苏寅两手拿着弓箭,还在微微喘着气,抬眼望着宸哥哥,清澈的眸子里天真无邪,却有着微微的怯意。最终,他摇了摇头。 “你真不去?父王可是很想见你。”苏宸的目光里有一丝心疼。 苏寅还是摇了摇头,怯怯地说道:“父王是想见你。” 这一句话说出,苏宸便不再说话了,脸色黑了几分。 万公公脸上有些挂不住,悔恨起方才的不细心来,说道:“小王子别生气,方才是老奴说错了话,大王近来的确十分挂念殿下,还派人去问候了萧王妃娘娘呢,只是怕扰了殿下每日的功课,因此一直未召见殿下。” 一提起母亲,苏寅睁了睁眸子,“父王去看母亲了?” “是啊,老奴所说,无一虚言。” 苏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抬头看了看苏宸。只见苏宸对着他点了点头,这才完全相信,原来父王真的去看母亲了…… 自打他记事时起,面见父王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更别说母妃进入冷宫之后,再见父王的次数了。他这回知道了,先前苏宸哥哥从父王那里回来后对他说的话,也是真的。 “苏寅,你听着。”苏宸低下身子,半蹲于地上,双眼与苏寅持平,两手握着他的胳膊,“你没有错,王妃娘娘也没有错,父王……父王只是一时粗心,做了错事,他也会后悔,也会自责……” 苏寅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你很小的时候,父王老是抱着你,对你疼爱极了。”他接着道,“苏寅,你要记着,你是王子殿下,是父王的亲生儿子,你不比任何人低一等,不该受任何人的欺负。等有一天你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别人了,王妃娘娘才不会受到伤害。而此时此刻……你更不该怕父王,因为只有他,才能保护你。” 在这宫里,只有他,才能给你最充盈的羽翼,最刚硬的护甲。 只有他,才能灭绝那些奴才婢女的冷眼和欺辱,给你和王妃娘娘最好的保护。 纵然当初这些灾难与伤害,也是他亲手所为,可是如今,只有他…… 沉默了良久,宁静了良久,苏寅终于点了点头:“我想去看看父王……” 苏宸轻轻笑了,“好。” 万公公展颜一笑,侧了侧身,“二位王子,这就走吧。”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杭州一天的连绵阴雨,不见晴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赦 一路上,苏宸问万公公父王是有何事,万公公只是笑而不答,只说了两个字:好事。便再也不说了。苏宸满心纳闷,时至今日,于他而言,除了能让唐谷溪快些出狱之外,还能有什么好事呢? 不过看来,今日父王的心情必定不错,这个时候带苏寅过去,也是缓和二人关系的良机。 御书房中,大王静坐着闭目养神,听到外面脚步声时,才微微睁开了眸子。朦胧的视线尽头,像是走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他蹙了蹙眉,完全睁开眼眸,定神一看,不觉呆住了。 只见苏宸和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二人在他面前站定后,行礼叫了声“父王”,便不再说话了。个头矮的那个孩子,怔怔望着他,身子有意躲在苏宸身后。 他浑身僵了一下。 那是……寅儿?他似乎是长高了…… 那双忽闪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微带怯意,面容清朗,眼眸唇角倒是愈来愈像宸儿了,个头足足窜了一头。 才短短一年不见,他竟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是啊,一年了,他都未见过寅儿。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得飞快的时候,可不是一日不见、沧海桑田? 目光直直落在苏寅的脸上,看了好长一会儿。苏寅见父王凝眉盯着自己,忍不住又生起了怯意,垂下了头,神情颇为紧张。 “父王,寅儿说他……想念你了,儿臣便将他带来看看。”苏宸见父王面色惊诧,就解释了一句,打破了屋内沉闷的安静。 听闻此话,大王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收回焦灼而热烈的目光,脸上露出一片茫然,沉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宸和苏寅相视了一眼。 雅致幽静的御书房中,父子三人,就那样一坐二站伫立着,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大王抬起头,向前招了招手,“寅儿,你过来。” 乍然听到这一声召唤,苏寅不由一愣,瞪大了眼睛,双腿欲要向前迈出,可仿佛被钉在原地似的,脚下千斤重,最终没有迈出去。 这一反应自然被大王和苏宸看在了眼里,二人一个沉重,一个同情,皆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 常年在宫中遭受冷漠苛待,甚至还被奴才欺凌嘲讽,令他对眼前称作自己“父亲”的人,无法立即信任,此刻还是满怀畏惧,犹疑不定。 宫中的奴仆怕是也没料到,这个几乎被大王遗弃的孩子,有一日竟会重新站到大王面前。 苏宸伸出手,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忘了我方才给你说的了吗?” 这一声呢喃,语气极轻,大王只看到他动了动嘴,并未听清说了什么。可是苏寅听到了,方才在景轩宫宸哥哥的话在耳边响起,令他安定了些心绪,背后的那一只教自己射奕的手,还在轻轻抵着他,给予他力量。 他终于迈出了步子,缓步移至父王身边,大王见他过来,早已伸出了双手。这一场景,犹如多年前他牙牙学语时,欢笑着朝自己扑来一样,当时的大王尚且年盛,弯下腰够出双手,一把接住了他,接着便是飞一般地举到自己怀中…… 就在这短暂的片刻,沉睡已久的记忆突然苏醒,那些被时光封锁的、被政事掩盖的、被自己多年来蒙尘的心漠视的,忽如浪潮般向自己涌来,汹涌之势不可阻挡。 苏寅见父王皱着眉头,眼圈发红,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沧桑浑浊,此刻被泪水所润湿,竟显得有了几分陌生。他迟疑着,步子微有滞缓,不敢继续上前了。 大王的双臂又伸了伸,触摸到了苏寅的肩膀,缓慢又轻柔地将其拉到了自己眼前,双手在他肩上及胳膊上摩挲着,目光仔细雕琢着他的面容,看得分外用力,嘴角却带着一丝欣慰的浅笑。 “寅儿,你……你今年多大了?” 苏寅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被父王打断。 “朕想想,让朕想想……”他沉下眼想了一刻,又看向苏寅,“十二岁。” 站在几步远之外的苏宸,轻锁的眉头略有舒展,心中松了口气。 苏寅点了点头。 大王笑了,收回手来,叹道:“好,好,寅儿也要长大了……”他喃喃着,忽然带上一层愁容,沉吟道,“那应该是……七年了吧,七年了……” 闻言,苏宸略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父王是在说萧王妃入冷宫多少年了……的确,是七年了,整整七年。 听父王的语气,此刻若是能为王妃娘娘说上几句宽赦之言,怕是再好不过了吧。想至此,苏宸心中雀跃,欲要开口,可又倏然停下了。 他的目光落在父王的脸上,心中忽然淡然了,此时此刻,他不想求情了,不想说话了,不想再像多年前一样劝说了。因为他笃定,父王心中已有主意。 大王斜着眼瞟了一下苏宸,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若是在往常,他恐怕早就开口了。可今时今日,竟能沉下心静默地等候,看来,父子二人多年的抗衡厮磨,竟让他多了几个心眼,也成熟了许多。 作为父王,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是宽慰是慨叹。 这场关于萧王妃的战争,关于父子二人……父子三人的战争,最终沉默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儿,输的却是自己。 他从身后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被一块帕子包裹着,转手交给了苏寅,“这是父王前些天从旧物中找出来的,此物已尘封多年,你……你去交给你母亲,她认得。” 苏寅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 “朕已经,派人将冰玉宫打扫干净了,多年来没人居住,确实灰暗了许多。”大王坐直了身子,“不过这两日,想必已经有了新貌,你二人寻隙便可去看看。”说着,他端起桌上的茶来,低头呷了一口。 苏宸眼神一凛,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父王重整了冰玉宫?冰玉宫是萧王妃曾经居住的宫殿,离景轩宫并不远,可也有一段距离,他平日竟未发觉。 父王一向行事含蓄,此次重整冰玉宫,不知赵王妃可有知道。自芷翠宫起火之后,赵王妃像是收敛了许多,苏宸也只见了她一次,便是急匆匆地出宫去侯府探望兄长。说到赵春,苏宸不禁恍了一下神,听闻他前几日生了病,多日闭门不出,也不知为何…… “宸儿。”苏寅走后,大王抬眼睨向了苏宸,眸子深邃,“你可知,朕今日叫你过来,所为何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赐婚 苏宸沉浸在萧王妃被赦的巨大欣喜中,一时忘了自己此次过来的原因。可是一想到方才父王所说的话,他便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父王说,冰玉宫已被打扫干净了…… 父王说,那个旧物只有萧王妃认得…… 无数次梦中梦到的场景,如今真要变为现实了吗?多年以来,他为了王妃娘娘,为了此事,记不清多少次与父王相抗衡,多少次与父王关系僵化,多少次父子反目成仇。直至后来,终于心灰意冷,再也不想留在宫中,从此天高路远,随军出征到戍边…… 可是今时今日,王妃娘娘要恢复妃位了,他竟觉得不真实…… 心中的欣喜消散去了,转而涌上一股心酸,顷刻之间,胸中便是五味杂陈。妃位……如今对王妃娘娘所言,真就那么重要吗?接回宫中真就万事大吉了吗? 王妃娘娘心气如此之高,当年若非心直口快,也不会落此惨境了。她恐怕,连父王道歉认错的机会,都不会给。何况,身体已然残缺,多年过去,不知心中的怨言与怒气是否消散。 “宸儿?”大王看他神情复杂,又叫了一声。 苏宸回过神来,低声道:“父王……” “你在想些什么?” 苏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大王睨了他片刻,神色带着几分犹豫,“你可知道,朕今日叫你过来,所为何事吗?” “儿臣不知。” “那你可知,昨日太子过来,给朕说了什么吗?” 提起太子,苏宸更加疑惑了,再次摇了摇头。 “太子……过来讨伐你了。”大王悠悠说道,苏宸眉头一皱,抬眼看向了父王,却见父王神色悠然,眼角带笑睨着自己。 两日前发生的事猝然窜入脑海,在东宫的囚室内,太子看似熄火,实则暗记于心,竟将他夜宿囚室的事,给父王说了?苏宸愣了愣,只觉浑身冰凉,脸色微微发白,低着头不作声了。 原来父王叫自己过来,是来问罪,甚至还牵连了唐谷溪……万公公在路上说是好事,为何要捉弄自己呢? “他说,你在东宫的……” “父王!”还未说完,就见苏宸噗通一声跪地,“父王,是儿臣错了,不该硬闯东宫,更不该夜宿于囚室之内!此事是宸儿的错,还求父王别怪罪小……别怪罪唐姑娘,她是无罪的,完全不知情,当时她睡——” 苏宸停下了,因为在此刻,他忽然听见了父王的笑声。这笑声来得诡异,不禁使他一头雾水,抬起头来,望着父王不知所措,更不知这是为何…… “你知道朕要说什么?”大王止住了笑,“是,太子是将你二人的事告诉朕了,可你怎就知道,朕要如何处罚你二人呢?” “不管如何处罚……”苏宸黯然道,“都是儿臣一个人的错,儿臣只想告诉父王,唐姑娘毫不知情,全是儿臣一时糊涂,连累了她。她是将军府的贵客,又是父王的客卿,儿臣那日,只是想给她送些吃穿,却未料到,最终醉酒在此,昏睡了过去……” 大王没再发笑,也没再打断他,而是静静听完,点着头“嗯”了一声,略有思索。接着,他从座上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踱了几步,低头沉思,不发一言。 苏宸看着父王,面色堪忧,心中愈加不安。 “既然如此,朕要好好罚你二人。”他说道,转过身来,“朕要罚她,永远留在宫中……” “不可!父王,万万不可!”苏宸呼道,眸中略染乞求,“父王,您不是说,她的罪您一概不究了吗?若是为了儿臣才决意囚禁她的,那儿臣便成了罪人,您若当真如此,就是将儿臣打入万劫不复,儿臣宁可以身替之,为她坐牢!” 这一番话出口,大王的心中颇受震动,脸色变得严肃了几分,注视着苏宸,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苏宸知道父王生气了,可还是仰面迎着父王的目光,没有一丝退却之意。 僵持片刻,大王收回了目光,垂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上某处,慨叹道:“众多王子中,也只有你,和朕年轻时是一样的……” 他走上前去,弯腰扶起了苏宸,闷声说道:“朕是想,安排你二人的亲事。” 亲事? 苏宸彻底愣住了,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红…… “如今,太子早已有了太子妃,其他王子们,也都一一有了妃子。唯独你,就差你了宸儿,你先前执意不肯婚娶,父王便依了你,可是如今,你既有了心仪之人,二人又情投意合,为何不当面对朕提出来呢?” 苏宸听着父王的话,依旧在发愣…… “朕知道,这些年以来,你我之间多有隔阂。可是如今不都消融了吗?或许你还在为王妃娘娘的事,怨恨朕、不解朕……可是,米已成粥,覆水难收,朕已做到此种地步了,你还不满意吗?不管怎样,不管你心中作何想法,可都千万别为难自己啊……” 大王说完,凝视着他,等待苏宸的回答。 过了良久,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脸色已恢复了平常,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喜,而是眉眼低垂,颓然说道:“父王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是,儿臣不能与她成亲……” “为何?”大王蹙起眉头。 苏宸惨淡一笑,道:“小溪本是崇尚自由之人,当初离家南行,也正是想摆脱家中舒服与婚姻,她还未完成她的事,还未随林女侠回到西州……儿臣怎可,将她束缚在此,违了她的心意呢?” 大王听罢,眉角微扬,沉吟了片刻,低头说道:“朕也不想束缚着她……朕知道,知道她要去南边,她要回西州……” 苏宸眸光闪动,脸上有一抹苍茫与落寞。 “可是,二者并不相互冲突啊。”大王又说道,“朕准许还不成?准许七王子苏宸,成婚之后不受宫规束缚,王子妃亦然。宸儿,你可以陪她同去西州,待完事之后,你二人再回来。” 苏宸怔怔看着父王。 “父王此话……可当真?” “当真。”大王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不过,你得答应朕,一年之内,务必同她回来,不可久留。宸儿,你是凉禹的王子,肩上担子很重,万不可久久不归……” 他的最后一句话语气缓慢,可意味深长,苏宸虽不知父王具体指什么,可也大致明白父王的意思。 二人相视,苏宸滞缓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摇头,蹙眉道:“不行,儿臣须得问问她……父王,等过两日儿臣再答复你可好?” “好,好……”大王闭着眼点了点头,“朕……心里有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出狱 要说这东宫的囚室本和牢狱没什么两样,炎炎夏日的时候,蟑螂老鼠满地爬。幸好当时已值秋日,加之大王的恩赦,以及太子暗地里的关照,唐谷溪虽住在昏天暗地的囚室内,可起居饮食也并未差到哪里。 白日里要么活动身手,要么拿太子带来的书看,倒也不是难过。只是到了夜晚,黑森森的囚室中便是漆黑一片,唯有牢门上挂着的一盏小烛台,发散着微弱和诡异的光亮,书是读不成了,武也没心思练了,只好呆呆坐着,早早睡去。 其实太子对她的好,她也知道。可是如今身在牢中,本已为人鱼肉,因幸得太子暗中关照,才得以不大辛苦,所以她也并未多做计较。太子早年已经成婚,只是唐谷溪从未与她谋过面,不知太子三天两头往牢中跑,太子妃可曾知道…… 要说这太子对她好也还算是真的好,可就是脑子笨了点,粗枝大叶,行为浅薄,口无遮拦……这一点和苏宸简直太过迥异。 宫中的王子们,唐谷溪至今只见过三个,这三个人中,太子心无城府,可笨头笨脑、好生事端;苏宸可谓人中龙凤,文武双全,可有时又太过倔强,桀骜不驯;苏寅尚且年幼,双肩稚嫩,还不足以挑起重担…… 今后能继承王位、任重道远的,该是谁呢? 明天一早,就要出去了,竟觉得像梦一场。在牢中的这些日子,说苦也不苦,说乐自然更谈不上。只是让她渐渐平静下来,想通了很多事,知道人世间原来存在太多的变数和不尽人意,之前在家中看到的那些贫苦百姓,也只是看到了而已,却从未体会过这般滋味,谈不上感同身受。 过惯了小姐的生活,乍然一进牢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好在,这近一年以来,跟着林落和林寻一路艰险,也消磨了身上的娇气与贵气。若非如此,恐怕如今更是坚持不下来了。 她越发觉得,自己本身就不是小姐的命。 最后一夜了,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得在囚室内踱着步子,时不时抬头望望天上的明月。后来,不知不觉中,也不知什么时辰,便睡了过去…… 眼前好似聚拢了一片雾翳,慢慢的,这团雾翳越来越浓,待到最浓的时刻,却猝然散开……散开来的烟雾缓缓飘散,全然飘散尽的时候,远处走来了几个人影…… 那人影愈走愈近,走至她眼前时,她看到了那人的面孔。那是秉风哥哥……她欲要惊呼着扑上去,却猛然又看到,后面的人脸一个一个变得清楚,她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那是苓娘、是公孙容、是谢铭、是月萤姐姐、是谢铭、是耿三拳…… 最后一个走近的,是父亲! 她的身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顿觉全身冰凉,手脚发麻。 这不都是些死去的人吗?为何父亲也出现在了梦中……那些人在梦里,一个个语笑嫣然,音容笑貌犹在,五官极为清晰,他们有血有肉,仿佛真的还活着一般…… 她知道不是真的,知道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想抓紧这虚无的时间,与这些许久未见的人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触碰一下也好。 秉风哥哥,爹,苓娘,还有容公子……你们等等我,你们开口说话啊,我在叫你们,你们听不到吗! 迷雾渐渐聚集,眼前的人转过身,像是无视她一般,彼此之间说着她听不清的话,这就要远去、就要走了…… “唐小姐,我们要走了……” “溪儿,我们要走了……” …… 别走,你们再等我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爹!秉风哥哥! “溪儿,我们走了。” “喂,大小姐,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迷雾瞬间消散,眼前像是有光照着,意识逐渐清楚……她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想看看那是谁,想知道还是不是在梦中,想老老实实抓住那人,不让他们再走…… 一个女子的脸晃入了自己眼帘,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脸也晃了进来。她睁开双眸,看到了两个久违的身影,久违的面容。 林落,林寻……她呆呆地怔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林落疑惑地看着她,伸出手指来,在她下颌角擦了一下。手指上沾了一滴清泪。 “几天没见我们也不用如此想念啊,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林寻挑了挑眉,嘿嘿笑着,一脸的神采奕奕。 她望着眼前二人,鼻子一酸,当即朝林落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头靠在肩上嘤嘤啜泣着。 林落似乎怔了一下,一时未反应过来,而后才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嘴里轻柔地安慰着:“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林寻在一旁茫然看着,不觉有些尴尬,“明明我离你近,为何不抱我啊……” 唐谷溪睁开眸子,泪眼环视四周,发现还是在囚室内。她放开林落,左右看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脸上的泪花。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微微一笑,皆不说话。 唐谷溪擦完泪水之后,抬起头,看到眼前二人带着微笑睨着她,不觉噗嗤一声笑了,脸颊有些发烫,更觉不好意思。 “我可不是因为呆在这里才哭的……”她嗫喏着解释了一句,也不知为何要解释这个。 “你就别解释了,我知道,你是太想念我们了才哭的。”林寻大言不惭道,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身上。 “我是因为——” “你是因为想我们!” “不是,是因为我方才——” “方才太过想我们了!” “林寻!你……” “好了好了,快走吧,宸王子和齐煜还在外面等着呢。”林落笑着催促道,扶她从地上起来。 唐谷溪这才看清,二人还是一身利落潇洒的行装,形貌奕然,宝剑皆带在身上。 “苏宸和少将军也来了?” “是啊,苏寅也来了。” 唐谷溪怔怔点了点头,随着二人走了出去,快到囚室门口时,忽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一个人影。他粗壮的身形挡住了门口的日光,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整个面部也笼罩在昏暗中,表情似乎有些落寞。 唐谷溪顿了顿,左右看了林落林寻一眼,缓步走上前去,来至太子面前时,她深吸了一口气,浅浅笑道:“这些天,有劳殿下的照料,民女不胜感激,永远铭记在心。” 太子听罢,苦笑了一声,扭头望了望门外等着的那几个人,长叹道:“为何好事都让苏宸占尽了……行了,走吧走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她低头屈膝施礼,随后,便和林落林寻一起,踏出了门外……(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马场 去马场的那天,清风阵阵,天上云彩柔和,缓缓漂移,虽然有些阴沉,可也未有作雨之势。天儿不热不冷,正是金秋送爽、舒朗怡人的好时候。 这一片草甸位于宣阳城外的西郊,是王室马场。自凉禹王朝成立之初,各个先王便多次携爱卿及王子来此处狩猎骑马,春日祭天大礼之时,还会带上宠妃与公主们,男子们进行狩猎比赛、骑马比赛时,女子们则放风筝、采野花。 在将军府歇了两三日后,唐谷溪恢复了精神,今日是一袭轻装,桃红色的裙衫在茫茫青原上格外亮眼,一头青丝仿若黑瀑,斜插的一根淡绿色青玉簪子,使得白净的面容添了几分典雅之意。天气微凉,肩上便多了一件藕荷色披风,全身溶溶清清,一派清爽。 而移步而来的那位女子,更是神采精华,英气勃勃。通身穿着黛紫色的收身裙衫,腰间一条月白色宽腰带,将整个身形束得修长健美。不似往日的玄色罗衫,给人以凌厉深沉之美,而是多添了几分明朗色彩。 目光向上移去,便见到了一个俊眼修眉、唇红齿白的亮丽女子。 “你看什么呢?”林落笑问她。 唐谷溪怔了怔,沉吟了一下,笑道:“我在想,你、我、林寻,相识都已经一年了,时光飞快啊。还记得上回从临清离开之时,不想一眨眼,又一年过去了,我们又该走了……” 林落听罢,点了点头。 “此次出来,便是在凉禹的最后一次出行了……”唐谷溪茫然看着眼前,忽然喜上眉梢,扭头道,“不如,待我们将玉玺交给你师娘之后,便寻隙再来凉禹一遭?” 林落看着她,平静问道:“你不向我师父学剑了?” “学啊,当然要学!”唐谷溪声音扬起,又沉吟道,“我是说……待我学成之后,我们便回来如何?” 林落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想留在苏宸身边,可此时此刻,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急急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再迎视于她。 唐谷溪没有等到期盼的答案,神情明显有些落寞。 “马来了!” 只听身后一声喊,唐谷溪转过身去,林寻正一手牵着马,一手朝她挥着大喊道。莹白色的骏马身上,坐着一个蓝布衣衫的女孩子,铃儿咯咯笑着,倒是不像初次骑马的样子,一点也不惧怕。 苏宸和齐煜也各自牵着两匹马,一同走过来。这三个男子今日更是丰神俊朗,虽然穿着不同,可都是同样的神采奕奕,精神爽朗。 苏寅本就很少出宫,这回头次来到马场,整个人都变了样,不再唯唯诺诺沉默寡言,自己牵着一匹小马驹,跟在苏宸后面乐不可支。 林寻一心担忧铃儿不会骑马,可铃儿却丝毫不生疏,问过之后方得知,原来人家小时候就已经会了。 “看见了吧,林寻,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铃儿啊,早——就——会——了!”最后四个字被唐谷溪咬得很重,一边笑一边道,“人家不用你教。” 林寻听了,一脸羞急,追过来就要打她,可唐谷溪一溜烟躲到了苏宸身后,林寻高高扬起的胳膊竖在了苏宸脸前,一下子停住了。 众人咯咯笑着,苏宸也佯装生气:“林寻,你要做何?” 铃儿骑在马上,笑得直不起腰来,见林寻实在难堪,就说道:“林寻哥哥,要不你上来吧,今天风大,你上来还可给铃儿挡挡风,你说呢?” 她歪头笑着,声音清澈,巧妙地化解了这场尴尬。 “我不去。”林寻竟一挥手,甩起了性子,转身就要跳到另一匹马上。可还未走到跟前便被齐煜挡住了去路。 铃儿倒也不吃惊,她知道林寻哥哥的性子,便收起了笑容,静望着他。 看着马上的少女,林落在一旁暗暗慨叹,这铃儿虽说年纪小,可性格温柔、心思晶莹通透,实为善解人意、蕙质兰心之人。与此相比,林寻比她年长几岁,倒是有些不沉稳了。 齐煜站在林寻面前,眯眼睨着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林寻,人家铃儿才多大啊,你都不给人家面子,白让我看好你了。” 说得林寻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怎会不给铃儿面子,分明是唐谷溪那丫头……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这时,唐谷溪从苏宸身后跳出来,走到了林寻面前,“你看,人家铃儿还等着你呢,你要不去……”她眼珠一转,“那我可就去了!” 说着,她转身便朝铃儿的马走去。 “你给我回来!”林寻一把将她拽住,纵身跳上了铃儿的马,两手牵起马辔,将铃儿护在了身前,对底下的人道,“反正你们都向着那疯丫头,我和铃儿不陪你们玩了,走了!” 说罢,他一提缰绳,策马向前飞走了。 “你说谁是疯丫头,林寻,你给我回来!”唐谷溪在后面气得跺脚。继而又引发了一片笑声。 唐谷溪转过身来,见苏寅望着她咧嘴笑着,心中不由一乐,走过来摸了摸苏寅的头,“有那么开心?” 苏寅点了点头,眼睛挤成了弯月,煞是童真可爱。 “好了,别忘了你的正事,骑马。”苏宸走过来,对苏寅说道,“我像你这般大时,早就会骑射了。我们苏家的人,不会别的可以,但不能不会骑马,你可懂得?” “我懂!”苏寅还在笑。 “懂那就上马。” 唐谷溪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林落和齐煜不知何时也已策马走远了,身边只剩下两匹马和他三个人,以及苏寅那个小马驹。 苏寅虽说纵马生疏,可也不是半点不会,坐上去之后,便对苏宸道:“宸哥哥,你快和谷溪姐姐走吧,我不乱跑,小马驹也跑不远,你不用担心我。” 苏宸和唐谷溪不由一怔,相视了一眼。 “那怎么成?”唐谷溪抢先道,瞪大了眸子,“寅王子,你可不能小瞧身下这马,万一性子一急,你可要倒大霉了。谷溪姐姐以前……还自觉骑术良好呢,可也有失策的时候……” “失策?”苏寅有些不解,眨了眨眼,“谷溪姐姐如何失的策?” 唐谷溪不知如何作答了,有些讪讪地移开了目光。 苏宸噗哧一声笑了,一边打理着马驹身上的鬃毛,一边对苏寅道:“你别问她,她不会告诉你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惜别 望眼过去,葱葱郁郁的马场好似绵延不到尽头,远处有树木成群,已至深秋,那些叶子微微泛黄,不如夏日枝繁叶茂,甚至秋风一过,叶子哗哗而落,纷纷扬扬飘洒在远处的草甸上。 草甸虽说还比较丰茂,可也有些荒凉之意。零零散散落在地上的秋叶,使这片绿意之上,又增添了深深浅浅的红色与黄色,乍一看,秋日的马场更加妩媚多情。 苏寅骑马学得很快,或许是血脉中贯穿着骑射的天赋,又或许是他天资聪颖、敢做敢练,加之苏宸一直在循循善诱,细心讲解骑术要领,让他在方圆百米内不断练习,很快便可以御马而奔了。 若在以前,唐谷溪早就迫不及待,纵马将这马场转个遍了,在囚室憋了这许日子,怎会耽误片刻功夫来放松?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真的没有远去,没有只身离开。 苏寅练得愈加顺手了,每每一纵马在附近练习,苏宸和唐谷溪便也驾着马前行,二人护他左右。来来回回,欢声笑语回荡其间,三人虽未走远,可也跑了不下十里,渐渐汗湿衣衫、稍显疲累了。 牵马走在那一排桦树下,脚下的干草和黄树叶簌簌作响,身后跟着对小马驹爱不释手的苏寅,三人两前一后,缓慢前行着。 秋风阵阵吹来,吹散了方才的疲累和薄汗,令人只觉舒爽慵懒。 “等过两日,潇潇就要和慕容寒成亲了,你们不如……等到那时再走?” 慕容寒?潇潇? 唐谷溪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这二人是谁。当初苏宸前往侯府寻找玉玺时,曾对他们提起过,潇潇是赵侯与紫阳长公主之女,亦是赵华庸的亲妹。慕容寒则是左相的独子。 赵家与慕容家乃多年的交情,两个孩子出生之时,便定下了娃娃亲。 “好。”她爽快地点了点头,“紫阳长公主救我父母之恩,我还未郑重道谢过呢。等到那日,我定当好好感谢她。” “不用你‘郑重感谢’,我已经道谢过了。”苏宸笑了笑,“姑母说了,待潇潇出嫁当日,你们来府上做客便可,其他不用多做礼数。” “……嗯。” 二人继续前行,沉默了片刻。 “你的腿……如今可彻底好了?” “好了,早就好了!” “……那就好。” “听说,大王恩赦了萧王妃,她很快……就要从冷宫出来了吧?” “嗯,冰玉宫都已经打整好了。” “……萧王妃苦尽甘来,这一天也早该到了。” …… 苏寅在背后默默走着,手里拿着一把草去喂小马驹,小马驹一启一合张着嘴,慢慢将他手里的干草吞进嘴里,忽闪的眸子漆黑莹亮,温顺不已。 倏地,他见前方的两匹马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拽住自己的小马驹,脚步也随之停下,望向前过去。 一阵啜泣声传来,谷溪姐姐立在那里,桃红色的衣衫随风飘动,柔美不已,缱绻万分。她向一侧扭着头,不去看宸哥哥,可是突然间,双腿一弯便蹲了下去,脸埋在膝上低声痛哭起来。 宸哥哥站在一旁,从后面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抬起手伸向了谷溪姐姐的头发…… 苏寅将马向后拉了拉,系在身侧的一棵树干上,自己也转过身靠在树身上,低头玩着手里的草。 “好好的,为何突然哭起来了。”苏宸低声说着,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 “我想家了还不成……” “成。”苏宸接话道,叹了口气,“你若真的念家,可以把凉禹当作第二故乡,今后无论走到何处,永远都可以回来……” 听到此话,唐谷溪哭得更为悲痛,忽然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扑到了苏宸怀里,头靠在他的肩上涕泪横流,手指用力抓着他背后的衣衫,抓得十指泛了白。 时间仿佛凝固,四周悄无声息,只剩下树叶刷刷的声音。 “喂,苏寅可是在后面看着呢……”苏宸抬起手臂拥住了她,没有本分迟疑,温和地说道。 唐谷溪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哭着,早已弄脏了他肩上的披风。 “我好像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过了片刻,苏宸才说道。 “……何事?” 唐谷溪抽噎着,泪眼微睁。 “父王前几日说,如果你我二人成婚,你还可以南行去西州,不受宫规束缚。” …… …… 唐谷溪怔住了,过了一刻才明白过来,哭声陡然止住,顿时离开了苏宸的肩膀,睁大水雾弥漫的眸子望着他,脸上泪痕纵横,一片茫然与震惊。 苏宸见她直盯着自己,不禁讪讪笑了笑,双手却还在揽着她。 “你是说……你父王知道了?”唐谷溪惊诧不已,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苏宸点了点头,脸色重回镇定。 “你父王说……我还可以去西州,不受……不受宫规束缚?” 苏宸点头,“可以去西州,不受宫规束缚。而且,一旦我二人成婚,我便会搬离王宫,在外独成一府,宫中之人谁还管得了你?只不过……只不过父王又说了,在外出行,最多只能一年,不可再多了。” 后来的话唐谷溪没有听清,耳边乱哄哄的,仿佛蚊虫嗡嗡直叫,只听到了大王准许他二人结合,并且恩准她不受宫规束缚,可继续南行学艺。 彻底明白过来后,她神色突变,一把推开了苏宸,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脸颊微微发热。 苏宸见状,抿嘴笑了笑,从地上起身,在她身后问道:“当然了,我说了,要先问过你后再答复。如今,只要你一句话便可……不知唐小姐,意下如何?” 唐谷溪将眼泪擦拭干净,心绪动荡不已,背对着他一时语塞。 苏宸带着笑绕到她面前,她又向另一侧转开,横竖不与他对视。苏宸知道她在生气,却是一脸风轻云淡,向不远处树后面的苏寅喊道。 “苏寅,你喂好马了没有?” 听到声音,苏寅从树后面跳出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喂好了!” “那快过来陪你谷溪姐姐玩,她……想家了。” “谷溪姐姐也会想家?” “当然了,谁离开父母也会想念,世人皆一样。” 未等他说完,唐谷溪就跳到了自己的白鬃马上,双手一勒缰绳,看着底下的苏宸,冷冷道:“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苏宸一把抓住了马头上的辔头,挡在她面前,“好,一切皆听你的。不过,你得有个思量的期限吧,何时方可考虑好呢?”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右手突然多了一根马鞭,举起来就朝马头之前挥去。苏宸眼色一变,猛然收回了手,才躲过了这厉害的一鞭。 紧接着,只见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她身后的马身上,伴随着轻微的一声“驾”,唐谷溪身下的坐骑扬蹄长嘶,向前飞奔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亲事 戌时,濯心殿外宫灯摇曳,在地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橙黄光亮。秋夜如水,一袭凉风呼啸着从门前刮过,卷带着一抹煞气。 门内,传出了两个人低沉的说话声…… “人都死了?” “死了。” “何时遇的难?” “快行至乔疆境内时,在一处林子脚下……” “可看清了来者是何人?” “没有……他们每人身穿夜行衣,面蒙黑布,打扮皆一致,小的无能,未看清对方身份。” 接着,便是轻微的一声叹息。 “不过……大王,后来小的又深入乔疆都城夜芜,在街坊中混迹多日。当时小的浑身是伤,走投无路,幸得一老农关照。在他家住的那几日,听来了些闲言碎语,说是国舅府近日不大太平,像是府中有新人乍临……老农有远亲在国舅府中做事,听那丫鬟说,像是家里来了个女子,不知是不是她……” 大王斜倚在座上,虽姿态倦怠慵懒,可神情却严肃有神,双眉紧皱着,听完那人的话,陷入了沉思。 面前几步远的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微微躬身颔首,整个身子掩在暗影里,行装与表情皆模糊不清,神秘诡谲。身后桌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将他地上的影子也摇动得一闪一闪。 “听大王说,之前那三位密探带回的消息中提到,花宁本就是乔疆国舅府的女儿。既然如此,想必小的的猜想不会有错。” 那人声音非常平静,说话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只是右手捂在左臂上,大概是受了点伤。 大王听罢,点了点头,十分认可他所说的话。 “是啊,她逃回去了……”良久,大王长叹一声,眉目间有些疲累,似乎精神不大好。 “是小的们无能,请大王责罚吧。” “你等已经尽力了。”大王抬了抬眼皮,语气低沉,却没有一丝责怪之意,“你能死里逃生回来已属不易,死去的那几个人,朕会好好安恤他的家人,会好好安葬他们,自然,也会为他们报仇……你们,皆是我凉禹的有功之臣,凉禹不会忘了你们,朕,也不会忘了你们。” 闻言,那人身影颤了颤,头低得更低了。 “王大人可曾有何情报?” “王大人……”那人思索了一下,想起来后说道,“王大人派人来告知,说现如今乔疆的朝堂之上,官员臣子对我凉禹的国库亏盈、党派之争、兵力强弱,甚至是后宫是非,诸如此类,但凡涉及朝政国力的,皆是了如指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不慌乱,可还是低弱了几分。 大王听着这番话,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由紫变黑,面无表情的五官之下,却暗暗涌动着一股狂风骤雨。他揉了揉眉心。 “乔国人面兽心,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早有灭我凉禹之心,毫不顾念当年先王相助他们时的恩情。”他的声音从嗓间挤压而出,遒劲的手掌扣在桌角边上,五指深深掐陷于梨木之中。 乔疆不除,实难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小的又听到一则消息。”那人继续道,“大王也不必太过担忧,乔疆如今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朝廷上看似风平浪静风光无限,可是实则暗流涌动,人心散乱。” “哦?此话怎讲?”大王神色变了变。 “乔疆朝中已有反臣,文瑶王后当政之前的一些旧僚老官,皆不满于她的新政,更是对繁重徭役、扩充军饷等善战行为不以为然。加之上次的鄱安之战,武贲军大胜乔军,给了乔疆不小一击,更是加重了那些老官的不满之气。小的以为……” “你以为什么?”大王狐疑地看着他,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其实自己心中亦是此念头。 “以为……依乔疆目前来的实力和兵力,远不足以对抗凉禹。” 大王将手从眉间放下,默然了片刻,“你是说,朕该先发制人,乘胜而追之?” 短暂的一片沉默,那人没有说话。 是啊,若不在此刻反杀于敌人,多等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险与不利。 “朕,心里已有主意了。行了,你回去吧。” 翌日清早的朝堂之上。 数十位官员在底下议论纷纷,三三两两对立而站,虽然声音不大,但也吵得这大殿之中喧闹不已。 大王近些日心绪明显不好,前几日大撤官员,上下重新整顿朝纲,使朝廷上下焕然一新。虽说主干官员没有变动,看似地位依然牢固,可内里其实已换了血肉。提拔上来的皆是先王后族门的子弟,但凡与先王后沾点缘亲又人品清白的,一一被提到了可靠的官位上。 这么做的意图很明显,朝中大臣皆不是傻子,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就连一向迟钝的太子,如今也暗觉不妙起来。 而赵侯则更甚,一连请病多日,半月未来上早朝。 “咳咳。” 前面响起了两声沉闷的咳声,众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肃然颔首。 “朕今日,有一事,需要众位爱卿商讨谏言。”大王坐定之后,眼皮迟缓抬了抬,朝下扫视一圈,“如今已是暮秋之月,距武贲军归朝已有两月之久。乔国华后当权,居心叵测、人面兽心,对我凉禹虎视眈眈已久,纵然是自不量力,可也不容小觑,上回进犯西境便是例子。” 他顿了顿,底下朝臣皆不发声。 “所以,朕打算,趁乔疆未来及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之时,我凉禹借胜而追,再次举兵西进,这回将主动权掌握于我手中……”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嗓音变得苍遒有力,“收乔国归凉禹。” 收乔国归凉禹…… 收乔国归凉禹…… 底下噤若寒蝉,先是一片冷寂的安静,谁也不敢发言,大王也不着急,静候着他们。随后,议论声窃窃响起,有了交头接耳之声,只是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大王这是要收了乔疆,是要灭乔疆之国? 谁都知道大王被一直以来委以重用的花宁欺骗,此次追杀不仅没能将她拿下,反而还死伤多人。此口恶气,怎能轻易下咽? 只是,乔国毕竟也是泱泱大国,况且两国关系曾那么交好,如今说拿下就要拿下吗?是否还有转机? 大王知道这些保守文官的思想,总是畏首畏尾,总想偏安一隅。正当他想要发言时,却听到底下一个声音道: “大王忘了若萱公主与将军府的亲事了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若萱公主 亲事? 若萱公主与将军府的亲事? 大王愣了一下,朝底下望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陌生官员。仔细一看,他也不陌生,正是窦王妃的表家兄弟,前几日刚做上礼部侍郎,叫沈纲。 若萱公主则为窦王妃之女,也是大王最疼爱的一个公主,从小性情活泼,泼辣胆大,虽说有时太过让人操心,可近些年长大后,便懂事温顺了许多。 四年前,大将军齐昭携儿齐煜从戍边回来,当时的少将军才刚满弱冠,就立下大功。大王一时欣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少将军和若萱公主定下亲事。若萱公主当时尚且年幼,如今四年过去,将至桃李之年,正是婚嫁之时。 是啊,如此重要的事,他怎能忘了呢? 若非公主外舅的提醒,他当真要耽误了自己的女儿。 可这窦王妃怎也不提此事呢?若萱公主前些年还吵着非少将军不嫁,三天两头想要偷摸着出宫去,这两年也未听得什么风声,莫非是她母女俩也忘了? “朕……当初说的可是四年后?”大王又问了一遍,显然有些记不清了。 “正是,四年之后,便是今年。倘若眼下便派兵西征,那么少将军回来之后也要明年开春了,近些年战事较多,大王有所忘记也情有可原,可是耽误了公主殿下……恐怕就不好了啊!况且,大王有言在先,臣以为,还是速速办了此事的好。” “不好!”又有人站出来道,“大王,臣以为,国事当头,应以国为重,公主嫁娶何愁寻不到良机,大可以等到武贲军再次返朝之时,庆功宴和婚宴一同举办嘛!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是大王赐婚在先。大将军多年专心于军事,恐怕已忘及此事,而窦王妃和公主不提及,应该是羞于开口。大王不能因二者皆不提此事,就忽略过去啊!” “臣以为,沈大人所说有理……” “臣以为……” “臣以为……” 底下顿时哄哄一团乱,本以为向乔国开战一事,大臣们会不敢激论,犹如方才噤若寒蝉的担忧一样。可谁知,提出公主一事后,反而激起了众臣之间的观点,谁也不再缄口,一一争论起来。 话题由是否可以出战,转向了是先出战还是先嫁公主……看来,向乔国出兵一事,他们是认可同意了? 就在众臣唇枪舌战之时,大王眸光略略一转,看见了站在一角,闭口不言的左相大人。 忽然心生一计,眼神亮了起来。 “朕想了想,倒是有一两全其美之计。”大王扬声说道,平息了底下的论战,“九月十八,相府要和侯府举行亲事,慕容长公子和赵家大小姐喜结连理,那天倒是个好日子。既然大将军和赵春今日皆不在,那朕就做主,把将军府和公主的亲事,也安排在那日,双喜临门,众位爱卿……你们看如何?” 沈大人和那几位大臣不再说话了,虽然还是有人议论纷纷,但是已经平息了不少。 沈纲是窦王妃的亲戚,自然言行皆为窦王妃和若萱公主考虑,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并没有什么过分要求,大王便也都准允了。 并且,沈纲一向与赵春不相往来、政见不和,而大将军与赵春也无话可说,若是他的侄女与将军府结了亲,对他便是百利而无一害。 话说回来,少将军也算众位世子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虽说常年在外征战,可品行才能皆在赵华庸和慕容寒之辈以上,有如此好的姻缘,为何不结呢? 散朝之后,沈纲从殿上下来,刚走下长长的阶梯,便迎面撞见了自己的表姐,窦王妃。 早朝延续良久,其间谈论什么事,早已传出了殿外。得知是谈论公主之事后,窦王妃便当即出了寝宫,直来到晨曦殿前,早早地在此等候。 她虽也是妃子,可行装打扮却是比较朴素,相貌清淡秀丽,脂粉薄染,眉眼柔和,身上的宫服不甚华丽,更偏向于端庄典雅。 “你快说说,大王是如何说的?”姐弟二人顺着一侧无人的宫道,缓缓向前走着。 “娘娘就不必担心了,大王说,公主出嫁和相府的亲事在同一天。” 一听此话,窦王妃变了神色,急道:“大王真的要将萱儿嫁给将军府了?” 沈纲怔了怔,驻足问她:“这难道不好吗?况且大王也是有言在先,为何长姐会不情愿呢?” “这些年大王不提此事倒好,可谁知今日竟被你提起了。”窦王妃有些痛心疾首,苦着脸道,“不是说少将军不好,而是……而是他们父子常年带兵出征,万一出了何事,你让萱儿一人可如何是好?再说了,即便不会出事,就是常年夫君不在身旁,这也是苦命女子的归宿啊!我的……” “姐姐,姐姐!”沈纲将她打断,明白其意后哭笑不得,语重心长道,“我说姐姐怎么就糊涂了呢?实乃杞人忧天啊!自古将军武官的天命则是出征作战、保卫疆土,由此才得以成就功名!战死沙场的多为小卒士兵,将领乃是极少数的,又不会发生在少将军身上!若按姐姐的观点,那万千将士们就别娶亲生子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丝毫不以为然。 窦王妃本就优柔寡断,此刻听他这么一说,虽然还是极为不放心,可也无话可说了。 正说着,前方突然横过来一个人,挡住了他二人的去路。 “表舅,您不能为了您一人的利益,就不顾萱儿的生死啊!我知道,表舅是想和大将军拉拢关系,可我也是您的侄儿啊,这是我的事,您好歹也得问过我才去行事啊!” 一腔连珠带炮的话,使得窦王妃和沈纲都愣住了,一个脸色青白一个脸色绛红,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面前站着的女子,一身石榴红锦裙华衫,肤白如雪,眼眸如月,细长的柳叶眉被微微蹙起,俏丽的脸上升腾着汹汹怒气,双唇紧绷着,盯着眼前的舅舅和母亲。 “萱儿,如何说话呢,他是你舅舅!”窦王妃竖眉喝道。 面前的女子一言不发,胸脯一起一伏着,怒气未消。 “公主殿下。”沈纲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在意,只是非常不解地困惑道,“舅舅可是记得你很喜欢少将军的啊,为何突然变卦了呢?” “那早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只拿他当哥哥!况且,我们两年都未见过面,如今让我一下子嫁过去,我……我不要!” 沈纲皱了皱眉,一时无话。 倒是窦王妃盯着自己的女儿,狐疑地看了良久,“萱儿,你给母妃说实话,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如何补救 “什么,我和若萱公主?”齐煜惊愕地从座上站起来,浑身呆住。 将军府内,一行人聚在正厅之中,齐昭坐在前面一言不发,荷花苑中的那几个分别坐于两侧,告知他们此事的则是宫里派来的人。 若萱公主与将军府的亲事,那是四年前定下的,当时齐昭以为大王只是在酒席上随口一说,何况这两年也并未提到只言片语,酒话出口也就随即被人忘记了,谁会料到如今会重新提出? 如此唐突,实在出人意料。 齐昭的沉默并不是因为不赞同这门赐婚,若萱公主乃千金之体,大王将自己的爱女赐给煜儿,这实乃为府上增光,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况且,窦王妃知书达理,在宫中多年风平浪静,不惹尘埃,更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可是煜儿他,心意一看就并不在此啊。他只有这一个独子,从小到大,他和齐煜的母亲向来未强迫过他做任何事,一切全凭他的意见,齐煜也从未让他二老操过心。 如今,夫人已去世多年,煜儿按说也早到了成亲的年龄。可缘分并不是由人安排的,而是上天注定的,不是硬找来的,而是耐心等来的……此等“谬论”,恐怕为世上大多数父母所不容,可偏偏他就认这个死理。 “是啊,大王说了,此月十八那日,也就是侯府和相府结亲的那日,连同少将军和若萱公主的亲事一块办了,来个双喜临门。”宫里来的公公说道,声音细柔悠长、慢条斯理,面上带着笑意。 齐煜依旧愣在那里,整个脸都成了白的,良久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角落里,唐谷溪身子僵硬,望着这一幕胆战心惊,不禁扭头去看旁边的人。 林落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淡淡地望着前方,视线的尽头是魂不附体、茫然而立的齐煜。 “大将军,少将军,恭喜啊。”那二位公公依旧笑着道喜,“不过,大王只是吩咐咱家来告知大将军,好让大将军与少将军有所准备,并未颁布谕旨。” 闻言,齐昭整顿了一下神色,忙从座上起身,对公公行了半礼,“多谢二位公公了,也望公公能带话给大王,末将和犬子感恩戴德,必当拿出十二分精神来操办此事,也会另择佳日前去宫中问候。” “此事来得匆忙,大王知道大将军必定心力不足,因此便命礼部全力去管了。时间赶紧又赶巧,姻缘既到,一切便都顺了天意吧。”公公笑得一团和气,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也有了底,便稍稍改了下语气。 听着公公话里的宽慰之意,齐昭颇有感慨,凝眉点头道:“大王思虑周全,一切但凭大王的心意。” 公公点了点头,行过礼之后,便向门外走去了。 齐煜还未回过神来,直直地望着地板上,未听清后来的话,也未察觉公公已然告退,只是浑身瘫软地坐了下来,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将他淋了个浑身透。 齐昭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正欲说话,却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那二位公公刚走至门口,迎面就碰上个风尘仆仆过来的人,抬眼一看,赶忙低身行礼:“王子殿下。” 苏宸瞥了他二人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朝屋内走了进来。 扫视了一遍屋内的人,齐煜颓然坐在椅上,林寻移步到他的身后,大将军站在一侧,远处的角落里,唐谷溪和林落静默站着,昏暗的光线将她二人隐匿了起来。 “我正要来告诉你们,看来,也不用再说一遍了……”苏宸沉下头道。 “大王的赐婚,也是践行了四年之前的诺言。”齐昭语重心长,“君无戏言君无戏言……此乃幸事,亦是好事……煜儿,你的终身大事是由君王做主,你须得重视,更须得感恩于心,万不可当儿戏。” 齐煜的脸上尽显茫然,听到此话后,眸中掠过一丝失望,平定了平定心绪,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却不知该说什么。 齐昭收回目光,重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这几个年轻人。 苏宸叹了口气,走到旁边坐下,说道:“方才我过来之时,若萱正在跟父王大吵大闹,又是哭又是喊,父王一怒之下将她关了起来。齐煜,我实在疑惑,既然你二人不情投不意合,为何当初父王会赐婚呢?既然赐了婚,那为何你们没一人提起呢?四年过去我都毫不知情……再者,既然谁都不提起,为何今日又突然说起来了?而且当即便定下了成亲吉日……我连为你说句话都没机会……” “你能说什么呢?”齐煜苦笑了一声,“当初谁都以为,大王只是醉酒了说说而已,并未当真。” “并未当真?”苏宸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齐煜,“他可是九五之尊的大王啊,依照父王那性情,怎可能不会当真?况且若萱还是他最为疼爱的一个,即便今日没人提出来,到了若萱该出嫁的时候,他自然还会想起这件事来,你也逃不掉……” “苏宸,你不会是来取笑我的吧?”齐煜阴冷地扫过了眸子,斜睨着他。 苏宸冷笑一声,“就算我取笑你,也不能不为我妹妹着想吧?她如今可是比你辛苦得多。” 二人皆不再说话,屋内陷入了安静,针落有声,空气凝固。 “那如今……真的就没法子了?”林寻在一旁喃喃道,一时不敢接受齐哥哥马上要成婚的事实。 “其实……”齐煜似乎很难开口,“当初大王是念在若萱的情面上,才赐了婚的……” 林寻眼眸一抬,愣了愣。 念在若萱的情面上?什么意思? 苏宸皱了皱眉,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以前若萱老是跟着我俩一起练剑一起骑马,父王便觉得你二人情投意合,加之若萱……”他扭头看向齐煜,“若萱当时是对你有意的吧?” 齐煜轻叹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划过屋角的那端,声音稍显嗫喏:“当时是当时,她如今都已经长大了,此刻不是还在跟你父王哭闹吗,我二人又何来的情分……” 看着他无奈的神情,苏宸心中全然明白。 若说被父母逼婚一事,没有人比唐谷溪更为感同身受的了,想到一年前的自己,亦是如此这般,被父亲禁闭在房中不得出门,最后不得已才妥协,嫁给并不钟意之人…… 可当时,苦的是她一个,如今苦的却是齐煜和公主两个…… 还有什么可补救的法子吗?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委屈 一想到“补救”,她眼珠转了转,事情还未成定局,便有一切可以改变的方法。当初她与公孙容成亲当日,本以为山穷水尽,不也冒出了林落林寻二人来搭救她吗?当时的惊讶与震动还萦绕在心头,每每想来便觉得不可思议。 她细细回顾方才他们的话,齐煜说,四年以前,大王是因为若萱公主的恳求,才赐了婚的。如今公主在宫中大闹,显然已经心不在此,可大王因承诺在先,不得儿戏,才发怒将其关了起来。 无论怎样,从苏宸的话中得知,大王是十分疼爱这位公主的。 如今发怒,定是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又恐失了威严、辜负大将军吧?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并不知道,大将军和少将军也本无此意,何况,少将军心中已另有他人…… 如果知道这些,大王便不会置身于两难之中,也不会置身于尴尬境地…… 蓦地,她灵机一动,像是想出了个好法子,扭头看了一眼林落。 “少将军。”她轻声叫道,朝齐煜走了过去,“我虽然不大了解若萱公主,可是知道她定是讲理之人。事到如今,也不是没有法子……既然谕旨还未下,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知你们,可否听我一说?” 说罢,她扫了一眼齐煜三人。 “你有法子?”林寻惊道,充满狐疑,“唐谷溪,我知道你点子多,可你也要知道,这是大王亲自下的命令,可不像你当初成亲时那样,我俩还能把你劫走……” 劫走?他以为她要他们把公主劫走? 唐谷溪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目光重新移向齐煜和苏宸,认真地看着他俩。 苏宸率先点了点头,“你说。” “事到如今,有何想说的就说吧。”齐煜也道。 唐谷溪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所有人都等着她说的时候,她好像又没胆子说了……不禁犹豫起来。 苏宸见状,从座上起身,正色道:“你尽管说,说什么都无碍的,说不准,还真会是个好法子呢。” 得到苏宸的鼓舞,她似乎有了些底气,小心翼翼瞥了林落一眼,嗫喏道:“其实,我想说的,其实是……” “不用说了。” 一声话落,林落朝她走了过来,目光直视。 唐谷溪浑身一凛,转过身来看着林落,脸色微显红润,“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林落走到她面前站定,朝苏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齐煜,不动了。 “我知道。”她轻声道。 这回,轮到苏宸和林寻不懂了,这两个姑娘到底要说什么? “林姑娘的意思是……” “姐,你们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吗?” 只有齐煜从下而上望着她,二人目光相对,就此凝固,谁也不发一言。 “既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那……你的意思呢?林落。”唐谷溪轻声问了一句。 你的意思…… 听她这么一说,苏宸和林寻发了发怔,似乎明白了其意。 若是此时此刻,林落肯留在凉禹,肯同齐煜一起去面见父王,加之若萱出来求情,父王面对三人的恳请,势必会重新考虑此事。 可是,林落会吗? 初次意识到这一点时,林寻先是震惊,而后涌上心口的便是一阵喜悦。他一向喜欢和齐哥哥在一起,这回正愁回到西州该无人玩耍了呢,若是猜测成真、姐姐也肯点头的话,那么以后就不怕见不着齐哥哥了! 问题是,依照师姐的性子,她会吗? 齐煜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清淡,却充满着力量,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设问着—— 林落,你会吗? 你会吗? “此事与我无关。”她终于开口,“齐煜,我帮不了你,也无法欺瞒大王。” 欺瞒? 她以为是拿她作靶子,得以救他? “不是欺瞒。”齐煜噌地站了起来,“是……真的。” 是真的想要她留在这里。 “是啊,林落,若是你点头答应,那大王不仅不会逼迫若萱公主与齐煜成亲,还会促成你二人的好事,直接假戏真做!怎么会是欺瞒呢?” “假戏真做?你说的好巧。”林落转头睨向唐谷溪,“溪儿,此事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想了。如今我们的重中之重,便是拿着玉玺返回西州,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说罢,她迟疑了一下,扭头就朝屋外走去。 “顺其自然?”唐谷溪转过身来,满腔愤懑不解,“当初若不是少将军相助,我们何以在凉禹停留这么长时间?若不是他们,这玉玺又如何能得手?现如今,玉玺拿到了,我们就什么都不管了,甩甩衣袖便要走人吗?” 林落的脚步在门口停下了。 “这不是我的师父,你不是这样的……”唐谷溪注视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在你眼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在你眼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在你眼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这轻微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响彻在这间沉闷的屋子里,令所有人都浑然一怔,化为石雕。苏宸看着此时的她,心口有些沉闷,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林落的身子僵了僵,缓缓转过身来,唐谷溪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刹那,突然就后悔了刚才的话,身子一颤,险些不稳…… 她就那样看着唐谷溪,沉默不语,定了一刻后,转身走了出去,如此决然。 紧接着,旁边有个影子一晃,齐煜追了出去。 唐谷溪心口一紧,双腿有些发软,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两步,幸被苏宸扶住。 “虽然……虽然我也想让我姐留下来,可是……”林寻来到她的面前,埋着头说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我姐她同意,娘亲和爹爹也不会同意……更何况,你不了解她……” 林寻的声音很轻,却像是重锤一般落在唐谷溪心上。 他轻叹了一声,也扭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苏宸和她二人…… 格外得安静。 “我、我并非有意那么说的……”良久,唐谷溪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声音有些哽咽,“苏宸,我……我不是非要逼她留下来,我只是……不知为何……” “我知道,我知道。”苏宸捧着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拭净,转而拥她入怀,“你没有错,林落是不会生你气的。” “……林寻,林寻他一定恨死我了……还有齐煜,齐煜也会恨我的……”她的泪水瞬间决堤,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竟如洪水猛兽般侵袭而来。 “他敢。” 苏宸不禁苦笑了一下,抚上她的头。 ———————— 今天改了下简介。当初太过冗长了。 苦啊…… 你们可懂我心意?(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情 林寻走出门外,外面阳光刺眼,他不禁眯了眯眼。 不远处的游廊上,师姐抱着双臂立在那里,只留给他一个孑然的背影。齐煜从后缓缓走上前去,停在了她的身旁,沉默良久,才开口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 他蓦地想起七八年前,师姐在九秦红山之上练功的情景,当时他不过十一二岁,仍是贪玩顽劣的年纪,功不好好练,常挨爹爹的斥责。 那次练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或许是太过卖命,也或许是屋内极致的寒冷,师姐未走出屋子便晕倒了。后来爹爹请来了大夫,治好之后,却落下了病根…… 她身上的病根太多了,可是唯独这个,耽误了她一生。 犹记得一年以前,在临清河的船上,唐谷溪曾问到,为何林落可以绝食七日,究竟是练了什么气功。可是谁又知道,区区绝食七日,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切的根源,还不因为……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朝荷花苑走去了。此处气氛太过沉闷,还不如找铃儿玩玩。 清澈的日光透过游廊上的雕花窗照射而来,投到地上,勾勒出一个个斑驳而绚烂的影子。纵然阳光如此,可风也有了几分冷冽。 齐煜向后靠了靠,挡住了随之而来的一阵凉风,可惜手上没什么挡风单衣,也无法为她披上一件。 “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多少年都行。”齐煜沉了沉眼,“至于若萱……我是不会娶的,这个毋庸置疑,总会有法子……” “我让你等我了吗?齐煜。”林落侧过头来,神情冰冷,“我说了,此事与我无关,你爱娶谁娶谁,爱等谁等谁,别把这罪名安在我头上。” 她苦笑了一下,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多少年都可以……你怎就不为大将军考虑一下呢?你还要等到老吗?” “若等不到对的人,老不老又有何区别……”齐煜平静地看着她,嗓音添了一丝哀伤。 “大将军……” “父亲会理解我的。” “你那是不孝!” “……” “齐煜。”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溪儿说的很对……在我眼里,除了师娘的任务,除了玉玺,就没有其他了……” 齐煜看着她,面色无比平静,可眸中像是闪过了千军万马,一阵乱颤。 “等一切结束之后,若还有可能……我会再来凉禹,谢过大将军、谢过你,感谢你们收留我们的这一年。可是……我与你,有缘无分。”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落日余晖般的微笑,像是对自己说,“认命吧。” 认命吧…… 多简单的三个字,将一切都囊括其中了。 齐煜移开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瞭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又扫视一遍庭院中的花花草草,苦笑道:“我早知道留不住你,可没想到,竟是这般决然……听你这语气,怕是以后连面都见不上了吧?” 林落转过身,目光远远落在前方,淡淡道:“少将军此刻这般深情,可是以后能记起来的面容,又有多少呢?既然总有尘埃落定的一天,那又何必非要纠结于眼前的得失?以后见不见面、见上几面,还重要吗?” 最后一个音节落毕,她扭过头来,迎上齐煜的目光。 那目光清淡无比,又凌厉无比,无丝毫退却示弱之意。 无情,太过无情…… 齐煜笑了笑,“既然话已出口,林姑娘可莫要反悔呐,以后还是要登门道谢的,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 林落亦微微一笑,扭回头去。 “看来,这个驸马爷,我是非当不可咯……”齐煜拉长着声音说道,目光悠悠扫过院子,“只是苦了公主殿下了,要嫁给我这么个不合她心意之人,跟苏宸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最后还要害苦他的妹妹。我这孽罪,何时才能还清呢?” 林落没再说话,面色淡然地望着前方,动身向前走去。走过长长的游廊,走过那一片日影,走过无数次走过的这条路,最后消失在了转角处。 齐煜忽然想笑,忽然很想大笑,他亦转过身,朝另一头走去了。 日影飞去,斜阳下沉。那条旖旎游廊里的雕花投影,渐渐变得模糊、浅淡……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人来人往,人去人留,这座府邸,这条花廊,不还是千年如一日,在此屹立,在此静默,没有任何变化吗?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游廊的两头,曾留下过一两滴的泪水。 …… 屋内,苏宸安抚好唐谷溪,二人坐在椅子上,饮了些热茶,她心绪才稍稍好些。 “可是……齐煜该怎么办呢?”唐谷溪放下茶盏,“难道他真的要和公主成亲?” 这世间为何有那么多不尽人愿的事? 想起了她和公孙容,想起了公孙容和姜月公主,亦想起了秉风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终究只是一句空话吧。 缘分二字,不单是靠“情投意合”便能达成的,中间阻隔的,还有家世、有权位、有疾病……但凡跨越这些,想必就能求得一世美满了。 如此一想,她和苏宸,当真还是幸运得多——既无父母阻隔,也无疾病缠身,更无旁人插足。 那日在马场,苏宸问她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期限……给他一个答复? 还是再等等吧,她要再多些时日,彻底想通之后,再告诉他,让他不至于高兴那么早,便宜了他…… “不如,我们明日便去看看若萱,问清她是如何想的,也好再想法子?”苏宸沉思道,“你和我一同去,也好散散心,如何?” 这五六年以来,他极少回宫,和若萱见面次数也变得少多了,加之儿女们年纪越来越大了,公主们都不便出门,互相之间来往便少了许多。 说到若萱公主,唐谷溪还真想见上一面,来凉禹许久,都未见过苏宸的其他兄弟姐妹。虽说这若萱公主今日才闻见大名,可被这赐婚一事也闹得震撼不已,勾起了她想要一见的好奇心。 翌日晌午,唐谷溪随着苏宸来到了碧云宫,碧云宫是窦王妃的住所,原本若萱几年前早已搬离了此地,另有住处,但这两日因她闹得不眠不休,窦王妃便将其接到了自己这里,以便看管。二人问过婢女后才知,此刻窦王妃被叫去濯心殿了,宫内只有若萱公主一人。 可是昨日还大吵大闹,搅得碧云宫热火朝天的若萱公主,为何今日听不到一点声音呢? 公主的房门紧闭,刚走到门口,就见侍女雪嫣从另一侧跑来,望着门口的俩人,神色有些慌乱。(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险事 雪嫣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方才一直守在寝宫侧门口,未发现宸王子过来。待发现之时,宸王子都已走到西殿的门口了。 “王子殿下。”她忙小碎步地跑来,低身行礼,头却沉沉低着,脸色一片绛红。 苏宸认得雪嫣,见她突然出现,便停下脚步,“公主呢?” “公主在房里。”雪嫣的声音低低的。 “她今日没闹腾吧?” “……没。” 见她如此扭捏,苏宸不禁犯了疑惑,伸过头去端详了她两眼,雪嫣见状,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方才去何处了,为何不陪着公主?”苏宸直起身来,正色道。 “公主说,她要在房里清静清静。” “清静清静?”苏宸眉角一扬,勾了勾唇角,似乎在回味这句话,“她这么快就想通了?还真是长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磨人了……” 说罢,他看了看唐谷溪,“走吧,咱们去屋里瞧瞧。” 两人说着就朝屋里走去,雪嫣留在原地,顿时急了,忙呼道:“殿下!” 苏宸猝然停下,转过身来,蹙眉望着她,“怎么了?” “公主……公主在睡觉。” 睡觉?这个时辰睡什么觉? 苏宸怔了一怔,随后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在此处等等吧……” 雪嫣沉下头,满脸的愁云与纠结,不再说话了。 唐谷溪注视着她,不禁心中生疑。 “苏宸。”她突然凑过头去,看着他,低声说道,“公主不会出去了吧?” 对于此类事,她以前做的多了,此时一看那丫头的神情就能猜出来。当初在临清家中,一旦被爹爹关禁闭,她定会想方设法逃出来,然后再令丫鬟遮掩过去。 这点小心思,怎会难倒她? 看来这公主性情泼辣是不假,这一点倒像她当初的性子。 “出去了?”苏宸一脸惊愕,他只觉得雪嫣今日行为可疑,可也并未多想,此刻听唐谷溪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按照若萱那性子,逃出宫去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一点,他神色顿变,瞥了一眼雪嫣,转身就朝公主的房间走去,脚步极快。 雪嫣知道事情败露,此时是无话可说,只得紧紧跟了上去,“殿下,其实是……” 还未等她说完,苏宸就已到了门前,伸手一推,两张门便“哗啦”一声,在他面前敞开了。 苏宸望向屋中,目光陡然上移,触碰到头上的某物时,顿时惊呆了…… 只见若萱吊挂在半空中,两条腿死命挣扎着,双手紧紧抓着脖下的布条,脸被憋得通红,想喘气也喘不过来。一条雪白的绫缎,从她的头下穿过,绕挂在屋顶的房梁上。 底下是翻倒的一张木凳。 “若萱!”苏宸失声喊道,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向了半空中,一把抱住若萱的身子,将她的头从白绫中套出,二人身子急速旋转,最后摔倒在了地上。 唐谷溪刚走至门口,就望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顿时愣在了那里,双目圆睁手脚发麻。 若萱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她要悬梁自尽?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公主性子再怎么烈,也不会因为婚事要自我了断吧?若非他二人过来,那她此刻岂不是没命了? 不对,唐谷溪愣了愣,那丫鬟方才的神情…… 公主倒在地上猛烈地咳嗽,通红的脸颊渐渐恢复过来,身上的裙衫一片凌乱,高高的发髻也有些松散,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待疾咳停下后,她深喘着气,抬头望向眼前的人,看到是苏宸后,一下子呆住了。 “苏……苏宸哥哥,怎么是你?”她瞪大了眸子,摸着被勒得发疼的脖子,一片惊诧之色。 “怎么是我?”苏宸大声反问,被方才之景吓得脸色惨白,撩衣起身,从上而下盯着她,“若萱,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 “你想要死?想要自尽?”他冷哼一声,怒不可遏,“你还是不是我苏家的女子了?还是不是凉禹国的公主了?堂堂大公主,为了一桩婚事就要去寻死,毫无骨气可言,传出去简直丢尽王室的颜面,让人看了笑话!你说,如果我方才不进门,你会不会后悔,还会不会想死?” “其实,我……” “我还觉得你如今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了,知道分寸了,可事实呢?简直愈来愈无法无天……你不是一向自称勇气可敌男儿吗?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吗?那你告诉我,方才这又算什么?” 他说完,怒气还未平息,胸脯一起一伏,盯着地上的若萱。 本来若萱只觉惊讶,想要解释,可是听到他此番言论,不禁满腹委屈,无数伤心事喷涌过来,脸色一变,突然大哭起来。 苏宸瞥了她一眼,转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撇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公主,公主……”门口站立的雪嫣见状,忙疾步走过来,蹲下身为公主拭泪,一脸的难为情。 公主看见雪嫣,顿时又变了脸色,一把推开她,哭道:“不是让你提前告知我吗?怎么这么笨……” “奴婢……奴婢说了呀公主,奴婢喊了一声,以为您会听到……”雪嫣哭丧着脸。 “你喊什么了,你根本没喊!” “奴婢……” “等等。”苏宸回过头来,满脸疑色,凝视着她二人的脸庞,“喊什么?” 若萱公主和雪嫣相视一眼,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满脸怯意,都沉默了。 “喊了‘殿下’……”唐谷溪幽幽说道,眉角轻轻一扬,从门口走了进来,走至公主面前时,低身行了礼。 若萱公主啜泣着扭过头来,盯着唐谷溪,一时忘了哭泣,目光在她身上四处打量着,满眼好奇与疑惑。 “‘殿下’……”苏宸微微蹙眉,仔细回想着,方才进门之前,雪嫣的确大声叫了他一句,可是这又如何。 莫非……是给公主传递的信号?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如醍醐灌顶,令他浑身一凛,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若萱故意的,是她的一个计谋……是要做给窦王妃和父王看的吗? “你……你……”苏宸语无伦次,从座上起身,指着她,“你也真是太不像话了!” 若萱已不再哭泣,目光从唐谷溪身上回来,抹了抹眼泪,略带不满:“你如今怎么变得和父王一样了……” “你说什么?” “……”若萱不再说话,扭过头去。 苏宸叹了口气,脸色依旧很难看,瞥了一眼雪嫣:“还不快扶她起来。” 雪嫣答应着,忙扶若萱从地上起来,为她整理了整理衣衫。唐谷溪瞥到地上的一根玉簪,拿起来递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你的发髻有些散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飞蛾扑火 若萱闻到声音,扭过头来,看到面前这女子正微笑地注视着她,手上躺着自己的那支簪子。 她怔了一怔,脸上泪痕未干,缓缓从她手里接过簪子,递到了雪嫣手里。雪嫣忙打理了一下公主的长发,用簪子将头发绾起。 “你是谁?”公主盯着她,带有一丝防备,还未摸清眼前女子的身份,她也不敢乱来。 “民女是……” “她是将军府的贵客,也是父王钦点的密探之一。”苏宸说道,“今日过来,随我一道看看你。” 唐谷溪笑了笑,点点头。 若萱公主狐疑地看着他俩,又擦了一把泪水,让雪嫣先出去了。 “你给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宸面向她,声音很严肃。 若萱眼光胡乱瞥着,头微微低垂,一脸的丧气,咕哝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人家……” 看着她一副狼狈、欺人不成成自欺的样子,苏宸的火气也消减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许多:“那你这是做给父王看的,还是做给王妃娘娘看的?” “自然是父王了。”若萱道,“母妃去濯心殿了,父王待会儿就会过来。” “王妃娘娘知情?”苏宸微微惊讶。 “母妃她当然不知道了,不过正好,我做给他二人看!” 听她这赌气的一句话,苏宸叹了口气,不禁朝唐谷溪望过去,却见她也正朝自己望过来,二人相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公主殿下,那你可知,万一失了手,该如何是好?”唐谷溪转头看向她,语气不急不缓。 “是啊,若是父王没及时进来呢?若是雪嫣看走眼了呢?”苏宸接着她的话道,“你以为这是玩笑,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关乎性命的事,竟被你说得如此轻巧……稍微差一点,你恐怕就永远见不到父王和娘娘了。” 说到这里,若萱眼中又泛起了泪花,泫然欲泣。 “好了好了,你也别说她了。”唐谷溪忙作调和,“我想,如果换成以前的我,说不准也会想出这点子来……” 闻言,苏宸也只好不再说话了。 若萱公主却在微微地吃惊:这女子竟然不对苏宸哥哥用敬称,这语气,分明是亲密无间的人说话才用的,她究竟是何人…… 而苏宸哥哥,竟也如此听她的话,自己方才哭得可怜兮兮,苏宸哥哥连眼也不眨一下,而眼前这女子才说了一句话,他就住嘴了。 “我告诉你,不管你想怎么闹,这个法子,再也不可行,听明白了吗?” 若萱一脸的不服气:“敢情出嫁的不是你,说得倒轻巧……” “我……” “站着说话不腰疼!” 若萱丢下这句话,转身便逃开了,走至床边,颓然地坐了下来。 这丫头,还真是愈来愈伶牙俐齿了!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苏宸走了过去,“我若不关心你,今日就不会过来了,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 若萱不说话了,想来毕竟是苏宸哥哥救了自己,要不是他,恐怕自己此刻早就咽气了。而其他公主王子们,唯恐惹事上身,皆对她避之不及,想来想去,从小到大,还是苏宸哥哥最疼自己…… 这样想着,她眨了眨眼,似乎又要垂下泪来。 唐谷溪看着这兄妹二人,实觉好笑,平日里看着苏宸坦坦荡荡,战场之上更是潇洒无边,今日一站到他妹妹面前,宛如变回孩童了,竟也和若萱公主较起真来。 这兄妹俩,还真是有着亲血缘…… “那该怎么办?”良久,若萱哽咽了两声,呆呆望着前方,“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了,要不……实在不行我就逃出宫去,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我!反正……我不成亲!” “你走?走到哪儿去?” “不管哪里,离开王宫就好。” “你一个人?不怕被盗贼抢去?不怕半夜里野狼猛虎出没?” 若萱不说话,可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苏宸见有效,继续说道,“你说你长得如花似玉的,手无缚鸡之力,凭借着一双脚,能走出多远呢?恐怕还未出城便被人盯上了,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和父王想去救你都无能为力。你可知道,宣阳城中每年出的命案,有多少?” 若萱身子微微发抖,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抱住了双臂,咽了口唾液,不作声了。 虽说她爱跑贪玩,小时候也常随王兄他们去骑射练剑,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也不再如当初一样不知天高地厚,明白学的那些武功也都是些三脚猫功夫。 唐谷溪有些于心不忍,苏宸说得言过其实,虽然起到了一定作用,可也太过恐怖了些。令她听来都觉得毛骨悚然,更别说这一个不常出宫门的娇贵公主了。 “公主,你可否与我二人说说,你为何执意不肯成亲呢?少将军难道不是你心仪之人?”她走至床边,轻声说道,注视着若萱公主的脸。 见公主略有迟疑,唐谷溪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虽然与公主不熟,但定不会出卖你,这一点……你苏宸哥哥可以担保。” 若萱有些动摇,望向了苏宸。 苏宸笑了一下,点点头,对若萱道:“你看清楚了,这位是唐姑娘,能陪我一同来看你的人,你还不相信?但凡有何苦衷,只管对她说就好了。见她如见我,你比她小两岁,以后就叫她……跟苏寅一样好了,叫她姐姐!” “我……”她一时有些难为情。 “不不不,苏寅还小,那是都瞎叫的,公主随便称呼便好……”唐谷溪忙道。 若萱将信将疑望着她,忽闪了两下眸子,“你真不会告诉别人?” 唐谷溪点点头,“不会!我发誓!”她竖起手来。 若萱收回了目光,垂下头来,面上染了一层忧伤,眸光微颤,如同秋水,在眼前流淌而过。 “齐哥哥……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我想要与之长相厮守的,却是另一人……”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 唐谷溪和苏宸料到会是这样,因此并不惊讶,二人对视一眼,皆未说话,等着公主继续说。 “可是,根本就是飞蛾扑火……”(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荒山之夜(上) 两年前,公主随大王及母妃等人,前去宣阳城的东郊園丘,举行四年一度的祭天大礼。典礼当日,仪式非常隆重威严,祭坛四周方圆百丈之内,除皇亲贵族与御林军侍卫,皆无一个外人。前来观看祭天大礼的平民百姓,则都被围在了屏障之外。 对于许久都未出宫甚至从未出过宫的公主们来说,每四年一遇的祭天大礼,可谓是最为欢腾快活的一天。虽然典礼肃穆威严,可午后的那一段时光,便可在侍卫及婢女的陪伴下,去街市上游玩两个时辰。 对于若萱,自然更不例外,她盼就盼这一日呢,可以不用偷偷摸摸、毫无束缚地做个寻常女子。 只要换下那一身衣服,街上便无人再认得她们,也无人再因她公主的身份而谨小慎微、笑脸相迎。被人夸赞奉迎的日子过得多了,也早就乏味与厌倦了。 于是,在几位公主都欢呼雀跃携随从出去的时候,若萱公主让人找来了几身粗布衣裳,让身边的随从都换上,自己也穿上了一身素衣,大大方方地出去了。跟着她上街的,是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侍卫。 集市上好玩儿的东西太多了,有冰糖葫芦、栩栩如生的糖人、花里胡哨的面具、精致奇特的陶瓷,各种衣帽扇帐、糕点蜜饯眼花缭乱,若萱和两个丫鬟玩得十分尽兴。 城郊外面有一座小山,山上传来阵阵钟声,山顶被树丛掩映的小庙中,似乎还飘着袅袅熏香,从山顶徐徐飘散。虽说已是冬至,花草凋零万物归寂,可山上的残叶枯藤,在那若隐若现的钟声之中,反而更加应景了。 集市上的东西看遍之后,她便觉得有些乏味,遂领着三个随从上了山。侍卫看天色不早,有些迟疑,想着劝公主早些回去,免得误了回宫时辰。可这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此刻回去岂不太亏了?若萱怎肯? 公主不听,那也毫无办法。侍卫只好做罢,随着若萱爬上了那座小山。 那山看似小,可山路并不好走,一路上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路过一个泥坑时,她又不慎崴了脚。丫鬟有些心急了,公主崴了脚,回去之后定要遭王妃责怪了,便劝公主不如就此下山。 若萱虽疲累不已,但心中赌气,回头望一眼来时的路,都已经走了一大半了,眼看就要到那庙中,此刻回去岂不是半途而废了? 她把侍卫招来,让他背着自己前行,四人又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那座小庙里。小庙中燃着熏香,佛像金装,虽然庙宇略显破败狭小,可屋内的香气和金佛却令人流连忘返,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若萱拜了佛祖,将庙内神秘的墙画全部看了一遍,四人在庙中歇息片刻,便要下山去。 可是一出庙门,四人便傻眼了。 不知何时,鹅毛般的雪花降了下来,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四人便急忙往山下走,可是还未走到一半,雪势变大,乌云遮天,连来路都看不清了。 此时大雪封山,寒风呼啸,天色黑沉沉的,似乎要俯冲而下。若是再要走下去,恐怕不是被冻死,就是掉下山去摔死了…… 最后,侍卫背着公主又回到了庙中,两个丫头也紧紧相随。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四人刚回到庙中,便见庙堂已被几个素不相识、凶神恶煞之人站满了,那些人大概有五六个,各个脸上带着戾气,手上一把青刀,地上罗列着瓷器瓦罐,钱袋玉佩、还有绫罗绸缎…… 四人一愣,明白过来,忙讪笑着称打扰了,然后转身就走。 那伙人相视一眼,出去围堵在了门口,见他们虽衣着普通,可打扮得干净得体,定不会是贫穷人家,更何况,方才所掠之物已经被人看在眼里了,谁知道他们下了山不会去告官? 若萱自知力量薄弱,身边只有一个侍卫,不能让其去硬拼,否则必定人财两失。 被推搡着入了小庙之后,四人将身上的财物悉数掏出,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之后便被关进了一个小屋里,有人在门外看守着。 寒夜将至,小屋内没有灯烛,没有火炉,漆黑一片,冻得三个姑娘瑟瑟发抖。侍卫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公主身上,可还是不见起效,若萱手脚冰凉,加之心中恐惧,脸色愈加发白。 外面一阵喝酒吵闹声,将原本肃穆幽静的小庙,变得浊气满满。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雪似乎小了许多,月亮高高升起,将凛冽清冷的寒光照进屋子,四人这才发现,屋内原来还有个窗子! 侍卫忙起身去开窗,身上的佩刀已被收走,只得用树枝将其推开。可是窗子太过陈旧,多年未动,树枝反复几下,还是打不开。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几个醉酒的声音—— “你们说,那几个小妞儿白白净净的,咱们就当看不见?” “是啊,各个长得如花似玉,比青楼里的姑娘可漂亮多了!” “可是当初,咱不是在菩萨面前说过,只为财生吗?顺风顺水这么多年,肯定是菩萨在保佑,若是坏了这规矩,以后万一出了乱子,可……” “菩萨?”一个人大笑几声,“这儿还有佛祖呢!今日,咱就把这规矩破了,佛祖和菩萨比,哪个大?自然是佛祖大啊!有佛祖罩着,还怕菩萨不卖情面?” 众人一听,似乎有理。 “公主,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个丫鬟要垂下泪来。 “他们胆敢!”若萱气愤不已,可恐惧已让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我可是公主,他们谁敢……” “没人信的公主,咱们这一身衣裳,只能……” “快,我扶你们上去!”侍卫突然扔下树枝,跑来说道,“窗子开了!” 若萱扭头一看,墙上的小窗已经被打开了,一时激动不已,上前就要飞上去。可是脚下传来一阵疼痛,几乎跌倒在地,她忘了自己已经崴脚了。 “公主,我背您上去!”侍卫忙转身在她面前蹲下。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两个丫鬟急忙上前堵住门口,回头对她道:“公主您快走!” 若萱不敢再耽搁,转身趴到了侍卫身上,侍卫用了轻功,二人即刻离地,转眼便趴在了窗口上。若萱在他的帮助下,从窗口钻出,待回过头时,却见两个丫鬟死守不住,木门“咣当”一声被撞开,门外的醉汉闯了进来。 侍卫扭头,欲要跳下去救她们,可就在这时,若萱突然身子一晃,从窗口仰了过去,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衣裳。他急忙转头,一把够住了公主的手臂。(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荒山之夜(下) 接下来,只听“哗”的一声,二人一齐从窗口跌了下来,倒在了冰凉的雪地上。 抬头一看,四周是黑茫茫的山林,萧瑟的月光照得树枝疏朗诡异。紧接着,屋内,传出了刺耳的哭喊声,以及大吼着追赶他二人的愤怒声音,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又是一片喧哗的杂乱。 若萱已经四肢发麻,脚上的疼痛因刺骨的寒风而失去了知觉,背后的声音吓得她心惊肉跳,几乎晕厥。而那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也在预示着再不走,就会再度被抓。 侍卫没有再犹豫,此刻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当即起身,背上公主便跑。 顺着黑漆漆的树林,越跑越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面,发出凌乱焦急的“吱吱”声。幸好乌云遮月,头上的枯枝残叶也遮挡了部分月光,令这林子黑暗不清,背后的脚步声由大变小,渐渐遥远起来。 不知跑了多久,只记得身后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月亮又重新从乌云中挪出,陡峭的树干直直地刺向天空,脚下的这片雪地才开始明朗起来。 侍卫终于停下脚步,将公主安稳放在地上,自己也已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地。 若萱大口喘着气,一边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一边回想着方才的惊险,似乎像一场噩梦一样,还未回过神来。她在宫中十几年,出宫又有几次?这种险情连想都不敢想,何曾遇到过? 此刻呆坐在那里,浑身僵硬,忘记说话,也忘记了哭泣。 直到看见地上晕染而开的血迹,她晃了下神,微微一怔,猛然抬起头来。发现侍卫正靠在一棵树上,左手捂着右肩后方,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背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雪地上顿时盛开了一朵朵鲜艳的红梅,分外刺眼。 公主杏目圆睁,一时惊住,他受伤了? 方才从窗口落下时,似乎听见他一声闷哼,接着就倒在地上了。当时情况危急,天色昏暗,因此她一直未注意到他受伤。 若萱忙起身过去,面色堪忧,朝他肩后看了看,蹙眉道:“你何时受的伤,为何也不吭一声?” “公主,属下无事。” “说,还伤到哪儿了?” “没有了……” “让我看看。”她向后移了移,就要伸出手去。 “公主殿下……”那侍卫猛地抬起身子,向另一侧躲了躲,“属下无事,小伤而已……别脏了公主的手。” 听到此话,若萱不禁生起气来,此刻若是耽误了身子,那明早就别想下山了。他要是流光了血,死在这里,自己还如何回去? 如今可倒好,一个崴了脚,一个受了伤,寒风凛冽,冬雪冰冷,二人四顾无人,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透过横斜的树枝,她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一个硕大的黑影,站起来凝神一看,像是个茅草屋。不禁一愣,这山上还有人在住? 不管怎样,坐在这里定是不行的,不过多时便会被冻坏。她让侍卫起来,这回换成她扶着他,二人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向那“茅屋”走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茅草屋,连个“屋”也算不上,就是一张草席被几根木桩支起,下面亦铺着一张破烂的席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里面空间十分局促狭小。 失望之余,还是有了莫大的安慰。好在有个遮挡风雪的地方,虽然一面透风三面漏风,可也好比四面无一物的好。 此时风势略有减小,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声。 坐下来之后,若萱为那侍卫检查了伤口,刀伤落在左肩后方,不是很深,开口却大。她迟疑了一下,将他身上被血渍浸透的衣衫撕扯下来,简单处理了过后,却不知该用什么来包扎了。 方才在小黑屋中,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可走得匆忙,那外衣也掉在了屋子里。如今侍卫身上只有两层单衣,若是再用那衣裳包扎,怕是要把他冻坏了…… 她哀叹了一下,四顾无物后,低头朝自己身上瞧去,目光忽地停留在了腰间。迟疑片刻,最终解下了腰间的束带,从他肩后缠绕过去,一层一层将伤口包扎住,终于止住了流血。 冷冽的风阵阵刮进棚中,侍卫裸露着肩膀,紧咬着牙隐忍寒冷,嘴唇却冻得微微发紫,却是一动不动,不敢吭半声。 “好了。”若萱轻轻说道,收回手来。 侍卫闻言,赶忙将袖子披上,转而靠在了草棚上,身子这才打起颤来。扭头看了若萱一眼,面色苍白,声音也异常微弱:“多谢公主。” 若萱向后蜷缩着,寒风窜了进来,使她也微微发抖。 “公主,你来属下身后,属下……属下能给你挡风。”侍卫见状,又小声说道,声音继续抖乱不稳。 若萱闻言,向他身后靠了靠,风势果然小了许多,身上不再打颤,顿时心安下来。 她不禁扭过头,朝他多看了一眼,清凉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半张脸隐隐发亮,鼻翼挺立,眉目明晰,脸庞棱角分明,盯着地上不发一言。看年纪应该比她大不了几岁。 “是属下无能,没能救回公主的侍女,也没能守护好公主殿下……”良久,他说道,“明日……明日下山之后,属下便去向大王请罪,但求公主能莫伤心,捱过这一夜就好了……” 若萱眨了眨眼,把头垂在双膝上,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旁边的身子突然一倒,向她靠过来。若萱吃了一惊,扶起他的头来,触碰到的却是火炭一般烫的额头。 由于负伤失血,加之长久劳累和冷风侵袭,这位侍卫体力不支,竟然晕倒在了此处。 若萱一时惊恐不已,左右摇晃他,不见其醒来。手指从他额头上拿开,触碰到他身上之时,却是冰火两重天,寒冰般得凉意。 不知是恐惧,还是担忧,她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滴在了侍卫的脸颊上。哭过之后,她一边抽搭着鼻子,一边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朝侍卫身上靠了过去。 温热的体温触及冰冷的身体时,令她觉得刺骨难忍,可是身子却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醒来之时,睁眼看到的,是自己熟悉温暖的寝房,身下是舒适柔滑的软床香枕,镂空的雕花窗投射进来明晃晃的阳光,细碎安静地洒在地上。淡淡的檀木香飘散在屋内,让人心神安宁。 而那侍卫,却不知了去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重遇 幽静雅致的房间内,听公主娓娓道来,静静说完后,唐谷溪和苏宸都面露惊色,良久未说出话来。 自然,其中细节若萱定是省略了不少,有些地方模模糊糊、闪烁其词,唐谷溪虽有疑惑,也并未去多问。 而苏宸更是惊讶不已,若萱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为何自己毫不知情呢?即便他当时不在宫中,可如此大的事,回来之后也无从听说。想来自己多年少归宫中,无论是若萱和齐煜的“亲事”,还是若萱口中描述的此次险境,他竟一概不知,不觉有些惭愧…… “那后来呢?”唐谷溪见她神情虽然伤感,仿佛刚从险境中逃出还心有余悸,可是眉眼中却带着欣喜,眸光中流盼着淡淡羞色,便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后来……”若萱眼珠灵动一转,脸颊飞上一抹红霞,“后来我以为他死了,抑或是被父王处罚了,也不敢过问此事,只好终日惶惶……谁知,过了一年之后,我陪苏寅去冷宫看他母亲,经过西苑的连廊时,忽然看到了他……” 她笑着看向唐谷溪,俏皮地问道:“你猜,他后来是怎么着啦?” 唐谷溪摇了摇头,看公主的样子充满期待,又沉吟了一下,思索道:“既然没被你父王处罚,那定是提拔官职了?” 二人殊不知,背后的苏宸早已黑了脸。作为王兄,他并不是担忧若萱和那侍卫的身份差距,而是笃定父王和窦王妃得知此事后,定不会容忍她继续“没规矩”下去,甚至还会殃及那位侍卫的性命。 可是显然,若萱正沉浸其中,并不知晓。 当日她在西苑的连廊碰见那位侍卫,竟还以为是看花眼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问过之后方知,原来那日在山顶上,侍卫清早醒来之后,发现她沉沉睡着、衣不蔽体,顿时惊恐不已,急忙给她裹好衣裳,忍着病体,背她往山下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宫中侍卫搜山的声音,紧接着,不远处就跑过来了几个御林军,看到公主无恙后,才放下心来。可许是太过疲惫或受了惊吓,公主沉沉地睡去,不见醒来。随行的御医为其把过脉后,称其玉体无碍,修养两日便好。 公主被接了回去,侍卫则被御林军统领带了回去。回宫之后,大王严查此事,不过两日便捕获了那晚侵犯公主的山贼,全部斩首谢罪。而公主的两个贴身丫头,在那一晚受辱之后,双双自刎在了山贼的刀下。 对于那名侍卫,因未守护好公主三人,便被降了罪,可又因逃脱庙宇之后保卫公主有功,使其未受损伤,因此也算立了功。二者相互抵消,将功补过,并未受处罚。 但是侍卫却自己向统领提出,把他调遣至宫中偏僻之地,远离后宫及前殿,以便反省自己的罪过。统领也便依了他,遂将其调至了西苑冷宫一带。 却未料到,今日竟再次遇见了若萱公主。 行过礼后,侍卫却不敢正眼看她,还未说话,便从脖子直红到了脸颊。这副样子反而让若萱心里欢喜,笑得开怀。可纵然如此,她毕竟也是一个正值芳华的妙龄女子,何况还有着公主的身份,想起荒山之上的那一夜,自然也是知羞的。 如今她知道了侍卫的去处,知道了他还没死,于是隔三差五往西苑跑,一边让雪嫣帮忙着掩人耳目,一边暗通幽曲窃窃欣喜。 谁知,好景不长,这还未满一年,就在前两日得知自己要被父王许配到将军府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犹如晴天惊雷,将她震得方寸大乱。 “所以公主才出此下策,欲要用自尽的法子,使得大王放弃?”唐谷溪听完整个故事之后,不觉沉入其中,虽不表露出来,可却在心底暗暗为这位公主感到钦佩,相比之下,自己反倒有些不如她了。 当初抗婚哭闹不成,还不是向父母妥协了?最终哭哭啼啼坐上了花轿……而若萱虽比自己年小两岁,可竟能想出这法子来解救自己,要么成功说服父王得以解脱,要么失手赔上性命一死了之。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如此魄力与勇气,实为她所不敢想,也不敢比。 最起码,她不敢轻易赴死。虽然在临清时,一直希望能够成为受人景仰的“女侠”,一直广济穷人惩处恶霸,然而心底却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平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真到万不得已时,却只会求助于他人。 “对啊!本来都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谁知……”若萱不满道,瞟了一眼苏宸,“这东风却来错了……” 闻言,苏宸转眼瞪向她,继而又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目光变为严肃认真,叹气道:“你可知道,此事若是被父王所知,极有可能给那侍卫带来杀身之祸?” 若萱的眸光一片乱颤,低了低眉眼,“我知道……可是……” “难道你想让他去死?”苏宸打断她,来到一把凳子上坐下,与她相对而视,“若萱,并非王兄有意阻挠你,而是宫中事实本就如此,并非你我二人可以改变。如果你不想嫁到将军府,那王兄可以帮你,和你一起想法子,可是如果你这么继续下去,和那侍卫私相授受牵扯不断,最终害苦的……只有你自己,还有那个人。王兄……还是劝你早收回心意,免得到时候徒添烦忧。” 若萱冷哼一声,抬头看向苏宸,声音清脆犀利,“苏宸哥哥,那萱儿问你,若换作是你,你的心仪之人并非王侯权贵之女,你二人地位相差悬殊,你会怎么做?” 苏宸的目光微微闪动,如轻羽点水般划过唐谷溪的脸庞,又不慌不忙地收了回来,盯着若萱,轻轻笑了一声,“我自然会选择最彻底的方法。” “最彻底的方法……”若萱满脸狐疑,“那是什么?” “那就是……” 苏宸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只听殿外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忙起身从窗子望出去。只见不远处,父王和窦王妃正从大门走进来,二人说着话,直冲西殿而来。 “父王和母妃来了!”若萱公主立即从榻上跳下,脸色青白,呆了一刻后,竟一下子扑在了地上,不等唐谷溪和苏宸反应过来,又将自己的长发和衣衫弄乱,回头冲他二人低声喝道,“苏宸哥哥,你说要帮我的!” 说罢,她扭回头去,一边艰难咳嗽着,一边呜咽着流出泪来。头顶上的房梁上,还悬挂着那条未解下的白缎……(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使诈 苏宸顿时愣住了,脸色由青变白,痴痴望着地上作戏的若萱,不知如何是好。 唐谷溪也瞪大了双眸,脸上一片惊愕,万万未料到公主竟还有此计!当真让她刮目相看了,本来他二人是前来为她解忧的,可如今这“奇思妙计”全是她一人想出来的,不仅使他二人劝慰不成,反倒还莫名其妙当起了“帮凶”…… 雪嫣本想着速速跑来报信,可还未跑到,就在西殿门口撞见了大王和王妃,忙停下了脚步,低身行礼。窦王妃瞥了她一眼,平日见雪嫣行事也较为稳重,为何今日这般慌慌忙忙,不成体统。 但见大王在,也没好说什么。二人一道走了上去,来至门口时,见公主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大王眉头一皱,止住了步子。 窦王妃见状,不禁低下了头,柳眉紧蹙着,担忧起来。方才出去时,萱儿已经好好的了,这是为何又突然哭起来了呢?大王耐心来看她,若是萱儿她再出言不逊,大哭小叫,那大王怕真的要动怒了。 大王虽然沉着脸,却并未说什么,在门前伫立片刻后,推门走了进去。窦王妃蹙眉哀叹一声,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萱儿?”她轻声叫道。 话刚出口,她和大王便同时怔住了,距二人不过两尺的半空之中,一条白色的绸缎高高悬挂,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将悬空的白绫轻轻摇晃着。目光落及地上,只见一只木凳倒在地上,屏风的那一侧,传来了嘤嘤啜泣声。 窦王妃惊出一身冷汗,脸色陡然变白,转身朝里面疾步走了过去,声音由于惊吓而颤抖起来,“萱儿!” 大王先是震惊,看到白绫的那一刹那心头剧跳,然而当听到里面的哭声之后,才回过神来,他的神情由惊转怒,闷哼一声,背过双手,沉着脸走了进去。 “你说你有何想不开的,为何非要选这一条绝路?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出了何事,父王和王妃娘娘该如何是好!女儿终归要嫁作人妇,纵然不合你心意也不能闹到这地步上来,否则那便是大不孝……” 眼前的地上一片凌乱,苏宸正半跪于此,怀里抱着哭得发抖、衣衫凌乱的若萱,对她低声斥喝着。 “萱儿!”窦王妃见若萱未受损伤,转而化担忧为羞愤,立在那里双唇打颤,满目愤然。 地上的苏宸猛然抬头,看见大王和窦王妃时大吃一惊,急忙抱拳行礼,由于怀里躺着若萱,也并未起身。 而随之一起行礼的,还有旁边另外一个女子,窦王妃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旁人。不禁细细注目了一下,却见那女子面貌极为陌生,打扮也不像是宫里的丫头。转眼一想,必定是跟随苏宸过来的,这女子竟从未见过,那又是谁呢? 大王听到那声音,只觉得有些熟悉,目光从若萱身上移至那女子身上,只见她跪在地上,微低着头,行装及发式皆很熟悉,可心中又不敢确定。只好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直到唐谷溪抬起了头,大王眉头一蹙,怔了一怔。 就是唐谷溪。 自从东宫失窃以来,时至今日,他还未再见过她。 唐谷溪跪在地上,仰视着面前被一层威严所笼罩的大王,因上次的东宫偷盗而心怀愧疚,此刻也只是匆匆看了大王一眼,便又垂下头去,满脸愧色。 那双明眸,多么像啊……就连微微蹙眉的神态,也像极了她。 靠外人自是看不出什么来,更何况只是一幅画而已,但凡花在纸上的貌美女子,哪个不是大同小异?可是大王不同,他对那幅画,那画上的玉人,早已是深深刻在骨子里,抹也抹不去,她的眸子、眉角、双唇、鼻子、笑容……早已在他梦中出现无数回,任他想忘也忘不掉。 因此,再过细微之处,他也能分辨出一二来。 更别说是眼前这位她唯一的女儿了,当初秋慈离他而去时,大约也是这个年纪吧?年轻、亮丽、活泼、有着青春时代独特的美貌…… 见她满脸愧色地垂下头,大王自然明白是为何,便收回了目光,沉了沉眼,“平身吧。” 闻言,唐谷溪头低得更深了,迟疑片刻,才从地上起身。 地上的若萱还在低声啜泣着,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苏宸凝眉望着父王和窦王妃,脸色稍显僵硬。 “你这是……要以死相逼了?”大王盯着若萱看了良久,双目微眯,闷着声音说道。 公主止住了哭声,可眼角依旧不断地滑出泪来,躺在苏宸膝上的样子憔悴不已,眸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毫无生气。窦王妃看在眼里,方才的羞愤又转为了无比的心疼,可无奈大王在场,也不敢冒然上前去。 “宸儿,你告诉朕,她方才在做什么。”大王转眼看向了苏宸,静等着他回答。 苏宸皱了皱眉,似乎很难开口,目光落在地上,微微垂着首道:“方才……方才儿臣与唐姑娘进来,想着若萱这两日心烦,来与她作陪。却发现她……她正吊在房梁上,快要断气了……” 说到此处时,窦王妃不禁发起抖来,眼中蓄满了泪水,盯着若萱的目光既恨又爱。 “不过……幸好最后无事,若萱……只是太过伤心了。”苏宸缓缓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迎视于父王,神情诚恳,“父王,难道此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父王为何非要如此呢,萱儿是您最疼爱的女儿,难道父王想看着她一生以泪作伴、郁郁寡欢,再也不见笑容不闻笑声吗?” “以泪作伴?”大王听到此话,面色微怒,“当初是她要朕定下亲事的,如今又反悔,如此任性妄为,出尔反尔,怎配当一个公主!” “可是父王,当初她还小啊,四年过去……” “我本来就不配!”若萱突然大声道,从苏宸腿上直起身来,抽噎着面向父王,毫不畏惧地望着他,“父王,萱儿一向如此,若是您早就不喜欢,大可以将萱儿公主的身份去了。反正……这也是一身枷锁,将人束缚得喘不过气来,想做什么做不成……儿臣求之不得!” “若萱!你简直……” “父王!”苏宸忙喊道,两手抱起在胸前,双膝一沉,跪在了地上,“父王,萱儿她心直口快,此刻刚死里逃生回来,心绪难免激动……” 窦王妃在一旁暗自抹着泪,看到苏宸为萱儿极力求情,不禁感慨良多,思绪飘回了几年前…… ———————— 再次感谢“啊爆233”、“筱馥浅”、“喵箬”(楠姐)、还有子悦、水光流转、tonycut、天下最丑……[手动比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恳请 虽说这苏宸自小便没了生母,可一向正直浩气,忠诚仗义,于此刻这般的危难之际,还能出手相救,为萱儿说情,实在令她感动不已,也惭愧不已。犹记得多年以前,苏宸极力为萧王妃辩解求情时,她因胆小怕事,又出于保全自身的心理,明知萧王妃冤苦可怜,可还是未能替她说上一句话……心中不觉五味杂陈。 六七年过去,当初那个言辞激烈、手足无措的孩子,如今也在战场和岁月之中,变得成熟稳重多了。知道在他父王面前该如何处事,如何进言,才能取得最佳成效。本性自是没变,可处事方式却大有改变。而现如今大王重视苏宸,她身为后宫妃子不是看不出来,暗暗在心底为他感到庆幸,也为逝去的王后姐姐感到心安。 “父王,您可否听儿臣一句话?”待大王平息了半分之后,苏宸仰头看着父王,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诚挚,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 大王阴冷地看着他,脸色愠怒,最后才叹了口气,嗓间挤出两个字:“你说。” “父王,当初儿臣虽未在宫中,可知道父王是在席间做的决定。酒中多妄言,若是父王此刻改变主意,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况且,既然父王决意攻乔,那么战事在即,朝中官僚怎会抓住此事不放呢?难道我凉禹官员就如此心胸狭小无所事事吗,父王……究竟在担心什么?而且,父王怎就肯定,大将军和齐煜,就会对亲事心怀感恩呢?您这么做,即便是履行了四年前的承诺,可却伤害了许多人……” 这一席话出口,大王几次变了脸色,也令在场的窦王妃和若萱不觉怔住了。他的话虽然不多,可字字珠玑,皆说到了大王心坎儿里。 一来,大王担心沈大人在内的官员会对此有口舌之争,扬言君主言而无信。二来,大王恐悔婚之后,对齐昭父子造成伤害,二人近来好不容易恢复的情谊从而打碎。三来,萱儿和齐煜一个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一个是他最为看重的英才,出于何种目的,他也不想伤害他二人。 而苏宸的话却句句点明,这些顾虑实乃他杞人忧天——口舌之争不必担忧,酒后之言尚可挽回;齐昭父子对赐婚并不欢喜满意,如此一来便是强加于人;而若萱和齐煜,对彼此并无情意。他这一生伤人无数,如果再将两个心爱之人推入火坑,那便是天理不容了…… “大王,”沉默良久,窦王妃开口说话了,眼角还是晶莹湿润,嘴角却弯起了笑容,“臣妾觉得,宸王子此言有理,萱儿的命……本就如此,不是她的,她坚决不要,大王也向来是了解的。至于大王的心意,她是彻彻底底辜负了……臣妾想,萱儿对大王必定心怀歉意,萱儿,是不是?” 她把头转向若萱,目光微微用力示意着。 若萱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的戾气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可怜兮兮,目光炯炯望着父王,牢牢抓住这一丝生机,生怕不小心便错过。 “你是说,齐煜对萱儿也毫无心意?”大王微微错愕,似乎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可是当初,你们不是……那他四年前为何不早提出异议?” 见父王有所动摇,苏宸忙道:“四年以前……其实四年以前齐煜他早就有了心仪之人,只是恐怕让父王失望,也怕伤了萱儿的情面,才缄口默认的……” 对于齐煜以为父王醉酒之言并不可信的想法,他自是不会说出。道完这些,苏宸微低下了头,心中有淡淡欣喜。 “你是说,齐煜已有了心仪之人?”大王更加吃惊了,声音再度扬起,脸色怔然,“是……谁家的女儿?” “谁家的女儿……”苏宸喃喃着,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才能既不将林落供出来又能将此事圆过去,不知不觉憋红了脸。 唐谷溪站在他身后,看到他的难色,心中忐忑不安。她眼珠略略转动,两手紧攥了衣角,冥思一刻,突然跪在了苏宸身边,说道:“大王,其实齐煜的心上人……是他多年前一个好友,那女子如今不在凉禹,可却与他约定,五年之内回来赴约。少将军情深义重,自然肯等上这几年了,而且也不愿此事为外人所叨扰,大将军对此亦不说二话,因此大王……也不要……过问了吧?”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也七上八下。先不说此话能否被大王所信,就是她从牢中出来这尴尬身份,也是极不合时宜的…… 一旁的窦王妃不禁再次将目光转向了这位陌生女子,如若不是有身份的人,定是不敢这么开口和大王说话的。 然而大王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咀嚼回味她的话,“齐煜也是个有情之人啊,难能可贵,难能可贵……这么说,他的‘私事’,你们几个也都知道了?” 大王睨向她,凌厉的眸中泛出点点戏谑之色,似乎要看她的笑话。 唐谷溪怔了一下,一时脸色通红,急急收回了目光,有些茫然无措。 苏宸皱了皱眉,正欲说话,却听父王发出了一声闷笑。 “是啊,宸儿知道的,你自然也知道了……他二人关系那么好,熟识的人也相同,恐怕‘那位女子’……宸儿也早就见过面吧?”他转眼看向了苏宸,扬起的眉角和凛冽的眸子,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是,儿臣……是见过……” “父王……”就在这尴尬时刻,若萱突然跪着走上前去,伸手抓住了大王的黄袍,眸中泪光点点,面容凄楚萧瑟,“父王,求您了……您看,齐哥哥已有心上人,齐昭将军为凉禹报效多年,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您怎忍心让大将军看着齐哥哥伤心而失落呢?您这不是伤了天底下的为父之心吗?父王……” 听到此话,大王眸光一阵乱颤,凝视着脚边的若萱,脸部变为酱紫,微微抽动着,不发一言。 “大王,您再三思吧。”继而,窦王妃的声音也轻柔地响起,转身来到自己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你这……”大王瞠目结舌,手指向窦王妃,一时僵住,停在半空中良久,才缓缓放了下来。他环顾一遍屋中的这四人,一个个皆跪于自己面前,目光直望向自己,面目诚恳而神色凄然…… 蓦地,心中又生起一股寒意,那种挫败感再次袭来,令他顿感浑身无力,满目萧然。 ———————— 今天看了看四个月前的文字,感觉变化还是挺大的,有的地方进步了,有的地方退步了。可能是更新的压力与时间问题、还有剧情不同导致的吧,风格好像也有迥异之处。有点小小的失落感。(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与子成说 御花园中,秋菊开得极为绚烂,清爽醉人的花香阵阵传来,若非是在秋天,必定早已蜂蝶纷飞、一派繁荣了。除此之外,还有香气刺鼻的迷迭香,晶莹油润的金花茶,纯白圣洁的木芙蓉……皆是秋季孕育的花草,绚烂夺目,五彩纷呈。 也罢,这芬芳满园的景色,也只有心绪好的人才有福气观赏。 不远处的红叶后面,传出了清脆欢快的笑声,唐谷溪和若萱公主并肩而行,二人兴趣相投,谈得不亦乐乎。而身后缓缓跟着苏宸,虽然沉默着不说话,可听她俩说笑也时不时露出笑容,三人气定神闲,谈笑风生。 脚下是弯弯曲曲穿于花草间的小径,光滑的鹅卵石雅致干净,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井然有序。这片御花园不大,位于后宫几个宫殿之间,可景致却是优美无比,恬淡宁静,在这暮秋时分散步于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游赏得尽了兴,三人走到一处池塘边,一一坐了下来。天气微凉,使得身下的青石也生出凉意,不觉有几分冰寒。几个树木环绕于此,掉落的橙黄叶子有的变成酡红的颜色,散乱漂浮于碧水之上,幽静万分。 “谷溪姐姐,你若能常留于此就好了。”若萱托着下巴说道,笑眯眯地看着唐谷溪,“你常留于此,苏宸哥哥就不会欺负我了。我在宫中还没见过比他更傲的人,就连父王,也压不住他身上的那股子傲气,也就只有你了……” “胡说。”苏宸马上嗤怪道,“我一年都与你见不到几次面,何时欺负过你了?” “看,你看他!”若萱也不甘示弱,立即指着苏宸向唐谷溪控诉,“每次都那么凶,越来越像父王!苏宸哥哥,你若以后继承王位,那老了就是父王这个样子……” 她的话刚一出口,苏宸就变了脸色,左右四看一下,回过头来盯着若萱,沉声道:“你都多大了,为何还是分不清何话当讲不当讲,这话要是被父王听去,方才恩赦于你的全白费了!而且我告诉你,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你是了解我的,我这辈子若是被困于高墙之中,那后半生必定是郁郁寡欢、不得而终……” 他叹了口气,环顾一眼四周,“这宫中的气氛,永远那么沉闷……” “我就只是说了一句嘛,你又何必那么当真呢?”若萱嗫喏道,不禁满腹委屈,扭过头去不作声了。 而唐谷溪听到此话,身子却禁不住颤了一下,面色陡然怔住了,就在此时,心底蔓延出无边的恐惧,令她只觉从头凉到脚。苏宸何以说出如此厌世之言呢?什么叫“郁郁寡欢,不得而终”? 她知道这是他的无心之言,借以表达自己不眷恋宫中生活的心志,可是从他口中亲自说出,还是让她深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心中仿佛空空的,被人挖去一刀似的,绞心的痛。 倏尔,她想起了前几日的一个梦。那日和苏宸从马场回来,她在午夜莫名惊醒,看到窗外明晃晃的月光及屋内如墨的黑暗后,才意识到方才的险境只是个梦魇,而非真实。 可是梦已去,人却再也无法入眠。那个夜里,她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从漆黑渐渐转为明亮,心中的恐惧也随着太阳的生起而渐渐消散…… “谷溪姐姐,你在想什么?”若萱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正眨着眸子望着她。苏宸听见,也扭过头来。 “怎么了?”他看到了她面上的怅然若失。 唐谷溪摇了摇头,目光轻轻扫过他俩,嘴角扯出一丝干笑,带着几分苦涩,“我在想……在想公主的事。” “想我的事?何事?” “公主,”唐谷溪注视着她的眼睛,斟酌了一刻,“谷溪觉得,纵然公主得到大王谅解,但今后行事还须加小心些。至于公主与那侍卫的事,谷溪本不该多言,但是苏宸方才在屋中的话却是对的,公主若是长期如此,必然会为那侍卫带来麻烦。不知公主可知道,一个人若是真心为了她所在乎的人好,那就应该进退适当,保全二人的性命是重要……你说呢?” 若萱怔了怔,没有说话。 “对,我差点忘了这回事。”苏宸突然想了起来,转头说道,“若萱,无论你听或不听,这话我都是要说的,你谷溪姐姐说得对,人若爱人,必先安身。人若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你可听过前朝一个故事?” 若萱听到这二人的轮番进击,神情也不禁也严肃起来,她望着苏宸的眼睛,怯怯地摇了摇头。 “前朝有一个公主,同你一样,也是这般大的年纪,也和一位无名侍卫暗生情愫、互有来往。后来……后来被当时的大王得知,她的父王就生气啊,不顾公主苦苦哀求,将那位侍卫赶了出去,还将那位公主幽闭宫中,速速将她婚配给了一位世家公子。后来,公主在府里又与那侍卫相互传信,大王得知后,一怒之下,将侍卫杀了……公主从此郁郁寡欢,积怨成疾,还很年轻便去世了……” 苏宸说完,静静凝视着若萱,温柔地道:“若萱,并非王兄恐吓你,而是确有其事。自然,事有分别,人亦不同,可道理却是一样的……王兄何尝不想让你快乐,让你与心中之人长相厮守?可如果你的心意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你还要继续吗?既然有始无终,何不早早收心?” “别说了。”若萱迅猛地站了起来,身子在秋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转过身疾步走了,没再看他二人一眼,也没再留下一句话。 唐谷溪望着她走远的身影,眉间染上一层难言的哀愁。 苏宸脸上的神伤不比若萱少,他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那一汪池水,神色黯淡落寞。 “苏宸。” 不知不觉,唐谷溪来到了自己身侧,脚步没有半点声响,言语也极轻。她缓缓蹲下身来,眼睛与苏宸持平,如炬的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认真地说了一句: “你得答应我,不能比我早死。” 苏宸怔了一下,未料到她会突然说出此言,以为是方才前朝公主与侍卫的故事引起了她的感伤,因此轻轻笑了一下,宽慰道:“那事是说给若萱听的,你怎么也上心了呢?小溪,我可告诉你,今生无论生死,你都在我这里……” 他拿起她的手,抚上了自己胸口。 唐谷溪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如鲠在喉,“那……我们说好了,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苏宸的面容格外和煦,双手握住她的手,一双星眸泛着亮光,咧嘴一笑,“你的意思是,你答应我了?你终于答应我了……小溪,明日我便跟父王说去!” 唐谷溪两眼一闭,泪水悄然滑落,重重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婚事作废 回到将军府后,唐谷溪并未急着去告知齐煜和大将军,而是先来到了荷花苑。 前一日,她口不择言,无意中伤及林落,今日想来便觉万分不该,其实是她有私心…… 她想要留下来,但却不敢开口,生怕自己生出这个念头,更不敢将当初立下决心学剑的心力看作儿戏。为了这个“儿戏”,她抛父弃母,远离故土,已成了不义不孝之人。而如今,能够促使她心里好过些的,也就只有这个决心了,它不能灭,也不敢灭。 好在大王允诺过苏宸,成亲之后不会束缚她的去留,她才敢放下心来。此事她未告诉旁人,也未想好如何跟林落林寻说。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和乔疆的战事,既然如此,她大可先随林落去西州,待凉禹与乔疆战事结束、凯旋而归时,再返回凉禹与他赴约也不迟。 想到这里,她蓦地想起了午间跟大王说的话,那个她口中胡乱冒出和齐煜有约的“女子”,如今不就换成了她和苏宸吗? 世间的话就是这样,不说是不说,一说便成讖。总是这般巧妙。 她已打定主意,来日从西州回来之后,先来凉禹见苏宸,然后同他结伴去盛歌探望父母亲。上回在牢中只听苏宸说,爹娘已被成功接走,安顿在山脚一户人家,那里道路险阻,消息闭塞,甚至在盛歌地图上找不出具体位置来。正因如此,才得以安身。 找到爹娘之后,她便将他二老带回凉禹,有她和苏宸在,他二老便再不会再受到伤害。从此之后,她不同他们分开,也不同苏宸分开,如此苟活一生,似乎也足矣。 “江湖”在她眼中,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遥远。 这样想着,她刚好走到林落的房屋门口,站在门外踌躇良久,却也不知该如何敲门。远处池塘里的荷花终于凋谢,沉沉暮色中,它们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天儿是越来越凉了,这荷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不觉中,来到凉禹已快一年,结识了那么多有情有义之人,也见证了那么多人的死去,千帆过尽,心中竟是一片淡然。 “谷溪姐姐。” 正在沉思冥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句轻柔的话语。唐谷溪扭过头,发现铃儿正站在西厢房门口的屋檐下,静静地朝这里瞧着。见她不说话,铃儿走了过来。 “谷溪姐姐,您今儿个去哪儿了?”铃儿攥了攥衣角,鹅蛋脸上的一双大眼睛认真地望着她,微微颔首,模样尽显娇憨。 “我入宫去了。”唐谷溪面上微讶,“你们不知道?今早苏宸过来时,已经和少将军照过面了,他没跟你们说?” 铃儿迟疑了一刻,摇了摇头,眼光不由得朝屋子里轻轻划了一下,抿了抿双唇,轻声说道:“少将军今日可没来过荷花苑,不知是怎么了……林落姐姐也一日未出房门,任凭林寻哥哥如何劝,都不顶用,说是要闭门做功……” 听她说完,唐谷溪的眉头越皱越深,她不再犹豫,转过身看着那紧闭的屋门,上前扬起了手臂,“砰砰砰”落在深褐色的梨花木门上。 “林落,你开一下门,我有要事要说。”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唐谷溪和谢铃儿相视了一眼。 东侧的屋子里,林寻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她俩,没有作声。 “林落,今日我和苏宸去见若萱公主了,你可知道,大王退婚了!十八那日,齐煜不会喝若萱举办婚事了,这是真的,大王亲口说的!” “谷溪姐姐,这是真的?”谢铃儿张大了嘴巴。 “真的,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唐谷溪不放弃,继续在门上敲着,心中不觉愈发担忧起来。按理说林落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人,也绝非心胸狭隘之人,此刻怎会迟迟不应声呢?该不会是出何事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用力拍着木门,“林落,你快开门啊!林落!” 见她这样,谢铃儿也着急起来,也忙用力去拍门。 “你们这样做有何用?”林寻突然站到了身后,将她二人扫视一眼,满脸不屑,把她们拉到了旁边,“让我来!” 说着,他搓了搓手掌,眼神蓄满力量,直盯着那一道门缝,作势欲要撞上去。 唐谷溪和铃儿在两侧看着他,不知是否可行,一个满脸狐疑,一个小心翼翼。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突然在走廊拐角处响起,三人怔了一下,这不是林落的声音吗? 忙扭过头来,只见林落正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仨,目光着重聚焦于林寻身上,手里还横着一把剑。 咦,她没在屋内? 三人傻了眼,唐谷溪垂着头讪讪地咳了两声,林寻急忙收回动作来,僵硬的脸上咧开笑容:“……姐,你去哪儿了?” “齐煜说他那里有一把剑,和这把有些相似,我便拿着去对照了。”林落淡淡地说着,面无表情,走了过来。 “相似?齐哥哥也有墨阳剑?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啊!” “只是相似,又没说完全相同。”林落推开门走了进去,“况且,那把剑是假的。” 说完,她转过身,两手扶在门框上,定定地看了他三人一眼,无话可说,便要关门。 “等一下!”唐谷溪突然道,声音大得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落欲要关门的手停住了,抬起眼望向她,“怎么了?” 唐谷溪的脸色有些僵硬,转了转眼珠,说道:“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林落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片刻后,眉宇间有些不安,“你今日去宫里了?是不是大王……说了什么?” 唐谷溪一怔,喜上眉梢,惊讶道:“你知道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听闻此话,林落脸色突变,门上的手立即放了下来,踏出门去,声音有些凌厉:“大王跟你说了什么?” 唐谷溪见她有些反常,不像是知道了此事,却又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不禁向林寻睨了一眼。却见林寻脸色有些尴尬,不去看林落也不去看她,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大王说……”唐谷溪定了定神,小声道,“大王说,若萱公主与少将军的婚事,作废了。” …… 林落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她的目光滞留在唐谷溪脸上,短短地“哦”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垂下眼帘,“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你们各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转过身进了屋子,木门被轻轻阖上,安静如斯。 ———————— 第二卷快结束了,大概还有十章左右~~提前通个知,嘻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欢喜冤家” 三人在门外默默驻足,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就那么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都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今日进宫去求大王了?”林寻斜着眼睛望向她,声音故意拉长,“不容小觑啊大小姐,看在大王上次对你恩赦的情面上,趁热打铁果然有效。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大王可真是奇怪,明明为他出力最多的是我和我姐两个,为何最后却偏偏独宠你一个?” 听着这腔“讨伐”,谢铃儿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唐谷溪背着双手,挑挑眉,转过身来望着暮色中的庭院,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些雀跃,“第一,我并未打算去向大王求情,本小姐虽然一向有勇有谋,但遇事还是知分寸的。若不是若萱公主想出的好法子,大王也不会口下留情,而且……这都是苏宸的功劳,我可不想去抢功……第二呢,大王对我的好,我也感到很奇怪,不过我想,肯定是因为我马上要与——” 说到这里,她忽然愣了一下,面染桃红,闭口不言了。 林寻狐疑地望着她,“马上要什么?” 唐谷溪将手从背后拿到前面来,紧紧勾在一起,一阵胡乱地摇头,“没什么。” 她这样子更加深了林寻的疑惑,他皱了皱眉,和铃儿对视一眼,目光重又回到唐谷溪脸上,从侧面绕了过来,与她直直对视着,微眯起眸子,一字一句道:“说,到底是什么?” 唐谷溪见他如此,心中的慌乱反而消失了,底气颇足地说道:“你凭什么问我,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事情……我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 说罢,她急忙收回目光,走下台阶朝自己屋里走去。 可不成想,才刚迈出一步,便被林寻攥住了胳膊。 唐谷溪脚步一停,猛然扭过头来,目光犀利盯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寻再次来到她面前,手却没有松开,也没有丝毫要作罢的意思,不急不忙地说道:“唐谷溪,好歹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要去做什么,总得让我们知道吧?万一还想像上次那样,只身潜入东宫,再遇到险情了可如何是好?” “遇不遇到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出不出事与你们又有何干?”唐谷溪莫名地生起一股怒气,“我就算是死了,也与你二人无关。” “……”林寻突然怔住,惊讶地望着她,眼里浮出一抹深深的失落。 她突然意识到又说错话了,脸色腾地红了起来,忙解释道:“我是说……若是有一****真的发生不测,那也是我一人造成的,与你们……无关。” 林寻还是没说话,却突然放下了手来,松开了她的胳膊。目光直直盯着她,满眼萧然与落寞,点了点头,声音带着股苍凉:“你是觉得,如今宸王子对你很好,你谁都不需要了是吗?我们这些人……我、我姐、铃儿还有齐哥哥,对你都是可有可无了……是吗?” 唐谷溪低垂着的头猛然抬了起来,错愕地望着他,如鲠在喉。 “你为何要急着与我们撇清关系?”林寻皱起眉头,“你想留在这里,大可以说出来,不必遮遮掩掩,我和我姐又不会勉强你。再说了,宸王子人那么好,对我们又有恩,我俩怎忍心将他的心上之人带走?” 说罢,林寻叹了口气,垂下头看着地上,轻声道:“其实,我与我姐商量过了,你想在何处,我俩不能左右你。你想留下来完全可以,只是……只是你一路跟着我们,帮了我们不少忙,包括玉玺之事。所以需要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只要与我爹娘见上一面,让他们……当面对你道谢,然后……你就可以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抬头,其实真正想说的是: 事到如今,他和师姐不想逼她走,可是当初带她走也并非只为了娘亲,还为了另一件事……只要她能随他二人回到西州,让娘亲与她相认,那之后他便会和师姐助她离开,到时她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因为只有那样,娘亲才会兑现当初对师姐的承诺,由此,也不辜负林落前半生的辛苦了。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过身,缓缓朝前走去了,心中五味杂陈。 “你等等。” 不出所料的,背后响起了她的声音。 林寻站住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身子僵直。 唐谷溪红着眼圈盯着他,目光如剑,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你方才说,我遮遮掩掩?林寻,我问你,难道你和你姐就没有瞒过我任何事吗?那方才林落的反应又是为何?别告诉我是我多心了……” 林寻干咽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我……又何时急着撇清与你二人的关系了?”唐谷溪蹙着眉头,晶莹的眸子里滚出一两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下颌,“就凭你这一句话,林寻……我再也不想理你!” 说完,她扭过头,用袖口擦了一下泪水,转身朝屋里跑去了。 林寻仿佛这时才醒悟过来,忙转过身欲要拦住她,可是见她已经跑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留下那一个冰冷的红褐色木门,在愈来愈深的暮色中,与他傲然对视。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门口,呆滞良久,才迟迟地收回目光来,却准确无误地碰上了谢铃儿的眼睛。 只见铃儿正蹙眉望着他,脸上有一丝不解,也有一丝伤心,还有一丝同情,却什么话都没说,只等着他来开口。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那个意思。”林寻不敢迎视铃儿的目光,垂下了头,“我看啊,这几日便是忌口日,真不该胡乱说话的。昨日她才说错了话,使得我姐伤心,今日我便说错了话,使得她伤心……” “不管是昨日的谷溪姐姐,还是今日的林寻哥哥,都是气头上说出的话。”铃儿轻轻道,叹了口气,“气字头上一把刀。你二人并未想着伤及对方,可是最后,却偏偏都伤到了……” 见林寻脸上更显抑郁,铃儿突然神色一变,粲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寻丧气道。 “其实铃儿想想还觉得蛮有趣的,也就你的脾气和谷溪姐姐最搭,你二人呢,平时最能斗起嘴来,也恰恰因为如此,你二人更能体会对方所思所想。可不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么?铃儿瞧着……都要吃醋了呢!” 林寻沉眼听着,似乎也是这一番道理。任何事让铃儿一讲,总是能有真知灼见,如此一来,似乎也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我啊,明日备好大礼,跟她致歉去!”林寻坦然说道,朝唐谷溪的门口瞥了一眼。 二人相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 失误声明:上几章提到的九月十八其实是二十八,二十八那日才是相府和侯府的结亲日……不好意思,失误失误。(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乌龙事件 齐昭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大王会退婚的,他原本以为,齐煜这回定是要娶若萱公主了,毕竟王室颜面要紧。可这才过了短短三两日,大王便改了主意,也不知因何而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或许是战事要紧吧,大王不想让煜儿因不称心的婚事而影响军心,如此一来,也还说得过去。 说到此次主动出击乔疆,其实齐昭等人并不赞同,两个月前方从西境回来,武贲军纵然获得大胜,可也需要养精蓄锐、休养生息之时日,若是太过急功近利,便会适得其反,消耗军资,还会使士兵心神疲乏,心高气傲。 二来,以往无数次带兵出征,皆是为了攻克外辱,戍守边土。而此次却是侵占他人国土,即便乔疆背信弃义,不义在先,可是凉禹此举也并非明智。 谁知,就在他们为此事烦忧、欲要和大王从长计议时,西境却传来了消息——乔疆西北部一直有个游牧部落,名为祢息,每年给乔疆朝贡以得族人稳定,因为部落极小,所以向来不受乔疆重视。 而这两三年的时间,那个部落迅猛壮大,渐渐发展为足以和乔疆抗衡。文瑶王后本欲在出兵凉禹之后,将祢息人收入囊中,可鄱安之战中乔疆大败,因此收祢息一族之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未成想,文瑶王后不知何时将祢息拉拢了过来,不仅派使节出使西北,带去粮草礼物,还将其部落首领请进宫来,大摆筵席以接待。除此之外,竟有探子来报,乔疆的士兵和祢息部落的手下曾在同一个练兵场练兵,游牧人作战方式不同,二者相互交流,取长补短,成效甚佳。 这些探子皆是对大王花宁生疑时派出去的,有的比林落一行人到乔疆时去的还早。 那日早朝百官争论过后,齐昭也明白了大王的决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也不再多言了。 而齐煜得知自己不必同若萱成亲之后,先是惊讶,而后是狂喜,紧接着便是生气——苏宸在宫中,定是早就知道此事了,为何不派人来将军府对他说呢? 他若回答忘了,他就先上去打他一顿。 若是回答是故意的……那就更要打他一顿。 可巧,就在他兴冲冲往荷花苑走去时,叶英却在半路把他拦住了。一问何事,叶英说是苏宸过来了。 齐煜眼神一亮,接着便冷哼了一声,“我不找他,他倒主动上门来了!” 叶英听得纳闷,疑问道:“宸王子这是做了何事,使得少将军如此生气呢?” “还不是与公主的婚事。”齐煜闷着声音,“方才父亲对我说,大王前几日便做了决定,我和若萱的婚事……作废了。” “啊……真有此事?”叶英大惊。 “嗯。父亲还说,大王前几日便有此决心,可是近来每日政务繁忙,这一事便忘了告知他,直拖到了今天。可是苏宸他怎能不知呢?竟然今日才上门来,我倒要去问问他,看他这几日都忙些什么了!” 说着,便改了道,直往前院走去。 叶英忙把他拦下,说道:“属下觉得,宸王子并非故意不告诉少将军吧,他定是有事忘了。再说了,少将军从此处过去,不一定能碰上殿下呢,殿下方才径直向荷花苑走去了。” “他去荷花苑了?” “嗯。” 齐煜面色淡然了几分,“那正好,我也要去。不过奇怪啊,在这府中,分明是我跟他最近,而且此事也发生在我身上,于情于理,他进来之后也该先去东院找我啊,这是我的婚事,又不是那两个姑娘的婚事,他去荷花苑作甚?” 听着少将军这一连串唇枪舌剑,叶英不禁有些想笑,少将军这是高兴过头了吧?平日都不见他说这么多话,今日竟要为这件“喜事”去讨伐宸王子…… “我看,宸王子去荷花苑,是想要先告知林姑娘的吧?”叶英笑了笑,“先让林姑娘安下心来,再来告诉少将军,正因为与少将军近,所以才敢怠慢的嘛。” 齐煜听后,瞟了他一眼,面色黯淡了几分。 “我的事,又与旁人何干呢?”他淡淡道,“苏宸他……多此一举了,人家才不在乎我的事呢。”说罢,他苦笑了一下。 叶英愣了愣,这是何意?是指林姑娘吗? “那少将军去荷花苑作甚呢?”叶英一脸认真。 “我……”齐煜一时语塞,脸都变黑了,瞪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哀叹一声转身走了,还是荷花苑的方向。 望着少将军走远的身影,叶英伫立在原地,反映了良久,似乎才隐约明白过来。 齐煜径直走入荷花苑,院中空空如也,没有一人。也是,深秋将至,纵然白日比夜间暖上许多,可也不敌夏日,在这院中乘凉信步,终日充满欢笑,即便不是欢笑,也不缺声响。 没有敲门,推门便走了进去。 一眼看到四人齐聚于屋内,边角处还站着铃儿,在为他们烹茶倒水。 见他进来,五个人皆扭过了头,却又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他扫视一眼屋内众人,目光掠过林落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到了苏宸身上。料想这几人必定都知道了,却在见到他后并不急着告诉他,而林落的表情也未有所不同,他们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齐煜,你来的正好。”苏宸笑道,“潇潇马上要出嫁了,紫阳姑母昨日派人告诉我,说要我带小溪和林落还有林寻去侯府玩一日,说是潇潇近来心绪不佳,整日闷在屋中,不出来一步。姑母和赵春恐将她憋出病来,就想着,将军府里热闹,不如把他们几个都叫过去,给潇潇疏散疏散郁气,正好姑母也想见识一下父王钦点的“侠客”,是何等人士。你看,如何呢?” “不如叫铃儿也一块去?”林寻问道,满眼期待。 铃儿却在背后怔住了,慌忙摇头:“林寻哥哥,我就不去了,我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苏宸看了一眼谢铃儿,说道:“并非是我不让铃儿姑娘去,而是姑母只认得你们三个,当初在军营给她写信时,她便知道你三个了。铃儿姑娘,实在对不住了。” “殿下哪里的话,铃儿求之不得呢。”铃儿笑得灿烂,松了一口气。 齐煜站在那里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是在谈论此事? 难道苏宸并不知情? “苏宸,你不知道?”他扬起眉毛,一脸诧异。 “知道什么?” “我的婚事啊。大王说了,我与若萱的婚事作废了,你在宫中,怎可能不知此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紫阳之邀 这回轮到苏宸不解了,他怔了一下,扭头望一眼唐谷溪,回过头来道:“我知道啊,当日我就知道了,是我和小溪一同帮你求得情,我俩可是帮了你大忙!不过,我说你怎么也不知感恩图报,不入宫跟我道一声谢呢,原来是……才知道?” 他拧起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齐煜脸上的表情,毫无疑问证实了这一点——他真的是才知道。 苏宸惊讶不已,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扭回头去看唐谷溪,却见唐谷溪也是一脸疑惑。 “我告诉了啊,”唐谷溪忙解释,“我回来就对林落和林寻说了,对了,铃儿也知道!我以为林落会去告诉你,怎……怎么,他们都没说吗?” 她看着齐煜,讪讪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 齐煜如醍醐灌顶,他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屋子里除他之外,所有人都知道此事,都知道他齐煜可以不跟若萱成亲了,都知道大王已经退婚……唯独他不知。 林寻听到这话,又惊诧地望向林落,“姐,我也以为你会跟齐哥哥说啊,我这两日忙着给她赔礼道歉,就不知不觉给……忘了。”他指着唐谷溪。 “少扣在我头上!”唐谷溪一掌将他的手拍掉,“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忘了此事?” 然而,她和林寻又同时怀疑起来,难道林落真的没有跟齐煜说? 那少将军也太可怜了吧…… 而在这时,齐煜的眸子早就死死盯住了林落,不知是气愤还是不解抑或是伤心,就那么凛然地锁住视线尽头的脸,也不开口说话。 “你……没必要这么看我,这些天,我也忘了。” 兴许是受不了他的目光,也或许是知道此事对齐煜来说极不公平,自己并非没有责任。因此过了片刻,林落开口说道,目光游离在别处。 唐谷溪和林寻皆不敢说话,二人只觉得尴尬万分,更不敢去看齐煜。 焦灼的气氛和别样怪异的安静,突然被苏宸的一声笑打破…… “也就是说,你们几个……都忘了?”苏宸哭笑不得,不知该为此事笑还是该为齐煜哭,最后将手重重地落在齐煜肩上,“好了,毕竟此事也是好事嘛,晚几天知道也无所谓,还会显得它更珍贵些,正所谓‘得来不易’,你说呢?” 齐煜把他的手撩开,神色也不是生气,而是万分无奈,似乎自己成了个笑话,对此他是极不适应。想了想,索性作罢,撩起衣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少将军,喝口茶消消气吧。”谢铃儿将泡好的茶端了一杯放在他的手边,甜甜地说道。那盏茶热气很少,看似并不烫,估计铃儿已经在后面等候良久了。 齐煜瞥了那茶一眼,其实并不口渴,却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方才说什么?”他放下茶。 苏宸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另外几个人也落了座,各自手边被放了一盏茶,气氛这才轻松起来。 “我说,几日之后便是潇潇的成亲之日,姑母要我带他三个前去侯府做客,我要从你这儿借走人,你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又能如何?” 苏宸失笑道:“也是,无论你介不介意,反正两日之后他们都是要去的。哎,要不你也去如何?紫阳姑母许久都未见你了,上次她还提起你了呢。” 齐煜思索一下,没有说话。 “对啊,齐哥哥,你就去呗!”林寻似乎对此很向往,眼看让铃儿去去不成,转而又要拉上齐煜。 齐煜咂了咂嘴,叹口气道:“赵春……你也知道,父亲向来与赵春不睦,虽然二人明里井水不犯河水,可暗地里却早已是针锋相对,我这么个身份,出入侯府……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的。”苏宸知道他在担心此事,因而早就做好了准备,“姑母说了,那日赵春不在家,况且,就算他在,姑母是单独宴请你们,又关他何事?” 林寻听来有所不解,若说大王与赵侯之间的关系,近来变得冷若冰冻,那么是因为赵侯杀死了他最心仪的女子,换了谁恐怕也不堪忍受。只怪他们的大王呢,性子好,顾全大局,因此一直未动赵侯。 可是大将军与赵侯多年来的关系,一直就是如此紧绷,这究竟是为何呢? 加之以前从齐哥哥口中听到的,大将军多年来与大王关系也时好时坏,如今又变得如同年轻时一样好了。他隐隐觉得,这三人之间——大王、赵春、大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矛盾与纠葛…… 他心中所想,林落自然也想到了,只不过她没开口问。 “齐哥哥,恕我直言。”林寻道,“大将军素来高风亮节,怀瑾握瑜,备受人尊重,又是为何与赵春素不往来呢?” 闻言,齐煜笑了一下,“不是之前对你们说过吗?当时我才七八岁,怎记得发生了何事,关键是父亲向来不提起,对谁也不提起,我也无能为力了。要说除父亲之外,那就只有家里的老管家知道了,可他对父亲忠心耿耿、马首是瞻,任我如何问也问不动的。” “你说当时大将军因此而大病一场,”林落想了起来,“那一年,凉禹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齐煜摇摇头,“你们所想到的,我也一样想到了,那两年,凉禹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官清明,并未发生任何乱子。” 说至此,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因为说了也是徒劳,都在静默沉思着什么。 “我相信,世间无论发生了何事,最后都能真相大白的。”良久,苏宸说道,“你看,就连父王曾对王妃娘娘那么残忍的手段,他如今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一样,纵然心中知道悔过,可实际上却无济于事。世间事物千变万化,又怎是你我可以掌控的?” 齐煜赞同地点了点头:“此话有理。” “王妃娘娘如今可好些了?”唐谷溪问苏宸。 “好多了,有秋姑姑等人照料,衣食无需担忧,气色也好了许多。”苏宸看向她,由衷一笑。 “既然如此,齐哥哥,你到底去不去?”林寻直盯着他逼问。 齐煜朝他扭过头去,目光却远远落在他的身后,朝林落瞥了一眼,继而收回来看着他,轻轻一笑:“我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赏菊 九月二十六日,距离赵潇潇的成亲之日还有两天,在这个阖府张灯结彩、忙上忙下的日子里,苏宸一行人进了侯府。 这是林落林寻和唐谷溪第一次来侯府,也是齐煜这六七年以来头一次过来。纵使多年不入,可再次踏入赵侯府内,却感到似乎没什么变化。 紫阳长公主正在小花园内赏菊,白菊是她最爱的花种,可因白色本身的不吉利,因此即便是爱菊之人,在家中也很少种大量白菊的。然而侯府内的这片小花园,平日多是紫阳长公主自己打理,因此便随了她的性子,想种什么便种什么。 大量的白菊朵朵绽放,雪白剔透,圣洁无比。紫阳长公主一向皮肤莹白润洁,可如今站到这团团花丛中,与这白菊一相对比,似乎竟也黯淡了几分,只显得肤色白里透红,更加红润了些。 家丁引着苏宸等人径直来到了花园处,本想着上前去通告,可是却被苏宸制止了。五人停在小花园的侧口处,远远地朝里面那个贵妇望过去。 只见紫阳长公主一身暗紫色锦衣,上有深褐色的丝线绣出的淡雅牡丹,贵气但不奢气,雍容而又典雅,此刻正背对着他们,弯下身子去嗅一朵开得最大的白菊,似乎远远的就让他们闻到了花香。 她的脸上恬淡宁静,不卑不亢,眉目祥和,粉面朱唇,圆润的手指轻轻一松,那支白菊便晃动了一下,弹离了她的手指。接着转身向另一侧走去,脚步也是十分得优雅闲淡。 唐谷溪不觉有些发呆,望着白菊丛中那个妇人,由衷赞叹道:“自古以来只听过少女流连花间,会招蜂引蝶,自成一幅美景。未承想,今日见了紫阳长公主,才发觉女子无论年龄,皆可以成就一幅美画。” 林寻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也迟迟离不开花园中的妇人,“紫阳长公主通身气度不凡,雍容典雅,可是眉宇之间却含威藏严,不乏有凌然气质,倒是有一股男儿气概在其中啊。” 苏宸听罢,笑了笑,道:“还真叫你说对了。父王说,姑母年轻时,曾请求先王允许她出征作战,姑母换上那一身戎装兴高采烈,可最后还是被先王勒令制止了,为此她闷闷不悦了一个月。” “哈哈,真有此事?”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齐煜接道,“之前父亲也曾提到过,紫阳长公主年轻时的确英姿不凡。” 林落一边望着那个花丛中的贵妇,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暗自想到,其实就算如今看来,紫阳长公主身上的英姿也未有所减少。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有人说话,紫阳长公主转过身,朝他们几人望过来。苏宸见状,忙引着他们走上前去了。 几人到了紫阳跟前先行礼,起身之后,苏宸便一一为其做了介绍。紫阳长公主一边听着苏宸的话,一边笑意盈盈看着他们,笑面含春却不露齿。 听完之后,她点了点头,目光缓缓划过林落三人,最后在唐谷溪脸上停留了片刻,神色未动,继而收回了目光,看向苏宸。 “这几个孩子,我一看就喜欢。宸儿,看来姑母没看错你,知道你交结的好友,定不会是俗人。” “姑母过奖了。”苏宸微微颔首,笑道,“宸儿本就是俗人一个,只是我的这些友人们,却是一个比一个不简单。” “你听听。”紫阳长公主轻笑一声,嗔怪道,“宫中人皆道你不会说话,可你在姑母这儿,却是一点看不出嘴笨来。齐煜,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你说是不是?” 齐煜悠悠地点了点头,眼角斜飞,扬眉瞥了苏宸一眼,“长公主说得极是,苏宸他仗着您心好护他,便在您这儿一向没规矩,若是大王看见他平日的样子了,恐怕就认不出自己的骨肉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开怀笑了起来。 “庸儿今日跟着他父亲出去了,也没个兄弟给你们作伴,不过好在今日贵客二女一男,倒是姑娘占了多数。”她微微笑着,向前伸了伸袖子,“咱们这便回去吧,三位一路过来,想必也口干舌燥了。屋内已泡好了覆雪茶,只等着各位品尝了。” 覆雪茶是凉禹上等名茶,传说是凉禹东境沿海地区,生长着一种雪草,那草在冬天才会长出,却往往在刚突破厚土之时,被新下的初雪所覆盖。这茶,便是采的那些初雪之下的嫩草。 然而,采茶工程也异常艰辛,因为需满足两个条件:必须是刚长出的雪草,必须是一年之中的第一场雪。二者皆满足之后,那样泡出来的茶,才会有绝佳的味道,才会让人回味无穷、口齿留香。 既然紫阳长公主说出此话,他几人自是乐得品茶,便转过身让开路,欲要长公主先出去。 紫阳温柔笑了一下,对她三人分外满意,却在动步之前,一手伸向前拉住了唐谷溪的手臂,沉默不言望着她。 唐谷溪怔了一下,抬眼看向紫阳长公主,二人的目光相交叠,催生出无尽的温柔,她莫名有些发愣,讪讪笑道:“不知长公主……有何吩咐?” 看着她略带羞涩的样子,紫阳眼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却并不说话。右手缓缓抬起,向她的脸颊伸去,众人这才发现,长公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朵清雅的菊花。 唐谷溪僵立着没动,任由长公主将白菊伸到她脸旁,然后停住不动。她左右看着这两朵“花”,似乎在端倪着什么,目光从唐谷溪脸上移到菊花上,又从菊花上移到她脸上。 众人也都愣住了,不知紫阳长公主此举为何意。苏宸怔怔看着,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 紫阳将菊花拿下,继而拿出她的手来,将花放到了她的手心里,又将其手指弯住,牢牢握着那一朵花。 “你们不必发笑,也不必诧异。”她收回手来,交握于胸前,“这花,是曾经我的一位故交所爱,今日我见到唐姑娘,甚觉姑娘与这花极配,便忍不住想摘下一朵赠与姑娘。在我这里,花无贵贱之分,也无吉凶之说,姑娘大可不必在意这些俗念。只是花易凋零,这花既然从枝头摘下,免不了早早枯萎。姑娘若不喜欢,那就扔了便是,我定不会计较于此。” 唐谷溪呆呆地听着,目光落在手中的那朵白菊之上,纵然离得有些距离,可那清香淡雅的花香,却直直地扑进了鼻间。细细的花瓣妩媚柔弱,婀娜多姿,又因是通身的白色,因此显得晶莹剔透,空灵俏丽。 她笑了笑,抬起头来,“长公主这是哪里的话,这花纵然不是长公主赠予我,我也当好好怜爱才是。能得长公主如此垂爱,谷溪喜不自胜。” 紫阳淡淡一笑,“那便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寒暄 唐谷溪拿着那朵白菊,跟随众人穿过庭院的小径,往偏厅走去。心里却不住在疑惑,她与紫阳长公主素不相识,初次见面,长公主为何对她如此喜爱?论气韵风度,林落和林寻可是丝毫不输于她。 想来想去,或许是苏宸在紫阳长公主面前为她美言过。当初请求长公主救自己的父母,长公主已知道她爹娘在盛歌犯了罪,却还能如此信任苏宸,出手相救,今日见到她也未生半点嫌疑,不禁令她感怀于心。 既然今日长公主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将他们请到府里来的,那她必当为长公主尽到心力,为潇潇排忧解乏,以报当初她母女二人救自己父母之恩。 话说回来,潇潇即将出嫁,却郁郁寡欢不得其乐,对方定不是自己心仪之人。而自己,本身就是个逃婚之人,至今还无颜去见自己爹娘,如今又有何资格去劝别人安心成亲呢? 想至此,不觉有些感伤。潇潇出生于王侯之家,母亲为大王的亲妹,父亲为权倾朝野的爵侯,却不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乐意之事。 如她、如若萱公主一样,三人皆是同样的命……只不过前二者都已挣脱,唯独这个女子,要听从父母安排,去践行许多年前长辈们定下的“娃娃亲”。 时至今日,她还未见过成亲之人当中,有过情投意合的璧人。 几人穿过后院的甬道,径直走向偏厅,却在刚刚踏进门时,听到回廊的某一端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今日有客人来?” 紫阳长公主听闻声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众人也一道转过身来,望向门口。苏宸和齐煜不禁对望了一眼,二人神色复杂,皆未说什么。 很快,回廊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正屋门口,他背对着阳光,面朝屋内众人,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一身深灰色长袍锦衣,头戴墨绿色束发玉冠,少了月圆之夜在王宫时的慌乱,多的是一派威严与贵胄风范。 目光扫视一眼众人,当日在大王的寿宴之上见过林落三人,因此一眼便认出他们。至于唐谷溪,不仅在寿宴上见过,还曾在东宫听闻过——这就是那个夜盗东宫,最后却被大王莫名其妙放出来的“贼女”? 自然,纵使他心中此般考虑,但想到是紫阳请来的客人,也未表现出来半分。 “见过侯爷。”唐谷溪三人拱手作揖为礼,齐煜也行了礼,只是没有吱声。 赵春笑了笑,踏进门来,一边走一边对三人行了半礼,说道:“三位便是大王请来的客卿吧?当日在晨曦殿一见,却未与三位说得上话,今日三位莅临寒舍,令府上增光万丈,赵某却未相迎,实乃惭愧。” “侯爷言重了。”林落说道,“我三个只不过是普通的民间百姓,怎牢侯爷亲自出来迎见呢?今日能受紫阳长公主之邀造访贵府,实乃我幸。” 二人寒暄着,紫阳长公主问过赵春之后才得知,原来他和庸儿今日并未出去,而是一直在书房谈事。听家丁说起,才知道紫阳请来了几位客人,遂出来想见上一面。 可他怎会知道,她请来的客人却是这几个年轻人…… 那个险些要了他命的玉玺,如今不也落在这三个人手中了吗?他们号称家父有收藏印玺之癖,又凭借着为大王做过事,因此便信手拈来了他视之为命的玉玺,对此,他何以不怀恨在心? 而紫阳对玉玺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今日叫他们来又是所为何事呢?难不成是想要回玉玺……赵春一向多疑,此刻也不免多心起来。 紫阳与他朝夕几十年,对他的心思又如何不知?她笑了笑,叹道:“还不是因为潇潇那丫头……哎,如今就她那副样子,如何当得了新嫁娘?我看着苏宸有几个好友,还有两个姑娘,就想着叫过来跟潇潇说说话。潇潇从小到大,身边只有一个哥哥,未与女子有过多少接触,或许她们姊妹之间聊聊天,心情也就好了。” 赵春听来,这才明了,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赵某还要再次感谢各位一次啊。” …… 在这说话间,齐煜站在一侧不言不语,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寻,不出他所料,只见林寻正一脸肃穆,方才路上雀跃说笑的样子陡然不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赵春,眼神里少有的硬朗和戾气,双唇紧绷着不说话。 恐怕,这才是林寻真正仇恨一个人的时候吧…… 他的娘亲跌下悬崖险些丧命,还不就是拜眼前之人所赐?他和师姐辛辛苦苦来寻人,不也就是他一手造成? 相较于齐煜的父亲和赵侯之间的隔阂,林落与林寻恐怕才是最不愿见赵春的人吧?可是那日在荷花苑谈及此事,这两个姐弟竟能无比默契,谁也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而林落此刻还能笑对赵侯,也实非林寻所能及。 这是齐煜心中所想。自然,其中也有他不知之事——除却娘亲跌落悬崖的仇恨之外,还有那日在濯心殿,大王对他二人所说的话。 赵春何止是有愧于他娘亲?更是犯了欺君罔上之罪啊!若是没有他,那就没有后来的一切,没有他三人此刻站在侯府中说话,没有大王悔恨这么多年、一直空留后位…… 或许,也就没有萧王妃后来的事。 赵春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告辞了。紫阳长公主也不留他,今日是她要见这几个孩子,本就担心他们在她面前会有所拘谨,若是赵春在此,或许会将气氛弄得僵硬,他们更不会畅所欲言了。 赵春走后,唐谷溪等人随着紫阳长公主来到了暖阁之内,只见里面香炉缭绕,雅致幽静,丁香色的丝帘装饰着门窗木柱。中间的檀木桌上摆放着几盏紫檀茶具,青绿色的茶叶漂在其中,氤氲多姿,清香幽浮。 “不必拘着,请坐吧。”紫阳长公主伸了伸手。 “母亲。”这时,一声清润娇柔的嗓音响起。 众人扭过头去,只见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门口,纤细的身子如弱柳扶风,两手轻轻相握在一起,一条帕子从指尖流出,面上三分柔美七分憔悴,一身杏色裙衫给她添了些活力与润亮,使其看起来明媚了许多。 “潇潇?”苏宸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 亲们,求推荐票!(拱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茶座识人 原来她就是潇潇,两天之后的新娘子了。 唐谷溪三人明白过来,之前只是听苏宸说起过,知道紫阳长公主的女儿知书达理,温顺懂事,今日一见,方才领略到侯府小姐的风范,当真是温文尔雅,玉洁冰清。单是亭亭玉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足以让人止步注目了。 而赵潇潇与若萱公主年龄相差无几,二人皆长得如花似玉貌如新月,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情:一个咋咋呼呼热热闹闹,一个娴静优雅得体端庄,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一个如火,一个似水。 不知苏宸面对他这两个妹妹时,会有何不同?唐谷溪暗自思忖到。 赵潇潇立在那处,目光如轻羽点水般掠过屋内的这几人,眼波之中泛出一抹明亮,不知是忧伤还是欣喜。慢慢地,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对母亲道:“今儿个家里这么热闹,母亲为何不早告诉潇潇呢?” “潇潇。”紫阳长公主眼神里划过一丝心疼,缓缓走上前去,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母亲今日请你苏宸哥哥带他的朋友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解闷,此刻热茶才刚上,你总得让人家先喝口茶歇歇吧?” 说着,她两眼弯了起来,恬淡地注视着赵潇潇。 “原来是这样。”潇潇的声音轻柔无比,即刻翘起了嘴角,看向中间那三个陌生的女子和男子,微微低了低身子,“是潇潇无礼了。” “哪里哪里,”林落三人一看,赶忙还了礼,“既然潇小姐来了,那就坐下共饮如何?” 紫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潇潇整日不出房门,今日不知何处听来的动静,竟然自己走出了屋子来到偏厅,说是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些年轻人,才是她最想见的人,自己纵然身为潇潇的母亲,可也并非事事都能畅谈的。 潇潇含笑点了点头:“好。” 落座之后,紫阳长公主指着林落,对潇潇说道:“这位姑娘是大王派去乔疆的密探,也是曾经与齐煜比武、闹得名满王城如雷贯耳的侠女——林落,你称其林姐姐便可。” “林姐姐的大名,潇潇早有耳闻,想谋面已久了,然而今日才见到女侠,样貌果真如潇潇想象中一样,卓然不凡。”赵潇潇不急不缓地说道,无论做什么事,皆是温润如水之态,此刻笑看林落,倒显不出一点烦闷忧郁的样子。 “小姐过奖了。”林落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此刻坐得近了她才发现,赵潇潇两只眼睛皆是红肿的,想必是哭过许久了,此刻出来薄施粉黛,才将眼角的红肿掩了下去。可是细看的话,依旧可以明显地看出。 她微微低头时,脸上显出一层落寞,又不动声色地遮掩了下去。 好在紫阳长公主又紧接着介绍林寻了。 “这位小公子便是林女侠的弟弟了,武功也是上乘,其父为九秦有名的林氏剑法掌门人,也是林女侠的师父。你叫他林哥哥便是。” “原来如此……怪不得林哥哥和林姐姐武功如此之好,潇潇孤陋寡闻了。” “小姐常居闺中,学的是琴棋书画、诗书礼义,外面江湖上的那些是是非非、打打杀杀,又怎会打扰到小姐的心境呢?”林寻笑着说道,心里却在为方才那句“小公子”较劲,心中极为不服气。 为何师姐就可以被长公主叫作“女侠”,自己连个“少侠”也算不上,最后竟落得了个“小公子”……纵然长公主无心,看他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说出“小公子”三字是对他的爱怜,可他这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最后紫阳长公主将手指移向苏宸身边的唐谷溪,笑说道:“这位姑娘,和先前二位有所不同,林家姐弟皆来自南方,这位唐姑娘却是从盛歌而来,其中缘由为娘也不甚了解,总之……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无缘,他们几人便也碰不到了。” 说至此,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唐姑娘……”赵潇潇喃喃道,略微思忖了一下,“这便是苏宸哥哥来信上所说的……那位唐姑娘?” “正是。”紫阳长公主简短地回答,又很快地话锋一转,“潇潇,你叫她唐姐姐便是。” 这一轻微的举动,唐谷溪当然察觉到了。紫阳长公主是怕潇潇突然提及此事,会令她感到尴尬,会令她迫于压力向自己道谢,反倒会弄得突兀生硬,因此才撇开话锋的。 想至此,她心中轻轻一颤,暖意四起,眼眶有些泛热。 “唐姐姐。”赵潇潇笑道,目光在她和苏宸之间游离了一刻,又缓缓地收了回来,低下头去,手指不由自主端起了一盏茶,放至唇边,轻轻抿过之后,又放了下来。神情略显慌乱。 唐谷溪看着潇潇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那么一刻便收了回去,不禁有些疑虑,是不是因为救她父母之事,潇潇对自己生了嫌隙?还是对她低看了几分? 这样想着,她的神情也有些落寞,端起一盏茶,亦轻轻抿了一口。 林落和林寻看着这一幕,对视了一眼,脸色微显疑惑,却没有作声。 “潇潇,怎的你跟谁都打了招呼,唯独不跟我说话呢?”这时,齐煜的嗓音突然想起,歪头斜睨着她,故作出一脸不满,“好歹我和你苏宸哥哥也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才多久没见,今日交了新朋友便忘了旧朋友,你这是不义啊。” 这一番话出口,众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笑了起来,气氛重新燃起。 赵潇潇忙倒了一盏茶,举起来移至两眼平视处,含笑道:“潇潇冤枉啊,齐煜哥哥是老熟人了,因此今日才敢怠慢,正想着跟齐煜哥哥问好呢,谁知竟被先抢了去……潇潇知罪了,这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说着,她抿嘴一笑,将手臂收了回来,一手轻掩颜面,一手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齐煜呵呵笑着,目光略略划过唐谷溪,也将手中的茶饮尽。 “看来姑母,今日应当备酒啊!”苏宸打趣道,“这椅子还未坐热,二人便已各自饮尽一杯,难不成……今日还要对茶么?” “对茶?”林寻眼神一亮,似乎颇有趣味,“宸王子,这个主意好,不如我们以茶代酒,对诗为乐,输者便自罚一杯,如何?”他看向众人。 “嗯……”紫阳长公主率先挑眉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林少侠既然有此意,那你们便对诗好了。今日园中,白菊开得绚烂……你们就以白菊为题,各抒胸臆,如何?” 众人对此皆无异议,暖阁之中渐渐欢声四起,乐意融融。(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不合时宜 赵华庸方从书房出来,沉着头走过游廊时,忽听得前方传出了阵阵说笑声,其中不乏有陌生女子的声音。他止住步子,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院落内。 那是母亲平日饮茶拜佛的地方,是这后院内最为清静幽雅的一处,平日除了母亲在此之外,别无旁人过来。今日却欢声笑语,不知是来了何人? 一边疑惑着,一边向前走去。踏进门后,扭头一看,发现东侧的暖阁内,围坐着六七个人,母亲和潇潇也在其中,还有苏宸与齐公子,另外那三人就不知了,不过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他们谈笑风生,沉浸其中,一时未发现门口来了人。 方才在书房和父亲交谈过后,心情一度沉郁烦闷,此刻听着里面传出的笑声,更显心境落寞烦躁。他哀叹了一声,转身欲要出去。 “庸儿?”紫阳长公主发现了他,将他叫住。 赵华庸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母亲,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屋内其他人,叫了声“母亲”。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紫阳长公主站起身来,“方才你和你父亲在书房谈事,我也未派人去叫你,今日宸儿带了友人过来,想必你们也都见过一面,我便不多做介绍了。” 听母亲这样说,赵华庸再次将目光移至那三人身上,端倪着他们的面貌,用力思索了片刻,才想起大王的寿宴当夜,曾在殿中见过他们。当日这三人坐在将军府的位子上,看来是将军府的贵客。 既然想起来,他也不再拘着,面向她三人作揖为礼,“在下赵华庸。” 林落三人亦还礼,一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简简单单,这就算认识了。 赵华庸虽年龄和苏宸一般大,可从小就和慕容家的公子相处为伴,二人关系甚笃,堪比苏宸与齐煜。倒不如潇潇和苏宸的关系了,加之苏宸每次来侯府时,赵华庸多数都不在,因此二人之间称得上朋友,可也并不多亲密。 听母亲说明三人来意之后,赵华庸看了角落里的妹妹一眼,恍然大悟,顿时对唐谷溪三人充满感激之情,又再次谢过一番。 经过方才近一个时辰的饮茶对诗,赵潇潇面颊红润了许多,大概是忘记了心中的抑郁之事,也或许是想抓紧出嫁之前最后一点乐趣,恐今后再见不到这么多同好。 “华庸,你算是来晚了,方才的对诗都已经结束了。”苏宸笑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下次过来之时,定第一个告诉你。” 赵华庸闻言,咧嘴笑了笑,拱手道:“那我便多谢殿下了。” “庸儿,你与你父亲,方才在书房都谈了些什么?”紫阳长公主注视着他的脸颊,忽然问道。 一听这话,赵华庸身子僵住了,面上闪过一抹明显的慌乱,也不敢直视母亲,低头道:“父亲只是说……说……”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疑惑,极其普通的一句话,为何使他如此紧张?竟磕磕绊绊字不成句…… 紫阳长公主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柳眉微微蹙了起来。 “罢了罢了。”她叹口气宽慰道,“今日这么多人在此,你要有何难以开口的也在情理之中,母亲不该唐突问你。” 赵华庸微低着头,脸色绛红,听闻母亲说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那一日与慕容寒交谈,他也不会去质问父亲,若不去质问父亲,又怎会身陷其中难以脱身呢?想来便觉得牙齿格格做响,浑身止不住战栗。 苏宸看他的样子,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回头向身后望去。齐煜在察觉到有人看他后,也将目光移了过去,二人相视一眼,眸光之中是同样的神色。 林落眼角斜飞,瞥了他二人一眼。 “潇潇她……可好些了?”赵华庸抬起头来,将话题撇开。 一闻此言,众人皆回过头去,去看站在角落里的赵潇潇。 赵潇潇又变成了刚进门时那样,脸上的红润与笑意一同消失,面对哥哥的关心,她默不作声,垂下了头去。 赵华庸见状,脸上一片愁云,闷闷道:“潇潇,你这又是何必呢?慕容寒他哪里配不上你了,这些天来你郁郁寡欢,殊不知人家面子上有多难看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灌入了每个人耳朵里,对赵潇潇来说更是五雷轰鸣,顿感羞愤万分。 紫阳长公主脸上有一丝愠怒,但知道庸儿与慕容寒一向交好,因此也不忍说什么。屋内一时陷入了安静,赵潇潇只觉得众人的目光皆在自己身上,恨不得仓皇而逃,狠狠低着头满脸通红。 “庸公子此言差矣!”唐谷溪的一声嗓音将这副窘境打破,脸上虽有不悦可未完全表露出来,“潇小姐即将出嫁,以后难得再与父母见上一面,心中难免有不舍之情,烦闷忧虑也是情有可原。纵使平常人也会挂念亲人,更何况从小未离开家中的姑娘呢?庸公子身为男儿,想必不会懂这些女儿心思,但若身为哥哥,不去怜悯宽慰,反倒冷言相逼……这就不对了吧?” “小溪……”苏宸阻止不及,担忧地看向姑母。 谁知紫阳长公主并不生气,只是淡然望着她,神色未动,眸光如水般平静。苏宸和林落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林寻却抿着嘴兀自笑了一下。 倒是赵华庸,面对唐谷溪的一番指责,先是惊诧不已,而后尴尬万分,本想要去解释潇潇并非因为这个才郁郁寡欢,可一张嘴又泄下气来…… 反正他们也不知,自己何必要多费口舌呢?想来今日就不该踏进来,净说了些不合时宜的,也听了些不合时宜的……方才在书房的沉郁心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加重了许多。 他瞪了潇潇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赵潇潇却对哥哥的怒瞪毫不在意,此刻只是凝神望着唐谷溪,眼里有说不出的意味。 唐谷溪这才觉得像是说错了话,看着长公主脸颊腾地变红,慌张起来,“我……” 未等她说完,紫阳长公主闭了闭眼,摆手道:“无碍的,庸儿一向如此,你不必介怀。方才你所言有理,是庸儿的不是。” 唐谷溪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头。 苏宸没有说话,面上有几分担忧,可心中却在暗暗高兴,将手向后伸去,不动声色拉住了唐谷溪的手。幸好二人紧挨着站着,屋内暂且无人发现。 “母亲。”良久,潇潇抬起头来,凝望着母亲,“可否留唐姐姐在府中住上一日,女儿近来总是难以入眠,想要有人作陪……待后天潇潇出嫁之时,唐姐姐再离开……可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用心 紫阳长公主微微一怔,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唐谷溪,试探地问道:“唐姑娘……你说呢?” 赵潇潇也转头看着她,眼中有隐隐的期盼,双眸清澈,淡如秋水。 唐谷溪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先是望了一眼赵潇潇,又看了一眼紫阳长公主,最后将目光移到苏宸脸上,愣着没有说话。面色虽然僵硬,但心中却隐隐高兴起来。 原来,潇潇并没有因为她父母一事而对她有所嫌隙,原来方才一切都是自己多心了。 至于为何偏偏叫她,估计是方才对诗之时,她和她分为了一组,二人才情相差无几,所作之诗也颇有相通之处。一来二往,潇潇便与她贴近了几分吧? 这样想着,她粲然一笑,将身后的手从苏宸手中抽离出来,对紫阳长公主笑道:“潇小姐有此心意……谷溪自然荣幸万分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紫阳长公主眼里也泛出一抹欣悦。 唐谷溪点了点头,心中是真的开心,笑道:“反正回去之后,也要整日受他的气,人家仗着自己武功好,对谁都可以言辞锋利……我呢,有自知之明,还是远远躲开为好,在这里陪着潇小姐不知要强多少倍!” 她一边说着,一边剑指林寻。 紫阳长公主睨了林寻一眼,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长公主,您可不能听她胡诌!”林寻哭丧着脸,忿忿不平,“她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我可是冤枉透了……” 闻言,众人呵呵乐了起来,紫阳长公主微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赵潇潇面上浮现了一层伤感,她笑着垂下头去,口中轻轻呢喃道:“真羡慕你们啊……” 这声音极轻,刚一出口便被湮没在众人的笑声中,唯独林落听进了耳里,扭过头来朝她看去。 “潇小姐何须这么感伤呢?世间人皆有自己的不幸,小姐看到的,或许只是一面而已。”林落轻轻说道,声调把握得适中,只让赵潇潇听到了。 听闻此言,潇潇愣了一下,本以为方才是自己的无心之言,却未想到被人听了去。她略带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林落正扭头看着自己。 她心里不由一热,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眼里柔和宁静。 既然唐谷溪决意留在侯府,苏宸便对她叮嘱了几句,好在只有短短两日,况且是紫阳姑母与潇潇在身边,他也无需担心。倒是潇潇,不知两日之后,小溪可否会为她排解忧郁,令她安心坐上花轿。 今日饮茶期间,潇潇与众人有说有笑,却唯独对他比平日冷淡了几分。想来想去,苏宸觉得大概还是上次来府中,说的“宽慰之言”有些不中听吧。 在侯府停留半日之后,见天色不早,众人便告别了紫阳长公主,欲要打道回府去。紫阳携潇潇及唐谷溪二人,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就在苏宸等人欲要上马车之时,紫阳又把他叫住了。 招了招手,便将其叫了过去。 苏宸只好又来到了门口,听着紫阳姑母对他说话。而齐煜和林落林寻三人,则在马车处站着等候。 “不知唐谷溪能不能使潇小姐开怀一些,但愿她留下来,没有白留吧……”林寻望着门口交谈的几人,长叹了一口气。 齐煜静静注视着苏宸的背影,听到林寻的话,不禁朝他瞥了一眼,轻笑道:“这你就尽管放心吧,唐谷溪留下来,绝对比谁都要管用。” 林落闻言,扭头望向他,略有不解。 “齐哥哥,这话就不对了吧。”林寻反驳道,“是,唐谷溪之前是有过成亲经验……不,我是说……她毕竟差一点就能成亲成功了。可后来不还是没结成吗?要说劝服人安心上花轿,她一个逃了婚的,又有何经验之谈呢?” 说着,他又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我看,不把人从花轿上劝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吧?” 林落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却又转瞬即逝,笑容消失之后,脸上多了一分无奈。 “我说林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齐煜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向门口划过去,“你以为,今日长公主叫我们过来真是为了给潇潇排忧解难?这偌大的侯府里,潇小姐的玩伴多了去了,任意一个贴身丫鬟都比唐谷溪与她亲近,为何非要让苏宸带你们过来?准确的说,为何要让唐谷溪过来?” 这一番话将林寻说得愣住了,他才发觉齐哥哥话里有话,扭头看向他,也不说话了。 林落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什么,不禁抬眼朝赵潇潇望过去。 齐煜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落在紫阳长公主的脸上,闷声说道:“长公主……是为了让潇潇死心。” 死心? 林寻愣了愣,死什么心? 他回过头去,亦朝紫阳长公主和赵潇潇望过去,怔了一刻后,又将目光移到苏宸背影上,然后如同死水般,停住不动了。 原来…… 原来潇小姐的心结……在此啊! 良久,林落动了动嘴唇:“其实也不是死心,而是‘放心’吧……” 所以如今看来,潇潇也的确是个通情达理、知是非明事理之人,的确心胸宽广、蕙质兰心。面对不想见到的情景,她哀而不伤,体面相迎,化痛心于清茶,化绝望于接受。唯有此,才可能清清爽爽地出嫁。 “长公主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林寻恍然大悟后,叹道,不知是敬佩还是寒心。 远处苏宸还在说笑着,不知长公主对他说了什么,二人谈论良久,似乎在说潇潇之事。潇潇和唐谷溪站在门内,二人目光皆在苏宸身上,可潇潇却时不时看向唐谷溪,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宸王子他……知道吗?”林落转过头来。 齐煜笑了一下,“你还别说,有时我真想不通苏宸,你说他平日看着也挺机灵,为何在此事上就总是愚钝木讷呢,他若知道就怪了……” 林落扯了扯嘴角,“不一定,或许……宸王子的‘木讷’就是他的‘聪明’呢。” 齐煜眉角微扬,笑笑没有说话。 终于,苏宸从门阶上下来,悦然向他们走来,“你们久等了,走吧!” 三人再次向紫阳长公主拱手道别,转身上了马车,未再多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梳头 戌时三刻,侯府西院的房间内还亮着昏黄的烛火,透过窗户上的纸隐隐照射出来,在地上映出一片橙黄。平日这个时辰潇潇早就躺下了,而今夜,里面却传出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当时我啊,也以为自己后半生就是如此了,坐在花轿中,眼泪都要流干了……可是林落和林寻突然出现,我两眼一花,竟还把他们当作了盗贼……” 二人的笑声清脆如铃。 “那你后来,后悔过吗?” “后悔?虽然……是,后来的确发生了许多不如意的事,可是……我想过很多次,若是时光倒流回到当初,我一定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会跟他们走。” “真的?” “真的。” “唐姐姐,潇潇真敬佩你。” “……其实,我不该给你说这些的。” “有何该与不该的,你口中的事,都是潇潇从未经历过的,听来,也觉得新鲜。” “那是因为潇潇从小深居闺中,不像我……整日出来乱跑。好了,你看喜不喜欢?” 桌上的一面黄铜镜内,照出赵潇潇清秀白皙的脸颊,烛火遥映下,她的脸庞被蒙上一层朦胧,显得有些虚幻和模糊,满头青丝被梳了一个典雅秀丽的新娘头。 这是唐谷溪出嫁当日,锦熏给她梳的。今日她仔细回忆了当初锦熏的手法,原模原样为潇潇梳了出来。 细想一下,若非那日-她故意使性子,锦熏姐姐也不会耐心地梳那么多次,自然也就不会使她熟记于心了。过了这么久,不知锦熏姐姐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受那次罪状的牵连? 想着想着,便发了愣。 “喜欢,唐姐姐手真巧。”赵潇潇望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微翘,“后日,我便让彩云给我梳这个头。” 唐谷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听到赵潇潇的话,眸光一抹划向镜中,注视着铜镜内的娇美容颜,手指在她发间的玉钗和步摇上轻轻拿捏,微移位置以显得更对称些。二人默默不语,只听到飞虫扑进烛火里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唐姐姐。”过了良久,赵潇潇轻声叫道。 “嗯?” “你觉得……苏宸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唐谷溪捏在她发钗上的手停顿了一下,表情也跟着僵硬了一下,心中倏地一空,仿佛飞鸟点水,昂然向天而去不留半点痕迹。 今日饮茶时,她和苏宸只不过多说了几句话,难不成举止太过亲密了?还是……潇潇看到了下午那个场景? 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忙低下头去,两手在潇潇头上胡乱摆弄着发式,强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吞吐道:“苏宸?他……他是个好人。” 潇潇凝望着镜子中身后的那个人影,目光停留在她昏暗的脸颊上,双眸轻柔似水,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就这些?” “……嗯。” 看着她,潇潇心中某处倏地柔软了一下,暗想到,这唐姐姐可真不会骗人,开口的第一个字便出卖了她,却还要强装着镇定下去。 这一点也令她心安起来,心安的同时,又透出无法言说的失落。 苏宸哥哥也是这样,不会骗人,不会说谎,不会伪装…… “唐姐姐,其实……你不必瞒着潇潇。潇潇知道,你也是好人……苏宸哥哥今生能得你,潇潇为他高兴。” 听到这话,唐谷溪双手再次停下,既然潇潇知道,那也就不必躲藏了。可是她此刻说出这话,却无法不使她担忧起来。即便是笑谈,可却处处流露着伤感,想必是由人及己了吧。 “潇潇,你如今快要出嫁,莫再看着别人感伤自己。或许在慕容公子心里,今生能得一潇潇,才是百年修来的福气呢。今日听你哥哥所说,想必那慕容公子也是用情颇深之人,又从小与你哥哥交好,你嫁过去,是绝不会有苦日子的。女子一生,能得一真心人,不也是天大的福分吗?” 唐谷溪看着镜中的人,认真地说道。 “可这真心人,并非潇潇的意中人啊……” 潇潇落寞地说着,随之轻叹了一声,脸上的神情终于换成了一副悲凄。话说至此,一天的强颜欢笑渐次瓦解,心底的荒凉彻底展露在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愣了一下,隐隐有些心疼,可是,潇潇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潇潇,你……”她从身后绕过来,低下身子仰面望着潇潇,“你……他是谁?” 若是潇潇心中有人,那为何不及早对紫阳长公主说呢?长公主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倘若知道女儿心中另有他人,也不会强制她嫁给慕容家的吧?依照长公主的性子,区区“娃娃亲”又算得了什么? 片刻的垂首后,潇潇转过头来,泪水在眸中打转,两道秀眉微微蹙着,似乎胸中有着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她注视着唐谷溪,隐忍良久,最后还是未能启唇,索性将头抬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姐姐……为我散发吧。”她轻呼了一口气,表情释然。 见到这副模样,唐谷溪心中酸楚不已,想着潇潇深居闺中,平日见到的男子还能有谁?除了赵华庸和慕容寒外,就是她这几个王亲哥哥了,难不成……是某一个王子? 她面色凝重,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到身后为潇潇散发,一边思索着一边看向镜中的她。 只见潇潇神色如初,目光轻轻颤动,混合着摇晃的烛火,使她的明眸宛若闪耀的星辰。 …… 唐谷溪有些发怔,手上的动作减慢下来,莫名升起一股难言的恐慌,令她脸色渐渐发白,心中像是裂开一道沟痕,倏尔白光乍现,只觉手脚发麻浑身冒汗脑中空白。 难不成,是…… “唐姐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蓦地,潇潇的声音响起。 唐谷溪目光轻颤,忙把神色恢复过来,嘴角扯了扯,点点头。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赵潇潇眉眼柔和地望着她,似乎方才的景象并不曾发生,“若是日后,姐姐还有机会来凉禹,记得一定要来找潇潇,潇潇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等唐姐姐。” 唐谷溪心头一颤,方才的恐慌与麻痹消褪而去,她展颜一笑,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日后,相府锣鼓喧天,花天锦地,府中高朋满座,红飞翠舞……在这热闹非凡、笙歌鼎沸的日子,赵潇潇乘坐血色的花轿,带着贴身丫头彩云,嫁入了相府。 暮色四合,一天的喧嚣被隐匿下来,纷纷攘攘悉数散去,街上恢复如初。家家户户亮起灯火,炊烟袅袅,藏于青天。时不时从某个院落里传出几声狗吠,最后也都跟着炊烟散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随军 西境的探子又来报,乔疆和祢息人来往日益密切,练兵场上随处可见祢息的人马。 祢息族原本是大陆西北部名不经传一个小族,无论东西南北边境,类似的小族不在少数,因此五个泱泱大国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更别说这个多年来臣服于乔疆、以游牧为主的小型部落了。 时至如今,形势步步紧逼。凉禹朝堂上的大臣终于不再说三道四,那些保守党派也一并哑然了,此事若是耽搁下来,那么后果非同小可。他们几个老臣,又怎能担当得起? 上回乔疆与凉禹僵持了半年的战乱,最后落得个惨败收场,以文瑶王后一贯的雷厉风行,又怎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呢? 九月下旬,消息已经传达宫中,可是因侯府和相府的亲事,这便被大王压制了下来,无人提及。要说两个府里的儿女成亲,本不该耽搁了军中之事,可谁让其中一个便是紫阳长公主呢?大王念及兄妹之情,因此才作出让步的。 亲事一过,兵部便开始统筹出征一事。 大将军的面容终日肃穆,军营西征,远离家园缺衣少穿,而此次又是进攻为主,势必会打入乔疆内部。寒冬将至,祢息人自不必说,终日以马为伴以风为衣,过惯了天寒地冻的日子,而乔兵占据着后方优势……这一仗,想必会很难打。 这一日,司马将军来府中拜访,二位好友聚在堂屋闲聊,在座的还有齐煜和叶英。出征令已下,由于形势紧急,又拖延了半月之久,因此出征也出得仓促,三日之后便要启程了。 齐昭和司马将军,以及齐煜和叶英等人,这几日每日都要视察兵营,整顿军心,似乎每个人身上都绷了一根线,不得喘气。此刻好不容易得个空闲儿,便聚在一起喝了几口热茶。 正在谈笑间,门外忽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众人正想,谁这么没规矩,便只听得门“咣当”一声响,倏然被一个人影撞开了。 在座的四人抬起头来,一时发愣,看见了宸王子的脸。 “苏宸,你这是要……”齐煜面上有些错愕,正欲发问。 “大将军,司马将军,苏宸来得鲁莽,还请见谅。”苏宸拱了拱手,气息微喘,面上有几分焦急,转头便看向齐煜,“林落可在府中?他们几日要走?” 一听这话,齐煜才明白过来,原来苏宸是担心唐谷溪不告而别,如此心急地闯进来,就是为了这事?那他何不直接去荷花苑呢。 见齐煜不说话,苏宸有些急了,“你可知道,父王让我来做甚了?” “让你来作甚?”齐煜还是不急不忙的样子,挑起一只眉望着他,心中却在不满于苏宸此刻的表现——大战在即,竟还不收回心来。 听到苏宸这般言语,齐昭和司马将军和疑惑起来,皆凝眉注视着他,还以为是军中出了何事,大王才匆忙让他过来的。 面对齐煜的漫不经心,苏宸剑眉微蹙,深吸了一口气,恨恨道:“父王有意让林落留下来,跟着武贲军出征!”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怔住了,齐昭和司马将军瞪大了眼睛,叶英也满目愕然,目瞪口呆望着苏宸,一时忘了言语。 齐煜的脸色陡然变换,呆了一刻后,噌地一下从座上站了起来,目光紧紧锁在苏宸脸上,似乎要把他看穿。双眉紧皱着,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然而心中却不知是喜是忧,还是惊讶…… 大王竟然要让林落跟着出征? 大王这是想做什么? “你、你说什么?”齐煜又怔怔地问了一遍。 苏宸叹了口气,背起双手,沉声道:“父王今早才告诉我的,说是……想要林落换上戎装,随武贲军出征。其实,我觉得父王此意,是想要将林落留在凉禹,入宫为他谋事,不过想来父王也知道,林落定不会入宫,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暂且将她拖住。” 很久以前他就担心的,如今还是成真了。 父王果真因为失去了花宁,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林落身上。 不过也是,林落一年多以前就曾在宣阳城出了名,花宁又背叛他逃回了凉禹,如今身世清白又身手绝佳,还为父王所信任的女子,便只剩下了林落。 齐煜没再说话,如炬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怔了片刻后,转身疾步走出了门外。 “宸王子,此话……可当真?”齐昭从座上起身,声音中透着不可思议。 虽说自古凉禹从军的女将士不在少数,况且林落又是有勇有谋之人,上了战场难说没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可是此事如此唐突,还是令他和司马将军吃了不小的一惊。 苏宸看着大将军,点了点头。 “其实若是真让林落跟着出征,也未尝不可,以她的身手和头衔,应付敌军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如今,林落三人的心并不在此,他们即将启程南行,父王又决意如此,实在是强人所难……” “那……殿下不如快去问问林姑娘,若是林姑娘执意不肯,想必大王也不会为难她吧。”司马将军也站起来,隐隐有些担忧,“怕就怕在,大王心意已定,难以改变了……” 苏宸知道,司马将军对此不以为然,在他眼中,上战场杀敌一向是男儿的事,女子上了疆场不免带去些晦气,恐对战事不利。 告别二位将军后,苏宸紧接着来到了荷花苑,顺着游廊刚跨入门内,还未走到房门口,便听见了林寻的一声惊呼: “姐,我没听错吧,你真的要去!” 苏宸面色一僵,脚步倏地一停,立在那里没动。 接下来,便是唐谷溪的声音: “如果你要去,那……那我也去!” “唐谷溪,你也跟着发疯!” “我没疯,既然林落要报大王的恩,那我也报大王的恩!我三人一路同行如影相随,此刻跟你姐分道扬镳,万一路上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溪儿,你别闹了。”林落的语气平静又笃定,“就按我方才说的,我听大王的命令随军西征,你二人带着铃儿……还有玉玺,先行回西州去。寻儿,师娘已等了将近三年,万不可再耽误半分,待战事结束,我便径直回家去,与你们团聚。” “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挣扎 林落心中如何想的,苏宸也知道几分。 自她三人来到凉禹之后,几受父王恩待: 花宁一事,虽最后没能将她抓住,可父王还是信守承诺,摆出宫中所有印玺供他们挑选。中秋寿宴,上座的皆是王室贵胄们,却唯独宴请她三个布衣百姓。至于偷盗一事便更不必说了,不仅不去追罪还将玉玺赐予他们…… 如此恩情,依照林落的性子,她如何不去偿还?面对父王的“君命”,她没有后退的余地…… 而这玉玺得来的,又怎能说容易呢? “你想好了,真的要去?”齐煜的声音在房内响起,不大不小,隐约透露着一份喜悦。 苏宸斟酌片刻,上前走了进去。 唐谷溪率先扭过头来,看到他便迎了上去,一把将他抓住。 “苏宸,你去求求大王吧,让我也去,我也跟着你们去!”她面容有些慌乱,急不可耐地望着苏宸,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微光亮。 苏宸凝视着她的脸,眉宇间有一丝不安,“小溪,不如你就留在凉禹,反正林落也跟我们去,等我们回来之后,我便陪同你一起去西州,一年之后再……” “宸王子。” 林落轻轻将他叫住了。 苏宸抬起头来,看向了几步之外站着的林落,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鲁莽了。 他怎就忘了林落和林寻一路上的心血呢,唐谷溪是他们二人带来的,是他们要带走的,是西州有个妇人在等待着的……小溪不单是他的。 本来按照父王的意思,他大可以在年前与她成亲,而后小溪愿去何处便去何处,他答应父王在一年之内带她回来就行。可是……谁又能料到,如今战事在即,边境纷争牵扯不断,身为凉禹王子和带兵之人,他怎能在紧要关头留恋儿女之事? 如此一来,只能等了,只能拖了。 “苏宸?”唐谷溪柳眉微蹙,期盼盈盈地望着他。 苏宸抬起眼帘,面色变得坚决,对她摇了摇头。 唐谷溪神色陡变黯淡,手上的力也松了下来,脸上一派失落,眸光轻轻颤着,十分不解:“你为何不让我跟着你去?你……你只要跟大王说一下就可以啊,大王不会不让我去的……” “唐谷溪。”齐煜忍不住发话了,移步至她面前站定,双唇紧闭,先是一阵沉默。 唐谷溪扭过头来,面色怔然,不知他要说什么。 齐煜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缓慢道:“我看,你二人就听林落的,先回西州去。大王的决定难以改变,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你以为战场是什么,战场时随处可见死人的地方,是随时都能丧命的地方。即便是林落,她也没有作战经验,你又怎敢保证你到了沙场,不会手忙脚乱呢?倘若你遇险情,你觉得苏宸会对你置之不管?” 齐煜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然而听闻此言,唐谷溪脑中渐渐明晰,胸中积压的失落转而变为了恐惧,甚至后果想都不敢想!沙场上刀剑如雨,兵器无情,倘若她遭遇险情,不仅无法保全自己,甚至会连累苏宸…… 那可是战场啊,一个人集中十二分精力都还不够,怎能有一刻的分心?她是想害死苏宸? 仗着几个月前曾在军营相随的经历,她就以为可以从军作战了,此刻想想,未免太过天真与莽撞…… 而林落虽无作战经验,可凭借她的身手和反应速度,完全可以保全自身了。话又说回来,那些军中士兵无论再怎么精炼,也定没有一个人的身手能敌得过她的,只要将军们的作战方略无误,那么林落完全可以在军中立功。 说到立功,她心中豁然一亮。他们在凉禹逗留多日,全凭借大将军和大王的厚待,此次若是林落真的立下功劳,为武贲军争了光,那也算回报了大将军和大王了。 “想好了?”见她犹豫着,齐煜微翘嘴角,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林落注视着这一幕,面上有片刻的释然。 苏宸一直未言语,想着还是齐煜能说会道,三言两语便将小溪说服了。可与此同时,心中又是莫名的失落,一想到此次一别,当真几月不能相见,心中便觉得虫蚁啃噬,万般痛苦…… 唐谷溪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苦笑一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出来,不再去看苏宸,毅然转过身来睨向林寻。 林寻晃了下神,目光落在唐谷溪脸上时,看到了她泛红的眼角。 “看来,我要和你一起走了!”唐谷溪咧着嘴笑道,“这玉玺可是我在牢里蹲了半个月换来的,怎放心交与你一人保管?我看,你还是在路上好好照顾铃儿吧,至于玉玺呢,就由我保管!” “凭什么,这……” “就这么说定了!” “你……”林寻刚想反驳,忽反应过来,自己何时答应师姐去西征了? 虽然……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可是他还没想好!眼看就要回家了,就要完成她的心愿了,怎能在此关头说走就走呢?他宁可自己留下来,也不想让师姐留下来,可是偏偏大王看中的……并不是自己…… “寻儿,你不是一直都想自己去闯荡吗?这回,师父师娘不在身边,师姐也不再管你,你需好好把握。至于溪儿和铃儿,就交给你了。” 正在他纠结万分时,突然听到了林落的话。 他两眼一睁,转头看向了师姐的脸庞……她一向最懂他,此刻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噎得他如鲠在喉,无法回答了。 溪儿和铃儿,就交给你了…… 良久,林寻黯然垂首,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齐煜淡淡一笑,对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林寻默不作声,心中却在暗暗嗔怪这两人,他俩一个劝服了唐谷溪,一个说服了自己,最终让他二人改主意安心离开,还不是为了自己能毫无牵挂地走上疆场? 谁都知道此去凶险,吉凶未卜生死难料,纵然在他心中毫无疑问地相信齐哥哥、师姐和宸王子,可许多事情,并不是靠人力和心念便能达成的。天意,难测。 “你们放心吧,我和她会安然回去,我们在家……等你。” ———————— 本月又结束啦,谢谢大家的陪伴,我会继续加油!放心,只要我没病没死没发疯、电脑手机有电有网,那么未完结前不会断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送行 三日后。 宣阳城外没有风,天色阴沉,青云密布。森严的队伍从城内排到了城外,长长地站满了整个荒郊,密密麻麻摩肩接踵。 十月初的天气就是这般冷冽阴郁,日光的昏暗使得整个原野透出了一股虚幻,像是隔了几重迷雾般,氤氲朦胧。云彩之间有细微的缝隙,迸射出白亮的光线,却因为开口极小,几乎看不见。 八月前,正是开春之际,而此时正值孟冬,天气将寒……两次出征,同样的敌人,同样的军队,却是不同的心境。 黑黄相间的军旗将整个大地覆盖,却因为没有狂劲的风,因此垂落着,乍一看有些不景气,多多少少带有一丝萎靡之气。除非是被人举着快步走起来,才能迎风飘动。 高高的城门楼上,大王一身黄袍挺立于此,面容紧绷一丝不苟,双眸微眯凝视城下军队,浑浊的眸子在此刻染上了光亮,炯炯有神。鬓角的束发多了几分斑白,不知多少光阴与心事深藏其中。 站在他两侧的,便是赵王妃和窦王妃等人,若萱也来到了门楼上,此时一改往日活泼,面对着城下的几万英军,一脸庄重与肃穆。她是头一次来送别将士,送他们上战场,送他们到生死线上,面对这一次的“送别”,她无法再展颜欢笑。 因为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上次出征是为了守护城池,而此次出征却是为了扫平乔疆。无论规模还是轻重,两次都迥然不同,因此众人的心中,也是别样的沉重。恐怕唯一一个胜券在握的,便是大王了。 “快,林寻,你快点!” 楼门脚下,一抹鲜红在急速移动着,身后跟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二人从侧门处被放行过来,直向队伍最前方奔去,青灰色的天底下和荒蛮的土地上,那抹红色鲜艳欲滴,好似一团火飞流而动。 唐谷溪神色慌张,白皙的脸颊因为跑得极快而泛出了淡淡浅红,她杏目圆睁,如剑的目光直直锁在领头的战马上,找着那个身穿银白护甲的背影,却在拥挤的人流和战马中,眼花缭乱,心急如焚。 “唐谷溪,你不用跑那么快,吉时还未到,他们不会走的!” “差一刻也不行!” “那你也当心点啊,别绊倒了!” “……都怪你,方才若不是拦着我,我早就偷摸着出来了!” “你还说呢……方才若不是我拦你,人家护城侍卫早把你抓去了!整军时刻,你不知道不能放外人进来?要是你……” “我们是将军府的人,怎么就成外人了?大王认得我,苏宸认得我,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来!” “我……我真是与你白说……” 唐谷溪刚想回话,可就在这时,她的脚步停住了,目光停住了,终于在前方一排战马中,看到了苏宸的坐骑。她认得它,在离山之上时就认得了,若不是那匹马带苏宸过来,她也不会有了今日…… 那匹高头大马通身红棕色,鬃毛顺滑光亮,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精华万丈,四肢矫健身形优美,是战马中的上等马,战马中的佼佼者。 坐骑之上,便是那个一身银装护甲的身影,正在扭头跟随行的副将说着什么。他们整装待发,英姿勃勃,一身凌然肃穆,指挥军队的武官在大声喝令着,似乎每个人身上都紧绷着,散发着不容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的气质。 嗓子像是被堵住一般,唐谷溪用力盯着眼前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红,迟迟说不出话来,脚步也滞留在原地,不敢向前一步。 “怎么了,为何不上去?”林寻终于赶了上来,气喘吁吁。 城门楼上,大王用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城下的队伍,眼光划过最前方时,被那一抹鲜红所吸引,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是谁呢?似乎是个女子。 竟穿得这样妖艳……究竟是谁家的女儿或夫人,既然来送别就该穿得端庄些,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大王心中隐隐愠怒。 若萱眼尖,也看到了那个醒目的人影,她凝视片刻,眼神忽地一亮,声调扬起:“那……那是谷溪姐姐!” 闻言,大王微微发怔,眉间的皱纹稍显舒缓,双唇因吃惊而有些张开,久久凝视着远处草地上的红衣女子,如同石雕般岿然不动。 ……是她? 林寻在唐谷溪身边站定,喘了几口气,朝前方战马上的背影看去,认清那就是宸王子后,又把目光移向别处,在人群中找着师姐和齐哥哥的身影。他们级别相差不大,应该都在同一个行伍中。 像是有人对苏宸说了一句话,苏宸先是一愣,而后极快地转过头来,两只星眸发出的凌光直直射向前方,落在了不远处的女子身上。只见她一身血红长衣,裙摆在初起的秋风下微微起舞,灼灼似火,脸颊因红衣的衬托而显得莹白透亮,肌肤如雪,及腰的青丝长发迎风飘动,微显一丝凌乱。 亭亭卓立于此,宛若一朵盛开的赤槿,傲然绽放在苍冷大地上。 苏宸面色冻结,怔了一刻后反应过来,一把扔掉缰绳,滚鞍下马,一落地便向前跑去。 唐谷溪见状,眸子焕然发亮,释然一笑咧开了嘴角,迎着苏宸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苏宸一把将她的双肩握住,语气激动,不知是担忧还是兴奋。 “我来送行啊!”唐谷溪喘着气,目光如炬,“我已等候多时,城门的侍卫说时辰未到,一直不给开门,这才耽搁到了此刻!要不然我早就……”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宸一把揽进了怀里。 唐谷溪杏目圆睁,身子变得极为僵硬,脸颊腾地红了起来,直烧到了耳朵,像被身上的红衣染了色,双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心头剧跳,一时哑言。 苏宸他……是不是疯了! 这可是城门外啊,周围聚集着几万士兵,城楼门上还有大王和王妃等人! 她的双耳和脸颊还在如火似的燃烧着,心中抗拒不已,可身子却一点也不愿离开眼前之人,双手依旧悬在半空中仿若石雕。 背后的林寻双目圆睁,立在那里呆愣片刻,干咽了一下,扭头去寻找林落的身影。 “快回去,军令严明,即刻就要启程了。”苏宸松开她,漆黑的星眸深如幽潭,闷声说道。 ———————— 发布时间再做调整:10:30一章,21:30一章~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再次向一直陪伴的小伙伴表白! PS:知道我的作品人气差,但依然在坚持。看到网上那么多的盗版,忽然想到这为数不多的粉丝中,估计都是盗版也说不定,,瞬间就泄气了,原来当真没有真读者。。如果有,我想说的是,感谢!还有,请大家认准起点,认准起点,认准起点……(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远去 城楼门上的若萱望见远处的这一幕,唇角蔓延开一缕微笑,脸色莹莹发亮,美目中流光溢彩,好似顷刻间鲜活了起来。不知这底下的一幕,令她想起了何事。 大王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目光又缓缓滑回远处的某一点,眼中情绪复杂。 这时,秋风骤起。 大抵是沉闷了太久,因此这风来得极猛,瞬间便卷起地上的残叶,呼啸而来,发出阵阵哀嚎,像是吹起的号角。 唐谷溪的红衣在怒卷的狂风中翻转舞动,好似跳跃的火苗,满头长发肆意飞扬,如瀑如雾。她丝毫不理会苏宸的催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心中千言万语,全都化成了无声的凝噎。 苏宸不再催她,目光深沉含蓄,喉咙微动。 “殿下,要行军了!”身后战马上的一个人说道,朝这边看来。 大风终于将满地的军旗吹了起来,军旗迎风招展,噗噗作响,顷刻之间便如雷声滚动,响彻了这片大地。整个军列整顿完毕,行伍井然有序,俨然一副即将启程之状。 这支队伍由苏宸带领,身后的士兵她不认识,而大将军和齐煜等人皆在别处,林寻正在不远处的行伍中来回寻找。待吉时一到,所有队伍便向齐昭的人马汇集过去,依次连接,从而形成一股。 那一排将士默默等着他,神情严峻。 苏宸干咽了一下,眸光微微颤动,双手从她的肩上滑了下来。 “等我回来。” 他轻轻说道,嗓音有些沙哑。 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他忙低下头,从腰间摘下随身的玉佩,递到了唐谷溪手里。那是一个由翠玉雕成的鱼龙变幻玉佩,花纹精致华美,依稀带有他身上的余温。 唐谷溪浑身一凛,陡然愣住了,盯着手中那玉佩,倏地想起来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想好的话全部积压在胸中,竟一句也未说出!他就要走了? 她慌了,向前一步欲要将他拉住,可眼角的目光忽瞥到他身后的将士们,他们各个骑在马上,默然等待着苏宸,神情肃穆面容凝重。 他们的家人呢? 没有人来为他们践行,没有人来为他们嘱咐,谁上了战场,不是九死一生呢? 她的脚步滞住了,伸出去的手也停在半空,指尖如同触到火炭般,匆忙收了回来。 苏宸剑眉微蹙,喉咙微微滚动,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向前走去,到了队伍跟前翻身上了马。 他调转马头,没再回头看一眼,也没再说一句话,两腿轻夹马腹,身下的坐骑便向另一侧走去。身后的将士们也都不再作声,摆正马头跟着苏宸,后面的人马很快将最前方那个影子湮没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她迈开双脚疾步跑到了队伍前面,却停在了离队伍几尺远的地方,脚步跟随着队伍向前移动,不敢靠近。 蓦地,嗓中奇痒难忍,鼻间涌上一股酸意,张开双唇大口喘着气,任凭凉寒的秋风灌入口中。 “你要活着回来!” 风凉刺骨,吹得眼眶生疼。她大声喊道,声音颤抖不已。 前方棕色战马上的那个人脸色不动,没有转头,继续勒马前行着。身后的将士对这一句呼喊也惘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雷打不动地向前行着。长长的队伍很快将她落到了后面。 唐谷溪止住步子,不再走动。 苏宸,你要活着回来。 你们都要活着回来…… 耳边风声不减,蹄声不断,翻转的军旗随着战马和行伍缓慢移动着,人流逐渐向远处汇集。泛黄的浅草埋没马蹄,凄厉的秋风将红缨飘起,阴云翻滚,雾霭沉沉,有凉凉的东西落在手上,寒入心底。 小雪很快飘洒在了空中,因那怒风而变的狂躁倾斜,直直飞向人的脸颊。触及到肌肤之后,停留一刻,便又很快融化。 整个青天底下,瞬间变成了苍茫无垠的白色雾帘,飞雪横斜,狂风怒卷,枝叶飘散……地上如同被一层薄雾所覆盖,虽能清晰地看到深褐色的大地,然而片刻之后,便只能踩在那薄凉的初雪之上了。 才十月初,这就下雪了? 唐谷溪察觉到下雪之时,地上早已变成了一片白色。一身红衣在这白雪之上,艳如鲜血,耀目万分。 军队渐渐走远,蹄声渐渐消弭,大风初歇,四周万籁俱寂,空旷无声,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侍卫来回穿行,城郊似乎从未有过的辽阔。 又过了片刻,被隔离的百姓开始出入城门,大王的轿辇已经返回,楼门上除了守城的侍卫外,再无旁人。 这时,林寻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尽头。他刚从军队远去的方向回来,一如方才那样喘着气,头上是纷纷扬扬的飞雪,有的落在头顶上,有的贴在他的脸颊上。 两人在雪中遥遥相望,驻足良久。 “见到林落和齐煜了吗?”待他走近时,唐谷溪轻声问道,面上微显茫然。 她发觉自己忘了许多事,忘了和苏宸好好道别,忘了去见林落一面。林落是为了他二人才身赴战场的,身赴那个她从未经历过的战场……而她,竟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 “没找到。”林寻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们似乎……并不想见我俩。” 唐谷溪微微一怔,发起呆来,是啊,何必要一见呢…… 既知相见不能相随,又何苦要被情意困住全身,使得双方难以动步?她眼帘轻颤,垂下头去,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反复摩挲,指尖划过上面的每一处花纹,久久凝视。 将军府的管家已经驾着马车来接她二位了,车上坐着铃儿,见到他俩之后急忙下车,将手中的柔毛披风披到了他们身上。三人在雪中走向车轿,匆匆上了马车。 茫茫大地上,那辆马车微小无比,载着三人穿过了城门,车辕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 …… ……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之内疯狂地跑出了一个人,他脸色煞白,步伐凌乱,直冲着军队远去的方向跑。 可是两只脚如何能赶得上骑行的军队?尽管他跑得再凶再快,也终究只是徒劳一场。 身后很快又跟出一个人,只不过这人是骑在马上的,一边纵马向前追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似乎要阻止他前行。 直到看见前方的人止住了步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才将胯下之马勒住,默然凝视着他,神情严肃。 前方的人跪于雪地之上,崩溃地望着没有人影的远方,安静良久。忽然,一声沉闷的哭嚎从他胸腔发出,在这空旷之地很快传远、飞逝。 他哀叹一声,座下的骏马原地踱了几步,他的身子随之晃动。 远处,一只喜鹊在空中掠过,最后落在了一棵枣树上,翅膀挥动,树枝上的雪花纷纷飘落…… (第二卷.完)(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故事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唐谷溪和林寻将所有的行李收拾好,又带着谢铃儿去给她哥哥上了坟。因为下了雪,所以路上有些难走,那雪其实并不大,当天也就下了两个时辰而已,还是飘飘扬扬的小雪,因此地上积雪不多,只是薄薄的一层,脚踩在上面还易打滑。 谢铭是正月十五那日死去的,距今为止,已经有整整十个月了。都说怀胎十月,才能降生一个婴儿,可此时此刻,眼前却是一座被新雪覆盖的孤坟,尽显悲凉荒芜。 从坟上回来,二人又去拜别了紫阳长公主,本想着入宫去拜别萧王妃和大王,可是如今没了苏宸和齐煜在身旁,似乎也不好随随便便入宫去。思来想去,还是速速启程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是将军府的管家为他们送行的。 管家姓傅,大约五十多岁,在将军府做事已有二十余年。无论齐昭出征在外还是定居家中,这座府邸永远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规整有序。唐谷溪等人在此居住已有一年之久,和这位老管家也颇为熟悉了,如今将军和少将军皆不在家,护送她三人出城的事,便落到了傅伯的头上。 傅伯唯恐旁人护送不周,因此便叫来了马车,亲自为她三人驱车。 那辆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宽阔甬道上,渐渐出了城门,又向县界驶去。出了县之后,再往南行七百里左右,便会到达遂州,遂州位于凉禹最南端,但却不能直接陆路通向西州,非得过一条河才能到。 从宣阳行至县界估摸要用一天的时间,天黑之前便能到。至于这剩下的七百里该如何走,傅伯也不能想陪相送了,只能告知他们最详细的路径,给足他们住行的盘缠,便要靠他们自己了。 或许是初雪之后常有这般明朗的天气,那日离开宣阳城之时,碧空如洗,太阳朗照,阵阵和风扑在人的脸颊上,让行人倍感温煦。 凉禹终究是一个暖和的国度啊。 城楼脚下,估计谁也没有发现,此处还停着一顶马车。那马车华盖锦棚,流苏璎珞饰满车身,熠熠生辉旖旎华丽,若不是停放在这一小角落里,估计谁经过也得驻足观望三分。 在其周围数十丈之内,来回走着几个身着便衣的人,虽说没有穿御林军的服装,可单从走步以及表情来看,也能看出他们身手不错,警惕心极高。 马车的窗口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撩开,里面露出一张日渐苍老的脸,他双眸微闭,紧绷着脸不发话,眸光遒劲地望着驿道上远处的方向,在视线的尽头,是将军府的那辆马车。 他久久凝视,眸中情绪复杂,仿若石雕一动不动。 这时,身后又缓步走来一个微胖的人影,他此刻也穿着便装,来到马车跟前,低头朝里面望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目光随着里面的人一起朝驿道望过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了那马车的影子,才收回头来。 “大王,他们已经走远了。” 万公公的声音低低的,宁静祥和,虽是提醒,可看不出一点催促。 大王的眉梢动了动,可依旧没说话。 公公哀叹了一口气,又朝那边望了过去。 良久,大王微启双唇,嘴唇上有些干涩和苍白,闷闷的嗓音从喉咙发出,“走吧。” 说罢,他放下了帘子,一声叹息被卷入车内,似乎不想被人听到。 两辆马车摇摇晃晃,从城楼外驶向城中,速度平稳,紧紧相随,没再停留半分。周围的几个便衣侍卫,也都在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 凉禹位于大陆的中间地带,西邻乔疆,北邻盛歌,东邻东蕖海,南邻西州国。可虽说是在中部,气候也和盛歌相差无几,更何况宣阳也靠近北方些,因此看不出有何不同来。然而一路南下,路边风貌与气温,势必会随着路程的变长而有所不同。 而西州,本是位于大陆的东南侧,可因多年以前收复了南国,因此疆域成了五国之中最为辽阔的,国力也雄厚不少。那一片东蕖海的海域,几乎尽归了西州管辖。 说到当初的南溪之战,便是西州与南国之间的战争。为何称之为“收复”,里面还有一段根源…… 据说百年以前,南方这一片辽阔疆土实为一国统治,同宗同族。可后来不知因何故,南北两地的侯王开始相争,完全不把当时的大王放在眼里。随着两候之间实力的渐渐增大,王室不保,最终一片国土被瓜分为二,一半归了南国,一半归了西州。 两国鼎力之后,便不再有来往,如此国泰民安风平浪静,统治着南方的疆域也还算得人心。可百年之后,那一场荒灾将南国的精血吸光,南国元气散尽,入不敷出,而就在火烧眉毛之时,西州却趁人之危,扫平了南国。 若说两国之战,赢者为王,本也无可厚非。可当时西州坊间对大王的做法却不甚满意,原因就在于,明德王当初迎娶清婉公主之时,曾答应南国洪宣王,在他在位之年,绝不与南国相争半分国土。 然而三年刚过,他便举兵南下,一句灭南。 虽说帝王之心向来如此,为了权势与利益,区区言语有何可信之处?美人与国土双收,这是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抗拒的,他明德乃天下最为潇洒之人,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南溪一战,令四国国王皆对他刮目相看,也由此,二十年来西州太平无事,四国垂首,那么散落在疆域的部落小族们,自然也不敢招惹了。 二十年过去,当初的是是非非谁也说不清,只知道,南国王室骆家一族全被歼灭,无一活口。少数的官员臣子,为了保全自身,匆匆谗言献媚,纷纷投入了西州怀抱。只有少数的忠臣老朽,告老还乡隐居山林,不再谋政。 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狼烟滚滚,经过时间的推移,已没有多少人再记得。二十年来,西州人民安居乐业,民康物阜,对那战乱之事,也愈加不关心了。 隔着车门,听傅伯讲述完毕,车内的三人陷入了沉默,有些发怔。 傅伯虽身在凉禹,可却如此博闻,也是他三人未想到的。方才所说之言,其中某些故事,就连林寻也都未听说过,因此听着也十分入迷,像是听故事一般。 故事故事,发生过的事才叫“故事”呀。 林家宅邸是在西州,可林寻在家里居住的时日也不过儿时几年而已,多数时间皆在九秦的红山之上,随林派弟子练习剑法,跟着爹爹的时间长些。师姐亦如此。 因此对西州的许多事,除了从娘亲口中听到过些许外,别的也就一概不知了。 而傅伯却能通晓如此多的事,也不由得令她三人心生佩服,刮目相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客栈 入夜之时,马车行到了一家客栈前。客栈位于郊野的路边上,门前亮着两只灯笼,在寒夜里发出火红的光,照亮了前方地板上的砖块。 三人跳下马车,抬头望了一眼客栈牌匾上的字,只见上面写着“致远客栈”。 一般的客栈都是“悦来”、“聚贤”、“招喜”……唯独这家客栈名为“致远”,或许是因在郊野的路边,来往者多为行人的缘故吧,“致远”二字倒显得极为合理应景。 傅伯因挂念府中,因此送三人到达客栈之后,便就此告别,驾着马车连夜赶回去了。留下的那两匹马,一白一棕,一个为林寻所有一个为唐谷溪所有,这还是曾经从盛歌带回来的那两匹。至于林落的棕马,至今还在府中,等着她回来。 告别傅伯之后,三人转过身,再次凝望一眼这家客栈,登门走了进去。 店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人,只有一个小二在擦桌子,此刻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忙扔下手里的抹布,一边在衣衫上擦手一边笑着问道。眼前这三位客官,二女一男,看其样貌和行头,便知定是哪个富家公子和小姐出来游玩了。如此,他也不用问了,住店是肯定的。 野外的客栈一向打烊晚,为的就是方便行人住宿。此时已是亥时初刻,三人行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便叫来了三碗面,坐下之后,开始环顾这家客栈。 店里清洁干净,桌椅摆放十分整齐,通往二楼的楼梯安设在角落里,为了通行方便上面还悬挂着一盏灯,整个客栈分外安静,优雅闲致,好似没有人一般。而掌柜也不在,估计是夜深之后,便去休息了,只留一个小二打扫关门。 林寻将环视的目光收回来以后,看了一眼谢铃儿,今日是她跟着他们出来的第一天,不知是否还习惯。 铃儿对于出行倒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是此刻坐在这安静的店里,外面风高月黑,里面灯火如斯,不禁觉得有些诡异,神情紧张兮兮。 “铃儿。”林寻轻轻叫了她一声。 铃儿听到声音,扭过头来看向林寻,眸子忽闪着不说话。 林寻冥思一刻,似乎有些为难,良久才沉吟道:“铃儿,如果……你想回去了,可以直接跟我讲,明日一早,我俩便送你回去,不必强求的……” 谢铃儿听到这话,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神情不禁变了变,小声嗔怪道:“铃儿并不想着回去,回到宣阳家里也没人了……”她低下头去,“林寻哥哥……是嫌铃儿拖累人了么?” “哪里的话!”林寻忙道,声音微扬,“你乐意就好,我是怕……怕你反悔了。” 铃儿沉默了一刻,抬起头来看着林寻,笑容在嘴角绽开,“林寻哥哥放心好了,铃儿不会反悔的,只要能跟着林寻哥哥和谷溪姐姐,铃儿去哪里都愿意!” 林寻看着她,露出了讪讪的笑容,颇有些孩子般的童真:“真的?” “真的。” “那就好……”林寻收回目光,抓了抓脑袋。 说到唐谷溪,自三人坐下之后,还未听她说话。铃儿和林寻向她看去,却发现她正呆呆地坐着,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头低低的,脖子好似无骨,两眼无精打采地望着门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寻和谢铃儿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担忧。 “谷溪姐姐?”铃儿小声叫道。 唐谷溪没有说话。 铃儿又看了一眼林寻,目光略有迟疑,再次转向唐谷溪后,声音增大了几分:“谷溪姐姐。” 唐谷溪好似恍然惊醒,收回无措的目光,在铃儿脸上停顿一下,又漫不经心地扫了林寻一眼,茫然道:“怎么了?” 林寻闭着双唇,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在唐谷溪脸上:“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么?” “在……”唐谷溪有些发怔,不明白他此话为何意。 她想了片刻,手指向门边,认真道:“不是在致远客栈么?” “嗯……看来还算清醒!”林寻幽然点了点头,一副夸张的表情甚为满意,“至少没说出——是在将军府……这种话来!” 铃儿听罢,唇角浮出一丝苦笑,却什么也没说。 唐谷溪面色怔然,明白了他是何意,眸子里裹上一层神伤,垂下眼帘,竟也不再说话了。 往常这种时刻,唐谷溪不与他抬杠到死誓不罢休,二人一旦不再斗嘴,乐趣仿佛也少了许多。这种情况是林寻始料未及的,因此见她沉默,他自己也无奈起来。 说到底,林寻还比唐谷溪小上一岁,平日论起武功或者杂事来,他经验道理是比她不少,可是如今面对此事,他便是束手无策了,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什么。 他身边没了师姐,自然也觉得空荡荡的,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往西州走的,走到最后,有娘亲和家在永远等着自己。林寻即便孤身一人,也并不孤独。 唐谷溪就不同了,她与盛歌的爹娘已是遥遥相隔,竹马师兄又在一年以前离世,最终都未再见一面。而在这时,苏宸出现在她的面前,换做是谁都会心有慰藉,更何况是这个从小身边从不缺人的唐家大小姐呢? 于她而言,前路未知,来日将会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预见。 那个远赴疆场的人,是她心底最大的依靠了吧? 纵然唐谷溪知道,林落和林寻对她不薄,路上虽有磕磕绊绊大大小小的误会,可最终而言,这两位姐弟并未亏待了自己。若是没有苏宸的话,她也不会如今这么难过,如果没有苏宸的话,她的所有依靠就是他姐弟俩人。 可是,谁让苏宸出现了呢…… “三位客官,面好了!”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小二笑呵呵地端过来一张盘子,依次从上面拿下三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摆放在了三人的面前,“客官请慢用。”说罢,便走了。 铃儿瞧了一眼唐谷溪,拿起一双筷子放到了她的碗上,笑道:“谷溪姐姐,饿了吧,快吃啊!” 唐谷溪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此刻见铃儿的笑容,联想到她小小年纪,家中便无人,而自己只是与人分别就如此感伤,不觉惭愧起来。一向以为自己足够潇洒,到头来才发现只不过是纸糊的老虎,风一吹便倒。 怎能让铃儿看不起呢? 她暗骂自己一通,随即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对铃儿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这店里好似只有我们……”收回心来后,她才观察了自己身处的环境,扭头问林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玉佩 此话一出,铃儿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环顾了四周,外面漆黑如墨,门灯点点,室内明亮如昼,针落有声。在这荒郊野外,不见人影,当真让人生畏。 她害怕是怕神鬼之说,怕此处诡谲的气氛,怕这异于平常的安静,所以忍不住低声问了句:“谷溪姐姐,这里不会有鬼吧?” 唐谷溪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她,突然笑道:“铃儿,就算有鬼,也是人鬼。再说了,孤魂野鬼一般都去村中人家,那里债有头冤有主,好报仇,怎会来这客栈呢?客栈多为旅人住宿,人多眼杂,野鬼们认不清人脸,万一报复错了可不就糟糕了?” 还未说完,便遭到林寻咋舌,瞪了她一眼。 “你不说话是不说话,一开口便要恐吓人,吓坏铃儿了可怎么办?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唐谷溪冷哼一声,扬起下巴,问铃儿:“铃儿,如今听我说了,你可还怕了?” 铃儿早已咯咯直笑了,掩面道:“本来铃儿心里惶惶不安的,可方才谷溪姐姐所言,倒让铃儿觉得好生有趣!有鬼又如何?就让他们来吧!” 唐谷溪甚为满意,眉梢一翘,睨向林寻,目光狠狠在他脸上剜了一刀。 林寻淡淡笑了一下,手指摸起桌角的一盏茶凑到了嘴边,却未入口,眼光转到了店内某一处,似是在想些什么。 唐谷溪神色微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店小二在收拾桌椅,楼梯上的烛火像是被一阵风掠过,微微晃动着,显得昏暗了几分。木梯的地板在灯影的摇晃下,显得有几分虚幻莫测。 她虽说不出有什么异常,可冥冥之中,却感到了一丝不妙,默默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了,又伸过手去,按住了铃儿的手。 说不准……真有鬼呢。 铃儿微微一怔,手中的筷子险些脱落。 “别吃了。”她轻声示意。 林寻看了一眼她,唇角带笑,也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未发出任何声响。许久以来,他二人之间也有了些默契,此刻林落不在,若是他俩之间还不相互信任,那么铁定是要吃亏的。 “你们等着,我啊,先上去看看。”林寻咧嘴笑了笑,有些玩世不恭,看不出什么顾虑来。他起身,伸手摸住了凳上的长剑,提起来转身向楼梯间走去。 铃儿心里一空,失声叫道:“林寻哥哥!” 店小二闻言,转过身来,见林寻欲要上楼,忙小步移至跟前,“客官要选客房?” “嗯。” “好,那请随我来吧。”小二并无异常,将手中的抹布放在桌上,热情洋溢地引着林寻上了楼。走至转角处,林寻朝底下瞥了一眼,接着便消失在了楼上的灯影里。脚踩在木梯上的咚咚声响起,在这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 “你们掌柜的呢?”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客栈设在路边,平时并无多少人,掌柜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买卖,并不常来。一般日落之后,店里就只有我们这几个打杂和烧菜的了,您看,这里有几间空房……” 细微的交谈声从二楼传来,伴随着渐次远去的脚步声,声音逐渐消匿。 铃儿脸上浮现一丝惊恐,得知林寻只是去选房,微蹙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被唐谷溪按着手腕,手指还有些发凉,心中又生起一股寒意,颤声道:“谷溪姐姐,你……” 唐谷溪松开她的手,眸子略略转动,将这屋内扫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铃儿,你先别吃,万事小心为妙……等林寻下来了再说吧。” 以前在家中时,曾听爹爹提起过,他经商运货需要走南闯北,路上难免要住宿于关野外的旅店,越是人少的地方越需谨慎,许多商贾都是在黑店遭遇了不测。这里天高皇帝远,来客都无从去处,自然潜藏着较多黑心人。 方才进门之时由于一直心不在焉,因此并未察觉什么,还好林寻足够警惕,先上楼盘查去了。知根知底后,再食宿下来也不迟,否则……只能另行别处了,为了周全,就算露宿街头也不为过。 此刻,若是林落在就好了。 铃儿的眸子深深的,像是蒙上一团水雾,她未再显出任何惧意,平静地放下了筷子,身子挺直,端坐着不发声。 这店里也安静得过分了些…… 蓦地,手指触碰到腰间某物,指尖传来一阵清意,唐谷溪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将它解下拿在了手里,低头凝眉去看。 翠玉雕琢而成的玉佩晶莹剔透,在灯火的照耀下光泽莹润,大如鹅卵,平平整整,花纹精雕细刻,细腻光滑,工艺绝佳。鱼头与龙尾相接,鱼尾与龙头相连,虽为静止,好似在流动变换,正所谓鱼龙变幻玉玺,奇妙之处就在于此。 铃儿显然也看到了那玉佩,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它上面,略有好奇:“这玉佩上的花纹好生奇妙,怎么从未见谷溪姐姐拿出来过?” “这是苏宸的。” “宸王子的?”铃儿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笑道,“都说玉石乃通灵之物,一旦戴在那人身上久了,便会和那人同呼吸共命运,是他的第二条命。谷溪姐姐,宸王子将贴身玉佩给了你,是希望永远留在你身边啊,玉即是他,他便是玉,如此一来,谷溪姐姐也不孤单了。” “他的第二条命……”唐谷溪微微蹙眉,喃喃道,眸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安,“那我岂不是把他的命拿走了?” 此话一出,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把玉佩扣在了手心,胡乱地抓起一杯茶来下了肚。 她要的是他在身边,不是玉在身边。早知如此,当初就把这玉还给他了,铃儿说得对,玉乃通灵之物,又是贴身之物,怎能随随便便离身呢? 放下茶杯,抿了抿双唇,一副手足无措之状。 铃儿见状,本是好心使她开心,怎料到谷溪姐姐反而往坏处去想了?人言道:关心则乱……看来不假。 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林寻轻快地下了楼,出现在二人面前,看起来风轻云淡,显然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事。一切实属他们多心了,虽说这世上人心不古,世态险恶,可是也并非人人都是恶人吧,否则岂不是到了何处都草木皆兵? 唐谷溪将玉佩收起来,别在腰间。(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黑影 “怎么了,可有何异常之处?”坐下来后,唐谷溪小声问。 林寻摇了摇头,眼睛直视前方,似乎在想些什么。他一边沉思着,一边拿起筷子开始低头吃面,嘴里鼓鼓囊囊地瞧了她二人一眼,见唐谷溪和铃儿皆看着她,便口齿不清道:“这面无事,你俩尽管放心吃。” 唐谷溪和谢铃儿相视一眼,一头雾水。 饮食过后,三人拿起行囊上楼,此时客栈内只剩两盏灯火了,小二也将大门关了起来,欲要就寝。屋内顿时昏暗许多。 顺着楼梯走至二楼,过道间只有一间房亮着,原来此处并不是只有他们三人,还另有旁人。铃儿见状,倒是松了一口气。林寻选的两间房在转角处,需转一个弯才能到。 “这么多空屋子,你为何偏要选最里面的。”唐谷溪有些不耐烦,低声嗤怪道,“方才若不是你疑神疑鬼,也不至于耽误到此刻才上来,我都累死了……” “多走两步就把你累着啦?”林寻冷笑一声,满眼不屑,“大小姐,这样的客栈十个中有九个都是黑店,荒郊野岭的,我不多加小心,还指望着你?” 唐谷溪叹了一口气,也没说话,知道林寻所做是对的,方才她自己不也疑神疑鬼的?不过颠簸了一天,也的确是累了,或许是在将军府的舒服日子过久了,也长久地不练武,竟使她身子娇弱起来。 不行,如此下去可不是个法子,须得寻隙练练身手了。她本是去西州学艺的,这下可好,还未到西州,先把以前的武功忘了……对于她这样的徒弟,恐怕哪个师父都不愿意收吧? 正凝眉想着,忽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不禁暗叫了一声。此刻刚行至转角,由于走神,竟未察觉前方有人。 林寻走在前头,听到声音,回头望了一眼,皱起眉来。 “在下失礼,失礼。”那人赶忙抱拳道。 唐谷溪吸一口凉气,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抬头看了看他,可由于过道昏暗并未看清是谁。而那人也不抬头,抱拳之后便侧过身,急急地走了,身影迅速,似乎有些慌乱,他进的正是亮灯的那间屋子。 “谷溪姐姐。”铃儿抓着她的胳膊,担忧地朝她头上看了看。 “无事、无事。”唐谷溪一边搪塞着铃儿,一边扭着头去看那人的背影,直到那间亮灯的房门关住,她才若有所思地收回头来。 “谷溪姐姐,你走路怎的也不看人呢?明明见人家都往墙边走了,就是为了让开你,姐姐可倒好,人家往那边你也往那边,可不就直直地撞上了?”铃儿笑着道,声音轻柔,即便是责怪也让人听着舒服。 唐谷溪笑了笑,心里想着,这铃儿果真是聪明伶俐,慧心巧思。虽然无父无母,可是行为却不卑不亢,得体宜人,想必谢铭也是如此之人,否则也不可能教出这样一个妹妹来。 此事换了玉茗就不行,她指定会指着那个人的鼻子骂呢,自然,在她心中,无论对错,皆是小姐说得有理。 “唐谷溪,我倒要看看,你这晕头晕脑的样子,到底要持续到何时!”林寻愤愤然说了一句,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你发什么火,我只不过看不清嘛,这楼道里这么昏暗,你又不是不知……” 铃儿抿着嘴笑,和唐谷溪进到房间后,林寻已经把油灯点上了。屋内虽说不太明亮,但也大致能看清几分,橙黄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到了窗上,影影绰绰的,虚幻迷离。 “好了,今夜,你二人就在此。我在隔壁,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赶路。”林寻环视一周,又看了铃儿一眼,将油灯摆放在了桌角,神情也有些疲惫,转身走了出去。 铃儿在屋内收拾着她和唐谷溪的行李,又将床铺铺好。唐谷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蹑手蹑脚跟着林寻走了出来。 “你出来作甚?”林寻回头瞥了她一眼,止住脚步。 唐谷溪忙将手指放至唇边,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远了几步,靠至窗前,行为鬼鬼祟祟的。 “哎……哎,男女授受不亲啊!”林寻压着嗓子呼叫着。 “林寻。”唐谷溪放开他的手臂,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发出轻盈的光亮,她一脸正色,“你方才上来究竟作甚了?在下面时,我分明见到楼梯上有人影,若是普通旅客,怎会躲躲闪闪的?你不能瞒我,你必须得告诉我!” 林寻捋了捋袖子,目光从她脸上收回,轻哼了一声:“能有什么,你方才也看见了,不过是一个房间的旅人。还说我疑神疑鬼,我看,你心中有鬼吧?” “我没与你说笑!” “行了,你快回去吧,铃儿一个人在房里,或许还害怕呢。”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转身就要走。 “说好要彼此信任的。”唐谷溪面上有些愠怒,对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你别忘了,铃儿不会武功,我和她一处,能保护她的只有我!” 林寻的背影在黑暗中更显幽深,他伫立片刻,缓缓转过身来,在夜色中凝视了她一眼,最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走至唐谷溪跟前。 “的确,我上来是因为对他们有所怀疑,但此刻不是看不出什么来吗?你需小心些,回屋后紧闭门窗,别熄烛火,等我明早来叫你们才开门。还有……” 他忽然停下了,眉眼低垂,似乎在斟酌什么。 “还有什么?” “其实,今日我们过来,路上好像一直有人跟着,不知是不是他们……”他喃喃着,虽然看不清彼此面庞,但都知道神色堪忧。 有人跟着我们? 唐谷溪错愕不已,这一路她怎么没发现?难道……果真如林寻所说,她太过心不在焉了? 想至此,不禁有些愧疚,低下头去凝思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沉吟道:“方才我撞见那人时,依稀觉得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不过也没多想……此刻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更像了。只是他的脸……倒真未看清。” “衣服?”林寻声调一扬,转而又叹了口气,“天下相似衣服的多了去了,怎能凭借行装判人呢。行了,兴许就是我们多心呢,你也别再疑神疑鬼了,快去歇着吧。”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屋子。 唐谷溪只好回来,心中却依旧忐忑不安。 进门后,见铃儿已经将床铺收拾得妥帖了,盆中盛着清水,架子上搭有巾帕,心中不觉也十分疲乏,两眼皮打起架来。按林寻说得关好了门窗,她便来到了盥盆前,欲要洗漱。(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垂泪 “谷溪姐姐。”铃儿忽然叫了她一声,声音极轻,又很平静。 唐谷溪扭过头来,看见铃儿坐在榻上,微微垂着头,桌角的油灯将她前方的地板照亮。铃儿的侧脸在光火的照耀下忽明忽灭,若隐若现,如同蜡像一般,整个肌肤都染上了一层柔光。 唐谷溪将手从盥盆中拿出,指尖已触碰到了清水,还未来得及洗。 “谷溪姐姐。”铃儿看着地板,“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真的遭遇险情,或者……遇上了恶人,你和林寻哥哥,千万别挂记着铃儿。当初哥哥死时,若不是你们,铃儿也不会苟活至今,能跟着你们踏上行程,铃儿感激不尽。但若因为铃儿,而拖累了你们,那便是铃儿的罪过了……” “铃儿……” “谷溪姐姐。”她抬起头来,睨上了她的明眸,“想必姐姐也知道寻哥哥的心思,紧要关头,他定不会弃铃儿于不顾。可是……铃儿并非不知恩图报之人,你我三人中,唯独铃儿不会武功。若是平安无事便好,若是生出事端,铃儿定不会牵连你们,也不会让寻哥哥为难。” 未等她说完,唐谷溪便疾步走了过来,坐到了她的旁边,定定看着她。 知道铃儿听见了她和林寻在门口说的话,也知道铃儿头一次出远门,定会内心恐惧不安,才会突然感伤说出此话的,因此她并不着急。 其实听到方才那一席话,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端详着眼前的铃儿,不知不觉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铃儿,我告诉你,在这路上,只要我和林寻还活着,就不会抛弃任何人。”唐谷溪一字一句说道,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不,是不会抛弃任何朋友。铃儿,你说,你算不算我们的朋友呢?” 铃儿看着她,眉宇间藏着一丝忧愁,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唐谷溪笑道,“你啊,实乃杞人忧天,只许说这一次啊,我念在你年纪小,就不计较了,下回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了。” 见铃儿笑了,她才放下心来,拍拍铃儿的手背,起身离开了床榻。 “谷溪姐姐,你也害怕,不是吗?” 唐谷溪怔住了,这清脆柔和的声音灌入耳朵,令她浑身僵硬,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般,动也动不了。不知怎的,这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竟让她如同被利箭穿心一般,整个人由内而外绽裂开来。 你也害怕,不是吗? 害怕前路不测,害怕此去西州会后悔,害怕没有执意留在凉禹,害怕征战的那几个人出事,害怕远在盛歌的父母有何意外……害怕太多太多了。 若非这一句叩问,她恐怕也意识不到,原来自己一直在害怕。 她可是唐谷溪啊!她怎会害怕呢?记得之前刘五冈每次见了她,几乎都要说一句——唐家大小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那时她之所以不怕天、不怕地,是因为根本就不了解天,不了解地。所谓不知者无畏,说的就是她吧。 现如今她知道了天有多高、地有多远,她怕啊,怕得夜不能寐,怕得浑身战栗,怕得胆小怯懦,怕得空有一身本领也对某些事无能为力。 “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 她有气无力说了一句,就朝盥盆处走去。一双手伸进水里,顿觉冰凉刺骨,寒意从指尖传到胸腔,又从胸腔传到脖颈,脖颈传到头部……只觉万分清醒,清爽振人。 洗漱完毕后,脱掉外衣,又将头上簪钗拿下,头发松松垮垮搭在肩后,形神慵懒疲惫,却不走向床边,而是坐在了一张凳上,手肘抵着桌角,托腮冥思。 灯影在她身上跳跃摇晃,在这虚影中定定而坐,她好像变成了一幅画。 铃儿知道自己方才所言有失,心中有些愧疚,从床上起身下来,往杯中倒了一盏茶,放至唐谷溪面前,自己也随身坐在了她的旁边。 两个身穿寝衣的女子,相坐于昏黄的灯影里,静默无声,谁都不发一言。时间好似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只见唐谷溪的双肩抖动着,头垂下去,两只手捂在脸上,泪水簌簌而落。夜深人静,她不想发出声来,可细碎的哭声还是从指间溜出,挡也挡不住。 铃儿看着她,眼圈泛红,泪珠闪动,不到一刻,自己也哭了起来。 “铃儿,你说……”唐谷溪将手从脸上拿下,泪眼朦胧,“苏宸和林落会不会有事?他们会不会……回不来?” 铃儿咬着下唇,狠狠摇头,“不会的,上次不就大胜了吗……林姐姐和宸王子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谷溪姐姐,你别担心。” “可是……我做了许多梦,梦见他……” “姐姐难道不知……梦都是相反的吗?”铃儿将手伸过去,拉住她的手腕。 没成想,唐谷溪却哭得更为痛彻了,她挣开铃儿的手,双手掩面埋在了桌上,胸中悲酸一齐涌上喉咙,泪水滔滔不绝,将袖子全然浸湿,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般恸哭过了。 铃儿见她如此,又禁不住垂下泪来。 “铃儿,你知道吗?” 不知哭了多久,她从桌上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干涩,看似陷入了平静,可眼角还是有泪珠不断滑下。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凝望着眼前的灯火,只觉得如梦如幻,醉意深重。 “当初秉风哥哥死后,他带我去找地方,去祭奠秉风哥哥……其实那时我就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让我忘了秉风哥哥,不再痴缠于他。你看,他多狡诈啊,既让我欠下了他的情分,又让秉风哥哥在我心里远去了。可如今,他为何如此愚钝了呢,若是那日,他再留我一下,兴许我就……” “谷溪姐姐,”铃儿不忍她再说下去,“宸王子……恐怕有他的苦衷。” 唐谷溪眸光轻颤,不再说话,四周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隔了良久,她才将头转过来,凝视着铃儿,细细端详,看得铃儿不明所以。 “铃儿,都怪那日,我未能拦住花宁,否则,你哥哥或许就不会……” “都过去了,还说它作甚呢?”铃儿触及此事,忙撇开了话题,苦笑一下,将目光移开。 唐谷溪对她有愧,齐煜和林寻又何尝不是呢?当初谢铭死去,她在屋中照看林落,林寻和齐煜在门外,都未能阻止那场凶杀,眼睁睁看着谢铭被打死…… 就在二人黯然时,只听门外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声音极重。 “唐谷溪,铃儿,快开门!”(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惊吓 是林寻在敲门。 唐谷溪和铃儿相视一眼,忙起身,各自披了件衣裳,又胡乱擦了一把脸,才上前去将门打开。还未发问,林寻已经闯进来了,他气喘吁吁,手上拿着一把剑,衣衫有些凌乱,先是朝床上看了一眼,又朝她二人身上看了一眼,确定无事后才闭眼呼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唐谷溪关上门转过身来,有些不悦,“你不会是做噩梦了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往这里跑,你知不知道避讳……” “林寻哥哥,究竟发生了何事?”铃儿蹙眉道。 林寻将眼睛睁开,问她俩:“你们未就寝?” “正欲就寝,你这不就来了?”唐谷溪没好气道,由于刚哭过,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好在屋内昏暗,五官的红肿并未让人看出来。 林寻自然听出她二人的声音了,不过此时无暇顾及其他,他将剑放在手边的柜台上,转身跑到了榻边,驻足凝视一眼,紧接着,就做出了一个让唐谷溪和谢铃儿大为吃惊的举动。 他上前一伸手,扯住榻上的铺盖,一阵乱掀,霎时就将铃儿方才刚铺好的棉被全弄乱了。 唐谷溪和谢铃儿站在身后惊愕不已,看着他的动作几乎惊呆,不知他在做什么,还是犯了迷症? “你在发什么疯!”唐谷溪上前怒喝道。 林寻对她的话惘若未闻,继续在床上翻找着,却又不靠近床榻,始终站在与榻边相距一尺的地方,两眼急切地在床上搜索着什么,聚精会神,形如发狂。 见他如此,唐谷溪知道必定是出事了,这床上……有何迥异之处吗?她不禁将头扭过去,目光也在床上搜寻着,神情严峻。 “铃儿,把灯拿来。”林寻全部翻了一遍后,定在了那里。 见唐谷溪欲要上前,又一把将她住,眼光依旧凝在床上。唐谷溪被他拉着,心中愈加不安起来,看来今夜恐怕是睡不成了。 铃儿将桌上的油灯递过来,交到了林寻手里,站在一旁,默然盯住床上。 林寻拿着那盏油灯,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凝眉瞪目,弯着腰向前伸去,手中的灯火渐渐靠近床体。 唐谷溪和铃儿也按捺不住了,这可是她二人今晚要睡的床榻啊,若非方才她俩还未来得及入寝,那么此刻岂不是要倒霉了?一想到这床上有问题,二人不禁毛骨悚然。 随着灯光的靠近,床上的景象显现出来,愈加清晰。 杂乱的被衾铺盖堆在一旁,两张软枕靠在床头,铺盖下面,是一张普通的席子,紧贴着床板。乍一看,似乎并无奇异之处。 然而,就在她们要舒一口气的同时,忽见林寻睁大了眼睛,满目惊愕地盯着某处。二人见状,皆知不妙,急忙又将眼光移到榻上。 眼前的情景令她二人如何也想不到,看见的第一眼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又倏然向后退去,一个趔趄,唐谷溪几乎要摔到地上。 林寻忙将她二人扶住,唐谷溪和铃儿站稳之后,却还是向后缩着,惊恐不已。铃儿早已双腿发软,紧紧抓着林寻的手臂,才不致跌落。 唐谷溪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如纸,圆睁着的眸子里从未有过的惶恐,那道目光犀利如剑,直直向床上刺去,几乎要把床上的东西刺穿。 三人聚焦之处,爬着几只黑物,在灯火的照耀下,那几只小小的黑物显出了清晰的轮廓。它们形似琵琶,全身硬皮,身体分为前后几节,两只钳状肢体分于头部,其他六根支节分别布于两侧,而后是一根粗大弯曲的尾刺。 那是蝎子! 铃儿吓得魂不附体,尽管牢牢抓着林寻的手臂,身子还是止不住地打颤,咬着牙不让哭声发出,可还是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唐谷溪咽了几次唾液,才将心中的恐惧慢慢压下去,惧意消失后,随之生起的便是不解和愤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这客栈整洁如新,怎会出现此种剧毒之物?更何况还是在床板之上,一旦被毒蝎所蛰,那么伤痛非同小可,更何况还不止是一个!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惧意已消,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她扭头看向林寻,“你那边……也是吗?” 林寻点了点头,面目依旧凝重,一边后退一边将两个姑娘拉了回来,三个人来到屋子中央,在凳上坐了下来。又观察四周及地上,幸好未再发现什么,才放下心来。 铃儿一坐到凳上,便迫不及待去抓桌上的那盏茶,双手发着抖捧到了嘴边,一饮而尽。喝完之后,竟忘了去放茶盏,手指一松,那杯子就从她指间滑了下去。 唐谷溪手疾眼快,本就一直注视着她,此刻见杯子脱落,忙用手去接,竟然稳稳地接住了。她倒吸一口气,看了铃儿一眼,将茶盏放到了桌上。 “我看,并不是客栈的问题。”林寻凝眉望着地上,淡淡说道,“方才,我们都怀疑错了,见那掌柜不在,店内又人烟稀少,便觉得是客栈有问题……其实不然。” “你……什么意思?”唐谷溪微微皱眉,心有余悸,“这屋内出现异物,不是客栈的过错,那是谁的过错?不行,我……我现在就找他们去!”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幸而被林寻一把抓住了。 “你先别去,坐下来。”林寻对她示意,声音出奇得平静。 或许是林寻的反应迥于平常,此刻镇定的眼神将她折服了,唐谷溪未再说话,退到凳子前坐了下来。 “还记得方才那个人吗?”林寻问她。 “方才……”唐谷溪转眼一想,怔了一刻,似乎才想起来,“你是说……方才转角那个人?” 林寻点了点头。 唐谷溪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啊,他们的屋子在那一侧,怎会从我们这头出去呢?方才就应该想到的,掉以轻心了……” “可是……他们为何要害我们?!” “你忘了我对你说的?”林寻睨了她一眼,“今日一早过来时,我就觉得马车后面有人,只不过当时不确定,更何况,后来那车就消失了……此刻看来,那车并非消失了,而是先我们一步来了客栈,他们必定是知道我们的去处,知道此处是我们必经之路,才会等候在此的。” 听他此言,唐谷溪发起呆来,没有说话,铃儿也差不多恢复了过来,不再发抖。 “方才我上来时,问过那小二了,那屋子里的人,的确是今日才入住的。”林寻又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估计就是他们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黑衣人 如此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并不是为财,而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既然是跟过来的,那想必在宣阳时,我们就被人盯上了。”唐谷溪沉思片刻,“他们是被人雇了要杀我们,然而又不正面出击,却是采用放置毒蝎这一招……究竟是为何呢?明显我们势单力薄啊,于他们几个壮汉而言,要我们死并不是问题,何故要使用阴招?” 林寻深吸一口气,似乎也理不出头绪。 此时三更已过,虽是深夜,三人也全无睡意。 “谷溪姐姐,你方才说……他们不正面出击,”铃儿扭头看向她,脸上泪痕已干,“那定是不想与我们正面对抗了,会不会是……对方知道林寻哥哥和你会武功,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刺杀不成……反被伤?岂不是失败而归了?” 铃儿这一番话出口,令林寻和唐谷溪皆未料到,二人细细听来,只觉有几分道理。 是啊,对方人多势众,要杀他们三个不是问题,既然不肯正面迎击,必定是知道其中有人身手不凡。 那照此看来,对方的身手……估计也不怎么样,否则不会如此瞻前顾后。 唐谷溪想到了方才那人的行装,那时第一眼便觉得熟悉,却被林寻打断了。此刻想来,的确是曾经见过,可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在何处见过? 宫里?谁要杀他们呢? 还是在宫外? “毒蝎……”唐谷溪喃喃道,眉头一锁,忽然抬起头来,“会不会是……梅月司?” 梅月司向来炼药制毒,而那毒蝎又是害人之物,时至如今,与他们结下仇怨的也只有梅月司了……若非他三人前去乔疆,花宁也不会被盘查清楚,更不会被逼回乔疆,梅月司纵然只是一座空院了,但难说没有花宁的心腹。 林寻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又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总之,他们是要我们死!”唐谷溪恨恨道,一只手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明早一看,我三人依旧安然无恙,他们恐怕是要急了。与其接下来的路惶惶不安,不如我们早作打算!” 林寻望了一眼紧闭的门窗,问:“你想做何打算?” “这还不简单。”唐谷溪忽然轻松下来,看着他笑了,“既然他们不肯正面迎击,那我们就送上门去啊!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为何要我们做鱼肉?” 林寻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向别处,轻叹了口气。 唐谷溪见他这样,心中甚是诧异,若是平时,林寻可不是畏畏缩缩之人,此刻恐怕要先于她而动手了。如今如此谨慎,她不得不感到一阵疑惑。 “林寻,”她站了起来,“你究竟是何意?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那蝎子如今可是还在床上啊!”她胳膊一伸,指向床榻。 铃儿不由得望向床上,又打起一阵冷颤。 “你能不能小点声?”林寻压着嗓子站了起来,又望了一眼门外,“你知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尽快到达西州,带着玉玺和铃儿。如果今夜就在此闹出人命,你说我们明早还走得了吗?就算走的了,又怎能保证他们的人不会再追上来呢?” “那你想如何!” “我们现在就走!” 唐谷溪愣住了,林寻的意思,是要他们放过那些人,偷偷摸摸逃走?如此不明不白地走掉,无异于当了逃兵。 “我不走!”她转过身去,执拗不屈。 林寻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脸,沉声道:“你不走也得走!”说着,他就去拿她们的包裹,一手还拽着铃儿。 铃儿不知如何左右,苦着脸看向唐谷溪,“谷溪姐姐,要不……要不我们就走吧……” 唐谷溪咬牙看着林寻,胸脯一起一伏,抓起桌上的剑来就要走出去。 林寻见她拿剑,立刻急了,冲上去就要拦住她。可还未及时抓住她,唐谷溪就已经打开了门,一脚踏了出去。 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她停住了,身子僵直不动。 林寻跨出门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正欲怒斥,却看到她面上的表情,心中倏地生起一股不安,呆了一刻,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黑漆漆的楼道里,距他们几丈远的地方,站着五六个蒙面的黑衣人,那些人各个跨立,将狭窄的过道堵住,手中拿一把短刀。脸上的遮物上方,露出狰狞冷冽的一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寒光,直盯着眼前二人。 见唐谷溪和林寻出来,他们竟不着急,依旧伫立于此,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下,要走也走不成了……”林寻眉梢一挑,轻叹一口气,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声,随即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前方的五人,神态镇静,眼角的余光却向屋内的铃儿示意。 铃儿站在门槛内,虽未看见外面发生了何事,但是看这二人的神情,也知道门外不妙。她睁着惊恐的眸子,脸上表现得却是出奇的镇定,一边向后退着,一边靠近墙边的柜台。 唐谷溪直视着对方,捏紧了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们究竟是谁,受谁之命而来,为何要害我们?” 站在最前方的那人两手交叠于胸前,在臂弯中露出短短的刀尖来,听到这个问题闷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怒,阴沉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二位就不要再做挣扎了,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夜你们是活不成了。既然蝎子不顶用,那我们就只好硬来。” 似乎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哼,等的就是你们硬来!”只听林寻冷笑一声,一把接住了铃儿从房内丢出的剑,反握手住的同时,另一只手抽出剑鞘。 唐谷溪见状,当即反应过来,立刻抽出手中利剑,“哗”的一声指向前方。两把剑上泛出的冷光在漆黑的夜里,似乎格外耀眼。 二人微微侧身,并肩而立,双眸凌厉望向前方,亦如手中刺出去的长剑般,冷冽阴鸷。 “唐谷溪,你行么?” “林寻,别小瞧人。” 对面的五个人见状,周身裹上一层阴冷的怒气,只听一声闷响:“给我上!”五人便同时亮出了手中的短剑,冲了上去。 那剑虽说是短剑,可实际上也不短,况且刀尖处还带着弯钩。按理说五人对二人,他们几个也该信心满满,然而自己并不傻,知道面前的这一男一女不是善茬,否则那致命的毒蝎也不会毒不死这二人了,因此他们心怀芥蒂,毫不放松。 外面刀光剑影,里面的铃儿“砰”地关上木门,插门之后,背靠在门上狠狠堵住。她知道,此刻唯一能帮谷溪姐姐和林寻哥哥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来者 就在风云初起之时,只听楼下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林寻和唐谷溪自然听到,但此刻不容分心,因此他们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依旧对抗着那些人。起初林寻并未动杀心,但是见来者出手凶猛,因此也狠下心来。 长而窄的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依稀有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窗纸陈旧门窗厚重,投射进来的月光微弱不已,近乎没有。刀剑摩擦的声音沉重刺耳,打破了此刻幽深的寂静,两方人脚步杂乱,在这狭窄的道间变换着身影。 楼下似乎开了门,但不是小二开的,而是被外面的人撞开的,一声巨响透过地板传震过来,令二楼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跟我上楼!”一声粗犷的叱令。 紧接着,木板被一拥而上的人震得颤动起来,脚步声轰鸣如雷,滚滚滔滔,可见底下上来的人有多多。 这三更半夜的,上来的会是谁呢? 唐谷溪不禁一走神,就在此时,忽觉左肩一道寒凉,她吃痛地叫了一声,身子一弯,右手的剑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肩上的衣衫裂开,不知是空气的阴冷还是刀尖的冰寒,令她顿感一阵凉意,右手禁不住去捂住了伤口。 听到声音,林寻忙扭过头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其扯到了自己身后,转而扬起手中长剑,朝前方的黑影上劈了过去。 可是对方早有准备,身子倏地向一侧转去,那剑落在了对方手臂上,并未致命。然而,手臂上的伤也足以使那人分神了,他暗叫一声,手中暂且没了动作。 林寻顿时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双脚一发力,身子瞬间离地而起。手中横握长剑,使出浑身力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剑身所向之处,触及黑衣人的身体,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黑衣人躲避不及,身上皆被中伤。 他们向后退了一步,暗捂伤口。 林寻双脚着地,气息微喘,弯腰拿起地上的剑,交到唐谷溪手中,拉着她向后退了一步,与那些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唐谷溪将手从伤口拿下,握住了林寻递上来的剑,她微吸一口气,凝视前方,努力使自己忘记左肩上的疼痛。 楼梯上的脚步声愈渐增大,似乎是以跑的姿势冲了上来,从走廊的尽头直逼而来,混杂着小二的呼叫声。 “他们是谁?”有人问领头的那个黑衣人。 “不会是官府的人吧……” “官府的又怕甚!还不快要了他二人的命!” “大哥,我们走吧,看样子是来救他们的。若是咱们被抓,岂不是……” 唐谷溪和林寻正在疑惑来者何人,本还以为是这几个黑衣人的帮手,可听到他们的话,才知对方也不知来者何人。 难不成……真是来救他们的? 两人相视一眼,面有不解。 终于,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批身影,他们各个身穿铠甲,手握长戟。看见不远处的黑衣人后,形似统领的那个人大手挥起,怒喝道:“抓住他们!” 一声令下,身后的将士冲上前来,直扑向黑衣人。 黑衣人左右一看,转身向一侧的窗口撞去,在那将士冲上来之前,几乎是以雷电的速度,用身子穿破了窗口,纷纷窜了出去。 窗口上顿时显出几个大洞,外面明朗的月光照进来,使得楼道里明亮了几分。 那些人扑了空,从窗口探头一看,发现黑衣人已经落地,向远处逃去了。 小二已不再呼叫,大致明白此处刚发生了何事,看到那几个人从窗口窜出后,他目瞪口呆,再也不发一言,也不上前而来。 统领模样的人大步走了过来,站定之后,朝林寻和唐谷溪看了一眼,沉默不语,接着又转过身向窗外看去,魁梧的身子瞬间将窗口的月光挡住。 “还用追了吗?” “不用了。”他答,声音平静。 唐谷溪微微发怔,看样子,他们并不是官府的人,若是官府的人,怎会放走夜间行凶的恶人呢? 忽然,她眼神一亮,望着他们身上的铠甲,身子仿若电流穿过,肩上的疼痛顷刻间消失了,唯有晶莹的眸子灿若星辰。 林寻瞥了她一眼,将目光移至那人身上,拱手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这时,一侧的房门打开了,铃儿跨出门外,一脸的慌张和无措,看到唐谷溪和林寻后,立即扑了过去,在她和林寻身上扫视一遍,“谷溪姐姐,你们……你们无事吧?” 唐谷溪倒吸一口凉气,微微蹙眉,左臂向身子靠近,躲开了铃儿的手臂。 这一轻微的举动让铃儿困惑不解,转眼向她的左臂望去,这才发现唐谷溪肩头裂开了一道口子,茜色的血液将肩上的衣衫浸湿,幸好血流不多,只是染红了那一小块。 “谷溪姐姐,你这……” 唐谷溪轻轻摇头,拿开铃儿的手臂,径直朝那个身材魁梧的人走了过去,一把将其手臂抓住,仰头凝眉看着他。 “你们……是不是武贲军的人?” 那人瞥了她一眼,先是沉默。 林寻只觉得眼前这个面容有些熟悉,定是曾经见过的,就是忘了在宫中还是在武贲军的军营中。武贲军早已西征,会是他们的人吗? “还请姑娘,跟我们来一趟。”那人沉声说道,声音浑雄。 唐谷溪愣了愣,伸手指向自己:“我?” “正是。” “我……要去何处?” “客栈门口,我家主子在等你。” 主子?对方是谁……为何要见她? 唐谷溪愈发听不懂了,但看出对方并非武贲军的人,眸中的光亮便隐淡了下去,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家主子得知姑娘有难,前来搭救,为的就是与姑娘好好道个别,还请姑娘随在下来吧!”说完,那人收回目光,似乎有些不悦,转身朝前走去。 原地还站着三四个人,见她未走,便不动身。 唐谷溪疑惑万分,心中不再畏惧,望着那人的背影有些发怔。她回头看了看林寻,不知是进是退。 “你去吧,我和铃儿在此等候。”林寻沉默片刻,说道。 铃儿也对她点点头。 唐谷溪扭回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后,便跟着那人走去了。周围的人见她动身,也跟着走远,很快,长廊上便人影消散,只剩下了林寻和谢铃儿两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居然是他 客栈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亮着两盏灯,依稀照出了马车的轮廓和形状。只见其华盖锦帘,珠翠璎珞挂满周身,不细看便知对方家底实力,而这车子还有一点异于平常车辆的,那便是——它比一般马车要大。 前面牵引车子的马,总共有六匹,像是载了一个小型的屋子。 唐谷溪看得好生疑惑,这样的车辆,恐怕也只有宫里才有了吧。会是谁呢……难不成大王反悔了,想要把那玉玺要回去? 想至此,唐谷溪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那玉玺是他们拼了命才得到的,如今大王若是要回,那岂不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辛苦一遭,全白费了! 何况,林落如今还在战场上为他效力,大王即便出尔反尔,也不能仁至义尽啊。 “姑娘请上去吧。”见她发愣,旁边的统领提醒道。 此时此刻,她已确定他就是御林军统领了。上回夜闯东宫,他曾带着士兵擒拿过他,怪不得方才此人看向自己时,满脸的不悦。 唐谷溪清了清嗓子,似乎给自己壮胆,若无其事地走了上去。 走至马车跟前时,一个侍卫跑来半跪于地上,意思是要她踩着他的腿上去。唐谷溪微微一愣,想着自己受到如此待遇,那对方应该并无恶意。 她掀起裙裾,抬脚走了上去。 一手撩开帘子,只觉一阵光亮刺过来,她微眯了双眼,缓缓睁开后,才发现其中竟然点着许多灯,将这偌大的车子照得灯火通明。可是方才在车外时,却并未看出里面的灯光,想来这窗帘及门帘,都是何等的厚实。 目光略略扫视一遍马车,才将目光移到了车子中央,看清楚那人的脸后,唐谷溪松了一口气,可面上又多了一层担忧。 那马车虽然高大,形似房屋,但毕竟是马车,因此还需弯腰而入。进来之后,唐谷溪未直接坐在凳子上,而是先跪了下来,颔首向他行礼。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绛紫色的华袍,虽未穿着明黄色的太子服,然而就身上的花纹样式,也能看出是宫里的贵人来。他坐于中间,或许是地方狭窄,两腿分得极开,手肘搭在膝盖上,自唐谷溪进来,两只圆溜溜的眸子便一直盯着她。 见她下跪,太子急忙伸手去扶她,可是手还未触到,唐谷溪便向后收了收身子,双手交叠于腹前紧紧贴住,与太子的手保持了些距离。她脸色未动,一副风轻云淡之态。 太子的手滞在半空,神色微微变动,眼中划过一丝不悦,将手收了回来。 “起来吧,以后不必行礼。” “太子……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呢?”唐谷溪低垂着头,轻声问。 “本宫……本宫自是担忧你的安危,才派人跟过来的。”太子显然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躲躲闪闪。 唐谷溪抬头看向他,“那太子也早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 听闻此言,太子稍稍一愣。 “本宫当然不知!”他怒道,面对唐谷溪上来后的两次提问,他极为不满。此女先不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竟还怀疑那些人是他派来的。原来在她心中,他苏敖就是一个自作聪明阴险狡诈之人! 想至此,他冷笑了一声,“本宫要真想让你感激涕零,也不至于如此偷偷摸摸,与其先派一些人来刺杀你,而后再赶到营救你,倒不如直接将你带回宫中……哼,你又能奈何?” 唐谷溪躲开他的目光,微微垂首,明白太子所言不假,那些黑衣人出手凶猛,定不会是他派来的。那他们又是谁呢? 她低着头冥想,不禁有些出神。 “唐谷溪!”太子咬牙的声音从嗓中发出,一手拍在了旁边的木凳上,盯着唐谷溪的双眸好似点了火,一副怒不可遏之状。 听到这一声喝令,唐谷溪忙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太子。 “本宫连夜来此救了你,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你上来就是质问本宫,竟不说一句感恩之言,你……”他咬着牙,双拳紧握,脸颊因激动而颤抖起来,血气上涌,使得面部发出通红。 唐谷溪这才想起来,忙道:“谷溪多谢太子相救之恩!可是……可是方才谷溪并不是在质问太子,而是在想……那些人究竟是谁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多心。” 太子恨恨地瞧着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鸷又火热的眸子,几乎将她吞噬。 见他不作声,唐谷溪抬起头来,迎视于他,面上无丝毫畏惧,正色道:“如今我三人已经启程,南行之路心意已定,太子又何苦连夜追来呢?谷溪只是一介民女,心中意向便是得一人厮守,除此之外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太子既已有家室,就不要在民女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听她道完,太子不慌不忙睨着她,两眼微眯,唇角勾出了一抹讥笑。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意,不禁浑身冒汗。 “一介民女?”太子弯下腰来,将脸逼近她面前,好似看笑话似的打量着她,“还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唐姑娘啊,你撒谎怎就如此得心应手,脸不红心不跳呢?要不是苏宸现如今去了疆场,恐怕你此刻早就和他入洞房了吧?我还——” “太子殿下。”唐谷溪忽然打断他,眼里发出直勾勾的光,脸色凌然,“苏宸身为王子殿下,远征杀敌本不是必要,如今凉禹朝中的列位王子中,有哪个敢把身家性命弃于不顾,一身戎装走上疆场的?他是为了凉禹,西征的所有将士皆是为了凉禹!换做太子殿下,殿下会去吗?” 太子不由得愣住了,身子好似僵硬一般,一动不动,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行了行了,别跪着了,不是让你起来吗。”良久,他直起了身子,皱了皱眉,莫名有些烦躁。 唐谷溪收回目光,可脸色依旧铮铮然,凝望着地上不说话,也没有动身。 太子叹了一口气,正欲去扶她,可是眼光一瞥,忽发现她左肩上破了一道缝,有殷红的液体缓缓流出。 “你……你、你受伤了?!”太子大惊,伸手指着瞪眼道。 唐谷溪侧了侧头,仿佛早已察觉不到任何疼痛,用手捂住了伤口,沉着眼未答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错看 太子怒目圆睁,面庞蒙上一层怒气,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腿上,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他们还真下了狠手!” 此话一出,唐谷溪噌地抬起头来,双眉微蹙,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太子知道那些人是谁?” 太子见话已出口,便也不去遮掩了,闷声忿忿道:“本宫自然知道,我若是不知,又怎会前去救你呢。” “那这些人是谁,为何要来杀害我们?” “你尽管放心好了,自此之后,他们绝不会再去追杀你们。”太子叹道,“至于那些人是谁,你还是莫要再问,知道不知道,又有何用?” 唐谷溪眸光闪动,沉默不语,耳边回响着太子的话,明白他所言有理,此刻知道与否,又有何区别呢?难不成她还要返回去报仇? 这样想着,心中不禁释然,便不再说话了。 四周的明灯摇摇晃晃,扑朔迷离,唐谷溪面色平静,眉眼低垂着,好似入画。眉下长睫如羽,在眼底刷出一道细浅的阴影,随着烛光的摆动而轻轻忽闪,凌乱的发丝与左肩的伤口混杂同现,令她周身染上一层别致的美感。 太子出神望着她,喉咙轻轻滚动,一时忘了言语。 “既然如此,那谷溪就下去了,太子也尽早回宫吧。”唐谷溪抬眼望向他,面不改色,“若来日还会与太子相见,谷溪必当报答今日之恩!” 她跪于地上,想要抱拳为礼,可无奈左臂因负伤而抬不起来,不禁有些着急。 太子欲要去扶她,就见唐谷溪弯下了腰,以额触地,对他行了跪拜大礼。太子一时惊愕,伸出去的手也定在了半空,双目圆睁着,不知是怒是惊。 紧接着,唐谷溪从地上起身,转身欲要出去。 太子顿时急了,忙起身去拽她,大抵是因为心急,用力便过猛,马车随之一晃,他竟整个身子都朝前方扑了过去。唐谷溪未反应过来,脚下一绊,当即便被太子压到了地上。 马车再次剧烈晃动,尽管布帘极为厚实,但也能从外面清楚地听到这沉闷一响,像是有重物倒地似的。 统领的脸色变得愈加凝重,眉毛凝结起来,双唇紧绷,胸中散发着一股怒气。 马车内的地板上,唐谷溪杏目圆睁,满脸惊愕,望着近在咫尺的太子的脸庞,一时发不出声来。太子沉重的身子将她死死禁锢住,使得她四肢都无法动弹一下,瞬间全身寒毛竖起,僵硬如石。 太子倒地之后,面上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就换成了一副心安理得之态,竟没有丝毫欲要起身之意。昏暗灯影里,他注视着身下的唐谷溪,眼角唇边不知不觉泛出了一丝淫笑。 “太子!还……还请太子快起身,我……我不慎绊倒太子,别脏了太子的衣裳!”唐谷溪语无伦次,身上的戾气顷刻间竟烟消云散,不觉发起抖来,脑中一片空白。 “别动别动……”太子眼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游走,放出光芒,手肘抵在了两侧的地板上,身子几乎将唐谷溪的视线完全遮挡,在底下投下了大片阴影,“谷溪啊,你听我说……” 唐谷溪只觉得浑身颤栗,她用力将右手从身下抽出来,抵挡在了太子之间,与他保持着距离,目光四处游走,慌乱地找着东西,也不知具体要找何物。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苏宸他上了战场,能否活着回来都说不定,你跟那林氏姐弟去西州,对你又有何好处,最终不还都得回来?倒不如……” “啪!” 话未说完,只听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了太子的侧脸上。 太子被打得偏过了头去,一时愣住,醒悟过来后,死死盯着唐谷溪,眼里愤怒与惊错混杂,如何也未料到她会做出如此举动。 “太子殿下。”唐谷溪一字一句说道,眸光犀利如剑,狠狠刺在太子脸上,“苏宸他无论如何,都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现如今他刚上战场,人都还未走到乔疆!你就在此信口胡诌,恶言诅咒……太子,你不配做凉禹的太子,更不配做大王的孩儿……” 太子脸色由青转白,头脑逐渐清明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意乱情迷,口不择言了,不禁一时语塞,满脸羞愧。 说到底,苏宸也是他的兄弟,虽说二人从小不睦,但也未到骨肉相残之地步。然而此刻心中愧意自是无法诉说,只能任由唐谷溪看低痛恨了。 “还请太子起身!”身下女子冷冷道。 太子闷哼了一声,纵是万分不情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身上火焰像是被一盆冷水所浇灭,阴冷的眸子在她脸上睨了一眼,才磨磨蹭蹭站了起来,低头理理衣衫。 眼前顿时一片明亮,随着那庞大黑影的离身,四周烛光闪进她的眼帘。唐谷溪长舒一口气,忍着肩上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刹那间,只觉如同刚从鬼门关回来,身上冷汗直冒,心头剧跳不已,一时感到头晕目眩。 太子吃力不讨好,反被她所羞辱,此刻脸色铁青,早已没了耐心。袖子一挥,愤愤然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她一眼。 唐谷溪喘着气,低声说了句“民女告辞”,便转过身,掀开了帘子。 “唐谷溪,终有一日,本宫自会让你对本宫投怀送抱!” 唐谷溪闻言,停下了动作。 沉默一刻后,她冷笑了一声,呢喃道:“我原以为,太子也是情性中人,可今日才看清,太子与谷溪所想竟有十二分的差别!若真如太子所言,有那么一日,想必那时的谷溪……也早已不再是谷溪了吧。” 说罢,她眼里抹过一丝冷意,手臂一挥抛开帘子,盈捷地跳下了马车。 外面星火微亮,寒星点点,统领及其他侍卫们,皆守在马车几丈远的地方,默然不动。唐谷溪凝视他们一遭,未再说话,径直走入了客栈内。 客栈内更是漆黑无比,她面无表情,凭着感觉走过了穿堂,走过楼梯,又走过了转角,最终出现在林寻和铃儿面前。 林寻和铃儿一直在转角处等候,此刻见她回来,立即站起了身。 “底下是谁?” “谷溪姐姐……” 唐谷溪目光在他二人脸上缓缓划过,淡淡说了声:“太子。”便不再发言,侧过身子朝一侧走去了,很快,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花宁亦华盈 乔疆,丞相府。 孟冬将尽,空中刮来丝丝寒风,吹得青石板上的残花枯梗不断翻滚、飘散。 后花园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素衣白裙的女子,她容颜素洁,不施粉黛,眸光清淡地望向前方,在视线的尽头,一树的木槿开得绚烂,妖艳多姿,旖旎秀美。相比之下,她的容颜苍白无光,黯淡失色,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元气,一副柔弱的萎靡之态。 可是纵然如此,如果细看的话,依稀能在她的身上看到绰约之美,任大病小伤也阻挡不了的精致五官,艳美多娇。 “你看,她又坐在那处呢……” “哼,你管人家在何处了,人家如今又当回了四小姐,哪儿有我们这些丫鬟评头论足的份儿……” “……四小姐?啧啧啧,谁不知她的娘亲当初就是个卑贱的丫头呢,也不知哪里使得狐媚子招数,勾引的丞相……” “你小声点儿!当心让……” “那又如何?反正她也没了武功,如今大夫人二夫人皆在,丞相又听这二位夫人的,我们何须怕她呢。” “行了行了,有人来了,快走吧。” 二楼的连廊上,两个丫头躲在圆柱后面细碎地说话,不过很快,在看到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从长廊走来后,她们忙拿起手中的东西,转身走开了。 连廊的尽头,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也是一身素净衣裙,只不过相比起底下的白衣素裙来,显得更加粗糙一些。既不像下人丫鬟穿的,也不像府中小姐穿的,可不论怎样,再粗制滥造的衣裳穿到她身上,也别有一番风韵。 驻足在这栏杆后面,朝底下的女子望了一眼,眉头微锁,转身便顺着楼梯走下去了。 听到身后那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石凳上的白衣女子微微侧头,眸光稍稍滑动,无神滞缓,脸色一动不动,静如止水。 蓝衣女子站到她的身后,轻启双唇,欲言又止。 “其他姐妹们……都走了?”白衣女子动了动嘴唇,有气无力。 “嗯,走了。” “那你也走吧。”她苦笑了一声,眸光一阵颤抖,“反正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你又留在此处何用?我连自身都保全不了,别说你了……” 蓝衣女子垂头沉默,抿了抿双唇,柔声道:“可是水心……也别无去处了。” “是啊,”她又冷笑一声,“你也别无去处了……若是还有去处,恐怕你此刻也早就走了吧。我真是高估我自己了,大难临头,身边竟一个也不剩……” “花宁姐姐,水心不会走的。”那女子道,“前尘旧事……水心不愿再提,可是水心不会忘了,当初是花宁姐姐收留我俩的,若非花宁姐姐,我和妹妹怕是也早就没命了……” 听到这话,凳上的女子一阵愣神,脸上的冷笑消失不见,眸中好似起了一层浓雾,面容悲怆凛冽,双唇轻轻颤抖。 秋风微起,地上的残叶呼啦着向远处飘走,两个女子的衣衫随风摆动,身上添了些凉意。 “水心,你记恨我吗?” “……恨,也不恨。” “呵,你妹妹的死……你不怪我?” “怪……” “你曾经,也想要杀了我吧?” “……” “想把我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是不是?” “……” “你说是也无所谓,这世间想杀我的人太多了……纵使是他!也一步步将我玩弄、怀疑、抛弃……他从一开始就骗了我,可悲的是我……其实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对我心不诚,可还是对他放松了警惕。” 她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泪光闪动,死死凝视着前方的木槿花瓣,最终将眼中的泪收了回来,眸光变得猩红凛冽。 “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废了我的武功,我也不会被文王后所丢弃……他们用我之时,视我如珍宝,不用之后,就弃之如草芥……和他一样,他们都一样!”她一掌拍在了冰凉的石桌上。 “花宁姐姐!”水心忙坐在一旁,抓住她的手臂,摸到的却是如寒冰般的手指,她的心头不禁微颤,“花宁姐姐,你大病初愈,才刚下床几日,还是不要动怒了……外面风凉,水心这就扶您回房去,走吧,花宁姐姐。” 花宁坐着未动,眸中的猩红渐渐隐退下去,重回一派冰凉清淡,慢慢抬起目光,睨上了水心的脸庞,凝视良久。 水心干咽了一下,柳眉微锁,满含担忧地望着她,默不作声。 “水心……” 水心点了点头,等待她的发话。 花宁盯着她,似是陷入冥思,隔了良久,才摇了摇头,眼中忽然凌厉起来,眸光深沉漆黑,遒劲焕然。苍白的脸上像是点燃一束神光,顿时熠熠生辉、容光焕发起来。 “花宁姐姐?”水心莫名感到了一阵不安。 “水心,我要去见王后,”花宁说道,“我必须见她一面!” “可是……可是王后并不想见你啊。她和丞相大人早已说好了,把四小姐留在后院,除衣食起居外,不得外出,也不得让外人入内……” “他们是想让我死!” “这……” …… 水心不再说话,园中一派寂静。 “谁说外人不得入内了!” 只听垂花门外响起一道朗润的声音,二人扭过头去。 只见白羽一身银白裘袍走了进来,眼带笑意,面含春风,站在门下望了她二人一眼,大步走了过来。 花宁微微皱眉,呢喃一声:“白羽?” 听到这一声沉吟,面前的男子步子怔住,面上先是呆了一刻,而后突然灿然笑道:“盈姐姐,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原以为,你这一病就病了三个月,又是好几年不见,你该不认识我了呢。” 说罢,他雀跃走了过来,袍子一掀,在旁边凳上坐了下来。 花宁扯了扯嘴角,似是苦笑了一下,眸光淡淡落在桌上,“我如何不认得呢……当初我逃到夜芜郊野时,不是你派人出来接应的我吗?” 白羽一听,心中更加喜悦,不禁咧嘴笑着,挠了挠脑袋。 这三个月中,白羽时不时来到丞相府,水心也早已认得。他便是文瑶王后的儿子——乔疆王子白羽。鄱安之争时,他也曾请缨从军,于离山与武贲军相对而战过。其间水心也看出,这个丰神俊朗的小王子,似乎对花宁也别有一番心意。 “不是不准任何人靠近我吗,你又是如何进来的?”花宁抬眼看向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请缨 “这相府我自是想进就能进的。”白羽说道,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母后和舅舅生气也只是一时的,盈姐姐还是别往心里去……其实,其实若不是舅舅知道了盈姐姐对那个将领有心,也不会……如此动怒了。” 花宁眸光一凛,朝他脸上瞥了去,“你以为父亲和王后是因为这个?哼,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我在这府中,有何地位可有?如今从凉禹回来,不受人信任了,自然是废物一个!只管把我憋在此处活活耗死,才不是因为什么将领不将领……” 说到齐煜,她瞬间又起了一肚子火。 白羽见她颇有不悦,便也不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厨房里还有花宁姐姐的药,水心先去看看好了没有。”水心从一旁站了起来,微垂着头,对白羽屈身施礼后,便转身走开了。 看着水心远去,白羽回过头来,重新睨上花宁的脸庞,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花宁虽未正视于他,然而眼角余光早已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她不动声色地望着前方。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白羽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盈姐姐……如今可还对那个人,有意?” 话还未说完,就听花宁冷笑一声,嗤道:“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写那封信,在离山的战场上,你们早该把他杀死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似乎想要将言语化成一道利剑,直穿那人的身体而去。此话如此冰冷绝情,不禁令白羽浑身一凛,心中竟不知该喜还是忧。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盈姐姐就不要再想了吧……”白羽微微垂下头去,脸上情绪复杂。 “所以,白羽,你要帮我。”花宁突然转过头来,一把拉住白羽的手臂,微微蹙眉凝着他,眼里满是期盼。 白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微显茫然,不知她要说什么,因此心中无底,不禁干咽了一口唾液。 “怎……怎么帮?” “我要去见王后!”花宁道,语气铮铮,目光似乎化成固体,直直盯在白羽脸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他不说话,花宁接着道:“白羽,你我姐弟一场,从小我就在这府中无姐妹照应,一直以来都是你对我关照,这份恩情,姐姐记下了。可是白羽,你也不想看到我如今这副样子……不是吗?我已没了武功,又失去了凉禹王的信任,时至今日,唯一能救我的就是王后,就是你!你得救我,你得救姐姐……” 听她这一番言论,白羽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姐姐他一向是知道的,虽然从小在相府里无地位可言,几岁便被送了出去,可是一直以来有他的照应,不论在府中还是在乔疆水云馆时,他几次三番去接济,要说感情深厚,也只有他二人了。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盈姐姐不论说出什么,但凡是下了主意的,都不会轻易服软。纵使相府里地位卑贱,可依旧没能磨灭她身上的凌然傲气,正如此刻一般,她犀利的目光和哆哆的话语,直令他感到左右为难。 这也是他一直在她面前,既倾慕又惧怕的原因。 “盈姐姐……真想见母后?” “想,想见!”花宁的眼里放出光芒。 “可是你的身子……” “无碍的。”花宁急忙摇头,“都已经三个月了,早就无事了,我这身子又不是弱不禁风。” 白羽冥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注视着花宁的眼眸,说道:“那好,等抽出一天空闲,我便来府中接你入宫。此事先不禀报母后,到时我直接将姐姐送入她的宫内,想必母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花宁闻言,释然一笑,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也微微放松了,舒了口气后,收回手来。 “盈姐姐可知……”过了片刻,白羽问道,“乔疆和凉禹又要作战了?” 此时正值十月底,凉禹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向乔疆而来,而乔疆的军火也已准备齐全,与祢息人的磨合作战也大有进步。虽未见硝烟旌旗,可两国黎民也早已闻到了战火之味。 白羽以为花宁对此全然不知,可未想到,问出口后,才发觉盈姐姐面不改色,一派风轻云淡之态。 “我欲和王后所说之事,也正与此事有关。”花宁淡淡道,扭过头来笃定望着他,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明深意的笑。 白羽一头雾水,蹙眉问道:“盈姐姐早知道了?那此事……是何事?”他心中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花宁环视一遍花园景致,眸光如轻羽点水般掠过,不带一丝情绪,声音又如方才般冷冽决然:“我要立功,我要被王后得以重用,这小小的院子既容不下我,我便不在此处,更何况,此处也不被我看在眼里!”她扭过头来,睨上白羽,“我要去从军,与你并肩为战,然后……亲手杀了那人!” 白羽面色怔然,直愣愣地看着花宁,一时未反应过来。 “盈姐姐,你说你要随军作战?”良久,他才扬声道,声音好似不是自己发出的。 花宁点了点头,唇角微扬,“是啊,白羽,你莫担心,只要我将此计提出,王后是不会不答应的。她知道我有多恨他,也知道我对武贲军最为了解,于情于理,你的母后都不会拒绝我。” “可是……” “白羽,别可是了,当初因我一时糊涂,你才放了那人,最后还被王后所罚。这笔情义,姐姐这就为你偿还。” 花宁的话步步紧逼,使得白羽好似嗓中堵塞,一时发不出话来。可是当他看到花宁脸上神采奕奕的容色时,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只要能将盈姐姐带出相府,那她便不会再受罪受气,不是么? 白羽走后,水心从一旁的屋檐下走了出来,重新站到了花宁的身后。 “药煎好了?” “煎好了。”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那好,省得我再说了。你放心,只要王后答应,我便将你带出去,在夜芜安顿好后,再随他们上战场。” “……花宁姐姐,其实,你去跟王后请缨作战,不是为了要杀他,而是……为了要见他吧?” 花宁神色一变,双唇紧绷,没有说话。 “若是战场相见……花宁姐姐,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自然做好了准备。” “到时姐姐……该如何做出决断?” “要么杀了他,要么……” “要么,被他所杀?” “自然不会!”花宁怒道,眸中泛出一抹寒光,“我是不会死在他的手下的……彼时,若是出师顺利,我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宛都 水心听罢,未发一言,只觉浑身冰冷,直冒虚汗。 …… 事实正如花宁所料,文瑶王后不仅准允花宁随军作战,而且还让她女扮男装,顶替一人的身份…… 白羽是文瑶王后唯一的儿子,一年前她便说过,不准许他再上战场,然而白羽不听,文瑶为此大为发怒。事后,战争平息,便也无人再说此事了。 如今,两国之间最大的一场战役即将来临,她怎会甘心让白羽再次去冒险?为了不让他赌上自己的性命,她想了无数的法子,可最终都敌不过羽儿的执意。可巧,就在此头疼之际,花宁却主动请缨,欲要上战场。 两个月前,她的箭伤刚刚痊愈,可是从凉禹回来后的花宁,早已不是花宁了,她对乔疆和文瑶王后再没有一丝益处。与其留她在身边谋事,倒不如废了她的武功,将她安置在相府后院的好。 相较于一个身怀绝技但三心二意的女子,一个百无一用的四小姐倒更能让她安心。 但未料到,两个月后,羽儿竟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文瑶王后大为惊讶,正欲指责之时,却听她口中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仔细想来,也颇为有理。 花宁在凉禹三年之久,又长居宫墙之内,不论是耳听还是眼见,三年下来,累积的情报和暗线也有不少。对于大王的意图、军队的策略,她是最为清楚的。如此一来,若是让她上了战场,说不准会对战事有利。 何况,军中还有其他的大将军,主谋之事皆掌握于他们手中,若到时真出了差错,杀生大权全归于他们。料定花宁,也不会整出什么花样。 既然如此,那么只差一个身份了…… 出征那日,花宁一身银白戎装,手持王子令牌,骑着高头战马,走上了战场。而实为乔军将领的白羽,却被母后的人困在了明月台,整整十日未能踏出一步。 不到一年,乔疆和凉禹的第二次战争就如此打响,几乎未有任何征兆,然而冥冥之中,又好似天意安排,两国的战火自盟约被毁当日,便埋下了不得安宁的种子…… …… 与此同时,距硝烟滚滚的战场两千里之外,西州的临江河渡口,却是一片热闹繁华。 南部的气候本就舒适宜人,更何况是在入冬之际,差异更是十分明显。虽说西州冬日也飘雪,可是诸如盛歌、凉禹般的鹅毛大雪,还是很少见的,除此之外,多数时候都是温暖平和、柔风细雨的好天儿。 这日,暖阳高照,白云明朗,阳光细细碎碎泼洒在临江河的水面上,让人从远处乍一看,还十分得刺眼。 快要靠近渡口的河面上,漂来一只木船,船头站着三个年轻人,其中二女一男。三人神采飞扬,英气勃勃,挺立于船头朝河岸上望着。 “终于到了,终于到了……”唐谷溪望着渡口上运货卸货的船只、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出由衷的慨叹。这一路以来太过艰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了三人心心念念的西州,如何不使人精神振奋,感慨一叹? 原本这西州地处南部,与北部的盛歌相隔近万里,本是唐谷溪一生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更别说有朝一日会站在这片土地上了。因此,她对西州陌生,又充满好奇。 若非林落和林寻,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来到这里。而正是因为一路的艰辛血泪,才使得这个本来平凡普通的国度,在她眼中,似乎弥足珍贵了一些。与此同时,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原来,这就是西州,这就是宛都……”铃儿也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旁侧,“若是在一年以前,铃儿是想也不敢想的,竟能跟着林寻哥哥和谷溪姐姐,来到西州……” 她嘴角带着微笑,眼里灿若星河。 “看这街市上如此热闹,想必宛都也十分繁华啊。”唐谷溪点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似是在打量一件宝物,颇为满意地笑道,“我自小生长在北方,还不知道南国的冬天是怎样过呢……哎,林寻,你们这里的人,说话口音一致不一致?” 她敲敲林寻的胳膊,眨着眼睛问道。 自从船只绕过临江河弯道,宛都出现在三人眼中之后,身边这两个女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林寻听得两耳发懵,此刻又闻见唐谷溪问他,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要躲进棚里。 不想,却被唐谷溪一把拽住了衣衫,他整个脖子向后仰去。 “都要下船了,你要去作甚?” 林寻被她憋得喘不过气来,忙收回步子,将她的手拿开,理了理前襟,回身正色道:“你听我这口音,能听懂么?” “能啊。” “那不就行了!”林寻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告诉你,这五国之间,虽说相隔千里,可是来往都很密切,各国之间四处游历的人也很多。你想想看,当初你在临清时,是不是也常在城中见到别国之人?” 听他这么一说,唐谷溪陷入了沉思,仔细一想,似乎果真就是这样。 看她不说话,林寻嗤笑了一声,喃喃道:“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五国这些人?大陆之外,那些海岛、海域上,或许有别的国度也说不定。” “我可并未说出此话。”唐谷溪忙道,不想让林寻看低了自己,“以前看《海陆志》,上面说,东蕖海上繁多岛屿,岛屿之间各有不同,上面还有人族居住,更别说其他地方了……只不过,这些都是纸上所载,既未亲眼看见,便也不知真假。” 林寻点点头,表示赞同,眉眼一翘,“或许,真有一日,我们也会去东蕖海一游呢!” 唐谷溪笑道:“怕是没那么一日了,东蕖海可是有很多怪兽猛物呢……” 二人说笑着,倒忘了一旁的铃儿。这铃儿听他们说的如此离奇,不禁万分好奇,可又因自己对此不懂,便也插不上话,索性闭口不言,佯装赏景了。 很快,船靠渡口,三人收拾行李,依次走上了岸。 至于那两匹骏马,也早已寄运到别的船上,由专门看管牲口的人代行圈管。 着地之后,三人长出一口气,环望宛都的渡口集市,一派熙熙攘攘、喧哗热闹之景,心中畅快恣意。初至一个地方,总会有些新鲜感,这新鲜感使得每个人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走吧,二位贵客,这回换成我做东道主了!你们大可放心,林某必当殚精竭虑、尽心尽力,做好地主之谊,为二位带路把关、好生招待、游遍宛都城!”林寻大手一挥,兴兴然说道。 唐谷溪和铃儿被逗得咯咯直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此人是谁 三人不再逗留,背起行囊便上了街。林寻和唐谷溪把剑收在身后,以免让人看了心生不安,此处是西州都城,百姓安居乐业,佩刀带剑之人自是少数。 远远的,就望见一处高台楼阁,楼下许多人聚集,似乎是什么玩乐场所,楼内楼外热闹非凡。三人驻足仰头,瞧见楼阁上方的一块牌匾,上书“风月阁”,由于其有三四层楼之高,因此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些刺眼。 整个风月阁华丽招展,每个屋子的窗口都大开着窗子,窗棂处有桃红色的纱帘飘出,在微风的吹拂下绰约飘动,美轮美奂。门口处是四方大圆柱,其上亦有纱帘粉饰,亮洁如新的地板和热情洋溢的客人,皆昭示着此处的生意兴隆和长盛不衰。 唐谷溪收回脖子来,遥望一眼这中心大街,四处皆是熙熙攘攘之景,街道宽阔迂回,两侧有各类客栈、茶馆、酒楼、当铺、金银店……可是唯独这一座楼阁最为突出,门口拥挤出入的人数也最为繁多。 见她二人疑惑,林寻解释道:“这啊,便是宛都最富盛名的大酒楼,平日里达官贵人多数聚会的场所,若是碰上富商贵公子的生日宴,他们也会在此处举办,宴请众人。” 听林寻说来,二人点了点头,又朝那楼上多看了几眼。 “可是,为何是‘风月阁’呢?”唐谷溪问,“这名字听得倒是风雅,可是……总觉得怪怪的……” “哈哈,你问到点子上了。”林寻大笑,仰头朝那楼上望去,手指向最高的那一层,“看见了没,这里面每层分工不同,底下两层为饮酒设宴之地,第三层为赌场以供博弈,第四层……则为真正的‘风月之所’。” 说罢,他收回手来,扭头看向唐谷溪和谢铃儿,“你俩明白了吧?” “明白了。”唐谷溪点头道,“可见里面鱼龙混杂,是乌烟瘴气之所。” 铃儿凝眉望着风月阁,似是沉思,没有说话。 林寻轻笑一声,催促道:“好了,快走吧!” 二人便也不再观看,跟上林寻就往前处走。未承想,才刚走了几步,只听得身后一人叫喊—— “林寻!林寻!” 林寻闻言,停下脚步,唐谷溪和谢铃儿也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身着冰蓝雪袍的人疾步走来,面容白俊,衣衫松松垮垮,脚步也微显凌乱,头上被蓝色粗布条束着发,面色酡红,眼里放光,直奔而来。 林寻望着这个人群中呼叫着跑来的身影,面上并未显出一丝的愉悦,反而眉宇间添了一缕厌烦,似乎并不想与他说话。 “林寻!你竟然回来了!”那人跑到跟前,一把拍在林寻肩上,咧着嘴呵呵笑道,“你还能回来啊!竟然活着回来了!哎……林落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林落’是你叫的?她是你师姐。”林寻不悦道,撇开目光不去看他。 那人一见林寻面露不悦,倒也不着急,向后微仰着身子,打趣道:“那你不也没叫我师兄吗?咱们师兄弟的……还管这个?”说着,又一把搭上来,勾住了林寻的肩。 林寻被他这猛地一搭,身子不禁摇晃起来,眉头微微蹙起,忙拽住他的手臂甩下来,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正色道:“你去做甚了,不会又去风月阁了吧?” “那是自然了,我在西州还能作甚?师父又不带我去九秦练剑,呵……留我在家中白吃白喝,我也没那么厚脸皮啊……这不,来这赌场赌一赌,去那楼上抱一抱姑娘,也给师娘少添点麻烦啊!你说是不……” 他浑身散发着酒气,一边醉醺醺说着,一边邪笑着看向林寻,身子又要朝他身上倒去。 林寻一脸的厌恶,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斥道:“你能否稍微注意下言行,以为世上人人皆是你?别忘了这边还站着两个姑娘呢!” 他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目光朝唐谷溪和铃儿瞥了过来,又不好说什么,便闷着脸不作声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向旁边扭过头来,这才注意到林寻身后还站着两个女子。不禁凝神细看一番,见这二位女子虽样貌不同,可姿色却是上等,各有千秋—— 白衣红裙的这一位,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眼角稍带出的一丝凌气,配之后肩上方露出来的剑柄,给人耳目一新的侠女风范。虽是明艳动人,却又有那么一丝不可捉摸、不可靠近之意,视其眼神与身姿,竟有几分林落身上的气质。 他轻咳两声,干咽了一下,眉宇间掩不住的心慌,索性移开目光,去看另一位女子。这位倒是娇小玲珑,钟灵毓秀,身着樱花粉的裙衫,打扮得清秀素洁,眼里柔光似水,秋波无痕,微低着头看自己的样子,颇有小鸟依人之态。 他看着看着,不禁笑了起来,兴许是醉酒缘故,这一份放浪之笑竟丝毫不加掩饰,直盯得铃儿脸颊通红起来。 自打这一位从风月阁出来的男子站到三人面前,唐谷溪便一直打量着他,听他和林寻的谈话,得知两人原是师兄弟,那便也是林肃门下的弟子了。可看他此刻的样子,一副放浪之态,又觉得此人粗鄙不已,因着醉酒的缘故,却也不好多做评判,只是心中不满起来。 “这位小娘子,还真像是风月阁走出来的人哪……”那人邪笑着,两眼发光,直勾勾在铃儿脸上打转。 唐谷溪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林寻正在低头想着什么,听到这话便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气血上涌,上前一把抓过他这个师兄,扯住他身后的衣襟向后拉去。 “你说话小心点!”他怒道。 那人毫无防备,被林寻这么一扯,顿时向后趔趄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 “行了,你玩你的去吧,我要带她们回家!”林寻瞪眼道,反身拉住唐谷溪和铃儿的胳膊,疾步向前走去。 那人站定之后,望着三人走远的背影,大口喘着气,脸上更显酡红,恨声道:“你林寻就是看不起人!我呸!” 说罢,他理了理衣襟,转身又朝风月阁走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临江河畔 “那人是谁?”唐谷溪一边被林寻拉着走,一边问道。 林寻脸色极黑,闷着头不说话,只顾一路走着。 铃儿小心翼翼朝唐谷溪看了一眼,脸上的通红隐淡了几分,面色恢复如常。 “他是我师兄……”良久,三人步子慢下来,林寻开口说道,松开了她二人的胳膊,“说是师兄,他也不配当我师兄。父亲的所有弟子中,就数他不务正业,整日只知偷懒耍滑、饮酒作乐,要不然,父亲也不可能不带他去九秦……” 唐谷溪听来,缓缓点了点头,沉吟道:“看来,此人也是城中的富家公子了……” “非也!”林寻重重道,语气颇有不悦,“他家中贫寒,十几岁时,便被母亲送到了家中,他娘亲苦苦求我父亲,一定要教他武功,让他做个有出息的人。爹娘见她可怜,便收留了他,可他压根不知用心学武,小时候无赖也就罢了,谁知长大还是这副德行……” 当年林寻初次见到他时,两个人都还很小,玩乐也常在一起。后来家中弟子随父亲去九秦红山,在红山的几年,林门剑派中来来往往,变换数人,不知何时,林寻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后来才得知,他犯了错事,被父亲遣回西州去了。 本以为,他在西州老家能闭门思过,改过自新,重回红山。未料到,他竟安于居住在家中,每日巧言讨好娘亲,出去玩乐闲逛,既不习武也不练剑,除非父亲回来,才安生修心几日。 母亲见他孤身一人,也不忍抛弃,因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他在家里饮食起居了。 几年不见,林寻从九秦回来,发现他竟大变模样,虽废了武艺,可形貌却打扮得光彩照人,起初还暗自喟叹一番。可后来才发现,他这个师兄是一点没长进,只会涂脂抹粉,满身阴柔之气,脾性却一点没变。 “这么说,你爹娘还真是心慈手软啊,要换做我,早就将他逐出师门了!” “没办法啊,我娘平日一个人在家,家里人本来就少,有他在娘身边,还能将娘哄得开开心心的……”林寻说着,沉下头去,声音忽变得悲凉,“最起码,他一直陪在娘的身边……” 唐谷溪听着,没再说话,其实她想说的是,林寻这个师兄留在他家中,还不是为了蹭吃蹭喝、日子过得悠闲?然而最终没有说出口,即便她不说,林寻心里也明白吧。 明白又能如何?归根结底,留在他母亲身边的,是他师兄,并不是他。光凭这两年他随师姐的任性出走,也不能在母亲面前抱怨师兄一句。 铃儿也听出林寻话中的失落了,她抿了抿嘴,眼珠略略转动,沉思一刻后,抬起头来看向林寻,轻柔地笑了。 “林寻哥哥,这回你回来了,可以好好陪在娘亲身边啦。两年未见,你娘肯定想你想得入骨了……”她深吸一口气,“铃儿真羡慕你啊,还能回家,叫上一声娘……” 本打算安慰他,可说着说着,竟说到了自己伤心处,不禁哽咽起来,红了眼眶。 “你净瞎说!”林寻见状,忙宽慰道,“铃儿,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回到家中,我娘便是你娘,我爹便是你爹,你只管——” 还未说完,就听铃儿“噗嗤”一声笑了。 林寻低头,见她果真笑了,却又十分不解,搔着脑袋,疑惑道,“你笑什么……” 铃儿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低着头抿嘴发笑,默不作声。 “林寻,你经过你爹娘同意了?”唐谷溪在一旁朗声问道,斜眼去看他,“我俩相识这么久,怎未见你对我说出此言呢?为何不说……唐谷溪,你到了我家,我娘便是你娘,我爹便是你爹,你只管叫我爹娘为你爹娘就好,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 她一言一句地说着,声音明朗有力,一副义正言辞之态,可是话毕之后,便再也忍不住,自己失声笑了起来。 林寻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方才自己未说完的话,被她这么道出之后,却是另一番酸溜溜的滋味,引得铃儿愈加发笑起来。 脑子极快转动,冥思一刻后,他换了一副常态,眼光划过唐谷溪,微微笑了起来,大言不惭道:“好啊,你倒是提醒我了!待会儿回家之后,见了我娘,就是你娘,千万千万别生分,从此以后,咱俩可就是一家人了!”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眼里泛出一丝讥笑,狠狠射向唐谷溪。 这回轮到唐谷溪发懵了,她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不禁满脸通红,站在原地满腹生气,胸脯一起一伏,停了片刻后,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此时已走过了大街上最为繁华的一段,正是人流稀少、幽静平阔之地,三人嘻嘻哈哈,一边打闹一边朝前走去…… …… 先前将军府的管家傅伯曾说,从凉禹到达西州,须得先到遂州,再由遂州坐船过了临江河,才可到达西州都城宛都。那条临江河几乎贯穿西州南北,从凉禹的遂州山上发源,顺流而下,经过西州几个城池,最后到达宛都,过了宛都之后,继续南流,最终汇入东蕖海内…… 而宛都之所以成为西州的都城,就是因为河流运输发达,这条河上的商船络绎不绝,行商之人各国都有,来来往往。整个城池都是依水而建,没有这条河,宛都便不会兴盛,百姓也不会安定。 临江河弯弯曲曲,水质澄澈,时而宽阔时而狭小,时而平缓时而急促,河上船只密集,路上柳树成荫,小桥流水,亭台楼宇,自成一幅美卷。 或许这便是南国风光与北国景色的不同之处吧,这河也是无比得大气雍容,将都城渲染得水气弥漫,风情万种。 傍水的一条长街,一边是临江河,一边是房屋宅院。白墙绿瓦层层重叠,院落有大有小各不相同,既有小家碧玉之气,又有大家闺秀之风,而林家的宅邸,便在这一片秀美的平坦道路上。 林宅门前,并非别家的院落,而是一大片宽阔之地,其中绿草茵茵,竹林葱翠,清池数个。视野倒是十分开阔,出门便可在林中信步游走,亦可练功练剑。众人皆知林家为武剑之家,而林肃又曾是城中德高望重的剑侠,因此谁也不去争那一块地,就连官府也不征用。 因此,林宅四周清幽静谧,宅中庭院又别致有序,里面的楼阁亭台高耸出墙,任谁远远地一看,也能看出此地与别处有所不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登门入宅 唐谷溪和铃儿踏进林宅时,看到眼前宽广的庭院,不禁连连咂舌,赞叹不已。倒不是说里面屋舍多么华美,甚至根本称不上华美,只是一般人家的铺陈格局罢了,可是有一点却极为不同,其中的院落——尤其正对大门的院落,极其宽阔,竟像个练武场。 细细环视一番,还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处:林宅的屋舍格局,没有墨守陈规,也没有遵从一般的宅院设计。房屋不是坐北朝南,院落也并非几进几出,而是…… 唐谷溪说不上来像什么。 此时,三个人正站在门内距门槛几步远的地方,未再向前一步。不知为何,他们都在此处停了下来,即便是林寻,面对这个两年未回的家,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游子归来,不是雀跃,不是欣喜,而是说不出的落寞。 “你家为何没有门子?”唐谷溪进来良久,却迟迟不见守门人,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平日里,这么大的宅子就这样开着门?” 铃儿也觉得好生奇怪,笑道:“看来林伯母,是个宽心之人。又或者是……这宛都百姓安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依我看,娘必定知道我们今日回来。”林寻轻轻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阵风掠过庭院,院子内的竹叶微微摆动,纵是在南方,也抵挡不住冬日的寒意。三人紧了紧衣裳,就要向里面走。 这时,只听得回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而轻微,单是从声音中便能听出那人的喜悦和匆忙。林寻止步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家丁服的老者跑来,说是老者,也不算老,说是家丁服,也比家丁穿得要好。 家中一向没多少仆从婢女的,一来爹娘不注重这个,二来家里人少,用不着使唤人。况且无论男女,皆会些武功,平日里行动也方便得多,娘亲又素来喜欢清静,因此这偌大的宅子,人口并不多。 “周伯。”林寻展颜笑道,“母亲呢?” 那个被称作“周伯”的人来到林寻跟前,并未答话,而是先在他脸上细细凝视了一番,似乎要把他看透,苍老的面上有说不出的欣喜和激动。 “寻公子啊,你可算回来啦!”他颤声道,一字一句都饱蘸力道,“两年了,两年了啊!寻公子,你竟安然无恙,长大了,公子的确长大了。对了,你……你姐呢?林落她……” “您放心,师姐她……她有事在身,过几个月再回来。我娘呢?她在何处,是不是知道我们今日回来?” “知道知道,夫人她知道。”周伯忙点头,“夫人让我一天都开着门,算好了你今日要回来的。这二位是……” 他把目光移向林寻身后,在唐谷溪和铃儿脸上凝视了一番。铃儿和唐谷溪见状,忙给周伯行了礼。 周伯却没有接着问林寻,而是眼角绽开一缕笑,看着眼前这二位姑娘,缓缓点了点头。 “好啊,回来了,都回来了就好……” 唐谷溪颔首听着,觉得这话有说不出的奇怪,但又不知是哪里奇怪。 “周伯,我娘呢?”林寻又问了一声,“我要去见她,我娘在何处?” “公子莫急,夫人正在佛堂念佛,半个时辰就会出来。”周伯平淡了不少,“还有,夫人让老身告诉你,客人来了之后,先随老身去堂屋歇着。夫人要单独见你,寻公子,你还是先去夫人房里等候吧。至于这二位姑娘,就跟老身来吧。” 周伯笑意盈盈说着,就向前伸了伸手,为唐谷溪指路。 “哎,周伯!”林寻急忙把他叫住,面上闪过一丝不安,讪讪道,“周伯,我娘她……她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闻言,周伯呵呵地笑了,伸手点着他,像是嗔怪一个小孩儿,说道:“你啊,永远长不大,两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怕爹怕娘。怎么,如今可后悔当初跟着林落跑出去了?” “您觉得我像后悔的样子?”这回,林寻倒淡淡笑了笑。 周伯挺直身子,摇了摇头,闭着双唇将他打量一番,“不像。寻公子,你看着,比两年前像个大人了,只是略有消瘦些……不知夫人看了,会不会心疼。”说罢,他哈哈笑了,“行了,公子就放心吧,你娘不会怪你的,你就安心去吧。” 听到周伯这样说,林寻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着脑袋道:“嗯!” 周伯微眯着眼笑了,转身对唐谷溪和铃儿道:“那……两位姑娘,您们就很老身过来吧。” 唐谷溪点了点头,“有劳老伯了。” 周伯没有说话,深沉的眸子在她脸上稍作停顿,便移开了目光。嘴角一直带着含蓄而睿智的笑,虽然穿着朴素身材矮小,但竟像个深藏不漏的智者一样。 “老身该如何称呼二位呢?”路上,周伯一边领路一边问道。 “小女姓唐,名谷溪。”唐谷溪道,看着铃儿不说话,便替她做了介绍,“这位姓谢,叫铃儿,我们都喊她铃儿。” 周伯幽幽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好名字,都是好名字。” 唐谷溪和铃儿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二人初来乍到,难免有些拘谨,一边在廊上走着,一边观赏院内的景致,时不时低声说笑两句。 周伯斜睨着这两个丫头,心里想着,两个姑娘都生得貌美如花,此刻谈笑间,不乏有娇憨可爱的气质。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要找的人,先前公子来信时,只说找到了人,可未曾说过还有一个啊! 看这二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主仆,到底哪个才是呢?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堂屋。周伯请二位入了座,又倒上了茶,说道:“二位姑娘都是公子的朋友,来到家中,自不必拘谨束缚,权当是在自己家就好了。夫人一向遵循待客之道,对公子的朋友便当作自己的儿女,这一路上,公子有二位相伴,想必有不少乐趣,老身先给二位行礼了。” 周伯说着,就躬身为她二人作揖。唐谷溪和铃儿赶忙起身还礼,心想着,这林家的人还真是各个醇厚朴实,不缺礼数。 正在饮茶间,只听得门栏外传来一声小孩的声音,童音清澈,脆如铃铛。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昀师姐 唐谷溪放下茶盏,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妇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右手里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那少妇黑发挽起,眉如远山,莹润的脸上薄施粉黛,隐约可以看出点点娇羞,朱唇皓齿,眼波温柔,一身荼白色的裙衫更显出她的贤淑文静,优雅端庄。衣襟袖口绣着淡淡的水仙花,若不细看,还看不出其针脚花纹来。 她初一走进,便捎带来了一股荷风般的清香,令唐谷溪不禁注目咂舌。 而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才只有四五岁的模样,眸子清莹透彻,水嫩嫩的脸颊尽显可爱,头上顶着两个小小的发髻,身上穿着洋红色的小衫。进屋之后,见了陌生人,便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昀姑娘,你来啦。”周伯见她走进,笑道,“她们刚到,路途劳累,刚坐下喝了两盏茶。夫人……让你过来的?” 那少妇微微颔首,笑不露齿:“师娘让我过来的。方才在路上,我还碰见了林寻,两年不见,他倒真是像个大人了。” “哈哈,我方才也是这样说呢,公子真是长大了。” “周伯,两位贵客我来招待就好了,你先出去吧。” “那好,昀姑娘跟她们是同龄人,比老身在这里要合适啊。”周伯瞧了瞧地上的小女孩,弯腰挑眉道,“婧儿,你要不要跟着周爷爷出去?” 小女孩眨着眼睛望着他,摇了摇头。 “就让她在这里吧,不麻烦您了周伯。”少妇轻笑道,粉面含春。 周伯直起身来,点点头:“好,那就在这儿,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少妇点点头。 周伯走后,唐谷溪和铃儿从座上起来,二人相视一眼,望着那少妇,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不必站着,坐吧。”少妇见她二人这副窘态,不禁轻轻笑了,为了不使她们紧张,自己也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见她坐下,唐谷溪和铃儿才又坐了下来。 “敢问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少妇笑了笑,将唐谷溪和铃儿扫视了一遍,轻声道:“你们……叫我昀姐便好。我是林寻的师姐,只不过……早在几年前,就不随师父练武了。师娘好心收留我,才让我和婧儿在此住了下来,你们不必生分,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往后有何需要的,尽管说就好。” 唐谷溪点了点头,投之以微笑。 想着林伯母收留的弟子真是多,既有街市上林寻的师兄,又有这个在家中已做了母亲的师姐。望着那个小女孩,她不禁想到,她的父亲是谁呢? 昀姐既然住在林家,那么定是不与夫君同住的,也不知其中有怎样的渊源…… “唐姑娘,”冯昀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不知……林落去了何处,为何没回来?” 她定定地望着唐谷溪,眸子一眨不眨,极认真地等待着回答。 “林落她……此事,说来话长了。”唐谷溪叹了口气,不知当讲不当讲,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冯昀看她难为情,便收回了炙热的目光,淡淡笑了一下,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她:“既然长,那唐姑娘就不要说了吧。只要她……无事便好。”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眸光轻颤着,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唐谷溪心里忍不住苦笑,她本以为,就凭林落那冷面绝情的性子,必定在众多师兄姐妹中,浑身带一股不容人靠近的气质,让人与她生分了。可没想到,这刚一坐下来,这位昀师姐便如此关心她,看她不说,也不去催促,可面上的担忧还是一目了然。 也不知林落平日在剑派中,对旁人是一副怎样的态度。 “这位姑娘……可是唐姑娘的妹妹?”冯昀盯着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铃儿问道。 铃儿闻言,抬起头来,咧嘴笑了笑,说道:“昀姐姐,我虽不是谷溪姐姐的亲妹妹,可胜似亲妹。我叫谢铃儿,姐姐叫我铃儿便好。” 冯昀轻缓地点着头,面目赞赏,“那你,可也是盛歌的?” “不是,铃儿是凉禹人,在凉禹家中……家中发生了变故,铃儿无家可归了,就跟着林寻哥哥来了……”说到最后,铃儿的声音很小。 冯昀一听,赶忙去宽慰她,对于她家中之事,便也不再多问。 唐谷溪还在想着林落的事,耳边听着铃儿和昀姐的谈话声。忽然心里一空,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欲拿杯子的手停了下来,蹙眉凝思着,自方才踏入林宅之后,就有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着她…… 思考良久,她终于理出了些头绪,抬头看向冯昀,顿了顿,说道:“昀姐姐,你是如何知道我名字的?” 闻言,冯昀微微一愣,目光从铃儿脸上移至她脸上,面上有些尴尬,怔住不说话了。 唐谷溪想了想,以为自己话语唐突了,忙笑道:“我是说,林寻给你们的信上,只说了我一个,没有说铃儿吗?” 在南行的路上,林寻曾告诉她,已经往西州家里寄了一封信,信上提及了她和铃儿。可方才昀师姐的话中,显然并不知道铃儿是谁。 “姑娘有所不知了。”冯昀笑道,面色恢复了淡然,“林寻的信早就寄过来了,这位铃儿姑娘也说了,她是在后来才遇到你们的。想必当初林寻寄信时,你们还未到凉禹吧。” 说罢,她收回了目光,伸手将膝前的婧儿拉了过来,抚摸着她的头发,故意不去看唐谷溪。 唐谷溪沉吟着,点了点头。 “对了,听说唐姑娘是来学武的,对林氏剑法极有兴趣?”冯昀扭头看向她,双手还在拉着婧儿。 “嗯,既是来学武的,又是……” “又是怎样?” 唐谷溪讪讪笑了笑,想起盛歌的琐事,还是摇了摇头。 冯昀也不再去追问,看着眼前的婧儿,却是对她说道:“如今师父正在九秦,要是回来,也得等到一个月之后了。不过,眼下年节将近,姑娘是不会等太久的。我虽已不再习武,可还是能看出来,姑娘是有好身手的。”她对唐谷溪笑了笑。 唐谷溪忙摆手:“昀姐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在林落和林寻面前我是自愧不如,如今来了西州,在你面前,我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冯昀淡淡笑了,“姑娘此言差矣,我充其量,只是有个‘师姐’的名头,可是在师父所有弟子中,要说身手最好,还是数到林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叶瑾云 屋内燃着熏香,是一如既往的安息香,初次闻到只觉味苦,再次入鼻则感到芬芳。母亲屋子里常年烧这种香,早已成了习惯,就算有一日不烧,迈进这屋子来,还是能闻到强烈的安息香味。 林寻踏进来以后,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母亲人影。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极轻,未发出丁点声响,向暖阁内看了一眼后,便不再走动,顺势坐在了一把凳子上,耐心等待。 暖阁与正屋想通处,挂着一面帐帘,帐帘另一侧,映出了母亲绰约模糊的身影。她跪在地上的拜垫上,身子笔直,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虔诚地念着佛。因隔着帐帘,因此并不能看清她的脸。 暖阁内也烧着同样的香,除此之外,还有佛像面前的烧香,即便不走进去,也能看出里面的烟雾缭绕来。但是即便熏香再多,也没有丝毫呛鼻的感觉,反而是越闻越舒适,内心愈加安定。 林寻将自己的莫邪剑拿下来,轻轻放至桌上,又从腰间解下行囊来,在桌上一层一层地解开。最后,他拿出了里面的翠色锦盒,目光凝结在上面,想了想,最终没有打开。 时光静静流动,屋内针落有声,万籁俱寂,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眼角余光注意到旁边的人影轻轻晃动,林寻扭过头去,发现母亲已从地上立起,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身姿,静静理着衣衫,又将佛珠放下,最后,在佛前再次鞠躬拜了拜,才转过身来。 林寻不由自主从座上起来,喉咙滚动了一下,双腿有些发紧,凝视着帐帘内的那个人,身子僵直坚硬。 帐内的那人也一动不动,就那样透过帘子静静凝望着他,好似入定一般。 “母亲。”良久,林寻开口叫了一声。 帐内妇人依旧没动,可是面容却轻微抽动了一下。 林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面望着那个帘内的妇人,瞬间红了眼眶。 “母亲,这两年寻儿不在家,没有侍奉母亲,是寻儿的错……”他哽咽着,垂下了脑袋。 过了片刻,帐帘内的妇人终于抬动脚步,走了出来。林寻低着头,余光注意到母亲的身影慢慢走近,最终掀开了帘子,站到他的面前,与他近在咫尺。 像是每一个母亲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林寻闻到了那种气味,那是母亲的气味,清香甘醇,让人留恋。 他不敢抬头,只是狠狠低着头,眼眶愈加发酸,直到视线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那身裙裾时,他才仰起了头。 泪光闪动中,母亲的脸颊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容宁静祥和,可是又微微带一点痛惜与担忧,带一点喜悦与赞赏,眼里的情绪极其复杂,那么多的情绪,全都融合在这长久的凝视中了。 叶瑾云伸出一只手,触碰到了林寻的脸,柔软温暖,在他脸上轻轻划动着,如嫩柳扶风。 紧接着,那双手瞬间变得薄凉,像一把刀子似的,极快地划过林寻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一片生疼与愕然。 林寻微微愣神,面有错愕,茫然与落寞在他脸上浮现,又隐蔽,顷刻间仿佛已千帆过尽。他表现得并不大吃惊,极其平淡地接受了这一耳光,那抹错愕消逝之后,再次垂下了头。 一阵安静过后,叶瑾云蹲下身子,将林寻缓缓扶了起来。 “你不用跟娘认错,即便再来一遍,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的声音沉静而内敛,像是从幽深的谷底发出,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使人在畏惧之后,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定。 林寻坐到原来的凳子上,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叶瑾云,二十年过去,依旧保留着当初悬崖勒马的胆量与魄力。这份胆量与魄力,表现在她光滑莹洁的皮肤上,表现在她不卑不亢的眉眼上,表现在她宁静深沉的言语上……亦表现在她此刻面对林寻,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上。 乌黑的云鬓低低绾起,上面斜插二三玉簪,头发梳得光洁整齐,别无其他饰物。肌肤保养得极好,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代的光泽,目光幽静如水,眼眸漆黑如星,容颜素洁,不怒自威,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极为凌然。 她身上穿着墨玉绿的衣衫,袖口裙裾处又绣着月牙色的花边,使之看起来不那么肃穆沉重。手腕上戴有青翠的玉镯,那双手虽不是芊芊玉手,可也比同龄的妇人看起来莹润许多,任谁一看,便也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错。 “娘……”林寻喃喃叫了一声,仿佛重回儿童时代,脸上多了几分不好意思,“这两年,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叶瑾云凝视着他,听闻此话,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柔声道:“你和你姐不在,再大的事……又能有多大呢?要说大事……今日你们回来,算一桩大事。” 林寻与母亲目光交汇,明白了其话中之意,他将手边的翠盒缓缓拿了起来,交到母亲手里。 叶瑾云接过盒子,凝神细看,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滑动了几下,明明知道里面是什么,可还是犹疑地看向了林寻,“这便是玉玺?” 林寻注视着母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瑾云再次将目光移到这锦盒上面,没有犹豫,伸手打开了盒盖。 那个雕刻着貔貅神兽的玉玺被拿出来后,在她手上反复摩挲着,被她审视着。门口的日光照射进来,使那玉玺身上泛出莹润的光泽,由于是背光而拿,因此从叶瑾云视角里,看在那玉玺身上,多了几分虚幻之意。 凝视良久,她将玉玺放了下来,拿在手里道:“是,正是它……你们没有拿错,正是南国玉玺。” 林寻淡淡笑了一下,如释重负,面容微显疲倦。 “你姐呢,她在何处?”叶瑾云一边把玉玺放进锦盒里,一边问。 林寻以为她要问唐谷溪,可没想到,母亲竟然第一个问起了林落。这令他一时未反应过来,也未想好如何跟母亲讲。 见他不说话,叶瑾云面露疑色,放下锦盒后,又问了一遍,“你姐呢,林落呢?” “她……她……”林寻一时口吃起来,“她去参军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见 “参军?”叶瑾云噌地从座上站了起来,一声惊愕。 林寻忙站起来,解释道:“娘,你听我说,这……” “她去何处参军了,为何不早告诉我?”叶瑾云浑身笼罩着一层怒气,怒目瞪着林寻,脸色变得铁青,“寻儿,你是越来越胆大了,你姐也越来越胆大了……” “娘!我……”林寻一脸着急,再次将她拉住,叹道,“这玉玺得来不易,是凉禹大王信任我俩才将这玉玺给了我们,您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让寻儿给您慢慢讲来啊,您先别动怒……” 叶瑾云直盯着他,怒气削减了几分,紧绷着的双唇张开,“好,你说。” “当初这玉玺,并不是大王直接赏赐与我们,而是……而是几经波折,才从太子的东宫拿来的。为此,唐谷溪……就是她,她还被太子扣留在了东宫几日。但大王并没有责怪我们,而是听完我和师姐的讲述后,将那玉玺给了我俩。后来,他看师姐身手极好,就想留她在宫中为他谋事,可是师姐自然不同意啊,只能先答应他去战场效力,等战乱一结束,她便会回来的!” 林寻一口气说完,喘了几口气,生怕错过一瞬,母亲的火又发出来。 叶瑾云听完,柳眉微蹙着,目光下沉,似在思索。 “娘,这回,您明白了吧?”林寻声音平缓下来,叹了口气,“我姐她,是为了给大王报恩,否则这玉玺能不能被我带回来……还说不一定呢。” “哼,报恩?”叶瑾云突然冷笑一声,“这玉玺本就该被你们带回,他们全是偷盗之人,这玉玺是赃物,又何来要你们报恩一说?你师姐她身为女子,竟被胁迫走上战场替他效力,那个凉禹大王,还真是精谋细算,老奸巨猾!” “娘……”林寻抬了抬眼,有些难为情,“其实,大王并不是你所想那样,我三人在凉禹的这一年,大王没少亏待我们,将军府的人也待我们极好,并不是……” “才两年时间,你就会说出此言了?”叶瑾云两眼微眯,眸光中滑出一抹痛心,“你就忘了娘了是不是?” 林寻一愣,赶忙摇头,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叶瑾云未再说话,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缓缓坐了下来,面色怅然。 林寻见状,轻咳了两声,也随之坐了下来,静静注视着母亲,说道:“娘,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何事?” “以前清婉公主不是说过,玉玺是被凉禹大王带到凉禹了,是吗?” 听闻此言,叶瑾云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所以一直以来,您就以为,当初追杀你和秋慈王后的那些人,是凉禹派来的人,是不是?” 叶瑾云微微皱眉:“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不是?” “娘,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林寻注视着母亲,语气笃定,“当初凉禹是派人增援西州大军了,前去追你们的人马,也的确都是凉禹大王所派。可是其中却有着天大的误会啊,娘,你可知凉禹王……一直以来倾心于秋慈王后?” 最后一句话出口,叶瑾云脸色突变,紧盯着林寻,良久未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是这样的,娘。”林寻接着道,“这是凉禹大王亲口所言,当初派去的人马中,并不是大王的亲兵,而是凉禹国靖亭侯赵春的手下。赵春有一个妹妹,正是如今凉禹的王妃,掌管后宫事务,在宫中可谓独当一面。而赵侯势力不小,朝中党羽众多,太子便是他的亲侄……寻儿这么说,您可明白?” 叶瑾云听着林寻的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此事出乎她的意料,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将她的脑袋震得晕头转向,一片空白。 …… 不是大王的亲兵,而是凉禹国靖亭侯赵春的手下…… 赵春有一个妹妹,正是如今凉禹的王妃…… 凉禹王一直倾心于秋慈王后…… …… 叶瑾云脑海里犹如电闪雷鸣,白光呼啸,刹那间明白了一切。她双目圆睁,极力想要掩饰脸上的惊愕,可还是从五官之中流露出来。就连那放在桌上的手,也紧紧攥着,泛了白。 原来当初,她和王后本可以安然无恙的,王后本不会早产的,刘元也本不会惨死在山间的…… 一切,竟是一个从未谋过面的侯爷的计谋! 这场骗局中,她和秋慈王后,还有凉禹王,皆成了受骗之人…… “你还知道什么,快说出来。”叶瑾云抓住林寻的手,强作镇定。 林寻却不说话了,他抓了抓脑袋,脸上一片疑惑迷茫,似乎在绞尽脑汁想一件事。叶瑾云端详着他,略微有些担忧,问道:“怎么了?” 林寻呼出一口气,将手从头上拿起来,凝眉道:“娘,有一事我很不明白,凉禹王在得知玉玺出自侯府之后,对那赵侯是冷淡了不少,可是……却对大将军,就是我们寄居的将军府的大将军,态度陡然变好,二人之间长达几十年的隔阂,似乎也瞬间瓦解了。所以……寻儿就在想,这玉玺,和大将军有所联系吗?” 叶瑾云一头雾水,摇了摇头,喃喃道:“凉禹朝臣的事,我又怎会知道那么多,眼下的事还没处理完,你又打听这个作甚?” 见母亲不知,林寻也只好作罢,长叹一声,笑道:“并非我打听这个,而是齐哥哥等人也为此疑惑。对了,母亲,您可知道,我三人一路上结交了多少朋友?有将军府的少将军齐煜,有凉禹宫中的七王子苏宸,还有在盛歌时遇见的陈公子……只不过,他早已命归西天了……” 他一说起来没完,叶瑾云也听得有些躁了,端起茶来喝了口茶,神态放松下来。 林寻兴兴然道完之后,见母亲垂眉沉思,忽想起来一事,“娘,此次孩儿回来,还带来了一个人。” 叶瑾云点了点头,面色不动,平静如水,似乎早就知道铃儿。 见她如此,林寻不禁有些纳闷:母亲是如何知道的,还有他们今日回来,母亲又是如何得知的…… 疑惑了半晌,他再次看向母亲,小声问道:“娘,您为何不问问……公主的事?” 此话很轻,出口之后,却使屋内的气氛更显沉寂。 叶瑾云眸光轻颤,脸上有些不自在,斟酌良久,才低声道:“你过去看看她们吧,打点好一切,别让她们觉得拘谨和生分。就说……为娘身子不适,过几日再见她。” 说罢,她从座上起身,拿起桌上的匣子,脚步无声,走进了另一间暖阁。 林寻坐在原处,有片刻的失神。(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表妹 从母亲房里出来后,林寻一直闷着头走在长廊上,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为何母亲不愿见唐谷溪。这可是她二十年的心结啊,如今那人回来了,与她共处一院,为何她竟只字不提、一面不见呢? 或许有些事情,在人心里压得越久,就越是不敢提起吧。 索性不再思考,疾步朝正厅走去,唐谷溪和铃儿初来乍到,就与自己分开,也不知她二人是否适应,是否有何不便之处。等到哪一日歇息足了劲头,再带她俩到街上逛逛去,正待年节,集市上必定许多好玩之处…… “表哥!” 一声清脆的尖叫窜入林寻耳朵,他蓦然停下脚步,向后扭过头来。 只见身后不远的拐角处,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她一身藕荷色罗裙,头发梳得光洁灵动,身形削瘦,眉眼微翘,有一口樱桃小嘴,尖尖的下巴,此刻微微颔首,粉面含春,望着远处的林寻,眼神发亮。 “石茵?” “表哥,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孩声音润亮尖锐,从远处跑了过来,脚步极快,幸好裙子被她提着,否则定会绊倒在地。 跑来之后,她站在林寻面前,脸颊微红,眼里光芒四射,激动得似乎要哭出来,凝望着林寻竟一刻也说不出话来。 “石茵,你不是……”林寻有些茫然,表情一时僵住。 叶瑾云曾有一个妹妹,叫叶依云,嫁给了一个石姓人家,在生下石茵之后,夫君便得病身亡了。后来,叶依云又嫁给了一个农夫,那农夫粗蛮无比,酗酒成性,虽然将石茵养大,然而对她如同使唤丫头,暴戾无常。 几年前,叶依云病死,叶瑾云便将石茵接到了家中,与林寻一同长大。两年前林寻从九秦回来,听说她继父得了重病,家中无人照顾,石茵便回家去照料继父,离开了林家。因此,林寻就一直以为她没回来,可未想到,今时今日,竟在家中又见了石茵。 要说石茵也是他的妹妹,自是没有半分嫌弃的道理,可是无奈之处就在于此。石茵在母亲身边乖巧懂事,一直悉心服侍,深得母亲之心,可她又偏爱风言风语,乱嚼舌头——无论是他小时候做了错事,还是林落小时候有惹了她的地方,她都要跑去母亲身边说一说,最后使自己或师姐挨一顿骂。 因此,对于这个小表妹,林寻是没有多少深厚感情的。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石茵早已通情达理许多,对他也是极好,左一个表哥又一个表哥,可是不知为何,他偏偏对其生不起好感来。 此刻面对石茵的欣喜,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要说什么。 “表哥,你看到我为何不开心?”石茵的脸色一片黯然,但还是解释道,“我继父去年死了,因此,姨母又把我接回来了……怎么,你不乐意?” 林寻一听此言,脸涨得通红,忙摆手道:“我哪有不乐意,你能回来,自然是好……” “真的?” “嗯。” 看到林寻点头,石茵展颜笑了,脸上浮现一层娇憨,“表哥,你见过姨母了?” “见过了,刚从母亲房里出来。” “姨母有说过什么吗?” 林寻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何意,什么叫……说过什么? 见他愣着,石茵又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提起姨母来你就怕了,姨母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说着,她又掩嘴笑了几声。 林寻低着头,却是一点也不想笑,他才没有怕母亲呢,自己发愣还不是因为她问的话太过离奇,让他分神了么?可是此刻,他也不想解释什么,既然她想笑,那就随她笑吧。 见林寻不笑,石茵也不笑了,面上闪过一丝不满,问道:“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我去正厅看看,昀师姐正在接待我两个朋友。”说到朋友,林寻就稍稍解释了一下,“对了,石茵,我此次回来,有两个人跟着回来了,要在家里小住……不,也可能是常住,你呢,无事了便可去找她俩玩,你们……应该能谈得来。”说到后来,他声音有些小,似乎没了底气。 一听来了俩人,石茵眼里神色变了变,不知是喜是忧,小声呢喃道:“朋友?是……两个哥哥还是……” “是两个姑娘。” 林寻简短答完,便抬步朝前走去。 石茵急忙跟了上来,在他身边小碎步走着,边走边问道:“两个姑娘?她们是谁,叫什么?” 林寻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并不想回答。 石茵一直扭头盯着他,不肯作罢,又问道:“表哥,你和林落出去一趟,花了整整两年时间,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路上可曾发生过什么?” “这些……以后再跟你讲。” 石茵嘴角翘了翘,听到林寻回答她,心里便有些悦然。 “那林落呢?” “她……”林寻不禁有些不满,嗔怪道,“石茵,她无论如何也是我师姐,你就不能叫她一声姐?” 石茵眼角划过一丝不屑,垂下了头,小声喃喃道:“她又不是林家的人,我为何要叫她……” “石茵!”林寻骤然止步,转过头来盯着她,脸色铁青,“师姐她的确不是林家的人,可也是从小被母亲养大的,她在家中时间比你要长的多!你若是不想叫……那索性以后也别叫我了!” 说罢,他一挥手,撇过头去,脸色紧绷。 石茵被他这一怒显然吓住了,不过看着也不像第一次,似乎心里已做足准备。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牙齿紧咬下唇,脸色憋得酱紫,手指也死死抠着衣衫的边角,似乎要把它扯断。 林寻见她如此,也没了怒气,不过还是不想说话,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越走越远,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带着怒气,石茵抬起头来,怒瞪着林寻走远的身影,胸脯一起一伏,脸色虽然恢复如常了,但胸中怒气丝毫没有削减。 蓦地,她想起来表哥所说的“两个姑娘”,心里一阵纳闷,敌不住好奇,紧步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姑娘,是如何成为表哥口中的朋友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窥视 石茵一路跟随而来,与林寻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脚步又走得极轻,而林寻一心要去看铃儿,疾步匆匆,因此也并未注意到。 走至正厅时,石茵止住了脚步,见林寻走了进去,自己便躲在一侧的窗子后,透过暗黄色的窗纸往里面瞧着。只见堂屋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是冯昀,另外两个年纪小一些,但是依稀能看出姿色不凡,皆是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 石茵怔了怔,神色微变,但依旧未动,屏息凝神着,朝里面继续窥看。 “铃儿,谷溪,你们和昀师姐聊得怎样?”林寻进门后,笑嘻嘻地问道。 三人从座上起来,唐谷溪笑道:“聊得极好,昀姐姐正说要带我俩去看房间呢,你就来了……” “那好啊,一起去!” “林寻,来到你家中我真是好生奇怪……”唐谷溪故作嗤怪,用一种别样的眼光打量着他。 林寻微微一愣,喉中堵塞,冯昀也略有错愕,以为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了。 “你说你这两个师姐,一个个都娴静温婉,极为端庄。”唐谷溪说道,“为何你就学不到一点好呢,整日咋咋呼呼,竟丝毫看不出是昀姐姐的师弟来……” 冯昀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面露笑意。 林寻立刻换了神色,道:“我一个男儿,自然和女儿有所不同,你总不能让我也……做个娴静温婉、端庄典雅的大小姐?” 他的语气轻松俏皮,引得铃儿和冯昀都笑了起来。 唐谷溪憋了一刻,也忍俊不禁,没好气道:“你若是个女儿,瞧你那身样儿,必定也是个出落得娉娉婷婷的大家闺秀!” 这一句话出口,铃儿和冯昀笑得更厉害了,站在母亲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婧儿,此刻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甘甜。 “大小姐……舅舅是个大小姐……” 林寻面色酱紫,听到婧儿的乱叫之后,不禁扭过头来,本想故作凶恶,斥她一番,可是看到她咧嘴笑得极为开心的样子,又瞬间放松下来,换成了一副笑脸。 “婧儿,你竟然还认得我……”林寻蹲下来抓住婧儿小小的肩膀,“两年了,我走之时你可才那么高,现在都这么高了!”林寻一边比划着,一边笑着说道。 方才与昀师姐在长廊相遇时,那婧儿还一直躲在师姐身后,藏着脸不肯见他,林寻只以为婧儿年幼,早就忘记他这个舅舅了。加之母亲叫他,心事惶惶,因此当时也未去多想。可是此刻,婧儿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令他好不开心! “婧儿,你再叫一次,我是谁?”林寻一脸认真,竖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等待婧儿的回答。 唐谷溪和铃儿相视一眼,也觉得极富乐趣,皆兴致勃勃看向婧儿。 见婧儿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冯昀不禁捏了捏婧儿的双肩,柔声道:“婧儿,你说呀,方才不是刚说过么?” 地上的小女孩微低着头,两只水灵灵的眸子好似水里的珍珠,莹光闪闪。又似绿藤上的葡萄,晶莹剔透。她抿着双唇,两颊微染粉红,眼珠略略转动,片刻之后,突然粲然一笑:“是大小姐……” 此言一出,屋内瞬间变得安静。 “哈哈哈……”唐谷溪弯腰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寻脸色由紫转青,瞬间黑了下来,闷哼一声站起来,怒瞪唐谷溪一眼,转过了身去,不再理她们。 冯昀将掩着嘴的手拿了下来,瞥了一眼林寻,柔声笑道:“林寻,师姐说一句话,你可别不该听……当初你这般大时,也是长得粉粉嫩嫩,大家都以为……” “哎,师姐!”林寻忙回过身来,伸出手去作阻挡,一脸惶惶无措,尴尬万分,“师姐,你……你别说啊……” 看他的窘样,冯昀也只好作罢,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唐谷溪看了一眼铃儿,顿感莫名其妙,铃儿脸上也是这般神态。 “林寻哥哥,你小时候发生了何事,”铃儿笑看着他,兴趣盎然,“为何不能让铃儿和谷溪姐姐知晓呢?” 听到铃儿发问,林寻的脸变得更红了,沉吟了两声,也发不出一言来,索性转过头去,佯装观赏院中景致的模样,绛红着脸,一声不吭。 看他如此难堪,唐谷溪只好清了清嗓子,对冯昀说道:“昀姐姐,耽误这许时刻,咱们连房间都还没看成呢,不如此刻就赶紧去吧,等过会儿天黑了,就不好打理了。” 冯昀恢复了一派从容,“唐姑娘请放心好了,房里一切都已打点好,师娘早知道林寻会带朋友回来,便早早腾出了几间屋子,每日都有人去打扫。两位姑娘,这就随我去吧。” 说着,她便向外走去。 唐谷溪不禁心里犯嘀咕,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娘”,竟会对她二人如此之好。初来乍到,面都还未见过一次,却早早为她们准备好了住房。而方才接待她们的周伯,也是这般热情洋溢,对她二人好似亲人一般熟络…… 林寻的母亲,为何不见她们呢? “唐姑娘?”走了两步的冯昀见她未动身,便回过头来看她。 唐谷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对冯昀笑了笑,拉上铃儿,欲要跟她出去。 “对了,”林寻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才我去见了母亲,母亲好像……好像身子有所不适,说是过两日再好好宴请你二人,你们也不必去看她,母亲喜欢一个人清静……唐谷溪,你可莫要嗔怪啊……” 听闻此言,唐谷溪愣了愣,原来是林伯母身子有恙,并不是捉摸不透,而她方才竟还那般去想……不禁暗自悔恨,有些懊恼。 “自然不会,你娘身子不便,就该好好休息,林寻,这两日-你该多陪陪她。” 林寻点了点头,“嗯。” 正说着,几人便走了出来。 刚踏出门外,林寻面色微变,猛然扭过头去,一眼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石茵,此刻她正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微低着头不作声。不过很快,她便抬起头来笑了,说道:“表哥,茵儿正说要来看看两位姐姐呢,你们这就出来了……” 林寻默不作声。 “石茵,正好你来了,我还说叫你过来一起认识认识呢,以后住在一块也方便些。”冯昀笑着,为铃儿和唐谷溪做了介绍。 “这位是你的姐姐,这位……可就不是你的姐姐了!”林寻补充道,指着铃儿,“铃儿比你要小一两岁,你该唤她为妹妹。” 石茵笑了笑,忙点头,轻声唤道:“铃儿妹妹。” 铃儿笑得灿烂,甜甜回了句:“石茵姐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沐浴 是夜,冯昀依照师娘的吩咐,为唐谷溪和铃儿安排沐浴之事。二人旅途劳累,今夜终于能安安稳稳入寝,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她安排下人为二位房里各搬来了浴盆,后加入热水、草药和香料等物,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叫来两个丫头,去铃儿房里帮忙,自己则在唐谷溪房里帮衬着。原本唐谷溪一人可以,可抵挡不住冯昀的盛意,只好将她留了下来。 按说这林家虽然家大人少,也不至于丫鬟不够用,但是冯昀却没有叫丫鬟到唐谷溪房里,而是自己留了下来,对此,唐谷溪并未多想,只以为冯昀的好意罢了。 “昀姐姐,婧儿呢,你不用去照料她吗?”唐谷溪坐在浴盆里,只露出了脖颈以上部分,整个身子似乎要躲进水里。自小到大,沐浴更衣等贴身之事,皆是由玉茗来做的,身边从未有过旁人,因此,她有片刻的不自在。 冯昀像是通晓她的心事似的,只在站在一旁帮忙加着香料,并未走近。听到她的问话,冯昀笑道:“婧儿由石茵作陪呢,此刻在房里,估计要睡下了。” 唐谷溪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 心中想到,婧儿没有奶娘照料,自小皆是冯昀亲自带大的,对于一个孑然一身的女子来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她心里的疑惑又涌了上来:昀姐姐的夫君呢?婧儿究竟是谁的孩儿? 想来想去,不觉疲乏起来,几日以来的车马劳顿,在这香飘四溢的热水之中,慢慢消散而去了。她阖上眼睛,头微微向后靠去,浑身放松下来。 冯昀抬了抬眼皮,朝她脖颈上望去,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如蜻蜓点水般收了回来,面色未动。 烟雾缭绕中,药香与花香混合发散,甘醇温厚的气味弥漫开来,空气中水雾弥漫,热气腾腾,云绕雾缭,宛若幻境。 看时候差不多了,冯昀便道:“姑娘先在此沐浴着,我去看看婧儿睡了没有,待会儿再过来,为姑娘收拾收拾。” “不用了。”唐谷溪睁开眼眸,透过一片烟雾望向冯昀,干笑了两声,说道,“我一个人在此便可,昀姐姐,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婧儿有娘亲陪着才能睡着啊。” 冯昀闻言,轻轻笑了笑,颔首道:“那唐姑娘……一个人真可以?” “可以可以。” “好,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姑娘沐浴完毕,也早些歇息吧。若有何需要的,尽管去找我,今日你们也见过了,我的屋子离此处很近,就隔着一面墙。” 唐谷溪听罢,认真点了点头。 冯昀嘱咐完后,便退出了屏风内,脚步静默无声,移出了屋子。关上门后,她径直朝院外走去,面色从容,疾步匆匆。 “昀姐。” 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冯昀回过头来,发现是石茵,她神色稍稍顿了顿,问道:“石茵,婧儿可睡下了?” “睡下了。”石茵走了过来,略带狐疑地端倪着她,“这都这么晚了,昀姐不回房里照看婧儿,是要上哪儿去?” 她语气里有一丝不满,方才听从昀姐的嘱托,才在她房里哄婧儿睡下。可未料到,此刻昀姐出来了,竟也不回房里去,白白让她在屋子里等候多时,等得她都乏了。 冯昀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上师娘那儿去一趟,今日唐姑娘和谢姑娘才到,师娘还未见过她二人,不知那两个姑娘是什么性子。觉得我相处了一日,对她们也有了二分了解,遂把我叫过去……陪她聊聊。” “是这样?” “是……”冯昀目光微垂。 石茵不再说话了,深吸一口气,朝冯昀刚走出的院子门口瞥了一眼,那里面住着唐谷溪和谢铃儿。脑中白光一闪,不禁想起今日之事来…… 她在堂屋门外窥看时,见里面的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唐谷溪和谢铃儿和表哥有说有笑,当时便觉得心中堵塞,郁闷不已。表哥何时在家里这样开怀过?即便开怀,也是和林落在一起时才愉悦大笑…… 她有时很难明白,表哥到底在想什么?林落终日沉默寡言,待人忽冷忽热,常给人冷眼冷脸,除了每日练功舞剑从不多跟人说笑,林寻为何从小黏在她身边,她又是如何使得林寻不舍不弃的? 倒是自己,再对表哥热脸相迎,也总是被浇一盆凉水……想来便觉得心中醋意横生,满腔怒火。 这样想着,她眼珠略略一转,挑眉问道:“唐谷溪和谢铃儿睡下了?” “还没,她们……还在沐浴。”冯昀突然想起一事,抬头对石茵道,“铃儿姑娘那个房里有丫头在侍候,可是唐姑娘房里……却没了人。石茵,要不……你去她门口稍看管一下,她房里未锁门,我恐……” “恐怕什么?”石茵尖锐的声音打断她,眼里迸出一股怒气,“昀姐,你把我当什么了?又是哄你婧儿入睡又是给那唐谷溪当看门狗去,她一个外来人凭什么使唤我?我石茵是有多卑贱!” 看她发怒,冯昀忙变了神色,惴惴不安道:“瞧你说的……怎么是看门狗呢,那唐姑娘今日初来乍到,咱们岂不得做好东家?不过……要是你不想去,那也就罢了,天色已晚,你照顾婧儿不易,快回房里歇息吧。” 说着,她轻叹了一声,扭身要走。 “等等!”石茵忽又将她叫住了,冯昀停下步子,并未转身,只听石茵轻笑了一声,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就是去给人看个门吗,显得我石茵气量多小似的……我去还不成?” 冯昀神色微变,转过身来看着她,笑了:“那就有劳姑娘了。” 石茵没再理会,转过身朝那小院走了进去,心里却在不住地琢磨:这二人头一天到家,便受到姨母的如此礼待,不知今后还会成什么样子……她在姨家居住,本就寄人篱下,表哥回来又是一副冷冰冰模样,虽说姨母爱怜自己,可家中姑娘一多,难免姨母会分心…… 她该如何让这两人知难而退,给她们个下马威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无法原谅 时辰虽说是不早了,可也不算晚,才亥时初刻。 叶瑾云的屋里亮着灯,灯光幽暗温馨,掩映在一片夹竹桃的后面。 冯昀只身一人,穿过两间院子,顺着回廊来到了叶瑾云的屋里。她没有敲门,径直走了进去。 脚步好似无声,练过武的人就是不一样,但凡轻功在身,那走路姿势便和旁人不同。纵使冯昀早已不再习武,手脚也不如以前麻利,但多年的习性还在身,莲步生风,轻如点水。 “师娘。” 冯昀轻轻叫了一声,隔过纱帘看对面歇房里的叶瑾云。 叶瑾云正半靠于榻上,一手放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手,而另一只手抬起揉着太阳穴,微微闭目,眉头微锁。 若在平时,她不会听不到那一阵脚步声,也不会听不到冯昀进来的开门声。可是今晚例外,直到叶瑾云站在珠帘外喊了她一声,她才猛然惊醒,睁开双眸。 有片刻的晃神。 “冯昀。”她站起身,朝前走过去,拉开了帘子,“看到了?” 冯昀唇角微翘,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或许是已为人母,也或许是在林家呆得时间久了,冯昀和叶瑾云之间,介乎师娘弟子与婆媳之间的关系,二人平日里也无话不谈,有时倒像一对知心人。 “你快说,究竟看到了没有?”见她不说话,叶瑾云有些急了。 冯昀点了点头,应道:“看到了。” 叶瑾云面色微怔,沉静了一刻,身子好似石头一般僵住。 “有没有?”这回,她的声音小了许多,更加小心翼翼。 “有。”冯昀不再揣着,微笑说道,“师娘,的确有。就在她的脖子左下方,有一寸大小的红斑,形状……正如您先前所言。” 叶瑾云气息微滞,身子不由自主微微晃动起来,她沉下头,咽了一口唾液,摸住桌子的边角坐了下来。 冯昀见状,也随之坐在了叶瑾云对面,一声不吭。 平复了许久,叶瑾云抬起头来,眼神微显凌乱,“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师娘,准确无误。” “看来……就是她,寻儿带回来的人,没错……”叶瑾云声音发颤。 “师娘,我有一事不懂。”冯昀道,“当初林寻和林落寄回来的信上,已经说明了,唐姑娘身上确有此胎记,还看到了那木坠子。师娘为何还要再试探一番呢?师娘今日不肯见她……也是因为如此?” 叶瑾云沉默着,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神色似乎还未恢复回来。 其实冯昀知道,师娘是怕,怕辛辛苦苦找来的人,不是她要找的人;怕林落和林寻花费两年的时光,最终办了一件错事;怕当年的女婴已死,早已不在世上……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从高高的悬崖上落下,怎会安然至今呢?纵使她抱一丝侥幸心理,可如今让她真正去面对,还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可是她不也没死吗,被山下的树枝所挂住,虽受了重伤,可是捡回一条命。那个孩子,为何就没有可能存活呢?她被林肃救回家,那个孩子,为何就没有可能被别人救回家呢? 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要找到她。 不管她成了什么,不管她曾经生活如何,她都要带她回来,留在自己身边。 她才不是什么唐姑娘,不是什么唐家大小姐,她姓骆,她是骆相思!是秋慈王后留在世上的女儿,是南国唯一存活的公主! 房间里灯影摇晃,安静如斯。 “那师娘……决定何时再见她呢?”半晌,冯昀又问道。 叶瑾云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两眼望着前方,淡淡地说道:“冯昀,你明日……去一趟茶楼。” 她的声音轻弱,未再往下说。 但冯昀已知道师娘的意思,她神情淡然,点了点头:“好。” 又过了半晌,叶瑾云才彻底回过神来,面如恢复如常,清了清嗓子,问她:“婧儿呢,睡下了?” “睡下了,石茵刚刚哄睡。” 叶瑾云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事来,看向她道:“茵儿……今日我还未见茵儿呢,她可曾见过寻儿他们了?” 冯昀笑:“师娘就别担心了,石茵今儿下午才刚见她们了呢,几人互相认识了认识,我看着……也还算合得来。” “那就好,往日家里头人多了两个,茵儿也不怕寂寞了,女孩子……就该和女孩子多多相处。”叶瑾云面色放松下来,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 冯昀点点头,眼里突然划过一抹疑虑,神情稍稍变动,抬头看向师娘,欲言又止。 叶瑾云放下茶盏,早已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她沉了沉眼,不慌不忙的样子,眼光幽幽瞥向别处,声音缓缓道出:“你是想问林落?” 这一句波澜不惊的话,重重刺进冯昀心里,使她的心倏地沉重了一下,又顷刻间被高高吊起,最后掉落在地。一瞬之间,便经历了万千变化,跌宕不已。 冯昀干咽了一下,点了点头,垂下眼帘。 叶瑾云没有作声,目光朝她脸上轻轻掠过去,冰凉刺骨,一时间冷漠万分。就在这转换间,眼中又变为情绪复杂,百感交集,竟不知心底是何滋味。 冯昀低头沉默着,没想到等来的还是一片沉默。 她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师娘,一脸不解。她知道师娘一定知道,一定知道林落如何了,如今身在何处。虽然从师娘今日的反应来看,林落必定安然无恙,性命无忧,但宛都才是她唯一的家啊,她竟未同林寻一起回来,究竟是到哪儿去了呢? “师娘,她……无事吧?”冯昀的声音竟微带颤抖。 “无不无事我也不知晓,战场上非生即死,刀光剑影,谁的生死也保不准。”叶瑾云说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声音却无比平常,“她若能安然回来,也算佛祖保佑了。” 但愿,她从小学的武,没白学。从小受的苦,也没白受…… 听到这一番话,冯昀愣了一下,随即便全然明白了。她的脸色顿变煞白,目光直直望向前方,呆滞了良久,一副落寞担忧之状。 “行了,你也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叶瑾云面无表情站起了身,转过身子后又忽然停住了,“冯昀,你也别费功夫了,有的过错……是没办法被原谅的,何况是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醉酒 石茵在唐谷溪门前徘徊着,屋子里的烛火一直亮着,时不时传出点水声。她思忖片刻,觉得唐谷溪其实不算什么,关键是那谢铃儿,今日表哥看她的眼神就不正常。若非自己猜错,那他俩之间必定有猫腻。 望着对面铃儿的屋子,她皱了皱眉,冥思一刻后,起身走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铃儿房内的丫头听到,一个走至门前开了门,“石茵姐姐?” “你们都出去吧,我来帮铃儿妹妹沐浴。” “是谁?”屏风内传来一声问话。 “是石茵小姐。” “啊……石茵姐姐,这么晚了,姐姐还是快去歇息吧,铃儿即刻就好,不必麻烦姐姐了。”铃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 石茵站在门前,面色未动。 “还不快出去!”忽然,一声喝令从她口中迸出,吓得面前那丫鬟打了个冷战。 很快,屏障内的另一个丫头也走了出来,疾步匆匆,微垂着头。 浴盆中的铃儿,有一刻的愣神。不知这石茵姐姐为何发了如此大的火,还是自己所言有失……让她误以为自己不欢迎她了? 想到这一点,铃儿忙道:“石茵姐姐别生气,铃儿并不是不欢迎姐姐的意思,铃儿只是觉得,天色已晚,让姐姐留在这里实在不好看……” 石茵扯了扯嘴角,眼光瞥向那扇屏风,“无事,我只是在训斥她们,铃儿妹妹不必心慌。” 说罢,又狠狠瞪了眼前两个姑娘一眼,那两个丫头再不敢停留一分,匆忙丢下东西离开了。 石茵接过她们手中的东西,缓步走了过来,移过屏风之后,出现在了铃儿眼前。 铃儿仰头望着她,咧嘴笑了一声,脸色微显酡红,有几分紧张之意。她也不是愚笨人,能听出石茵姐姐话里的语气来,但却不知为何石茵会对她不满。 石茵眉眼一翘,颇有几分俏皮,嘴角绽开了笑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从手中的盒子里抓了一把香料,扬起胳膊,轻柔缓慢地撒进了蒸汽腾腾的浴盆里。 铃儿表情怔然,望着前方纷纷扬扬落下的香料,不知该说什么。 石茵一点一点撒着手中的香料,眼光去不看铃儿,而是盯着花瓣铺满的水面,笑问道:“铃儿,你多大了?” “十六岁……” 石茵幽幽地点了点头,继续问:“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哪里?” “不在世上了……” “哦……”石茵故意拉长了声音,脸色却一点也不吃惊,“那你就没有别的亲戚了?”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铃儿有些应接不暇,她眸光微颤,弥漫的水气在她面前打了一层屏障,使她的脸颊看起来朦胧氤氲,模糊不清。 “别的亲戚……”铃儿微微苦笑,“别的亲戚,都不肯收留我的……当初父母离去,我和哥哥都还小,哥哥带着我四顾无门,只好一个人扛起重责,将我养大。后来……后来哥哥也走了,我就……” “你就跟着表哥过来了。”石茵的语速一向很快,此刻听来更觉冰冷犀利。 铃儿闻言,柳眉微微蹙起,垂下了头去。 原来,石茵姐姐是真不欢迎她…… 沉寂片刻,只听一声轻笑,石茵道:“铃儿,你不知道,姨母她一向心好,表哥也是,见不得人家受苦受难,要不然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我呢,就是被被姨母接过来,从小养在身边的。本来啊,咱们这个年纪,也早该出嫁了,可是姨母想让我多陪她几年,所以才一直留我在此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探过身去,“铃儿,你和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到时候出嫁……谁给你安排亲事啊?” 铃儿睁着眸子望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她移开目光,干笑道:“那……石茵姐姐呢?” “我自然是姨母了!”石茵直起身来,好似看笑话似的看着她,“再说了,我……我也不用姨母操心,这林宅啊,我是离不开的……” 她幽幽说着,眼光朝这屋里四顾一遍,唇角带笑,颇为满意。好似自己已成了这宅子的女主人,在打量自己的宅院一样。 这林宅啊,我是离不开的…… 铃儿又明白了,原来石茵姐姐不欢迎自己的原因,是因为林寻…… …… 从铃儿房里出来后,石茵轻吐一口气,想着这谢铃儿也不过如此,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丫头一个。自己问一句话,脸色稍稍一变,就吓得她不敢正眼瞧自己一下。 可是越是如此这般,心里就愈发不服气,表哥究竟看上她哪一点了?也就是她嘴甜,左一个哥哥又一个姐姐的,殊不知心里在搞什么鬼。此女巧言令色,不知道肚子里有什么狐媚子招数,看来,她以后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想着,她便往外走去,刚出了院子,就听闻一阵脚步声,夹杂着醉酒胡诌的声音。 “林寻,你……你不仗义,你带回那么漂亮的两个姑娘,都不给我看一下,我看一下你就推我……你,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师兄了……” 石茵皱了皱眉,这不是李青峰的声音吗?他在叫表哥? 表哥来了?在哪里? 闻着声音,她便走了过去。结果绕过一丛竹林,才发现小径上站着一个人,哪里有表哥的影子,分明只有李青峰一个人。他满身酒气,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摇摇晃晃走过来,走三步退两步,嘴里时不时口齿不清叫着林寻。 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这李青峰在林家白吃白喝也就罢了,这副样子若是让姨母看见,不得痛骂他一回才怪呢。 她这一走,李青峰不禁朝前望去,一眼便瞥见了她。 夜色昏暗,眼前的人影小巧玲珑,李青峰就只当是铃儿了。他嘴角一咧,笑嘻嘻地跟了上来,嘴里还一直叫着:“哎,小娘子……小娘子别走啊……” 石茵闻言,脚步一怔,转过身来,迎头就见李青峰扑了过来。她柳眉一扬,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李青峰脸上。 “李青峰,你看清楚了,姑奶奶我是谁!”(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误打误撞 李青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等回过神来后,眨了眨眼,方才看清眼前之人是谁。 他立刻生起一肚子不满,这石茵真当自己是林家的小姐了,敢对他李青峰动手?这样想着,他便挥出手去,借着酒劲,想要打回那一巴掌。 可是手刚伸出去,却倏然停下了。望着眼前扬起下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石茵,他嘿嘿笑了两声,收回手去,抓着自己的脑袋道:“茵小姐别见怪,我……我方才不是认错人了嘛。” 说到底,这石茵也是师娘的亲侄,又常常侍奉其左右,自己怎敢招惹她呢。凭她那嘴巴,若真从自己这里受了气,那计明儿早上,他就得收拾行囊走人了。 石茵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可是刚迈出一步,她便停了下来,脑中白光一闪,似乎有何东西穿脑而过,令她顿觉神清气爽、豁然开朗。 她转过身,陡然间换成了一副笑脸,凝望着李青峰,眸光闪烁。 李青峰醉醺醺地看着她,双眼迷离,被她这么一瞧,自己竟也犯起怵来,转身就要离开。 “青峰哥。”石茵在后叫住了他,眼珠转动,“你方才说……小娘子,谁是小娘子?” 李青峰一听这三字,醉意更浓了,转过身来笑容肆意,说道:“小娘子就是今日林寻带回来的人哪……你连这都不知道,我可告诉你,那小娘子……可比你长得,要水灵多了!” 石茵一听,双眉竖起,脸色顿变铁青。 她强压着自己的声音,道:“小娘子到底是谁?表哥带回了两个,我怎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李青峰呵呵笑着,向前跨出一步,一手拍在石茵肩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是……” 石茵被他拍得身子摇晃,正欲发作,然而听到他说的话后,脸色由青转黑——果然是谢铃儿! 她嘴角一扯,冷笑一声,斜睨向李青峰,目光冷冷盯着他,“你说,那谢铃儿比我好看?” 李青峰初次听到“谢铃儿”,先是怔了一刻,方才明白这就是那小娘子的名字,不禁笑道:“铃儿……哈哈,对,就是铃儿!” 石茵一掌将他的手拍下来,眼里裹上一层怒气,和深不见底的阴鸷。 “青峰哥,你要找的小娘子,可是就在此啊。”她美目流转,将双臂叠在胸前,嘴角带笑,眼光瞥向前方不远处的垂花门,“你看,那个小院里,就住着你的小娘子呢。” 闻言,李青峰转过身去,双眼微眯,看向了不远之外的小院。 “进门左侧那间,便是。”石茵嘴角带一丝讥笑,说罢,便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人家可是刚刚出浴呢……” 她丢下这一句话,鼻中发出一声闷笑,速速向前走去了。此地是非多,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李青峰晕头转向,被那一巴掌带来的清醒瞬间也不见了,又恢复如初。他咂咂嘴,发出嘿嘿的笑声,转过身去,正要对石茵道谢,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了人。 “小娘子,小娘子……”他回过身来,摇摇晃晃向前走去,眼前的门洞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三个,最后眨眼一看还是一个。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何处?林寻……林寻他就是个混账……他……他狗眼看人低!我说你长得像从风月阁走出来的人,我……我那是夸你,他着什么急!哼……狗眼看人低……” 李青峰口齿不清地吐着字,身上的冰蓝衣衫早已被他扯得松松垮垮,仪容也不似白日那么俊美,又因着浑身酒气,此刻看起来竟像个废了的浪子。 刚踏进门中没几步,脚下的袍子就擦到地上,瞬间缠住了他的脚。李青峰本就行路不平衡,此刻又被那衣服所绊,身子即刻便向前倒去,“咣当”一声,直趴趴地摔在了地上,整张脸都埋在泥土上。 “咳咳咳!” 他将腮帮鼓得很大,面色憋得通红,用力咳了几下,才将气喘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站起来,定住之后,睁眼去看那院中的小屋,却发现东西两间,是一模一样的厢房,此刻头晕目眩,竟不知是哪间…… 待迷糊了一刻后,他向右扭头,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那间,脸上又绽出了笑容。 “嘿嘿,一定是这间了……小娘子,哥哥我来瞧瞧你!” …… …… 冯昀从师娘房里出来后,一直忧心忡忡,木然地走在这幽黑的院中,只觉得两眼发昏,头重脚轻,身子仿若幽灵一般穿过长长的游廊。 师娘的话还响在耳边,如钟鸣一般振聋发聩。 “你别白费功夫了,有的过错,是没办法被原谅的……” “何况是她……” 她的心一下一下抽痛,无形的语言化为有形的重锤,直击得她浑身僵硬,冷汗直冒。 不知不觉,眼眶微微发热,又不知不觉,眼泪流了出来。 冯昀连忙用手绢抹抹眼角,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后,面色重回一派淡然。 若是当初,自己能认清那人就好了…… 能听信林落的话就好了…… 也不至于到现在追悔莫及,良心受遣。她知道林落不会理她的,也知道林落不会忘记那件事,但是她盼着,存着侥幸心理,希望再次道出歉意后,能够挽回些什么……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整容敛衣,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婧儿怕是已经熟睡了,不知有没有突然醒来,见到她不在该又怕了…… 这时,只听院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嚎叫—— “啊——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冯昀止住脚步,双眉竖起,在听出这声音是谁之后,她脸色大变,陡然转身,向外疾步而去。 “你给我站住!别跑!” “你……你别过来!你你你……你把剑放下!” 走至另一间院子后,冯昀面色煞白地立在了那里,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谷溪站在门阶上,通身只穿着一层寝衣,满头秀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水珠从额间滑至下颌,坠落到地上。她面色绯红,一双杏目圆瞪着,左手紧抓身前衣襟,右手里横出一把长剑,直直指向地上的李青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寒 “唐姑娘!”冯昀暗叫一声,忙走了过去。 唐谷溪脸色未变,对这一声叫声置若未闻,怒不可遏指着地上颤颤巍巍的人,眸子里喷出的火光几乎要将他吞噬。她抿紧双唇,手中那把剑在夜色中抹上一层寒光,剑锋距离李青峰的脸颊只有短短几寸之余。 见冯昀走过来,李青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扭过身子就朝冯昀爬过来,“师姐,师姐你救我啊!她……她就是个疯子!” 他一把抱住冯昀的双腿,瞪着眼睛指向唐谷溪,眼里既有惊愕又有愤怒。 此刻他已头脑清醒,被人用利剑所指,性命险些丢掉,怕是任谁也不敢再糊涂了!酒醒之后,才意识到方才做了何事,心底自然是羞愧万分,无地自容。然而眼前女子出手狠毒,从屋内直将他打出了屋外,此等恶气,他怎会善罢甘休? “青峰!你到底做了何事……”冯昀满脸愤懑,瞪着地上的李青峰。 “师姐,师姐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我非得给她打死啊!”李青峰的样子分外狼狈,仰着头对冯昀道,“此女今日头一天过来,就如此泼辣无礼,这……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闭嘴!”唐谷溪怒喝道,将剑锋转过来,双唇剧烈地抖动,如鲠在喉,竟不知要说什么。她气结不已,眼圈泛着红,几乎就要垂下泪来。 “昀姐姐……”她把头转向冯昀,声音微颤,“今夜你别拦我,我……我非挖了他的双眼不可!” 说着,她就扬起剑,欲要刺上去。 冯昀一脚踢开地上的李青峰,上前一步,当即跪在了地上,双手顺势抱住了唐谷溪。 “唐姑娘!”冯昀道,“唐姑娘……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今夜之事是他不对,青峰他罪该万死!可是……可是看在师娘的面子上,你可否饶过他?青峰他……今夜醉了酒,你是看出来的,我想,若在平常,他定不会做出此事!你……你就放过他吧,打也打了,他的酒也醒了,姐姐让他给你认个错,赔礼道歉,你看可好?” 唐谷溪怒气未消,可是面对冯昀的乍然下跪,她还是愣在了那里,茫然无措。 冯昀接着道:“想必……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我的师弟,林寻的师哥,日后你若加入剑派,兴许就成了他的师妹了。今夜,实属误会一场,唐姑娘,你消消气……” 看唐谷溪怔然不说话,冯昀站起身,盯着地上的李青峰,一脚踹了出去。发怒之势丝毫不亚于方才的唐谷溪。 “还不快跪下!” 一声喝令,李青峰再不敢说话,眼里迸发出一股邪气,软绵绵跪在了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依旧愣在那里,心中百般滋味,不知是愤怒还是惊吓,抑或是酸涩。经冯昀这一番话,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宅子里的客人,此处不是凉禹,不是奉她们为上客的将军府,不是有人保护的景轩宫,更不是临清城中的唐府大院! 她一个外人,让人家家里的人偷看了去,岂能如此张牙舞爪,愤愤讨债?简直是不知廉耻…… 就连昀姐姐,今日对她百般体贴、温柔照顾的昀姐姐,此刻也一分一毫不向着她说话。她说要刺瞎他的双眼,可就算给她几百个胆子,她也不忍将人家的双眼刺瞎啊……终究只是一句气话而已,她要的,就是发了这通怒气,就是把地上那畜生好好打一番! 昀姐姐,竟真以为她要刺瞎那人的双眼了…… 而丝毫不问自己方才受了何等委屈…… 想至此,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面容颓然,目光定定望着前方,眼里滚出一行泪来。 见她放剑,冯昀立刻舒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哀婉,望着唐谷溪,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在下李青峰……今夜不胜酒力,冒犯了唐姑娘,还请唐姑娘莫要怪罪……”李青峰喃喃道,语气绵软无力,不屑的眼光朝她脸上一瞥,瞬间又滑出一抹邪笑来,似乎在回味方才之事。 唐谷溪不去看他,也不去看冯昀,她脸色已经变为一片冷白,方才的红晕也已褪去,寒夜如水,空气中带着嗖嗖凉意。她身上只穿一件薄衣,发梢的水珠已断,水渍浸入衣内,凉意刺骨,她不禁颤了颤。 “李青峰,今夜的事我暂不告诉师娘,但你记着,若此后再在家中犯事,我定不会饶了你!平日你游手好闲,在外胡吃乱喝也就罢了,可你知不知道,今日的两位贵客是……今日的两个姑娘,是寻儿的好友!林家的待客之道,都被你坏了,若师父知道……青峰,你就别想留在这里了!” 冯昀向来温润如水,可面对今夜之事,她无法不动怒。动怒是真的,拦住唐谷溪也是真的。 可是,她此刻不知唐谷溪心中所想,只顾着保住一人周全了,却不知唐谷溪身为异客的心境。若放到平时,心思细腻的冯昀不会察觉不到这个,可是……今夜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倏地,她想到,方才不是让石茵来看着吗,她为何没在? 唐谷溪冷冷看着这一切,不想说只字片语,而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句话,它轻轻忽忽,似梦非梦,极度虚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幽然飘来,却不知是谁发出: 今夜若是苏宸在此,若是林落林寻在此,又或是少将军在此,你也不会受此窝囊气啊……你身边之人愈渐少矣,倘若今后再为人所欺,可就要独自应付了,唐谷溪…… 这一句声音苍老飘渺,像极了师父邹黎之音。它来的巧妙,来的诡秘,令她不觉浑身一怔,忘了周围之事。 一番周折过后,李青峰仓皇而逃,遁得无隐无踪。 而这边的动静,早就吵到了对面,铃儿在屋内急急更衣之后,猛然打卡了房门。一眼就望见对面的唐谷溪,她匆忙跑了过去。 “谷溪姐姐!”铃儿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见她穿衣甚少,又在外站了许久,急忙将她推进了房里。 冯昀站在门外,愁眉紧锁,望着里面的唐谷溪,却未敢踏进去。今日她们才刚来,李青峰便惹下了如此事端,虽未发生什么,但也定让唐姑娘心里不好过……此事,该不该给师娘说呢? 若是让唐姑娘心中生起抵触,等不到师娘来见她便断然离开,那可如何是好……看她的性子,也是刚烈之人,难保不会愤然走人。 罢了罢了,索性不再想了,明日还要遵照师娘的吩咐,去茶楼见人,或许清婉公主一来,此事也就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平复 翌日清早,太阳还未升起,林寻就跑来这间小院敲门。 要说这间小院,原本是闲置的,林宅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空屋子。过年时九秦的弟子若是回来,叶瑾云便会安排他们来到空屋住。而在两年前,林寻姐弟前往盛歌之后,这一间小院便被独特空置了出来,只等归人入住。 而在林宅的后院中,唯独这片园子风景优美,包括冯昀所住的屋子,以及石茵的房间,四人相距不远,皆在同一个大院中,其间又被各自的小门分开,来往也十分方便。这间大院子有个别致的名字——叫“漱石园”。 而唐谷溪和铃儿的那间屋子,又叫“小漱石园”,林落曾也在此居住。 之所以成为漱石园,只因里面假山环绕,流水叮咚,鸟语花香,亭台别致。漫步其中犹如涉足御花园,然而又比御花园少了几分奢华之气,多了几分自然不羁之美。 往常林肃携众弟子回家,平时练武练剑,便会来到漱石园中,或者门前的那所大院子。前者赏心悦目,修心养性,后者场地开阔,手脚舒展,各有各自的好处。 这日,林寻便拿了一把剑,早早来到小漱石园敲门。经过一夜的休整睡眠之后,他精神大好,旅途的劳累早已烟消云散。 “铃儿,唐谷溪,起来了!” 他站在院中,左右环顾两个房间,大声喊道。 空气中带着一丝清晨的寒气,草叶上有凉凉的露珠,天边日光隐没,只露出淡淡鱼白。林寻挑了挑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铃儿的门前。 “铃儿,铃儿起来了!”林寻两手叉腰,声音朗润清亮。 铃儿房里没动静。 “铃儿,你怎么也学唐谷溪变懒了!”说着,他伸出手去叩门。未料到,手指刚触到门上,便随着那扇门向里面伸去,上半身也随着手臂向前扑了过去。 “唔!”幸好他收脚收得及时,才没趴到屋子里面的地上。 林寻倒吸一口气,这怎么也不插门? 心里打着鼓,踏进门来,结果他立即傻眼——这屋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人! 铃儿呢?林寻皱了皱眉,低喃一身,转身跑了出来。 “唐谷溪,唐谷溪你快开门!铃儿不见了!”他来到唐谷溪门前,用力拍着门,那扇门被他拍得怦怦直响,摇摇欲坠。 “唐姑娘你快醒醒,你——” 眼前之门突然被拉开,铃儿的小脸出现在了他面前,她穿着寝衣,肩头披了件外衣,发丝微显凌乱,正一脸惺忪地看着他。 林寻呆住了,一时结舌。 “铃儿,你……你怎么在此啊……” 铃儿疲惫地望了他一眼,不想多说话,转身朝里面走去。林寻随之跟了进来,看到歇房里的床榻上有两床棉被,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你俩昨晚在一处睡觉来啊。”见到铃儿无事,林寻咧嘴笑了起来,搔搔脑袋,“怎么,昨夜睡得可还好?” 铃儿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我还好……” “唐谷溪呢,快,叫她起来出去练剑,铃儿,你也去!这一路上急着赶路,好久都没活动筋骨了,再不练武浑身都要长毛了!” 铃儿看着他,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最后,她扭头朝榻上望去。 林寻见她神情不对劲,敛了敛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床榻之上,厚厚的棉被下,唐谷溪侧身朝向里面,身子一动不动,只露出一个脑袋来,长长的青丝凌乱散在枕头上。不知是在熟睡,还是已然醒来。 林寻刚想开口叫她,但又止住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就算她还没醒,那么他这一通乱喊乱叫,任谁也该醒来了,何况铃儿都已下床,唐谷溪就算再为迟钝,也是多年练武之人,这点警觉性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可既然已经醒来,为何不起? “她不会是病了吧?”林寻扭头看向铃儿。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天气又逐渐转凉,平日强撑着无事,这一到家身子懈怠下来,难免会突发风寒。 想到染上风寒,林寻顿时一派慌乱,转身就要出去找大夫。可是还未踏出门铃儿便将他拉住了,望着林寻疑惑的脸颊,铃儿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寻哥哥,谷溪姐姐昨晚可是哭了好久呢。”铃儿收回头来,低声道,扭头朝里边望了望,“铃儿怕她……怕她估计是想回去了。” 任谁受了昨晚那样的委屈,也会极度想家,更别说是来到宛都的第一天了。林家于她而言本就陌生,初来乍到便发生了那样的事,纵使谷溪姐姐再过侠肝义胆,也有招架不住之时。 林寻听完早已变了脸,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讶,愤怒在于李青峰太不是人!惊讶在于一整夜过去,他竟丝毫不知道!想来,昀师姐能如此安排,那娘定也不知情了…… 不过,他不需要母亲知道,省得让她再生气,他可不想做个不孝子。林寻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眼里闪过寒光万道,提起剑就走了出去。 “林寻哥哥!你要去作甚……”铃儿急忙拉住了他。 “你们真是太便宜他了!铃儿,你别跟着,我给她报仇去!” “你等一下,林寻哥哥……” “你回来!” 这一句不是铃儿发出的,而是床上的唐谷溪发出的。 门前的铃儿和林寻驻了足,扭头朝里望了望,一并踏了进来。只见榻上身影未动,可是冷冽的声音却从前面传过来:“林寻,你可是还嫌我不够丢人?你要是过去,我唐谷溪今后跟你没完!” “我……”林寻一时提不上气来,愣在那里,不知为何自己会成了靶子。唐谷溪究竟在想什么,明明自己是为她去出气的,结果反倒挨了一顿气。一时间,心中又是愤懑又是不解又是委屈,脸色忽青忽白,一大清早的好兴头全然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闷哼一声,一脚踢在梨木门上,忿忿不平坐了下来。不知是生李青峰的气还是在生唐谷溪的气,抑或是在生自己的气。 别让他再见到李青峰,否则一定痛打他一顿! 铃儿在一旁很是尴尬,想劝又不知道该先劝谁,一时间心里也是烦闷不已,垂着头不作声。这个李青峰昨日在街头也对她无礼过,昨夜要不是谷溪姐姐的房间离院门近,恐怕遭罪受的就是自己了吧。 如此一想,心中竟对唐谷溪有些愧疚。 屋内沉寂宁静,鸦雀无声。隔了良久,才听床上又传来声音,只不过这次的与方才那声有所不同,仿佛中气运足,心绪已恢复:“行了,你先出去……等着我,二刻钟之后我就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练剑 听到这精神振振的一句话,林寻和铃儿都微微惊诧,没料到她真的要出去练剑。尤其是林寻,他还以为唐谷溪真要为此收拾行囊走人呢,那他可如何跟母亲交代?又或是闷在屋里兀自哭上两日,谁都不理…… 看他愣着不走,铃儿轻轻推了推他。 林寻瞟了一眼铃儿,咽了一口唾液,又朝床上的唐谷溪望过去,忽然双手一拍,从座上站了起来,“对嘛,这才是唐谷溪!为区区小事伤心伤神,那是小家女子做的事,怎会出现于唐家大小姐的身上?对不对铃儿?” 他扭头看看铃儿,眨眨眼。 铃儿立即会意,点头道:“嗯!谷溪姐姐向来不拘小节,此等小事小非……定不会放在眼里!” 榻上的唐谷溪面朝里面,听闻身后二人所说的话,唇角不禁微微翘起,心中生出一片暖意。经过这一夜的辗转难眠、胡思乱想,她的精神明显不大好,面色苍白,眼眶泛红,唇角干裂,一副病恹恹之状。 然而,在听到林寻为他忿忿不平出去报仇时,心中的荒凉与空洞瞬间被填补。她知道还是有人向着他的,铃儿、林寻……一路以来的日夜相伴,无论到了何处,他们都不会轻易抛弃她。 而昨夜正在气头上,不禁精神错乱,胡想一通,苏宸他们必定还好好的,等凉禹与乔疆的战事一结束,她便启程北行,直奔凉禹与苏宸他们团聚。战场之况是她双目所不能及的,既无法看到,那便安下心来。 如此一想,又实觉自己不懂事——林落等人在战场经历血雨腥风,生死不卜,而自己安安稳稳来到西州游玩学艺,仅仅因昨晚那醉酒之徒的闯入便大动干戈,泪流长夜,如此心胸性情,怎与林落相比? 当初齐煜不让她随军西征,也是极有道理的。此人一向看人极准,当初自己一头热要跟着从军,幸得他的那番言语,才终归平淡下来。不知林落在他眼中,又是个怎样的女子,才能如此轻而易举俘获了他的心…… 被铃儿侍奉着穿衣洗漱之后,她拿上随身带来的剑,开门走了出去。 说到那把剑,还是当初跟师父练武时,爹爹请来工匠给她铸造的。虽然价格不菲,精雕细琢,材料也为上好的青铜,但终归只为习武而用,刀刃并不锋利。唐缙当初原本就没打算给她铸剑,可挡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才勉强做了这把。 对于剑来说,这还是一把太新的剑,可是自它被铸成那天起,便跟随唐谷溪至今。与剑一同带在身上的,还有那根鞭子,只是……如今鞭子未带,剑却被自己从花轿中带出来了。 “你看,此处风光可好?”林寻跳到一块石头上,举目望着眼前的绿水假山、凉亭小轩,问身旁的唐谷溪。 此刻,铃儿正从一边的假山上爬到了凉亭中,高高地站在那里,以便更好地观看他们练武。 因昨日来得匆忙,只顾着打理歇息了,并未出来走动,所以今日站在这一片小巧园林中,唐谷溪叹为观止,心中大加赞赏,这南国的园林景致就是与盛歌不甚相同啊,凛凛冬月里,竟还有着春日一样的景色。 她一时忘了说话,只顾流连于眼前美景,晶莹的眸子放出光彩,恢复了往日的顾盼神飞。 看她如此,林寻轻笑一声,从石上跳了下来,“走吧,前边有一处空地,还算开阔,练剑得以施展手脚,包你满意!” 说着,便轻快地朝前走了过去。唐谷溪回过身来,咧嘴一笑,紧接着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洋洋洒洒泻在了这片草地上,大片的荫凉透着习习凉风,虽然微带寒意,但却正适合练武。对于唐谷溪来说,先前只与林落练过剑,说是练剑,其实是学剑。而未曾同林寻一起练过,今日可算头一次。 “你的剑法……有你姐的好吗?”唐谷溪一边手握剑柄,将剑支在地上,一边狐疑地看着他,语气里故作不屑。 站在数丈外的林寻闻言,嗤笑一声,道:“我若练剑时间有我姐长,那我的剑法定会远超于她!只不过……哎,可惜了,儿时贪玩,误了练剑,不过我告诉你唐谷溪,就算我的再差,也比你要强!” 不等唐谷溪说话,他便提起手中的剑来示她,接着道:“看见没,莫邪剑——上古名剑,虽然不知其中经历了多少人之手,又经历了多少重铸和修复,但它确为莫邪宝剑无疑,自我练成之日便接手,是父亲亲手赠予我的。” 说到最后,他喜不自胜,洋洋得意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骄傲。 对于莫邪剑的传说,唐谷溪是听到过一点的。莫邪与干将为雌雄剑,又被人并称“挚情之剑”,其中大有渊源,只不过时间久了,她脑中也记不清了。不过的确是流传在南国一带,至于传到了何人手里,她就不知了。 当初在比武擂台上,初次见到这两把大放光芒的奇剑时,唐谷溪就为之咂舌,神往无比,后来同行押镖之时,才得知原来这二人手中拿的剑皆是不凡之物。而他二人身上的武艺、手中的奇剑,皆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向往的。 很快,底下剑声响起,二人脚步运转,一起温习着林氏剑法。铃儿站在高亭之上,远远望着他们,赏心悦目。 而在一片葱翠树木的后面,两座楼台之间的连廊上,站着叶瑾云和石茵两个人,倚栏远望,静静地观看台下习武的二人,以及亭子上袅袅婷婷的女子。 叶瑾云面色波澜不惊,仪态闲淡舒适,一手被石茵轻轻扶着,可是身子却站得笔直,让人丝毫看不出被人搀扶的样子来。她的一只手里攥着帕子,另一只手上戴着玉镯,明眸一动不动凝视着远处的那个人影,眼底情绪复杂。 虽然看不清楚,但她大致的样貌和身段,还是被叶瑾云看在眼里的。尤其那身段,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韵味,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尽管秋慈王后不曾习武,不曾打斗,可是那通身的气质,是藏蕴于血脉中的,任谁也抹不去、擦不掉。(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何必心急 注目片刻,她将目光移到了草地不远处的假山上面,那个小小亭子里,还站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年纪尚小,和茵儿似乎差不多大,也是生得乖巧玲珑,花容月貌。虽然穿着朴素,身子娇小,但依然能隐约看出,那姑娘有着一副绝好的皮囊。 林落的来信上说过,此次归来,还有一个女孩子,姓谢名铃,家中父母早亡,唯一的兄长又在他们眼皮底下去世,看她一个姑娘可怜兮兮,林寻又对其关爱有加,因此便将她也带了过来。 寻儿昨日与她在房中交谈时,便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算她不去看他,也知他心里想说什么。加之这姑娘此刻凝视寻儿的目光,灼灼热切,饱含深情,如同三月春水,又如九月秋波,温煦和暖,暗含羞涩。叶瑾云这心里,便也有了个大概。 只是,这茵儿…… “姨母,要不我们过去看看?”石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叶瑾云眸光微动,从思绪中抽回神来,摇了摇头,“不去了,远远看着就好,去了平白无故扰了他们练武。” 石茵听着,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姨母第一回见那两个女子,便如此之好,甚至生怕扰了他们练武,而站在此处观看,实在是诡异稀奇。看姨母的样子,像是认识她们一般。 这样想着,脸色愈加不好起来,目光死死盯在亭子里的女孩身上,眼底泛出一层又一层的恶意。 李青峰这个糊涂虫,自己昨晚明明都已经告诉他了,他竟还会走错门!活该挨那唐谷溪一顿痛打! 若是他没有走错门,那今日,可就有笑话看了……唐谷溪能学上林氏剑法,身手定是极为不错的,可那谢铃儿就不同了,娇小柔弱,手无寸铁,恐怕未等反应过来,便会被李青峰占去便宜!如此,她便是不用动手,她们也该知难而退了。 这家中有一个林落就够了,她实在受不了其他女子再进来! 话说回来,林落至今未归,让她心里也着实舒服不少,没她在家,她石茵便是姨母身边最为贴近的女儿,还会干旁人何事?至于冯昀,姨母也只是收留她罢了,充其量只不过是打理家事的一人,犯不上为她费心。 可是林落不同,她自小生长在林家,是姨父最为满意的女弟子,还跟了林家的姓,就连名字,也是姨母为她取的。而她石茵,只是这几年才被姨母接过来的,算起来,她倒像个外来人……如此委屈,在她心中已不是一天两天,林落若是此次再也不归,那便真是大快人心一事了! “茵儿,你觉得,那姑娘如何?”叶瑾云似有若无瞥了她一眼,下颌朝亭子的方向抬了抬,示意石茵。 石茵晃了晃神,听到姨母这么问,收起了脸上的阴鸷,整容朝亭上望去。目光在触及铃儿身影后又很快地收回,看向姨母,甜甜笑了一声。 “茵儿觉得,铃儿妹妹活泼可爱,长得也标致,就是不知怎的……她怎会跟表哥来到不远万里的西州呢?”石茵干笑了一下,“难道她爹娘……就放心她离开家?” 叶瑾云听罢,淡淡笑了一下,“你有所不知,这铃儿姑娘,和你有几分想象,她也是家中没了亲人,才跟着寻儿过来的。”她转过头,目光落在石茵脸上,“所以,茵儿,今后你俩可要亲如姐妹,家中多了个伴儿,你应该开心吧?” 石茵翘起嘴角,点了点头。 叶瑾云淡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继续投向底下的那片草地,看那二人飞跃跳转,运剑习武,面容一派赏心悦目。 唐谷溪,谷溪,山谷、溪水……果然无误。 模样俊俏,落落大方,能文能武,与寻儿落儿都能聊得开,可见志趣相投,性情略同。 安然回来,未伤及一毫一发,未与人定亲,更未成亲,此刻就在她眼皮底下,就在她的宅子里练剑……可见老天相助,她叶瑾云命不薄。 这口气,二十年了,终于吐出来了…… 只是,这最后一步,该如何走呢? 二十年过去,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老了,有的人走了。可是,有的心未死,有的念未灭。 “师娘。” 背后传来一声轻响。叶瑾云扭过头去,看见冯昀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去过了?” “去过了。” “可还顺利?” “顺利。” 叶瑾云点了点头,冯昀做事她一向不必担心,此刻,就只等着两日后骆妃来了。 冯昀走了上来,看到石茵时,目光微微停顿,脸上神情稍显变化。石茵自然察觉,便急急扭过了头去,假作迟钝。 冯昀未发声,静静来到叶瑾云另一侧,行步之间依旧无声无息,轻若浮云。刚刚站定,便听得下方传来“嗖嗖”剑声,以及欢声笑语之音,不禁朝下望去,只见园林之内,唐谷溪和林寻正在练剑,二人姿态一致,手脚同步,倒是练得十分默契。 看那唐姑娘的身姿,真是静若大家闺秀,动若江湖侠女,此时与昨日相比,倒真有一番不同。看来,师娘今日的兴致必定不错。 只是,不知昨夜的事……她可还有芥蒂?但看此刻之景,想必已经宽怀了吧,唐姑娘也是爽朗之人,如此甚好。 “夫人,”管家突然出现,从一旁走了过来,轻笑道,“我说怎么找不见夫人的影子呢,原来夫人在此处。” 叶瑾云转过身来,“怎么,有何事吗?” “老爷来信了。” “老爷来信了?”叶瑾云眼神一亮。 “正是,我将信放在了您屋里,夫人还是过去看一眼吧。” 听闻此言,叶瑾云转身就往楼下走,周海急忙跟了上去。石茵微微一愣,正想跟着姨母下去,结果刚迈出两脚,便被冯昀在身后叫住了。 她止住步子,却没有转过身来,心里轻叹一声,反而释然了。 “石茵,昨夜你可见青峰进了她们的院子?” 石茵不作声。 冯昀眉头微锁,缓缓走了过来,盯着她的侧脸良久,“石茵,你说你何必着急呢?难道师娘会不管你吗,你是师娘的亲侄,又和林寻从小长大,家里就算来了别人,你也无需心急啊……难道师娘的打算,你还不懂?” 石茵闻言,身子陡然绷直,不可思议地看了冯昀一眼。 “而且,昀姐劝你别招惹唐姑娘,否则……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你。” 冯昀说罢,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身下了楼。 —————— 写这章时发生了一件事,有点不在状态,抱歉了。 。 刚刚看到安笙旧的打赏,就赶紧点进来道一声谢!多言不必说,感恩自在心中。[比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叫我师娘 绿茵上,唐谷溪气喘吁吁地收回了剑,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林寻却是大气都不喘一下,本还想接着练,看到她坐下来,便也收剑入鞘。 “这才多久,你就不练了?唐谷溪,过两日-爹爹回来,若是见你武艺不精,说不定还不收你呢!”他跳到另一旁的石头上蹲下。 对此,唐谷溪不以为然,道:“纵然我武艺不精,可我拜师心诚啊,谁敢保证哪一个拜师学艺的……都是会武功的了?若是人人武艺精通,那谁还来拜师……” 林寻本想反驳,可忽记起一事来,不禁咧嘴一笑,跳到唐谷溪跟前,挑眉道:“那这么说,如果我爹真收了你,那……你岂不得叫我师兄了?” 闻言,唐谷溪脸色一变,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林肃收了她当弟子,那么论资排辈,她岂不都排在林寻后面,林寻比她还小一岁,让她叫她师兄? 想至此,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浑身发起麻来。不仅如此,她还得管李青峰叫师兄,林落也自然成了师姐了,后者无事,只是叫林寻和李青峰师兄……这一点她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林寻眯起眼来,“反悔了?” 唐谷溪僵着脸不说话,站起来转过身不去看他。 林寻嗤笑一声,绕到她身侧,望着园中景色,阴阳怪气道:“是谁……方才说,拜师心诚了?”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索性说道:“可你昨日见了李青峰不也没叫师兄吗,我……我按资历,自然是该叫你师兄,可事在人为,平日里啊……你可管不着我这张嘴!”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眉眼一翘,颇为得意。 林寻伸出手指向她,正欲发作,却见铃儿从假山上跑了下来。他展颜一笑,忘了跟唐谷溪斗气,朝远处的铃儿挥了挥手,“快过来,铃儿!” 铃儿一边应着,一边欢悦地从石梯上跑下。 “呀!” 突然,一声暗叫从假山那一侧传了过来,林寻和唐谷溪微微一怔,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都暗觉不妙,动身跑了过去。 “哎哟哟,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不慢点跑啊,差点将夫人撞到啊……” “姨母,你没事吧?” “无事无事。” “铃儿,你说你怎能……哎!” “铃儿姑娘,你……无事吧?” “铃儿无事,昀姐姐……” 林寻听闻声音,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便加快步子,匆匆出现在假山另一头,唐谷溪也紧跟着追了上来。只见眼前的石梯口处,铃儿被冯昀从地上扶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垂头满脸通红。而在她面前,站着叶瑾云、石茵、周伯三个人。 母亲像是被撞到了,面色微起波澜,但却并无异样。倒是石茵,在一旁搀扶着母亲,一双凌厉的眸子紧盯着铃儿,双唇紧绷,几乎要喷出怒火来。 “我说你怎么回事,下来难道不长眼?要是把姨母撞伤了可怎么办!”她愤愤道。 铃儿狠狠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不吭一声。 冯昀不动声色将石茵瞪了一眼。 “娘,你……你没事吧?”林寻结结巴巴道,眼睛却看向铃儿,满目担忧。 见林寻过来,石茵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神色微微变化,闭口不吭声了。 叶瑾云微垂眼帘,摆了摆手,目光朝他瞥过去,未承想,一眼便看见了随之而来的唐谷溪。她的眸光微微颤动,好像幽深宁静的碧波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三两朵水花。那水花稍纵即逝,很快又重掩于那片深深湖水中了。 收回目光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敛容对铃儿笑道:“看来,你就是铃儿姑娘了?” 铃儿初次见这家里的女主人,便生出了这么个乱子,一时心惊胆战,慌乱无比。听到叶瑾云柔和的声音响起,心中不觉一惊,不知是感动还是意外,抑或二者都有。抬起头来看着她,眸中的无措渐渐消隐下去,变为安然宁静。 “是……是,夫人,小女名叫铃儿……谢铃儿……” “谢铃儿?”叶瑾云微翘嘴角,打量着她。 “嗯。”铃儿将头低得更低了。 “表哥,你方才练剑练得真好,似乎比以前更为娴熟了呢,我都看了好一会儿了!”石茵对林寻笑道,似乎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林寻闻言,却是一脸错愕,目光在石茵脸上停留一刻,转而移向自己的母亲,面有不解——这么说,母亲已经过来良久了?她们……竟一直在阁楼上观看他们? 早知道,他方才就不对唐谷溪吊儿郎当了…… 听闻此言,叶瑾云眸色一沉,按了按石茵放在臂上的手。又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望着林寻和唐谷溪,寻隙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 “唐姑娘,昨夜可还睡得好?”冯昀面向唐谷溪,话里有几分愧意,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唐谷溪淡淡望了她一眼,唇角微翘,点了点头。 本想着回屋看信的叶瑾云,怎会料到会在此处见了这二人?这铃儿虽说活泼可人,长相俏丽,可方才也未免太不小心了些,撞到她是小事,可行为不稳重却是大事,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怎能如此莽撞呢? 想至此,她眉间添了一丝担忧,索性将目光移到唐谷溪脸上去。 此刻,唐谷溪因看见冯昀,又想起了昨夜之事,心中不禁有些不快,竟一时忘了见过叶瑾云,低着头不知在冥思什么,一脸的凝重与不悦,闷头不语。 看到母亲去看她,林寻忙提醒唐谷溪,用手撞了撞她。 一旁的周伯和冯昀见状,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叶瑾云面上却是微显光芒,端详着近在眼前的唐谷溪,恨不得每一寸目光都将她的五官细细看过。两只眼里微光闪动,眼底的情绪却极其复杂,莹润的面颊透着光泽,气定神闲,端庄淡然。 唐谷溪经林寻这一提醒,才回过神来,忙抬头去看叶瑾云。目光触及那妇人的脸颊时,竟也有一刻的失神,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忙屈身施礼,低声道:“见过夫人——” “不必了。”那一句话未说完,便被这一句话所打断。 唐谷溪微微吃惊,抬眼凝望着眼前的妇人——林寻的母亲,不知其为何意。 叶瑾云带笑望着她,面容很是柔和淡雅,但眼底的喜悦与光芒却是掩盖不住的。她接着说道:“听寻儿说,你是专门来西州学武的。既然如此,今后便会被他父亲收为弟子,那么,你就是寻儿的师妹了,如果你乐意,不妨叫我‘师娘’?”(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相见 师娘…… 唐谷溪面色怔住,一时反应不过来,扭头看了看林寻,却见林寻也是一脸茫然。 “唐姑娘,快叫啊。”冯昀在一旁笑着提醒道。 “呃……师娘……”唐谷溪仍旧结结巴巴,对这突如其来的“收徒”有些不可置信,林伯父都还未回来,林伯母就如此笃定他会收她为徒了? 可是既然话已出口,那她就顺水推舟,如此一来,林肃定不会拒绝与她了。 “谷溪拜见师娘!”她未再做思考,说着便要屈膝下跪。 可是双膝还未接地,双手便被另一双手所托住,那双手将她扶了起来,缓慢轻柔,接着便迅速收回,如轻羽点水般不留痕迹。继而,换成了冯昀的手伸过来,将她扶住。 唐谷溪有些愣神,抬眼去看叶瑾云,只见她收回手后,眼角依旧带着笑,一派风轻云淡、粉面含春之态。倒是扶着她的石茵,神色有些变化,如她一样满是不解疑惑,似乎也对姨母的突兀举动困惑不已。 “拜就不必拜了,你是寻儿的好友,又是我家里的客人,这一路多亏了你们的相助,寻儿才得以安然回来。”叶瑾云道,“要拜……来日就拜你师父吧。” 师父? “这么说……林伯父必会教我武功了?”唐谷溪眼眸一亮。 叶瑾云理了理衣袖,“不然呢,你今日都差点向我下跪了,他若再不收你为徒,还能说得过去?况且,我见姑娘身手也不错,日后若能与寻儿一同练功,想必也是极好的,姑娘以为呢?” 听到此番言论,唐谷溪满心雀跃,两颊飞上一抹喜悦,赶忙点头:“是是是,谷溪……谷溪多谢师娘,多谢师娘!” 兴奋之余,她不禁朝叶瑾云脸上多看了几眼。这就是林寻的母亲,那个二十年前保护秋慈王后逃跑的侍女,那个为王后接生并和女婴一起跳下悬崖的奶娘……更是如今林氏剑法掌门人的夫人。 虽人到中年,可容颜亮丽,算不上绝美,但浑身的气韵和风度,尤其是那脸上眉眼之间的凌然霸气,却是不容忽视的,任谁见了都要注目三分。 想来,林伯母能被林肃看上,也定有她的不凡之处…… “哈哈哈,唐姑娘也是爽朗之人哪!”周伯在一旁开怀笑道。 “是啊,唐妹妹不仅能文能武,心胸气性也是极好的……”既然师娘已收她为徒,那对于冯昀而言,自然也该改口了。 听到“心胸气性”这四个字,唐谷溪心中微微一颤,倏地又想起了昨晚之事。看到冯昀笑中带歉地看着自己,心中竟生出一番愧疚来——说到底,她也有不对之处,昨夜若是真的伤及李青峰,那今日可如何跟林伯母交代呢? 想至此,她展颜一笑,对冯昀投去一眼。 “对了,娘,你们这是要去作甚呢?”林寻看他们几人聚在一起,不禁疑惑道。 “公子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来信了!”周伯笑道,“方才那送信的过来,说你父亲大概快要归家了,所以先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真的?”林寻瞪大眼睛。 “自然是真的啊,周伯还会骗你?” 闻言,林寻不再说话了,像是提满了一口气,又瞬间泄了下来,整个人垂头丧气,像个小孩儿一样低着脑袋,脸上神情复杂。 冯昀和周伯都抿着嘴笑,叶瑾云和石茵却不说话。 “那……父亲可还说带谁回来过年吗?”蓦地,他像是想起什么,又抬头。 九秦的师兄弟们都在红山,与他两年不见,其中不乏与他交情甚好的,不知此次爹爹回来,会带着哪几个兄弟?说到爹爹回来,他这心里是既高兴又难过,高兴在家里人多了,可以和师兄弟们练剑了,难过的是,爹爹又要对他“严加看管”了…… “这……老身也不知道啊,兴许都在信上写着呢!不去看怎会知道呢?我看,公子还是别再问了,快让你母亲回去看看吧。” 周伯侧过身,迎手指向前面,为叶瑾云引路。 林寻撇了撇嘴,只好不再发问。 唐谷溪刚从“拜师”的兴奋中出来,听到师父来信之事,便又引起了满腔好奇心。看那周伯方才言行,对他不禁也心生疑惑——周伯是林家的总管,按说也是下人,为何说话办事有着一股主人风范呢?就连师娘方才也对他言听计从…… 这林家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其中关系又较为复杂,当真让初来乍到的她,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前面的一行人刚走了两步,叶瑾云忽又回过头来,对他三人说道:“过两日骆妃娘娘或许会过来,你们这两日便也别出门了,等日后有空闲,寻儿,你再带她们去街上游玩,明白了吗?” 林寻微微一怔,“骆妃娘娘?” 骆妃娘娘……不就是清婉公主吗,当初与母亲有过几回来往,因同是南国旧人,便也能说得上话。当初他和师姐前去将军府,递上去的信,便是清婉公主所写的,要不是清婉公主相助,别说得到将军府的优待了,就连踏进将军府大门,也是踏不进不去的。说到底,他此次能安然回来,也确该去谢过骆妃娘娘。 难道,母亲请她过来,是因为唐谷溪? “还有,等再过两日,我带你去望远山看看。”这回,她是对着唐谷溪说的,“望远山在临江河的那一头,是曾经南国与西州两国的交界山,此山登高可望百川,一目千里,视野极为开阔。你既已下定决心在此学武,那师娘便让你看看,南方这片国土……有多辽阔……” 她说得宁静悠长,温和淡然,琥珀般的眸子凝望着唐谷溪,眉宇间有说不出的意味,而那殷红的唇角,始终挂一丝微笑。 “好啊,我正想去外面转转呢,若能有师娘引路,那便是谷溪的福气!”唐谷溪一口应道,又看了看铃儿,“那……铃儿和林寻,要不要一起去呢?” 未等林寻说话,叶瑾云便道:“不用了,那里路远道难,铃儿姑娘并非习武之人,你一人去便好。” 听罢,唐谷溪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娘,过两日……便要去吗?不多等几日……再去?”林寻喃喃问道,黑眸直视着母亲,眼里染上一层担忧,似乎水雾缭绕,氤氲无比。 “嗯,等骆妃娘娘走了之后,便去。” 叶瑾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丢下这句话后,未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便走了。 很快,她们几人消失在了回廊转角处,石茵转身的那一瞬,用满怀幽怨的眼神朝他三人瞥了一眼,对唐谷溪很是不解。(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美人依旧 如叶瑾云所言,两日之后,西州宫中的那个骆贵妃,如期而至。 那是明德四十五年,而西州大王明德,也已整整六十岁,到了花甲之年。可是后宫中的骆贵妃,却还是貌如新月、未满四十岁的俏丽妇人。 马车停在林宅外面,仅有一个丫鬟贴身相随,丫鬟与车夫身上皆是常人装扮,就连那走下来的贵妇人,也是比平日的宫服要简朴许多的穿着。妇人被丫鬟搀着,从车上下来之后,在门口稍作停顿,与候在那里良久的叶瑾云窃窃私语了片刻,便一同踏入了宅内。 三人脚步浮云流水,飘动无声,穿过林宅的大小庭院,穿过漫长而曲折的游廊石径,穿过那别具一格的亭台楼阁,最后来到了位于后院的漱石园内。 “谷溪姐姐,你看这铁海棠可好看?”小院内,铃儿弯腰在一盆花前,指着上面怒放的铁海棠,问唐谷溪。 唐谷溪正在石凳上拭剑,那日与林寻练剑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手中这把剑平淡无奇,可又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其上不仅有多达十年的记忆,还是爹爹唯一的赠物,怎能轻易离身呢?只得寻隙,将这把剑仔细擦拭一番,也好下次比剑时,能看得崭新光亮一些。 此刻,听到铃儿叫她,她便放下手中的剑与布,起身来到了花丛面前。 只见那一盆铁海棠开得绚烂多姿,花瓣本就娇小玲珑,又因交错互生、密密麻麻、红艳欲滴,而显得格外壮阔。此物又名虎刺梅,多见于南方园林中,以前唐谷溪在家中也见到过几次,可是终因习性不服,而早早消失了。 “这南国气候可真是好啊,都快要腊月了,养的花儿竟如此多娇!”唐谷溪欢喜着,够着身子摸了摸花瓣。 “是啊,此处风光宜人,气候和暖,怪不得林寻哥哥一路上如此心急要回来呢,铃儿若是家住在这里,定是一刻也不想离开!” “如今谁也没赶着你离开呀,你又担心作甚?铃儿,林寻若是听到你方才这话,不知该如何高兴呢。” “谷溪姐姐,你又瞎说了……” 铃儿蹲在一盆花前,手指轻轻点着花瓣,不作声了。 唐谷溪看她那娇羞的样子,小声笑了几下,可笑过之后,像是忽又想起什么,神情被一派严肃所笼罩。她看了看地上的铃儿,缓步来至她身旁,眉间锁着一股忧虑,咬了咬唇,凝神片刻,蹲下身来。 “铃儿,你可要小心些……” 闻言,铃儿身子稍稍怔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唐谷溪,神色僵住。 唐谷溪凝眉盯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她扯出一丝苦笑,摇头道,“没什么,总之……你要提防着石茵一些,她……她不喜欢旁人靠近她表哥,你……可明白?” 铃儿身子更僵硬了,面色未动,可心中却是波澜大惊:谷溪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唐谷溪见她不说话,也没再说话,起身站了起来。心中想到,铃儿一向聪慧明理,她这么说,想必她也应该明白,只要铃儿多加小心,不去招惹那石茵,外加林寻和她的保护,铃儿也不会受人欺负的。 可是此刻让铃儿不解的是,石茵是有何过分举动吗?她们这两日一直在这小漱石园中,除却那日练剑与石茵相见外,之后便再没与她碰见过。而她……也是在沐浴那晚与她交流过后,才得知石茵性情与心思的…… 谷溪姐姐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她怎会知晓此事呢? 难道……是林寻?不,不是林寻哥哥,林寻哥哥若是知道石茵对他的心思,那他为何不与自己相谈呢?为何不对自己袒露心声呢? 不是林寻,那就是……林落了。 “你放心啊,铃儿,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唐谷溪见她一直不吭声,将她拉起来跑到一旁的石凳上,将桌上的剑拿起来,笑道,“铃儿,你想不想摸摸剑?” 铃儿睁大眸子,盯在那把刚被擦拭如新的剑上,眼里晶莹透亮,放出微弱光芒,心中又是惊讶又是胆怯又是崇敬,想要伸手却不敢伸手…… “怕什么,拿着!”唐谷溪轻轻一抛,将那剑身抛至空中,铃儿猛然倒吸一口气,本能地伸手去接,一把接住了落下来的剑。 拿到手里,并未自己想象中神圣和遥远,反而青铜铸成的剑身带有一种沉重感,坚实有力地被她的十指握着,花纹与质感透过肌肤传至血液内。 铃儿呆了一刻,倏地笑开了,身子也不再僵直,双臂也放松了下来。她小心翼翼拿着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抽离出了剑鞘,脸颊微红,双眸发亮,喜悦庄重地端视手中宝剑,一时忘了说话。 唐谷溪嘻嘻笑着,教她怎样握剑与出剑,虽不是正式学剑,可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嬉笑声回荡在这小小院中。 …… 院墙的轩窗外侧,叶瑾云和骆清婉站立良久,久久凝视院中景象,二人静默无言、全神贯注。望着那不近不远的两个身影,神色微微变动,眼皮却是一眨不眨,两人一个美艳动人一个端庄典雅,一个眸光似水一个神色庄重,却都化成了一幅静止美画。 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斑驳树影,稀稀疏疏摇曳在她二人身上。 “都说女儿家长得最像姑姑,娘娘和王后都是美人儿,你看出落得她……也是姿容不凡啊。” 那名妇人眸光微动,青黛色的眉梢微微抬起,唇角也不知不觉翘了起来,眼里柔波飘渺,似水似雾,此般神态竟像个还未出阁的娇羞少女,欲遮还羞。 “娘娘可要进去里面一看?” “……进去吧。” 叶瑾云微微颔首,移步进了院中。 “师娘?” 唐谷溪正教铃儿如何运剑,眼角一瞥发现门口有人进来,忙将剑从铃儿手中拿下,恐伤及了她。放剑之后,她欢欣雀跃地跑了过去,“师娘,您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叫了“师娘”,她便心情大好,自己虽身在异乡,可林家伯母待自己还是极好的,不仅第一面就让她叫她师娘,而且还说要领她去西州有名的望远山观景,此等好意,她怎消遣得了呢。 叶瑾云的眸光静静停留在她脸上,却只是微笑着沉默不语,这令她感到莫名奇怪。 正想着再问师娘,却察觉余光尽头又出现一个人影,她抬起头来,向那月门望过去,在那一瞬,眼帘微动,好似顿然入梦。 铃儿也从身后慢步走来,一眼瞧见了紧跟夫人而入的那个人,心中不觉幽幽一惊。(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入骨相思 那名妇人款款而来,从轩窗的暗影中移至日光下,出现在众人面前。周身好似披了一层银光,容颜焕然亮丽,面颊莹润白皙,秀眉如远山青黛,明眸若秋雁剪水,朱唇似琥珀含娇,神态仿仙子归来…… 她两手端握于胸前,一身草青色素洁宫服,袖口处有精致繁琐的蔷薇花绽放开来,好似在针脚处生了根,顺着绸衣蔓延而上,遒劲生长。在蔷薇的最末端,露出纤长莹白的脖颈,脖间竟无一饰物,但看那冰肌玉骨,也丝毫不必佩戴任何首饰了。 唐谷溪发起痴来,一时呆住,开不了口。 世间竟有如此绝美之女子……当真是洛神现世了! 若是凉禹的花宁算一个,那么西州的这妇人便是第二个!可是如今,花宁在她眼中早已不再是美人尤物,单是想起上元节那晚她在水云馆将谢铭打死来,便觉得此女蛇蝎心肠,狠毒无情,对她只有咬牙切齿的恨,而无半点怜惜欣赏之情了。 可是眼前女子却不同,她看着已有些年岁,华贵的装扮和端庄的仪态所显示的,是一个成熟的贵妇人。而那窈窕的体态与青春的容颜所示的,却是置岁月于不顾的美好。 铃儿也望着眼前的美人,目瞪口呆,发起了痴。 “溪儿,这便是骆妃娘娘,还不快行礼?” 叶瑾云面上露喜,提醒道。 唐谷溪如恍然惊醒,回过神来,忙将呆滞的目光收回,面容一派无措,跪下来道:“拜……拜见王妃娘娘。” 一旁的铃儿也赶快下跪,将头埋得低低的。” 唐谷溪微低着头,眼中余光只能看到前方妇人的裙角,心中忐忑不安着,虽早知道这两日宫中有贵人过来,可对方出现在此刻还是有些突兀,令她和铃儿忙手忙脚,甚至方才一直沉浸于玩剑中没有发觉,那妃子和师娘已在门口站立良久了吧? 正在她脑中电光石火、闪过千军万马时,只见那前方的裙裾向前而来,移步自己面前,紧接着,扶在地上的双臂便被一双手所抓住,她正要抬头,那双手却握住自己的胳膊,将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 唐谷溪心中大惊,双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那双手自始至终紧贴自己的双臂,她能感觉到它在微微用力,然而触觉却还是轻柔无比,生怕弄疼她似的。 起身之后,她赶忙抬头去看那贵人,目光触及脸颊之时,竟有片刻的恍惚。 “溪……你叫?”那妇人微启朱唇,迟疑地叫道,声音柔美清澈,带着一丝不确定与怯意,凝望着她,语气中没有丝毫高高在上之意。 唐谷溪本想先道谢,结果还未开口便听骆妃在问她名字,忙应道:“民……民女姓唐,名为……谷溪。” “谷溪?” “……嗯。” 骆王妃轻轻颔首,眉间微蹙,似在凝思。 “那你父母……如今可安在?” 唐谷溪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点点头:“在……如今……还算安好。” “过来两日了?” 唐谷溪脑中疑惑,怔了一下才明白,骆王妃是在问她来到林宅是否两日了。 “是,民女才到师娘家两日……” “路途上可曾受累?” “……” “这两日可休息好了?” “……” “娘娘,我想……溪儿她定是休息好了。”叶瑾云眸色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这一连串的发问、举止,令唐谷溪的心悬了起来,她惴惴不安,心中疑虑万千。当初无数次若隐若现的那缕不安、那缕疑虑……此刻又重现了出来。 见到师娘第一面她便认自己为徒弟,见到骆妃娘娘第一面她待自己便如同亲人,此刻场景太过诡异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令她心中草莽万生。 究竟是她自己一心想来学艺的,还是无形之中有人牵引而来? 抑或是,她想多了,仅仅因她长得像某一个人,所以激生了这位骆王妃的亲切之感,误将她认作故人。 又或是,那块南国的玉玺得来不易,而这骆王妃又是曾经的清婉公主,于她而言玉玺更是珍贵不已,因而对她这个为玉玺献出一份力的人来说,才如此亲昵……以示感谢? 她面色平静,嘴角微翘,目光却不敢移至那妃子脸上。 骆清婉见她如此,又听闻那叶瑾云的一声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分寸,面色僵硬了一刻,可又马上恢复过来。她不愧是宫中生活多年的人,纵然情绪有失得当,可也能自圆其说,化冰为水。 “谷溪姑娘,此次寻儿能安然回来,路上不乏你的相助,尤其是那……是那玉玺之事,实在得来不易。听你师娘说,为拿玉玺你竟险些丧命……本宫最要感谢的人,便是你啊!”骆清婉将手从唐谷溪臂上滑下,顺而摸住了她的双手,眼里泛出感激之情来,含笑凝视于她。 唐谷溪闻言,心中如释重负,好似松了一口气,忙迎上那妃子的炙热目光,摇头笑道:“娘娘过奖了,此次路上……若不是林落和林寻的相助,我恐怕难以周全!这玉玺也是凭借他二人之力才得以到手的,娘娘莫要夸奖我,我只是……只是沾了他们点光罢了……” 沾了他们点光? 骆清婉微微一怔,看着唐谷溪略带羞涩的面容,心中不由一乐,没想到她这侄女竟也是个风趣之人…… 一串低笑从她指尖传出,骆清婉粉面含娇,晶莹的眼中却有微微的湿润。 二十年了,她竟过得如此之好,欣慰、感激、惊讶、兴奋、不知所措……一股脑儿全都涌动而来,令这位年近四十的贵妇人,一时有些难以自持。 无奈是盛歌与西州相隔太远,若是有缘见到那位收养她的好心人,她定重谢于他们,给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初南国灭亡,骆家上下惨遭杀戮,宫中府中无一人幸存。她苦苦哀求大王手下留情,留她家人一条命,可明德王背信弃义,对南国是如此,对她亦是如此!她被骗,被欺……城楼门前立下的承诺,终究只不过是他的一句应付罢了。 这二十年来,她无数次梦到死去的亲人、死去的母后与王兄,以及那个惨死路上的王后……这一切,全是枕边人所赐,全是那个对她呵护宠爱的大王所赐。 大王?她不爱他。 她爱的人,早就死了。 可是,有人还活着…… 她的亲侄,她王兄的女儿,南国唯一的遗孤,唯一的王室血脉,与她流着同样的血液,有着同样的仇恨、同样的亲人!也唯有她,带着玉玺回来,才能将那件冤案澄清,才能为他报仇! 她是唐谷溪,是骆相思…… 是入骨的相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求赏 见她神色有变,唐谷溪忙扭头去看师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使得骆王妃伤心了。可是看到师娘却是一脸淡定从容,漆黑的眸子深处,不知潜藏着什么。 “此处风凉,娘娘还是别站着了,不如去园中花厅里坐坐?”叶瑾云道。 骆清婉点了点头,目光迟迟从唐谷溪脸上收不回,“好。” 身后跟来的丫鬟见她将手从唐谷溪身上拿下,这才走上前来搀住她,骆王妃静静转过身,突然发现地上还跪着一个人。 “你是……” “她是谢铃儿,”叶瑾云睨了地上的人一眼,解释道,“家在凉禹,没了父母,寻儿他们见她可怜,便带了过来。” 闻言,骆王妃微微蹙眉,缓步走上前来,低了低头,却未看到她的脸。 “起来吧。”她轻轻抬手,示意地上的女子起身。见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又生得如此娇小柔弱,见了生人还会害羞怯懦,可见也是个不幸的女子,心中不由也生出怜爱来。 手边的丫鬟很懂事,骆王妃出口后,便一步上前,弯腰扶起了地上的铃儿。 铃儿因跪得太久,双膝早已发麻,此刻被人扶着起来,还是有些艰难。站定之后,她脸上满是愧疚,看了一眼那宫中妇人,低头嗫喏道:“见过骆妃娘娘。” “你既是林寻带回,又是他们的朋友,那在本宫面前,便也无需拘束。本宫虽是宫里的人,可与你们也不无不同,仅仅一墙之隔、一衣之异而已。”柔声说罢,她微微笑着,伸手去牵住了铃儿的手,这一举动让铃儿大惊。 “家中……父母双亡?” “嗯。” 骆王妃敛起笑容,眉间染上一缕担忧,十指稍稍用着力,轻叹一声,“可怜人呐……都是可怜人。” 铃儿头微低,眼睛却抬起来去看她,心中温温热热,好似被人用手捂着。 这一句轻微的“可怜人”,如同一根刺似的,直直扎进她的心里。 自哥哥死后,还没有一个长辈对她那样说过话,来到宛都之后,她眼见着唐谷溪被林伯母收为徒儿,对她倍加关爱,体贴入微。又在初来之夜被家中表妹所为难,虽说唐谷溪和林寻对她如同亲妹,然而心中难过与忧愁却是无人可以理解的。 这几人之中,除了她,谁不是父母健在呢? 就连林落,虽然父母不详,可也有林伯母从小将她养大,如女儿一般。唯有她,唯独她……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再无任何亲人,如同浮萍般飘零于世,若非林寻等人救了自己,将自己留在身边,她恐怕真的要飘零致死了。 想至此,不禁满腹辛酸,嘤嘤垂下泪来。 铃儿的哭是无声的,乍一看的话,仿佛嘴角还带着笑。可那眼泪明明如同断珠,簌簌从她眼眶掉落下来,无法停止,令人看了好不可怜。 “铃儿,你……你这是作何。”唐谷溪见状,紧步上前,忙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她最见不得人家掉泪了,尤其是铃儿。说到底,她和铃儿又有什么差别呢?虽然父母已脱离苦海,然而却是无法相见,纵是见面她也没有颜面,纵使有了颜面……她也无法即刻回去。 唐府因公孙侯府的牵连被诛,树倒猢狲散,家中奴仆丫鬟不知流散何处,更别说肯出手相救的旧日友人与商贾了。她回去,若是没有苏宸相助,怕是还未走到旧邸门前,便要被抓走了…… 想来想去,自己也难过起来,眼眶泛热泫然欲泣。 在一旁的叶瑾云和骆王妃,反倒有些束手无策了,二人对视一眼,看看眼前这两个孩子,皆笑了起来。 “娘娘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是来这儿看你们掉眼泪的?”叶瑾云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斜眼看向唐谷溪,目光里却发散着柔情与宠爱。 听闻此言,唐谷溪回头望了一眼师娘,又看看骆王妃,顿时满脸羞愧,敛容擦泪道:“是……是溪儿不好,本想着安慰铃儿的,结果却……”她不敢看师娘,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骆王妃不似叶瑾云,虽嘴角带笑凝望着她,可眼中却多了一层担忧。 相思她能触景生情,感怀落泪,也是个心软念善的女儿,若是来日得知自己身世……其实比铃儿更加悲惨时,不知能否承受得住?而对于那血海深仇,对于叶瑾云心中念念不忘的事情,她有能力去做吗? 这一切她不知道,可既然叶瑾云已有打算,那她便不去打搅,况且她位居深宫,行事亦有许多不便,这宫墙外的事,还是交由身旁的人去打理吧。 “娘,您怎么在此?” 只听一声男音,林寻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来漱石园,要么是找唐谷溪练剑要么是找铃儿玩耍,这一日-他才晚来了一小会儿,这院中已有了这许多人,忙欢欣雀跃踏了进来。 看到清婉公主时,他双目一睁,呆了一刻后,反应过来这就是骆王妃,急忙下跪行礼。 说到骆王妃,他也只是曾经见过一两面,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母亲果真把骆王妃请来了,家中如此贵客,让他好不吃惊。 跪在地上,抬头扫视一遍众人,看到铃儿微红的眼眶时,林寻愣住了。 “你快起来。”骆王妃道,神色喜悦,“林寻,这回你可帮了本宫大忙,立了大功,两年时间,你和你姐实在不易,能安然回来乃是菩萨保佑。自然,也与你二人高强的武艺是离不开的……” “娘娘过奖了。”林寻从地上起来,担忧地瞥了铃儿一眼,“其实,能有此次经历也是林寻的一种历练,若非娘娘此事,我……我还不知能不能出那么远的门呢,这路上可一点都不辛苦,反而有趣多了!” “真的?” “真的。” 骆王妃笑了,轻翘眉角,伸出玉指点着他道:“本宫啊,以后可要好好赏你!” 林寻腼腆地笑着,抓了抓脑袋,目光又轻轻划过铃儿,冥思一刻,他咬了咬牙,抬头对骆王妃道:“那既然娘娘要赏,不如今日赏了如何?” “寻儿!”话一出口,便迎来母亲一声低喝。 叶瑾云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脸色之下压着一层怒气。 林寻怯怯地看了一眼,却并未退缩,继续看向骆王妃。一旁的唐谷溪察觉到了什么,心绪不禁踊跃起来,眼神微微发亮,朝铃儿看了一眼。 骆王妃丝毫未动气,反而提起兴趣来,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层,打量着林寻,柔声问道:“可是今日本宫什么也没带,该如何赏你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威胁 林寻笑了笑,“娘娘什么都不需要带。” “哦?那你要什么?” “我要……”林寻移开目光,睨上铃儿的脸庞,忽然上前一步,一手将她拉了过来,齐声跪在了骆王妃面前。 铃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泪眼圆睁,扭头去看林寻的侧脸,一脸茫然无措。 叶瑾云脸色一变,双唇紧绷了起来,想要上前怒喝于他,然而时机已晚。 “王妃娘娘待林寻不薄,林寻只求娘娘能成全我二人,我与铃儿情投意合,她又孤苦伶仃无父无母,但求娘娘能够赐婚于我二人,此恩此德林寻必将铭记在心,来日若有机会还当全力报答娘娘!” 他铿锵说完,便拉住铃儿的手,一齐朝地上磕头。 “咣当!”门外忽传来一声器物掉落的声音。 唐谷溪猛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石茵,地上掉落的,是林寻的莫邪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石茵怎会在那里,而且还拿着林寻的剑? 她绞尽脑汁思索,顷刻之间,脑中如白光闪过,顿时大彻大悟——怪不得,林寻会在今日做出如此莽撞之举,会在骆王妃面前突然求赏,原来…… 在一旁的叶瑾云脸色铁青,怒目瞪着林寻几乎要将他看穿,眸子里喷射的火苗已然将他二人吞噬。她双手紧紧掐在一起,十指都泛了白,内心风起云涌,雷鸣滚滚——寻儿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他不知,今日骆王妃来此的目的吗?他出来搅什么乱子! 更让她动怒的是,此为终身大事,他竟如此唐突提出,还有没有把她这个娘放在眼里? “寻儿,你给我闭嘴!”叶瑾云衣袖一挥,似乎利刀刮过。 林寻却不吭声,面色僵直看着骆王妃,眼帘微颤。 铃儿终于明白过来,了然一切的她,此刻并不是喜悦,并不是激动,而是惊愕万分,头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直到听闻林伯母这一声怒吼,她浑身一颤,立即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林寻,顿时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惊慌无比地站了起来。 林寻满面不解,“铃儿……” 铃儿退后两步,站到了唐谷溪身旁,晶莹的大眼睛望着林寻,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惊讶又是落寞,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发不出。 唐谷溪一把扼住铃儿的手,眉头微蹙,惊诧地望着她。 铃儿,你为何站起来呢,若不抓住此次机会,那以后无人能帮你二人了,林寻他是在护你啊! 若不做出此举,若不当着骆王妃的面请求赐婚,那么师娘,是不可能答应你二人在一起的。只要有石茵在一天,你便和林寻永远无法成双眷侣!这个道理,铃儿,你如此聪慧,怎么不明白了呢? 离开凉禹之前,林落对她说的话,此刻如钟鸣般,回响在她的耳边:到了西州之后,处处警惕石茵,保护好铃儿,如有可能,那就助林寻速速与她完婚。如此,才可保铃儿周全。 当初,她还戏谑地问她:“那你徒儿的周全你就不管了?我保铃儿,谁来保我?” 林落却微微一笑,答道:“自然有人会保你,只要到了西州,你的安危我便一点也不会担心。” 当初她只以为是林落的玩笑话了,可事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林落所说句句属实,她来到林家之后,得到的全是优待,或许是跟玉玺有关,也或许是跟其他有关,总之,宅中众人对她皆比对铃儿好——自然,李青峰除外。 而铃儿就不同了,她手无寸铁,又无依无靠,自从那日不慎撞到师娘之后,石茵对她的态度来看,唐谷溪便可得知,林寻这个小表妹并非简单之人,指不定以后会如何欺负铃儿呢。如此一来,果真成了林落所说——唯有尽快嫁与林寻,成为林家人,才可获得周全。 方才林寻神情一变,她便隐约觉得,时机来了!没想到,果真如她所料。 想必当初林落那些话,也曾对林寻说过吧。林落虽不在她身边,可让唐谷溪觉得,她似乎从未离开过一样。 可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铃儿竟然拒绝了他!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挣脱了林寻的手,她太想不通了,铃儿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她对林寻无意? 但从此刻铃儿通红的面颊与复杂的神情上来看,定不是如此。 骆王妃面对这几瞬之间如此之多的变换,不禁愣神立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在她心中,若是林寻与这位谢铃儿有情有义,那么她定是全力支持的,可问题在于,瑾云还在旁边哪!她虽不会对自己的决定说什么,可她毕竟是林寻的母亲,多少年来,她二人之间早已没了主仆之分,完全是知心友人般的情谊了,此刻怎能不顾瑾云情面,妄言给他二人做证婚人呢? 不过这林寻也真是,为何好好的,突然向她提出请求呢?而且,还是在他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莫非……其中有难言之隐? 这样想着,她便抬起了眼,目光竟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门口的石茵身上。她微微一怔,心中明白了大半分,对于石茵,她是知道的,曾在茶楼会见叶瑾云时,见到过这姑娘一次,只知是叶瑾云妹妹之女。 此刻看那姑娘呆滞的神态,以及地上掉落的宝剑,她了然于胸。 “表哥!表哥,你在做什么?”果然,石茵一刻也坚忍不了,迅速跑了进来。 未等林寻发话,铃儿便无颜站在此处,转身向屋中跑去。 “铃儿!” 唐谷溪和林寻齐声叫道,那个背影却迅速躲进了门里,木门仓皇被关上。 林寻站了起来,对着母亲面色沉郁,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屋里跑。 “表哥!” “寻儿,你站住!”叶瑾云转身大喝一声。 林寻脚步微滞,却未作停留,继续向屋中走去。 “你若再不站住,明日我便让她离开!” 这一声冷冽苍劲的喝声发出,林寻终于停下了,他身子站得笔直,脚步似乎被钉在那处,无法动弹。(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蛊惑人心? 唐谷溪见事不妙,忙将林寻拉了回来,不知师娘方才那一句怒喝是真是假,是不得已威胁还是真有此意。若是铃儿真的在林家呆不下去,那她该去何处呢?这苍茫天下,早已没了她的家…… 林寻板着脸走了回来,目光直直落在地上,硬是不看母亲。他自认倒霉,天时地利齐全,可唯独人不和,此次不成,那日后便没想着好了。母亲的怒气不知何时才能消下,怕是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坚定了母亲之心。 想至此,他神情萧索,心中止不住地哀叹。 “林寻,既然……铃儿姑娘还未想好,不如再过些时日?她毕竟还小,方才定是被吓住了,你莫担心,若是哪一****二人想好了,再来找本宫也不迟。”骆王妃缓声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到时,本宫和你娘一起为你二人张罗婚事,你看如何?” 林寻虽意志消沉,然而面对此时王妃娘娘的婉转言辞,又不能冷淡处之,只好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娘娘。” 唐谷溪沉默不语,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骆王妃身为宫中宠妃,为何在师娘面前竟无半分威力呢?她只要轻轻一点头,那么林寻和铃儿便成了,哪管铃儿方才的慌乱与羞怯,骆妃亲自赐婚谁敢说不? 可是碍于师娘,她却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尊重师娘之意。 不解之余,她也越发感受到,骆王妃对于亡国之痛至今无法释怀,师娘只不过是曾经的王后身边一个侍女,如今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之后,却成了清婉公主唯一可诉衷肠、相互慰藉之人,心中便也是感慨颇多。 耽误了这许片刻,骆王妃也有些乏了,侍女见状,对叶瑾云道:“叶夫人,方才不是说去花厅吗,娘娘正想着品尝您家里的香茶呢!” 这一提醒,叶瑾云才从林寻身上收回目光,对骆王妃道:“今日寻儿不懂事,还请娘娘别怪罪,方才……让娘娘见笑话了。”她转头看向石茵,“茵儿,你先领着娘娘去院外花厅,备上良茶,我在此处与你表哥说几句话。” 石茵看了林寻一眼,显然极想留在此处,弄明白具体缘由,可也不敢违抗姨母命令,遂点了点头,对骆妃施礼,引着她二人走了出去。 经过门口时,目光掠过地上那把剑,石茵心中五味杂陈,鼻间一酸,几乎要垂下泪来。 方才她没有听错,表哥竟然当着骆王妃的面,请求她为他和铃儿的婚事做主,全然不顾姨母的表态,也不顾她石茵的颜面! 是啊,他故意的,方才她就不该跟来,若不是一出门就见表哥拿着剑过来,她也不会心血来潮跟着他,结果手中的剑还未拿热,便撞见了这一幕!要说表哥不是故意的,她死也不信! 唯一可慰藉的是,姨母将他怒斥了一番,最后那句话若不是无心之言,那她便完全可以放心了。 她和铃儿一样,也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之人,姨母怎会将她拱手让于别人?她和林寻,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才是最适合结为连理的人。至于那谢铃儿,若是真的不知好歹,那么不用自己费工夫,单是姨母,便让她在这家中无半分地位! 想至此,她嘴角微翘了起来。 …… 待三人出门之后,叶瑾云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林寻和唐谷溪,脸上的阴鸷压下去了几分,目光冷冽却不锐利,紧闭双唇沉默许久。 “寻儿,你若是肯听娘的话,娘是不会为难你的。” 听闻此言,林寻抬起了头,透亮的眸子凝视着母亲,面上微显光芒。 然而,叶瑾云下一句话便将他眼里的光芒悉数灭尽了。 “可是你方才言行,实在令为娘失望!”她的声音陡变凌厉,“你知道的,娘一向最恨那些蛊惑人心的女子,本来那姑娘……娘看着还算可人,头一次见她,虽然鲁莽但是聪慧乖巧,可万万没料到,你今日竟会因她发痴发狂!做出此等令人心寒之事来!寻儿,你若真如此,娘是定不会答应你二人的……” “娘!” “多说无益。”她冷冷的话将他的话堵回去了,扬起声调,“我告诉你,若再有下次,不经娘的同意,便在骆王妃面前提及此事,那你……就不要再喊我娘了,我也从未有过你这个儿子!” 这一句话出口,林寻的脸刷的白了。 他知道,他酿成了祸端,他亲手害了他和铃儿……但没料到,娘竟如此决绝,此次事情,出他所料。 见林寻哑然,唐谷溪心急如焚,忙道:“师娘,其实……其实林寻他平日并不是如此,铃儿也绝没有蛊惑人心,今日之事,纯属意外,王妃娘娘心胸豁达,想必也不会因此事迁怒于师娘,还请师娘……消消气吧,而且,别赶铃儿走……” 说到最后,她声音愈来愈小,不知自己有何资格来劝师娘,她一个外人,这才叫了两日“师娘”,便会蹬鼻子上脸了?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叶瑾云并未对她动怒,甚至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反而沉静了下来,脸色微滞,凝神想着什么。 寻隙,唐谷溪凑到林寻耳边,小声道:“我看你娘只是气话,你可千万别再惹怒她了,你和铃儿的事,还是以后再说为好……来日方长,只要你二人心意坚决,那谁也奈何不了你们。” 说罢,她收回头来,漆黑莹亮的眸子睨着林寻,笃定点了点头。 林寻心中渐渐平复,听闻她此言,只好沉下头来,不作声了。心中禁不住感叹,没想到,在此事上,唐谷溪的话语权比他要大得多,娘亲和骆王妃会听她的,而不一定听自己的。以往的危险重重、刀光剑影,他可以用武力来护她周全,可以逢凶化吉、迎难而上,然而此刻到了家中,面对家事琐事,反而要依仗唐谷溪了…… 只是,在这其中,唯独她自己不清楚罢了。 “行了,你快去房中看看她如何了,别让她觉得,到了咱们家,反而要受我欺负了……哼,我可不是那种人。”叶瑾云冷冷瞥了林寻一眼,将目光移至唐谷溪脸上,“溪儿,你出来,跟我去花厅。”(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花厅闲坐 漱石园中的清池旁,有一座小花厅,背面为山石,南面为流水。平日闲暇时,若是家中人练武累了,便可到其中一坐。花厅内三面有窗,一面为门,夏日徐徐清风,凉爽惬意,冬日竹帘放下,温酒热茶,是后院里一方好去处。 骆王妃是宫中妃子,可对于林家叶瑾云来说,却早已不再是贵客。因此便寻了一处风景尚佳之地,叙旧谈天。 唐谷溪一路跟着叶瑾云来到了花厅,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一来为方才铃儿和林寻之事,二来不知师娘为何叫自己过来。依照方才骆王妃对自己的态度,她说是因玉玺之事才对自己感激万分的,可那林寻何尝不是将玉玺带回来的人?师娘为何不叫他呢? 再说铃儿,也不知她此刻如何了。她今日是头一次见师娘发火,又是和铃儿有关,不知以后……师娘会如何看待铃儿?这个林寻,不仅没能了结自己心愿,反而将她也拉入了火坑,想来便觉得今日实在晦气。 这样想着,她便扭头去看师娘,叶瑾云依旧一副风云不动的面容,坚毅的眼神中透出一抹苍凉,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着。察觉出她在看她,可她照常面不改色。 唐谷溪心中有些发紧,只觉一层凉气在周身围绕,她心里敬佩师娘,又害怕师娘。不知怎的,明明才见了两回面,可仿佛眼前这个妇人,已经跟自己熟识许久了似的。 想到林落所说的南国旧事,二十年前的悬崖勒马,死里逃生……心中也尤为感叹,若非眼前之人有莫大的勇气和魄力,也不可能如今会好好站在这里,从战火与马蹄中回来的叶瑾云,纵然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可也有坚韧不拔的心力。 推门而入,骆王妃已安然入座,随行的丫头在一旁沏茶,石茵则蹲在前方的地上,将小火炉烧旺。 “可都说好了?” “说好了。” 骆王妃点点头,朝唐谷溪身上看了一眼,指指身侧的木椅,对她道:“你过来,坐在这儿。”她笑容可掬,十分亲切。 丫鬟急忙拿过一个坐垫,放在了那把椅子上,几乎紧挨着骆王妃的座。 唐谷溪迟疑地看了看师娘,得到点头之后,才走了过去,在骆王妃身边坐下。叶瑾云也入了座,坐在另一侧椅子上。 石茵从地上站起,本想来叶瑾云身边站着,可见姨母对自己使眼色,便知她不想自己在此处,只好低头退了出来。 “听说,你们此次路上发生了许多事,今日我和你师娘都在,也无旁人,唐姑娘……不妨对我二人说说?”骆王妃看着她,又道,“林落的事本宫也知道了,林寻此刻又不方便,所以……只得请唐姑娘来讲了。” “娘娘是想听我们路上的故事?” “嗯。”骆王妃缓缓点头,嘴角始终绽着一丝笑容,“不仅如此,本宫……还想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唐谷溪越发疑惑,不由得去看师娘,却看到师娘脸上无任何表情,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也极想听这个故事。 从师娘那里没得到反应,只得收回目光来,却在这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林落和师娘也太像了……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可神态言行却如出一辙,不愧是被对方从小调教大的。 这个念头让她顿感毛骨悚然、诡异无常。 见她发愣,骆王妃又道:“林落和林寻外出两年,一边游历一边寻找本宫嘱咐要找的东西,自然……还有你师娘要找的东西。如今他们回归,不仅将宝物安然带回,还带来了你和铃儿。铃儿的事,我大致已经听说,只有你,唐姑娘,你从盛歌而来,跟随他俩时间最长,而且……听闻你家中还出了变故,不知你是否愿将所有事,对我二人讲述一遍?自然,若有需要,本宫和你师娘必定鼎力相助,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如何?” 听闻骆王妃如此诚挚言论,唐谷溪受宠若惊,忙道:“娘娘不必如此,我家中的事……该解决的,也都解决了,如今已然无事。若是娘娘和师娘想听故事,谷溪说来便是了,这一路上,多亏了林落和林寻,我才能毫发无损出现在西州……说到他俩,我头一次见,就是在比武招亲那天……” …… …… 石茵从花厅出来后,失魂落魄来到假山处,眼前的一池碧波妩媚柔情,池边的落叶纷纷扬扬飘到水中,俨然一幅落花流水的伤感之景。 她用力盯着水面上的残叶,浑身绵软无力,眸光黯淡无色,不知不觉,眼里竟被泪水充盈,一滴一滴落在那水面上,迅速溶进池里。 她不明白,她想不通,铃儿只是一个外人,只是一个和表哥相处不到一年的人,表哥竟会在今日做出此举,竟会全然不顾往日情分在她面前立威,宣告铃儿的身份!若非姨母,若非她闯进,还不知结果会成什么样子…… 这才两三天,若是今后呢?今后那谢铃儿,该会如何嚣张? 她凭什么在此,她恬不知耻地跟着表哥,不羞不臊地住在林家,她何德何能? 世间太不公平了,同样是无父无母,为何有人可以得到喜爱之人的怜爱、堂而皇之住进别家,有人就只能受人鄙夷、遭人唾弃、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好在姨母还向着她,好在还有姨母,可有朝一日,林家终归是林寻的,姨母对她的重视又能持续多久呢? “无耻,无耻!”她咬牙切齿道,一手捶在假山上,指甲用力嵌入了石灰中。 “谁无耻?”背后突传来一句声音。 石茵猛然回头,一眼看见了李青峰。眸光瞬间变得黯淡,不知是失望还是轻松,不想在他身上多看一刻,漠然收回了头。 “哟,这不是石茵大小姐吗,怎么,今日有闲情逸致来此观落花、赏流水了?”李青峰不醉酒的状态,还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的,他今日穿得不似那日花哨,可也寒酸不到哪儿去,本来在这园中游荡,走至此处,就看见了石茵。(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过得可好 说着,他便走了过来,站到石茵一旁,吊儿郎当看着她。 “我做什么,与你有何干?” 听闻此言,李青峰倒抽一口凉气,露出无比夸张的表情来,咂嘴道:“别这么说呀,石茵小姐,咱俩何时这么生分了?你也知道,那晚只是个误会啊……” 石茵冷笑一声,斜眼睨向她,讥道:“你还有脸说那晚的事?李青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去个屋子都能去错,也只有你能做的出来!” 想起那晚的事来,李青峰心中羞臊无比,脸上自然挂不住,道:“你以为你石茵又能好到哪儿去?若不是你,我怎会闯进她们园中?哼,说到那一晚,我白白挨那女子一顿打,还险些受伤,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 “还有啊,你故意说左边那间,给我指路,左边那间是谁?”他翘起眉角,见石茵神色有变,便得意起来,长叹一声,“石茵小姐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看那林寻和谢铃儿眉来眼去的,心里不舒服嘛?” 石茵恨恨瞪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必这么看我。”李青峰不急不慢,“所以呢,你就想把这倒霉事栽在我头上,可偏巧,我走错了屋子,你的意愿没达成……而我,也没尝到美色,哎……不过话说回来,也不失为一件幸事,我被打是小事,可若是真走进了左边那间屋子,岂不是要倒大霉?今日我就不会好好站在此处了!” 说罢,他冷冷看了石茵一眼,眼里满是讥讽和不屑,扭回头去,环视四周景色。 石茵自知无趣,也不好再发火,面上怒气渐消,收回头去不作声了。 “哈哈哈,不过,这谢铃儿的确长得可人,怪不得林寻会看上呢。我原先还以为,他整日清高傲气,定不会看上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啧啧,世事难料啊。” 石茵不发声,知道李青峰故意说给她听,便也一概忍了。 沉默了半晌,石茵心中愈加烦闷,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哎,石茵小姐,别走啊!”李青峰跑过来挡住她。 石茵忍无可忍,怒道:“我告诉你,那晚是我有愧于你,不过若是你没那心思,又怎会中我圈套?别把罪责全都推我一人头上,归根结底还在于你,我石茵也没那么好欺负!” “我可不敢欺负您啊大小姐!” “那还不让开?” 李青峰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长吸一口气,神色放松下来,叹道:“不瞒你说,我虽是林寻的师兄,可在这家中,还不是与你石茵小姐熟识一些?方才看你如此愤恨,作为兄长,我也于心不忍啊。他林寻算什么,你哪里亏他的了?何至于如此感伤落寞?实在不值……” “行了。”石茵冷冷打断他,一双目光幽幽打量在他脸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青峰笑逐颜开,“我倒有一计,不知石茵小姐想不想听?” 石茵眼里眸光忽闪,划过一抹寒意,唇角放松下来,盯着李青峰不作声了。 “你想啊,这家中,如今是谁做主的?” “自然是我姨母了。” “这不就得了?”李青峰两掌一拍,扭头四顾无人,便探过身去道,“既然是师娘做主,那何事全凭师娘的意思了,你只需让你姨母讨厌她,将她赶出去,不就得了?任林寻如何执拗,他也不敢违抗母命吧?” 石茵凝眉听着,眼里微光闪烁,听他说完后,眸色变得深重,低头默不作声,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她知道李青峰和表哥一向不和,若是将铃儿从表哥身边赶走,既遂了她的意,又如了他的愿,两全其美,李青峰没道理骗她。更何况,铃儿一走,定会落入李青峰手中,如此一想,倒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李青峰又道:“这家中,唯一和师娘有亲血缘的,便是你和林寻。说到底,我和昀师姐她们啊……都是外人,不值一提,可你好歹也是师娘的侄女,总不能受人欺负,被外人抢了风头去吧?” 石茵被他说得动摇了,心中欢喜起来,可脸上却是隐忍不动,正眼看向他,挑眉问道:“那你说,有何良策?” 李青峰笑了笑,探过身去,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 ……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花厅内,唐谷溪从头至尾将这一路上的事讲了一遍,从她被父亲困在家中比武招亲开始,到她和林落黄江一行人前去送货,再到成亲当日被林落林寻所救,以及来到凉禹、乔疆所遇见的人、所经历的事,悉数详尽地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已是口干舌燥,骆王妃身边的丫鬟眼尖心细,忙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里。 唐谷溪饮完茶后,将茶盏放在桌上,轻轻擦了擦嘴角,抬眼去看骆王妃与师娘。 骆清婉与叶瑾云沉默无声,皆凝神望着她,脸上一派肃穆,不知是还未从她的讲述中回过神来,还是在凝神思考什么。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唐谷溪哑口无言,垂下了头,等待着有人说话。 自然,她在叙述中,有的地方能省则省了,无关要紧之处也没说,只捡了几样大事来说,尤其关乎玉玺的。她知道这玉玺对师娘和骆王妃来说,尤为重要。 “溪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蓦地,她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茫然抬起头来,看到骆王妃朦胧的泪眼,正深深望着自己。 “王妃娘娘……”唐谷溪无措道,手指攥紧了木椅。 转眼去看师娘,却见师娘也红着眼圈,目光凝结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唐谷溪只觉浑身如电击过,心头剧跳不已,双腿不听自己使唤似的,缓缓站了起来。她一手扶着桌角,竭力保持自己平静,身子却止不住地发着抖,脑海也是一片空白,舌头如同打结,一句话也发不出。 “不知娘娘,此话为何意?”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骆清婉整容敛衣,低头擦了擦眼角,叹道:“你们此次路途,实在太艰辛了……本宫,本宫不知你三人经历如此困苦险情……” 唐谷溪怔了怔,嘴角扯开一丝苦笑。 “对了,我方才正想说呢,瑾云,我今日可要从你这儿带走两个人。”骆清婉很快便恢复了神色,笑着对叶瑾云道,“过两日,宫中举行蹴鞠比赛,正是热闹的时候,我想,唐姑娘和林寻此行不易,不如带他们到宫里一玩,也作放松,你看如何?” “哦?蹴鞠比赛?”叶瑾云面容平淡,像是何事也未发生过。 “是啊,只可惜林落未在,她是去不成了。” “那溪儿,你看如何呢?” 唐谷溪点点头,对着师娘和骆王妃露出笑容,说道:“能被娘娘邀请,是谷溪的福气,谷溪……自然不会拒绝。”(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婧儿多大 宫中的蹴鞠比赛是在五日之后,骆清婉本想着当天就将他俩带过去,可是林寻心致不佳,不想出门。又因在铃儿一事上,骆清婉本就有些愧意在心,无可奈何之下,便也依了他。最后,她决意在比赛当天,再派人来林宅接他二人。如此,唐谷溪和林寻便也答应了。 这四日唐谷溪未出门,终日在院中陪着铃儿,铃儿更是将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唐谷溪外谁也不开门,一天下来油盐不进,短短两三日便变了个样儿,整个人失魂落魄,多愁善感如同病态女子。 看她这般,唐谷溪束手无策,每日除了宽言几句,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但从这两日的状态来看,她可以肯定的是,铃儿心中一定有林寻,只不过当日事情过于唐突,对她来说全无准备,所以才手忙脚乱、落荒而逃的。逃掉之后的铃儿,心中也是极为悔恨,否则也不可能终日落寞伤神了。 五日后,宫中派人来了。 因时间赶紧,马车停在门外等候,叶瑾云和周海在门口接应着,冯昀则一边抱着婧儿一边往漱石园赶。刚踏进门里,迎面便撞上了唐谷溪和林寻。 他二人形容素净、衣衫整洁,手里各佩戴着自己的那一把剑,风风火火,正在往外走。 “你们出来了就好,”冯昀轻叹一声,将臂弯中的婧儿放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眼光瞥到他二人手中的剑,不禁失笑一声,“你们这是去宫里,何必要拿剑呢?我看啊,你们自从回来之后,这剑就从没离开过手。” 林寻笑道:“那是了,爹爹马上就要回来,我若再不练剑,可不就要吃苦头了?” “好了好了,快走吧,别让骆王妃的人等急了。” 林寻点了点头,垂下眼帘,口中轻轻叹了一声,回头朝漱石园里望去,视线凝结在小漱石园的门上,停顿片刻,眼里泛出一层又一层的感伤,回过头来后,脸上艰难地绽出一抹笑容:“那我们走了,师姐。” “嗯。” 唐谷溪见状,没说什么,她知道他是在等铃儿出来,出来与他道别,哪怕只是离开短短三日,他也想要铃儿与他道别,可是铃儿依旧没有出来,只留给了他二人一个空荡荡的门口,这难免不使林寻心中难过。 不过,纵然她心中慨叹,可并没有表现出来。唐谷溪对冯昀笑着道别,又弯下腰去,将脸移至婧儿对面,笑嘻嘻地对她眨眨眼。 婧儿十分给面子,见她对自己笑,自己也咯咯笑了起来,露出一排莹白的贝齿。 唐谷溪一高兴,心里的阴翳郁闷全都烟消云散了,本想着去逗逗她,可又转念一想,在婧儿眼中,自己恐怕也只是个生人而已,况且时间紧急,不容耽搁,索性作罢,她站起身来,欲同林寻一起离开。 “婧儿,好好听话,听到没有?”倒是林寻止住了步子,回身对婧儿说道。 婧儿依偎在冯昀脚边,两只胳膊被高高拉起,她一边歪着头笑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口齿不清地问道:“小舅舅,小姨娘,你们……你们要去哪儿啊?” 小舅舅?小姨娘? 最先愣住的不是林寻,而是唐谷溪,她万万没料到,从婧儿口中竟然能听到“小姨娘”,而且还是主动对她叫的,一时心花怒放,蹲下来抓住婧儿:“婧儿,你是在叫我吗?” “婧儿,错了,石茵姨娘才是小姨娘,这个是唐姨娘。”冯昀弯下腰来对她解释道,声音柔软,极富耐心,“还有一个在园子里,叫——” “谢姨娘!”婧儿抢先道。 “对,对,就是谢姨娘。”冯昀满心欢喜,蹲下来抱住婧儿,将她揽进怀里,“婧儿可真聪明啊,娘说一遍就记住了。”说着,她捏捏婧儿的鼻子,母女二人齐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叮咚,飘荡在这小园中,畅快惬意。 林寻和唐谷溪不敢再耽误,笑过之后告别了冯昀,急忙离开了后院。 等他二人走至门前才发现,原来骆王妃也来了,一直在车中等候,而叶瑾云正在车前与她搭话。见他俩走近,叶瑾云才急忙止住话头,收身回来,对他二人嘱咐过后,便催促着上了马车。 来的马车一共有两辆,一辆珠翠围绕,华盖锦棚,上面坐着骆王妃和她的贴身侍女。另一辆虽也华贵无比,但细看的话还是逊色了几分,唐谷溪和林寻纵身跳了上去,敏捷地坐入车内,不敢再耽误半分。 “那他们俩,就拜托娘娘了。”叶瑾云站在第一辆马车旁,对立面的贵人道。 骆王妃半掀帘子,对叶瑾云笑着点了点头,放下帘后,两辆马车马蹄滚动,相继从林宅的大门前远去了。 唐谷溪坐在车内,一时觉得无聊,便撩开车帘向外张望,马车摇摇晃晃,刚走出那条巷子,她的视线便被某物所吸引,赶忙叫来了林寻。 “你看,那处坐着一个道士。” “是吗?”林寻闻言,伸着脑袋凑过来瞧。 只见与之渐行渐远的道路口处,坐着一个浑身破败、衣衫褴褛的道士,视其模样,大约四五十岁,其人骨瘦如柴,蓬头垢面,正从石阶上站起来,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过也没走几步,来来回回就在原地徘徊,一副放浪游荡之状。 “这道士也混得太惨了些,”林寻撇撇嘴,坐回原位,将两臂架在胸前,“你看他一身行头,如此寒酸,如何给人算命占卜?怕是空有一腔大道理,也无人请他入门吧?” “这可不一定。”唐谷溪不以为然,放下了帘子,“以我往日的经验,对神道之人来说,越是形容落魄,越能一语中的、神机妙算!” “切,你往日经验,你有什么经验?” “我……”唐谷溪不想与他贫嘴,索性岔开话题,眼珠略略转动,正好想起一事来,遂探过头去,神秘兮兮问道,“林寻,你可知婧儿有多大了?” 听闻此言,林寻微微一愣,似乎未料到她会突转话题,呆愣着反应片刻后,他咀嚼着她方才的问题,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唐谷溪见状,一脸不解,怒道:“你笑什么?” “你竟然问……竟然问我知不知道……婧儿多大了!”林寻上气不接下气,畅笑一阵后,才整容严肃过来,看向板着脸生闷气的唐谷溪,心中还是哭笑不得,他长吸了一口气,对她道,“婧儿自出生起,便在我家,我又不是我姐,怎会忘了她多大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九秦旧事 唐谷溪听来,更加不解,又问:“你这是何意,婧儿和你姐又有什么关系?她怎会忘了婧儿的年纪呢?” 林寻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既然话已出口,收不回来,那他便索性不遮掩了,正襟危坐,对唐谷溪道:“并非我姐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姐她儿时得过一场病,容易忘事……此事你可知道?” “我自然不知!”听到他这么问,她莫名生起一腔怒气来,“林寻,这一路上我在你二人面前已毫无隐瞒,你姐弟俩对我知根知底,可倒好,在我面前你俩遮遮掩掩若即若离,究竟还有多少事我不知道?今日你若不全说出来,你就休想下马车!” 说罢,她绷着脸转过头去,不知在跟谁怄气。 林寻看着她的样子,哭笑不得,点点头道:“好,我把我姐那场病的事,以及婧儿和昀师姐的事,前前后后、长长短短,全都告诉你,好不好?不过其实你也不必那么动气,我所知道的大部分你也知道,有的漏网之鱼实乃忘了说而已,并非刻意隐瞒啊。” “别废话了,你只管说就好。”唐谷溪的声音小了几分,回过头看着他,将手臂架在胸前,一副“我倒要看你怎么讲”的样子。 林寻挑眉,叹然,向后靠在车板上,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眼睛凝视前方,眸光里飘出淡淡慵懒宁静之意,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姐最初来我家时,极不适应,天天想着回去,想着去找那个带她过来的人,可是我爹娘将家里守得死死的,任她有三头六臂也出不去,不止出不去,在那前几年内,她几乎从未踏出过我家院子的大门。直到后来被爹爹带去九秦,和我一道练剑,这才好了许多……” “你等等。”唐谷溪将他打断,“你说你姐最初来你家那几年,从未踏出过院子?” “嗯。”林寻认真地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唐谷溪觉得不可思议,尤其对于林落来说,“那岂不是得憋死?” 林寻淡笑:“可是事实的确如此啊,不信你去问我娘,不过估计你去问,她也不会告诉你的。” 唐谷溪低头凝思,脸上浮现出一层疑云,皱眉想了片刻,最终还是信服了,点点头,看向林寻,“你接着说。” “后来就一直在九秦练剑,十岁那年,我姐得一场大病,大病之时,请来一位神医为其治疗,结果病好之后,她忘记了之前的事,忘记了当初谁带她来的,也忘记了曾经的父母是谁、家在何方。只知道她自己不是我爹娘生的,除此之外,其他一无所知。”林寻疏朗的眉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忧愁,“所以,她才会为了得知亲生爹娘是谁,答应娘亲……” 说至此,他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想再往下说。 唐谷溪见他不说话了,急忙追问:“答应你娘何事?” “答应我娘,好好练武,等将来有一日,能够独自出行,前往北国之地,寻找玉玺。”林寻的声音变得极为幽静,似乎从深深的湖水中蔓延上来,他的黑眸也在这片刻之中,裹上了一层复杂的颜色。 “然后呢?” “然后就没啦!”林寻突然精神一振,扭过头来,“这就是为何我方才会口不择言,冒出‘我姐总忘事’这句话,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 车身轻轻摇晃着,官道平缓无阻,车中舒适宽阔,暖炉在座上散发着暖暖热气。 唐谷溪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又似是还不明白,她轻叹一声,将手边的暖炉拿起,握在怀中,火炉上的暖意通过指尖,迅速达遍全身,令周身顿时都暖和起来。 “那婧儿呢?为何会和昀师姐住在你家,她父亲是谁,难道不要她母女二人了吗?” 她这一连串问题吐出来,林寻坐在对面,全都淡然接住了。他翘起唇角笑了一下,面容不似方才严肃深沉,说道:“提起婧儿来啊,可就说来话长咯……” “所以啊,别卖关子,速速说来。” 林寻笑了笑,却微带苦涩,他直起身来,将两只手肘搭在双膝上,低头盯着脚下某处,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当中。 “婧儿四岁了。”他轻轻道,“五年前,不……或许是六年前,昀师姐也还在九秦练剑,她加入门派时并不晚,虽然来我家较晚,可是师姐入门比她晚,所以昀师姐还是我们的师姐。那时,她与九秦一名男子互生情愫,此事是瞒着父亲的,后来师姐知道了,我们俩一致认为,那名男子对昀师姐并非真心,就劝她不要上当,可是昀师姐不听啊,私下还是与那名男子往来……” “当时师姐与她,关系甚好,昀师姐也很照顾我俩。眼看着纸包不住火,此事就要被爹爹发现时,师姐没办法了,拉着昀师姐就去找那男子,势必要与他一刀两断。她们出山多天未归,爹爹心急如焚,五日之后,派两个师兄下山寻找,可就在他们刚下山那天,师姐和昀师姐一道回来了……” 林寻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停止并非有意停止,而是他自己沉陷进了回忆里,眸光涣散望着前方,面无表情,怔怔地住了口。 这副样子让唐谷溪心中更加难耐,犹如万千虫子在来回爬行,奇痒无比,又空洞无比,朝他肩上猛拍了一掌,“你快说。” 被拍这一掌,林寻即刻回过神来,他微微动容,揉了揉肩上,继续说道:“回来之后,我们才知,那男子被她们杀死了,至于如何死的我不知道……她们也从不肯说。自那之后,昀师姐认清了那男子的面目,从此再没下过山……后来,她便有了身孕,消息不径而飞,怀的便是那人的孩子。娘亲从西州派人来接她,顺便将师姐也接了回去,一同在家照料她。自此之后,她便不是我派弟子,虽住在家中,可也是因母亲念她孤儿寡母,不忍逐弃,对于爹爹来说,昀师姐早已不再是我们的师姐了……” 话说至此,也算说完了。 林寻沉默了良久,抬头看向唐谷溪,发现她也在垂首沉默。 “这回,我可是什么都给你招了,你该满意了吧?”林寻长吁一口气,说得他口干舌燥,此刻想要找水喝,可这车中也找不到水壶,索性作罢,只得舔舔嘴唇,干咽几下。 唐谷溪木然地点点头,眉头却始终未解开,喃喃道:“嗯,我知道了。原来昀师姐,竟也这样可怜,婧儿也是如此……” 林寻笑了笑,将身子倚靠在一旁,闭口不言。(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荒宅旧院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放缓了速度,紧接着便停了下来。 “到了?”林寻呢喃一声,不敢相信有这么快。 唐谷溪掀起一旁的帘子,发现此刻马车正停在路边,对面是一户人家的府邸,四周并不见宫中之景,显然是未到宫中。 正待她欲放下帘子之时,前方莲步走来一个丫鬟,那便是骆王妃身边的侍女,来至唐谷溪窗下之后,望着他俩柔声道:“唐姑娘,林公子,娘娘请你们下来。” “下来?” “是的。” “此处是何地?”林寻从车内探过头来,“不是还未到宫中吗,为何要下车?” 那丫鬟抿嘴轻笑:“公子还是别问了,娘娘说要在此歇息片刻,二位若是不想下车透气,坐在车内也是可以的,毕竟车里暖和。” “不不不,我还是下来吧!”不等她说完,林寻便抢先道,“这一路上也真够闷的,车内又有火炉,再不下去喘口气,我恐怕要憋死了。”说罢,他便扭过身推开车门,纵身跳了下去。 唐谷溪对那丫鬟干笑两下,也紧跟着走了下来。 一下车,便见骆王妃正从前方马车中移步出来,朝着对面缓步走去,身上穿的是一件海棠红的绸衣,不似平日宫服那般雍容华贵,但却美艳无比,泛紫的红色如同冬雪里的梅花,又如体内流出的滚滚鲜血,生动盎然,灿若朝霞。 在他们三人面前,是一座宽阔雄伟但是陈旧破烂的府邸,府门之上,早已缠绕满了蜘蛛网、草根,铺满了尘土、泥垢。棕红色的大门因年代久远的缘故,变得有些发黑,成了深褐色,两门之间,隐约可看出一张封条,可看不清上面的字。 沿着大门向一侧而去,是同样破败的灰白墙体,墙头上杂草横生,经雨水的重刷,无数条泥泞的水迹沿着青瓦直流而下,将本已不洁的墙体,染得更为纷乱肮脏了一些。 单是看那府门和门前的两座石狮,便可知这座府邸在没落以前,该是何等的气派和威武,定是朝中公侯将帅之类的人物所住,只是不知为何,最终竟会落为如此惨景,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唐谷溪和林寻一概不知,二人静立在此,默不作声,唯看着骆王妃一步一步走向门前,四周悄然无声,似乎顷刻之间,万籁俱寂,天地默然。 骆清婉身着红袍,像极了那日唐谷溪身着红袍去送行的景象,触景生情,唐谷溪虽有不解,可还是想到了,这里面曾经住过的,一定是一位对骆王妃极其重要的人。 而骆清婉不是不知这红色象征着什么,因此她并未选择大红,并未选择朱红,而是选择了这一种稍带杂色的海棠红。海棠红鲜艳如血,但并不十分明亮,没有张扬之感,只有那湿漉漉的、带着海棠花香的醉红,映衬着她那冰肌玉骨,没有一丝不适之感。 很快便要入宫围观蹴鞠大赛,坐在那一片妖娆珠翠之中,这红色并不会多么惹眼,关键在于此刻,站在这一条空无人烟的大街上,以这座破败落寞的府邸作为背景,便显得刺目跳脱了许多。 骆清婉一脸冰容,不怒不笑,面上没有半分波澜,缓缓走上门阶之后,她站在与大门一尺的距离处,静止不动了。绝美动人的脸上绽出一凛傲然,纵使清高如同冰雪美人,霎时便让人不敢靠近,可在那份傲然之外,也流露出一股温情。 那股温情掩埋于冰雪之下,散发着盛久不衰的余热,在暗处缓缓流动,一流便是多年。 或许是被周围寂静无声的氛围所打动,又或许是被骆王妃反常的举动所感染,唐谷溪不知不觉浑身挺立了起来,只觉肺腑之中酝酿着一股气,在体内此处来回滚动、升腾,天地万物似乎就是为了此刻而生的,为了此刻而保持宁静的。 “你们可知,今日我为何要亲自来接你们?”蓦地,骆清婉回旋转身,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唐谷溪和林寻身上。 唐谷溪和林寻摇了摇头,不过心中已经有底,定是和这座府邸有关的。 骆清婉笑了,她的笑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温和的声音从她口中流出:“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林寻微微皱眉,走上前去,目光凝结在那扇门上,“难道今天,是这座府邸没落的那日?” 骆清婉面容微动,“你只猜对了一半。” 林寻来至骆清婉面前,目光一转,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收回移至那门上,“不知娘娘,与这府中之人,曾有过什么渊源?” 还是,这府中曾经的主人,是南国王室的宗亲? 此念头一冒出,便被他否定了——当初南国灭亡,确有不少臣子归于西州朝廷,可那些归顺之人,必定是和骆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否则绝不可能被西州大王所任用。 “你就不想知道,这是谁的府邸,”骆清婉声音不疾不徐,“曾有何人居住?” 这静静的嗓音传入林寻耳中,令他心头一颤,转身正视向骆王妃,眸中裹上一律严肃之意,此刻的林寻,一点也不似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林寻,他躬了躬身,用沉稳有力的声音说道:“草民想,就算草民问出口,娘娘也是不会说的吧?不管曾经何人居住,娘娘与其有过怎样纠葛,如今已是荒宅旧院,人去楼空,娘娘又何必要陷自身于枷锁之中呢?” 骆清婉闻言,平静的面容像是投入了一粒石子,令她眸光乱颤、慌乱无措起来。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林寻将目光收回,似乎不忍将其无措之态收于眼底,遂道:“娘娘,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宫吧。” 这一句话出口,骆清婉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她朝林寻瞥了一眼,微微点头,眸光轻如点水,即刻收回。 默然无声地从阶上走下,她来到了唐谷溪面前,二人相对而视,之间不过相隔数尺,却再未向前走动一步。 唐谷溪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心中生出的疑问又何止一二个?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妃子,这个曾经的公主,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珠围翠绕的女子,心里想着,她有如此美貌,必定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纵然其年近四十、孩儿都已成年,可她心中所怀的,还不是少女般的情怀?感伤之时所言的,还不是连她和林寻都能一眼看穿的心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到此为止 马车重新启程,顺着官道直奔宫中而去。 重新坐回到车上,唐谷溪的心久久无法平复,骆王妃身着盛装刻意停留在此,显然这府中之人对她极为重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定是想做些什么的,或许只是说上两句话,又或许只是在门前流连片刻。 然而,什么都未做成,便被林寻短短一句话所阻止。她不禁替骆王妃有些遗憾,为何林寻不问她呢,她几乎就要说出来了,若是再问一句,他们便可得知她心中所憾之事究竟是什么,说出来,她心里也会好受些。 而此刻,林寻却好似没事人似的,抱着双臂倚在一旁睡觉,说是睡觉,实则闭目养神,唇角微翘着,神态十分安详。 唐谷溪拿起身旁的剑,朝他臂上捅了捅,林寻呢喃一声,撇过头去,将脸埋在内侧,不去理会。 “我知道你没睡,林寻,我有话要问你。” 林寻埋着脸,不作声。 “你是不是知道这座府邸是何人居住?” 林寻摇了摇头,绵软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问问?”唐谷溪脱口而出,又顿觉不妥,忙补充道,“我是说……为何不再问一下,王妃娘娘既然肯将我们带至此,那她心中之事,必是对我们无所避讳的。你方才一言便将其戳破,表面上看是为娘娘好,免了招惹事端,实则无济于事,还坏了她今日来的心思……” “今日来的心思?”听到此处,林寻再也无法闭眼安眠,回过头来直视着她,目光灼灼,宛若利剑,令唐谷溪一时毛骨悚然。 “你既已知道娘娘的心思,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林寻的眸光柔软了几分,回首轻叹,“这府中之人,我的确不知,也从未来过此地,不知发生过什么变故。可娘娘方才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有过私情之人。” “你!”林寻两眼一睁,探身过去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唐谷溪,你疯了是不是!” 他压低着声音,可语气中的怒火几乎是咆哮而出的,犀利如火的目光直刺在唐谷溪脸上,紧绷的脸庞与她正对着,近在咫尺。 唐谷溪被他陡然捂住嘴巴,一时憋得喘不过气来,忙伸手将其拉下,大喘着气道:“怕什么!就我二人,谁能听到?就算有人听到,那又如何?” “你还说……” “我就说了!”唐谷溪凌然回道,两只眸子无比得晶莹润亮,锋芒道道刺在林寻脸上,“那人都已经死了,偌大的府邸荒凉至此,不管他是何人,曾犯下多大的罪,如今人都没了,娘娘就是可怜之人!” 她虽是怒号,可声音并不大,知道外面还坐着不相识的车夫,即便那车夫是娘娘的人,可任谁听到此话,也难免不作他想,因此还是顾忌了几分。 林寻不说话了,可他的不说话并非因唐谷溪,而是因她方才的话。这话藏在他心里不算什么,可被人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骆王妃的举动早已让他心里生疑,他若只为顾全大局缄了骆王妃的口,那么此刻唐谷溪便是将他心中所想道出来了。 这座府邸,这片荒园,这条人迹罕至的街道,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变故,才使得骆王妃如此清高孤傲之人,身在王宫多年,日夜伴君左右,依然初心不改、旧情不忘? 疑点重重,此起彼伏——骆王妃为南国旧人,当初的南国将领全被杀尽,宗亲贵族也都沦为囚犯娼妓,官员臣子更不会被西州王重用……如此威武气派的宅院,定是与南国没有半分关系的。 那就是西州了,可是…… 他为何从没听娘说起过呢?还是娘……根本就不知道? 马车里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外面车轮声,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我原以为……”良久,唐谷溪喃喃开口,脸色一片落寞黯淡,“清婉公主自南国嫁到西州后,虽遭母国灭亡之痛,然得大王万千宠爱,日子过得不也还是恣意畅快?可没想到,她在宫中数年之久,竟也如同身处枷锁……” 想到骆王妃待她亲昵,如此温婉如水、貌比天仙的绝佳女子,背后竟也是满腹辛酸,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艰难……她的心中,如千刀万剐一般,感同身受。 两个相爱之人,生不能相伴,死却要相隔,不知这是不是人世间,最为痛苦的事? 那个破败府邸的主人,是因清婉公主而死的吗,还是另有其因…… 如今的骆贵妃,对当今的西州大王——她的枕边人,又怀着怎样的心绪呢?他是她母国的践踏者,是她牵挂之人的刽子手,亦是她的夫君、她孩儿的父王!这许多年,清婉公主苟活于世,被仇人圈禁深宫,隐忍不发,又是如何一步一步支撑到今天的? 既然断定她对大王无爱,那么上述理由皆说得过去,既然无爱,何来的忘怀?何来的原谅?何来的不计较? “不管你怎么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林寻淡淡瞥向她,“你可明白?” 唐谷溪从思绪中抽出来,抬头朝他看去,轻轻点了点头。 “你跟谁也别说,包括我娘,若骆王妃不跟你提起,你就千万别问。还有,我们马上要到宫里了,此次是大王每年举办的蹴鞠大会,朝中大臣及宫中妃子,皆会聚集在观赏台,我俩作为客卿,定不会与娘娘同座。到时如果有人问话,我便替你答,你莫要拆台,若是非要自己说……也可以,但要记着,必须说自己是西州人,不可乱答,明白没?” 他定定地看着她,等待其答复。 唐谷溪满脸狐疑之色,目光四处打量着他,故意道:“我为何要说自己是西州人,你是头一次进宫,我也是,凭什么你就得替我说话?” “我说了,你可以自己答啊,只不过关于出处这一项,须得承认自己是西州人。若是问我们受谁之邀而来,就说是太子,是太子外出与我们结识的……” 唐谷溪沉默不语,心中却疑窦丛生,这林寻,何时知道这么多了?他俩连太子面都没见过,竟说是太子请来的,岂不笑掉大牙?就算太子为骆妃娘娘之子,可也从未见过他们,怎敢肯定他会出手相帮…… “这些,都是你娘教你的?”唐谷溪将心中疑问暗自压下,换为一副平静面容,抬眼看向他,眸深如水。 林寻微微一怔,旋即又点头,“对啊,这都是骆妃娘娘所言……这回,你总该答应了吧?” 唐谷溪闻言,轻轻一笑,将头扭开,一手托起帘子,视线朝窗外望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闭着口不言语。 林寻盯着她的侧脸,生起疑惑来,心中悄悄犯了难……(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他能吃了我? 未时一过,日上三竿。西州王宫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赛开始了…… 唐谷溪的马车跟在骆清婉马车后面,相继进入了宫中,先是顺着小道向西而行,完美绕开了宫人,最后停在了一座高楼面前。 幸好当日盛事在即,宫中来往者居多,就连宫门也是从早开到晚的,前去宫中观赛的王侯将相不在少数,也无人在意骆王妃从外带来的是何人,这一路还算畅通无阻。 下车之后,唐谷溪举目望去,才发觉此刻所站的,是一座宽阔气派的楼阁下面,那高楼上有一块牌匾,上有行书三字:仰止楼。仰止楼有三层楼之高,两侧搭建着一模一样的连廊彩棚,皆有二层楼之高。她们此刻所在的,正是一侧彩棚的背面,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入口,可直通二楼之上。 从下往上看,依稀可见二楼的连廊上攒动的人头,宫女彩娥簇拥而站,锦屏宫扇罗列其间,纱幔帷帐粉饰左右。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宫人女娥来来往往,穿插其中,井然有序,可见其热闹非凡,而又不喧哗杂乱。 观赏一番后,不禁连连赞叹,待回过头来,却见那前方马车已悄然离去,骆王妃不见了踪影! 唐谷溪愕然,回头去找林寻,恰在这时,一名侍女和内监走了过来,那侍女模样的人,正是方才骆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她没有跟着骆妃的马车走,而是下车后朝他俩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 “唐姑娘,林公子,娘娘有不便之处,需与二位分开。”那婢女说道,指了指身边的太监,“他是太子殿下的人,既然入了宫,那二位便是太子殿下请来的,一切都跟了东宫吧。待会儿便让宋安带你们进去,奴婢先行告退了。” 林寻打量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眉头一挑:“宋安?”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模样十分年轻,但面容却十分稳重泰然,恭敬道:“小的是叫宋安,二位也可以叫小的小安子,都可以。” 一闻此言,唐谷溪失声笑了起来,“小安子?不错,就叫你小安子了!” 那婢女见状,抿嘴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唐谷溪和林寻跟着那宋安来到锦棚下,这回,便可更加清楚地看到连廊上的景况了,他们上楼之后,过了一个转角,忽看到骆贵妃正坐在不远处的坐席上,那里正对下面的赛场,坐席间更是巍峨无比,富丽堂皇。其他妃子们均坐在两侧,唯有骆贵妃和大王以及王后在最中央,观赛视线最为开阔。 落座之后,唐谷溪不由自主向那侧看去,依稀看到了西州大王的身影,更远处一些的,便是王后的身影。只不过被几根大柱所挡,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二人的样貌,最后只得收回头来。 这一处周围坐着几个公子哥儿们,不知是哪位府里的,多为年轻人,唐谷溪和林寻混杂其中,被宋安带着入座之后,便也无人注意到。 两把座椅中央,是一方小圆桌,桌上面积不大,可摆着四五碟瓜果糕点,美酒盛于玉杯之中,散发着阵阵清香。唐谷溪这一路上颠簸过来,肚子早已咕咕叫了,此刻方一落座,便见那美食美景,不禁两眼发直起来。 宋安及时地说道:“这桌上的小食,皆是为二位准备的,唐姑娘不要客气,想尝什么便尝就是了。” 经这么一说,唐谷溪抬头去看那宋安,倒也没有不好意思,打趣道:“宋安啊,你可真是人小鬼大,眼尖得很,怪不得小小年纪便在太子身边了。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姑娘千万别客气。”宋安亦笑。 林寻在一旁看着她,只见她拿起一块梅花糕就吃,不禁哑然失笑,“我说大小姐,这好歹也是在宫里,你能不能……稍微优雅一点?” “我如何不优雅了?”唐谷溪瞪他一眼,口中鼓鼓囊囊,一副毫不在意之态,“我告诉你,少给我加这些条条框框,我生平最讨厌被人管着,我也不是宫里人,绝不可能按这宫规走,若是谁看不惯,只管将我赶出去好了!” 林寻倒吸一口气,盯着她幽幽说道:“你这日是怎么了,怎么跟吃了炮火似的……” “我吃的可不是炮火,宋安,我吃的是什么?” “是……是梅花糕。” 唐谷溪闻言,满意地冷笑一声,伸手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林寻索性不再理会他,放眼朝台下望去。 场地上的蹴鞠赛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人员分为红黄两队,红队则以红带缠绑额头为准,黄队则以黄带缠绕额头,区分明确,看得人也舒心。击鼓鸣锣,赛事愈演愈烈,场上之人奔跑猎球,台上之人则拍手称道,不亦乐乎。 “黄色的那一队,明显个头不如对方强壮,这根本就是分配不公嘛,怪不得他们连连战败!”唐谷溪指着台下的人,“不知这是谁分的,也太马虎了……” “嘘——”不等她说完,宋安便打断了她,神情紧张兮兮,“唐姑娘,这话可别乱说,就算说……您也得小声点儿。” 唐谷溪一脸诧异,不解道:“这是为何?分配不合理还不准人说了?” 宋安的脸色大变,神情更为紧张,弯腰凑到她耳边,急声道:“唐姑娘啊,你可别说了,当心让那位主子听见!”说着,他用眼神示意她,朝前方看去。 唐谷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离他们不远处的小棚下,坐着一个华袍锦衣之人,他广额宽面,两眼微眯,纹丝不动,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人靠近的气质。在他的周围,站着数个宫女侍从,小棚之下的装饰打扮,也与周围的公子哥儿不同,尽显豪华雍容之气,派头不亚于正中央的大王。 林寻听着他们说话,也望了过去,不禁注目凝思起来。 “这是……” “这是四王子周烨天,此次蹴鞠大会便是他一手操持的。”宋安小声解释道,“方才姑娘声音嘹亮,不知被他听去了没……” 唐谷溪动容一笑,毫不在意:“听去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还能吃了我?”(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周烨天 听她此言,林寻扭过头来,皱眉想到:唐谷溪以前进凉禹宫时,一向谨慎细微,为何此次入宫,竟无丝毫忌惮之心呢?如此胆大豪爽,不似她平日作风…… “姑娘有所不知,这宫中虽有我们殿下为太子,可是太子一向病体羸弱,今日的大会就是因身子不适而未出来。东宫……也早已不足分量,不被朝臣所看重,四王子就不同了,四王子身强力壮,协大王处理朝政已不是一日两日,其母又为正宫娘娘,这宫中啊,有四王子说一,那便无人敢说二……” 听宋安说来,唐谷溪陷入了沉默,仔细咀嚼着他的话,从中得出了两点:其一,太子烨泫为多病之体,今日这大会上,是看不见他的踪影的。其二,东宫之位有名无实,如今朝中最为得意的,应是四王子和王后。 只是,宋安何以如此信任他们,将朝中沉浮诉于她二人听呢?而且,还是三言两语便说尽,可见是做好了准备。 她未多作迟疑,回首笑道:“可是,正因如此,王子殿下才更该听取旁人意见哪,有不合理之处就该改正,你说对不对?” 宋安面有不解,沉吟着收回脑袋,不作声了。 唐谷溪微微垂眼,不由自主朝林寻看去,偏巧一抬眼,就发现林寻也正在看自己。二人目光相对,都晃了晃神,却都未说一句话,回过头来继续观赛。接下来的赛,二人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片刻,从远处移步而来一个小巧宫女,在三人面前站定后微微施礼,含娇道:“不知二位是哪个府里的贵人,我们主子想请你们过去一趟,不知可否赏面?”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抬起了头,看那宫女面色平静,唇角含笑,道完这句话后便颔首等待,不说话了。 宋安自然认得她,知道她是从小棚过来的,心中不禁大为忧虑:必定是唐姑娘的话让四王子听见了,见她和林公子面生不认得,而自己又站在旁侧,想必是误会太子教唆的了。若是给太子或骆王妃招来祸端,可如何是好? 见那宫女不答话,唐谷溪也猜出一二了,目光一转,朝那小棚下望了一眼,见那个四王子还是不动声色,姿势和表情都不曾变一下,当真是个隐忍沉着之人,确有王者风范,就是不知其人品性情如何。 “他们是太子殿下前两日出宫时,在城中结交的友人,才认识不久呢。”宋安对那女子笑道,“这回宫中举办盛事,来往者居多,太子便把他们也请来了,想要一道观赛,只可惜……殿下今日偏巧身子不适,只好打发我来照应了。这不,正准备带他俩去看望太子呢,若是四王子没什么要紧事,那就……” “那就如何?”宫女身后出现了一个人,是个奴才,也是从那小棚上走下来的,不似宫女般言辞柔和,而是面目严厉,直直瞪着宋安,“四王子只不过是想与太子的友人说几句话,你一个小小奴才竟敢阻挡?殿下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至于连一刻钟都空不出来?” 这一番犀利的讨伐入耳,宋安怯怯收回了目光,不作声了。 唐谷溪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从那奴才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主子是个何等人,她心里略有乾坤后,对那奴才道:“二位千万别伤了和气,既然您家主子有请我二人,我二人便没有推辞的道理。宋公公,不如咱们先去王子殿下那里,稍后再去看太子如何?” 她注视着宋安,脸上竟没有一丝怒气。 宋安瞧了她一眼,无计可施,只好点了点头。 在前往四王子那里的路上,林寻小声对她说道:“我以为你方才要破口大骂呢……” “大骂什么?” “那奴才啊……他自己明明就是个奴才,竟还指着宋安的鼻子骂。” “狗仗人势罢了。”唐谷溪似笑非笑,“奴才虽然等级一样,可背后的主子不一样,主子厉害,自己也就跟着风光,脊背自然也挺得直。” 林寻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眸光微移,朝唐谷溪脸上瞥去,停顿片刻又问:“所以,你是担心自己连累了太子殿下和骆妃娘娘,所以隐忍住了,是吗?” 闻言,唐谷溪倒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转头瞪了他一眼,佯装怒意:“我脾气有那么大?” “不是说你脾气大,而是……小姐你一向行侠仗义、爱打抱不平嘛。” 唐谷溪撇撇嘴,声音嗫喏:“打抱不平也得看时候,我唐谷溪又不是傻子,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一个王子的人,我何德何能?岂不是不要命了?” “啊,原来你还会明哲保身啊。” “那自然……” …… 远处石阶上的彩棚之下,周烨天稳稳坐于华座之上,目光虽放远于赛场之上,然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一侧两个人的走近,他眸中深意暗涌,泛起波澜,却一层一层被掩盖于平静的面容之下。 那是何人?为何在哪个府里都没见过? 宋安自始至终侍于左右,难道,是烨泫的人?还是骆妃娘娘的人? 若是烨泫的人,那他今日为何不在此,若是骆妃娘娘的人,那为何侍奉左右的人是宋安? 但视其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又看那骆贵妃自始至终坐在父王身侧,不似有客人之状,想必就是烨泫的客人了……会是谁呢? 方才,那女子的声音飞入他的耳朵,听那语气中的张狂之意,断定此女要么是狂妄无知之人,要么是故意挑衅之人。若为前者,他大可不必担忧,若为后者,那么他倒要好好会一会这二人了。 “殿下,您叫的人来了。”那宫女和奴才向后退去,分站于周烨天两侧。 唐谷溪和林寻跪地行礼,起身之后,微微垂首,并不抬头去看那王子。 周烨天缓缓扭头,阴沉的目光从他眼里散发出来,落到站着的一男一女身上,幽邃得如同漆黑夜幕,镇定之中泛出冷冷寒光。他打量了良久,嘴角忽扯开一丝微笑,两眼依旧微眯,悠悠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么我……从未见过你二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让我见识一下 他身边的奴才闻言,不等唐谷溪和林寻回答,便凑到周烨天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道完之后才直起身来。周烨天听罢,眼角滑出一抹笑意,对着林寻和唐谷溪点了点头,“原来是烨泫新交的友人哪……” 唐谷溪暗自思忖:这四王子竟不叫烨泫为太子,而是直呼其名,可见其并不把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回殿下,草民和妹妹是在街上卖艺时,被恶霸所欺,幸得太子殿下相救,才得以夺回钱财的。殿下见我俩有些身手,便与我二人多有交涉,此次也正是想请我二人入宫,与他切磋武艺呢。” “哦?”周烨天两眼一凛,虽是面含微笑,声音中却暗藏冷冽,“太子殿下想与你二人切磋武艺?” 此话问出,他身后的丫鬟和奴才都掩嘴窃笑。 林寻见状,神情微变,心中暗觉不妙,可面上又强作镇定,暂不发声。 “你可知,烨泫从不习武,他那身子,可不是武功所能消受的……” 林寻一脸窘色,眼珠略略转动,正想着如何作答,却听唐谷溪声音响起,沉稳清朗的传入他的耳际:“殿下此言恐怕有些不妥吧?太子正因身体羸弱,久病缠身,所以更想着练些武功,以强身健体,此为合情合理之事。殿下怕是事务繁忙,注意不到太子的心意吧?” 此番话出口,不禁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噤声了。宋安更是忐忑不已,抬起眼帘瞧了她一眼,想要阻止却不知如何阻止。 周烨天闻到此话,神情淡定无波,他转移目光,将视线移至面前这位女子身上,凝视她的脸颊良久,细细打量着,眸中泛出一层深意。 “放肆!这是王子殿下,岂有你一个小小民女……” “袁丰,”周烨天的声音冷冷响起,‘休得无礼。” “是,殿下。” 周烨天微敛目光,重又朝唐谷溪脸上看去,这次只停顿了短短一刻,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唐谷溪微微垂首,“民女,唐谷溪。” “唐谷溪……”周烨天眯眼咀嚼,眸光转向林寻,“你呢?” “草民,林寻。” “林寻……”周烨天颇有不解,“不是说是兄妹吗,为何不同姓?” 刚一出口,他便暗觉不妥,心想,对方说是兄妹可没说是亲兄妹,他这唐突一问,若是那女子再口无遮拦,当众给他道出来,岂不又自惹羞辱一场? 这样想来,他不等这二人回答,便转颜问道:“莫非,你俩不是亲兄妹?那倒是也苦了……” 林寻方在道出名字时,就想着补充上这一句,没想到还未说出,四王子便替他二人道出了,不禁微吐一口气,笑道:“殿下觉得我和她长得像么?” 周烨天向后靠了靠,微微仰头,摆出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来,目光游离在唐谷溪和林寻的脸上,思量片刻,摇头说道:“不像。” “那就是了,我与表妹皆是普通人家,又同会些武艺,便出来挣些钱两。这碰巧,便遇上那回事,才与太子结下缘的。” 周烨天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似在思索。 在这安静的空隙,唐谷溪低着头朝林寻侧过脸去,目光与他眼眸相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就算扯谎,也该是姐弟二人,何来的兄妹二人了?这个林寻,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占便宜…… 林寻自然会意,见她愤恨不已,心中便是乐开了花,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既然你俩都会些武功,不如让我见识一下?”周烨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蹴鞠比赛要举办两三日之久,也不差这一时,二位如果愿意,就随本王子下去找块空地,你二人比试一番,我则在一旁领略风采,如何?”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眸子又变得幽深阴暗。 唐谷溪和林寻扭头相视一眼,迟疑了片刻,不知这四王子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但知道此事定是无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彩棚之下人群嘈杂,无人注意到他们几人顺着连廊走下去了。只不过,远在华盖之下的骆贵妃,朝这边望时,不见了二人和四王子的身影,心中生起了层层不安…… 离开仰止楼后,两人跟着周烨天来到了一片空地上,此处人烟稀少,距仰止楼较近,还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喝声。 随之而来的袁丰先前一步,提起衣角将一张石凳拭净,转身退到一边,周烨天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锦袍一振,弯腰坐下,一只手肘搭在了石桌上,抬眼去看他俩。 “二位,请吧。”他目光直视于他二人脸上,手臂却缓缓伸出,指向前方。 唐谷溪和林寻微微作揖,各自默不作声,朝前方的空地上走去。 宋安远远立在一旁,惴惴不安地注视着眼前二人,不知四王子心中做何算盘——他一向醉心政事,的确是会些功夫,但并不是尚武之人,为何偏巧对这两人的武艺有了兴趣呢?莫不是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抑或,四王子是想通过这二位的武功高下,来探测太子殿下? 前两日骆清婉将此事交与宋安打理,嘱咐他照顾好这两个年轻人,并提醒到,若是有谁问起,他只需回答这是太子友人便可。之所以如此,并非她别有用心,而是完全出于自保和保护他人…… 宫中之人谁不知,大王曾一再严禁骆妃出宫,并不准她与宫外之人联络。唐谷溪和林寻若真以骆妃邀请名义而来,最后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就算大王不加怀疑,可后宫人心险恶,单是一个四王子和王后,就够她消受得了。身为南国的女儿,她虽集恩宠于一身,可一直被枕边人所防备,能走到今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年她碰见了叶瑾云,得知那个孩子可能还活着,又从醉酒的大王口中,得知玉玺落到了凉禹。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能终日被困宫中,须得出来和叶瑾云联络,不仅为叶瑾云的心愿——南国,更是为有朝一日借助她这侄女和玉玺的力量,使那个蒙尘十七年、声动凉禹西州两国的冤案,得以平反! 所以,她借每月上山礼佛、慰问亡灵的名头,得到了出宫机会,那座大街上的茶楼,便是二人的联络点。她无心争宠,也无心让烨泫参与夺嫡,心中只有三件事:寻回相思、冤案昭雪、将他的女儿养大……(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禄域君 小小平地上,林寻与唐谷溪比得风生水起,另一旁的石凳上,周烨天看得心思深重。 不过半刻钟,唐谷溪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这猫腻不是出在四王子身上,而事出在林寻身上。要说平时练剑,林寻的武功是远在她之上的,不论是前几日授她剑法,还是曾经有过短短数次的过招,唐谷溪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今日,林寻的有意退让也过于明显了,四王子让他俩比试一番,林寻自然要降低功力,才可打成平手。可是此时显然不止,无论唐谷溪怎么出招,怎么逼迫,林寻皆是以防为主,不见招数,甚至还有两次险些被她击倒。 如此,可真让唐谷溪摸不清头脑了。待二人再次靠近相距咫尺时,她终于忍不住,刀光剑影中,速度稍稍放慢了一些,怒视向林寻,压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别管,跟着我的步子来。” 他的意思是叫她别着急,一切以他为主,收敛功力,简单出招,不必认真。 “什么叫我别管,再这么下去,还如何打得起来!” “他让你打你就真打了?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出风头!” “我……” 正欲反驳,林寻的剑上稍稍用了力,一把将她推远两步。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再次靠近于他,剑身相触,发出清脆嘹亮的金属声,夹杂着微风穿过的声音,以及脚步移动之声,使他们二人对话的声音埋没于其中。 “你竟说我想出风头?我还不是为了圆你方才的谎话!若不好好比武,那让他看出端倪来如何是好,太子何以看得上我俩、并请进宫来?” “那你也不必如此用心啊,凭借你我二人的武功,简单过几个招式就已足够,外人根本看不出来。”林寻平静道,“倒是你,如果表现得太过用力,反而激起四王子的疑心来,疑心我俩不重要,若是牵扯到太子身上,那可如何是好,你想过没有?” 这番话飘入耳际,令唐谷溪心头一颤,这才意识到林寻的用意。心中想来,暗觉此话有理,不由自主晃了晃神,手中之剑稍有松懈。 就在这晃神间,林寻瞅准时机,向前猛进一步,挥起手中之剑,跃起刺之,一招落地,剑起收声,戛然而止。 唐谷溪被击倒在地,恍惚间还未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林寻正站在前方,收剑回身,风光无限地看着自己,眉眼带笑。 这个林寻,又被他骗了! 林寻微微笑着,弯腰去拉她,谁料刚伸出手来,便被她一掌拍了回去。 “小姐,我可没有骗你啊……”林寻继续伸着手,“如若不然,该如何收场呢?”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鼓掌之声,四王子的声音幽幽飘来:“好,好一个兄妹双打。本是妹妹占领上风,结果最后,哥哥却出其不意,一剑击倒,看来,你二人相差无几啊……” 唐谷溪闻言,心中略略震惊,脑中呼啸过一片白光,思忖道:方才比斗中,她一直占领上风,二者之间本就不平衡,四王子想必已经看出来。若是最后不被林寻所击败,那么外人定会怀疑了,为何这兄妹俩,武功相差如此悬殊呢? 暗想到这一点后,唐谷溪如梦惊醒,自己此刻才领悟到的意思,林寻却早已考虑周全了。反应过来后,她面有愧色,抬眼望了一下林寻,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衣上尘土。心中却一直七上八下:她知道林寻不是笨人,可也未料到他会如此聪明、如此心细,看来,这一路上全是装疯卖傻了,尤其在将军府的日子,她可真小瞧了他。 “怎么,没伤着你吧?”林寻收剑入鞘,斜眼睨她。 “多谢你林少侠关心,”唐谷溪恨恨道,“我好得很!” 二人回到四王子面前,将剑握在手中,抱拳俯首。 “草民献丑了。” “民女献丑了。” 周烨天双唇紧闭着绽出笑容,抬眼望向他们,正欲说话,只听身后的长廊内,传出一阵更为响亮浑雄的掌声。 那掌声铿锵有力,节奏有致,不疾不徐,那人也不说话,只为了鼓掌而鼓掌。 这引得唐谷溪二人不由自主朝前望去,只见飞檐下的昏影里,昂然站立着一个人,那人身姿挺拔魁梧,一身紫檀色绣金蟒华袍,衣着服饰和四王子毫无差别,唯独不同的是,他的着装稍显深沉,面如雕刻,粗眉深目,唇角两道髭须,年纪四十左右。 周烨天站起来,转身朝那男子望去,微微颌首:“王兄。” 宋安急忙跑上来,在唐谷溪和林寻耳边道:“这是大王子,周烨成,如今已有妻室,为西州的禄域君。”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也赶忙行礼:“拜见禄域君。” 檐下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仆从,他挺胸阔步,面目肃整,颇有将士之风。那宋安在二人身后又小声解释:“大王子年轻时曾多次领军作战,为大王立功不少,此后被封为禄域君,一直住在宫外,唯有朝中有事才进宫来。” 唐谷溪微微点头,好整以暇地向前望去。 “烨天啊,素闻你近来不问外事,为何今日突然有了闲致,请来两位高手比武了呢?”周烨成似笑非笑,话是问周烨天的,可眼光却端详着眼前这两个人。 “王兄有所不知,这二人并非是我请来的,而是由烨泫带进宫的。若不是方才在锦棚上看见这二位,并且手里还拿着一把剑,我都不知二位竟是武功高人。” “哦?如此看来,烨泫的身子近来可好些了?” 周烨成漫不经心地问着,眼光却游离在林寻和唐谷溪之间,最终停在了唐谷溪面上,他眯眼凝视着她,眉头微蹙,眸光骤变。这一细微的举动让唐谷溪察觉,心中咯噔一声,不知为何,暗觉不安。 “回殿下,太子身子并不见好,今日还是因受了风寒,旧疾发作,才没有出现在观赛席上的。”不等周烨天回答,宋安便插声道。 周烨天面色不动,可眼角里却涌出一股寒意,稍纵即逝。 周烨成点点头,视线从唐谷溪脸上收回,转而对周烨天道:“那你们继续,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步履匆匆,直接上了仰止楼。 余下的几人面对周烨成的乍然之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未拜别行礼,那人影就已然消失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他是谁 是夜,宫中安排了夜宴招待前来观赛之人。蹴鞠为西州百姓喜闻乐见的一项活动,又正逢腊月,年节将近,因此此项盛事便被宫中贵族一年一年传承了下来,最后大王决意,在每年的腊月初,都要在宫中举办为期三日的蹴鞠大会,一来强健体魄,二来欢庆年节,一举两得。 夜宴上觥筹交错,丝竹声不绝于耳,唐谷溪和林寻饮酒少许,不敢在这陌生的宫中胡吃海喝,毕竟此处不是凉禹,有大王重用赏识他们。散席之后,骆王妃的侍女翠烟走过来,笑着对他们道:“唐姑娘,林公子,娘娘念你们家距宫中较远,说要你二人夜宿宫中。” “什么?”唐谷溪愕然回首,停在了木梯口上,欲要下楼的那只脚也收了回来,“夜宿宫中?可是……外面不是给行人安排了旅社么,我们去那里便可……” “姑娘别再推辞了,娘娘都已经说了,她已得到大王允许。大王知道你二人是太子友人,还授太子武艺后,心里很是欢喜。便随了娘娘的意思,今夜林公子宿在东宫,唐姑娘则随奴婢前往娘娘的宫殿,与娘娘同住。” “与娘娘同住?” “我宿在东宫?” 唐谷溪和林寻齐声问道,张口结舌。 翠烟轻轻一笑,说道:“是的,姑娘有所不知,娘娘近些天来总是做噩梦,常常半夜惊醒,要奴婢陪在床边才可入眠。今日姑娘进宫来,娘娘正想与年轻人说说话呢,有人陪着,估计也就不会做噩梦了,不知姑娘,可否帮这个忙呢?” 她又转向林寻,“至于林公子,既然是借太子名头入的宫,那自然要去太子的住处了。宫中女眷为多,不然,公子还想去哪儿呢?” 她眉眼含笑,注视着林寻,这一句话出口,倒使林寻哑口无言,满脸羞愧起来。 翠烟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行事言谈颇为稳重,这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把唐谷溪说得也不好意思起来。又听王妃娘娘原是想找人作伴,才来叫她的,她便也不好再作推辞,只好点了点头。 仰止楼上人流散尽,只剩下忽明忽灭的灯火,在晚风的吹动下,劲摇身姿。二人就此分开,一个随宋安去了东宫借宿,一个则随翠烟前往未央宫。 夜深人静,唐谷溪跟随翠烟走了许久的路,才来到未央宫中。宫中道路曲曲折折,峰回路转,实在将她绕得晕头转向。她记得凉禹的宫殿也不似西州这般复杂啊,可见南国虽景致美好,山水众多,可也因此屋道的设计便不拘一格,风格迥异。 进屋之后,房间内灯火通明,烛影摇晃,却是不见骆王妃人影。唐谷溪心中疑惑,还未来得及发问,便听翠烟道:“娘娘有事在身,待会儿方可回来,这里一切皆打点好,姑娘若是累了,就先宽衣就寝吧。奴婢服侍您……” “不必了。”唐谷溪笑了笑,“你今天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我一人便好。” 听她这么说,翠烟也不强求,应着退了出来。 门阖上后,唐谷溪长舒了一口气,在偌大的房间转了转,环视一遍后,发现骆妃娘娘这里首饰宝物奇多,墙上挂的字画、橱柜上的玉石、边陲小国进贡而来的珍奇异宝……举不胜数。她连连赞叹,心想,骆王妃多年来集大王恩宠于一身,此话还真不假! 纵然她是南国的旧日公主,纵然她的父母亲族全被他所杀,纵然她的国土疆域全归他所有,纵然心存防备数十年……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放在他宫中无论多少年,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宝物……唐谷溪微微垂首,是宝物么?对于大王来说,骆王妃只是个宝物么? 大抵不是吧,她想。当初西州本可以早五六年打败南国的,可就因清婉公主,他退兵回朝,只求和亲。烨泫出生即被封为太子,更能证明这个大王,对清婉公主的用情颇深。 她坐在木凳上思量良久,不知不觉眼皮打架,困乏之意传遍全身。烛案上的灯火一摇一晃,将她的影子也映得一摇一晃,时辰渐渐过去,不见骆王妃回来,唐谷溪实在坚持不住,一头栽在了桌上,即刻入眠。 睡梦中,只觉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接着,那阵脚步来到了自己跟前,即使不睁眼去看,她也能感受到,那人的动作有多轻柔,生怕将她吵醒似的。 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脑后,唐谷溪心中幽幽一惊,几乎要从梦中抽离出来。 她察觉到骆王妃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像是在跟她轻轻地说话,具体说了何话她不记得了。那只手轻柔无骨,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摩挲,片刻之后,收了回去,头上的触觉一消失,唐谷溪顿时精神了不少。 她忍着困意,正欲抬头,却在刹那间,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你想要如何?”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股淡淡的熟悉感,听到的同时,唐谷溪脑中轰了一声,彻底清醒过来。她心中忐忑万分,身子也顿变僵硬,睁开的双眸又阖了上去,佯装熟睡。 这是谁呢……大王? 还是太子? 为何会在夜深来到这里? 不会是大王,大王知道今夜有人宿在未央宫,定不会过来。那又是谁呢?为何声音如此耳熟?难道娘娘…… “就按我方才说的……”骆王妃轻声道,语气中不带丝毫情绪。 “你方才说的?哼,那不成!” “那你要如何?” “我过来一趟不易,更是顶着杀头的危险,娘娘就如此打发我,总不妥吧?哼,这丫头我不管是谁,总归不能坏我好事。大不了……娘娘可以忽视她,在此——” “不行!”骆王妃从座上站了起来,声音略微发抖,“你简直是疯了……” 那男子发出低沉的笑声,“娘娘何须动气呢,我疯又不是一日两日,这么多年来,娘娘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不该叫我娘娘……” “那……叫你娘子如何?” …… 唐谷溪身子一阵颤栗,心中生出无边恐惧,她知道不好了,却只能继续隐忍,继续佯装熟睡,继续一动不动。听着那男子的声音,她已忘了去思考他是谁,而是胸腔中泛出一阵阵恶心,惊恐犹如毒虫般啃噬着全身上下,手脚冰凉通透,绝望的阴影一层一层靠近她,渐渐将她笼罩,那一瞬的感觉,几近灭亡。(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错乱 片刻之后,骆王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有了妥协之意。 “罢了,你去将溪儿抱到床上去,她在桌子上趴着怎能睡好呢?苦了这孩子了,我原本想着今晚与她多聊聊,问问她以前的事……只可惜……” “你再问又能如何,她在盛歌活了二十年,她就是她自己,她就是唐谷溪。你与她再亲,也只不过是半路相识之人,又能——” “别说了。”骆王妃将他打断,语气裹上了一丝清冷之意,“快去将她抱上去,记得别惊动了她……待安顿好溪儿之后,我再随你出去。” “出去?去何处?厢房里睡的可都是丫鬟。” “自然不是厢房,你就别问了,先将溪儿安顿好。” 唐谷溪喉咙发紧,大脑一片眩晕,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指,心头剧跳,几乎令她无法平静。接着,她便听到那男子走近的声音,带来到她身边时,带来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顿时将她周身包裹住,令她四肢发寒。 霎时,她便被一双大手从座上抱了起来,那双臂膀坚实有力,将她抱在怀中之后,先是停顿了一下,并未动步,继而口中发出了低沉的轻笑。 “不知娘娘可知,她与你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快别说了,当心惊扰她。” “哈哈哈……”那人大笑着,转身阔步向前走去,唐谷溪在他怀中一阵颤栗,可那男子因走动着,所以也并未察觉到。将唐谷溪放至榻上之后,他不急着转身离开,而是坐在了榻上,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你这是作何?” “我在想,既然,你这小姑娘长得也是天姿国色,不过……就是会些功夫,啧啧,倒也不打紧。若是娘娘身心疲累了,那不如就——” “你休想!”骆王妃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怒气凛然,不带一丝优柔寡断,坚决万分地冲那人道,“我告诉你,溪儿她来到西州,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若是在我眼皮底下还不得以保全,那我是定不允许的!你胆敢伤她一分一毫……” “娘娘,我只不过说笑一句,你又何必认真呢?”那男子从榻上起身,声音渐渐飘远,“她呀,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娘娘风情万种呢……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是如此,娘娘又能奈何呢?难不成,破罐子破摔?” 骆王妃默不作声,表情萧索。 “哎,罢了罢了。你要知道,我来此并非只为了*一刻,这么多年,你在我心中,那绝对不比他少半分!只可惜,你是他的人,我掳不走、带不走,更无法明媒正娶,只得如此偷偷摸摸……哼,真是晦气!” 只听骆王妃冷笑一声:“晦气不晦气,又有什么用……我的心不在此,你也是知道的。” “行了行了,快走,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门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两人依次走了出去。 屋内又归一片寂静。 残烛将尽,灯影昏暗,将这间旖旎华美的房间,照得更加唯美虚幻。灯芯不断被火苗蚕食,微小的飞虫扑进火里,发出噼里啪啦被烧焦的声响,除此之外,屋内针落有声,时光悄然不动。 绣榻之上,华帐旖旎,流苏低垂。唐谷溪僵硬的身子一点点瓦解,不知过了多久,才真正松软下来,她缓慢地睁开双眼,只觉眼前一片朦胧,床帐上的花饰和璎珞美轮美奂,在她眼前幻成虚影,竟觉得万分诡异。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她心间久久萦绕,骆王妃和那男子的对话,也还回旋在她耳边,声声都如钟鸣击鼓,愈发响亮,不见消弭。她从床上慢慢坐起,形容呆滞,失魂落魄,双手缓缓抱住了双腿,将下颌抵在膝盖上,靠着床板一动不动。 那不是大王…… 那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这份事实过于残酷,将她心中的那片天地击得粉碎,彻底瓦解,丝毫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骆王妃竟然和…… 而大王,纵使她也恨他,恨他夺去了自己亲生父母的生命,恨他将师娘逼至悬崖顶端,恨他当年不顾信义,夺了清婉公主又夺她母国……可此时此刻,她竟可怜起他来,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心爱女子的心,不仅如此,还被她所背叛,所欺骗…… 清婉公主,当年的清婉公主……她的亲姑母,如今的骆贵妃,今日将她带进宫来,又是何居心呢?只是为了与她多相处片刻?只是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她不信,她从一开始就不信! 只是,这究竟是师娘的意思,还是骆王妃的意思? 师娘是为了什么,骆王妃又是为了什么? 方才的那一幕,那个男子……到底算什么? 林落、林寻,他们……他们又算什么!!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心中的疑问,这几日以来所有的疑问,在此刻间突然爆发,一涌而上,将她的五脏六腑填得满满,不留一丝空隙。她只觉浑身发抖,胸膛中沉重万分,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忙紧闭双眼,眼前终归了一片黑暗,可胸腔中的颤栗和令人作呕的感觉,只增不减…… 残烛终于烧尽,屋内灭了一根蜡烛之后,明显昏暗不少。 唐谷溪再次睁眼,更觉这屋中透不过气来,她仓皇下床,急不可耐向外跑去,拉开屋门就冲了出去。 星夜如水,寒凉迷醉。外面清冷的空气触及她的脸颊,令她顿感清醒,胸中的燥热渐渐平息下去,可头脑却还是眩晕不已。墨色笼罩下的未央宫,所有房间灯火已灭,门口和屋檐下亮着几盏宫灯,在寒夜里发出凄冷的光芒。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衣襟,顺着屋檐向一侧走去。她早已困意全消,今夜怕是再无法入眠,只得信步在这庭院中,平复心绪…… 她不能就此发作,不能就此崩溃。如今已远离故土,父母不在身边,苏宸又不在身旁,她必须冷静,只能冷静。她需要等待,等待着师娘……抑或骆王妃,将此事在她面前揭开,那时,她一定要满怀嘲讽、满眼不屑地走开,一定要对此置之不理,看她们能如何! 当初,她以为离开盛歌,就是逃避了枷锁,谁知,竟是走入了另一个枷锁。 她唐谷溪,没那么伟大,只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只想对父母认错,将他们赡养,守心爱之人终老。其他的……真真假假,皆与她无关,她也无心去管。何况……是为人欺骗和隐瞒?(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装病? 翌日,在彩棚下见到林寻之后,她还未急着说昨夜的事,林寻便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将她拉到了一旁。 “你这是要做何?”唐谷溪一头雾水。 林寻一脸倦容,却因眼里闪动的光亮,使他的面色看起来精神了一些。唐谷溪心里禁不住嘀咕:她昨夜一宿未眠,是因那惊天动地之事,搅得她无法安心入眠,而林寻只不过在东宫宿了一宿,这又是为何呢…… “我告诉你,昨晚我发现了一样大事。”林寻压着声音道,“你绝对想不到……” “何事?” “太子呀……”林寻直视着她的双眸,刻意停顿了一下,“太子他没病!根本就没病,是他装的……” 闻言,唐谷溪一脸错愕,反应了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林寻点点头,四顾一下,见连廊上的人都在专心看赛,议论声不绝于耳,便放下心来。回头重新看向唐谷溪,“准确无误,我绝不会看错,你不知道,太子虽生的面白体瘦,看似羸弱不已,不禁风吹。可是他身子好得很,根本不像出不了门的人,反而是一直在屋内和奴才下象棋。” “下象棋?” “嗯,而且谈笑风生,状态极好。我过去之后,被宋安径直带往住处,其间出来见过他几回,可他……似乎并不想同我说话。我问宋安是否太子无恙,宋安含含糊糊回答不清,如此,那太子便真是无病了。” 林寻说罢,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了栏杆外。从连廊上向远处眺望,依稀可看清附近的几座宫殿楼宇。再隔不远,便是高耸气派、巍峨大气的朱红色宫门了。他们昨日,便是从那处进的宫。 唐谷溪默然思忖,心中道,太子无病却装病,定是为了自保。四王子在宫中及朝中地位不凡,又得王后娘娘的庇佑,自然是立威不少。而骆王妃虽得大王宠爱,终究是南国后人,即便位居东宫,可也不得太过招摇,免得招来祸端。 因此,太子才故作病态、佯装羸弱? 那骆王妃必定也是知道的了,可若真如此,那便是她母子二人主动远离王位,难道骆王妃和太子……真的无心夺嫡? “你呢,昨晚睡得可好?”林寻见她不言语,回过头来问。 唐谷溪从思绪中抽出,干笑了两下:“昨夜,我也见到了一样怪事……” “哦?”林寻眉角一挑,“何事?” 唐谷溪眉头微蹙,清淡的眸光凝望向远处的屋顶,朱唇微启,却没有作声。 “什么怪事,你倒是说呀!”林寻催促道,“你之前说过要坦诚相待的,如今我已向你坦白,你可别对我有所隐瞒……” “并非我对你隐瞒,而是……”唐谷溪欲言又止,抬头看向他,迟疑了片刻,“或许,我们都猜错了……” 林寻双眸微睁,越发不解。 “昨日过来时,经过那座旧府,我俩一直以为里面的人是骆王妃……”她摇摇头,神色恍惚,“或许,都错了……骆王妃和那府里的人,根本就没什么,一切只是我们胡乱猜测罢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林寻听她说着,视线一直凝结在她脸上,待她说完,他的目光也暗沉了下来,眉间微蹙,眸光瞬变锋利,沉声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是骆王妃告诉你了什么?什么叫事实,何谓事实?” 唐谷溪瞥了她一眼,微微苦笑:“娘娘并未和我说过什么,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林寻,你还是不要再问了,人多口杂,易生事端,无关要紧的事,就随它去吧。” “这不成,你话都说出口了,还不说完,摆明是在糊弄我!” 唐谷溪转过身来,似乎并不想作答,抬步便向前方坐席走去,留给了林寻一个淡漠的背影。 “我这才糊弄你一次,都未扯平呢,你着什么急。”蓦地,幽幽传来她的声音,从前方她的背影中,几乎就在动步的刹那,飘入了林寻的耳朵,可惜他未看见她的面容,也无法推测她的表情。 林寻默默一愣,停在了原地,欲要迈出的脚步也滞留下来。 望着眼前不断走远,走至坐席处坐下来,定然不动的身影,林寻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谁冷不丁地敲了一下,那种感觉无法详述。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坐下不动,才缓缓收了回来。 坐席上,唐谷溪望向台下的赛事,面无波澜,一手不疾不徐从桌上摸过一盏茶来,移至嘴角,却只是轻轻呷了一口,又不疾不徐地放回到桌上。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不慌不忙,看似无用,却又说不出哪里无用。 背后一阵脚步声走过,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隔着地板,声声传至唐谷溪脚尖。听着那阵步伐,她心头一紧,莫名紧张起来,下意识向那处看去…… 只见禄域君周烨成正大步走向流星台,双手背在身后,锦袍被风吹得向两侧微张,在稳健的步伐间,发出刷刷的轻响。他身姿挺立,下颌微扬,肃穆正视于前方,对周围之事充耳不闻。 流星台是连廊处多出来的一个小轩台,栏外可观景,栏内有一小阁,可歇息饮茶,取暖避风。今日风凉,许多贵人女眷皆移步小阁,就连大王也在看了片刻后,去那格间饮茶了,唯独骆王妃还坐在原处,风云不惊观看着赛事。 唐谷溪的眼神一时发愣,直锁在那人后背上,脸色顿变僵硬。 林寻坐回到她旁边,见她发愣,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待他转过头来时,那人都已经走至流星台上,身影一转,瞬间消失在小阁内。 只是,在他转身那一刹那,眼神不经意间朝外一瞥,这短短一瞥,平淡无奇,急速收回。却令唐谷溪心头剧跳不已,慌忙收回了目光,脸色微微泛白。低下头忙去抓水喝,却未曾看见那杯中已无水,直到启唇仰头时,才发觉口中无一物。 她索性将杯子放回,干咽了一下,舔舔滚烫的嘴唇,脸色慌乱不堪,面颊隐隐发红。失态模样尽归林寻眼底…… 林寻眼光微转,神色凝重,却并不急着问她,而是提起茶壶来,往她杯中倒了一盏茶,又往自己杯中倒了一盏。接着,他将壶放下,不急不慢端起了自己那盏茶,望着台下,悠悠饮起茶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铃儿消失 第三日,唐谷溪和林寻告别骆王妃,乘坐宫中的马车,回到了家中。 临走那一日,唐谷溪看到了西州大王的近容。拜别骆王妃时,大王恰刚从仰止楼回来,正于未央宫中品茶闲坐…… 年逾甲子,两鬓斑白,和凉禹大王颇有几分神态上的相像,皆是垂老严厉的王者形象。然而冥冥之中,又有着许多的不同——沉默寡言,眸色深重,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离开那个王者时,她心中无任何情绪,波澜不惊。 回到家后,她和林寻从师娘房中出来,径直就朝漱石园走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林寻这般想到……三日前离开家门,铃儿尚在生他的气,把自己闷在屋中不肯出来,三日过去,她的心绪可平复了许多?抑或……铃儿她压根没生自己的气,这三日人影不见,她定在焦心等他二人回来呢! 这样想着,他和唐谷溪加快了脚步,欢欢笑笑朝着漱石园赶去。 哪想到,刚一进门,便碰见了昀师姐。冯昀身着一袭月白衣衫,弯腰逗着婧儿玩耍,小小园林中,她母女二人身影不断跳动,阳光透过枝叶稀稀疏疏落下,打在这一蓝一红的裙衫上,亦随她们的脚步而闪烁明灭。 听闻月门下有声响,冯昀抬头一看,望见了唐谷溪和林寻。她微微一怔,直起身来,一边将婧儿拉到身侧,一边极不自在地笑了笑,面容之中尽显尴尬。 “你们回来了?” “是啊,昀师姐,”林寻笑着走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这几日家中没发生何事吧,铃儿呢?” 说着,他弯腰捏捏婧儿的脸,爽朗笑了几声。 直起身后,冯昀僵硬的面容闪入了他的眼帘,等来的也是一片沉默。林寻心中倏地一空,暗觉不妙,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眼光轻扫过前方的小门,重回至冯昀脸上,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冯昀微吸一口气,沉吟不语。 “昀师姐,难道家中发生了事端?”唐谷溪见势不妙,从背后疾走了过来,“发生了何事?” 冯昀目光躲闪着,不去正视他们,微微垂首,手里紧攥着婧儿的小手,掌心发起热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林寻愈加不安,“是不是铃儿,是不是!” “林寻……”唐谷溪在身后小心拽了拽他。 冯昀不再保持沉默,她沙哑着嗓音道:“你们回去看看吧。” 回去看看吧…… 这是何意? 唐谷溪蹙起眉头,正在不解时,忽觉旁边人影倏地一闪,刮起一道疾风,紧接着,她看到林寻奔向了小漱石园中,身影迅猛无比。口中还大叫着:“铃儿!” 唐谷溪脑中豁然一响,转头看向冯昀,不知怎的,眸中激起了一层浅怒,这层怒火被她毫不掩饰地喷到了冯昀身上。尽管她知道,无论铃儿发生了何事,都不会是昀师姐的错,昀师姐与世无争,又何来的害人之心? 可她遏制不住,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喊,那个声音说:任何见死不救、不加以阻止恶事发生的人,都是比恶人还要恐怖万分的人,都不值得自己尊敬! 若是铃儿出了事,那么这园中的任何一个人,皆是恶人! 她的大脑急速运转,一瞬之间便闪过无数念头,回神之后,再也不敢耽搁半分,立即奔向了园中。 铃儿屋内大门已敞开,待她跑到阶上时,林寻方从屋内冲出,几乎与她撞个满怀。 “铃儿呢,如何了?” 林寻脸色煞白,惶恐无措,一时不会言语了。 见他发痴,唐谷溪不想再问,扭身就要跑进屋中,却在这时,听到了林寻几乎颤抖的声音: “不见了,不见了……她不见了!” “不见了?”唐谷溪大惊,转过身来,“她走了?” 未想到,三日不见,铃儿竟包袱款款,甩手走人了?此处是西州,她走往何处了,难道回了凉禹?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手无寸铁,不会武功,身上带的银两够不够?此刻走到何处了,过了临江河没有? 是谁逼她而走的,是她自己……还是师娘? 难道她还在生林寻的气?不会的,铃儿虽心思敏感,但定不会乱使性子,更不会不告而别、让她二人担心,最起码……她会留下信来…… “信!”唐谷溪脑中白光一闪,猛然抬头,“她可有留下信了?” 林寻顿时一惊,眼里划过一抹神光,转身返回了屋中,唐谷溪也紧跟着走了上去。 屋内果真空空如也,不见了包裹,不见了衣装,桌椅擦拭得极为光洁,地板上更是一尘不染,床榻上的帷帐分挂于两侧,被衾叠盖得整整齐齐、光滑平坦,唯独人……不见了人! 翻遍屋内,却未找到任何一张字条。 “是不是师娘拿了?”唐谷溪突然想到,停下了手中动作,“或者是昀师姐,她在这院中住,定是最先发现了铃儿离开。” 林寻已然魂不守舍,此刻唐谷溪说是便是,他也不加思考,茫然地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呆滞,点点头:“对,对,是娘,娘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去问!” 他的话未落,身子却早已出去。 “你们别去问。”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是冯昀。 唐谷溪心中再起波澜,即刻便踏出门外,“昀师姐,这究竟是为何?她何时走的,你们为何不拦着她?” 冯昀身子端立,眸光清淡地从她脸上扫过,不喜不怒,柔声道:“你们误会了,林寻,谷溪,铃儿并未离开。” “并未离开?”唐谷溪不由冷笑,“那这屋子是怎么回事,为何没她行李了?她若是搬离了此处,那我也要离开此地,总之,铃儿须得和我住一处!” 冯昀依旧不急不缓,将她二人推至屋中,三人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回来要生气,不过,先听我解释完。”冯昀说道,“铃儿是走了,可是她没有离开宛都,更未返回凉禹,所以……林寻,你不必担忧。” 林寻坐在椅子上,一副呆愣黯淡模样,听闻冯昀此言,抬首问道:“她既不在家中,又未离开宛都,那她到底去了何处?师姐,昀师姐,寻儿一向敬重你,此番你万不能骗我,须将实情一一说来,铃儿若是受了伤害,我——” “她在山上。”冯昀将他打断,眼光定定睨向他,“她在山上,长青观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长命锁 山上? 唐谷溪和林寻大为不解,她为何要去山上?去山上做何? “林寻,此事与你有关,你娘也是迫不得已,才命我今日在此等候的。师姐这便告诉你,但在我说之前,你须得答应我两样事。” “何事?”林寻早已心急如焚,此刻更为心慌意乱。 “其一,你不可怪你娘,此事并不在她,要怪也只能怪天意,何况……你娘她也是为了你好。”冯昀目光清淡,顿了顿,“其二,待我说完后,你不可前去找她,只要在家中等上一个月,铃儿自然会安然无恙回来,你只管放心就好。在此期间,你……不可踏出家门一步。” 前面几句话林寻尚可思量,可最后一句话简直如晴天霹雳,响彻在他耳边,令他迟迟回不过神来…… 何谓“不可踏出家门一步”? 何谓“你不可前去找她”? 母亲这是要做什么,要关禁闭么?要囚禁他?! 铃儿究竟是做了何事,才使得母亲执意不肯让他二人相见的?她一个小姑娘,任其有三头六臂……又能做了何事?! 见他木然垂首,冯昀也不着急,淡然注视着他,等待其答复。似乎林寻永远不答,她便可永远这般注视他似的,丝毫不见压迫,不见催促。然而在这长久的冷寂沉默中,林寻和唐谷溪却分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逼迫…… 是的,逼迫…… 冯昀的“逼迫”,永远那么不动声色,永远那么冷静柔和……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她是在向你屈从。 “不,不行。”林寻最终摇了摇头,抬头迎视于她,“我必须要见她。师姐,你和我娘怎能如此狠心呢,她一个人出了家门,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这偌大的宛都城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你们竟然还……还不让我去找她,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情绪激动,从座上站了起来,一手紧握着他的莫邪剑,“好,师姐,你不必来告诉我了……我亲自去问我娘去!” 说罢,他提剑转身就走。 未承想,才刚踏出一步,冯昀便挡在了他面前。她莲步生风,衣衫微移,一瞬之间便移了位置,唐谷溪在一旁看着,竟不知她何时从座上起身的。 “林寻,你听师姐一句话,如果此刻你去找你娘,后果更不堪设想。”冯昀的声音沉稳何须,温柔之中自带了一股力量,她坚毅的目光射在林寻脸上,使他不由得身子绷直,迈不动了步子。 他知道,昀师姐的话有理,若是此刻前去找母亲,凭借母亲的性子,他怕是免不了被打一顿,抑或罚跪一晚。如此……便是更见不到铃儿了。 思来想去,还是听她的话为好——他虽激动慌乱,可心智还正常,冷静过后,知道此事急不得,须得有退有进,能屈能伸,方可化险为夷。 唐谷溪这时也起身,将他拽回座上,“还是先听昀师姐说吧。” 冯昀见状,轻吐一口气,缓缓收回了脚步,重新落座。 “此事,就发生在你们走的那天……” 冯昀的声音缓缓道来,将铃儿如何离家、为何离家,一一说与他二人听了。 原是三日前,谢铃儿去叶瑾云房里打扫门窗,原因不知为何,总之她是去了小佛堂,将那小暖阁里的花瓶瓷器、佛珠佛串儿悉数清洁了一遍,可就在这其间,大抵是手滑,将那一个玉器掉在了地上,这一掉不要紧,竟然一分为二了! 拿起来一看,才发觉不妙,那小小玉佩,分明是一个长命锁。至于是谁的长命锁,当时心急如焚的谢铃儿,自然是不晓得了。 叶瑾云归来之后,见那长命锁已碎,不禁大怒,把下人召集至一起,欲要逼问而出时。只见那谢铃儿抢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跪身在地,主动认错了——是她今日清理佛堂时,不小心将那白玉的长命锁摔碎的…… 叶瑾云闻言,却也不好发作,一来谢铃儿主动认错,且是家中客人,她不好说什么。二来这小祠堂本是下人该打理的,她一个住在漱石园中的,本是没有义务与责任,可无奈好心做了坏事,竟将她的心肝儿宝物破损!如此,便更不知如何左右了。 正气在心头上,她也一时未去问铃儿为何会出现在佛堂,只顾着想那长命锁的事了——要知道,那可是寻儿出生满百天之际,她和林肃一同去山上求来的,后来寻儿开始练武,那长命锁便不佩戴在身上了,于是一直被她留在房内,最后索性放在了佛堂,与那灵气之物共处一室。 那长命锁,就是寻儿的命啊! 她威严肃立,手里捏着那破碎的玉石,胸中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又是气愤,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叶瑾云的满腔愤懑正不知如何发泄,此刻听那门外的吵闹更是无法忍耐,踏出门便欲怒喝…… 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茵儿和一个乞丐……不是乞丐,是形似乞丐,但却身着道服的道士!二人在那处吵吵嚷嚷,那道士像是执意要进来,一边胡乱说着话一边不顾茵儿阻挠,向院中走过。 “你个臭道士,凭什么进来,出去,给我出去!”石茵在那边大喊着,言语刺耳。 “这位小姐,你听贫道说,方才贫道途径贵舍门前,暗觉此处阳气不通,阴气愈盛,想来定是进了不祥之物,这宅子上也有不祥之气萦绕,是大凶之兆啊!若是不加以早日铲除,那便会后患无穷……” 叶瑾云本不信这落魄之人的胡言乱语,放在平日,她定会让人施些银两,早早打发走了。可今日又与以往不同,即便此人言说不可信,但那碎了的长命锁却明摆在她面前,让她胆战心惊,让她诚惶诚恐…… 不管如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此事关乎寻儿一生福祸,她为人娘亲,如何能不将心悬起来? 这便,请那道士入了门。好茶相待,重金相求,问其不祥之物究竟是何,如何才能转危为安、化解阴气,而这摔碎的长命锁,是否与那凶兆有关? 不料,那道士视钱财为粪土,压根不收取任何银两,只道“诚心赤意解人惑,一心求道为本心。铜臭金气扰真意,真真假假信为真。”(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不祥之说 叶瑾云听来,更觉此人可信,便将方才之事说与那道士听,又拿出了包在帕中的长命锁,放至道士面前,静观其变。 道士拿着那长命锁左看右看,斟酌半晌过后,忽指向了厅中的一个人,众人扭头望去,只见指尖所指之人,正是站在一侧的谢铃儿。道士将她叫过来,问了其生辰八字,又问了叶瑾云她和林寻的生肖,末了轻捻胡须,微微闭目,一副细细思量之状。 叶瑾云正襟危坐,视线紧紧锁定那道士,冯昀石茵则立于两侧,静默无声。地上的丫鬟仆人各自散去,屋内只剩下了这五人,一时悄无声息。 良久,那道士睁开双眼,说出了一番骇人听闻之语: 谢铃儿生肖为兔,叶瑾云为龙,林寻则为鼠。兔鼠相刑,兔龙相害,因此对于属龙与属鼠之人来说,属兔之人则有着万般不利,二者若是共居一室、共处一院,那便是犯了大忌,方才的玉器破损,便是头一个征兆! 叶瑾云听闻,脸色寸寸变白,她知道民间自古有生肖相克这一说,可并未想到竟如此严重。那道士说得头头是道,面前又有长命锁为证,叶瑾云不敢不信,也不能不信。 但看那铃儿,此刻是神色惶恐、战战兢兢,又是一个可怜孤儿,纵使她爱子心切,可也并非铁石心肠……当初溪儿落下悬崖,岂不还是给好心人救了,才得以有今日?她感恩菩萨,因而常年礼佛,回报佛恩。 而今日之事,再过玄妙,也不该将人赶走啊。 可那道士所言,句句锋利,令她心如针扎,顷刻之间便是千疮百孔,心痛至极。 要么,派人将铃儿送回凉禹?又或者,在西州寻一处无儿无女的老夫妻,将她送去做义女?可是这样的人家怎容易找到呢……如若再不行,那就只能找一户人家,将她嫁过去了,嫁妆首饰皆由她一人承包…… 不料,铃儿听闻此言,当即跪地求饶,痛哭流涕,说她就是死,也不肯嫁人哪! 叶瑾云微怒,哪有女孩子不肯嫁人的?就算今日不嫁,明日也得嫁,明日不嫁,总有一日会嫁。言外之意,是让铃儿对林寻死心,她更是不可能嫁入林家的了。 铃儿心如死灰,泪痕渐干,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却在这时,那道士又说话了,说他有一法子,既不用谢姑娘远走,又能化解此次玉器缩摔碎带来的凶兆,可谓一举两得,不知她愿听与否。 闻言,叶瑾云急忙去问,心里却在嗔怪:这道士欲扬先抑、吊人胃口,先前说得诚心实意,着实好听,末了还不是心里有一把算盘,细细思量着得失? 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无所谓得失了,任何得失,都比这骇人听闻之言要渺小轻微得多。 那道士说,城郊的长青山上,有座长青观,他是那里的道人。若是叶瑾云不嫌弃,就让他先把谢姑娘领走,让她在长青观中呆上一个月,这一个月,观中道人会为她做法,濯净身上污浊之气。年后方可回归,至于回来之后如何,那不归他管,只要叶瑾云与林寻不与这姑娘过分接触,那便无大碍。 听罢,叶瑾云思量片刻,倒觉甚好。若是赶走谢姑娘,那寻儿必定不依不饶,那这个年就别想过好了,而林肃又要回来,到时他父亲再打他一顿,她这个为娘的也不忍心。 思来想去,她便打定了主意:让冯昀为谢铃儿收拾行囊,雇一辆马车,送那道士与铃儿去长青山。并嘱咐冯昀,三日后林寻归来,她需候在门口,将此事将与他听。 若是林寻听话也就罢了,好好等上这一个月,待铃儿归来再做打算。若是不听,那便由不得他了…… …… 听冯昀说完,唐谷溪和林寻大为惊异,不敢相信铃儿就因此事被送至山上了,就因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道人说了几句话,便被人视为了不祥之人。 林寻的手掌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指关节被他掐得发白,昀师姐道完,终于忍无可忍,胸中紧憋的一口气,被他发泄了出来:“这你也信?师姐,那道人的几句胡说八道,就将铃儿赶出了家中,他的话你也信?我娘她竟也信?” “并非赶出家中,只是暂居山——” “那还不是一样!”林寻衣袖一挥,愤而起身,“她既已被定为不祥之人,被定为与我相克之人,你认为娘还让她再回来?不会了,不会再回来了……污蔑、污蔑,全都是污蔑!” “你娘会接回她来的!”冯昀也起身,“寻儿,师娘说到做到,她说等一个月过后,再接她回来,到时玉器破损之兆已消,铃儿妹妹也就无事了。” 林寻怒气未消,胸口一起一伏,苦笑道:“玉器……还长命锁?就算没这长命锁,我这几年不也好好过来了?人是活人,物是死物,我娘她竟为了一个死物,去——” “万不得这么说!”冯昀急忙伸手,将他的嘴虚掩住,又缓缓收回手来,眉头微蹙起,语气中多了几分凌厉,“寻儿,你这话要是被你娘听去,她该有多伤心!那长命锁是你娘辛苦为你求来的,在她手中已十几年,这日忽被打破,任一个当母亲的,岂不得忧心忧虑?你身为人子,不会了解此番焚心之苦,但若冷言冷语,那便是你的不对了。” 说罢,她冷冷收回目光,闷叹了一口气,撇开头道:“再说,这长命锁总归是你自己的,即便你不在意,也不得乱说话啊,哪有人拿自己的命当儿戏的……” 林寻眼眶发红,双腿一软,瘫倒似的坐在了身后的座上,“所以,你们就真把她送走了……铃儿走了,那这家还有什么意思,我不伤娘的心,可娘伤的是我的心……那长命锁不是我的命,送出去的才是我的命……” 喃喃说着,一行泪竟从他眼里滑出来。林寻犹如魔怔一般,两眼发痴,面色呆住,只顾伤心呢喃着,一副失魂落魄之状,铃儿的离开,顷刻间将其消得憔悴。 唐谷溪在一旁看着,却不知如何去宽慰他,心中何尝不是五味杂陈、忧心不已?垂首黯然间,脑中忽然一闪,想起了那日离家时,在车中看到的景象——那个街头闲逛的道人……难道就是他? 当初他们若是下了马车,或许就不会发生此事了。可为时已晚,木已成舟,那道士已然将铃儿带走,师娘也听信了他的谗言,一个月后才能将铃儿接回。 长青山,长青观……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别离开我家 沉默片刻,唐谷溪忽生出疑惑来,方才一直听冯昀讲述,听那长命锁受损、听那道士的胡诌、听那铃儿去了何处,可却无意间漏掉一个疑点:铃儿好端端的在漱石园,为何会突然去了师娘房中呢?且还是去打扫佛堂? “昀师姐,你可知铃儿为何会去师娘房里?”在这时,唐谷溪要比林寻镇定许多,她强作心平气和,问道,“师娘房中,难道不是该下人打扫吗?何况又是佛堂之地,师娘怎会让铃儿前去收整呢?会不会是……有何误会……” 此番话出口,让林寻耳畔一震,他猝然收回神来,看向冯昀,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是啊,师姐,铃儿好端端的,怎会到了母亲房中呢,而且……而且我记得那长命锁有璎珞缠绕,是挂在墙上的,她去擦拭门窗,怎会碰到那锁呢?师姐,其中必有误会,你若是知道,快快说来!” 冯昀嘴角微扬,扯出一丝干笑,眼中似有无奈之意,“当日我在后院照顾婧儿,怎会知道前院发生了何事,想必是铃儿在园中游玩时,被下人看见,便叫去帮忙了。师娘知道师父快回来,因此在你们走后,便让仆人们忙着打理家中,谁会料到,家没打扫完,就生出这档子事了呢……” 说着,她摇摇头,轻呼一口气,“也是苦了铃儿妹妹了。” 唐谷溪注视着冯昀,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她庇护李青峰之事来,虽已过去,但那一晚冰寒如水的感觉尚还留在心中,此刻重又泛出,让她不禁对冯昀多了几分猜忌。 昀师姐能在那日庇护李青峰,就能在这日庇护旁人,至于这旁人是谁,那她便不知了……纵然不知,心中也是有底,林寻亦然。 “师姐,长青山在何处,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个山名,它在宛都吗?”林寻镇定了不少。 “在宛都,宛都西侧,要过临江河方能到。那处人烟稀少,山林众多,而长青山只不过是座小山而已,又不出名,你自然不知了。”冯昀笑说道,如此详细地说与他地址,像是极有把握林寻不会去找她似的。 听罢,林寻从座上站起,此次起身不似方才那样迅猛激动,而是笔直地站立在了地上,沉稳有力,两手抬起抱于胸前,俯身道:“多谢师姐。” 那把剑随他的手臂一同抬起,同样出现在了冯昀眼前。 “你要作甚?”冯昀身姿不动,眼神绷紧。 林寻起身,微微一笑,面容十分淡定:“我劝师姐别白费功夫,你是阻拦不了我的。”说罢,他轻笑一声,带着讽刺与不屑,扭头朝门口大步走去。 唐谷溪见状,猛然起身,张口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瞥了一眼冯昀,跟着他跑了出去。 冯昀在背后捏紧了手绢,身子僵硬地从座上起来,却未抬动步子。 “你要去作甚?”唐谷溪紧跟上林寻的步伐,“去找铃儿吗?” “你既知道还问。” “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留在家中,娘亲需……你照顾好娘亲。” “师娘有石茵呢,不缺我一个。”唐谷溪眨眨眼,神态浮现一丝俏皮,“这一路上咱们三个都是形影不离的,此刻铃儿出事,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找她?倘若遇到危险,我还可帮你拖一拖,你说是不?” 林寻心中沉郁,并未回应她。此刻二人已走出了漱石园,驻足回看,却发现后面无人追来,难道昀师姐放心他二人出去?为何不来阻止呢?母亲不是说不许他出去吗? 难道…… 林寻眉眼一沉,眼珠略略转动,心中忽生出一计,止步不肯走了。 “愣着作甚,快走啊!”唐谷溪用剑柄碰碰他。 “不,不能从大门走。” 看林寻的表情,唐谷溪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冯昀未追出来,大门定是已经封闭,并有旁人看管着,“那不然走小门?你家可有后门、侧门之类的?” 林寻摇头。 “既然没有,那你要如何出去?” “你这么多年的武功,都白学了?”林寻对她投去鄙视的一瞥,瞧向那远处的围墙,示意道,“大门不通,可走墙头啊。如此小事,岂能难得了我?她们竟还想把我关在家中,哼……简直可笑。” 说罢,他扭身朝一旁的白墙走去,步履坚定,步伐匆匆。 唐谷溪注视着林寻的背影,正想跟上去,忽心头一沉,停了下来。暗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师娘心思缜密,言行决断,今日知他回来,定会做好一切准备阻止他出去。那远处的低矮墙头……可靠吗? 正想着,林寻却已经站在了墙头上,他轻功极好,身手绝佳,就算是三倍高的墙头,他也能一翻身飘飘然站上去。此刻更是身轻如燕,两手架在胸前,对唐谷溪喊道:“你在家中等着,别跟过来!” “哎,你——” “还有,”林寻的声音忽变黯淡,双臂从胸前放下,像是笑了一下,“不管发生何事,都别离开我家!记着,都别离开。” 接着,他纵身一跳,一晃眼便不见了踪影。 唐谷溪伫立在此,微张的嘴唇良久才合上,她眸光轻闪,望着墙头上林寻消失的地方,像是瞬间失神,久久才收回目光来。 …… 是夜,唐谷溪用过饭后,便朝叶瑾云房中走去。师娘今日早上嘱咐她要去寻她的,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她想着,总归离不开铃儿、骆王妃、望远山三件事。 铃儿已有林寻去找,骆王妃也将她二人安然送回,那么……就只剩下望远山一件事了。师娘,是想带她过去么?是想让她看一看,曾经南国的大好河山么? 她的心莫名忐忑起来,跟随着步伐,有节奏地跳动着。如墨夜色中,月辉如白银,层层洒在游廊上,她沉默地走着,每走一步,就尽量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叶瑾云房门口。 还未踏进门,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句石茵的声音。 “昀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好歹也是练过武之人,为何被表哥轻轻一撞,就摔伤腿了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冯昀的心意 摔伤腿? 唐谷溪陡然止步,心中不解:昀师姐怎会摔伤腿呢?表哥……岂不是林寻? 林寻今日都没碰她,何来的撞伤? “也苦了你了,不该让你跟他说的。”叶瑾云的声音带一丝叹息,“你都已经有了婧儿,不练武也已多年,寻儿他性子嚣张,出手也没轻没重,竟为一个丫头不知分寸!怪师娘,没让青峰去帮你……” “师娘,这还是怪我……” “不过,这青峰也真是,整日不见个人影儿。茵儿,你这两日可曾见过他?” “我……我没见过。” 唐谷溪走了进去,清眸略转,淡淡扫过前方三人,最后视线落在了冯昀受伤的腿上。聚神一看,发现她的腿果然受伤了,左膝处有碗大的一片淤青,此时正坐在一把椅上,石茵蹲在一旁为其上药,师娘则坐在正座上。 见她进来,三人稍一分神,止住了话头。 “师娘。”唐谷溪轻轻颔首。 “你先坐下吧。”叶瑾云招了招手。 “昀师姐……这是怎么了?”唐谷溪一边走向座上一边看向冯昀,“是不小心碰伤了吗?” “还不是寻儿给闹的!”叶瑾云忿忿道,“溪儿,那日的事你也听说了,师娘并不是刻意为难那姑娘,实在是……是怕呀!你说寻儿万一出了什么事……” “师娘,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可惜他不明白。不仅跑出去找那姑娘,还将你们师姐撞伤,幸亏伤得不重,否则婧儿我看该谁来照顾!”提起婧儿,她的脸色又添了一层愤怒。 唐谷溪静静听着,不敢唐突问话,可心里却忽上忽下,突然之间,像是明白些了什么。她抬眼去看冯昀,发现冯昀正微微垂首,注视着自己腿上的伤痕,面容一派平静,似乎不曾听到她二人谈话似的。 原来,昀师姐是故意放走林寻的…… 她不能拦住林寻,因她知道铃儿此去凶多吉少。可她又不能不拦,因此……才做了个“假拦”,意思是——想拦却没拦住,反而被他撞伤了腿。由此,她在师娘面前也能说得过去,更不会让石茵起疑。 脑中如千帆过境,想明白这一切后,唐谷溪恍然大悟,心中暗自惊讶,也暗自敬佩。惊讶于冯昀竟会帮他们,敬佩于她竟能想出此计来,既放走林寻又保全了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与此同时,她又不由得惭愧起来,惭愧之前对昀师姐的怒气,惭愧对她的怀疑。想至此,脸颊不禁发起热来,急急收回了目光,还好冯昀并未看她。 “师娘叫溪儿过来,是有何事吗?”唐谷溪压住内心的忐忑,抬头问向叶瑾云。 闻言,叶瑾云收回神来,稍微变换了一下姿态,整容敛衣,对她说道:“前两日/我曾说过,待你从宫中回来,便携你一同去望远山观景,你可还记得?” “溪儿当然记得。” “那你看,明日如何?” 唐谷溪眼帘微动,干咽了一下,笑道:“好。” 叶瑾云释然一笑,点点头,回首端起一盏茶,似有若无地呷了一口。 “可是姨母,”地上的石茵突然说话,手里拿着一罐药膏,“那表哥怎么办,姨母就不去管他了吗?当日那道士可是说,这一个月内,不得让表哥与铃儿接触的啊!” “我心中有底。”叶瑾云神情肃整,眸光淡淡划向她,“你就不必担心了。” “师娘是想……”冯昀扭头看向她,面有不解。 “从此处去长青山,快马加鞭也要半日,他身无分文,又无快马,半路上定会回来。届时,你师父也要回来了,寻儿他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林寻他一向执拗,又心思聪慧,怕是没有银两与快马,也是能走到的啊。” “姨母,表哥他身无分文,万一……万一……”石茵闻言,顿时担忧起来,慌张之色现于面上。 叶瑾云听她二人的言语,皆有道理,可她并不忙乱,依旧淡定道:“就算寻儿能走到,他也不敢回来,到时你师父已归家,再派人去寻他,定会将他带回。林门弟子中哪一个不比他武功好?他就是再过神通广大,到时也跑不了了。” 说着,面容又紧绷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叹道:“寻儿这回是要与我杠上了……罢了,我认,谁让我这两年未好好关心过他呢。” “师娘,是林寻太任性了,这不怪您。” …… 后面还说了什么,唐谷溪没有听清,只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心中有个声音在说:林寻要倒霉了,铃儿也要倒霉了……此事,比她想得要复杂太多,怕是一时半会儿,林寻和铃儿都回不了家了。 那可如何是好?一日两日/她能忍,三日五日/她如何忍?这偌大的宅邸,幽静的漱石园,只有她一人住在那小院中,即便走几步就能看到昀师姐,可漫漫长夜,她该如何捱过去? 她不信鬼神之说,更不怕那长夜的黑暗,怕的是,这院中没有一个可以真心交谈之人。林落不在,林寻不在,铃儿不在,谁都不在……唯有她一人,如此下去,岂不是要憋疯?即便不被憋疯,岂不也是每日都要如履薄冰、惴惴不安? 她真后悔,后悔白天没能跟林寻一块出去,后悔听了他的话留在家中。与他一同出去,纵使风餐露宿,纵使食不果腹,纵使长青山上路途艰辛,可也比她一人留在这空空宅院的好。更何况,明日还要去那望远山…… 回到小漱石园后,房间里灯火闪烁,烛光昏影下,她坐在榻上良久。最后,从包裹中拿出了这一路上所带的东西:师父的锦囊、苏宸的玉佩、以及……母亲的木坠。 当初,母亲对她说,木坠在你在,自出生起这木坠便伴你而生,所以千万悉心保管。 当初,武贲军军营起火,林落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拿出了她的包裹,以致手背被火燎伤…… 如今,她一切都明白了,师娘将会证实她的猜测,将会把藏在迷雾下的种种疑惑,一一擦亮在她眼前,给她一个结果。 可她希望不是她,希望是她们都弄错了,希望这些猜测皆是胡思乱想。她既期待又害怕,害怕明日的一切将会使她措手不及。 恐惧与不安中,她和衣而睡,灯火未息,蜷缩在榻上沉入梦乡,手里怀抱的,是这凌乱不堪的包裹。(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一章 相认(上) 望远山位于宛都西南部,西州的中部,是一条纵贯西州南北的山脉,出了宛都再穿越四个城池方可到达。其中最高峰称为望远峰,之所以称为“望远”,是因其高耸入云,人站于山顶视野开阔、可瞭望四周山河而得来。平原丘陵、河流树丛,悉数收于眼底,西州百姓有云:连城河是临江河,登高山为望远山。 从宛都一路而来,行程颠簸不堪,加之路途遥远,即便是从凌晨天还未亮就出发,等她们到达望远山时,也已经临近黄昏了。 黄昏下的望远峰,周身好似镀了一层金光,在连绵苍翠的山脉中,熠熠生辉,光芒万丈。青天白云下,余晖四射时,这座挺拔而出的山峰犹如一位英武将领,气贯长虹,威严鹤立,四周茫茫青山皆化为军。 叶瑾云身着一袭白衣素裙,漆黑的发上无一饰物,唯一根墨绿色玉簪斜插发中,云鬓低垂,青眉黛目,从车上缓缓而下,身姿端庄秀美。 唐谷溪随后而下,这日,她穿得也淡雅了许多,仍是短衣窄袖,素洁长裙,月牙色的裙衫将她整个人映衬得柔和许多,也静美许多,可手中依旧不离那把剑。下车之后,见师娘缓步向前方走去,她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此处并非望远峰的峰顶,只不过是山峰上部的一个山腰,视野不如山顶开阔,可再向前走几步,立于那迎风坡上,便也可观望到大部分山川,不足为惜。 周伯牵引着马辔,将马车拉到不远处的阴凉下,绑在了一棵树上,自己也坐在树旁一块巨石上,拔些干草来喂马。此次行程只有他三人,叶瑾云不许任何人跟来,车夫也未找旁人,而是叫了家中总管周海。临行前冯昀还有些不放心,可迫于师娘严厉,又因婧儿无人照料,只好作罢留在家中了。 已是申时初刻,日影西斜,山鸟飞过,红日在此刻变得尤其之大,几乎映红了整个天边,将这片小小迎风坡,也染得如同鲜血浇淋,苍茫壮美,浑然天成。远处有鸟鸣传来,空灵清冷,疲累的马儿在树旁啃着粮草,低头咀嚼,无声无息。 寒风阵阵,吹过立于坡口的两个女子,她们裙裾轻卷,衣袂翻飞,在这幅美景之中,俨然成了一幅美画。 “师娘,此处——” “溪儿,你看。”叶瑾云面容淡和,挥袖指向前方,“那条河水,美吗?” 她所指方向,为望远山的南部,沟壑纵横中,一条不起眼的溪流曲折而过,在这片山河众多的地域,若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它。 “……美。”唐谷溪动动双唇。 “你可知,它叫什么名字?” 唐谷溪摇头,停顿一刻,转头去看师娘。 似乎从来都知道,师娘会告诉她的,理所应当会告诉她的,因此,她连去想的意识都没有,连去猜测都未去猜测。她知道,师娘问出口的话,她自己都会一一答复。 “那是南溪。” 唐谷溪心口空了一下,身子隐隐绷紧。 “溪儿,师娘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叶瑾云转过身来,柔和地注视着她,嘴角挂着一抹笑。 唐谷溪点点头,整容倾听。 接下来,叶瑾云将那个她从林落口中听到过无数次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她说,此处为曾经南国与西州的两国分界线…… 她说,那条南溪为洪宣大王被绞死之地…… 她说,她亲眼看着秋慈王后在她怀中死去,留下那个嘤嘤啼哭的女婴…… 她说:“溪儿,你知道吗,那个女婴还活着。” 和风轻轻刮过,将她额角的一丝青发微微吹起,苍茫暮色中,叶瑾云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紫光,她的脸颊、眼眸、鼻尖、双唇,皆透露着一股荒凉,那股墨色荒凉里,分明又有火光在闪动,有妖冶的火光在闪动。 唐谷溪眸色清透,定定注视着师娘,与她相隔不过咫尺。余晖与月牙色的裙衫相触,反而生出一股月辉般的清凉,亦如她清秀的眉眼、清淡的面容。 你知道吗,那个女婴还活着…… 她知道,她心中无比清楚,一切了然于胸、掌于手中。她以为,她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师娘说什么,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为所动。难道不该如此么,已经知道的事实,还有何可值得人惊讶的魅力? 然而此时此刻,一切皆与她所想不同。她的心中无法再平静,无法再淡漠,想象中的愤恨没有到来,埋怨也没有到来,到来的,只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心酸,不知从何而起的悲痛。看着眼前的叶瑾云,她的师娘,她的乳娘,唐谷溪如鲠在喉,顷刻间便红了眼。 叶瑾云见她有所动容,并未表现出多吃惊来,似乎对一皆都有准备——倘若溪儿不知,她便娓娓道来,告知于她。倘若溪儿知道,她便顺水推舟,宽慰于她。 “师娘……” “溪儿,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不知道,溪儿不知道……”话未出口,泪便流出。 叶瑾云凝望着她,声音无比轻柔“溪儿,你终归是个聪明的孩子,师娘不瞒你……”她的眼眶忽变通红,眸中噙满了泪水,声音缓慢而哽咽,“当初,你娘产下你后,是师娘抱着你的……你在师娘怀里,大声地哭啊,大声地叫啊。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她说,你为南国的女儿,名字就取《红豆》里面的‘相思’二字……” “……” “后来啊,敌军的追兵赶到了,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困在那一辆小马车里……那可是悬崖啊,我们没有退路,溪儿,你别怪师娘,师娘……真的没有退路了,师娘只能抱着你跳崖,是死是生由天定,总之……不能落入他们手里啊!” 叶瑾云将目光从唐谷溪脸上移开,转至眼前苍茫的群山上,像是再次陷入了那一场久远的回忆…… “当我再次醒来时,浑身受伤,不能动弹,是你师父救了我,将我带回去疗伤。待我恢复之后,再次回到了那片山谷,可是……却再也找不着你了……” “师娘。”唐谷溪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吸了一口气,“那您怎就肯定,她……就是我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二章 相认(下) 叶瑾云听闻此话,转过头来望着她,平静道:“最初,师娘也不知道,不敢肯定你还活着……可是,师娘心里有一股气啊,除非看到你真的死了,否则,就算师娘有一口气在,也不会置你于不顾。所以,师娘派人去找你,让落儿和寻儿一直向北走,直走到盛歌,若在盛歌还未找到你……那师娘就作罢,就彻底放弃。” 她顿了顿,抬手摸到唐谷溪的脸庞,“可是老天爷他可怜我,也可怜你,所以,师娘有幸,找到了你……溪儿,不,相思,我——” “师娘。”唐谷溪打了个冷战,“叫我溪儿……叫我溪儿吧。” 叶瑾云面色闪过一丝僵硬,随即又舒缓下来,点点头:“好,你一定还不习惯,师娘就先叫你溪儿。溪儿,那日在花厅,我和骆妃娘娘得知你以前过得很好后,师娘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啊……你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是和王后娘娘一模一样呢。” 她幸福地笑着,眼角泪光闪动。 唐谷溪隐忍着泪水,低头沉默不语。 叶瑾云轻轻叹着,收回了手来,“你若还不相信,那师娘有凭证,可以证明,你就是那个女婴。”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囊,又在唐谷溪的注视下,从那个锦囊里拿出一根红璎珞来,璎珞的最末端,挂着一个一寸左右的木坠。 唐谷溪耳边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叶瑾云将那个木坠托在手中,移至她的面前。那个木坠,那个陈旧得花纹雕刻都有些模糊的木坠,此刻正安安静静躺于她的掌心,同她昨晚看到的那个一样,皆是却少了一半的残品。 “对这个,你不陌生吧?”叶瑾云凝视她的双眸,“当初,师娘用接生时的那把剪刀,将这条挂坠裁开,一半放在了你的襁褓中,一半留在了师娘这里。想必,这条木坠的另一半,还在你身上吧?一年前,林落在寄回家的信上说过,此木坠挂在你的脖间,是你于成亲当日带出来的。还说……还说他们,已在临清见过你的母亲了,你母亲,亲口对他们说的那段往事……” “师娘,别说了……别说了!” 唐谷溪再次泪水决堤,比之前更为猛烈激荡,狂风骤雨席卷着她的脑中的一切,令她痛苦不堪。她沉着头,手掌紧抱双鬓,似乎要把自己藏进臂弯里。 “你必须承认,必须面对!”叶瑾云见不得她这副颓然模样,一把将她的手拿开,另一只手向前伸去,将她的衣襟往侧处拉了拉,“你看,溪儿,你自己身上的胎记认得吧?这块胎记,位于你脖颈左下,就在此处,一模一样!” 她眼眶发红,松开了唐谷溪的手,“当初,你可是我接生的啊,你身上的胎记,师娘怎会忘记?胎记、地点、年龄、还有这条木坠子,四证皆在!师娘怎会骗你?师娘为何要骗你?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她相信,她早就相信了。 相信林落和林寻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就已成了他们的“目标”…… 先前无数次的临危相助,无数次的呵护保全,才不是想带她同行,才不是想与她真正授予她武艺,而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保护好师娘心心念念的那个“公主”…… 相信母亲在见到林氏姐弟后,已然有了放弃她的念头…… 所以,她才会将木坠亲手交予自己,才会悲痛万分地嘱托自己?原来当初,母亲已做好了道别,已做好了准备,最先离开的那个人,其实是母亲,是母亲先抛弃了自己…… 相信自己原来只是一枚棋子…… 整整一年又半载的时光,她被人护着、被人引着,被最信任和最崇敬的人欺骗着、隐瞒着,最终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达到了他们的目标。而自始至终,无人考虑过她的感受,无人对她说过实情…… 他们太聪明了,林落太聪明了,林寻也太聪明了。他们都知道,如果早将实情告诉自己,就凭她唐谷溪的性子,定不会跟他们走,即便她能跟他们离开盛歌,也不会跟他们离开凉禹…… 他们考虑周全,步步为营,而自己如同一个傻子,被他们牵引着,一步步跳进坑里。 什么学艺,什么学武,什么一路同行……都是假的。 想至此,她心中不由苦笑,还不是因为自己?因她不肯放弃那所谓的执念与颜面,所以才义无反顾地跟随林落走,义无反顾地跳进这些坑里,所以,怨不得别人…… 叶瑾云平复了心绪,将残破的木坠收下,又将唐谷溪的衣襟整理好,看着她那微红的双眼和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无法遏制地心疼起来,对于溪儿,在她心中宛若亲生女儿一般,甚至比亲生还要亲,她一个做母亲的人,怎会忍心看见她伤心呢? 她抬手,将溪儿吹散的发丝刮到了耳后,双手捧起她冰凉的脸颊,说道:“溪儿,师娘都等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师娘终于无愧王后娘娘和大王陛下了,九泉之下,师娘也可以安心去见他们了……” 唐谷溪抬起眼帘,眸中泪水“啪嗒”一声滑落,她将视线移至师娘脸上,终于正视起她的脸来,如此之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师娘的眼睛、师娘鼻子、师娘的嘴巴,可以从她不再年轻的脸上,读出多年以前她怀抱着自己的眼神来。 她来到这世上,第一个抱自己的人,便是师娘。 她来到这世上,能够幸免于敌军刀刃之下,也是因为师娘。 师娘为了她,熬了二十年的心血,为了那一个承诺,为了对王后娘娘的忠心,为了这个堪比她亲生孩儿的小女,等了二十年……而林落和林寻,也是她执念的牺牲者。 师娘这么做,值不值得? 她不再去想值不值得,她只知道,没有眼前这个人,就没有她唐谷溪。那些心中的城池防守,脑中的计谋打算,此刻全然分崩离析,破碎瓦解。在叶瑾云的面前,她终于倒戈弃甲、溃不成军…… …… 远处的树荫下,周伯嘴里叼着一根草根,坐在石上眯眼望着远处的两个女子,望着扑在叶瑾云怀里的唐姑娘,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荡开了一丝笑容……(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三章 将心魔杀死 从望远山回到家中,已是翌日下午了。 连续两日的马车颠簸,叶瑾云和唐谷溪都疲累不已,这疲累并不是身子累,而是心累……否则,对于怀有武功的唐谷溪而言,这区区两日,又怎会使她浑身疲乏呢? 哪怕才过去一天,对她而言,竟也像是恍如隔世。 在望远山的山腰上,落日余晖与阵阵清风下,师娘对她说的话萦绕在耳边,那日场景历历在目,挥不去,忘不掉。 纵使心中早有准备,可当她面对那个*裸的真相时,心中还是疼痛不已。南溪……那竟是自己父王被绞死之地,当她隔着万重山水,遥望远处萧条溪水时,心中五味杂陈,百般难受。 她从未见过她的父王,也从未见过她的母后,她对南国之事一无所知,可是这些都不要紧,在回来的马车上,叶瑾云已经将她所知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说与她听了。 由此,南国被迷雾般笼罩着的形貌,在她眼前,渐渐清楚起来、渐渐具体起来。它犹如一个故人,等待良久的故人,在自己的脑海里现出原形,现出轮廓,现出它坚实的体态。而不再是脑海里一个虚构的念头,不再是从旁人口中得来的只言片语,它变成了实在的,可以看见和触摸到的。 那是她的母国,她明白。 然而,师娘最后对她说的话,才更加恐怖…… 那不是她所料到的,也不是她所能接受的,马车上时,她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岔开话题蒙混过去。然而,此事师娘定是要答复的,总有一天还会问她,或许就是今天,或许就是明天,她不能一躲再躲。 夜里,唐谷溪将自己浸泡在浴盆里,房门紧锁,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绣房内昏暗静谧,只有浅浅的水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她闭上双眼,憋住呼吸,身子一滑,整个头都沉入了水里。片刻的安静后,她在缭绕蒸腾的白气中浮出水面,水光摇动下,她的皮肤清丽白皙,像被打上一层淡淡珠光,乌黑秀发湿漉漉贴在双肩,浑然若仙人。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将所有的事情好好捋一捋。 不管如何,不论她是谁,父母还是父母,还是将自己养大并爱如珍宝的父母。一年之内,她定是要将父母从盛歌接出来的。 其二,师娘最后说的那件事,她不会去做,永远不会去做。 如今西州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空前盛世,不仅是西州有史以来的盛景,更是五国之内最为辽阔和繁盛的国域。前朝往事无论多么阴霾和肮脏,都已经如东流水般逝去,她不会以“南国公主”这个身份,做出任何离经叛道、伤害民心之事。 还是如她之前所想,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她的心很小,容不下那么大的事。 如果只是为了复仇,为了复国,那么必将生灵涂炭,而她自己也会深陷于水火之中,不得安宁。她承认她自私,也承认她心中的仇恨不如师娘那般强大,可是回头想想,师娘心中究竟是真的为了国土子民、还是为了那一个执念……抑或私欲? 私欲,一国之王正是因为私欲,才与邻国、他国制造出如此多的阀乱战火,才使得民不聊生。而师娘的一腔执念,看似是为了义,实则却是走的同西州大王当年一样的道路,都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才不顾天下儿女安危。 “父王,母后……你们安息吧,是溪儿不孝……相思不孝。” 她闭了眼,泪与水混合齐下,流满脸颊。 …… 翌日清晨,初晓破窗而入,淡青色的光线氤氲明媚,在屋内地板上照出了窗花形状。烛火一夜未息,此刻只余下不到一寸的残烛,而烛泪已将烛台堆满。在明耀晨光的对比下,这一夜未眠的烛火,此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唐谷溪躺在床上,听到这一阵声响,恍惚间还以为在梦中。这一觉她睡得浑身酸痛,仿佛练了几天的武似的,手脚一动也不想动。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呢喃了一句,睁开双眼,慢慢从榻上爬起来,身着中衣走至了门口。 开门一看,是冯昀。 她手里端着一盘早点,正立于门前望着她,面带微笑。 “昀师姐。”唐谷溪清醒过来,轻声叫道。 “醒了?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快吃些早点,也好恢复体力。”冯昀说得无比轻快自然,一边走了进来,将那茶点放于桌上。 这片刻间,唐谷溪已经在更衣了,冯昀便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静静等待着,并无离开之意。 “师姐……不去照看婧儿吗?” “婧儿正在师娘身边,姑娘放心好了。” 唐谷溪微微颔首,更衣洗漱之后,方走至桌前坐下。 喝了几口热粥后,唐谷溪放下汤匙,抬头看向了冯昀。只见她正望着院子里,不知在看什么,注意到她在看她后,冯昀转过了头来。 “昀师姐。” “嗯?” “此事……你也知道,是不是?” 冯昀微笑望着她,神色不动,“妹妹所说,是何事?” 唐谷溪垂下眼帘,声音极轻:“你知道。” “你是说,师娘和你去望远山,所谈的事?” 唐谷溪点头,抬眼重新看向她。 冯昀轻叹了一声,回过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师姐知道你在担心何事,放心,这院子里,除了我与师娘……还有周伯外,无人知道。” “周伯?”唐谷溪早就觉出周伯不一般,此刻更加疑惑了。 冯昀点点头,却未去做出回答。而是接着道:“谷溪,师姐知道是知道,可是什么都帮不了你,该作何决定,那是你的事,无人可以左右,无人可以阻挡。师娘她心中有着执念,这执念便是心魔,要么,你去助她完成这个执念,要么……你就将这个心魔杀死。” 她扭过头来,眸光清淡沉稳,“如此,你二人便都可解脱了。” 说罢,微微一笑,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柔和。 唐谷溪眸光乱颤,心中飘摆不定,一时有些晃神。 “好了,你快些吃吧,师姐去看看婧儿去。” 眼前人影从座上起身,轻飘飘走向了门外,不带一丝响动。(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四章 锦囊是空的 唐谷溪心神恍惚,沉默片刻后,她决定求助师父。 那两个锦囊,随着她一路从北国行至南国,都未曾打开过。除了当初离开盛歌时,难以决定去留、不知如何进退外,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端,还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时刻。她想,今日或许就是打开第二个锦囊的日子了。 想着,她便起身,将包裹从榻上拿下,又行至桌边,重新落座之后,翻出了里面的锦囊。 这两个红绸布缝制的小小锦袋,模样大小一模一样,唯独袋口的丝线略有不同。第一个璎珞只有一根,第二个有两根,第三个则有三根,以此,来区分顺序。当初那个只有一根的,已被自己拆开,并留在盛歌了。此刻,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带有第二个璎珞的。 她的心中莫名忐忑起来,这第二个里面,会是怎样的箴言呢? 时隔一年,师父又不在自己身边,他说的话,可信可行吗? 犹疑片刻后,她拿起剪刀,一刀将其封口剪断。手指向里面伸去,双眉微锁着,指尖触及那一张布条后,很快便抽了出来。 唐谷溪将布条卷开,凝神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张小小布条上,竟无一字!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眨眼再看,却还是未见一字,将那布条翻过来,发现背面亦是如此,干干净净、皱皱巴巴,无一点墨迹。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没有字呢?难不成,是浸了水……化开了墨迹?可是这两个锦囊,一路上并未沾过任何水迹。再者,即便被水淋湿,也会有墨痕在布条或锦囊上,然而此刻看来,锦囊与布条上,均是白白净净,哪有什么墨痕可在? 怎么会没有字呢……唐谷溪绞尽脑汁,还是想不通。 她放下手中布条,目光不经意间划过另一只锦囊,视线在上面稍作停留,嗓中不禁咽了一下,一把将其拿了过来,另一只手抓起剪刀。 这是第三个锦囊了,要一并拆开吗? 她未多做迟疑,咔嚓一声,上面的三根红璎珞掉在了桌上。 然而,此次更使她惊掉下巴,这第三张布条上,还是无一物! 两只锦囊,两张布条,均无任何字迹…… 除了那第一只锦囊外,除了那第一张布条上的“断”字外…… 余下的这两只,皆是空的,师父并未写过任何字,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箴言”…… 她的脸色一寸寸变白,眸光凝聚起来,大脑飞速运转着,整个人犹如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布条从她的指尖脱落,掉在地上无声无息。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当初离开的那个雪夜、他们寄宿的赵老伯家、为他们驾马的魏大哥,皆是师父安排的。包括那第一只锦囊,也是师父的别有用心…… “断”,岂不就是让她斩断心意,割舍从前,安心离开吗? 原来这一切,师父早就知道了,而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昨日是林落林寻,今日是母亲师父,明日呢,明日还会是谁…… 此事超出她的预料,也非她所能承受,更绝非以前想象那么简单!他们、所有人,身边信任的所有人,都瞒着她,都骗了她! 唐谷溪愤然起身,拿下墙上的剑,夺门而出。她来到外面的漱石园中,一把将剑鞘丢到地上,脑中快速回忆着林落教给她的林氏剑法,曾经的刀光剑影,曾经的剑诀剑法,如同飞鸟掠水一般,快速闪现于她的脑中。 挥剑生风,剑起叶落,脚步变换之间,裙衫飞扬,衣袂翻转,空气中划过凌厉的剑声,混合脚步与风的声音,交相入耳,难以区分。人影在铺满落叶的地板上不断跳动着,泛黄的树叶被步子带起,树上的枝叶被剑刃砍下,一时间,这片院落热闹起来,被刷刷的声响打破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将平生所学全部掏出了,林氏剑法练完之后,唐谷溪早已是气喘吁吁。她停了下来,将剑倚在地上,微微弯腰,一手紧握剑柄,胸口不断起伏,面颊上现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空中飞扬的红叶纷纷而落,有的划过她的身子,有的拂过她的长发,沾衣不染。 扔掉剑后,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她要去见师娘! 她要告诉她,她不会听她的,她要回去,要回盛歌,要回凉禹,总之,离开西州! 林寻临走时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别离开我家…… 凭什么别离开你家?我偏要离开,偏要与你们所有人对着干。 她穿过漱石园,穿过大大小小的院落,穿过长长的游廊,穿过假山流水,穿过花厅凉台……最终,走到了叶瑾云院内。 此时,日薄西山,暮色沉沉。 师娘的房中亮着灯,唐谷溪立在小院门前,脚步微滞,心中泛起了犹疑。她走进院中,低着头一步步向前走去,行动颇为迟疑…… 恰在这时,院外忽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正在纠结矛盾中,此刻听闻脚步声,心不禁悬了起来,下意识躲在了回廊里,身子一闪,隐在了柱子后面。 进门而入的是两个陌生男子,身着黑衣,健步如飞,直往房门而去。由于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唐谷溪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未见过这两个人。 心中疑窦丛生,这会是谁呢?师娘见他们作甚? 她隐约察觉到和林寻有关,来不及多想,她抽身离开圆柱,疾步向前走去。来至叶瑾云窗下后,她将身子放低,紧贴在了窗板上,竖耳细听起来。 如果此刻外人进来,可以看到窗下的灯影里,一个面目清秀、身着彩裙的大家闺秀,正弯腰偷听房内说话,任谁看了估计也会诧异不已,瞠目结舌。因为此情此景,实在不像堂堂小姐所能做出来的事啊。 然而于唐谷溪而言,这却是一身本领!这“本领”,便是当初无数次和父母周旋、暗中逃出家门所得,否则,在那深深宅门里,她一个被母亲严加看管的闺中小姐,怎能多次出门逛街,为邻里百姓行“仗义之事”? 外人的看法,她向来毫不在意。 屋内传出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师娘。” “嗯,今日你们才回来,师娘便劳烦你们,你兄弟俩……不会在意吧?” “当然不会,师娘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好……师娘请你们做一件事。你们也知道,寻儿离家走了,本来我还想等上两日,可今日茵儿提醒我,说寻儿极可能与那姑娘私逃了!若真是如此,再去将他找回可就难了,因此,师娘想让你二人今夜就去找他,去长青山,去长青观,连夜将他带回!”(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五章 寒夜追踪 唐谷溪喉咙一紧,手指不禁攥了起来,心中忐忑道:林寻怎会和铃儿私逃呢?他绝不会做出此事,师娘急火攻心,竟宁愿相信石茵的谗言,也不去相信自己的儿子,林寻身无分文,西州又别无去处,他就算再任性,也不可能私逃啊…… 想至此,不禁为林寻感到心寒。 “是要将林寻带回,还是将他俩人一同带回?” 屋内又响起了声音,唐谷溪屏息凝神,继续竖耳细听。 “自然是将寻儿带回了!”叶瑾云轻叹一声,“倒不是我狠心要丢弃那姑娘,实在是……寻儿都为她痴狂成了这副样子,我若再让他二人处一块,以后不知要发疯到如何地步呢。看来那道士说得没错,这谢姑娘……恐怕真是寻儿的一劫啊!所以,你们暂且别将那姑娘带回,事后再做打算吧。” “可是,若是林寻他……” “若是他不依,你们就强将他带回。云鹤,墨笙,你兄弟二人可是比他要武功高强得多啊,师娘信任你们,只要不伤到他,尽管依你们的来,无论使何法子,只要能将他带回,师娘不会怪你们。” “既然如此,那……徒儿遵命!” “对了,你们的师父,是后日要回来吧?” “是,师父说让我二人先到家,他在驿站有事耽误,两日后方可回归。” “好,那便好……” …… 唐谷溪气息微喘,从窗楹之下慢慢向后退去,移出了灯影处。她转身,顺着回廊跑向了门外,步伐飞快,落地无声。幸得轻功在身,否则必会发出动静,引起屋内三人注意。 跑出之后,她摸着墙角靠在了墙上,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冷月如玉,傲然挂于天上,墨蓝色的天幕之中,星辰寥寥,月光星光交相辉映,清凉寡淡,静静照出这个寂静小院。庭院内,树木高大茂盛,挡住了大片的月光,在墙边投出陡峭倾斜的黑影。 唐谷溪就站在这片黑影之中,轻喘着气,凝神冥思。 师娘要去捉回林寻,还派了两个林门弟子……师父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师兄,两个高手师兄…… 不行,她不能让他俩去抓回林寻,要是林寻一回来,那他就再也出不去了,铃儿也就再也回不来了。她侥幸听闻此事,定是上天之意,上天要她去阻止,故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娘去捉林寻,却无动于衷。 在唐府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命苦之人,外人看来是珠围翠绕、锦衣玉食,只有她心里明白,被困于闺中不得出门的日子,才最为煎熬。如今,林寻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同样是锦衣玉食,还有着林派少掌门的身份,可终日如同身在枷锁,陷于地牢,难以残喘。也难怪两年之前,他不肯听从母亲之言,执意要与林落北行了。 “师娘,溪儿有愧于您了……” 唐谷溪抖擞精神,转身向前走去,顺着小道一路跑回了漱石园。浓浓夜色中,她脚步飞快无声,即刻来到了屋内。 此刻,屋中只点着一根蜡烛,她走至烛前,挑亮灯芯,屋内瞬间明亮许多。接着,她以极快速度换衣整装,束发换履,不出片刻,一身轻便夜行衣套在了身上。扭过头去,黄铜镜内刚好映出了她的脸颊,干爽素净,溶溶清清,一双黑眸里映出烛火的微光,身上的墨衣收腹束腰,窄袖窄裙,尽显待发之势。 熄灭烛火之后,她走出了院落,来到白日练武的地方,将地上的剑身与剑鞘拿起来,收在了背后。 环顾自周,昀师姐和石茵的房间已是漆黑一片。弦月如钩,将这一片庭院照得微微发白,明朗如昼。四周静谧无声,除了远处传来的几句狗吠外,便只剩下草丛中的细微虫鸣了。 …… 腊月里的寒夜本就凉气逼人,更何况是驾马而驰的官道上? 唐谷溪身上只系了一件单薄的披风,出来时太过匆忙,又因当时在屋中,并未觉出寒意来。此刻迥然不同,寒风从两颊呼啸而过,噌噌灌入衣内,将她的发丝与披风吹起,带来阵阵冰凉。 可纵然如此,她也不能怠慢一分,更不能停下歇息。师娘派去的那两个人,此刻正在前方御马疾驰,她须得循着马蹄声紧追不舍,若是稍稍一分神,便会被他俩落下,届时再跟丢了,那今夜算是白出来了。 因此,尽管狂风再过寒冷,路途再过遥远,月夜再过黑暗,她也不能放松一刻,须得时时将心悬起,凝神追赶。 两侧树木刷刷后退,不知过了多少条小河,也不知翻过了多少土丘,道路愈来愈艰险,山丘变得多了起来。唐谷溪额上渐渐冒出薄汗,脸颊也愈显红润,手中缰绳仍不敢放松,生怕稍稍一收力,她便会从马上栽下去……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唐谷溪放慢了速度,心中明白,此刻需与那两人隔出一段距离来。否则一旦同时踏入林中,马蹄声便会增大,定会引起前方人注意来。 皎月早已在天上移了位置,云层也几次三番游过月光,经这一路上的疾驰与揪心,唐谷溪此刻全无困意,竟比白日里还要精神许多。她轻呼一口气,微微放松缰绳,抬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 心中打鼓道:如此跟下去也不是法子呀,她是要去阻拦他们,又不是去追踪他们。可是,如何才能将他二人拦下,使他们到不了长青山呢?或者,她就先于他们而到达,提早告诉林寻? 可是转念一想,即刻又放弃第二个念头——后者太不切实际了,她压根不知长青山在何处,若不是跟着这两个师兄,此刻恐怕早就迷路了,更别说先于他们而到达,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就只能阻拦他们了……可是瞧瞧自己,一身功夫连林寻都打不过,更别说这两个传说中武艺高强的师兄了。硬碰硬定是不行的,那到底该如何呢? 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着,一边抬起头来去望远处的身影,唯恐一不小心跟丢了人。可是,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几乎将她下丢了魂儿…… 只见前方咫尺之内,两匹高头大马与她身下之马相对而立,骏马之上,两个黑衣束身、身姿修长的男子威严静坐,漆黑如墨的眸中发出冷冷眸光,直盯着眼前女子。他们一手牵住马的缰绳,一手紧握一把泛出寒光的利剑,伸臂直直指向她。 背后,便是那片树林的边缘。 唐谷溪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还未走进树林呢,就被发现了?岂不是太过失策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六章 赴山相救 林寻来到长青山上时,已是离开家的第二天晌午了。 那一日,他从家中逃出,来到大街上时,才发觉自己毫无分文。除了那把随身携带的剑外,连一匹马都没有,如此,可何时才能走到那长青山?正在一筹莫展时,忽见人群中出现了周伯的身影,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 林寻心中一沉,急忙躲在了小巷中,生怕被周伯的人看到。他知道,母亲为了阻拦他,一定在宅子四周安插好了人手,周伯想必是在门口未见他出来,才带着人手跑了出来的。 想至此,心中不禁更为愤恨,家中之人皆要与他为敌了? 却在这时,周伯一转头发现了他,林寻大惊,四目相对一刻,林寻掉头就走,哪知步子才迈出两步,就听得身后喊了一声:“公子别跑,老身是来助你的!” 闻言,林寻稍稍一愣,停了下来。 转身看着周伯,面容一派不解,二人一个在巷中,一个在街上,隔着嘈杂的人群遥遥相望。林寻止步不动,心中却将信将疑,不知他此话是真是假。而在此刻,只见周伯身后空无一人,那些家丁也已消失得无隐无踪。 林寻一阵纳闷,这才明白过来,周伯真是来帮他的。 周伯牵来了一匹马,又将身上的钱两交予他,简短嘱咐一番后,便出了小巷,继续领着家丁在街上此处搜寻。林寻告别了周伯,按照周伯说给他的方向与路线,一路狂奔过去。 那匹马儿矫健雄壮,早已吃饱喝足,精神飞扬,此刻正蓄势待发。林寻一坐上去,便带着他驾风疾驰,直向那长青山而去。 一道上涉水越山,扫尘沾露,若不是他迷路两次,绕了些弯路,恐怕那马早已将他带到了长青山,也不至第二天晌午才赶到。 走至山脚时,天上阴云沉沉,寒风凛冽。林寻一日未进油盐,又御马赶路一日未歇,此刻是又饥又渴,又累又热,经这凉风一吹,身上不禁冒出冷汗来,只觉头脑昏沉,两眼模糊,几乎就要一头从马上栽下…… 可一想到山中的铃儿,此刻还不知是何处境,他又重振精神,咬牙继续前行。 脑中不断闪现着,一年前他头一次见铃儿,便亲眼见证了她哥哥的死去,见证了她如何失去最后一位家人……在酒楼上的那一刻,他便下定主意:今生今世,一定要照顾好这位姑娘,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不能失信,不能对不住死去的谢大哥——那日,他本可以救下他的…… 好在长青山并非高山,虽道路险阻,然而林寻很快便发现了山中的道观——那座破旧的观宇,在山石树丛中露出一方屋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屋舍。 一定就是长青观了!林寻喜出望外,加大马力朝那观宇奔去…… 长青观是一个颇为狭小的道观,多年以前就不再有人居住了,早已是空房一座。铃儿被那落魄道人带来之后,发觉这观中压根无人,只是一座废旧破败的残垣罢了,而这道人也是一个江湖骗子,除了身上那不知从而来的道衣外,与这道观无丝毫关系! 她发觉自己受骗了,此次一别,怕是要与林家永别了…… 正在伤心欲绝、走投无路之时,却见那道人大变模样,完全不似在家中满腹学问之状,一步步将她迫至墙边,欲行龌龊之事。铃儿惶恐万分,吓得魂飞魄散,危难之际,她忙中有计,甜言蜜语暂稳住了那人。待他凝神思考之时,铃儿瞅准时机,向一侧的小偏殿跑去,使出浑身解数冲进了那间小屋…… “砰”的一声,大门紧闭。 上锁之后,她转身才发现,这间小屋四面无窗,此刻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仅如此,地板上还传来老鼠的叫声,窸窸窣窣,四面皆有,令她不寒而栗,浑身打颤。 然而门外便是豺狼虎豹,这屋内的老鼠又算得了什么呢?任此处如何无法忍受,她也不能开门,更不能出去! 铃儿在这屋内一呆便是两日,在此期间,她忘记了昼夜、忘记了饥渴,只记得身上愈渐发冷,虚汗冒尽。那个假面道士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声称她若再不出来,他便要一把火烧掉屋子,让她葬身火海。 铃儿吓得浑身发抖,躲在角落里捂住双耳,流干了眼泪。她睁着闪亮的眸子,凝视着眼前无边无尽的黑暗,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消失,一点点黯淡,最终沉溺于这漫长的黑暗与恐惧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愈加感到绝望,一次次想到死去,朝墙上一头撞过去,本以为要死了,可最后还是会醒来,醒来之后继续撞,接连撞了五六次后,她已是头青脸肿,鲜血直流,已是筋疲力尽,疼痛难忍…… 她不再撞了,她要活下去。 第二日清早,她听到了门外不一样的声音,最初以为是林寻,可那声音靠近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林寻,那是……李青峰。心中生起的火苗,就在那一刹,“噗”的一下,瞬间熄灭了…… 李青峰将那道人骂走,对她“好言相劝”,让她开门出来。可铃儿心中摇摆不定,不知这李青峰是何居心,若是来救她的,那为何林寻哥哥没有过来?若是来救她的,难道是林伯母反悔了? 铃儿终归是个聪明女子,面对李青峰的好说歹说,任是在屋中一动不动,将那大门紧紧关了两日。 事已至此,她心中已全然明白——此为李青峰和石茵的计谋,而她谢铃儿,就是那个中计之人…… 林寻到达道观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下马之后,来不及将马拴在树上,便提剑长驱直入。四处搜寻无果,一边大叫着铃儿的名字,一边将道观翻了个底朝天。此时此刻,守在铃儿门前的李青峰闻到了声音,知道林寻不好招惹,此事又难以说清,因此慌忙躲到一边,寻隙逃遁了。 那已是铃儿困在屋内的第三天了。她蜷缩于墙角,气息奄奄,林寻的声音一阵阵传来,铃儿听得极为虚幻模糊,用力睁眼睁不开,一时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梦外,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 十月份结束了,连续更文整整半年了。 呜呜~还在孤军奋战中,,废话不多说,照例的感谢~ 然后再对我说一句,加油。。(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七章 休想抓她 “铃儿!铃儿你在何处?” 林寻的声音愈渐靠近,几乎就在门外,他逗留于门前片刻,“哐哐”拍起门来。门声轰轰,瞬间传遍墙体与地板,将昏睡于角落的铃儿惊醒。 “铃儿,铃儿你在里面吗?我是林寻,你快说话,快开门啊!” 敲门声愈烈。 “林寻哥哥……” 铃儿睁开双眸,干裂的嘴唇轻轻喃着,从地上挣扎爬起,四肢触地,一步步向前爬去。黑暗与疲惫中,她每爬一步,腿上的无力感便加重一分,时光变得冗长,在林寻的强烈拍门声中,铃儿终于摸到了门板。 她将门闩拉开,“轰”的一声,林寻闯了进来,将门口刺眼的光线挡住,投下了一片阴影。 林寻的眼光一触及铃儿,先是呆了一刻,因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憔悴无比奄奄一息、身上头上布满灰尘血迹、且鼻青脸肿的女子,就是铃儿,就是那个明眸灵动、眉眼如画的铃儿! 铃儿趴在地上,仰头艰难地望了一眼林寻,确认他就是林寻后,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嘴角一扯,想要露出笑容来,结果那抹笑还未绽开,她便双臂一软,倒在了地上。 “铃儿!” 林寻将铃儿抱起,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殿堂,将她放在了地板上。此时天色将晚,寒风甚凉,铃儿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两臂瑟瑟发抖,眉眼紧闭,不发一言。 林寻想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须得请个郎中过来,并且还需买些吃食。他看见铃儿额边的伤口及凝固的血液,心中明白了大半,知道这是她自行造成。 他将身上外衣脱下,裹在了她身上,又去殿外找了些干柴枯枝,生起一把火,铃儿渐好之后,林寻舒了一口气,又从山涧打来凉水,为铃儿擦拭掉脸上的血泪。 一切弄好之后,他摸摸身上的钱袋,欲下山沽食。 却在起身之际,被一双手拉住了衣角。 林寻陡然止步,心中幽幽一空,扭回了头来。 只见火堆旁边的铃儿,此刻正一只手抬起,双眸艰难睁开,抬眼凝视着他,俏丽的小脸蜡黄惨白,写满悲伤。 “林寻哥哥,别走……” “铃儿,我不走……”林寻蹲下,一只手反握住她的手,心中生起一阵刺痛。 “林寻哥哥,你别离开我……” 林寻喉咙微微滚动,点了点头:“铃儿,我不离开你,你别怕,如今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俩。但是……我需下山为你买些食物,再请个郎中上来,等捱过了这一夜,我们便离开这里!” “别……”铃儿奄奄一息,手指用力抓住,“林寻哥哥,我不需要……也不用郎中,你……你别离开铃儿,别把我一人丢下……” 说着,她眼里滚出两行热泪来,模样之憔悴让人看了无不动容。 林寻忽有些不详预感,近身问道:“铃儿,你在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头上的伤,可是你自己撞的?” 铃儿的眸光变得涣散,嘴唇轻抖,点了点头。 “为何?你为何要……”想到铃儿竟如此轻生薄命,林寻心如刀割,一时无法言语。手指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身子竟也发起抖来,恐惧蔓延至他全身。 “林寻哥哥,我们走吧……”铃儿泪如泉涌,“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与林寻哥哥在一起,想与林寻哥哥永远在一起……” “铃儿,铃儿你听我说。”林寻陡然拥她入怀,“我带你下山,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个月后,母亲再见到你我二人无事,就不会再信玉器破损之说了!到时,我们便可……” “不,不!”铃儿猛烈地摇头,“不回家,不回去……” “铃儿……” “林寻哥哥,不能回去,铃儿不能回去啊!” “为何……” 铃儿抬起泪眼,凝望着他,欲言又止。 “铃儿,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有何苦衷你说出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铃儿干咽一下,垂下了目光,迟疑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她能说么?她不能,纵然她知道这背后一切是谁捣的鬼,她也不能说。那长命锁上被人打了蜡油、那佛堂地板上也被人打了蜡油、那道士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这些,她都不能说。 林寻哥哥已为他付出那么多,她不能再害他,不能让林伯母再与他变得生分。 “林寻哥哥。”她擦了一把泪,“你把铃儿送走吧。” 林寻稍稍愣神,注意到她说的是“送走”而非“带我走”了…… 铃儿是何意思,转瞬间她便变了主意? “我已经想好了,林寻哥哥,铃儿不能再连累你,只要你将铃儿送走,或者……或者让铃儿回到凉禹老家亦可!总之,铃儿不想在西州了,也不能夺走伯母唯一的儿子,所以,林寻哥哥,你让铃儿走吧!一个人走吧!” “铃儿!”林寻抓紧她的双肩,“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凉禹已没了你的亲人,你回去找谁去?你说过,无论多艰险,都会一直跟着林寻哥哥的,对不对?” “可是铃儿怕了,铃儿怕了……” 她喃喃说着,目光又开始变得黯淡,嘴唇又重新打起颤来。这两日那可怕的记忆汹涌而至:漫长的黑暗、刺耳的恐吓、吱吱的鼠叫……将她紧紧包围,裹得她难以呼吸,瞬间变了脸色。 “铃儿。”林寻口气中带着心疼,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地上的火苗不断跳动,火光在他二人的衣衫上跳动着,寒凉冬夜里,篝火旁紧紧相拥的二人,此刻却是温暖四溢。 一阵风刮过,火苗被吹矮了几分,火光煞有变动。 林寻心中一惊,眸光微凛,猛然向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山鸟飞速掠过,划过门前的一片昏暗,惊起树枝摩擦的声响。 林寻眸光凝聚,下意识地摸起地上的剑来,一手将铃儿从胸前拉起,牢牢拽着她的胳膊。 紧接着,门前惊现两个黑影,各个手提长剑,行为敏捷。说时迟那时快,林寻倏然从地上起来,一手将铃儿拉至身后,一手指向前去。 “林寻哥哥……”铃儿杏眸圆睁,大惊不已。 “别怕。”林寻轻声安慰,紧盯前方蒙面黑衣的二人,沉声道,“你们是谁?” “寻公子,我们可是奉你娘之命而来的,你娘说了,这位姑娘不能与你同在,你若想保她,就赶快回家去!将她交给我们,不然,我们就只好抓住她了!”说着,挥起手中长剑来。 “休想。”林寻冷哼一声,将铃儿推至身后数丈外,飞步而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八章 阻拦不成 林寻一昼夜未合眼,又路途劳累了一天,此刻已是饥寒交迫、精神恍惚了,偏巧又碰上这两位身手不俗的黑衣人,抵挡上面明显弱了几分。若在平日,便是来四五个同样身手的人,也是小菜一碟的,可今时今日难免不同,林寻颇有招架不住之势。若非身后有铃儿需保护,他怕是此刻就要倒下了。 殿堂门口风起云涌,刀光剑影,寒风呼啸而过,将地上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铃儿噙着泪,一步步后退着,躲在破旧的神像后面不敢出来。 方才她清晰地看见,林寻面容上的憔悴,他眼里布满的血丝、唇上裂开的伤痕、衣上携带的冰凉,皆昭示着此次路上他所受的艰辛,林寻哥哥必是违抗了母命,顾不得吃饭饮水、夜以继日赶来的……为了她,为了救她谢铃儿。 她闭上双眼,眼泪滚滚而落,布满脸颊。 她想起那个上元节的夜晚,那个家家箫管、户户笙歌的元宵佳节,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哥哥,在水云馆的阁楼上,她看到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谢铭躺在地上,那一刻,她真的不想活了,她不敢相信,一个好端端的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竟能这样被活活打死! 是林寻,是林寻开口问了她……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她抬头,朦胧泪眼中,看到了一个同她一样满脸泪痕、双眼通红、在为他哥哥的死而痛苦的人……一个陌生人。 那一夜,她见到了世上最凶猛的恶,亦见到了世上最柔软的善。 …… 神像的背后是一片阴翳昏暗,门口的剑声斗声,混杂着风声,一齐涌向她的耳际。铃儿躲在这片黑暗里,泪水滔滔不绝。 忽然,一阵脚步声直逼而来。铃儿陡然一惊,正欲后躲时,眼前闪出了林寻的身影。 “快走!”他一把拉过铃儿,转身朝后殿跑去。 殿外已是黑风呼啸,星辰寥寥。铃儿被林寻拉着,一路疯跑,她虽看不清林寻的面容,可依稀能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上负了伤。而背后的那两个黑衣人依旧在穷追不舍。 林伯母难道果真下了杀心么?果真这么讨厌自己么?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孩儿痛下杀手? 林寻面容紧绷,只顾拉她朝前跑着,今日过来时,他早已将这道观翻了个遍,因此知道这后面还有个出口。其实说是出口也不算出口,就是一道被雷劈过的墙,在中间出现了个豁口,恰与外面相通而已。 他带着铃儿来到道观的后院,凭借记忆直奔豁口而去,到达之后,先让铃儿踩着残石断砖爬了出去,继而赶在黑衣人到来之前,自己紧跟着跳了出去。 “林寻哥哥,他们是何人?” “不知道,大概是母亲派来的高手。” “你可受伤了?” “无碍,你抓紧我,铃儿。” 黑暗中,窸窣的问话声夹杂在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中,短促而迅速。 他们顺着山林一路逃了过去,此时月隐云积,山林中一片漆黑昏暗,雾霭沉沉,更加阻隔了视线。还好林寻儿时一直住在九秦山上,因此对山路颇为熟悉,这才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将后者甩下了的。 …… 与此同时,在靠近长青山的那片树林外,唐谷溪正与林门中两弟子周旋。 “说!你是何人为何要跟着我们?”那两个不知名的师兄此刻正威严怒视于她,两把剑尖闪现在唐谷溪面前,咫尺之距,冒着寒光。 “我……我是你们的师妹!” “师妹?”其中一人面露疑色,“为何从未见过你?” “我是才来不久的,你们自然不认得了,不过……师娘早就认了我,说等师父过来,才正式拜师学艺的。” 面前两匹骏马上的男子听闻此言,皆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情,不过手中长剑还是未放下。 “师娘名叫叶瑾云,师父叫林肃,他们的儿子叫林——” “大胆!你竟敢直呼师父姓名!”一直问她话的那男子怒道,两眼冒出火光。 “墨笙。”另一男子小声提醒了他一下,语气缓慢悠长,“此女出现得蹊跷,是不是师妹还说不定呢……” 唐谷溪被这一喝,陡然不敢出声了。心里忖道,这林家弟子果然各个冷面无双,看这二位的身姿和气派,想必定是高手无疑了,师娘能派他二人出来,武功定是远在林寻之上的,难不成武功越高的,人越刻板冷面? 想起先前师娘曾提起的信来,说师父每年回来时,都要从九秦带几个武艺最佳、最得人心的弟子,由此一想,更加不敢与之硬碰硬了,还需多加小心些。 “那你说,你为何要跟着我们?”这回,是那语气悠长的男子问的,他将手中的剑放下来,“既然你说是我们的师妹,那我就暂且信了,可是,我记得师娘方才只派了两人出来啊,难不成……还派了你来跟着我们?” “不,师娘没有派我跟着你们,是我自己出来的……我不能让你们去找他!”她索性豁出去了,抬首厉声道,“你们不了解情况,不可擅自将林寻带回,他有他的苦衷……铃儿是我们的朋友,她一人在山上很危险,须有林寻陪着。况且,是师娘误会了她,而非——” “我们没时间听你废话!”叫墨笙的那个男子一口将她打断,收回剑来,“姑娘若是想拦着我们,还是趁早请回吧,不要自讨苦吃了!” 说罢,二人调转马头,就欲离开。 唐谷溪一看急了,忙勒动缰绳,轻夹马腹,冲上前去,“不可!我不能让你们去找他,二位师兄还是放他俩一条生路吧,事实并非你二人——” “姑娘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二人根本不管事实如何,只知是师娘吩咐我二人的,我二人便去遵从就是了。” “难道是非黑白你们也不分?”唐谷溪将马横在他们面前,心中想到,这二位对师娘可谓是忠心耿耿、言听计从,颇有林落之风,可若论通情达理,还是远不及她的。 此刻,三人已进入树林中。两位弟子早已对她失去耐心,此刻见她将马横在面前,不禁又握住了身上的剑。 唐谷溪心里一横,咬牙将剑拔出,率先指向了他们,“总之,今夜你们不能过去找他!” “姑娘还是……” “哼,别跟她废话!我看今夜谁敢拦着我们!”话毕,那男子豁然出剑,扬臂向唐谷溪刺去。 “慢着!”另一男子大喝欲止,还未出口就见两剑相接了。他脸色一变,从马上振衣而飞,一脚踢开了身旁的男子,两剑顿时分离,趁这空档儿,他长臂一伸,立掌为刀,朝唐谷溪后肩猛劈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九章 讲个笑话 响动戛然而止。 那名持剑男子一愣,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只见他正立于前方地上,一把接住了从马上坠落的女子。那女子被他这么一掌劈下去,当即便晕过去了,此刻正人事不省地瘫倒在地上。 “哥,你这是做甚?”身下的马来回动了动。 董云鹤半跪于地上,将唐谷溪的上身抬起,放于膝上,端详了片刻,抬头道:“你上去就打,万一对方真是新来的师妹呢?岂不伤了自己人?” “哥,这你也信?”董墨笙冷笑一声,将剑插入鞘中,“这女子横冲直撞、不识好歹,就算是师妹又如何?她能违抗师娘的命令?” 说话间,董云鹤已将唐谷溪抱起,移了地方。 董墨笙的视线跟着他移动,只见哥哥将那女子放在了一颗连体树旁,紧接着,他从背后拿出了一根麻绳,三下两下就将那女子捆绑在了树上。 他微微皱了眉,问道:“你将她绑在此处,这夜黑风高的,就不怕有意味发生?好歹,这也是一条人命啊……若真是师妹,那师娘要是得知,岂不……” “我说你纠不纠结?”董云鹤将绳子扎好,从地上站了起来,瞪他道,“要与她打的是你,不信她的也是你,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不然你以为如何?我们是去抓人的,还想马上再带一个人?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着,他走过来,一手抓起地上那女子遗落的剑,一手牵起她的马,再次向那女子走去。他把剑放在唐谷溪手边,将那马拴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做完这一切后,董云鹤回来,拿起自己的剑,飞身上了马。 “走吧。”他提起缰绳。 董墨笙向远处的女子看了一眼,知道她醒来后,自会拿剑将麻绳解开,此时顶多昏睡片刻罢了,不至于再挡他二人的路,他便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哥哥御马狂奔起来。 穿过那片树林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黑黝黝的小山,二人停顿一刻,便知这就是长青山。 因他二人未绕远路,马又骑得飞快,因此比林寻来时要快上许多,并未耽误多少时辰。此刻,五更天已过,举目望去,天边隐隐发白。 兄弟二人未再做停留,策马直奔长青山而上,到达观中之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竟无一人踪迹! 这下,兄弟二人可犯了难:师娘只告诉他二人林寻就在长青山的长青观中,此刻来了,却不见人影,该当如何是好? 董墨笙四处翻找着,一步也停不下来,董云鹤则微带愁容,来到了大殿中央观察。最后,他在那一堆篝火旁停了下来,循着那灰烬的踪迹,他看到了地上凌乱的脚印,且不是一人的,而那火柴也四处分散着,并非聚集在一处,显然有打斗的痕迹! “哥,你快来看!”这时,董墨笙在不远处叫了起来,董云鹤起身,来到了他的身旁。 只见墨笙所指之处,地上现出一串血迹,那血迹之间相隔较远,且疏密迥异,从殿堂出来后直向后院断墙而去。兄弟俩皆是练武多年之人,又同心思缜密,此刻相视一眼,便已了然。 山中全是树林,不便行马,兄弟俩便轻装上阵,单拿一把剑,追着那道血迹深入了林中。 …… …… 林寻和铃儿跑了两天,两天里,他们不知跑到了这山中何处,也不知与那黑衣人激战过几回,二人皆是狼狈不堪,形容枯槁。饿了便吃山中果子,渴了便饮山间溪水,一个头上还挂着血痕,一个臂上正鲜血直流…… 第二日夜里,见势甩掉那黑衣人之后,林寻将铃儿拉至一块石头上坐下,他转头四顾,听闻附近有潺潺水声,便将剑丢下,交与铃儿手中,转身去找水喝。 此时天边青红相接,隐隐露出光芒,可在这林中,却还是漆黑一片,寒风不减。铃儿气喘吁吁趴倒在石上,纵然身下坚石冰凉刺骨,寒入体内,她也没力气再起身了。 很快,林寻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张宽大的叶子,小心翼翼地走来,递到了铃儿面前。铃儿起身一看,只见里面盛着些许清水,不过这一路走来洒掉不少,此刻只余一个浅底了。 “快,快喝。”林寻示意她。 铃儿赶忙凑上前去,嘴唇抵达树叶边缘,张开干涩的双唇,林寻将树叶倾斜,使里面的水缓缓流到了铃儿口中。 顿时,一股冰寒灌入体内,凉意迅速传遍全身,彻骨万分。铃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闭起眼来,双臂环绕,样子十分痛苦。 林寻突然乐了,忍不住发笑一声,将手中树叶丢下,转身坐在了石上,遥望眼前。 “你笑什么……”铃儿睁开眼,嗫喏了一句。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一手握着左臂,臂上仍在流血。 “林寻哥哥,你……” “我在笑……”林寻转过头来,见她正盯着自己的伤口看,忙将手臂拿下,故作不屑道,“这有什么,都是小伤罢了,以前我可没少挨,习惯就好……你别见怪。” 铃儿闻言,眼眶一酸,扭回了头去,垂首不作声了。 林寻见她如此,喉咙轻轻滚动,斟酌了片刻,起身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去,将脸移至她的脸前,说道:“铃儿,我给你讲个笑话。” 铃儿抬起头来,恰好睨上了林寻的眸子,正想说话,却发现他眸中漆黑无比,星光闪动,像是幽深宁静的湖泊,沉入湖底后无法呼吸,只觉心潮澎湃、脸颊发热。二人目光相对,在空气中微微停滞,一时陷入无语,四周沉寂无声。 “铃儿,你……” “林寻哥哥,”铃儿一把将他拉回来,坐到石上,“我先给你止住伤口。”她说着,从袖口处咬开一个小口,接着,顺着那道口子用力一扯,一段布条便被她扯了下来。 林寻坐着不动,任由铃儿将他的伤口扎起,眼光却一直跟着铃儿移动,嘴唇微翘,听话得如同一个小孩子。 扎好之后,铃儿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冲林寻咧嘴笑了,灿若朝霞。 “铃儿,你说,我们此刻这副样子,是不是像只小花猫?” 铃儿噗嗤一声笑了,点点头:“像,铃儿是一只额头受伤的小花猫,林寻哥哥呢,则是爪子受伤的小花猫……两个落魄不堪的小花猫,都在——” 她的声音猝然停止,杏眸圆睁,脸颊腾地热了起来。 扭头看向林寻,只见他的脸距离自己仅仅一寸,而在那一侧的脸颊上,还依稀存留着他唇上的一丝余热。(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师兄解难 四周万籁俱寂,二人都红了脸颊。 却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林寻神情一变,立刻从石上起来,抓起旁边的宝剑,警惕地看向后方。 铃儿也从石上站起,面容陡变严峻。 “是他们,他们来了。”林寻喃喃着,眉间一片凛然,转身面向铃儿,“铃儿,你听着,再跑下去不是法子,你先走,顺着这条路一直跑出林子,然后下山,到时我去找你。” “不,林寻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不能分开!” “他们的目标是你,他们要杀你!既然如此,这家我是不会回的了,我听你的,铃儿,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可好?” “好,好……”铃儿点着头,眼里又闪出泪花来。 “那你就下去,你要先走。” 铃儿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林寻哥哥,他们也要杀你,他们都已经伤了你……” “不会的,我母亲怎会杀我呢?方才那只是意外。”林寻急促说道,一手将她向前推去,“快,铃儿,快走!” 铃儿抽噎着,一步步后退,最后牙关一咬,转身跑了起来。 她穿过前方黑漆漆的树林,抬头望着天上隐隐发白的蓝幕,泪水落了一地。倏然,她停下了脚步,心中闪电般想到,林寻哥哥已然负伤,方才他对抗两个人都是占下风,此刻负伤再对二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林伯母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可难保那两个人不会打红了眼,更何况,刀剑无情…… 她转过身,止住了哭泣,用袖子抹一把泪痕,顺着原路跑了回去。 “铃儿!你怎么回来了!”林寻看见她回来,大吃一惊。 铃儿一把将他拽住,挂满泪痕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林寻哥哥,我们不跑了,太累了……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林寻哥哥,你怕吗,你怕死吗?” 林寻凝望着她,呆了一刻,唇角扯出一丝苦笑:“铃儿,我不怕死,可是我怕你死,你得活着……” “可铃儿怕离开你。” 铃儿仰视着他,目光清淡且坚定。 林寻未再说话,他垂下眼帘,舔了舔嘴唇,握紧了铃儿的小手,“好,好……” 后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几乎与他们相隔不到百尺。 铃儿将双手从林寻腰间伸过去,头靠在了他胸前,目光划过远处的树梢,缓缓收了回来,闭上眼睛。 林寻握剑的手微微一松。 “林寻哥哥,天快亮了。” 林寻眼眶湿润,抬头望了一眼天边,“是啊,天快亮了……” “为我这样,你值得吗?” “有何不值得的?能够遇见铃儿……能够和铃儿同生共死,是我今生最大的运气啊。” “……铃儿也是。” 霎时,两个黑黝黝的身影从林中钻出,身子蜷缩从半空中飞过,浑然若黑球,双双落在了林寻和铃儿对面。 “母亲,您既要收回寻儿的命,寻儿这便给你……” 话落,他一脚踢起手中的剑,扬手反握,剑尖朝向他与铃儿的身体,就要刺过去。 “住手!”前方刚落地的一个黑影见状,猝然起身,双腿横向飞过来,踢中了他的手臂。 利剑哗然落地。 “你疯了林寻!”那人双脚落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满脸喷薄怒火。 林寻陡然睁眼,顿时愣住了。 “师兄……”他睁大了眸子。 师兄?躲在他怀里的铃儿一惊,急忙睁开眼,从林寻怀里出来,转身看向了眼前的人。 “你这是要做甚?寻死?!”那人更加用力扯紧他衣衫,几乎将林寻整个提起,“为儿女情长要去寻死?今日师兄就算不将你捉回,也要将你打个半死!” 说罢,他松开,扬起拳头就要打上去。 “还不是你们逼的?”林寻直视着他,眼色猩红,“杀啊,不是要夺我二人的命吗,没想到,母亲还派你俩亲自出动啊,怎么,嫌两个不够吗?不过你们失策了,两个就已足够,何须劳烦二位师兄呢?” 他满目嘲讽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又轻轻掠过一旁的董云鹤,即刻收回,满眼不在乎。 “你胡说什么!” “慢着!”董云鹤终于走了过来,将董墨笙拉到了一旁,在林寻面前站定,视线幽幽扫过铃儿的脸庞,最终停在林寻面上。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微微眯眼,眸色一沉,拉过林寻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来,你坐下。” 林寻坐在了旁边的石块上,一头雾水,铃儿紧跟过去,站在了身后。 一旁的董墨笙闷哼一声,瞪了林寻一眼,转过身不言语。 “林寻,你听着,方才追你们的二人,已被我们降服了。”董云鹤正色道,“至于他们是从何而来,为何要以师娘之名追你们,我便不知了。不过师娘绝无赶尽杀绝之意,她是你娘啊,怎会要你的命呢?你是糊涂了?” “我看,他就是冲昏了头脑。” 林寻皱眉沉思,似乎明白了不少。 “我知道了,那两人,定是和那道士为一伙,他们的目标……皆是铃儿,是想要留下铃儿!”林寻提声道,转头看了看铃儿。 “你明白就好。” 林寻默默拉住了铃儿的手,黯然失神片刻。 “那……师兄,你们是何时过来的?”他抬起头,声音添了丝兴奋,“又是如何找到我俩的?是母亲派来的?方才,多亏了你们,否则,我与铃儿真要——” “林寻。”董云鹤将他打断,定定地道,“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林寻面色微滞,一时愣住。 “你娘见你三日未归,很是生气,正好我与墨笙回来了,便让我二人出来寻你。说……说见到你后,务必带回。” “那铃儿呢,可有说铃儿?” 董云鹤双手背在身后,锁眉垂首,不作声了。 “没有!”董墨笙转过身来,盯着林寻,“师娘说了,你已为这女子发狂,若是再让你二人共处……” “师兄,”林寻冷声道,“娘不理解我也就罢了,你二人还不理解我?哼,若不是他们非逼铃儿,我也不会如此。” 谁知,董墨笙接着又冷哼了一声,嘀咕道:“理解你?如何理解……理解你方才自刎之举?” 声音虽小,林寻却听见了,他面有愧意,佯装未闻。 董云鹤眼光瞥向那后面的女子,端详片刻,见她头上受伤,且年纪尚小,便想着不如得过且过,于是说道:“这样吧,先带她回去,到家之前,让这位姑娘暂居旅馆,待师娘气消之后,再将她接回,如何?” “哥!” “真的?”此计甚得林寻心意,他两眼冒光,从石上站起,见云鹤师兄点了点头,顿时喜不自胜,转头看向了铃儿。 铃儿亦感激不已,忙向董云鹤道谢,连带着董墨笙也谢上了。 董墨笙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了,有一女子,方才在来的路上,自称是我们的师妹。”董云鹤突然想起,问林寻,“师娘最近有收新徒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狼狈而归 天边泛出鱼肚白,长青山脚下的那片林子,此时正被淡青色的晨光所覆盖。林中鸟声啾啾,一派冷清。 云鹤师兄弟以及林寻各骑一匹马,铃儿则坐在林寻马上,四人从山上下来,赶到了这片林子。 一下马,林寻和铃儿就率先跑过去,一头钻入了林中。云鹤兄弟相视一眼,略感不妙,也跟了进去。 按照师兄所说,唐谷溪就被绑在林子边缘一带,不可能在林子深处,因此,四人并未走多远,就在这林子边缘寻找着。 “你们到底把她绑在何处了?”林寻见寻找无果,不禁有些发急,“她是连夜跟过来的,定不认识这里的路,我过来时还险些迷路,更别说她了。师兄,你们将她绑在此处,实在不妥啊!” “那又能如何?当时她拔剑而出,直指我俩,这也是无奈之计嘛。”董云鹤道。 “或许,那姑娘早走了呢。”董墨笙接过话来,“我看她横冲直撞的,既能在夜间跟踪我们,就能有保全自身的魄力,何况,万一人家比你聪明呢,不是人人都会迷路……” 林寻叹了口气,继续寻找。 董墨笙看了他一眼,忽然扬起眉角,咂嘴道:“这女子一进家门便被师娘收为徒儿,甚至都不问师父的意思,此事还真是好生蹊跷……” 说罢,摇摇头,紧跟上去搜寻了。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我是铃儿,你在何处啊?” “唐谷溪——!唐谷溪——!你听到没有?” 董云鹤见他二人声嘶力竭地叫喊,不禁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他轻叹一声,仰头看向远处长青山的山头,两眼微眯,细细打量着彼此的间距,凝神片刻,忽抬首向一处走去。 众人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果真,在董云鹤走出数十步之后,几人一眼便看见了那匹红棕色的马,此刻正垂首立在一棵树旁,摆动尾巴。 在马头另一侧,地上躺着一个黑衣女子,双眼紧闭,睡态安详。身上五花大绑,紧紧与身后的树干相连。 林寻扭头,瞥了一眼董云鹤,抬步走了上去。 “这都一夜过去了,她还未醒?”董墨笙走上前来,有些不可思议,远望道。 四人来到唐谷溪跟前,将她身上的麻绳解下,失去绳索的固定,唐谷溪身子一歪,从树身上滑了下来,林寻手疾眼快,赶忙接住。 “喂,醒醒。”他拍了拍唐谷溪的脸。 “谷溪姐姐,你快醒醒。”铃儿也在一旁抓住她的胳膊。 董墨笙蹲下身子,思索道:“会不会是奔波一路,太累了,昏睡过去了。” “不管怎样,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先带回去吧,些许是病了也说不定。”董云鹤愁眉道,叹了一声,“也怪我,不该冲动将她丢在荒山野岭的,人一睡过去,本就易发寒发冷,何况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更是极易受风寒的……若是这位姑娘病了,那我是逃不了罪责了。” “你先别急着认错,”董墨笙宽慰道,“如今还是想想,该如何带她回去吧。我们一共五人,共有四匹马,而这姑娘昏睡不醒,必然是有人要带她的。林寻和……和弟妹又身子不适,自然是一人一匹,我呢,就负责为你们保驾护航……” 听到“弟妹”二字,铃儿脸颊飞红,忙低了头去。 林寻倒是有所意外,心里一乐,朝他师兄瞥了一眼,飞过去一声“道谢”,不过董墨笙也未注意他二人神色。 “你的意思是……要我带她了?”董云鹤斜眼睨向董墨笙,喜怒不详。 “不然呢,你将她打晕绑在此处的,休想甩给我!”董墨笙吊起眉梢,得逞似的看了董云鹤一眼,转身向外走了。 林寻和铃儿三日的逃亡与食不果腹,此刻早已形同游魂了,见唐谷溪无事,他们便放下心来。林寻让铃儿上了唐谷溪的马,二人出来之后,不过片刻,就见董云鹤也背着唐谷溪走出来了。 五人四匹马,其中唐谷溪董云鹤同骑一马,为不使她滑落,几人大费周章,又拿出那跟麻绳来,将唐谷溪与董云鹤牢牢绑在一起,二人模样十分滑稽。这使得董云鹤也极不自在,林门弟子一向勤于练武,山中一呆便是几年,哪有与女子如此亲近的时刻? 他满腔愤懑,只得恨恨地瞪了弟弟一眼,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好好将她带回去。 回去的路上便是通畅许多,一来是白昼,二来来过一趟,道路已十分熟悉。因此,待到黄昏时刻,几人便到了林宅门口。 林寻将铃儿安顿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客栈内,简单收拾过后,随董家兄弟进了家门。 一见林寻回来,周伯正欲问话,结果就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剑伤,心中不觉大惊,却见三人行色匆匆,神色慌忙,又见唐谷溪昏昏沉沉,一副病态被人背着,便再不敢多问,止步在了前院。 将唐谷溪送回漱石园后,林寻叫来冯昀看着,便欲叫人去叫郎中,结果小厮来说,周伯已经去叫了,几人这才放心下来。 林寻跟着两师兄来到了母亲的院子,一进门,恰碰见母亲被石茵搀着,从左侧小佛堂出来。 二人同时一愣,视线立刻触及了林寻臂上的伤,再看他一副落魄模样,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浑身是伤,叶瑾云当即呆住。 “娘,孩儿来请罪了!”林寻冷冷看他的母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动作之利落令在场之人震惊。 “师娘,是我二人未照顾好他,让林寻……受伤了。”董家兄弟亦跪在两侧,俯首恭敬道。 叶瑾云身子微颤,扶在石茵手上的胳膊用了用力,直盯着地上的三人,心痛又不解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挣开石茵的手,走至林寻面前,弯腰向他头上摸去,“寻儿,你……你怎成了这副样子?”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林寻头顶时,林寻向另一侧微移脑袋,精准地躲开了母亲的手,依旧是面无表情。 叶瑾云脸色一抖,将手臂慢慢收回,直起身来,整容道:“铃儿……铃儿姑娘,她可安好?” 只听底下传来一声冷笑:“合母亲的意,她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膝前训话 短短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窜入叶瑾云的耳朵,霎时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快要向后倒去。 石茵在背后赶忙扶了一把,才及时将她拖住。 林寻见状,微微蹙眉。 “你……你说什么?”叶瑾云面色惨白,圆眸紧盯林寻,手指用力攥着石茵的手腕,身子微微打颤。 石茵亦惊愕不已,不过还是强忍住了情绪。 林寻稍稍抬眼,见母亲如此,心中便安定了几分,知道那两人确与母亲无关了,这才放松下来。 “师娘,别听他胡诌,铃儿姑娘没死!”董墨笙抬首道,恐师娘有何意外。 “什么、没死?” 董墨笙点点头,董云鹤亦抬首点头。 叶瑾云急喘着气,一手轻捂胸口,微微闭眼,呼了口气。待那口气呼出之后,她再次睁眼,眸光陡变凌厉,视线紧紧锁住了林寻,向前一步,一掌甩在了他脸上。 林寻的头向一侧偏去。 “姨母!” “师娘……” “你竟敢如此戏弄为娘!”叶瑾云怒不可遏,厉声道,“什么叫‘正合我意’?何谓‘正合我意’?此话怎能从你口中说出?你是在教训为娘?你在诅咒为娘!看看,看看每日我供奉的佛像,就在这屋内,就在那里,就在你的眼前!你当着神明,竟说出此话,你是想让娘早死了?” “孩儿不敢!”林寻抬头,眼圈发红。 “哼,不敢?有何不敢!”叶瑾云怒气不减,一振衣袖,“你多有本事啊,你多能耐啊,为一个女子逃出家门,三日不归!你可知娘有多焦心?回来之后伤成这样……你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何时为娘着想过?何时着想过!” “娘……”林寻动容而泣,跪得笔直,“是孩儿的错,孩儿错了……我不该骗娘,不该吓唬娘,铃儿她无事,她无事……” 叶瑾云瞥了他一眼,扶着身后的桌角缓缓坐了下来,示意董家兄弟起来。 她的目光扫过林寻上下,视线又在他的臂上停顿一下,心如针扎,却是深吸一口气,撇开了目光,强装镇定道:“说罢,究竟出了何事?” 云鹤二人垂手侍立左右,不敢言语,也因他二人确不知前事如何,实不敢妄言,只好等着林寻开口。 林寻黯然片刻,在一片等待中,抬起了头,红肿憔悴的脸庞刺入叶瑾云视线内,令她心头再次颤了一颤。 “娘,有人要杀我们。”他开了口,语气极轻,“您可知,我去那长青观找铃儿,见到她的第一眼,她是个什么样子?” 叶瑾云眉头微蹙,未作声。 “她把自己憋在屋内,整整两日……两日未出来,出来之时,头上全是血,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她是在寻死……娘,她是在寻死。” “这、这……她为何不出来?”叶瑾云显然有些急了。 林寻苦笑一声:“出来?您还不知,那道士就是骗子吗?我去那观中时,观内无一人,殿堂房屋早已破旧不堪,香火也早就断了,这是骗局……娘,这是骗局啊。” “不可能!”叶瑾云攥紧了扶手,“那道士是我亲眼见了的,你是在说,这是娘故意筹划的了?” “不,寻儿不敢,娘也定不会做出此事来。”林寻顿了顿,“但难保不会有人做出此事来,人心难测,娘就难道从未怀疑过……” “行了。”叶瑾云打断他,收了收眼,“你方才说,有人要杀你们,后来呢,后来如何了,如何逃脱的?” “我和铃儿在山中一路逃跑,我受了伤,可那莫名出现的人依旧穷追不舍。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娘派去要杀铃儿的,还说,若是我答应回家去,他们便会将铃儿带走!娘,既然这与你无关,那定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抢夺铃儿了,而铃儿才来西州没多久,认识她的人也寥寥无几,无非就是这家中几个……” 他的视线移开母亲,幽幽向旁边滑去。 石茵静立在叶瑾云身后,手里拿着一只手炉,往里面添了些炭后,递到了姨母手里。 叶瑾云眼帘低垂,接过那只手炉来,神情微变。 “那,铃儿呢,现如今在何处?” 林寻神情忧伤,道:“她一连五天未好好进食,又在山上受了风寒,还受了惊吓,此刻正在客栈歇着。她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此刻若是娘看见了,想必会更为吃惊。方才我离开时,她就已劳累不堪了,此刻……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叶瑾云面带愁云,道:“这么说,此时就她一人在旅馆?” 林寻失神望着地上,点了点头。 “留她一人在旅馆,终究不是法子……看来,也需请个大夫好好给她看看,别真得病了,寒冬腊月的,终究不是好事。” “那……姨母,要不还是将铃儿妹妹接回来吧,我看哪,那道士就是个骗子,当日怪茵儿,没能及时拦住他,才惹了此祸端的……既然终是误会一场,那先前说的也就不算数了,姨母何必还耿耿于怀呢?若是最后真让人落下病根,姨母心里,也过意不去吧?” 叶瑾云闻言,眸光略动,并未答话。 云鹤兄弟在一旁听着,倒是觉得石茵此话甚为有理。今早他们碰见谢铃儿时,见她娇小可爱、模样清秀,又安守本分的,心中印象也还不错,因此此刻是向着林寻这一边的。 “罢了罢了,都快要过年了,若是家里再出事端,这年也是过不好的。”良久,叶瑾云叹了口气,理理袖口,“铃儿的事,就交给你二人了,云鹤,墨笙,你们待会儿便去将她接回。至于你,寻儿,今日须得在家好好静养,看了大夫,安心喝药,铃儿也算是回来了,若是到年底,你还生事端,那——” “不会了,不会了。”林寻立马露出笑颜,“寻儿保证,绝对不会了!” 叶瑾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叹道:“行了,起来吧,你还想跪到何时?” 林寻笑了笑,蜡黄的脸上更显削瘦,答谢母亲之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却在刚起身之际,眼前一阵白花花,只听耳边轰的一声,他头重脚轻,当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玉镯化冰 铃儿被接回来后,大病一场,尽管家中熬了姜汤,可是单靠姜汤下肚,还是难解风寒。更何况,此次这三人所受的,不止风寒那么简单。 她因自小风吹雨打惯了,家中无父无母,农活又不在话下,因而小小伤风不在话下。林寻虽当日晕倒在地,可毕竟多年武功在身,体格削瘦但总归强健,因此也只是睡了一宿,就无事了。 最要紧的是唐谷溪,从长青山回来后,她一直头昏发热,体虚无力,在床上一躺便是四五日,这才渐好。其间醒过多次,每次都是昏昏沉沉入了眠,大夫诊断过后,说她是久病成疾,估计前两日去望远山时,就埋下了寒症。加之这一路追赶、一夜受冻,病症便全都发了出来。 除此之外,还道她心中郁结,心火过旺,想必近日多劳心伤神,才使病情加重的。 听大夫如此说,叶瑾云自然知晓是因何故,心中不免多有愧疚。林寻心中亦打鼓,却并不确定,也未敢去问母亲。 铃儿在房中养了几日之后,精神见好,却只是终日呆在小漱石园中,或是在唐谷溪房里待会儿,不见出来。而林寻也为避嫌,这几日不再往漱石园走动,此等变化,叶瑾云也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自那日林寻归来,她便知自己错了,也知道铃儿因此,受了极大的委屈。这几日,她倒盼着林寻能够去漱石园,多多宽慰铃儿几句,可事与愿违,心中竟悲凉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不应该。 这日,天气尚好,惠风和畅,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儿。她整理好穿戴,从房中出来,顺着后院一路信步过来,走到了铃儿房间。 此时,铃儿正在房内整理衣服,闻到门声,只以为是冯昀,便放下去开门。 门一打开,林伯母的脸庞撞进她的视线。 铃儿面容一滞,愣在了那处。 门口之外,再无旁人,四周静悄悄的。 叶瑾云一身蜜合色裙衫,映得她面容姣好,容颜亮丽,竟不像是中年妇女。她双手端握,唇角带笑,凝视着铃儿,眼角一派慈祥,却是闭口不说话,静等着铃儿反应。 铃儿晃神一刻,脸上即散开了笑容,眉眼弯弯,晶莹透亮。那眸光里既有欣喜讶异,亦有胆怯畏惧,一时窘况百现,语无伦次,“林伯母,您……您怎么过来了?” 话一出口,方觉不妙,正欲改口时,却见林伯母已然笑意满面,款款而入了。 “怎么,无事就不能过来看看?” “能,能……当然能,林伯母能来看铃儿,是铃儿的福气,铃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伯母,您快坐,铃儿给您……给您倒茶。” 见她那手脚慌忙的样子,叶瑾云噗嗤一声笑了,掩嘴坐了下来,道:“你见了我,不必这么紧张,平日里该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不必如此手忙脚乱的,倒让我看了,觉得心里过不去……” 铃儿倒茶的手微微一怔,不由失了神,这一失神,险些将杯中的水溢出来。她慌忙回神,赶快收了茶壶,轻吸一口气,将倒好的茶,缓缓端至叶瑾云面前。 叶瑾云接过茶来,握在手中,目光淡淡划过她床上叠的衣服,落在了前方。 “林伯母……何故说此话呢?铃儿实在承受不起,自来到西州以后,一直都是承蒙伯母关照,若非伯母,铃儿怕是早已无家可归了。铃儿知道,之前的事,伯母一直心有介怀,可是铃儿心里清楚,这一切,皆是被人蒙骗了去,而非伯母的过错。铃儿若是连此都不能明白,那也枉活至今日了。” 谢铃儿在一旁垂首站着,静静吐出此番话来,如涓涓细流般,滚入叶瑾云心底。 她握茶的手不禁一抖,险些拿不稳,平复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霎时只觉心中发酸,眼眶涨热,随着那股气呼出来,几乎要滚出热泪来了。 她强颜欢笑,将那眼泪憋回去,抬首看向了铃儿,将茶放在桌上,腾出手来去抓她的手。 铃儿见状,早就将手伸过去了,一把接住叶瑾云的手。 视线在她头上端详,铃儿额角的伤口结了痂,如今已是杏核大的疤痕一个,此刻万分醒目地撞进叶瑾云眼里,令她眸光一凛。 “孩子,你坐过来。”她拍拍旁边一把凳子,拉铃儿过来坐下。 铃儿先是有些拘谨,移不开步子,后来耐不住林伯母盛情,便也放松下来,顺势坐下。 叶瑾云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抬起,轻轻去碰那块疤痕。她蹙着眉,伸着脖子,目光凝结在上面。 “还疼吗?” 铃儿笑笑,“早就不疼了。” 叶瑾云轻叹一声,收回头来,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拍。 “以后可别再干傻事了,明白吗?” 铃儿听话地点头,“铃儿明白。” 叶瑾云笑笑,注视着她,忽想起一事来,忙在腰间找着什么。找了片刻,似是没找到,嘴里嘀咕着“好像没带来”,不禁有些失意,接着转眼一想,神色又焕然一亮,忙伸出手腕来,从腕间摘下了那个翡翠玉镯子。 她抬眼看了铃儿一眼,嘴角含笑,拿过铃儿的手来,将那玉镯子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伯母,这是……” “这个啊,在我身上已戴了多年,今日呢,伯母就把它送给你。” 铃儿闻言,大惊不已,抬头望向叶瑾云,赶忙摇头,“不不不,此物太贵重了,更何况是伯母多年的贴身之物,铃儿何德何能收为己用呢?伯母还是收回去吧,您的好意铃儿心领,但此物……是要不得的。” 叶瑾云哪管她的推辞,只一并又推了回去,并将她的手指翻过来,牢牢盖住了那镯子,说道:“既然是我给的,你就只管收着,你收了,我心里高兴,若是不收,那你可就是专意地……不让伯母自在了?” 铃儿呆愣在那里,望着叶瑾云,终于不再说话,亦不再推辞。 过了良久,她干咽一下,将那玉镯紧紧握在手中,咬着下唇,不知在沉思什么。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眼泪水了。 “小时候,我娘对我说,人家对你的好,你要记着。”铃儿的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我从小没了娘,可我娘说的话……我都还记着……伯母,谢谢您,谢谢您肯照顾我,谢谢您能不计前嫌收留我,伯母的恩情,铃儿必当铭记在心,誓死不忘……” “怎么又说起死了呢?”叶瑾云故作嗔怪地笑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二人坐在房中,又闲谈了几句,这才散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醒来 这几日昏昏沉沉、昼夜颠倒,唐谷溪不知是何时辰了。 只看到窗棂处透出隐隐光线,氤氲朦胧,十分模糊。 她从榻上挣扎着坐起,揉了揉双眼,却发现还是模糊一片。 或许是睡得太久了吧,她忖道,怎么会这么累呢?揉了揉无力的双肩,正欲从榻上下来,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忙止住动作。 “你是……” 那个身影背光而立,浑身笼罩着刺目的光线,面孔被掩在浓重的昏暗中,看不清是何人。倏地,它动了动,向前走来,那片光晕即刻被打散。 唐谷溪攥紧双手,屏息凝神,向后微仰身子,仔细看着那人。 待它移出光线后,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林落! 那是林落!她怎会出现?她不是在战场吗? 难道,战乱结束了,凉禹和乔疆的战乱结束了?武贲军回朝了? 唐谷溪又惊又喜,几乎要涌出泪来,从榻上猛地立起,几乎是扑一般奔向了她,一把将林落抓住。 “林落,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战况如何,有没有打胜?武贲军怎样了,苏宸怎样了,齐煜呢?他们都如何了,还有你,你有没有受伤,身上可安好?”她语无伦次,抓着林落问着,喜极而泣。 林落的面庞略显苍白,面无表情地盯着唐谷溪,眸中无一丝喜怒。 唐谷溪的手停住了,怔怔看着林落,“怎么了?林落,你说话呀。” “唐谷溪,你问这些有何用?我们与你有何关系?”林落的话语冷冷响起,亦如她冷冽的眼神,“你还不明白吗?你走不了了,我和林寻千辛万苦将你带回来,还会让你再离开这里?师娘需要你,师娘更不可能让你走,让你离开她!” “林、林落……” “别叫我名字!”她突然厉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我们的谁?我教你武功,只不过想利诱你跟我们走,我和林寻保护你,只是想保护师娘口中的一件宝物。听明白了?你,只是一件宝物……” 唐谷溪浑身一凉,抓在她双肩的手松了下来,后退一步。 “如果没有你,我何须花上两年时间,奔波在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林落向前走了一步,直逼而来,“如果没有你,我何须被师娘逼着练武,受苦多年?如果没有你,我早知我亲生父母是谁了,何须等上这许多年?你是我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就想轻易地走?简直天方夜谭!” 唐谷溪一步步后退,泪流满面,“不不不,林落,我只想快些见到苏宸,并非决意离你们而去!而且,师娘对我有恩,我怎能轻易离开她呢?可……可是林落,你们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这其中、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林落目光直刺着她,冷笑一声,满眼嘲讽与不屑。 唐谷溪伸出手去,想要碰到她的手。 可林落倏然转身,将手背在身后,微微侧头,停顿了一刻,抬步向外走去。 一见她走,唐谷溪急了,顾不得哭泣,赶忙追了上去。 跟在她的背后,眼前只余一个黑黑的影子,一个沉默的背影,不理会她的任何说辞,任何哭泣。 唐谷溪悲伤不已,只觉得心如刀绞,一下下地抽痛,抽得她喘不过气来。泪水绵绵不绝,流在这长长过道上,迅速将视线遮挡,模糊了眼前一切景物。 她捂着胸口,尽量将胸中难过的情绪压制下去,却还是于事无补,胸闷难耐。 林落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 “进去吧。”她伸伸手,冷面如霜。 “这是……”唐谷溪擦擦眼泪,扭过头。 “师娘在里面等你,她有话要说。” 唐谷溪从门上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林落,朦胧视线中,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嗓中奇痒难忍,像是有许多话,却都说不出来。 “愣着作甚,快进去啊。”林落催促道。 唐谷溪转过身,止住泪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道光线在头顶划过,照亮门前这块地板。昏暗狭小的屋子里,有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慢慢飘入鼻间。唐谷溪满心好奇,向里面走了一步,环顾四周,却发现屋内并无一人,连师娘的影子都没有。 蓦地,她心中生起一股恐惧,屋子深处的摆设极为模糊,仿佛看不到尽头,光线慢慢聚拢,最后在地板上消失了,只留满眼黑暗。 她心头剧跳,转过身来大呼一声:“林落!” “砰”的一声,两扇门紧紧关闭,不见了林落身影。 她扑过去,握拳捶在门上,“林落,开门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 “让我出去,求你了,让我出去……出去……”她辗转床上,两眼紧闭,表情痛苦,身上的被褥被她紧紧攥着,一片狼藉。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你醒醒!” “唐谷溪,快醒醒,别乱抓了,这被子都要被你抓破了……” 忽然一双手按在了她手上,唐谷溪不再挣扎,呼吸急促,身子僵直。过了片刻,她思绪渐渐收回,意识也逐渐清晰,待气息平复后,她身上终于放松下来,眉头也终于舒展,变为祥和。最后,她睁开了眼帘…… 视线里,林寻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紧接着,铃儿的脑袋也伸了过去,闯入她的眼睛。 目光缓缓滑动,扫视了一下头顶,看到桃色的帷帐与纱幔,看到窗子里透出的熹微晨光,看到明净亮堂的房内摆设,最后,又重回到眼前这二人的脸上。 “林寻,铃儿……”她动了动嘴唇,喃喃叫道。 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极为冗长,像是耗尽了半生力气,令她身上力道全无。 “谷溪姐姐,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方才做噩梦了,一直说胡话呢!我和林寻哥哥一直叫你,才把你叫醒。这回,你可是睡得最长的一次了。”铃儿伏在床沿,叽叽喳喳说道。 唐谷溪眸光轻闪,没有说话,在以前醒过来时,她已知道他们伤好了,便也没再问。 “扶我起来。”她伸出手去,林寻和铃儿一把接住,将她扶起来,又拿过一个软枕垫在背后,唐谷溪靠了上去。 她盯着前方,微微垂首,默不作声。 见她出神,林寻煞有兴趣地坐在了一旁,说道:“快,给我们说说,方才做何梦了?让我和铃儿也听听。” 铃儿只在一旁笑,不出声地看着她。 唐谷溪沉默着,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二人说话声,渐渐走近。 林寻和铃儿扭过头去,望向门外。 只见云鹤、墨笙兄弟走了进来,看见床上的唐谷溪,他们笑说道:“哟,小师妹这是醒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置气 董云鹤与董墨笙在此之前,已来过漱石园一次了,当日唐谷溪亦是这般昏昏沉沉,意识尚不清楚,只是略略见了他们的身影,因此脑海中并无印象。 而云鹤兄弟则不同了,他们将唐谷溪带回来后,深知她因自己而病,心中便一直过意不去。在林寻病好之后,三人结伴过来探望,却见她终日不醒,便也没辙,只好隔两日再来。 然而,那次过来却让这兄弟俩吃了小小一惊——当初在长青山下碰见她时,正值隆冬深夜,寒风凛冽,事情危急,加之这女子一身夜行衣,从头到尾打扮得像个男子,便没细看她,只顾着上山寻人了。至于第二日在林中发现她,也还是蓬头垢面,死死昏睡,倒没看出差别来。 可那日过来探望时,兄弟俩才发现,这于榻上安然而眠的女子,换下那一身行装,变为一身藕荷色绣花寝衣,竟是一副柔态万生,娇艳动人模样。而那满头青丝长长散下,将她的脸衬得愈发明亮照人,虽挡不住病症所带来的苍白憔悴,可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董墨笙不禁开玩笑道:“早知那日,我便将她骑马带回来了,也不劳哥哥你费事。” 董云鹤忍不住啐他:“你倒是净想得美,苦差来临时,第一个推给我,好事永远也想不到你哥哥。” 可玩笑归玩笑,兄弟二人还是明白,这女子虽是他们师妹,然对师娘而言,显然又不止师妹那么简单。经过这两日观察,他们发现师娘对她关照有加,不仅在得知那夜之事后,重责了他们,更是每日都来漱石园,亲自喂药喂水,就连石茵也不曾享受到如此待遇。而从昀师姐那里,也可看出此女非常重要,是万不可轻薄与怠慢的。 至于原因,他们不问、不说,可心里也明白几分——林门多年,有些事情不必明谈,单是靠师父师娘这些年来的言行,也可略知一二。更何况,林肃异常看重这二位弟子,闲时便常与其饮酒畅聊,家中事务,也早就断断续续说与过他二人听过了。 对此,叶瑾云也心知肚明,只是不详谈罢了。 这日,兄弟俩刚踏进门,便见唐谷溪坐在榻上,精神状态已比先前好太多。 “师兄,你们来了,快过来。”林寻招手,腾出旁边的两把凳子,样子较为欢悦。对于铃儿这件事,林寻在心底里,其实是感激这两位师兄的。 若按常理,他会以为在那天晚上,董云鹤和董墨笙定不放过他二人,更别说想出法子带铃儿回来了。 这两位师兄,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关系要好,可终因他二人武艺卓越,便被父亲分隔开了。后来几年,三人并不常见,林寻只知他二人武艺迅猛提高,亦练了些独门绝学,可不知具体是什么。 此间,一直让他纳闷的一件事是,林门中那么多弟子,许多都是武艺高强者,为何母亲偏偏挑中了林落,去实施那一项最为艰险与困难的任务呢? 而且,还是从儿时就开始的,如此一看的话,似乎是早有预谋。 林寻为他脑子里这个想法感到好笑,摇摇头,也不再去思索了。 董氏兄弟坐下来后,看向了榻上的唐谷溪。 房间内幽静无声,唐谷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表情索然,略有落寞。片刻后,她微微抬首,朝座上二人瞥了一眼,记起这就是那一夜,她御马追赶的两个人。 “师……”正欲叫出口,却忽的想起当夜她被他们打晕的事来,亦想起其中一人言辞锋利,当时将她唬得不轻,还拔剑率先出手——真是毫无情面可言! 想至此,她心中极不服气,加之噩梦带来的情绪还未消退,胸中一时烦闷酸涩,索性闭口不言了。 云鹤墨笙二人相视一眼,皆知这个小师妹是在生自己的气,却也不慌乱局促,站起身来对她长长地作揖,道:“师妹久病初愈,还是不要太过劳心了吧。当日是我兄弟俩的错,不该把师妹留在林中,致使师妹受了风寒,在床上一躺便是多日。此罪……我俩应当全责,待师妹好了之后,任凭处置,以补当日之亏欠,绝无半点怨言。师妹看,如何呢?” 听他兄弟俩此番长谈,林寻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两位师兄啊,你们不必如此胆战心惊,她就是这样,平日看着一副臭嘴脸,谁都爱搭不理,可心眼儿还是极好的,绝不会怪你二人……” 铃儿在一旁使眼色,恨不得伸手去掐他,让他说话注意分寸。 这唐谷溪正在感伤郁闷中,此刻毫无玩笑心意,听那二位师兄所言,本来气已消大半,可谁曾想,忽又闻林寻此言,心中怒火便再也遏制不住,一下子喷涌出来了。 “是,我就是一副臭嘴脸,我对人爱搭不理,我口是心非、似是而非,我虚伪丑恶、欺人太甚,我是天下万恶之人,你们都是好人,全都是好人行了吧!”吼完,她心中一恸,又深觉自己行为诡异,言不由衷,有得理不饶人之势,竟一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自处,掩面哭了起来。 林寻本就是为她解说之意,万万没料到她会往坏处去想,更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竟痛哭起来。一时手忙脚乱,慌张无措,顾不得细思为何,顾不得慢慢反应,赶紧站起身来。 “你、你这是作何,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别冤枉人,当心母亲来了,又不知该如何处罚我了!行行行,我收回我方才的话,我才是万恶之人,我是卑鄙小人,行了吧?” 铃儿也锁眉宽慰道:“谷溪姐姐,林寻哥哥他没有恶意,你就不要伤心了。若是噩梦的缘故,那就不要再去想噩梦之事了,它是假的啊,你看,现如今不谁都好好的,在你面前么?若是……谷溪姐姐饿了,想吃什么,就告诉铃儿,铃儿去给你端来,家里没有的,就去街上买。” “对对对,宛都街上的美食可多了,比你们盛歌……”刚想说盛歌,林寻又恐她突然想家,赶忙改了话头,“比你之前吃过的所有都多,咱们回来之后,还没出去玩过呢,你快些好,好了之后我带你们出去!” 唐谷溪的抽噎声渐渐变小,最后止住了啜泣,低着头抹眼泪,接过铃儿递来的手绢,将脸上的泪痕擦净后,便不再说话了。 这董家兄弟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不禁汗颜。也不敢出声,只是暗自忖道,这小师妹……还真是“小师妹”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去拿剑来 唐谷溪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对林寻及董家兄弟道:“你们出去,我要?32??衣。” 她表情冷冷的,直视于他三人。 董家兄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点头作揖,“那我们先出去了,待师妹更衣之后,我俩再来请罪。” 唐谷溪只不作声,淡淡看着前方。 董家兄弟出去之后,林寻对铃儿使了个眼色,嘱咐道:“若是身子还是虚弱,那就不要走动了,就在床上休息——” “知道了,你出去。” 林寻微怔,讪讪看了她一眼,从唐谷溪的侧脸上,看不出有何表情来。林寻心中暗觉纳闷:若是单为他方才一句话,唐谷溪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还是因为方才她做的那个梦?那……是什么梦呢? 他一边思索,一边退了出去,阖上门。 铃儿站起身来,“谷溪姐姐,我来为你更衣吧。” 唐谷溪点了点头,从榻上下来,目光移至她的脸庞,触及那块伤疤时,她微微皱了眉,伸手去摸了摸:“铃儿,这伤是怎么回事?” 铃儿稍稍一怔,明白过来后苦笑了一下,一边为唐谷溪更衣,一边笑着道:“都是在山上不小心碰伤的了,谷溪姐姐无需担心。倒是姐姐,竟然单独骑马去救我们,让铃儿好生感动呢。” “呵,有什么可感动的……”唐谷溪苦笑。 “当然感动啊!”铃儿略夸张地睁大了眸子,晶莹透亮,“谷溪姐姐为了我们,一个人跑那么远的路,还被困在林中一夜,还……得了风寒,说起来,我和林寻哥哥也有责任。你不知道,林寻哥哥得知你跟着两个师兄过来以后,吃惊得不得了,十分着急地在林中找你……” “哼,他是担心师娘责骂他。”唐谷溪冷冷道,“若是我出了事,师娘头一个找他算账,他和林落千辛万苦将我带回,怎么会——” 看铃儿奇怪地看着她,唐谷溪止住了口,不说话了。 “谷溪姐姐何出此言呢?”铃儿一边为她套上披风,一边迟疑地问道,“为何林伯母会——” “铃儿。”唐谷溪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你现如今不必多问,等……等过两日,以后,以后该知道的,你自然就知道了。” 铃儿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嗫喏说了声“哦”。 更衣洗漱后,唐谷溪坐在梳妆台前,打开妆奁,瞧着镜中的自己,一派萎靡之气,赶忙略施粉黛,淡扫青眉,轻点绛唇,忙活片刻,才精神亮丽了许多。 阖上盒子,她起身,扭头看向挂于榻上的那把剑,在铃儿的注视中,走上前去,一把握在了手中。 “谷溪姐姐,你……”铃儿略感不妙。 唐谷溪转过身来,视线落于远处门上,淡淡道:“只是风寒,既然痊愈,何须担心?” “可是,大夫说,姐姐不仅是风寒,此次心火——” “铃儿,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不是铃儿婆婆妈妈,是……还有,伯母说了,让姐姐在屋中好生休养的,至于练剑,何时不能练呢?非要在此时吗?” 唐谷溪转头看向她,“非要。” 铃儿表情僵住,面上一派担忧之色,却不再说话了。 唐谷溪整衣,提剑走了出去。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 坐于石阶上的三人,闻到声音,皆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一身红装的女子走了出来,身上系一件豆沙色披风,头发梳得光洁清整,面上唇红齿白,黑眸如玉,比起之前精神太多。然而只是不苟言笑,散发着一派肃冷之意,让人看了微感落寞。 “你这是要做甚!”林寻一见她手里的剑,连忙起身拍衣,“大冷天的还要去练剑,你是不是疯了?如今久病初愈,该好好休养才对。”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似的,转而叹口气说道,“是,父亲是快回来了,可你也不能顾不上身子吧,放心,父亲是不会因你武艺而……” “林寻。”唐谷溪打断他,抬首睨上他的眼睛,“去拿剑来。” “……什么?” “去拿剑来。” “你不是有剑了么,还拿我的作甚?” 唐谷溪直直盯着他,不再作声,也没有动作,只是一味盯着他,双唇紧闭,眸色清冷,面色平静。 林寻扭头看看云鹤和墨笙,干咽了一下,不知唐谷溪心里打什么鬼,只好后退了两步,转身欲跳下台阶。 “等等。”墨笙叫住了他。 林寻止步,回过头来。 “先用我的剑吧。”他伸出手去,手中握着一把华美凌然的青铜宝剑,光芒万丈。 林寻微微颔首,只好接过剑来,他走至唐谷溪面前,拧起眉头,“剑来了……然后呢?” 唐谷溪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大步走下了台阶,来至院中。 林寻下意识跟了上去。 哪知,刚走至院中还未站稳,唐谷溪就豁然转身,随之抽出手中之剑来,哗然指向了林寻。 林寻脖子向后一躲,避开了那把剑,眸光凝结于剑尖上,顿变凛然。 门口的铃儿见到此景,不禁失声叫出口:“林寻哥哥!” 她步子一迈,作势欲要上前,可又忽然止住了,只做出一个身子向前的动作,便陡然停下。 董家兄弟立于檐下,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静不作声。 庭院中,唐谷溪怒视林寻,锋芒的眼光顺着剑刃,一并刺向林寻的面孔,两道利剑顿时将林寻牢牢锁定,动弹不得。 林寻终于明白过来,心中一切了然,知道她这是在发泄、在赌气,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在自己去长青山上后,她就已经知晓了,母亲已经告诉了她…… 他还想着,她能御马去长青山救他们,定是还不知晓此事,否则,她怎会有闲心来管别的事? 可是他错了,林寻错了,他没料到唐谷溪在受到如此重创之后,还能极力镇定下来,不顾一切去长青山救他,救他和铃儿。还能将个人情绪放至一边,以“大局”为重,以情义为重…… 想至此,林寻的眼眶有些发热,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对她此刻的唐突举动也不吃惊了,对她突如其来的“比试”也不疑惑了。 他笑笑,手中长剑一抛,反握住剑柄,对唐谷溪道:“想比武?好,我可以看在你抱恙的情况下,让你几分。” 唐谷溪不跟他多言语,听罢,忽扬起手中之剑,以闪电之速打起回合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血泪质问 檐下三人屏息凝神看着,铃儿紧张地捏起衣角。 董云鹤和董墨笙33一言不发,他们原以为唐谷溪是与他们置气,才将怨气撒至林寻身上的,可如今看来,显然不止如此。 不知她和林寻有何纠葛,但看此女此刻出手迅猛、林氏剑法又运用不凡,他们暗想到:师父不在,单凭林落教她的那几下,竟能运用得如此娴熟精炼?不禁暗暗叹服,对她刮目相看一番。 话说回来,此刻出剑比试的唐谷溪,也使林寻出其不意。他一面接招应付闪来的剑式,一面飞速思忖着,唐谷溪何时将剑法练得如此娴熟了,上回在宫中比试,她还是剑艺平平,与今日之技相差甚远、高低可见,为何此刻明显提升不少?还是因有怒气在胸,故而超常发挥了? 这样想着,他心中愈加不安起来,不禁有些分神,手上动作也迟钝了许多。本就步步后退,以防为主,加之这一忐忑,出手就更显愚钝了些。 台阶上的董家兄弟皱起眉来,林寻是有多久未练剑了,怎变得这样逊了?即便是退让,也不至于此啊。 院中,唐谷溪眼里迸出火光,一身浅红衣衫在风中凌卷,披风早已在出剑之时,被她一把扯掉扔至地上了。此刻,薄衣带风,外冰内热,顾不得虚弱的身子,也顾不得生凉的寒风,只顾这手中一把利剑。 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这把剑! 剑身合一。这是林落教给她的…… 以前她一直未曾领会,可今时今日,总算是领会到了。 原来,真正的剑身合一,唯有目标坚定、满心力量之时,方可领略…… 剑! 她即是剑,剑便是她! 此刻,她愿化为那把利剑,直穿眼前之人而去。 林寻头上冒出热汗,眸光凝聚,紧盯唐谷溪面容,然在她脸上却未捕捉到任何情绪。他看到,她的脸掩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忽隐忽现,闪烁飞逝,模糊不清。 可越是快、越是看不清、越是一瞬消失,就越令林寻心慌难安。 一阵旋风刮过,寒凉的剑身闪过余光,重重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来。林寻微微一怔,恍惚间有些发痴,手脚微滞,手中之剑竟也停了下来。 那重重剑影瞬间消失,幻化为一把实剑,不带任何犹豫和停顿,朝他刺了过来…… 铃儿睁大双眸,正欲发喊,却见那剑尖已刺入林寻肩头。 林寻受这一剑,眉头一锁,嗓中发出一声闷响,止步不动了。 “林寻哥哥……”铃儿惊呆,喃喃自语,失神一刻,从台上狂奔而下,朝林寻扑来。 几步之间,已是满眼泪水。 董家兄弟相顾一眼,略带愁云,启步走了过来。 那把剑刺入林寻肩上仅仅半寸,却已使他的白衣被鲜血浸湿,染透了层层衣衫,在肩上开出一朵刺目血梅来。 林寻脸色微红,注视着唐谷溪,剑眉深锁,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怒气与不解,反而是一片懊悔,与不忍。 铃儿立在二人半步之外,不敢靠近他们,视线紧紧锁着林寻的血衣,看着那处的鲜血越流越多,将剑尖染红。 她眸子极大,眼眶通红,泪珠颗颗如玉,滴落在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林寻哥哥的那条胳膊上的伤,两日前才痊愈了的。 “唐姑娘,你——”董云鹤话方出口,却又突然止住了。 他和墨笙相视一眼,二人神情复杂,回首之后,皆不再说话。 此为唐姑娘和林寻的私事,他们两个“外人”,还是不要多管了吧。何况,这大伤小伤,于他们而言,皆是从小见多不怪的,此刻真算不了什么。 兄弟俩微微退后一步,认定唐谷溪不会再出手相伤了,便将战场还给了他俩。 唐谷溪两眼猩红,目光顺着剑刃盯在林寻脸上,她面色雪白,眸中噙泪,鼻尖微红,就那样直视着林寻,一言不发。 手中的利剑在轻颤,一方在林寻肩上,一方在她的手中。 空气中有两个人的哽咽之声。 “现在,你解气了吧?” “不解……不解!” 林寻微微向前一步,剑尖更深了一寸。 铃儿哭声已出。 “现在呢?” 唐谷溪握剑的手在发抖,泪如雨下,强忍悲声道:“林寻,你骗了我……你和你姐都骗了我,从一开始,一开始在比武擂台上,你们就居心不良……你们、早有预谋!” 林寻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双唇微微打颤,说道:“……是,是骗了你,我们有错……” “我恨的不是此事,不是师娘对我所说之事!而是……而是你们最初的另有目的、最初的虚伪狡诈!你们拿我当什么?我又拿你们当什么?嗯?你和你姐,还真是耐得住性子啊……一年了,整整一年,你们瞒得我密不透风,瞒得我好苦,如同一个戏子,耍的我团团转,编造出大篇的谎话来,大段的故事来……我竟一一都信了……” 林寻闷咳一声,面色寸寸发白,“你明知……不是那样的。” “那是何样!”唐谷溪厉声怒喝,将剑一把抽回,“那你说,为何不早告诉我?担心我走?担心我离开?所以……说服了母亲,联合了师父,里应外合,将我推入火坑之中……你们出现在比武擂台,出现在黄江的船上……继而,你姐弟俩又在岸边救我,将我从山贼手中救出,让我对你二人心生感激,追随报恩……呵,亏我当时还寻思,我如此一个平平女子,何德何能遇上你们这样好的人,你们处处为我着想,热情待我仗义救我……莫非我真是你们看中的可塑之才?还是咱三个真的有缘,从此便可结伴江湖形影不离?呵……简直可笑!剑、剑法,好一个引子啊,好一个说头……从我们头次见面起,你们就埋下了城府,步步为营,终达目的,而我,我唐谷溪……只是你和你姐的棋子罢了,你们的目的罢了!” “棋子……目的?”林寻离剑之后,身子一晃,幸而被铃儿扶住了,他抬头看向唐谷溪,声音缓慢暗哑,“这一路上,我与我姐的所言所行,皆被你看在眼里、听在心里,究竟是不是虚情……是不是假意,你心中能不清楚?是,没错,我承认最初,是我俩合谋出计……将你带出盛歌的,可是……可是唐谷溪,你扪心自问,我林寻,还有林落……我们对你,何曾没有过真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僵持瓦解 唐谷溪微微喘气,泪水布满脸颊,却还是摇头:“不是,不是……你们?33??因我的身份,因我身份才对我好的,你们一路上保我、护我、照顾我……皆是假的,皆是因我身份,因师娘嘱托。林寻,你们瞒我太久了,因此把自己都骗了,你好好想想,你们对我,究竟是何种感情,何种态度?别再自欺欺人了,也别再骗我了!若不是那个身份,若不是师娘嘱托,你我三人才不会见面,更不会相识!” “在你眼中,我和我姐,竟是这样一个人。”林寻痛心说道,半倚于铃儿身上,“若因你身份,那在凉禹所遇到的众王子呢?所遇到的大王和王妃呢?他们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不是地位非凡之人?我和我姐,若是真为了名、为了利,成了趋炎附势、依人身份高下而两面善变之人,那你今日所见到的,也就不是林寻林落了……是人面兽心,是道貌岸然,是伪君子小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句句铿锵。言毕,肩上的血又渗出来些。 一番血泪之言入耳,唐谷溪哑然失声。 其实她心中何尝不明白,林落和林寻纵然骗了她一路,纵然瞒了她一年,可这一年的朝夕相处,一路的三人同行,她怎会对他们不了解?即便他们装样子、故作虚伪,那过不了几日也会原形毕露的,何须等到今时今日真相揭出? 况且,林落林寻也从未刻意讨好过她,别说讨好了,便是好言好语,也未多说过两句。相反,林寻更是三天两头与她拌嘴斗气,林落在最初对她也是极为冷淡,一副生人莫近之状。 可是她……她只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如此信任的两个人,竟如同傻子一样将她看待,浑浑然欺瞒了一路! 她已失去太多,最后,却还要承受被亲友所欺之痛,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而林寻亦然明白,方才那些话原本不必对她讲,唐谷溪若不了解他二人的心,怎会在寒夜出行,帮他拦住那两个师兄呢?若是她早不相信自己,此刻也就不会站在院内同他比武较真了,怕是早已一言不发走人了。 他知道,他皆知道,然而,他还是要说,还是要摆出低姿态来。 因为,这是唐谷溪等待的,是她需要的。 他要让她发泄完,让她道完、恨完,既然师姐不在,那就让他来面对这些,面对唐谷溪的质问毒言,面对她的埋怨愤恨,面对她剑拔弩张之后的伤口与疼痛。 反正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 此时此刻,院中的五人皆不发声,然而心中各有算盘,虽想法不同,可殊途同归。要说铃儿,算是完全在此事之外的人了,然冥冥之中,她也能琢磨出些许乾坤来。 从在将军府和他们接触,到断断续续听他们说起前朝旧事,再到进入林宅后叶瑾云和骆王妃对唐谷溪的态度,最后到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在向铃儿说明,谷溪姐姐,不单是她的谷溪姐姐那么简单。 她不说不问,佯装愚钝,可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疑惑,没有琢磨。无奈是近日以来杂事缠身,无心去思量谷溪姐姐之事了,谁又料想,今日便被重提了起来。而且,林寻哥哥竟还因此受了伤! 她这心里,是既心疼又无奈啊,心疼的是林寻哥哥,无奈的是谷溪姐姐。然而看到谷溪姐姐潸然泪下时,她的心疼,也分一半给她了。 “好,我这就去找师娘……”唐谷溪声音带着哽咽,手指一松,剑掉到了地上,“行,你既如此说,我便不怪你,也不怪林落,我只怪一人……那便是我,我就不该生在这世上!我去找师娘,我把心中所想,全告诉她。” 她抬起衣袖擦了把泪,决然转身,大步向外院走去。 “谷溪姐姐。”铃儿满脸泪痕,叫了她一声。 唐谷溪惘若未闻,继续向外走去。 董墨笙迈出步子,又收了回来,扭头看向林寻,试探地问:“用不用……将她带回来?” 林寻微微闭眼,摇了摇头。 让她去吧,是对是错,是去是留,都不由他做主了。 现如今,一切主动权掌握于她自己手中,他曾当面答应过她,只要她跟他回西州,让他爹娘亲自见过,那么她今后想去何处,他都会尽力帮她,哪怕违背母意。 所以,他不能食言。 他看重的,是了却母亲先前的心愿,是助师姐完成任务,让她得以知道生身父母的下落,除此之外,母亲之后欲做何事、玉玺和公主的用处、骆妃娘娘的目的……他皆毫不在意,也无心去管。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铃儿。 铃儿此刻正望着他,止不住地啜泣,两只杏眼微红。见唐谷溪走后,她赶忙扶着他进了屋子,拿出一直备留的伤药来,为他上药包扎。 林寻心道,铃儿好是好,有千般的好,可唯独一样不好——太爱哭了。 他心里打定主意,若是今后真和铃儿成为眷侣,他定不让她再哭泣,哪怕掉一滴眼泪……也是不可饶恕。因为,铃儿笑起来太好看了啊。 想着想着,林寻翘起嘴角,绽出了笑容。方才的苦涩之事,还残留于眼底,被他这浅笑一冲,竟带了些苦笑之意。 铃儿见他痴笑,也无心去玩乐,只正色道:“谷溪姐姐性情刚烈,不知她此去伯母房中,会有何祸福出来。” “你放心,无论她做出什么,母亲都不会怪她的,更不会去伤她。” “林寻哥哥。”铃儿闻言,来到了他对面坐下,沉吟片刻,轻声道,“谷溪姐姐,她究竟是何人?” 林寻神色微变,静静望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铃儿,按理说,此事也不该瞒你,但是……于你早听了也无益处,若不是今日唐突之事,恐怕我也想不起来告诉你。” 他轻叹了一口气,“之前许多事,你都知道了,包括我和师姐怎样去盛歌、以及遇到她之后的事,再不必细说。只是,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三人乘坐马车,被将军府管家送行的路上,傅伯对我们所说的话吗?” 铃儿点头,她自然记得,说的便是南国与西州的旧事。 “好,那你便听我仔细说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灵前痛诉 唐谷溪一踏进叶瑾云的院子,便看见师娘和石茵正在院内说话,二人一?33??肃容一个垂头,不知在谈些什么,但可知气氛并不愉悦,她缓缓止住了步子。 见唐谷溪进来,叶瑾云微微动容,吸了一口气,把石茵打发出去了。随后,她朝唐谷溪瞥去一眼,见那微红双眼,心里明白了大半,也不说话,径直朝屋内走去了。 上房里,熏香飘至每个角落,将这屋子熏染得醇香醉人,无论何时过来,都给人一种安定之感。 唐谷溪跟在她身后走进,两手将背后的门轻轻一拢,无声地关上了,她收回手来。 “溪儿,今日感觉可好些了?”叶瑾云转过身来,盈手端立,淡淡望着她。 她方才院中见她第一眼,便知唐谷溪是因何而来,又详其面色,亦知对方身体已好,不再抱恙,但却并不单刀直入,而是先慰问了其身子。 此刻师娘的从容淡定,慈眉善目,让唐谷溪又禁不住萌生了些退意。可那只是一瞬,顷刻间她便又坚定起来。 “溪儿已好,劳烦师娘挂念了。”她垂目说道。 叶瑾云听罢,微微一笑,指手左边,“好了就好,溪儿快坐,别立着了。你这一病,可是在床上躺了四五日呢,中途醒来几次,却是谁也不认得,把师娘吓得不轻……” “师娘。”唐谷溪向前挪一小步,并未坐下,“溪儿承蒙师娘如此厚爱,不知何以为报……今日过来,一则为师娘请安道谢,二则,便是回答师娘当日所问之事。” 她抬起眸子,睨上叶瑾云微变的双眸,“师娘,溪儿不孝……对不起师娘,亦辜负了师娘厚爱与期待。溪儿什么都不会,空有一身王室血脉,却并未长王室骨气,更给……给骆家,丢了颜面。师娘,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了,您又何必再介怀呢?就只当溪儿从未来过这世上吧,您既已千辛万苦把我找回,咱们以后……以后就一块好好过日子,可好?溪儿必当视师娘如生母,悉心尽力照料……” “够了。”叶瑾云早已脸色大变,面容紧绷,盯了唐谷溪良久,她才语气放缓,双手抚上她的肩头,“公主,你是公主,南国最后的相思公主,你的名字,叫骆相思,不叫什么唐谷溪……明白吗?” “师娘,”唐谷溪干咽一下,面色坚定,“师娘,我并非公主,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我身上流着骆家的血,可人却是在盛歌长大,是盛歌的爹娘把我一手养大的,教我读书认字,送我练武学艺。师娘,我姓唐,我叫谷溪,是娘亲自为我取的,他们二老此刻正飘零他乡,溪儿不在身边尽孝道已是罪孽深重,怎能又抛弃父母易姓改名呢?若非他们,溪儿此刻不能站在您的面前。所以师娘,您别逼溪儿了,别让溪儿去做那凶狠血腥之事,别让溪儿走上一条不归路……” 她说着说着,不忍再说下去,微微闭了眼。 叶瑾云双唇紧闭,面色一片冷白,锋利的目光如同道道芒刺,几乎将唐谷溪穿透。 她一把捏住唐谷溪的手,转身走入了里间的小佛堂,接着,握着她的手一松,扬臂指向了墙边的一排灵位。 “你看,你去看看。”叶瑾云声音微颤,眸光凌厉,“那些牌位上,写的都是谁的名字,去看看。” 唐谷溪转过头,顺着师娘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靠墙的那一排长桌上,依次摆放了数十位灵牌,每个灵牌前贡香缭绕,氤氲蒙蒙,方才进屋时那股熏香气,便是从此发出的。 先前过来时,这里不曾摆设灵位,可想,是师娘近日才摆出来的。 唐谷溪眸光微聚,凝神朝那些牌位上看去。 只见在那些昏暗陈旧的牌位上,依次隶书刻着当初惨遭杀害的骆氏族人,其中多为王室直系,凡是叶瑾云熟记于心的,皆在上面了——“南国洪宣王骆焕炳之位”、“洪宣王王后秋慈之位”、“大王子骆衡川之位”、“六王子骆衡昭之位”、“九王子骆衡南之位”…… 犹如金戈铁马般,闯入了唐谷溪的视线。 烟雾缭绕中,那些字迹变得模糊,变得迷离。在窗子透来的淡淡光芒中,明灭可见,在那一片无声昏暗中,庄重肃穆。 唐谷溪身子一沉,只觉有千万斤的巨鼎压在心头,难以呼吸。 “骆衡川。”叶瑾云向那些灵牌走去,嗓音怆然悲痛,“南国大王子,武王妃之子,在南溪之战中死去……骆衡昭,秋慈王后的长子,亦是你的同胞哥哥,他十二岁那年,西州大军打入了都城,当时宫中已穷途末路、草木皆兵,他作为王子跟着兄长混入了军队,瞒着我们出城杀敌,最后……惨死在了敌军刀下……骆衡南,王后娘娘的婢女绿蕉所生,出生后其母便死去,他一直住在娘娘的宫里,由娘娘和我照料。大火焚宫时,娘娘因怀着你,顾不上抱他,我因疏忽,未来得及管他,他便被火……被火烧死了,那时才两岁……” 叶瑾云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这只是我所熟知的,那些在火里死去的、战场上被杀死的……不计其数,数也数不过来。溪儿,你可知什么叫‘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你的亲人,你的生身父母、骨肉同胞,皆是被那人杀死的啊!他们和你流着同样的血,和你有着同样的身份地位,唯独不同的是……他们死了,你还活着。” 他们死了,你还活着。 叶瑾云的泪水簌簌而落,伸手再次抓住了她,强忍悲痛道:“溪儿,你要报仇,你要为他们报仇啊……那些人,不能白白的死,你的血肉同胞们,不能白白丢了性命。同族、江山、子民,这些都是你要挽救的,是你要收回来的。即便……即便收不回来,你也要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他们付出身家性命,不是留你在人间享福的,也不愿看到他们的公主……竟是这样一个畏畏缩缩、胆小怕事之人。” 唐谷溪被她握着,早已是泪流满面、浑身发抖了。听她此言,心中更为痛苦,想到二十年前,她的数百亲人皆死于战争之中,瞬间有万千的愁绪与悲伤汹涌而来,直击得她双腿发软、痛哭不止,从师娘手中滑下,跌坐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师娘之计 “那……师娘,您要我怎么做?”片刻,唐谷溪仰起头,带着满是泪痕?34??脸,哑着声音问。 叶瑾云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后将手帕握于手中,微微侧头,目光远落在了那扇明窗上。 “单凭你我之力,不足以搅动风云。”她收回头来,看着地上的唐谷溪,“如今玉玺在手,便可集结南国旧臣、旧部,其中虽大多已步暮年,然其手中之力却可聚少成多,汇成大股。外加骆妃娘娘在宫中的势力,太子的部下,你师父的门派弟子等,待四方力量汇聚之时,你便可持玉玺……逼宫夺位。” 唐谷溪浑身一震,手脚发凉。 叶瑾云蹲下身来,摸住她冰凉的手,眼里光芒烁烁,“并非师娘执意逼你如此,而是当初的兵荒马乱,皆被师娘看在了眼里,师娘忘不掉。你父王和母后若是活着,定愿让你安度此生。可如今,他们命已归天,前世恩怨仇苦还未了结,怎能瞑目?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希望,唯有你才能重掌南国江山,才能让大王王后泉下瞑目啊。放心溪儿,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师娘都会在你身后,林家所有的弟子也在你身后,师娘不会让你受任何损害,哪怕为之付出性命……” 唐谷溪赶紧摇头,止住了师娘接下来的话。 她目光淡淡落在地上,眼圈通红,沙哑声音问:“师娘怎就肯定,太子肯将他的天下拱手让人呢?这江山,亦是他的江山,他不夺嫡已是拼力自保,又怎会拱手让与别人呢?” 叶瑾云轻轻一笑,道:“这你不必担心,太子他病体羸弱,王妃娘娘又是南国的公主,她不会让太子即位的,此话并非我胡诌,而是娘娘亲口所言。” 亲口所言?唐谷溪愣了愣神,忽然想到那日林寻说,太子殿下的病是装的,难道,骆王妃真不想要儿子得到王座?仅因他身上流着周家王室的血脉? “那师娘,是想要溪儿逼宫之后,持着南国玉玺,改国号易国姓了?” “不止如此。你要为你父王母后追封谥号,将他们移入王家陵墓,然后寻回流散于西州各地的宗室后人,救回被带去充军苦役的南国将士。”叶瑾云的目光又变得苍劲遒然,“溪儿,你不止是为你自己,更不是为了师娘,而是为了死去的亲人和活着的子民。他们、她们,都在等着有朝一日脱离苦海,都在等着他们的公主回来呢……” 唐谷溪低头沉默着,脑中一团乱麻,时而空白一片时而漆黑沉沉,嗓中早已失声哑然。 叶瑾云起身,朝前方一处走去,她的裙衫在唐谷溪余光里轻轻一闪,便移出了视线。不过片刻,便又重新回来,映入了她的视线之内。 叶瑾云手上多了个小匣子,蹲下去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翠色玉玺,递到了唐谷溪手里。 唐谷溪手指轻轻一动,未将它拿起,那玉玺静静放在她手上,似乎不痛不痒。 “过年之后,你便拿着玉玺,在云鹤和墨笙的保护下,前往西州各地拜访南国旧部,听明白了吗?” 云鹤……墨笙…… 原来,他们被师父从九秦带回,也是有目的的…… “为何师娘,不再让林寻和林落与我同行了呢?”唐谷溪的声音已异常平静,仿佛全然置身事外,抬眼看向叶瑾云。 只闻师娘一声轻叹,对她道:“寻儿和落儿,他们……自有他们的事,今后,怕是不能再与你出行了。” 此话悠悠飘入唐谷溪耳内,令她一阵心慌意乱,身上冒出冷汗来,又如针尖扎在心口,又酸又痛。 她垂首,目光落在手里的一团翠色上,昏暗的光线照进来,微微亮出了玉玺上的貔貅神兽与繁琐花雕,许是太过迷暗的了些,那玉玺竟失去了几分磅礴之气,变得有些隐晦、黯淡。 当初,他们在凉禹滞留一年,皆是为了这掌中之物。为了它,害死了月萤姐姐,为了它,林落险些丢掉性命,为了它,他们三个不顾生死在宫中逃亡,为了它,她被困东宫将近半月…… 可笑的是,当初她只以为自己为情为义,没成想只是为了这玉玺、为了这终将她困住了的枷锁! 枷锁,枷锁! 她怒上心头,不禁猛一扬手,将那玉玺抛了出去。 叶瑾云大惊失色,起身便要去挡,结果那玉玺顺着她的手臂划向了远方,未为她所阻。 她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完了,玉玺算是完了…… 只见那玉玺飞石般穿过窗纸,瞬间将窗上破出一个洞来,玉玺丢到了屋外,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叶瑾云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既未听到声响,也不多加思考,急忙掀起珠帘哗然开门,猛扑了出去。 唐谷溪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赶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走向门外。 眼前的情景令她二人呆住,身子几乎同时僵硬,不会说话了。 只见前方轩窗之下,石茵面色通红地站在那里,身子摆出一个极为扭捏的动作,仿佛正欲跑却未跑出一般,停在那处一动不动。怀里,则搂着那个刚丢出去的玉玺。 叶瑾云目光触及那玉玺时,脸色骤变,将怒气一压,沉声喝道:“茵儿,你在此处作甚,不是早让你回去了吗!” 石茵面红耳赤,目光在姨母和唐谷溪之间来回游离,一时不知说何为好,最后张口结舌道:“茵儿,茵儿正要回来……有一事问……” “行了。”叶瑾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进屋去,未有我命不得出来,待会儿我再与你详谈。” “是,姨母……” 石茵如获大赦,低着头碎步而来,将手中玉玺递到姨母手上,头埋得更低了。 叶瑾云从她手上拿回玉玺,冷冷瞥了她一眼,终未发声。 石茵躲进屋子后,叶瑾云回过身来,看向唐谷溪,脸上神情复杂。 “师娘,对不起……” 叶瑾云轻轻叹了口气,眉间有一丝无奈:“罢了,别说这个。今日,你先回去吧,此事以后再说。”顿了顿,她又道,“走吧,师娘送你至门口。” 她转过身,向前迈出了步子。 唐谷溪扭头看着叶瑾云的背影,拿出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紧步跟了上去。 “此事不急,你万莫太过劳心伤神,切记养好身子,近日多多休养,我已吩咐冯昀细心关照你了。”叶瑾云一边说着,一边将玉玺放入了袖中,忽然轻轻一笑,扭头道,“溪儿,师娘知道你嘴快心软,重情重义,否则,也就不会一直戴着那坠子了,不是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心结终解 听闻师娘此言,唐谷溪朝自己脖间望了一眼,那根红丝线缀着的木坠,隐隐从衣间露了出来。这是她自那日从望远山回来,便戴上了的,却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生怕将其弄丢,索性便挂在身上了。 “不论你是因你母亲之托而戴,还是因为师娘所言而戴,皆是为了情义,溪儿,你终究是个有情有义、是非分明之人。”她唇角绽开一缕笑容,眉眼柔和,“师娘甚为开心。” 唐谷溪扯开嘴角,苦笑了两下。 “不着急,溪儿,你先养好身子。”叶瑾云看她神色凄然,便又补充道,“此事单凭师娘一人说无用,得需你自己思量过才行,等你全想明白后,师娘也就不必再苦口婆心劝你了……” 她的话语哀婉忧伤,带着淡淡无奈,令唐谷溪不由心头一颤。这南国与西州两国的恩怨,本与师娘无关,可她忠心昭昭,坚守二十年,还不是为了一清二白,为了自己的父王与母后? 房间里那一排肃整的灵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快如闪电。 为他们追封谥号…… 将他们移入王陵…… 她脸色大变,身子突然发起抖来,双手环抱,忍不住后退一步。 叶瑾云见她如此,惊问道:“溪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说着,便要伸出手去碰她。 唐谷溪紧接着又退一步,目光呆滞望着地上,摇了摇头,“不,溪儿……溪儿无事,师娘,溪儿……先回去了。”说罢,她转身向前跑去,很快消失在了墙角。 叶瑾云愁眉紧锁,望着远处的墙角良久,哀叹了一声。 悠长曲折的游廊上,唐谷溪一路疯跑,身上冷汗直冒,忍不住发抖乱颤,体内却犹如火焚一般,沸腾不已。她心中一团乱麻,方才那个念头,那个闪入她脑海里的情景,令她心慌万状,惊恐万分。 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子,论武功比不上林落林寻,更别提董家兄弟。论智谋又远不如师娘,更别谈齐煜和齐昭父子……身边人各个如虎如龙,智勇双全,皆是人中佼佼者,她唐谷溪……又算得上什么? 一个只会耍小聪明偷逃出家被爹爹训斥的任性小姐,一个偏爱舞拳弄剑却学艺不精的新入弟子,一个莽撞无知却又极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愚钝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任谁看了也会嗤之以鼻,也会弃之如敝屐。可是师娘信她,所有人都信她,他们对她好,自始至终护着她、守着她,虽然欺骗了她一路,可也守护了她一路。从未有过嫌弃,从未有过失望,从未有过比较…… 几个时辰前心中还是一团怒火,此时此刻却又变成一派感怀。一边是气愤,一边是温暖,一边是寒心,一边是感动,两种情绪在她体内不断撕扯、纠缠,交织碰撞,片刻间便令她痛不欲生,几欲撞墙。 倏尔,她停了下来,此时人已走至漱石园口了。 抬眼望去,只见铃儿站在月门下,盈盈一笑,静望着她。 唐谷溪微微一怔,身子不再发寒,敛容整衣,缓步走了过去。 来至铃儿面前,她抬头,目光触及铃儿那一双柔和的明眸,正想问她林寻此刻如何了,却听铃儿道:“姐姐不必担心自责,林寻哥哥他无事,铃儿包扎过后,他便回房去了。” 唐谷溪愣了愣,心里感到空空的,一阵失落,她点了点头,一时无语。 此刻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跟铃儿解释了。林寻在她心里那么重要,想必方才之事对她也是不小一击,她此刻连惭愧内疚都来不及,更别提闲聊搭话了。 可是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她的过错,林寻不欠她的,不能白白受她这一剑,却权当无事。即便林寻可当无事,她也不能当作从未发生过。她得给他一个说法。 话说回来,若是此刻林落在此,她会不会将怒气撒至她身上呢?毕竟,此事她才是“主谋”。 思索一刻,唐谷溪的答案是——会。倘若林落在此,那么今日她执意比武的,恐怕就不是林寻了,而是林落。林落又会和林寻如出一辙,招招避让她,步步防为主,而她那最后一剑,也会同样落在她的身上…… 唐谷溪不敢再想下去,只觉自己简直如同疯子,早已神志不清、意乱神迷了。 她的心中千帆过境,短短一瞬便闪过千万思绪意念。哪想对面的铃儿却压根不在意,一双手轻轻伸过来,柔柔握住了她的手。 唐谷溪浑身一震,目光移上铃儿的脸,凝思一刻,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铃儿,你是不是……知道了?” 铃儿唇角一扬,云淡风轻,“是啊。” “谷溪姐姐,你为何非要将自己陷于枷锁之中呢?”铃儿忽敛起了笑容,神态严肃,“姐姐是谁又如何,不是谁又如何,这个重要吗?其实无人因你的身份而对你有所戒备啊,即便有,那也不会是林寻哥哥和林落姐姐,此事,铃儿可以担保,因为铃儿一直是看在眼里的,绝无任何私情杂念。谷溪姐姐是被突如其来的事冲昏了头脑么?竟分不清真假好坏善恶正邪了,难道对人心之判断,不该听命于自己的心吗?姐姐的心中明朗昭然,然而所做之事却让人心寒不已……” “不,不,铃儿,你不理解为人所骗的滋味,你不理解!”唐谷溪大声吼着,甩开她的手,声音却毫无底气。 铃儿见她如此,不再说话,只是依旧看着她,眉眼重归柔和。 片刻后,唐谷溪终于放松下来,心中芥蒂彻底瓦解,被铃儿此番言论命中,她再不敢口是心非了,再不敢继续嘴硬了。 “姐姐,你永远是铃儿的谷溪姐姐。”良久,铃儿再次将手伸了过来,此次,唐谷溪未再推开。 “无论你是谁,今后是谁,要去做什么,被林伯母期许着怎样的事情,你在铃儿心中,永远是那个侠肝义胆、热心直肠的谷溪姐姐啊。难道姐姐,不承认铃儿这个妹妹了吗?那铃儿,可要伤心了……” 这一番话说得唐谷溪心里百感交集,只觉暖意渐生,传遍全身。她抿嘴苦笑了两下,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略带嗔意道:“为何以前,没发现铃儿的嘴竟这样巧呢?” 铃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手挽着她走入了院内,“姐姐就别取笑铃儿了……” 二人款款向房门走去。 “林寻……他还好吧?” “你就放心吧,他才没事呢,若是姐姐此刻就去上门致歉去,他定会抓住此事不放,故意给姐姐个下马威,所以姐姐丝毫不必担心,可不能让他得逞……” 唐谷溪轻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和解 过了两日,唐谷溪从街上买来绿豆糕,悄悄去林寻房里探望。 关于这绿豆糕,还是铃儿告诉她的,当初在将军府时,林寻常带她去集市上玩,结果每每出去,他都要为铃儿买来绿豆糕。最初铃儿不解,后来才知,原是他喜欢吃,便以为全天下人都喜欢这绿豆糕了,只一味地买来给她,也不问人家口味如何。 偏巧这铃儿心善,在得知后,尽管不喜这绿豆糕的甜腻口味,却还是一直装作喜欢,以至于到如今,林寻都以为铃儿同他口味一致,皆爱这绿豆糕呢。 这日,铃儿见唐谷溪一副愧意在心的模样,心想,谷溪姐姐若是不去给林寻哥哥解释一下,恐怕以后难以心安了。想来,她便想出个法子,拉着唐谷溪到了街上,一则为买绿豆糕向林寻致歉,二则她们姊妹俩也在街上转转,毕竟来西州之后,二位还从未出来过。 买来之后,唐谷溪便一人拿着糕点,来到了林寻院中。此院距她们院子并不远,却需走些小径弯路,绕了一大圈才到。 只见林寻屋门紧闭,院中翠竹丛丛,青竿林林,一派幽静清新之气,竟不像是他这样咋咋呼呼、爱说爱笑之人的居所。 唐谷溪立于门前,斟酌片刻,抬手敲了敲门。 房中寂静无声,毫无回应。 她心中微生不安,再次敲了敲门,清清嗓子道:“林寻,我知你在里面,你开开门,我来给你送好吃的了,你猜猜,这是什么?” 可随后等来的还是一片寂静,仿佛屋内无人一般。唐谷溪伸长脖子,透过窗纸向里面瞄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虽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但尚能看见,那人一只腿翘在另一只膝上,大模大样地看着书,膝上的那只脚摆来摆去,好不自在。 唐谷溪收回头来,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添些笑意,换了种语气道:“不开门?不开门那我走了啊!哎,可惜了……可惜了这手里的绿豆糕啊,刚买回来,还冒着热气,豆香四溢,晶莹剔透,绿意莹莹,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 说着,她后退了一步,便转过身去,往回走。一边后退一边眼角斜飞,小心注意里面的动静,眉角轻扬,一副胸有成竹之状。 果真,就在她转过身,正欲迈脚下台阶之时,背后的门“哗”的一声,豁然打开了。 唐谷溪抿着双唇,忍住笑。前脚却稍稍一停,便要继续下迈。 林寻一身月白衣衫,立于门后,清瘦明朗。见她欲走,伸手一把勾住了她的后襟,力道不轻不重,猝然将她拽了回来。 “你干嘛!”唐谷溪被他这么一扯,险些栽倒,不禁厉声吼道,转过身来,怒瞪着他。 哪知林寻毫不在意,嘴角一翘,满脸堆笑,右手向前一勾,便如飞钩一般,将唐谷溪手中之物取了回来。 唐谷溪低头一看,手中的绿豆糕早已入了林寻之怀,而自己却毫无知觉,连反应都未反应过来。心中不禁斗气,伸手便要去抢,结果林寻后退一步,倏尔进了屋子,轻巧地躲开了她。 他站在门槛内,嘿嘿傻笑,扬起手中之物对她道:“亏你有心,谢了啊!”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目光一转,瞥见他左臂垂着不动,物品也是一直由右手所拿,左臂与之相较,明显僵硬不少,便知那定是因剑伤所致,想必此刻还没见好。便有些于心不忍,方才的赌气也消失了,转为一派平静祥和之态,抬步走入了屋内。 林寻见她怒意消失,本想着和她逗笑两下,这回也没了兴致,一边用牙齿将包裹绿豆糕的油纸咬开,一边举着绿豆糕向床上走去。 唐谷溪见她行动不便,一手从他嘴边夺下绿豆糕,三下两下便打开了,重新递至他手中。 林寻眯眼瞧着她,见状,只得呼了一口气,接了过来,转身叹道:“这回啊,也不知怎的,明明伤得不如上回重,可这手就是抬不起来。上回在山中,那两个黑衣人刺的可是我的左臂外,这回是肩上,可偏巧上回无事,这回便不能抬胳膊了,一抬,痛的不是手臂,而是肩膀。” 他在床上坐了下来,一边说一边往口中送着绿豆糕,咀嚼两下忽双眸圆睁,看着手中的点心大加赞赏:“嗯……不错不错,看来,没白放你进来。” 唐谷溪瞪了他一眼,在凳上坐了下来,神态忽变忧伤,淡淡道:“这么说,你的手……近期是不能活动了?那你爹快要回来了,若是查你武艺,那你无法练剑,可如何是好?” 林寻睨着她,嗤笑了一下,道:“我说两句你还真当心了?放心吧,无碍的,拿剑的手是右手,左臂顶多辅助为主,又不重要,我自己还不担心呢,你在意作甚?”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铃儿呢?” “她在房里。” “为何没跟你一起过来?”林寻身子一转,双腿搭到了床上,往后一靠,一副悠闲模样,“她都还没来过我这里呢,这丫头,也不知来看看我……” “你快别说了,这绿豆糕,都是她告诉我的。”唐谷溪无奈地笑了笑,“铃儿比谁都担心你,只不过……自长青山回来后,她便有所顾忌了,纵然师娘不再说什么,并且也给了她那镯子,可是越是这般,你俩越是不能招摇,这你可知?” 林寻眉头微锁,沉下眼来,点了点头,“我知道。” “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唐谷溪轻轻说道,叹了一声,目光远远落在窗上。 “林寻,林寻!” 门口忽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林寻和唐谷溪听见,忙扭过头去。 只见冯昀一把推开了门,面上激动,先看了唐谷溪一眼,继而踏进门来,对榻上的林寻道:“快,更衣洗漱一番去你娘那里,你爹回来了!” “什么!”林寻惊得从榻上滚下来,手中绿豆糕散了一地。 冯昀见状,嗔笑道:“看你这副样子,你爹又不是鬼怪,至于把你吓成这般?” 林寻面色煞白,目光呆滞,从地上爬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唐谷溪一听林肃回来,亦然紧张,起身问:“师父回来了?” 冯昀点点头,催促他二人快快前去,莫让师父等急了。尤其林寻,两年未见,师父还等着见他呢。而唐谷溪又是新来的,“师娘”叫了这许多日,“师父”可一声还未叫过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林肃回来 林肃此次回来,本该是和董家兄弟同一天到家的,可偏巧那日在宛都外的驿站内,遇到一个多年前的故友,那故友与他是是同道中人,近年来成立盟派,跻身武林之中,恰巧那日与他相遇,二人便切磋武艺,交流心得,叙旧饮酒,在城外耽搁了几日,这才回来。 云鹤师兄弟早就在门口等候了,那日听闻街上传来马蹄声,二人踏出门外,举头遥望西边,只见远远一人御马而奔,一袭黑袍裹束其身,身形瘦削挺拔,英姿鹤立,风尘仆仆而来。单是远远看着,便能感到一派卓然不凡的气质。 这时,叶瑾云和石茵,亦来到了门外。 林肃下马之后,周伯带人上来,为其牵马洗尘,林肃微敛衣襟,凝目朝门口望了一眼,深邃的眉眼如同刀刻,内敛有持,稍作停顿,便向这边走来。 “师父。” “师父。” 董家兄弟早已迎了上去,一人拿下他身上的包裹,一人接过他手中的长剑,一并朝门口走来。 叶瑾云微微动容,眼神明亮带喜,却是双唇紧闭,身子不动,将那一丝变化藏于神色之下。 “姨父。”石茵面含微笑,屈伸施礼。 林肃朝她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目光重回叶瑾云脸上,端详一刻,轻声问道:“怎么,近来可安好?” 叶瑾云笑意绽开,点点头:“好,一切都好。” 说着,二人眸光一接,默契转身,一并朝门内走去。董云鹤和董墨笙以及石茵,则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各不说话。 “寻儿,是何时回来的?” “大约一个月以前。” “落儿她……” “她留在凉禹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九秦,可曾听到凉禹和乔疆的战事,如今如何了吗?” “一早听说了,我启程之时两国交战才不久,不知战况如何。不过,凉禹国力兵力一直在乔疆之上,此次又是攻城略地为主,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只望,只望落儿能够,安然归来吧。” “嗯,是啊,她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否则王妃娘娘该……该拿我是问了。” “对了,那女子……” “你不必担心,我已与她说过了,她如今估计正在定夺之中。溪儿……她与我想象中一样,甚至,比我预想中还好,最起码,她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品行端正,模样又长得标致……哎,今日与你说来,我又要止不住话头了。” “哈哈,那便好,你满意便好……” “对了,上回信中忘了与你说。此次他回来,除公主外,还带回一个女子。那女孩儿才十六七岁,人也乖巧懂事,模样水灵清秀的,看着怪可人的。只是前两天,闹了一回子事……具体如何,我也不细说了,总之,是我愧对于人家,蒙蔽了眼,做错了事。反正,那姑娘……我看着还行。” “哦?如此说来,他此次出去,还没白出去一趟啊。”林肃摸着胡须,斜眼睨她一眼,微微笑道。 “你这是何话,怎不先看看那姑娘如何呢?定夺下得也太快了。” “你既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何异议?你的眼光比我挑,在你眼里称心的人,我还有何可说的?” 叶瑾云轻轻笑了笑,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她迟疑一下,眼光微微向后瞥去,“只是这茵儿……” 林肃即刻会意,眉峰一扬,正视于前方,说道:“茵儿是你的侄女,怎么说,你俩也更为亲近,有何说不开的?此事,只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的,你平日那么忙,此等家中杂事,何须你再费心?” 林肃闻言,心生感慨,朝她看去,说道:“这么多年,我忙于剑派之内的事,不是收徒授武便是与人交锋,疏于管理家中之事,也多亏了有你……” “说这些作甚呢,还不快坐下歇歇。” 说着,二人便走入了堂屋之内,林肃坐下,叶瑾云坐在另一侧,石茵赶忙快步而来,端茶倒水。 董云鹤和董墨笙跟随而入,静默无声坐在了两侧座椅上,依次相挨,身姿端正。 林肃眸光略转,环顾一遍屋内,收回眼来,接过了石茵递来的一盏热茶。正欲划盖低饮时,却忽然想起什么,抬首看向叶瑾云,面容严肃。 “冯昀和青峰呢?怎么未见他俩?” 叶瑾云怔了一下,忙笑道:“冯昀还不是听说你回来,抽身去叫寻儿了?都来不及在此等候她师父……” “哼,”林肃冷笑一下,低头去饮茶,放下杯之后,他两眼微眯,目光远远落在门外的庭院内,“师父?她触犯清规,违背师意,如今若还有脸自称我派弟子,那倒真是怪闻奇谈了。” 此言说罢,屋内的四人皆陷入了沉默。董家兄弟垂首只顾饮茶,装未听见,石茵则站在身后不作声。唯有叶瑾云,淡淡笑了一下,略带苦涩。 她本想着三四年过去,林肃也早该释怀了,才刻意重提了一下,以作试探,未承想,他心中还是有着芥蒂。以往每年回来亦是如此,平时两人见面倒还无妨,他只当冯昀是家中客人,可单单不能提这“师父”二字,一提便要惹出一顿闲气来。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众人皆抬起头来,知道是林寻过来,林肃便整容敛衣,一派威严肃穆跃然脸上。 不出所料,林寻出现在门外,先是抬头朝主座上的父亲看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紧接着,低头走入,一言不发。只见他一身雪白布衣,干净整洁,行为规整,面容素净,不染脂粉,来到堂屋中央后,深深鞠躬。 “父亲。” 林肃后背挺直,凌然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一遍,双唇紧绷,却不发声。 短暂的寂静让林寻近乎窒息。 “逍遥回来了?怎么,不是号称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外出磨练吗?为何到了上战场这等事,倒不是你留在凉禹参军,反而让你姐入伍呢?” 林寻听罢,知道这是父亲在试他,反正每次见面,不论好坏,父亲总要将他嘲讽讥言一番,也不足为怪。 “当时,孩儿本想替姐姐而去的,可是……事有千变,凉禹的大王并不……” “哼,白白练武多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畏畏缩缩,何时能比得上你姐那就怪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家宴是非多 是夜,林宅内摆了家宴。一来为林肃接风洗尘,二来迎贺新年,三来家中人数最多,此刻人皆聚齐,理应共宴一场。 家宴地点便在前院的双凤阁中,双凤阁原是一座邻水花厅,因厅外种植着许多凤尾竹和凤仙花而得名。此处南接前院,被靠后院,是前后院的分隔地,又因绿池环绕,花竹相伴,故而风景绝佳,为春夏秋冬的良好去处。在这寒冬腊月,南国气候并不十分寒凉,况且当夜又有暖炉相伴、热酒相持,因而众人聚集在此,并未有所不适。 宴席上,林肃先见过了唐谷溪,唐谷溪敬酒三杯,欲要拜师之际,却被林肃免了跪拜大礼。她知是为何,但并未按照师父所言,而是照例行了跪拜大礼,一切皆按正常礼数来。 本来,这拜师学艺,便是师父在上,徒儿在下的。任凭她是谁,礼数皆不可乱,就连大王和王子,也是有太师太傅的,何苦是她唐谷溪? 叶瑾云见她执拗,便也没再说什么,依她去了。 唐谷溪落座之后,林肃又见了谢铃儿。此次,是铃儿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露相,先前从未一次见这么多人。当着冯昀与石茵的面儿,当着林伯母与林伯父的面儿,当着董云鹤与董墨笙的面儿,她再次不可克制地紧张起来。起身敬完酒之后,早已羞红了脸颊,一字也吐不出来了。 林肃见状,丝毫不见责怪之意,只是笑笑,沉头饮酒,并未说话。 林寻在铃儿起身敬酒之际,唯恐爹爹对她不满意,见铃儿羞怯寡言,心中更是焦急艰难,却见父亲面容祥和,微微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酒席之上,大家其乐融融,董家兄弟谈吐风趣幽默,既得师父许令,又是家中夜宴,自然无拘无束了许多。铃儿与唐谷溪最初较为拘谨,后来便也玩笑开了。林寻则因父亲在此,也不敢过分说笑,唯恐哪一点又惹怒了爹爹,到时再惹来一顿骂便不好了。 除这几人之外,唯有二人心事重重,不甚喜悦。这二人便是冯昀和石茵。 石茵自不必说,这宴席之上,谢铃儿与唐谷溪出尽风头,正得姨父喜爱,就连一向疼她爱她的师娘,也明显偏向了谢铃儿这边。表哥更是与她眉来眼去,秋波传情,石茵能在这饭桌上好好坐下来吃饭,已是足够了。 而冯昀,倒不是因为师父的态度,而是因为婧儿…… 婧儿午后在院内玩耍时,不慎从台阶上跌了下来,碰伤了额头。那时,她恰好去林寻院内了,因师父回来,一时激动,便忘了屋内还有婧儿在玩耍。婧儿见她迟迟不归,兀自走出了门外,下台阶时一个不稳,便翻滚了下去。 待她从林寻房中回来,听到哭声时,早已过去一刻钟之久。婧儿头上起了大包,鲜血直流,冯昀赶忙拿出治跌打损伤之药来,为其上药包扎,忙活一下午,这才渐好。此时此刻,婧儿虽已睡下,可她依旧惴惴不安。 叶瑾云看出她的心思,便让她回去了。又坐了片刻,她自己也放心不下,只好寻隙离开席间,来到了冯昀院中。 今日一天,忙着打理林肃归家之事,难免对婧儿受伤一事不甚关照。此刻夜深人静,再不来看看,那她便也说不过去了。 冯昀院内只亮着一扇窗,叶瑾云立在寒风里,紧了紧衣衫,走上了台阶。 进屋之后,只见里间小屋内,烛火摇曳,昏暗温馨。冯昀一人坐在榻上,望着床上的婧儿,黯然神伤。 烛光在她身上轻轻摇动,映衬着冯昀的侧脸忽明忽暗,床上的小人儿则完全掩在昏暗之中,看不清其睡态。 叶瑾云走至跟前,冯昀听到响动,扭过头来,看到了她。 “你师父向来如此,你万莫为此忧心。其实,他早就不怪你了,只是碍及颜面而已。” 冯昀苦笑两下,收回头来,目光落在婧儿脸上,“师娘多虑了,我早就不再为此伤心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是我愧对于他,此时又何来的忧心呢?只是……我担心的,是婧儿。” 叶瑾云听罢,走上前来,望了一眼床上的孩子。此刻,她的睡态及面容,皆映入了叶瑾云眼底。她看到婧儿头上白条包扎,面上泪痕密布,两眼微肿通红,正闭着眼呼呼睡觉。让人看了既爱怜又心疼。 叶瑾云笑了笑,走过来坐下,道:“婧儿只是小伤,伤好之后便无事的,头上的疤痕也不必担心,家里跌打损伤的药还有很多,那些去疤消痕的,不在少数。” 冯昀微微点头,谢过师娘的好意,便不再说话了。 房间内四下无声,唯有烛火噼里啪啦之声,融合着婧儿的呼吸声,微弱有致。 “你对这孩子,是真亲啊……”良久,叶瑾云忽然喃喃了一句,望着床上的婧儿,眸光柔和平淡。 冯昀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干笑道:“婧儿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对她亲了,天下,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她说着,目光却移至婧儿脸上,不去看叶瑾云。 叶瑾云面色不动,仍旧凝视婧儿,隔了片刻,才微笑着点头,“是啊,哪有母亲,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呢。” “师娘,此处有我照看便好,您回席上去吧,今夜如此盛宴,又是为师父接风洗尘,您不该缺席才是。” 叶瑾云点头,“那也好,我来看一眼,只要婧儿无事便好,我也能放心了。” 冯昀起身,送师娘至门外。 “也不知,林落何时才能回来。”她望着漆黑的院内,淡淡道。 叶瑾云闻言,唇角微翘,“快了,快了……” …… 双凤阁内,此刻正是酒香四溢,谈笑风生之时。叶瑾云回来之后,还未落座,便只见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抬眼一看,正是周伯手下的小厮。 “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神色慌乱,急道:“不好了,老爷夫人,不好了呀!青峰少爷在街上欺负人家卖茶姑娘,现在人家姑娘的兄长找上门了,正揪着青峰少爷要算账呢!青峰少爷被打得鼻青脸肿——” 话未说完,林肃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乱颤,酒水洒出。众人噤若寒蝉,脸色皆变。 林肃面色铁青,起身怒喝道:“什么青峰少爷!这畜生,败坏门风,屡教不改,今日迟迟不见人影,未承想竟惹下这等祸事!看我今日不将他打断腿!” 说着,青袍一振,大步走向门外。 众人连忙起身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青峰惹事 戌时三刻,林宅门口灯火通明,树影摇晃。风灯之下,几个人相互推搡,怒骂呵责声不绝于耳,将这本安静的夜搅得风云滚动。 “拿钱来!要么赔钱,要么告官!总之,今夜之事你们必须给个说法!我妹妹不能白让人欺负了!” 门槛之外,立着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手里拽着李青峰,另外两人站在他身后,似是他的朋友。 最后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瘦弱的女孩子,此刻正深低着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上挂着泪痕。 那李青峰已是鼻青脸肿,蓬头垢面,被人推搡拉扯着,浑身松垮,酒气冲天,一副行尸走肉模样。此刻哭哭啼啼、骂骂咧咧,一会儿是求饶一会儿是顶嘴,求饶之时不被人放过,顶嘴之时更加挨人几脚,最后索性不发声了,只拽着周伯涕泪肆流。 “公子,我说这位公子啊,你这么嚷嚷岂不是吵得人尽皆知了?这大街上人多口杂的,还是你家姑娘的颜面要紧啊!先别着急,我们老爷马上要出来了,你放心,多少钱都会赔给你的。只是……你先放过他吧,你看看他……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啊!” “人命?哼,他死不足惜!再说,你不是这家的主子,说话不管用,我要等你家主子出来,否则,这笔帐算不清!” “他们家人不会不出来吧?” “对啊,万一人家怕丢颜面不肯出来呢?林家可是一味讲究家世门风,此人又不是林家公子,难保林大侠与林夫人不会出来。” 左右两人对中间那人说道。 周伯打量着这三人,皆是粗布短衣,一看便是农家平民百姓,平日在街上做些营生安稳度日的,若非李青峰真的惹恼了人家,想必他们是不会找上门来的。想至此,便心生怒意,瞪着李青峰,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态。 那女孩子的哥哥听闻此言,怒气未消,依旧大声道:“我管他是什么林大侠还是林夫人,林家我也有所耳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哪知今日会出现此事!其他我不管,我只要为我妹妹讨个公道!” 说罢,他扭头朝角落里大喝一声:“蓁蓁,你过来!” 那女孩子稍稍抬头,身子抖动一下,又向后缩了缩,没有上前。 “别叫她了,蓁蓁都吓坏了。”旁边一人劝道。 “周伯,周伯你救我啊!他们、他们冤枉人!我跟那丫头什么也没有,我是去买茶的,跟她讨价还价了两句而已,这丫头是想讹钱,他们是想讹钱啊!”李青峰半跪于地上,向周伯哭号。 “青峰,青峰你快别说了,还不赶快给这位公子和姑娘认错……” “哼,竟然还嘴硬,死到临头还不承认!”那人朝他身上踢了一脚,抬头对着周伯,将怒气撒了出来,“你家主子呢,为何还不出来!” “快了快了,今日老爷回来,正在家中夜宴呢,已经派人去叫了……” “什么……”李青峰仿佛才反应过来,不哭不叫了,而是面色呆滞望着周伯,双眸圆睁,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师父……师父回来了?” 周伯闻言,不禁沉声怒叱:“自然是回来了!今日派人四处去找你,就是找不到,这回你可小心点儿吧,让你师父好好教训你才是!” 周伯说毕,李青峰身子一僵,继而瘫软在了地上,神慌意乱,喃喃道:“完了完了,师父回来了……早知道,早知我就不饮酒了,否则也不会发生此事……” 周伯一听,愣了一下,痛心疾首道:“这么说,你真的欺负人家姑娘啦?” 李青峰晃了晃神,正欲抬首狡辩,只听院内出现一声厉喝,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气一道飞来——“谁犯下错事不知悔改,那便将他拖出去喂狗!” 伴随着这声厉喝而至的,是林肃那颀长威武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大步凌然走向门前,紧绷的面容上一派肃穆,压着层层怒气,目光灼灼,苍劲遒然,精华万丈。 单是这一人的气质与风范,便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只觉凛然万分,威严四生,将方才那一阵杂乱与哭号,全然压制下去了。 随后,董云鹤与董墨笙出现,分立在了林肃两侧。唐谷溪与林寻等人也陆续赶到了,站在门槛内林肃的身后,默不作声。 寒夜里,风灯下,门前对立着两派人。 只不过,这两派人的目标,皆是地上那衣衫不整、酒气熏天之人。 李青峰睁大眼睛望着门内景象,万万没料到会出现如此多的人,更为恐怖的是,师父回来的第一天,还是在晚宴之际,他便捅了这娄子,给了师父一个“特别”大礼! 他干咽一下,早已说不出话来,双腿颤颤巍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上身却依旧挺直,凝望着林肃,亦不说话,只看师父该如何处置了。 门外的那三人见状,虽有却意,却仍义正言辞道:“林当家的,宛都城中谁不知您的大名,可今日恕在下无礼了,您府上这人,方才在大街之上,公然欺负我妹妹,大庭广众之下……我妹妹颜面何存!” “年轻人,你不必说了。”林肃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出去止住了他,“此事错在青峰,是林某教徒无方,败坏了门风,惹出了此等害事!对此,林某深表歉意,令妹若是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林某若能做到,必当全力补救。至于这孽障,各位无需费心,只管交与林某便可,林某必当重责于他!” 说着,他朝地上的李青峰投去狠狠一眼。 周伯见状,唯恐那人再提出过分请求,便忙道:“老爷,人家说了,要赔钱……” 听闻赔钱,林肃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仍旧满脸愧疚,再次询问过后,得到了肯定答复,这才放心下来。 叶瑾云望着地上的李青峰,脸色忽青忽白,隐忍不发,悔恨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疏于管教,才酿成了今日祸事。不仅如此,还使林肃一回来便动了气,此次事件,也有她的不该。 余下的事便全交与周伯打理了。 李青峰被云鹤兄弟提回来,按照师父的旨意,将他锁在了后院的马棚之内,严加看管,日夜反省。待哪日想通了,真正改过自新了,才会放他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移情转性之物 话说这李青峰自那夜归来,在马棚被关了几日之后,越发地不服气,暗自慨叹生不逢时、命途多舛,整日怨天尤人、骂骂咧咧。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每日看似在面壁思过,实则悠哉悠哉,昏沉度日,不知昼夜。 自那日从长青山回来,他便心有不甘——铃儿未得手,又徒劳一场,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谓是人财两空。但此事不好说理去,那石茵娇蛮强势,不来找他算账已是好的了,他又怎敢再去找她?因此,这心里的怨气无处可发,只好终日买醉,上街找乐子去了。 谁承想,乐子没找着,反找来了一顿关押。 师父回来,没将他痛打一顿已是好的,董云鹤与董墨笙下手也不轻,那夜将他提回来时,少不了用些蛮力。在师父眼里,他李青峰无足轻重,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两位师兄的,可他们同为一派弟子,他反倒要受同门弟子的“欺凌”,如此想来,便恨得咬牙切齿,连觉也睡不好了。 一日,正在草席上打盹儿时,忽听得外面一阵走动声,夹杂着二人的窃窃私语。他睁了睁眼,从地上起来,走至窗前一看,那立在马棚外面的,不是别人,恰是冯昀与周伯二人。 周伯每日来后院打理马厩,顺便为他送饭送水,已是来惯了的。可这冯昀,来此处作甚呢? 只见冯昀与周伯交谈两句,伸手接过他手上的饭,朝这间茅屋走了过来。 李青峰理了理衣裳,端坐于草席上,擎等着冯昀开门而入。 一阵开锁声音,房间射入一道光芒,外面的日光很快将这昏暗潮湿的屋子照亮。 冯昀瞧了他一眼,将饭食放于案几上,面不改色,平静道:“这几日天儿冷,若是被褥不够了,你记着跟我说,我回去告诉师娘,师娘会派人送过来的。至于饭食,你就将就着些吧……原本此事,就是你的不对,师父能如此,已是开恩了……” 话未说完,只听席上的李青峰冷笑一声,一手拿起筷子去夹菜,将菜移至嘴边,伸长了舌头卷进嘴里。 见他这副吊儿郎当模样,冯昀轻叹一声,转身欲走。 “哎,师姐,别走啊……”李青峰眉眼一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而一副嬉皮笑脸,“师姐,我这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你说在这家里,上至师父,下至石茵,谁都不正眼儿瞧我。要说林寻,以前还算一个,可如今呢……本事大了,在外闯荡一番回来,早就不认识人了,不知是被林落教唆的还是被那丫头迷的……总之是见我如见蛇鼠,不是鄙夷就是——” “青峰。”冯昀回过身来,正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青峰嘿嘿笑了两下,“我就是想问,师娘怎会如此好心留我在家,换了别人,早就赶出去了吧?还有你……昀师姐,为何三番两次相助与我呢?如此恩德,青峰倒好不自在啊。” 冯昀冷笑一声:“那是我见不得兄弟姊妹受苦,今日即便不是你,换了别人我照样会来慰问关照。怎么,师姐平日里关心关心你,也不成了?” “那倒不是。”李青峰继续嬉皮笑脸,“只是师姐的女儿如今还病着,师姐尚能抽出闲心来关照青峰,如此更可见真心啊……” 说着,他端起案上一杯水,放至唇边轻轻呷着,一边斜眼去看她。 说到婧儿,她前两日碰伤额头之后,不想竟虚火上炎,头昏脑热,终日迷睡,燥咳不止,发了一系列病症。这日稍稍见好,冯昀便依师娘的吩咐过来了。 她不知李青峰为何会突然提及婧儿,但看他表情,隐约觉得其话中有话,便立在那处不走了,只等着李青峰往下说。 “师姐,我娘故去多少年了?”他忽然话锋一转,放下了茶碗,有条不紊。 冯昀双手微微捏紧了帕子,不知他为何意,正经答道:“三年了。自你住在林家那日,你娘便不在了。” “哈哈,师姐果真好记性!” “你问此话,究竟是何意?”冯昀显然有些不耐烦。 “师姐如此聪明一个人,怎会糊涂到连青峰是何意都猜不出呢?”李青峰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我就说啊,师娘和师姐何以对青峰这么好呢,还不是因我娘对你二人有恩……因此,师娘不忍将我逐弃,而你呢,师姐……若是没有我娘,也就没有你家婧儿了,哈哈……” “李青峰,师姐好心来看你,就是听你嘲讽的吗?若是因那晚之事,你连师姐和师娘也恨上了,那师姐这趟可真是白来了!”她愤愤说道,“话又说回来,你娘今已在天,若是她得知你今日是此等样子,不知该要多寒心!你娘对我的恩情,我自当铭记在心,可你今日不成器,也不必搬出你娘来作要挟,师娘对你,还不够好么?” “当初师姐生产之际,若非我娘送来回阳丹,恐怕师姐你,早就失血而死了……”李青峰不理她,自顾自地说着,“可是有一事我很好奇啊,那回阳丹是至阳之物,虽能使人起死回生,可对人体伤害极大……尤其让女子服了,还会移情转性,人心冷却,对风花雪月之事毫无兴趣,再难体会芳心动摇之情,实乃世间一大悲事啊。” 他停顿一下,咧嘴笑笑,转头看向冯昀,“可为何师姐吃了那物,这许多年来,未见不同呢?” 冯昀面如死灰,却依旧保持镇定,忍声道:“你怎就知道师姐未曾有变呢?更何况,那风月之事,岂是人人都能说的……” “哦?是吗?”李青峰眉角一挑,面不改色,“虽然师姐守着清规,严于律己多年,又一心放在照顾婧儿上,可容颜形态、言语神情,却是一刻也未变过啊。这一点,你是瞒不过我的,我对我娘的回阳丹太了解了。更何况,那婧儿,我看着越来越不——” “李青峰!”冯昀面上薄怒,直视着他再无法忍耐,“师姐劝你莫要不知好歹,若有一天,师姐和师娘不再护你了,你就当真无家可归了!别忘了,当初你侵犯谷溪妹妹那事,师姐可是还记在心里呢,最好咱们……都小心一点儿。” 闻言,李青峰又绽开一副笑脸,缠着冯昀道:“师姐何须发怒呢?我说什么了,青峰什么也没说啊……是是是,是我看走眼了,师姐有无变化岂是我这眼拙之人能看出来的?师姐别气,千万别气……” 好说歹说,片刻之后,冯昀这才不理他,从马厩处的小茅屋走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赐青玄剑 从李青峰处回来后,冯昀惴惴不安、心慌不已,却依旧强忍着,佯装镇定,直到走出马厩才将心底情绪现于面上,却早已是面红耳赤、手脚发麻了。 她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李青峰竟会说出那番话来。难道……此事他也知道?不会啊,当初除了李青峰故去的母亲外,唯有她三人知晓了,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还好,她方才还算镇定自若,并未方寸大乱,及时压制住了那人。否则,他那一张嘴,若是哪日惹急了,不知会捅出什么样的事来…… 想至此,不禁又庆幸起之前的那事来,若非当夜她从唐谷溪手中救下李青峰,今日也不会有他的把柄,那么方才也就不会如此迅速脱身了。 一边仔细忖度着,一边轻捂胸口,魂不守舍地往回走。 正路过那后院里假山流水之处时,忽听得一阵挥剑之声,夹杂着人语,飘入了冯昀耳内。她止住步子,在游廊上停了下来,转身凭栏远望。 只见先前林寻与唐谷溪练剑的那片树荫下,此刻正站着师父、董家兄弟及唐谷溪四人,师父与两弟子皆站在在一旁,唐谷溪则在师父喃喃念出的剑诀之中,挥剑起舞,一式不落地将入门剑法练了下来。 看她那身姿,确比之前进步不少,难道,林寻当日只教她一天,她就悟了? 冯昀不知以前林落教过她,亦不知唐谷溪近来勤加练武,故而剑艺才提高迅猛。思忖无果后,她只得细细观看,不发一言。 招式悉数过了一遍之后,林肃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虽未喜形于色,然眼神中的神光却昭然显示。立于两侧的董家兄弟明白,师父对这个小师妹,是较为满意的。 “看来,落儿先前是煞费苦心了,才将你教授得如此之好,省了为师一大半力啊。如今这几个弟子,其实皆可出师了,若非忠孝在心,想必也是不会留在我身边的。”林肃说着,看了董家兄弟两眼。 董云鹤与董墨笙赶忙低头,笑道:“师父过奖了。” 林肃凝视唐谷溪,眼神炯炯,“溪儿有灵性,亦有悟性,这一点,和你们的师姐,倒有几分相似。” 董云鹤看了看唐谷溪,说道:“小师妹本就聪颖灵慧,外加勤学苦练,自然提升极快。这是师兄,所不能及的啊。” “落师姐当初亦是这般勤学苦练,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师妹与师姐皆有许多相似之处。不知是不是,相处时日长了,便也会沾染上那人的气性?”董墨笙亦笑道。 唐谷溪笑了笑,未说话。 这几日,她专心练剑,一刻也停不下来。唯恐稍一停歇,便被之前烦心事缠身,搅得头脑沉重、心乱如麻。 至于拜师学艺这件事,一贯的规矩是——一人不拜二师,然于唐谷溪而言,似乎早就破戒了。当初跟着临清的师父学凌云剑法,虽未入正规剑派,但好歹邹黎教授她武艺多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刻她再入别的剑派,拜别人为师,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之前叫林落“师父”,也只是玩笑话罢了,显得亲昵。而真正的师父却在此处,在她眼前,是她一直敬仰慕名的林掌门,是林寻的父亲林肃。 她知道师父不会怪她,甚至在遇到此事时,还会撺掇她多学些本领。可真正说起来时,她倒真是说不清了。 半晌,林肃对墨笙说了几句话,墨笙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唐谷溪不解,“师父让墨笙师兄去做甚了?” “他回来你便知道了。” 唐谷溪只好不再问,此刻凉风阵阵,吹得人身上极为舒畅,她抹了一把汗,轻叹一声。 董云鹤忽提剑走了上来。 “师妹累吗?” 唐谷溪不好意思说不累,只好翘翘眉角,轻松道:“不累啊。” “既然不累,那与师兄比一番如何呢?”董云鹤春风满面,语气柔和,“方才看你练剑,看得师兄也手痒了,若是师父允许的话,那你我二人比试一番如何?” 唐谷溪怔了怔,心道,她这两下功夫自己练剑尚可,若是与人比试岂不输得彻底?更何况是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不说话。 林肃道:“你放心,他与你比定是会让你的。你才入门,武艺在他们之下很正常,不必多虑。” 听师父这般说,唐谷溪也不犹豫了,点点头,与董云鹤拉开距离,提剑对练起来。 董云鹤论武艺是在林落之上的,又身为男儿,剑法熟练、武功高强自不在话下。但此刻与师妹相比,他竟能准确地掌握火候,在将林氏剑法玩得炉火纯青之余,与唐谷溪打成了平手。 唐谷溪自觉无趣,这样的比试,还有何意义呢?岂不是步步皆在董云鹤的掌控中?——他要她输她便输,他要她赢她便赢,同样,他想要平手,便是平手了。 她不明白,他这是要取笑她还是要怎样? 恰巧此刻董墨笙刚回来,见到了这一幕,神色瞬间黯淡了几分,满脸不悦。 他将手中之物交给林肃,自己站到一边,目视前方,板着脸,对旁边之人道,“没想到,哥哥也是个机灵之人啊。” 听他这语气,满是嘲讽之意,董云鹤不禁哑然失笑,低声回道:“怎么,你因方才师父让你去拿东西,而不是叫我,生气了?” 董云鹤冷哼一声,不作答。 林肃接到董墨笙拿来的东西后,把唐谷溪叫了过来,唐谷溪走至跟前一看,发现师父手中拿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把青光莹莹、锋芒百现、豪气万丈的宝剑! 她的目光不由被那剑吸引了过去,细细端详那青铜铸成的剑——细致繁琐的花纹雕刻于剑柄与剑鞘上,微微露出来的剑身闪着凌然光泽,剑刃锋利,长短适中,既有凌厉之气亦有柔婉之风,与董家兄弟手中拿着的,不相上下,但又不尽相同。 她眸仁黑亮,目光灼灼,一时不会言语了。 “这把剑,名曰‘青玄剑’,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后来不用了,但一直保留至今。”林肃将剑举起,递至她眼前,“今日,为师便将此剑,赠与你。” 唐谷溪闻言,瞬间怔住,只以为方才所闻是假的,丝毫不敢,相信。她抬起头,目光从剑身上收回,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师父。 “给……给溪儿?” “正是。你不必惊讶,他们的剑,”林肃指指身边二人,“皆是为师所赠,包括落儿与寻儿。因此,你也不例外,只管拿着便是。” 唐谷溪本不敢接,可转念一想,师父如此厚爱自己,定与师娘也分不开,再做推辞,也是无用的了。何况,那把剑她是一眼见到便心生喜爱,情绪早已现于脸上,瞒也瞒不住了。 遂接过那把剑,跪地抱拳,抬首看向师父,面露喜色,恭声道:“徒儿多谢师父!此剑为溪儿所用,必当悉心保管,尽剑之所能,更加勤勉练武,不负师父厚望!”(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雨夜归来 年三十,临江河畔,寒风瑟瑟,冷雨飘摇。 正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时。宛都街上集市早早地散了,商贩也早早撤了摊位,各家各户皆忙着回家,与妻儿团聚,共吃年夜饭。 大街上一片冷清,远处的天空中,时不时升起一朵烟花,绚烂璀璨,稍纵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爆竹声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也显得轻小许多。 江上漂来一只小舟,隐没而孤独,在浓墨般的夜色里,缓缓划向渡口。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凄厉雨声,随着那小舟的靠近,渡口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解三爷,您就送到这里吧。” “那……姑娘以后多保重,切记,先养好身子要紧。” “劳烦三爷关心,我今已安好,三爷不必再担心。” “那便好。”那人重重叹了口气,“老身与姑娘相识一场,虽短短不足两月,可老身敬佩姑娘的毅力和勇气。如今,从战场下来的人,无几个活口,姑娘尚能如此死里逃生,那便是天意。今后,自求多福吧。” 江畔草棚下的那女子,一身黑衣,长身玉立,明眸晶莹透亮、璀璨如星。肩上负着一把剑,背影萧瑟,衣衫袖口处被雨水微微打湿,冷雨寒风中,她俊眼修眉,面色如霜。 望着眼前的老者,她沉默了半晌,眼帘下的眸光轻轻动荡,泛起波澜。凝思一刻,重新抬起目光,迎上了那老者的视线。 “三爷还是不肯告诉我,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么?” 那老者闻言,轻轻一笑,将颌下胡子长长一捋,说道:“姑娘就不要为难老身了,老身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应承了人家,如今又怎能食言呢?” 女子听罢,不再说话,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带出了一丝苦笑,眸光淡淡落下,重回平静落寞。 四周雨声潺潺,似将万物齐淹没。 “时候不早,姑娘还是请回吧,赶在年底最后归家,也算是一件幸事。热热乎乎吃个团圆饭,明早一醒来啊,一年的不自在,便全都消失了。” 说着,老者后退一步,顺手拿起旁边的船桨,作势便要回去。 那女子眼帘一抬,目光陡变警觉,在同一时刻,两拳相抱,深深躬下了身子,对着那老者长长作揖。 老者脚步微顿,面容略有松动,停滞一刻,便转过身子,朝船上走去了。 推开河岸,船桨拨动,水声淋淋。浓夜里的小木舟,在凄风冷雨中,渐渐离开了河岸。 船上那老者,身着斗篷,低头划桨,未再回头望一眼。重重雨幕里,他的身影很快模糊、缩小,最后凝为一点,从她视线里永远消失了。 岸上女子躬身良久,直到手脚发麻,才直起了身来。 霎时,爆竹声动,烟花满天。天上五彩缤纷,灿如烟霞,亮若白昼,震彻九洲。 一阵繁华喧嚣过后,天地间重回寂静。 草棚上的昏暗灯火,在风中摇摇欲坠,犹如烟波江上一条小舟,茫茫不知所踪,沉沉不知何去。 她静立了半晌,自觉无趣,不知为何要静立于此,亦不知自己究竟在等谁。只是那双脚迟迟不肯离去,仿佛还有未完成的心血,在等着她泣血而归。 待下一束烟花升起之前,她迈动了脚步,朝大街上走去。 这一路上,他把她带回来,负伤之时用马车载,伤好后则赠马骑行,一路上穿山渡河,水陆舟车,雨雪同行,风霜为伴。 从乔疆至西州,这千里路程,若非这位素不相识的解三爷,她林落,恐怕至今还身不知何处…… 街上两侧的店铺大门紧闭,烛火俱熄,竟是黑黝黝一条长街。唯有个别酒馆的外面,还点着三两盏风灯,发散着微弱的光芒。 她脚步微顿,转身走入了一家酒馆。 店里唯一的小二转过身,脸上一阵惊愕,似乎未料到这样一个夜晚,竟然会有客人进来。 他怔了一刻,连忙带笑跑了过来。 “客官要什么?” 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衣衫尽湿,满头青丝沾雨淋漓,乌黑头发下,是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形神疏离,暗含冷意。 她朝他瞥了一眼,将背上的剑拿下,放在了桌角。身子一矮,坐了下来。 “酒。” “小的知道您要酒,可是,要什么酒呢?要多少?” “要最好的。” “最好的酒?哈,那便是芒露酒了!”小二见她不甚喜言,便试探地问,“不过,这芒露酒虽是最好,可价钱也极高,又逢春节,正是稀缺时,如今店里……” 话未说完,只见那女子手往桌上一放,抬手之际,桌上现出了一把碎银子。在风灯摇曳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小二声音停滞,眼光瞅着那碎银子,心里打鼓:这钱都够买两大坛了。看来,此女手中不缺银两,今夜怕是要在此买醉了……可这除夕之夜,等过两个时辰,他也是要归家的,若是此女醉倒在此处,抑或留着不走,那该当如何? 虽是琢磨,可动作却不迟疑,伸手拿过那银子来,哈腰说了声“好嘞,您稍等!”便雀跃般朝柜台走去了。 少时,抱来一小坛酒,放在了林落桌上。 林落面色不动,好似入定,眸光淡淡落在前方,凝神不语。那酒坛一落,发出一声短响,使她顿然抽回神来。 伸过手去,将那小坛端起,一手拿过酒杯来,倒酒入盏。 小二退了回去,暗忖道,那芒露酒可是烈性极强之物,看她形单影只,便欲好心劝几句,可在张口时,目光忽瞥至她的那只手上。 只见那手背上,缠绕着动物毛皮所制成的手套,视其光泽与纹理,似乎已戴多时。又见皮套外的四根手指上,微微露出些疤痕,那疤痕形如幽火,凛冽狰狞,却又带着一丝别致的美感,由皮套里面蔓延而出。 小二咽了口唾液,嗓中之话憋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门外灯火摇曳,檐下的一盏风灯,将地上那一滩水迹,照得隐隐发光,忽明忽灭。 布帘微卷,携雨的凉风从门窗贯入,扑进了暖气腾腾的屋内。 林落身子微颤,似乎抵挡不住这凛人的寒风了。幸而,她最终坚持住,身子不再乱颤,右手紧捏着那只酒杯,五指发白。 雨水自她身上缓缓滴下,落在桌上、地上,瞬间又汇聚成一片小小水滩。 她举杯豪饮,不知是为了取暖还是因为口渴,那杯中之酒一盏换一盏,一杯接一杯,很快便显出了坛底。 脸上飞去两朵酡红,白中透粉,竟有了一丝娇态。 可那一双眸光里,仍旧泛出苍冷,寒意层层叠叠,涌出眼眶。 蓦地,她忽然将手一撒,杯盏翻倒,酒水飞溅。左手猛地按住右肩,一阵剧痛传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奇毒发作 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听闻这一声猝响,急忙抬头。 前方不远处,那黑衣女子扔了杯盏,正浑身抽搐着,左手紧按右臂上方,牙关紧咬,脸色愈显发白,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大口喘着气,紧闭的眸子突然一睁,朦胧眼色中,发出万道寒光,直直刺向了前方。嗓中一声闷响,随着这声闷响,她的手猛地扬起,一把扫向了桌上。 瞬时,桌上的杯盘全被推开,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狼藉一片。那剑也掉了下来,落在桌角。 小二慌忙起身,欲要上前时,却见她陡然离座,由于不稳,身子向后倒去,重重撞在了另一张桌上。 那桌子被她撞出一尺外,地上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姑娘……姑娘!”小二忙跑上去。 “别过来!”她厉吼一声,目光刺在小二脸上。 小二被这声吼唬得身子一震,停在了原处。 林落深喘着气,面色因痛苦而显出通红,回过头来,目光触及地上的剑,便欲弯腰去捡。 哪知她刚低下身,肩上的疼痛又传来,此次更为汹涌,剧烈无比。似乎是从骨血深处蔓延而出,又像是无数个毒虫在啃噬,撕咬筋脉,吮吸鲜血,浑身力量几被抽尽,体内元气渐在消失。 她痛不欲生,脸上忽青忽白,只那短短一瞬,面色几经大变。伸出去的手猝然收起,远离了地上的剑,紧接着,她退至角落,后背贴在了墙板上,颤抖不已。 那只右手剧烈抖动着,五指贲张,成钩状,似要插进墙体内,将肩上的痛苦传至指尖,再传入墙内,以此来缓解疼痛。 然而,幸得她使出了极大力量,左臂紧紧按着右臂,才避免了接下来的动作。 这几步之间,仅仅从凳上走至墙角,凡是她经过之地,地上皆是杯盘散落、桌椅横斜。 不知她身上所撞的,该有多少处,亦不知撞成了何等样子。只是这些撞伤,与她臂上的疼痛比起来,似乎压根不算什么。 小二方寸大乱,他哪见过这等事,只以为这姑娘急症突发了,便慌道:“姑娘,你……你等等,我去为你叫大夫!你稍等!” 那小二也是好心,说着便解下腰上的围布,冲向门口。 结果,他前脚还未踏出门去,眼前便飞来一只酒碗,快如闪电,在他眼角一晃,瞬间击破在门上。“哗啦”一声,破碎的碗片纷纷落地。 “不……不许去!” 背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般的声音,似是从肺腑发出,艰难苦涩。 小二转身,只见她俯身扑在一张桌上,那酒碗便是从此处飞来的。此刻,她满面通红,一手紧握肩头,侧倒在桌上,凌厉的目光朝他脸上狠狠剜了一眼,艰难地起身。 “不许去、不许去……” 她喃喃说着,收回目光,转身朝旁边走去,视线紧紧锁住地上的剑,身子摇摇晃晃。 小二大气也不敢出,喉咙滚动一下,向后退了两步,靠在门上。 林落拿起地上的剑,面色重归正常,疼痛似乎减小许多。她一手拿剑,一手捂着肩头,向门口走来,形容憔悴,目光呆滞。 小二紧接着向右躲开,在他惴惴不安的余光里,那女子目不斜视,走出了门外。 店内,恢复如常,一片狼藉,唯有刷刷的雨声,敲在窗上。 ……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夜色中,雨帘重重,迷雾叠叠。天上的烟花还在零星绽放着,不过,此刻她已听不到任何爆竹声了,因为耳边的雨声已经掩盖过这一切。 哗哗哗…… 聒噪冗长,不歇不休。 臂上的麻痛渐渐消失,知觉渐渐恢复,手臂也终不再僵硬,五指合拢起来,另一只手接过剑去。 西州,宛都,一别两年。 再回来时,不想却是除夕,却是贺岁之夜。 更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红雨瓢泼的夜晚。雨丝冷冽,滴滴渗入衣内,紧贴肌肤,凉入心骨。 雨水淌在脸上,顺着她的青丝流淌而下,浑身淋漓,狼狈不堪。然脖颈之上,则是一副唇红齿白、黑眸如星、青眉俊秀的姣好面孔。 远处有声音渐渐飘来…… “杀啊——!” “林落,快去通知大将军!前方城内出现不测,我们中计了……” “少将军,你坚持住!” “别管我,快去助苏宸……” “……林姑娘,请你,帮我告诉她……” “齐煜,你醒醒!醒醒!” “……这把短刀,没想到你一直带在身上,呵呵,此刻,用它的时候到了。快拿起来,杀了我……否则、否则……” “落妹妹,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从小就认识,只不过,我才想起来……” “你不叫林落,你叫……” “把她带走!留活口,哼,看我如何折磨她……” “是!殿下!” 林落两眼一闭,脑中电闪雷鸣,轰轰作响。各种声音呼啸而至,刀光血影幻成闪虚影,从眼前刷刷飞过。 她好累,真的好累…… 眼前景象模模糊糊,虚幻朦胧,犹如进入梦境,雨幕之中,鬼魅重重。 她将剑倚在地上,随着脚步前进,划出一道利线。 靠在一个屋檐下,身上终不再淋雨,顺着墙角蹲下来,脑袋沉沉,很快便没了知觉。 …… …… 翌日清早,大年初一,蓝天碧霄,明日朗照。 虽是疏风寒凉,可日光明媚,天气和暖。南国的天儿向来如此,至冷之时,也顶多下点寒雨,雨过之后,仍是晴空朗照,花香袭人。 一大早,周伯便慌里慌张地跑来,径直走入了林肃和叶瑾云的院内,急急拍门将他们叫醒。 原是他方才开门时,忽见门外地上蜷缩着一个女子,脑袋垂下,长发淋漓,浑身落魄,衣裙尽湿。本以为又是来讨饭的乞丐,正欲撵走,可上前一瞧,这哪是什么乞讨者啊,分明是两年未归的落姑娘! 霎时,惊得周伯失魂落魄,又见林落昏迷不醒,形容枯槁,一副重病之态,想必定是淋了一夜的雨。忙命人抬了进来,往漱石园背去。 他则抽身朝夫人这里跑来,一边跑一边寻思,这凉禹与乔疆的战乱,这么快就结束了?落姑娘是如何回来的?何时回来的?为何不早进家门? 这样想着,只见眼前双门一开,叶瑾云出现在了门内,穿戴整齐,满面不解。 林肃从院门口走了进来,一边收剑一边问他:“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着急?” “夫人,老爷,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吧,林落回来了!估计是昨夜淋了一场雨,此刻正昏迷不醒,躺在漱石园呢,人不知怎样……” 一语未必,叶瑾云就踏出了门外,林肃亦丢剑转身,二人疾步向外走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屋内诊脉 来到漱石园后,只见她的屋中早已聚满了人。林寻、唐谷溪、冯昀、铃儿,以及董云鹤与董墨笙,皆围聚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不发一言。 旁边,一个大夫正襟危坐,正在为她号脉。 林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湿透的衣服早已被冯昀换去,此刻身着干衣,头发潮湿,凌乱散在枕边。在如墨青丝的映衬下,她的脸颊愈显发白,清瘦憔悴的面庞上,长睫如羽,齐刷刷盖下,在眼底铺出一道暗暗浅影。 忽地,她双唇微动,轻启轻合,最后却未发出一个字来。这一动作令众人屏息凝神,捏出了一把汗。 林肃与叶瑾云进屋之后,见大夫诊脉,便未说话,静立在了一旁。 少时,大夫将林落的手放回榻上,起身收匣,对林肃微微作揖,说道:“林姑娘只不过是受了风寒,外加心力交瘁,有伤神之事郁结在内,一时无法排解,故而昏睡不醒,梦魇重重,这不要紧,只是……” 他说至此,忽然犹疑起来,低头凝思。 叶瑾云见状,忙问:“只是如何?” 身后的一群人皆愁眉紧锁,注视着那大夫,唯恐他说出不吉之言来。 “只是,姑娘体内……似有怪异之气,扰乱经脉气血,且时隐时现,强弱不一。就连那脉相,也是受此影响,时盛时虚啊。” 一听此言,屋内之人皆提起心来,面色煞白。 怪异之气?林落体内怎会有怪异之气?莫非…… 董家兄弟相视一眼,心中渐渐不安起来,面色凝滞,二人扭头去看师父,却见林肃亦是一脸愁容,双唇紧闭,沉默不语。 “那先生有何法子,可……” 一语未毕,那大夫摇了摇头,满脸歉意。林肃见状,忙笑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夫闻言,轻轻点头,随林肃走了出来。 叶瑾云朝榻上瞥了一眼,冲冯昀使使眼色,紧跟着走了出去。 此刻,屋内只余下了这几个年轻人。方才长辈在前,又有大夫谨慎号脉,他们不敢胡言乱语。此刻屋门阖上,林寻与唐谷溪相视一眼,旋即朝榻上扑了过去。 二人不约而同伏在床边,一样的动作。 看着林落的面容,唐谷溪竟感到有些陌生,不知是她沉睡的缘故,还是病态中的缘故,或是一别多日的缘故…… 想来,自跟他们离开盛歌之后,还未分开过如此之长的时间,今日久别重逢,意料之外,虽只是短短两月,却如同隔了几年一般。 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对眼前这女子,既有怨恨,又有感激,更多的却是同情…… 此刻,铃儿亦俯身在了床边,凝眉朝林落看了片刻,低声说了句“我去端些热水来”,便跑了出去。 唐谷溪闻言,稍作迟疑,伸手拉过了林落的手来,心绪如麻。可手指触及她的手指时,内心却不由一震——林落的手,怎这样凉? 她微微蹙眉,神色不安,朝她的脸庞睨了一眼,安详宁静。斟酌一刻,索性两手一齐伸了过去,将她的手捂在了中间,不断揉搓着,以生暖意。 “她的身子这样凉,可见是昨夜冻得厉害。”林寻满脸不悦,声音陡变愤怒,“她怎么也不回家呢?即便半夜回来,周伯也不会不给她开门啊,竟在门口守了一夜!真是……” “不是一夜。”董墨笙提醒道,“下人送过来时,说看门外积水的样子,不像是一夜。估计是天亮之后,才到门口的。” 林寻憋着一口闷气,沉默不言了。 “我想,林落她……应该无大碍的,自小就是练武之人,身子本来也就好,又怎会被这小伤小冻压垮呢?”董云鹤在一旁宽慰道。 “现今重要的不是小伤小冻,而是……”唐谷溪忍不住道,眉间愁色更深,“而是方才那大夫说的,她体内有怪异之气!这也奇了,她在疆场作战,即便身体有恙也该是伤痛,怎会有这偏症怪症呢?别是那大夫糊涂了,一时说错也是……” “谷溪妹妹,如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呢?”冯昀赶忙打住她,唯恐被外面听见,“我知道你着急,可是……大夫无凭无据,怎会信口胡说?林落她,固然是从疆场上下来的,可是身上的病症,或许是以前就有的,也说不定……” “对,对……”林寻面色呆滞,白痴似的应和道,“我姐她儿时多有病症,也吃过一些奇药,说不准是遗症呢?”说着,他又困惑起来,抬头看向冯昀,“可是,可是我记得她只在十岁那年生过重病,自此之后身子一直很好,就算是那回的遗症,也过去十来年了,又怎会还在呢?” 冯昀怔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只是打个比方,猜测而已,是不是遗症还说不准呢。不过,你两个也别太着急了,林落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 正说着,门被打开,叶瑾云走了进来。她来至床前,朝榻上之人看了一眼,说道:“你们先让她睡着罢,待会儿喝了药,就会好些了。” “娘,那大夫说了什么?” “大夫说,你姐她是受了乔疆苦寒之气,加之路途劳累,才一时气脉杂乱的,无大碍。” 闻言,林寻和唐谷溪皆松了一口气。 “那师父呢?”董墨笙问道。 “你们师父送大夫出门去了。”叶瑾云淡淡道,眸光忽转向他们,“云鹤,墨笙,你们去将周伯找来。就说,我和老爷在书房等他,有事相商。” 董云鹤与董墨笙相视一眼,皆有疑惑,却未发声,点头走了出去。 叶瑾云瞥了一眼冯昀,又看那林寻和唐谷溪此刻正揪心惶惶,看着榻上的林落,便转身走了出来。 冯昀见状,亦跟着走了出去,脚步无声。 廊外,将房门阖上后,冯昀跟着师娘的走下了台阶,至月门时,她开口问道:“林落……究竟是怎么了?” 叶瑾云面色僵硬,轻轻踏出门外,走了两步后,慢慢停了下来。 冯昀略感不妙,跟上去,立在了她左侧。 “难道跟……上次的药有关?” 叶瑾云摇了摇头。 冯昀微微松了口气。 “落儿她……”叶瑾云眸光微颤,艰难开口,“想必是中毒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进药醒来 铃儿端了一盆热水过来,见屋内只余下了林寻和唐谷溪二人,也没说什么,搬来一只圆凳,将水放在了上面,又拿来一条手巾,浸入水中。扭头去看床上的林落。 “若是此刻,落姐姐能泡个澡就好了,只可惜,她昏迷不醒……” 唐谷溪听罢,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坐在榻上,愁容满面。 林落既已回来,那……乔疆的战况如何了?两国之间的战事,是否也结束了?可是,倘若已平息战事,那为何在宛都,却一丝风声都未听到呢? 她是如何回来的?苏宸可有话带给她?武贲军攻城略地,可否拿下了几座城池?短短两月,扫平乔疆那是不可能的了,那就是……两国和解了? 她有太多想问的,可话至嘴边,一刻也说不出来了。此时林落正昏迷不醒,她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若在此关头,她张口就问凉禹的事,估计会被林寻瞧不起…… 只见林寻起身,去给地上的火炉里添了几块炭,那只左臂悬在身侧,微显僵硬。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担心又有喜悦,既有不安又有疑惑。目光凝至林落脸上时,又见她消瘦了许多,心中更加酸涩起来。 “我来吧。”她轻喃一声,接过铃儿手里的热巾。 “她像是忽冷忽热的,手上冰凉,额头发烫,可见此次病得不轻。”林寻走过来坐下,“也不知那大夫开了何药,这么久了,为何还不送过来?” “要不我去看看,是不是厨房还未煎好……”说着,铃儿便起身。 还未动步,只见冯昀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个药碗。众人便知,那是林落的汤药。 铃儿将盥盆端走,腾出位置给冯昀。 “昀师姐,婧儿可好些了?”唐谷溪站起身。 冯昀知她是何意,却未将手中之药递出,笑道:“还是我来吧,婧儿有茵妹妹照看着,此刻无事。”她坐了下来。 “石茵?”林寻忽然扬声,表情呆住,闷哼一下,“我姐刚回来,她竟看都不来看一眼,白——” 一语未毕,只听门口“咣当”一声响。众人扭过头去,只见石茵铁青着脸立在门口,脚边是婧儿。 冯昀收回头来,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药汤,面有不悦。 林寻看她一眼,讪讪地收回头来,不作声了。 “表哥,林落是你姐姐,我就不是你妹妹了?”石茵讽笑一声,走进来,“哥哥还真是只要姐姐,不要妹妹啊……” “我不知你会来,还以为你真对她漠不关心,既然你来了,那……我收回我方才的话。”林寻微微示弱。 石茵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听闻他此言,便不作声了。眼珠转动,将这屋里人挨个瞧了个遍。 铃儿见她进来,默默转过身去,佯装未见。 石茵蜻蜓点水般掠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朝榻上之人瞥去,眉角轻斜,“怎么,林落这是受伤了?” “不是。”唐谷溪答道,“她受了些风寒,此刻需静养。” 冯昀听这话中意味,知她是在下逐客令,为不使双方尴尬,她抬首对石茵道:“茵儿,婧儿她病未痊愈,此刻不宜出来受风,不如你先带她回房去,我待会儿便回去了。” 石茵不语,低头看向婧儿。 婧儿闻言,松开了她的手,朝冯昀跑了过去,倚在她身上,“娘,我要找娘……我要跟娘在一起。” 冯昀放下药碗,笑道:“可是,你落姨娘正病着,婧儿乖乖回去,待娘照顾好落姨娘后,再去陪你好不好?” 婧儿撅着小嘴,一脸不痛快,站着不动。 唐谷溪看得好生奇怪:这昀师姐竟连女儿都不顾,只为了给林落喂药?她心中疑窦丛生…… 见婧儿不从,冯昀也没办法了,只好说:“那婧儿就呆在一旁,不闹不哭,让娘给姨娘喂完药,便带你回去,可好?” 婧儿闻言,点了点头,挪到床边,看向榻上的林落,眨了眨眼。 对于这个落姨娘,她是极为陌生的。 石茵自知无趣,留在此处也是碍人,倒不如走了,想着,她便身子一扭,走了出去。 冯昀无言,端起药碗,将汤匙递至林落嘴边。汤勺一歪,那汤药却未流进她嘴里,而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林寻见状,伸手握住她的两腮,迫使林落双唇微张,冯昀这才将汤药灌入了她的口中。 “她为什么不醒来?”婧儿轻轻问道。 “因为她病了啊。” “可是婧儿也病了,婧儿就不睡觉……娘亲喂婧儿吃药时,婧儿都是醒着的……” 冯昀不由发笑:“那是因为婧儿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娘也在喂她吃药啊。” 婧儿露出皓齿,害羞地笑了笑,眸光略转,继续盯着榻上的人看。 “婧儿,别打扰你娘喂药。”林寻冲她眨眨眼,“你可知,这是谁吗?她是你娘的妹妹,是落姨娘,你可记住了?” 说罢,又自顾自地喃喃:“这家中,女子是真多啊,也不知婧儿能记住几个……” 唐谷溪在一旁盯着婧儿看,对她愈加喜爱起来,端详了许久,见林寻喂完药,她便凑了过去,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寻听罢,回首笑了笑,“你别说,还真是。” 铃儿站在一头,见他俩窃窃私语,虽知他们不会刻意瞒她什么,可心中还是略有不快,想了一想,只能怪自己多心了,权当没看见好了。 “娘,她醒了!”婧儿忽指着床上,稚嫩的声音明亮刺耳,使得周围人为之一振。 唐谷溪抬头,只见林落两眼微睁,由于药汁入口,尚滞在嗓内,她闷咳了一声,才换上气来。 “林落!” “姐!” 唐谷溪和林寻忙起身,冯昀面色一怔,一手摸住婧儿,站了起来。 “落姐姐像是噎住了,要不要将她扶起来?” 经铃儿这一提醒,林寻才恍然大悟,忙将林落身子抬起,使她靠在了后面软枕上。 “林落,你感觉如何了?你到家了,这里是宛都,是西州,我是溪儿。”唐谷溪喜形于色,指向一旁,“这是林寻、铃儿、还有昀师姐、婧儿……你快看看!” “唐谷溪,你高兴疯了吧,我姐她又未失忆,怎会忘了我们?”林寻嗤笑道。 铃儿亦在一旁发笑。 林落被他们扶起,靠在枕上,容色极为憔悴。闻言,她微微抬头,艰难地转动眸光,向一侧看去。 寻儿、溪儿、铃儿…… 当她的目光触及冯昀时,眼色顿变,狂风骤起,双唇微动,却仍忍着未发声。接着看过去,在意料之内,婧儿的小脑袋撞入了她的视线。 她的眸光僵住,好似变为固体,直直地凝结在那二人身上。直到婧儿向后缩了缩身子,她才松动眸光,气息微吐,闭了眼,一头靠在枕上,不动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切可好? 见她不动,唐谷溪以为她又昏过去了,忙抓住她的胳膊,轻轻摇动,“林落,你醒醒……” 林落被她晃得又咳了一声。 唐谷溪连忙放手,面带愧意,却又因她未昏过去而感到了一丝兴奋,她讪讪笑了笑,略显尴尬。 “姐,你如何了?除头疼脑热外,身上可还有不舒服之处?” 林落闭着眼,摇了摇头。 “大夫都说了,林落只是染上风寒而已,此刻吃了药,休息两日便无事了!”唐谷溪坐在榻上,一时雀跃。 “林落姐姐,你是何时回来的?为何不早进家门呢,在外淋雨,可——” “铃儿妹妹。”冯昀打断她,轻声提醒,“此刻,还是让她多休息会儿吧,不要再问了,她的身子,还很虚弱。” 铃儿闻言,方意识到不妥,重重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那好,林落,你再睡会儿吧。”唐谷溪转头看了看冯昀,“昀师姐,既然林落已醒,那你便带婧儿去歇着吧,我在此处照看便好。” 冯昀闻言,面上绽出一丝轻松,如获大赦般,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去告诉师娘,让她别着急了。” 唐谷溪点头。 冯昀拉住婧儿,又朝榻上闭眼的人看了一眼,带她走出屋去。 房门阖上之际,唐谷溪收回头来,面色顿变沉郁,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与方才之喜悦神色迥然不同。 她凝视着林落的脸庞,双唇微张,似在颤动,却未发出声来。 铃儿见状,朝林寻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林寻哥哥,那日/你不是说,要给铃儿个东西吗?” 林寻看向她,皱了皱眉,一脸茫然。 正在想着他曾说要给铃儿何物时,便被铃儿一把扯住了胳膊,向门口走去。 “铃儿,你……”他大为不解。 “你出来就是了!” 林寻朝榻上瞥了一眼,掠过唐谷溪的身影时,似乎明白了什么,被铃儿拉着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这二人,此刻沉静无声,万籁俱寂。 唐谷溪等着林落睁眼,她知她未睡去,却也不发声,只是目光凝于她脸上,容时光慢慢流逝,耐心又焦急地等待着。 浅浅呼吸中,林落终于睁开了眸子。那一排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眼帘的缓缓抬起,亦掀了起来。 长睫之下,是一双清透晶莹的眼眸,乌黑凝亮,煜然若神,却又在眼底深处,泛出一丝茫然,透出微微倦怠。 唐谷溪心口一紧,抓紧了床边的被褥。 林落将目光抬起,移至唐谷溪脸上,出神地望着她,眼里有说不清的意味,平静之下,跃过了千军万马。 她就那样盯着她,良久不言语。 唐谷溪只觉浑身发冷,恐惧由心而发,蔓延至全身,一点点占满了每个毛孔。她的心剧烈跳动,时快时慢,时急时稳。 “林落。”她干咽了一下,“一切,可好?” 她声音出口,便不敢再多问一句,祈求般地望向林落,等待她的答复。哪怕,只一个表情也好,只一个动作也好,就是,别不出声…… “好。” 良久,她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单是这一个字,让她几欲喜极而泣。 她低下头,眼泪在那一刹那夺眶而出,又是点头,又是发笑,脸上挂满泪痕,嘴角却用力上扬,一时间不知是何神色。 林落望着失态的她,唇角轻扯,露出了一丝苦笑。 唐谷溪啼哭半晌,才想起还未仔细问过她,此刻又是当着林落的面儿,便这样又哭又笑的,不禁难堪起来。她擦擦眼泪,红着眼看向林落。 “战事结束了?” 林落轻轻点头,又摇头。 唐谷溪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还未结束。”她微启双唇,眸光移向别处,“只是,马上要结束了……武贲一路攻城,捷报连连,此战……比我们想象的容易。” 闻言,唐谷溪眼里划过一抹喜色,又问:“那既然未结束,你怎么回来了?大王可知?” “嗯。”林落点头,“军中一路披靡,又怎会缺我这一个女子?大王还不知,我是从乔疆,直接回来的。”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落咳了一声,撇过脸去,“你可否,为我倒一杯水?” 唐谷溪身子一震,忙起身,快步走向桌前。 林落抬起目光,重新睨上她的背影,在她腰间,发现了一只玉佩。随着她步伐的走动,那只玉佩轻轻摇晃,晶莹剔透,翠绿欲滴。 她扭回头来,左手移上右臂,将袖口往下拉了拉。又伸至脖间,紧了紧衣襟。 脚步声快速靠近,她放下手来,恢复如初。 “你身上病着,还是别喝茶了,就饮些水是最好的。”唐谷溪走过来坐下,将水递过去。 林落接过,轻轻呷了一口。 “怎么样,还要吗?” 林落摇摇头,将杯子放在旁边。 唐谷溪笑了笑,低下头冥思,一时无语。脑中闪过许多东西,无名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同时爆发,使她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在这间隙,林落再次睨上她,目光掠遍全身,将她由上至下重新打量了一番,眉间藏着淡淡的不解。 她究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片刻,唐谷溪察觉出林落在看她,她扭过头去,眸光犀利,射在了林落脸上,眉头一扬。 “怎么?” “……没。” “那你看我作甚?” “……” “林落,你有何想说的,就说出来。” 话一出口,她才暗觉不对,忙又改口,“算了,你如今身子虚弱,还是莫要开口说话,留些体力,好好养病才是。” “师娘可好?”林落话锋一转,索性提及师娘。她不知唐谷溪此刻心思,只好旁敲侧击。 听到师娘,唐谷溪怔了一下,点点头:“好啊,师娘很好。” 师娘? 林落更为不解。 “对了,你还不知道。”唐谷溪解释,“师娘早知我来学艺,因此,便收我为徒,师父前两日回来,还教我练剑呢,又赐了我一把剑,名曰‘青玄’。” 唐谷溪说着,林落脸上疑色愈来愈重……为何,她会叫师娘为师娘?她口口声声只说练剑之事,丝毫不提及他事,难道,这么久了,师娘还未告诉她吗? 这不对啊,师娘为何不告诉她,师娘还欲瞒到何时? 可是,若是她知道了,为何此刻不见丝毫反常呢……难道,她不怪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请求出山 书房内,叶瑾云与林肃并排而立,对面,是微微躬身的周伯,低头不语。 房内幽静清香,肃整洁净,三侧的墙壁上,皆靠着一大排的书橱,书橱上面,罗列着各色各样的书籍。空隙处,则挂着各式各样的剑器。 新年的头一天,林宅上下,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气。若说唯一的可喜之处,那便是林落回来了。 “老爷,夫人,您二位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进林家这许多年,一直仰仗夫人老爷及骆妃娘娘的恩情,才得以管家自居,苟活于今日的。您二位,又何必在今日为难于小的呢?”周伯幽幽叹了口气,“别说是西州,就说这宛都城,神医也不在少数,通这毒性之物的,亦不在少数。而小的弃医多年,与他们相比,那便是不值一提啊。” 听他道完,林肃与叶瑾云皆不发话,面上风轻云淡,似乎笃定周伯最后一定会答应他们似的。 林落自小不在西州,可周伯对她的喜爱,那是远在林寻之上的。每年回来,即便就那么几天,周伯也会带她上街去玩,买各种好吃的,宛若亲孙女一般对待。此刻,林落受毒躺在床上,周伯怎会坐视不管、置之不顾呢? 可是显然,迈出这一步,需极大的勇气。 “周爷,难不成,还要我二人给你下跪么?”林肃见他不为所动,开口劝道,语气恭敬,“落儿无端中毒,那大夫又是宛都数一数二的名医,这是你我二人皆知的。可即便是他,也无法得知落儿身上之毒为何物,可想而知,其他神医,又有几个能呢?不知其源便无法为其根治,难不成,您还想看着落儿,因此死去么?” 一闻“死”字,周伯浑身一颤,身子险些不稳。 “是啊,周爷,你在我家多年,那是亲眼看着落儿长大的,此刻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一个,且是近在眼前,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哎……” “当年,您为太子排毒攻火,在十万火急之中,力挽狂澜,拯救了太子一命,而今,却不能救一个小小女子么?”叶瑾云目光炯炯,神情诚恳,“周爷,此处为我家,为我家啊……不是宫里,不会有人看见,更不会走漏风声,您又何必担心——” “夫人。”周伯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微弱却又坚定,“您别说了……小的,去。” 只要能救了落姑娘,那他赔上性命又如何?一把老骨头了,还在乎这短短几年的寿命?更何况,夫人老爷待他有恩,骆妃娘娘更是恩重如山,林落是娘娘带过来的孩子,即便与她无半分关系,那也终归是她的人。当初他为骆妃所救,今日还她也是应该的,哪有推辞的道理? 再者,正如夫人所言,此处是林家,不是宫里,他有何可担心的?活至今日,若还为此担心,那他也枉活这一世了…… 想至此,周伯心中明朗如镜,再也不犹疑分毫了。 “夫人,老爷,您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周伯说罢,面色坚定,朝他二人微微作揖,转身走向了门口。 “周爷,”叶瑾云叫住了他,“多谢您了……多谢。” 周伯苍眉微皱,没有作声,片刻,叹出一口气,走出了门外。 …… 漱石园内,唐谷溪正和林落说着话,不过多时,就听见院里有叫“爹、娘”的声音,一想,便知是师父师娘来了。 起身开门,果见林寻和铃儿跟在师父师娘后面,走上了台阶,来至屋门口,旁边还多了一个周伯。 “落儿她醒了?”师父问。 “醒了,师父,师娘,快进来。”唐谷溪忙让进屋里。 林肃等人走了进来,转过身,一眼看到了榻上身着单衣的女子,她面色如纸,形容憔悴,然眉宇间尚保留一缕英气,俊秀仍在,桀骜不灭。 此刻,她正扭着头,痴痴望着他们。 三人不由得一怔,竟不动了。 “师父,师娘……”榻上的女子低喃一声,就要爬下床来。 唐谷溪心口一紧,正欲说什么,只闻叶瑾云一声“别动”,林落便停在了那处,身子不动了。 “不要下来。”叶瑾云走近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下来,好好躺着。” 林落的面容略显茫然,似乎还未明白过来师娘为何意,她望着师娘的脸庞,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怎么,话也听不明白了?”叶瑾云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你躺着便躺着,都这副样子了,还想下来作甚?” 说着,她上前去,将林落扶在了软枕上。 林落木木地靠在后面,身子不动,微低着头,隔了良久,才嗫喏道:“谢师娘。” “寻儿,你先带溪儿与铃儿出去。”林肃转身对林寻说道,“未有我允许,不得进来。” 林寻一脸迷茫。 “还不快出去?”林肃面有厉色。 “师父,您们这是要……”唐谷溪鼓足勇气,小声开了口。 “我与你师娘有话要与落儿说,事不尽详谈,此处多有不便……你三人,还是出去为好。” 话说至此,唐谷溪也不好再问,只得懂事地点点头,同林寻二人出去了,掩好门。 门外,林寻三人朝外院走去,闷闷不语,各怀心事。 唐谷溪的心事在于,林落方才口中所言,是真是假还说不定——她回来的也太过唐突、太过意外了,远方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闻所未闻。事至如今,她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言语了,尤其是愈加亲近之人。 而对于她身世一事,则更不知该如何与林落当面谈,只好佯装大意,扯开话题,将此事绕了过去。 林寻的心结在于,师姐回来,还未和他说上一句话呢,便被唐谷溪和爹娘各占了去,一个聊完一个聊……把他晾在了一边,成了个无足轻重之人。想来便觉得晦气,好歹这两年,也是他陪在师姐身边的,此刻想慰问两句,反而连个机会都没有。 而铃儿则是因这二位神色俱不佳,一脸心事重重之状,便也没了好心致,只好一言不发地低头走。 此刻,屋内,林肃与叶瑾云站于床侧,示意林落躺下。林落不知何意,又正逢头昏脑热中,一时懵懂,便照做了。 只见周伯拿出一个匣子,走向了榻沿。 “还请落姑娘,闭上眼。”(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银针验毒 闭眼? 林落一愣,扭过头来,眼珠扫过师父和师娘,又望向周伯,见他三人皆望着自己,各不说话,表情却如出一辙。 她不知他们为何意,抬起头来,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眼里眸光聚起,面上闪过一丝惊恐。 那样略带恐惧的神情,在她脸上从未出现过。 林肃站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心中不禁沉了沉。 “姑娘无需怕,周伯为你扎针验毒,疼是疼些,姑娘忍住便好了。” 林落像是没听清,皱了皱眉。 “落儿,”林肃向前走了一步,“你身上中了毒,你可知?” 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和蔼关切。 林落扭头望向师父,面色怔然,一语不发,似乎反应了良久,才将“中毒”与她肩上的疼痛联系起来……原来,这肩上之痛,果真是因中了毒么? 她自一个月前醒来,便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何事,脑海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半空中向她飞来的利箭……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起初肩上疼痛时,她权不在意,只当是皮肉之痛,可未想到,那处却一次比一次痛,且已现出红斑。林落本是个多心之人,警戒心又极高,早就觉出自己的身子不祥,定是受了毒物,可又不敢加以肯定。 今日一听,便全知道了。 “师父,我身上……可是中了何毒?”她低声问,面色平淡如水,眸子凝视着林肃。 林肃将手背在身后,愁眉紧锁,一脸的愧疚,叹口气,道:“落儿,为师尚不知晓,那毒物与平常病症不同,并非各个大夫皆能治了的,唯有请周爷过来,为你验毒后,方可知中了何毒。如今只知,那毒凝结于你右肩之上,此刻,你仔细躺着,一切听周爷的便是。” 话毕,只见周伯从一个深褐色的破旧小匣中,掏出了一条丝绢,那丝绢厚而陈旧,被他用手缓缓铺开,出放在榻沿上,紧接着,闯入林落视线的,便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叶瑾云回首对林肃小声道:“待会儿可能多有不便,不如你先出去罢,有我在这里便好。” 林肃了然其意,不说什么,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带上门。 “落姑娘,你尽管躺好吧,周伯还会害你不成?”说此话时,周伯已然拿起一根针了。 林落的眸光划过那根针,微微颤动,却不作声,听话地躺了下来。 “你可得忍着点儿。”周伯又道,轻叹了一声,“若是你此刻还睡着,那就好了。” “要不,咬住这个帕子。”叶瑾云走来,坐下,递出了一只帕子。那帕子叠得齐整,是淡淡的丁香色。 林落眼帘微动,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师娘。” 叶瑾云知她自小受伤不断,如今又方从战场回来,伤痛忍耐力自不在话下,加之其个性要强,不用这帕子也在情理之中,想着便收回手来。可与此同时,心中又泛出点点愧意,滋味难耐,也不愿再注视她的面颊了,急忙收回目光。 “那姑娘,周伯可要行针了。” 林落安静了一刻,颔首闭眼。 周伯冲叶瑾云示意,叶瑾云身子向前,将她的衣襟往右侧拉了拉,露出肩头那一处来,霎时,林落肌肤上掠过一片凉意。 她眉间微蹙,喉咙微动。 这时,周伯和叶瑾云看见她右肩之上,有一块猩红的浅色印记,大如卵石,形状不规则,醒目绽于雪白晶莹的肌肤上,傲然万分,不由得面色大变,心中震惊。 二人相视一眼,皆知那大夫说的没错。 周伯叹了口气,不知在针尖上抹了什么东西,然后将针移至林落肩颈上方,瞄准一刻,一针扎了下去。 霎时,长长的银针刺入林落肉内,扎进去足有一寸有余,在无任何麻药迷醉状态下,林落的身子陡然一颤,呼吸骤然绷紧,眉头微蹙,嗓中轻哼一声。 叶瑾云无比揪心,忙去拉她的手,可无奈此刻林落双手皆攥成拳状,死死抓着榻上的锦褥,一刻不松。 她的两眼紧闭,唇上泛出鲜血来,细细的汗出现在额头上、脖颈上,似乎面色与肤色更显苍白,似乎已将全身力气用尽。 紧接着,针尖拔出,林落身子立即放松,双唇微启,轻轻喘息着,在她微睁的眸子里,笼罩着一层水雾。 叶瑾云伸过手去,用帕子将她唇上的鲜血抹去,一声不吭。 “奇怪……”周伯低喃了一声。 叶瑾云扭头,“怎么了?” 周伯捏着银针,看那针尖处,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又去看她肩上,只见方才那针扎的地方,除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外,亦无所不同,连一滴血都不曾冒出。 他纳了闷,难道,毒源并不在此?可为何唯见此处红斑耀目呢? “周伯,怎么了?”叶瑾云的心悬了起来,再次问道。 周伯摇摇头,锁眉问林落:“你是否除了肩上之外,还有其他疼痛之处呢?” 林落摇头,目光呆滞地望着上方。 “这就奇了……”周伯深吸一口气,“毒发于肩,然却并不聚于此处,想必定是融在了五脏之内,又经血液交融,带去了身体各个地方,由此,经脉之中便全有了其毒液,肩上毒液经这一分散,便连吸都吸不出来……” 话未说完,叶瑾云便道出了疑惑:“可是,若是毒液散布于全身,那为何只在她肩上看出端倪呢?而落儿,也并未觉出其他地方有何异处啊。” 周伯听罢,沉思一刻,“恐怕,这就是那人的高明之处了……” 言下之意,是林落这毒,并非偶然所中,而是有人故意下的,而这毒如此诡异异常,可见对方并非将她置于死地,目的在于——让她受这一番筋骨之苦…… “是谁这样狠毒!”叶瑾云面上薄怒,“落儿,你之前,可曾惹过什么人?” 林落听闻二人的言语,早已明白了大半,然并不准备道出,而是摇头苦笑:“这一路上,惹过的人不在少数,记恨我的人,想必也能站满这一屋子了……若是由此寻找,那是找不到的。师娘无需再费心了,我这毒,能解便解,解不了,便随它去……反正,只是偶尔疼痛一时,又不会要人性命……” 叶瑾云闻言,心中是五味杂陈,垂下头不言语了。 “姑娘不必会灰心。”周伯又道,“此处验毒不成,还可从别处入手,只是不知姑娘……能否忍得下来。” “忍,能忍。”叶瑾云抢着道,“只要能验出毒来,那此刻的苦痛皆是小事,她能忍,必须忍。” 周伯见她这样说,只好叹了一口气,又拿起针来,“既然如此,那少不了要吃些苦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吸出毒液 虽说这银针不如刀剑般锋利,更不似利箭般穿心,然而那针孔细小,针身细长,看似难以察觉,可入体之后便是一番彻骨的疼痛。挨惯了刀剑之伤的林落,此刻面对这细微银针,竟生出一番畏惧之心来,隐隐有些退却之意。 叶瑾云见状,只得狠心宽慰:“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落儿,再忍一忍就好了。” 周伯眼眶发红,忙活一番后,拿起了另外几根略微短小的针,“要不然,先将落姑娘的穴位止住吧,由此,便可稍稍减小痛楚。” 叶瑾云一愣,扭过头来,脸上略带责怪之意,“既然有此法子,那为何先前不用?” 周伯无奈道:“这止穴固然减小痛楚,可它固封了气脉,又可造成偏差,若是因此,那毒血上不来,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而今,我见姑娘疼痛难忍,只好才出此下策,若非如此,我是万万不给她封任何穴位的。” 听罢,叶瑾云沉默了,不好做决定。为保完全,自然是不封穴的好,可她又恐林落当真坚持不住,此刻再多劝慰,反倒显得自己心狠无情。毕竟,她并非她的女儿,不似林寻般,任她决意。 谁知,林落却在榻上轻轻道了一声:“周伯,不必费事,您只管按您的来,我自能忍住。” 此刻,她已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听闻此言,周伯眼眶又红了一番,只好点头。接着,他拿起先前那根长针,找好她身上的其他位置,以方才同样的手法,扎入肉内。 房间内传出短促的喘息声,榻上的锦褥已被她抓烂,林落脸上起了一层一层的薄汗,面色一时惨白,一时通红,又一时铁青,身上的单衣略略浸湿,贴在她的肌骨上,身形毕露,旖旎万千。若非眼前周伯是自己人,又待她如同亲孙,否则定是不让任何男人进来的。 同样的手法,接连扎了六七个,才隐隐现出了血迹。只见位于她腰部后方的一个穴位处,冒出了星星一点的黑血,周伯见状,忙拿来一个微小碟盘,将那滴血接在了里面,从而呼出一口气。 “就这一滴便可?”叶瑾云将信将疑。 “一滴便可。”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她身上的毒血一并吸出来呢?也省得去查这是何毒,再去找它的解药了。” “哪有夫人想得这么简单?”周伯苦笑,“方才夫人也见了,那毒散于身上别处,右肩与这腰下,相隔甚远,想必是今日毒源在此处,明日便在那处,若是有吸毒这样简单,那也枉费那人一片心机了。更何况,单靠吸出,那岂不是要将姑娘身上的血全吸尽了?若在受毒之处,此法尚还有效,而至如今,须得由草药医治,化入血液之内,攻克毒液,方能解毒。” 叶瑾云只好作罢,哀叹一声,扭头去看榻上的林落。只见她双眸微睁,面色恢复如常,形容呆滞,不言不语,额前的头发微微润湿,鬓角淌下一两滴汗来。 她忙将帕子伸过去,为她拂汗。结果刚移至她面前,就见林落眼角微闪,叶瑾云不由得心头一惊,目光略转,只见林落的眼角处,滑下一滴泪来。 她伸过帕子的手停住了,心中犹如风驰电掣,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若非记错,那这是她自十岁之后,头一次在她面前哭。 在此之前,她几乎快忘了,林落哭的样子。 她一直以为,这孩子已经被她磨练得不会流一滴眼泪了。 在她心中,所有人心中,林落就是个不会哭泣之人。 她拿帕子的手移了过去,将她眼角的轻轻泪拭去。再收回来,心中已是难受至极,沉郁万分,不想再呆下去一刻,起身垂首走出屋来。 周伯见状,心中明白了一二分,一边收匣子,一边嘱咐了几句“好生歇着”,又将她的被褥往上提了提,掩好之后,才跟着退了出来。 那毒血已收,而今只要回去查《百草书》,再去日夜寻找各类草药来,以试毒血,终会找出那毒液的相克之物。而这寻找草药之事,便交由了董家兄弟。 话说这二人退出房来,院内的三人看见,便过去询问如何,叶瑾云不说话,径直走出了院门,周伯对他三人道:“林落此时正昏睡,你们若去探望,万莫惊动她,也莫多言语,她无心无力去作答。” 说罢,便低叹一声,急急地走了。 听他此言,唐谷溪等人又来至林落房外,从窗户中望去。只见榻上女子一动不动,似阖着眼在沉睡,便不忍再去打搅她,只好一一退了回来。 此时此刻,房中寂静无声,自昨夜登岸之后,耳边还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刻。无雨声、无爆竹声、无人语声、无脚步声……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时不时,耳边闪过一阵战场上的马蹄刀剑声。 每逢这阵响声闪过时,林落的眸子便微微忽闪,可那声音又不长,只是一瞬,似有非有,仿若虚幻。 林落以同一个动作,躺在榻上良久,身子一动不动。周伯和师娘何时出去的、银针何时拔出来的、师娘何时为自己拂泪的、自己又何时流泪了……她一概不知。 甚至,方才那滴泪,她是因何而流的,她也不知。 时辰过去多半,下人送来的食物堆放在榻边,由热变凉,丝毫未动。不知睡了多久,只听闻屋内一阵脚步声走来,林落只当是唐谷溪来了,却听那步伐节奏,不似是她的。 又过了片刻,她觉出那人并未坐下。细微之间,虽是睡着,却已生出几分疑心,轻轻抬了眼帘,向榻外瞄去。 只见模糊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蓝色袍襟之人,他一时站在窗边,一时走至桌角,手里不时摆弄着她屋里的东西,新奇万分,不断把玩。又视其步伐神态,颇有一番不羁之状。 “哟,落师姐,你醒了?”那人一扭头,语气里多有亵玩之意,朝这边走了过来。 林落已知是谁,却不想他怎会进来,又来此作何。她睁开双眼,作势要从榻上起来,无奈身子虚弱,而身上又有针孔之痛,挣扎了一番并未坐起。 “哎——师姐躺好啊!起来作甚?青峰只是过来探望探望你,师姐何须动身呢?何况,又是中了毒的身子……”最后一句话出口,他语气放缓,脸上泛出一抹笑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你在找死? “你来作甚?”林落索性不再爬起,头落在枕上,眼光却不去看他。 “师姐这话说的可就没意思了……”李青峰咂舌,眯起眼来,“师姐两年未归,你说我们同门姐弟的,师姐又受了毒,抱恙之中,青峰哪有不来看望之理?” 林落望着头上的帷帐流苏,因摸不清他是何意,遂不作声。心中却在打鼓:这李青峰是如何知道她中毒的,莫不是……方才在屋外偷听? “哎!”只闻李青峰一声长叹,背着手在她床前踱步,“可惜啊,可惜!师姐,你说你练武之身,武功又奇高,如今又是抱病又是中毒的,今后可如何提剑啊?还听说你,方从乔疆战场上下来……呵呵,师姐可真是大忙人哪,又是被师娘派出去找寻东西,又是为他国尽心尽力的,倒不知亲近身边之人,你看你师弟过来探望你,咱姐弟俩,可有两年之余未见啊,怎的你还是一副冷脸呢?” 听他这话中意味,林落便知他本性未改,此次过来不安好心,便坚定了态度,更不搭理他,只闭眼沉默。 李青峰见状,不由得更加没好气,心道,看来,这家中之人,还真是各个拿他与林寻不同看待啊,若是此刻进来的是林寻,她恐怕就不是这般冷淡了。想来今日不管如何,他总归是来“探望”的,没想到却受了如此待遇,以往林落冷脸待他,他权当不在乎了,也不敢去招惹她,可如今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躺在榻上连起都起不来,又有何能耐去看不起他? 她在高处时他不敢不服,可如今跌至低处,仍旧一副高高在上之状,他便忍耐不了了。 心中又是急又是气,几番怨恨过去,反而收敛了形容,放出一副嬉皮笑脸之状,见林落闭眼不作声,他抬步走了上去。 “师姐,实话跟你说吧,其实青峰今日过来,是想求你一样事。”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去看林落神情,却见她仍旧不动,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和林寻一向亲近,林寻在这家中,也只听三人的话,一是师父师娘,二便是师姐了。可师父师娘所言,终归不遂他心意,他听也是不敢不听,唯独师姐,才会让他心服口服,言而从之。” 林落闭着眼,脸面朝里,知道他在打林寻的主意,便更加不耐烦了。可无奈此刻情形,只容她如此,若在平时,她早就将他赶走了。 李青峰继续道:“前几日,我被师父关在马厩处的小茅房里,临近过年才放出来,想想我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却是遭遇这般对待不知我娘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当初,若非我娘执意恳请师娘收留我,恐怕我今日早不在此了,受这窝囊气……” 他眼角飞斜,瞥了一眼林落,话锋一转:“所以呢,为了不再劳烦师娘,也不再让师父受气,我准备离家远走了,自己去闯荡。” 林落两眼一睁,面有微变。 “可是呢,偏巧,就在我作出此意之时,遇到了一个女子,勾魂摄魄啊,就像诗里说的,叫什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对,对,青峰是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觉。仔细一想,若是此行有佳人相伴,倒不失为一件美事。”他走近两步,挨着榻沿坐了下来,压低声音,“师姐,若是你肯帮我,那青峰……可再不在你眼皮底下晃荡了,也省得师姐心烦,你说呢?” 林落本以为他说正事,可往后一听,才知他意不在此,原是看上了铃儿,想要从寻儿手中夺人。 她未料到,李青峰竟然在铃儿身上打起了主意,想来她不在的这一个月内,家中又发生了多少事?既有李青峰,又有石茵的,铃儿和寻儿岂不前后夹击? 她重新闭了眼,面色不悦,“我帮不了你。” “师姐可知我说的是谁?” 林落沉默一刻,忽转过头去,怒视他道:“李青峰,你听着,若是寻儿他们受到了分毫伤害,我定饶不了你。” 她的声音不大,然铿锵有力,坚定万分。 李青峰被她猛地一看,又听闻此话,先是怔了一下,脖子向后微缩,略有却意。然冥思一刻,便想到,她如今动也动不了,仅仅一句话而已,又有何可怕的?自己竟被她吓成这样,也太失颜面了…… 想来,便嗤笑一声,翘起眉角,满脸不屑。 “饶不了我?师姐还未认清现状?如今你大不如以前,谁知那毒物会发展成何状呢?难保有一天,兴许师姐连路都不会走了呢……到时,你又如何饶不了我?”他发出一声讥笑,“而林寻,看似身手不错,目中无人,可终归是心思简单、鲁莽较真之人,他是保护不了铃儿的,日后再出了什么乱子,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林落不再理他,撇过头去,面色僵硬。 李青峰言毕,也觉得口干舌燥,不再说话了。这时,他朝林落脸上幽幽一瞥,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其肌肤莹白滑腻,脖下锁骨如玉,身上单衣凌乱,香汗淋漓,头上发丝贴额,眉清目秀,面染微红,唇上泛出丝丝血迹来。褪去一身的行侠衣装之后,竟是一副缱绻娇美之态,不觉心神动荡,口中发热。 林落正撇着头凝思,只觉耳边有呼吸声传来,声声粗重,越靠越近。她心下一沉,暗觉不妙,待要转头之际,只觉一只手拂上自己的肩头,五指一拢,暗自摩挲。 她身子一僵,连忙扭头,只见眼前出现了李青峰挂满淫笑的脸颊,距自己不足一尺之余,正倾身靠近,满目春光。 “青峰今日才发现,原来师姐也是个美人啊……” 一语未毕,自己的手忽被按住,他低头一看,只见师姐的另一只手正抓在他的手背上,不觉心生却意。 林落本想要将他的手拿开,可无奈臂上还滞留着毒症发作后的痛楚,用力之后,并未拿起,更未阻挡得了他的靠近。 李青峰见状,胆子愈大起来,嘿嘿一笑,一副得逞之状。 “李青峰,你在找死?”林落眼里锋芒万道,抬起头来,咬牙切齿,腕上一用力,不知动了李青峰何处筋骨,只见他的手指一松,向上张起,如抽疯般乱颤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被耍一通 李青峰大惊,后退一步,只见自己的右手抖动不已,停不下来,无法控制。他得知师姐给他拨动了穴位,暗自悔恨,竟忘了她还有这种本事。 此刻是便宜未占了,反而搭上了自己一只手,方才本想破罐子破摔,侮辱林落一番的,未曾想反被她算计。而他又何尝不知,一旦惹恼林落那算是完了,她定不会饶过他。 想至此,两腿一软,当即跪了下来,哭哭啼啼道:“师姐,师姐放过我吧!方才是……是青峰糊涂了,眼瞎了,抽疯了,罪该万死,十恶不赦!你帮青峰解开穴位吧,求你了师姐……” 林落冷冷一瞥,倒在榻上,毫不理会。 “师姐,师姐求你了……”李青峰跪着爬过来,伏在榻沿,“师姐,只有你能救我啊,若是我这般出去,师父必定会问的,那我……我就活不成了啊!师姐,你只当青峰不是人,走火入魔了,鬼迷心窍了,万没有对你不敬之心……” “滚出去!”林落睨了他一眼,眸光凛然,“我未将你那只手废了,已算是慈悲,你再敢靠近一步,另一只手也别想好。” “不靠近,不靠近!”李青峰慌忙后退,右手还在乱颤着,且酸麻不已。若是他去求助师父,师父会解是会解,可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他深知,这类点穴本领,师父当初只授了林落一人,估计连昀师姐都不曾会。 正哭着求着,只闻屋外传来一句声响:“咦,屋内怎这样吵,难道林落醒了?” “可是,这声音好像是……” 是唐谷溪和林寻的声音,李青峰顿觉不妙,脸色大变,在此关头,这俩人怎么来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正在慌乱无措间,屋门一震,却未打开。李青峰一怔,忽想起来,方才他入门之时,便已将屋门锁上了,若非如此,此刻岂不是要被林寻和唐谷溪撞个正着? 他松了一口气,忙站起身,欲从窗外翻出去。可又一想,这只手还乱颤不已,总得让她解开吧,便止住脚步,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维谷。 “师姐,师姐你快给我解开吧!”他一转身,又跪了下来,压低声音,“只要你给我解开,今后无论何事,我皆听师姐的!” “去把门打开。”林落冷冷道。 听到吩咐,李青峰急忙点头,欲要起身,却又收回了身子,继续跪在地上,“不能啊,不能打开,师姐,林寻他们一进来,肯定又要怪我了……师姐,你想想我待你的好,之前咱们好歹一块练过武,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娘的面上,放我一回吧,我指定再也不敢了!” 此时的李青峰是狼狈不堪,羞急满面,猥琐怯懦,跪地求饶,一副不成器之状,可林落未想到,他会搬出他娘来。心下再一想,他现今无父无母,虽说行为不成气候,可好歹是同门弟子多年,不觉心软下来。 见她面有迟疑,李青峰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作苦道:“师姐,求你了,你知青峰一向如此,没规矩惯了,我狗改不了吃/屎,可对师姐绝无冒犯之心啊,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这一次吧!” “行了。”林落不耐烦道,“你去墙边,朝墙上砸一拳,便无事了。” “啊?”李青峰一时未反应过来。 林落不想再说第二遍,见他愣着,也不理会,自顾自挣扎着起来,要下去开门。 “林落,你和谁在里面呢?为何不开门?” “姐,你说话啊,没出什么事吧?” 门外的关切声此起彼伏。 李青峰愣了一下,忙起身跑向墙边,抬起颤抖的右手来,看了一眼,便咬牙朝墙上挥去。 “咚——!” 拳头砸在墙上,彻骨的疼痛传来,李青峰龇牙咧嘴,脸变通红,忙收回手来,紧捂在怀里,痛苦不已。 他喘了几口气,抬眼一看,那手果然不抽了。正欲大喜而逃时,却见那手不由自己使唤,又抖了起来,且比之前更甚。 林落下床之后,每走一步,身上便有万千疼痛传来,方才那针孔大大小小也有七八个,分散于全身上下,细微如尘,却痛感如锤。 瞥见李青峰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样子,她不由得轻笑一声,不言不语地向门口走去,装没看见。 “师姐,师姐还是不行啊!”李青峰转身,慌乱无比,脸上青白。 “那就用力。” 林落背对着他,语气轻描淡写,转眼已走到了门口。她不管李青峰如何,自顾自将门打开了。 “姐,为何不开门?”林寻一步跨了进来,脸色微怒。 “是啊,谁在里面呢?好像是李青峰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唐谷溪也走了进来。 二人见她身子单薄,脸色比之前还差,身上又好似出了许多汗,唇上还有一抹鲜艳血迹,不知发生了何事。可见她气息微弱,想起周伯的嘱咐来,也不便再问。 就在此时,只听得里面传出一声闷响,似乎是墙体动荡之声。林寻与唐谷溪相视一眼,顾不得林落,径直走入了里面。 视线尽头,只见李青峰正面对墙壁,手握成拳状,一下一下朝墙上砸着,一次比一次用力。面上通红,热汗直冒,行为诡异。 两人愣住了,怔了半晌,回头望一眼林落,见她形容如常,未有变化。 “李青峰,你在作甚?”林寻双臂环抱,挑起眉头,满心不解。 闻到林寻声音,李青峰扭过头来,只见唐谷溪和林寻立在身后,正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他,背后,则是林落冰冷如霜的面孔。 他霎时明白了过来,林落这是在耍他! 不由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羞愤难当,大怒道:“林落,你竟敢耍我!”说着便朝她走去。 还未走至她身旁,便一把被林寻抓了来,“你要作甚?” “林落,你……你最毒妇人心!” “你再说一遍!”林寻在他耳边怒喝。 “她……她……” “李青峰。”林落忽然开口,静静望着他,“我如何耍你了?你仔细看清楚,此刻你的手,是否还乱颤了?” 话毕,李青峰不再言语,转眼一看,自己那只被林寻抓着的手,果真不再颤抖了。然却已是青紫一片,火辣难耐,疼痛不已。(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林寻撒娇 见他不再发疯,林寻方松开手,转向林落:“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在做甚?” 林落一言不发,从李青峰身上收回目光,转头朝榻上走去。唐谷溪见状,忙过去搀扶她。 李青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疑惑不解,可又羞于留在此地,何况眼前还有林寻,便欲趁此间隙,从门口溜出去。 他向后退着,一手摸住了门框,待要转身之际,忽闻到了林寻的声音—— “等等。” 李青峰身子一愣,乍然止步,一脚尚还留在门槛上。 林寻转过身,盯了他片刻,“青峰师兄,今日,我叫你一声师兄,那是因以前的情分在,你我毕竟处同一屋檐下,若是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那我自当一直拿你当师兄。”他顿了顿,抬脚走过去,“可是,若是师兄胆敢冒犯我身边的任何一人,不管是铃儿,还是师姐,还是唐谷溪……那林寻,可就再不拿你当师兄了。” 李青峰身子微颤,抬起的脚收了回来,落在地上。若说方才他尚且还有一丝羞耻愧疚之心,那么此刻,他心中反而无所畏惧了,林寻的一腔言论,再次激怒了他——说到底,他们姐弟俩终归是同气连枝,如今面对他一个“外人”,自然更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他收敛怒气,背对着他重整面色,转过来后,仍是一副吊儿郎当、满脸嘻嘻之状。 “林寻,何必这么较真呢?”他歪头笑着,一手搭上了林寻的肩,“你看看你说的这三人,哪个我敢招惹?师姐就不必说了,就说这唐姑娘,可不就是第二个师姐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招惹啊!噢,还有你那铃儿姑娘,如今可是师娘认了的人了,这院子里头,你也知道,师娘我是最孝敬的,她日后的儿媳妇,哪有我李青峰看一眼的份儿呢?” 这一句话,说得林寻心里畅快起来,本想着甩开他放在肩上的手,可听毕此言后,反而站着不动了,形色飘忽不定。 李青峰见状,嘿嘿笑了两声,走进来一步,拍拍他的肩。继而,扭头朝榻上看去,深谙林落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将方才那事捅出,否则,于她于己,皆是有损颜面之事。 他的落师姐,可没那么傻。 想着,李青峰轻松起来,深吸一口气,对着屋内的三人躬身作揖,弯腰良久,才收身退了出去。 他脸面带笑,退门之后,两臂将门一阖,方直起身来。 “哼,今日不给我的,明日我便夺你们的!”他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微眯的眼帘里,眸光锋利阴鸷,朝窗内一瞥,匆匆收了回来,抬步走下阶去。 “林寻、林落、林家……” …… 李青峰出去之后,林寻走回来,见林落已在榻上躺好,闭目养神。又去看唐谷溪,只见她微微摇头,眉头微锁,便知师姐身子仍不好,方才她走动的那几步,他也瞧见了,心下隐隐作痛。 “姐,你就睁眼和我说说话吧。”林寻呆了一刻,忽然感伤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之意,挨着榻沿坐了下来。 唐谷溪杏眸一睁,不禁干咽了两下。 林落却依旧闭眼不动。 林寻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是不是李青峰刻意气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哎,方才不该那么轻易放走他的……这个混账,一定是没安好心,过来找茬了。” 听闻此话,唐谷溪也暗自悔恨,方才见李青峰那副样子,也该知道他欲行不义之事的。更何况,孤男寡女二人,房门紧锁,若非屋内之人是林落,她怕是要叫人过来撞门了。 这个李青峰,事事与他们作对,简直与石茵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他俩倒像是一对兄妹,一个色迷心窍不学无术,一个巧言令色心胸狭隘,若说师娘收留石茵还情有可原,可怎会将李青峰也留在身边呢? 难不成,他亦是南国的……不对,唐谷溪赶忙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这两日,她做梦都梦见师娘对她说话,师娘指着那一排灵位,对她声泪俱下,她亦在梦中哭成了泪人儿。以至于如今,不敢去见师娘,更恐师娘再提旧事。还好,林落回来了,暂且可让师娘分散些心力…… “我无事。”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闻榻上传来一声轻响,唐谷溪抬头,见林落已睁开双眼,正淡淡望着林寻。 林寻喜出望外,眼神一亮,顿时雀跃,倾身扑向前去,一把握住了林落的胳膊。 “姐!你终于理我了……我都不知为何,自你醒来就不和我说话,这才是第一句,你——” “咝……” 话未说完,只见林落双眉紧皱,双臂往回缩,一脸难受。 唐谷溪见状,虽不知为何,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回了林寻。 二人立在榻边,胆战心惊看着林落。 “姐,你怎……” 林落气息微喘,身上的手离开后,她方睁开眸子,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唐谷溪忖道,她这样怕痛,想必身上是有伤,既是带伤而归,那么当初走得必定匆忙……由此可见,疆场之上,并非如她所说一般顺利。 但既先前问过她,此刻再问,不免有些难堪。更何况,林落若察觉自己生出疑心,以后定会防备小心,届时,她再想知道什么,那便更不可能了。 “不必担心,你姐我好得很。”林落微微一笑,虽是宽慰,声音却沉闷无力。 林寻这才放心,抓抓脑袋,傻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唐谷溪,“你也出去会儿,让我俩好好说说话。” 唐谷溪愣了下。 “出去啊。” “可是,大夫说了,你姐需静养……” “别废话了,你快出去!”不等她反驳,林寻便将她推了出去,一把关上门。 林落见状,苦笑道,“你何必将她赶出去,如今不比以前,家里人多眼杂,独你留下,也不知避讳……” “避讳?有何可避讳的?”林寻眉角一翘,在榻沿坐下,“你我二人两年在外,日夜相伴,形影不离,外人要说早说去了,我哪管他们?更何况,从小我就与姐姐亲,这回你一别两月,我……我也生怕姐姐回不来……” 说着,他竟红了眼眶。 林落本想数落他两句,可见他这般,只好忍住了。 林寻黯然片刻,忽咧嘴一笑,俯下身子,轻轻趴在了她身上,侧脸贴着锦被,听着林落安稳的呼吸,他感到无比惬意,如同孩子依偎在母亲身上。 这一动作却使林落大窘,脸直接红至耳根,“寻儿,你……” “这样,没碰到姐姐的伤吧?” “……没。” “那便好。” “……你快起来,当心人看见……” “我不管,随他们看去。”林寻换了个姿势,更加心安理得。(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请安师娘 在师姐房里耳鬓厮磨半日后,林寻方提起正事来,正襟危坐,将他们三个来到西州后所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尽数告诉了林落。由入宫观赛至铃儿失踪,由唐谷溪醒来至她去向母亲陈情,再由爹爹回家至李青峰被关……如此一通,详尽道完。 林落听罢,低头沉思了半晌,一语不发。 “姐,娘是心疼她,又担心她身子不适,才假以时日留她作打算的。可是,她如今一味躲着,终归不是长远之计,我虽不知娘欲要她行何事,但定不是好的……你也知道,她心不在此。”林寻停顿了一下,“其实,我原不是没想过一法子,只是怕说出来,姐姐又要责怪我……” 听他这样说,林落自然抬头道:“你无需顾忌,有何想法,只管说来。” “我是想着,”林寻扭头看了看门窗,压低声音,“反正咱们已经回家了,又将母亲交代之事完成,师姐大可以去问母亲你心中所惑了。届时,你便去寻你父母,我便守铃儿在家中,至于唐谷溪……” 林落看他神情,已猜出几分他想说什么,便道:“你想送她走?” 林寻眼神一亮,喜上眉梢,“正是!看来师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要送她走,需瞒天过海,仔细——” “不行。”话未说完,便被林落一口回了。她低下头,眼神清冷,一脸不悦。 林寻讪讪止住了口,知道师姐不会同意他这鲁莽举动,便撇了撇嘴,叹道:“罢了罢了,总之,还是留她自己做决定吧。哎,我们这罪人啊,是得当一辈子了……” 林落的面容微微抽动。 “不论如何,她是再难回到凉禹了,就算能回,也留不长久。不知宸王子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感想……”他摇着头轻轻叹着,忽提起苏宸,脑中如电闪雷鸣,白光闪过,才想起来战场一事,忙抬头问,“战事如何了?” 林落听闻“宸王子”这三字,胸中如猛流过境,一阵激荡,压制了片刻,方道:“如今凉禹,外有敌寇,内有党争,朝廷上下看似平静,实则人心惶惶。恐怕你还不知,军中曾传来……赵春与文瑶王后暗中勾结之事,武贲军出师不利,后边更是士气大减。” 不等林寻发问,她睨上他的眸子,认真道:“所以寻儿,此战怕是要持续多日,甚至一两年,而我,之所以能回来,全是仰仗大将军……此事,你万莫告诉溪儿,更别提战乱之事,使她不得安生……” 林寻听着,表情一点点僵硬,眸色愈来愈深,面色也愈来愈凝重,他直挺挺地坐着,满眼茫然,垂头凝神良久,耳边回响着师姐的话。 原来战乱并未结束,原来此次师姐是偶然而归,原来武贲军战况不利,原来赵春竟与敌国勾结…… 那岂不是,朝内外皆有忧患?岂不是大将军与齐哥哥将遭人暗算?岂不是宸王子也身处险境? 他的脸顿变煞白,扭头注视着林落,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无不关切地问道:“那你可曾受什么重伤?是不是——” 林落按住他的手腕,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林寻见状,知她不想再言,也无需他再问,便住了口。 夜里,已是掌灯时分。 林寻在房中踱步多时,地板和窗上来回映出他的影子,除院墙外的爆竹声外,屋内是一片安静,针落有声。他一时坐下,一时站起,一时踱步,一时叹息,身下的影子也跟着移动,将这清雅的屋子添了几分动荡,昏黄温馨的烛光,也被那身影切割成了零散残片。 他极想去街上走走,无论是何处,只要出去便好,他知道,若想听得几句外面流传的消息,须得上街才行。百姓聚集之处,市井街坊之间,才是最为可靠的消息源头。至于师姐的话,他不敢不信,可也不敢全信…… 然而此刻,大年初一,街上怎会有人呢?等两日,再等两日吧…… 今日一整天他都呆在漱石园中,除为父母祝贺及上香供佛之外,家中事宜不论大小,他皆不去关心。往年每至年节,那便是他最闹腾的时候,一整年的盼头皆在此了,可是这一年,却分外冷清惨淡。 身外之物他已不再去关心,唯独挂念的,是漱石园中那三个,以及爹娘的安好、凉禹将军府的安好…… 几日之后,林落身子方愈,便一刻也不得耽误,整容更衣,急着去师娘房中请安。 叶瑾云正和石茵在房中聊天,屋子里静暖生香,石茵站在姨母背后轻轻捶着肩。见她进来,她捶肩的手稍稍一停,脸色微变,又继续捶了下去。 林落踏进门来,出现在叶瑾云的视线内。 “落儿?”叶瑾云面色微讶,停顿一刻,“大夫说了,半月之内不能出来,正月里天又冷,你白白出来作甚?” 林落一身亮色衣服,看起来精神许多,屋门大敞,她逆光站在门内,浑身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身形看起来无比修长,挺拔俊美,煜然若神人。停顿片刻,她起步来至桌前,面对着师娘,抬起拿剑的手,举至胸前,躬身道:“自落儿回来,几经波折,未见师娘却先身遭风寒,三番五次都是师娘去看望落儿,一别两年,今日才来请安,实是落儿的不孝。” “姨母,你看姐姐是不是糊涂了,来看姨母还要拿剑,是不是在外面呆得久了,连姨母都不认识了呢?”石茵一边笑着,一边瞧林落手里的剑。 林落闻言,拿剑的手轻轻一颤,面上闪过几分尴尬,却未吭声。 叶瑾云一早注意到她拿了剑,却并未多想,知道她一向剑不离身,何况此次离家多日,成为习惯也不是没可能,便并不在意。可未料到茵儿会提出,再仔细一想,此话虽带几分棱角,却有几分道理——林落在外两年,其间发生了什么,她还一概不知。而且,当初她离家北去,本就不是出自本心,此事自始至终,皆有她叶瑾云逼迫的成分,若说林落心中有怨,倒不是没可能。 她携剑而来,即便无不敬之意,也令她心中不是滋味,可见这孩子,如今已对她有了隔阂之心…… “师娘别见怪,是落儿鲁莽了……”林落后退几步,将剑放在墙边,仍微微低头。 “她只不过说笑一句,你又何须在意?”叶瑾云嗔笑着,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侧过头去,“茵儿,你出去,我与你表姐,有几句话要说。” 石茵正在为方才所言感到得意,又看到林落僵硬的表情,心中便更加快活,忙应了一声,缓步退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花园受辱 石茵出去后,叶瑾云瞥了一眼林落,眸光淡淡落在桌上的茶盏上,叹息一声,片刻后才道:“你坐吧,大病初愈,何须站着。” 林落迟疑了片刻,才走向桌子另一面,在椅上坐下。 “见过你师父了?” “见过了。师父在园中练剑,正在教习溪儿。” “嗯,溪儿……她练得可好?” “好。” “……此次,多亏了你,师娘给你道一声谢。前两天,我还在想,你若是在战场上有何意外,我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了……还好,你安然回来,师娘也能舒一口气了。” “师娘这是何话?落儿能有今日,全凭师娘和师父,要说道谢,也是落儿给师娘道谢。若非这许多年来,师父师娘的悉心教导,落儿怕是此刻难以回来了。” 叶瑾云听罢,苦笑着摇了摇头,“咱们娘儿俩,何时这样生分了?这些话,原不该说、不该说的。” 林落亦微微苦笑,却宽慰道:“师娘对落儿道谢,自然不该说,可落儿给师娘道谢,只怕是说得太迟了。” 闻言,叶瑾云心里不知何味,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又是疑心又是防备,可在此刻,暖意还是占多半的。她沉默了半晌,目光移至她脸上,笑了笑,柔声道:“既然回来了,那师娘的承诺是要要兑现的……” 林落微垂眼帘,知道师娘要说什么,可她却迟疑了起来。 “怎么,你不想知道?”叶瑾云看她神色,面露疑云。 林落低着头,眼底的情绪极其复杂,然而被她掩盖在眼帘底下,令叶瑾云看不清也猜不着,心中焦急。过了片刻,林落方抬起头,四目相对,目光交叠。 “师娘……不必急着告诉我,因为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什么……”叶瑾云感到不可思议。 这可是她这十年以来,不曾忘却的心结啊,她答应她的一切事,这十几年来的一切听从与顺服,难道不皆是为了这目的么?即便,即便她不想告诉她,可此刻面对林落的反常态度,叶瑾云显然反应不过来。 林落低垂着目光,不去看叶瑾云,一言不发,面色照常地一派平静,似乎让人永远也看不懂,在她那副平静面孔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交错复杂的情绪,涌动着多少风云雷雨。 她不需要知道了,抑或,她不想此刻就知道,不想早早就知道。 那人说,他知道她叫什么…… 那人说,她和他从小就认识…… 那人说,她本不姓林,她是…… 冥冥之中,林落感受到,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或许会陷入和唐谷溪一般的漩涡之中,难以抽身。 既然得知会有那么多痛苦,那便不如不知…… 本来,她的痛苦就已经够多了。 即便知道,也请给她些时日,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总之,不是现在,不是此时。 “好,好……既然如此,师娘也遂你的意。”叶瑾云长叹了口气,一手摸过杯子来,目光愣愣望着前方,朝自己口中灌了一口茶。不知是轻松,还是忧心。 “近日,毒症可曾发过?”沉默了半晌,叶瑾云转开话题,问道。 “有劳师娘关心,并未发过。” 叶瑾云安心地点了点头,又问:“那身上呢?那日的针孔又细又深,师娘看得都心疼,你如今,可还疼了?” 林落苦笑了一下,想说不疼,可那是假的——银针入体,哪有不疼的道理?何况,那八九个针眼,皆是在经脉要塞之处,痛感又是别处的三四倍,虽休养几日,针眼早已愈合,可那痛感却迟迟未去,久久不消。 “不疼了,师娘勿挂心。” “那便好,那便好。”叶瑾云又叹着点点头,“这两日,家中大事小事,全交与旁人了,周伯整日钻在房内,为你寻查解药之事。那毒症异常诡谲,仅凭一滴血难免困难些,因此极费功夫,但愿您能多坚持些时日,一旦有了配方,你师父定会让云鹤二人去采集的。” 林落微微颔首,目光却游离在外,不知在想何事。 叶瑾云注意到,自林落回来之后,总是这般游神恍惚,神态疏离,不知在冥想何事,又看她眉眼神情,似有一番风韵在内,而风韵之外,便是深沉如海的忧虑愁思,剪不断理还乱……她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那场“浩劫”,心中更加犯起了疑惑。 难不成,她在人身上动了心? 叶瑾云心中一惊,脑海闪过雷霆万钧,身上几乎冒出冷汗来,她强忍面色,镇定一刻后,方微微吐了口气,面色舒缓下来…… 若是真的如此,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冯昀要是知道了,心里应该会好受一点。可是,怎么会呢……这才短短四年,那药效就消失了? 她心里微喜,可也不敢问她,只得将心事暂且埋下。 从师娘房里出来后,林落提着剑,失魂落魄走在小道上,步伐缓慢。左右山石环绕,鸟语花香,泉水叮咚,若非此处为南国疆域,恐怕谁也看不出这是冬日来。 不知走至何处,只闻不远处一句声响:“林落。” 林落驻足,扭头四顾,并未发现有人。一时只当是自己幻听了,便接着往前走。 “林落。” 谁知,那句声音又响起。 这回,林落确定那不是幻觉,便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山石树木之外,的确没有人了。 “谁?”她警惕地问道。 “呵,不是一向耳聪目明吗?怎么我叫了你两回,姐姐都听不见?莫不是,在故意耍妹妹吧……”背后的小亭子里,传出了石茵的声音。 林落面容微怔,凝神一刻,扭过了头去。 只见那座花丛掩映的六角亭里,石茵正侧对着她,一边斜眼睨她,一边朝水池子里扔花瓣,面上似笑非笑,不喜不怒。 “哟,姐姐终于看见了?还真是不容易啊!”石茵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花瓣全撒入水中,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林落瞥了她一眼,不想说话,可直接走掉又显得未免太无礼,只好停在原处,静观其变。 “姐姐,你过来,我让你看一束花。”石茵忽然笑得妩媚柔和,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林落不知是进是退,一时犯了难。 “过来啊,这片花长得繁茂好看,可就是不知叫什么名字,想来姐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应该认得几样,姐姐不会连这个忙都不帮吧?”见她不动,石茵道。 林落只好走了过去,顺着石茵的手指往地上看去,却见草地上只有几丛草而已堆,并无什么鲜花。 她即刻明白,石茵是在扯谎,自己怕是中了计,既然对方并无真心,她也无需多留了,便转身欲走。 “啪!” 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在林落脸上。随着她迈出去的脚步,一同留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惨遭毒打 林落霎时如泥塑般立在那里,动弹不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面对石茵的正面挑衅,最先激起她的不是愤怒,不是吃惊,更不是怯懦,而是茫然。 她扭过头来,怔怔望着石茵,满眼不解。 石茵昂扬翘着下巴,两道粉嫩的薄唇绷成一条线,俏丽的小脸上满是讽刺,恶毒的目光从眼眸之中射出,直直刺在林落脸上。 她横眉竖目了半晌,却见林落并不还手,在她脸上未发现一丝怒气,只隐隐在眉间看出了一丝疑惑。令她感到万分不解,心中纳闷起来,不知林落欲意何为,禁不住有些打鼓。 “我知道你恨我。”林落面色突然恢复过来,眸光平静,仿佛炙热的星火瞬间黯淡下去,只余下深水般的静谧与安详,“你恨我,因我把林寻从你身边带走,你恨我,因我将被你视为眼中钉的铃儿带来了,你还恨我,因我夺走了家中本该属于你的地位……可是石茵,你错了。” 她转过身来,直视着她,“你错了,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若不去争,不去抢,该是你的,自然会是你的,跑也跑不掉。而我充其量,只不过是师娘的养女而已,你身为师娘亲侄,又何须来吃我的醋?” “吃你的醋?”石茵冷笑一声,见她无多余反应,便胆大起来,厉声反问,“你也配?林落,你只不过是姨母手中一个傀儡而已,真拿自己当林家人了?不妨想想,姨母为何独对你严加训练,为何独对你委以重任?你以为是在欣赏你?别做梦了!若非姨母另有目的,暂且用得着你,她才不会怜惜你半分!” 石茵面色通红,目光一转,刺到她手中的剑,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来,指着那剑道:“看,你就是这把剑,你就是一把剑而已!” 林落被她猛地捏起手腕,应激性地握住了拳,双眉微皱,眸光一聚,顿然向前推去。 这一推不要紧,石茵猝不及防向后退去,趔趄了几步后,竟倒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怒视着林落,面色诚惶诚恐,以为是方才所言激怒了她,不禁心生怯意,极端警惕起来。 林落见她落地,实乃出乎意料,一刻未迟疑,走上前去,欲将她拉起。 不想,这一动作却被石茵误解,以为她要对她动武,心急之下,石茵猛地抬出腿去,朝着林落的身子,一脚踢了过去。 若在平时,这一脚是绝不会造成任何后果的,兴许还未出脚便被林落躲了过去。可偏巧那日,林落自师娘房里出来后,一直心神恍惚,心事重重,加之身子初愈,尚有许多不便之处,此刻见石茵倒地,知她本不会武功,心中略有愧意,便毫无防备地伸出了手去,未曾想,会被她一脚踢中…… 石茵力气虽小,可情急之下,使出的却是蛮力,一脚踢出去,直击林落腹部。 林落吃痛地暗叫一声,收回手去,捂住了腹部,向后趔趄几步,方才站稳。 石茵慌里慌张爬起来,朝她看去,眼里仍有凌光与防备之意。 只见她站在亭口处,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着剑杵在地上,双眉紧锁,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隔了片刻,忽然一只腿落下,“咚”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石茵脸色骤变,愤怒转为惊恐,无措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是……是你先动手的!我知你会武功,方才为何不躲?你别想赖在我身上,我只不过踢你一脚而已,何苦装得如此可怜?让人看了,以为我石茵对你如何了……” 说至此,又生起满腔愤懑,恨恨道:“想不到啊林落,平日看你沉默寡言的,没想到心思竟如此奸诈,你做给谁看呢?说,这副样子究竟做给谁看!” 她怒吼着,压不住气性,走上来抬起一脚,朝她肩上踢去。林落身子一斜,整个倒了下去。 石茵见她如此,更加怒从中来,羞愤难当。 她这是在故意扮弱,以待旁人经过,做给他人看,好叫自己落下个尖酸刻薄的骂名?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胸中的新仇旧恨,一下子汇涌过来,她边哭边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为何不死了去……为何不早早死了去,林落,从我被姨母接过来头一天起,你就给我下马威,若不是你,表哥也不会不理我……你知不知道,那年中秋,我花费多少心血,才为表哥寻来海岛上盛名已久的宝贝,他口口声声念叨了好几日,我都记在心里了,托人去打听、去买办……可是、可是却被你一句话,全付水东流了!他只听你的……只听你的,都看不见我做的……我的一腔心血,因你全白费了!” 说着,她涕泪肆流,拿起地上的剑来,跪下去,对着林落猛戳,状态近乎疯狂,“你装什么好人,装什么好人!谁不知,你才是最有心机之人,你打着林家的算盘,打着表哥和师娘的算盘,他们……全被你蒙骗了!” 地上之人身子蜷缩,紧闭双眼,不断呻吟。 这处,唐谷溪刚从师父那里回来,一边拿着剑在空中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一边顺着鹅卵石的甬道往回走。穿过这片园子时,忽闻得不远处传来哭喊声,便止住步子。 侧耳一听,方知是石茵的声音。 原本,她不想去管石茵的事,可无奈心中好奇,又因白日闲来无事,挡不住疑惑,便循着那声音走了过去。 至一束花丛间时,透过枝叶藤蔓,她模模糊糊看到了前方的影子。只见不远处的六角亭内,石茵正半跪于地上,一边痛哭地怒骂着,一边对地上之人拳打脚踢。 她在打谁呢?哪一个丫鬟招惹她了?林家一向宽柔待下,即便下人做错了事,也不见得这样打的,石茵虽为表小姐,可此举未免太过跋扈凶残! 想着,唐谷溪心中生起一团怒火,她向来爱打抱不平,平生又最看不惯此等事,便拨开树丛,噌噌走了过去。 谁知,才走数步,便停在了那里。 她双眉微皱,朝地上之人看去,视其衣装身形,觉得有几分熟悉,正在纳闷之时,地上女子的头忽朝这边转了一下,侧脸即刻映入她的眼帘…… 唐谷溪视线一僵,顿时变了脸色,大惊不已。 那人,岂不是林落!?(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快去叫人 石茵她是不是疯了! 唐谷溪反应过来,疯似的跑过去,及至跟前时,飞身离地,横腿扫了过去,一脚将石茵踹翻在地。 石茵躲闪不及,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影,便被飞来的一双腿踢倒了。爬起来后,凝神一看,发现是唐谷溪,不禁又羞又怒,气极之下,便欲大哭大闹。却转而一想,唐谷溪身为南国公主,姨母最为看重她,她石茵又有几个胆子去招惹?别人她可不管不顾,可南国的王室后裔,她还不敢去招惹…… 想来,便止住了即将出口的哭声,急急抹一把眼泪,起身欲走。 却不想,刚踏出没几步,便被身后之人一脚绊住了腿,因走得着急,身子又不稳,一时不备,便向前趴在了地上,直摔了个狗啃泥。 石茵艰难地咳了几声,将脸从泥土上抬起,挣扎着爬起身来,脸被憋得通红,羞愧万分,朝唐谷溪脸上狠狠瞥去一眼,知道逃不掉,便立在那处不动了。 唐谷溪从身后走来,双唇紧绷,面色无比僵硬,脸上喷发着薄薄怒气,漆黑的眼里放出灼灼烈火,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刺向石茵的面庞,将她钉在那处一刻也不得动弹。 “让她走。” 背后忽然传来一句轻微的声响。 唐谷溪微怔,满腔怒气还未发泄,这就让她轻易走了?她转过身去,正欲厉声质问,目光却触及地上的林落,只见她唇角带血,面白如纸,身子微微抽搐着,一脸憔悴,正用略带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 “让她走……”林落又重复了一遍。 霎时,唐谷溪犹如身遭重创,心中千疮百孔,难受至极。她从未见过林落这副样子,她蜷缩于地上,无助万分,身子颤抖,手脚无力,正用微弱的声音祈求自己…… 这还是那个武功高强、身手迅猛的林落吗? 还是那个体力上好、身姿矫健的林落吗? 还是那个说一不二、傲然决绝的林落吗? 她何时变得这样虚弱了,何时变得这样不堪一击了,又是何时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 唐谷溪转过身,未让眼中的泪流下来,红着眼眶对着石茵,脸色紧绷,怒吼一声:“还不快走!” 石茵本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然听到林落放她走,却还是吃了一惊,听闻唐谷溪这一声怒吼,她带着侥幸之心,忙不迭地跑去了。 待她的脚步走远后,唐谷溪转过身来,再次一眼触及地上的人,她吸了吸鼻子,紧步走过去,将剑扔至地上,跪了下去,托起林落的上身。 只见她双手紧捂腹部,嘴角滑出一滴血来,面色惨白,气息微弱,身子经她托起之后,终于不再乱颤。 唐谷溪双眉紧皱,知她五内出血,看她捂着腹部,便用手去掰开她的手指,顺着衣衫一掀,只见在其贴身的稠衣上,渗出一片模糊的血迹来。 “你为何不说!”她大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你受伤了,你在乔疆受伤了,伤还未好……你为何不说……就任她将你打死么?” 她只顾低着头哭泣,却没注意到怀里的林落,直到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方回过神来,赶忙抬头。 “你快去叫人……” 唐谷溪一愣,才反应过来,此刻当务之急,是把她抬回房里,拿药疗伤、及时止血。她竟一时呆了,在此哭哭啼啼耽误起时辰来,不禁满心愧疚,急忙擦了一把脸,反过身去就往起背她。 “你……等等……”林落吃痛说了一句,“你不行,去叫……去叫墨笙来,我见他过去了,就在石桥对面……” “墨笙?”唐谷溪轻喃一声,扭头向远处望去,“石桥对面?” 林落沉下眼帘,微微点头。 “好,你稍等,我这就来!”唐谷溪缓缓放下林落,起身出了亭子,朝东侧一望,果见那石桥就在不远处。过了它便是董家兄弟二人的住处,想必林落不会看错,便朝那处跑了过去。 上了石桥之后,她见两人正在那处练剑,一个是墨笙,一个是云鹤,不禁大喜,赶忙挥手呼喊:“云鹤师兄,墨笙师兄,你们快来!” 底下的二人听闻呼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朝那边望过去,只见唐谷溪正站在桥上,冲她们摆手呼喊。 “出了何事?” “叫我们过去作甚?你可得说清楚,若是求我俩帮忙,那可是要好处的……” 俩人冲那头喊道,得意洋洋地架起胳膊。 “我不与你们说笑,你们快过来,林落受伤了!” 见她神色焦急,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不再说笑,携剑疾步走了过去。 跟唐谷溪来至六角亭,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林落,她两腿蜷缩,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似乎昏了过去。而身侧的地上,正流着小小一滩血…… “师姐!”二人急呼一声,忙上前去,三下两下便将林落驮在背上,疾步朝漱石园走去。 唐谷溪早已在前打开了屋门,由于林落的屋子靠近里面,行走不便,她便将三人迎入了自己屋内。 董云鹤与董墨笙虽叫她“师姐”,可二人年纪与她不相上下,云鹤甚至比林落还要大上几岁,无奈兄弟俩入门较晚,何况林落在弟子中一向树威立信,行事稳重历练,众人少有不服者,因此“师姐”二字,还是一声不落地叫下来了。 云鹤将林落放在榻上,回头问唐谷溪:“这里有药吗?” 唐谷溪凝神一想,她这屋中只有跌打损伤之膏药,却并没有止血之药,一时急了,正欲去林落房中拿时,却一头撞见了铃儿。 “我有,我有药!”铃儿已知发生何事,一脚踏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白色青花的小瓶子,“上次林寻哥哥剑伤,便是用此药来止血的,那日之后,便一直留在我房里。” “好,多谢铃儿姑娘。”云鹤接过药来,正欲上前,忽然停下了。 他扭头看向唐谷溪,捏了捏手里的药瓶,递出去,“小师妹,还是你来……” 唐谷溪点头会意,接过药瓶,又冲铃儿使眼色,铃儿过来搭手。云鹤二人看了一眼林落,退出房门去。 “谷溪姐姐,落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她练剑,不小心伤了还未愈合的伤口。” “练剑?落姐姐!你也太不知保养了,大病初愈,怎能不顾身子去练剑?寻哥哥要是知道了,又该……” “铃儿,”唐谷溪扭过头,眸光无神,“别告诉他。” 铃儿又气又急,见谷溪姐姐这般说,也没了法子,只好点点头,“好,铃儿不说……” 唐谷溪苦笑,收回头去,继续上药。(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金兰之言 忙活了半晌,终将林落的伤口包扎好,又给她重新换了衣裳,将那满是尘土和血迹的衣服扔了去。铃儿拿着那旧衣服时,留意到上面有脚印,不禁心生纳闷,可见谷溪姐姐不想说,便也没好再问。 “师娘、师娘……”林落微睁双眸,口中轻轻叫道。 唐谷溪正在倒茶,听见声音,赶忙跑了过去,俯身侧耳一听,听出她是在叫“师娘”,只以为她在说梦话,便叹了口气,坐下道:“别叫师娘了,做个梦也要叫师娘……” “溪儿,师娘她……不知道吧?” 唐谷溪眼神一亮,凑过脑袋去,“原来你没睡啊,怎么样,还疼了吗?我和铃儿刚给你上了药,她又出去为你熬药了,云鹤师兄和墨笙师兄也来了,见你睡着,坐了少时,就回去了。你此刻感觉尚好?” “师娘她……” 还未听完,唐谷溪便撇过头去,一脸冰冷,心中不大自在,愤愤道:“师娘、师娘、又是师娘!你心中除了师娘,还有什么?” 话一出口,她方觉不妙,同样的话,在将军府时也曾对她说过。那次,林落备受打击,心寒意冷,冷了她好些日,让她也难过了许久。不曾想,今日又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了。 她脸上顿时飞去一抹羞愧,却见林落并未在意,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二人各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她才道:“师娘不知,你放心好了。” 林落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睑轻阖。 唐谷溪抬眼去看她,却见她左脸微红,略有肿胀,不禁疑惑起来,幸得她闭着眼帘,不会注意,唐谷溪便伸过头去,凝神细看,片刻之后,她心中一惊,明白了大半。 “本来,你可以还手的,为何不还?”唐谷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难道,正当的自卫也不可以吗?非得任由她将自己打死?” 想到一个时辰前的情景,她又生出了满腔怒火。 “还手……”林落唇角微动,扯出一丝苦笑,“打她吗?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方才我那副样子……还如何还手?” 唐谷溪才不信她,冷哼一声,心中道,你若想还手,那岂有还不成的?别说是腹上有伤,即便全身上下都是伤,也阻挡不了你动用武力……而你之所以不出手,还不是在纵容石茵那丫头? 可话至嘴边,出口的却是:“你没必要怕师娘,也没必要碍于她的颜面而放纵石茵,更没必要为她所欺!今日之事,若下回再有,我是万万不认你这个人了,白让我叫‘师父’这么久……自己却做不好样子。” 林落睁开了眸子,笑道:“瞧瞧,在你口中,我都已成罪人了。” “你早就是罪人了!”唐谷溪似笑非笑,狠狠瞥了她一眼,从头罗列起罪状来,“偷押军火罪,抢亲夺人罪,欺瞒圣上罪,无故失踪罪,私潜东宫罪,疆场逃兵罪……还有,放纵恶人罪!这么多罪状,林姑娘,你可好大的胆子啊,是时候将你缉拿归案了!” “何时,唐姑娘若是做了捕头,民女便请罪认命去。”林落笑了笑,扭过头来,敛容正色道,“溪儿,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那日寻儿所受的伤,也原是我该受的。可我明白,你其实从未敌对过我俩。溪儿,若有一天,你真觉得我该千刀万剐了,也别怪他人,别怪师娘,还有寻——” “又来了!”唐谷溪打断她,“我怪不怪谁,生谁的气,由我自己做主,何须你来插手?” 她站起身,“何况,你有你的苦衷,没必要操心别人的事。” 师娘对她严苛如此,不是没有私心在内,若非师娘,林落也不会被迫去横穿五国,寻找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她几遇险境,身不由己,命如飞絮,这一切,还不是师娘所逼? 可令她痛心的是,即便林落知道这一切,知道师娘待她另有目的,却还是这般维护她、服从她,行事之前想到的也是她。并非她自己对师娘有不敬之心,而是一念及林落对师娘的言听计从,她便心生不忍与怜悯。 而这份“怜悯”,又不能被林落看出来。 方才花园中的那一幕,林落已从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侠女,变为了浑身沾满泥土狼狈不堪的弱者。这一切,全被唐谷溪看在了眼里,她还怎能再次接受她的“怜悯”? 唐谷溪深谙这一点,并未表现出多同情她、多关切她来,又听闻她这番言论,心中更为堵塞难耐,胸闷至极。 她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沉思片刻,忽心生喜悦——林落今日所言,似乎尤其之多,以往无论何时,她都惜字如金,又或者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全是道给外人听的。而像今日这般对她说出真言,字字如同肺腑掏出,那是从未有过的。 看来,身世一事一旦了结,林落就不再对她设防了。此事,是她的心结,如今看来,又何尝不是林落的心结? “落姐姐?”唐谷溪突然眉眼一翘,试探性地叫了声。 林落闻言,眉头微皱,转过头来瞧着她,满脸疑惑。 唐谷溪眉开眼笑,伸过手去抱住了她,“这一路上,我还未叫过你姐姐呢,说起来,你比我大两岁,可不就是叫姐姐吗?你看人家铃儿,嘴多甜啊,一会儿一个落姐姐,一会儿一个谷溪姐姐的……谁听了不高兴,难怪我那么喜欢她呢。所以,我决定了,以后不能再直呼你姓名,就叫你——” “不行。”还未说完,就被林落打断了话,“你……还是叫我师姐的好。” 唐谷溪怔了怔,知道她是因自己公主的身份,不愿与自己称姐道妹,却也不在乎,嘿嘿笑道:“好啊,那就师姐。” 说罢,她一歪头,贴在了林落身上。 林落身子僵了一下,心道,这溪儿怎和寻儿一样,一来就往人身上靠呢?他俩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她叹了口气,身子放松下来,平躺着,一声不吭。 “师姐,我想家了,好想我爹娘……” “师姐,你说,苏宸……该不会忘了我吧?” “姐,我答应你……即便有一天你再骗了我,我也不会怪你了。” …… 她喃喃说着,不知不觉阖上了眼帘,在林落胸前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何谓公道 酉时,天色朦胧,将黑未黑。唐谷溪趴在榻沿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林落已然入睡了,旁边放着一只药碗,视其里面,见只余个汤底。便知铃儿已来过,且已服侍林落吃过药了,方伸了个腰,站起身来。 走出屋子后,她轻轻阖上门,站在檐下吹了片刻凉风。一则清醒头脑,二则琢磨接下来的事。 想好之后,她先去了铃儿房里,见铃儿正在吃饭,便闲聊几句,嘱托她照顾好林落,接着,她走出漱石园,朝石茵房里走去。 石茵与冯昀住在同一个院落,与她三人相隔不远,唐谷溪来到院中后,见石茵房里黑着灯,便欲在此等候片刻,可又恐昀师姐出来后看见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想让冯昀插手此事。 想着,便走出了院子。就在此时,忽听得冯昀房中传出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婧儿和石茵的声音,她收住步子,踌躇一刻,朝冯昀房里走去。 冯昀的房间烛火通明,大抵是有小孩子的缘故,屋内炉火烧得极旺,整个房间暖意洋洋,走至门口便感到了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气。 唐谷溪在门外停住,敲了敲门,转念一想,伸出手去,不等里面人来,便推开了门。 “谷溪妹妹?”冯昀坐在椅上,扭头看着她,脸上既有惊讶亦有好奇。旁边一只椅上坐着婧儿,正握着勺子吃粥,见她突然进来,手中动作一时停住。 石茵正欲来开门,走至半路便见门被她打开了,看唐谷溪脸上神情,便知她对今日之事仍耿耿于怀。只是,不知她此刻过来,是来找昀姐的……还是来找她的? 她站住不动,心中忐忑不安。 唐谷溪踏进门来,目光先在石茵身上扫视一遍,犀利如剑,冰冷如霜,像是刀刻般在她身上刮过去。之后,她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昀师姐,眸色平静,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谷溪打扰师姐吃饭了,先给师姐赔个不是。”她背过手去,在屋内环视了一遍,点头称赞,“师姐这屋里果然暖和啊,虽说南域之国冬日并不十分不冷,可这绵绵冬雨日,有师姐烧得这么暖和的房间,谁还愁冻坏身子呢?” 冯昀笑了笑,放下汤匙站起来拉她,“还不是因婧儿前几日感上风寒闹的,要不然,我也不把火烧得这么厉害,如此热暖,酷似炎暑。你要觉得冷,多过来坐坐,叫上铃儿和林落,咱们还能说说话,婧儿也高兴。”说着,便往座上拉她。 唐谷溪干笑了一下,抽出手来,道:“既然有人在,那我就不在了。师姐好意谷溪心领,只是今日闲聊不成,谷溪想要托石茵妹妹帮个忙,不知可否从师姐这里,将人借走呢?” 冯昀面色僵硬,手臂不动了。 她何尝未看出唐谷溪脸上的不悦神情?自进门之初,她便强压怒气、话中带刺,眼光更是毫不留情地在石茵身上打量一遍,她虽不知她们之间发生了何事,但也能猜出几分来了。 冯昀笑了笑,收回手去,“既然要茵妹妹帮忙,那自是请便了,只是不知……她个小丫头片子,能帮你什么忙呢?若不介意,你不妨跟师姐说说,要是师姐能帮,此刻就——” “不必了。”唐谷溪冷冷道,话毕,又觉自己太过无礼了,便扯出一丝笑容,换了种语气道,“昀师姐,你还是照顾婧儿吃饭吧,你看她还未吃完呢。我与石茵妹妹的事……我俩出去说便好,无需麻烦师姐。” 说着,她一转身,拉住石茵就往外走。 不想,石茵站着不动,胳膊一用力便将她的手甩开了,满脸不耐烦,却依旧笑道:“谷溪姐姐记错了吧,茵儿好像没答应你要去帮忙啊……” “此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唐谷溪直视着她,眉角一翘,“林寻说,他曾在你那里落了一本书,只是忘了是何书,今日托我过来拿,你若不想帮忙找,那我就只好独自去你屋里翻了。若是找不到,反而还弄坏了妹妹房里的东西,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你等等!”石茵急忙把她叫住,本不信她的话,可谁知她把表哥牵了出来,因而不敢怠慢,“书?何书?我从未见过房里有什么书……” 唐谷溪转过身,冷笑一声,一声不吭往外走。 石茵见她朝自己房里走去了,当即便急了,唯恐她翻出什么东西来,忙跑出去叫道:“你站住!不许进我屋!” 唐谷溪毫不理会,径直上了台阶,一把推开她的屋门,走了进去。 “唐谷溪,你站住!”石茵不及她跑得快,待进门之后,便朝榻上走去。哪知还未走到,只听身后一声闷响,转身一看,屋门已被关住了。 紧接着,灯盏点燃,屋内亮了起来。 石茵一扭头,只见唐谷溪站在油灯下,将灯罩盖上,脸上风轻云淡,转身望向她。 “唐谷溪,你还想如何?今日我已被你踢中肩膀,此刻还肿痛不已,你竟不罢不休,还想杀了我不成!” “为何要杀你?”唐谷溪反问,“我手里无刀无剑,如何杀你?石茵,你不必羞急如此,我来,只不过想为林落讨个公道而已。” “公道?”石茵冷笑,“何谓公道,你明白吗?我今日所做的一切,才是公道至极之事,你又了解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只是见了我打人便来报仇,还是为一个不相干之人!你又怎知她所做的丑恶之事?说来也奇了,林落到底对你们施了何法,竟让你们个个对她言听计从……我真是好生奇怪啊。” 唐谷溪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恨声道:“石茵,原先我只当你小,陷害铃儿之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今日你竟出手打你姐姐!你可知,她身上已负伤多处,怎堪受你的一番毒打?你仗着她容忍你、不敢对你动手,便无法无天,狠心至此!你难道无一点愧疚之心?” “愧疚?我恨不得将她打死!”石茵眼里放出凶光,突然对她投出嘲讽一笑,“你还不是仗着姨母对你的宠爱,若非姨母,你怎敢在这家中横行霸道,怎敢对昀姐不敬,怎敢在今夜跑来质问我?怎敢——” “笑话!”唐谷溪一把松开她的手,“你以为,我是因师娘才如此的,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我告诉你,我巴不得早早离开呢!但你记着,不论何时,你再敢伤铃儿或林落分毫,我照样饶不了你!” “好,那我也告诉你,但凡她们在林家一日,我便一日不饶她们。”石茵唇角微翘,得意无比,“反正,林落空有一身武功,她也不敢拿我怎……” “你不是说公道吗?”话未完,便被唐谷溪一把扯住了衣襟,拉至跟前,“那我就告诉你,何谓公道——今日她所受,你也当受!” 言毕,忽见空中抬起一掌,划过半道弧线,落在了石茵脸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街头游步 这一掌落下,直摔在石茵脸上。她的头被打偏了过去,愣了一下,急忙收回头来,一只手捂在半边脸上,满眼的惊愕与不可思议,瞪着唐谷溪,眸子里,怒火喷之欲出。 “住手!” 几乎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一声响,冯昀带着婧儿破门而入,望见屋里的情景,已猜出了几分,停在门口。 “小姨娘,小姨娘!”婧儿在开门之际,恰好撞见石茵挨打,立即撒开母亲的手跑了过去,一把将石茵抱住。 “你为何要打小姨娘,你是坏人,坏人!”她扭过头,冲唐谷溪嚷嚷,白嫩的小脸上挂满泪珠,眼角流出愤怒,“你走,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霎时,唐谷溪犹遭五雷轰顶,耳边嗡嗡作响。她面色惨白,后退了两步,低头看看略微发麻的右手,上面还残留着石茵脸上的温度,又抬头去看婧儿,碰上她满是敌意的目光,慌道:“婧儿,不是这样的,婧儿……” “娘……你快让她走……快让她走!”婧儿大叫着,边哭边向冯昀求助。 唐谷溪泪如泉涌,双手掩面。 “婧儿,”冯昀疾步走来,一把将她拉住,“不许无礼!”她看向唐谷溪,尽量压制着声音,可语气中仍有止不住的愤怒,“谷溪妹妹,这究竟是为何?我知道,一定是茵儿做了错事,可你又何至于这样来罚她呢?她终究比你小,又是同屋姊妹,何况还是师娘唯一的外戚,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师娘的份儿上,你也不能如此对待她啊。” 唐谷溪知已解释不清,方才所行已被她二人看见,若说之前尚能理直气壮向冯昀诉苦,那此刻面对婧儿的愤愤指责,她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再者。”冯昀脸面冰霜,垂下头去,“妹妹也不能因某事而太过狂妄了,那事的成与不成,还说不定,妹妹怎知将来就不会有求人之时呢?若是现今不懂得饶人与忍让,只怕来日之事若有落空,妹妹也会落得个落魄之境。如此说来,何不在之前就积德布善、宽柔待人呢?” 这一番话说得温柔体贴,可入唐谷溪之耳,只令她觉得心头震颤,五脏发寒。昀师姐的话,是何意?她是在怪罪自己打石茵……是因师娘的包容、是因自己“南国公主”的身份? 她是在说她恃宠而骄,说她张扬跋扈,说她凭借已有的“一切”,来欺负弱小? 她何时成为这样的人了?她唐谷溪向来如此,与这身份又有何关系!她的所言所行,竟皆被笼罩在这层虚无飘渺的身份之下了,甚至被冠以“恃宠而骄”的名头…… 想至此,她冷笑一声,擦了把眼泪,抬头看向冯昀,面色坚定:“师姐还是先问问她今日做了何事,而漱石园的那位今日又伤成何样……再来责问谷溪吧!” 言毕,她冷冷回头,朝门外走去。 途径婧儿时,她脚步微顿,侧过头去看她,只见在视线尽头,是婧儿那张充满畏惧的小脸,正向后缩着,不敢靠近她。唐谷溪心口一痛,赶紧收回目光,快步走了出去。 跑出院门之后,她才感到胸中一派通畅,大口喘着气,紧捂胸口,使自己心绪平复下来。 她竟打了一个比自己弱小之人…… 她竟打了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 她……怎能如此? 可转念一想,正是眼前这个“弱小”之人,于今日午后的花园里,所行之事又是何等令人发指?相比之下,林落这个武功高手,岂不又成了弱者? 弱者,强者…… 天下的强弱之分,究竟是如何分的? 仅凭武功身手,自然不妥,若凭权凭贵,更是俗恶。可自古以来,不皆是如此?王侯将相,一向是位高权重者,自然亦是人间强者,而贫寒低贱者,那便是人间弱者。如此,若得权得位者,能够在其位谋其事,也可说得过去,但怕就怕在,君主为人所惑、猪油蒙心,那便是大大的不公了。 “若按强弱,自是我强她弱。可若按是非公允,那我方才所行之事,便是为林落讨回公道。况我只打了她一下,与她今日相比,还远远不足呢……”唐谷溪自言自语着,平复了心绪,低头往回走。 路径漱石园时,她见里面灯火俱熄,知道时辰已晚,铃儿与林落皆睡下了,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些。 戌时正点,宛都街头一片灯火辉煌,出门之后尚还冷清,可转过几大巷子,来至主街后,远远一望,便是满眼繁华、流光溢彩了。 时近上元节,花灯挂满街头,虽是深夜,可两耳皆是吆喝之声,喧哗无比,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若非亲眼见到,她怕是不相信此刻已值深夜,家家闭门休户、安眠就寝了。此等盛景,分明是白昼的闹市街头啊,即便夜市繁华,也不至上元节前就热闹如此吧?看来,待到上元节之夜,还不知要欢腾至何种地步。 空前盛世、空前盛世…… 今年今月,西州才是五国之内,最为繁华昌盛之所啊!唐谷溪禁不住感叹:以前在家时,只以为盛歌盛世繁华,后来至凉禹,才见凉禹国力强盛,今来此南域,竟发现西州亦是这般不容小觑。可见自己曾经眼界之小,真真犹如坐井观天…… 正值心神澎湃之际,师娘所言突然窜入了她的脑海,唐谷溪一怔,顿时感到心烦意乱起来。在街边伫立片刻,被数个行人撞到,她却毫无知觉。耳边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男子的吆喝声,她惘若未闻,毫不入耳,径直地向前走去,如同游魂。 不知不觉,来到了风月阁门前,许是吵闹声太过刺耳,又许是灯光太过耀眼,唐谷溪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稍稍回神,抬首望去,只见高高的阁楼顶端,三个大字映入她的眼帘:风月阁。 “风月阁……” 竟不知不觉走至风月阁了,怕离家已甚远。她正欲转身返回,忽又顿然止步,眼帘一掀,眸色发亮,脑中白光闪过,一念即通…… 风月阁,林寻曾说过,此处是达官贵人或城中富豪子弟怡情放纵之所,而它又位于临江河畔,正是船只游人最为频繁的地段……如此说来,风月阁,不也正是各国商旅密集之处? 凉禹又是西州邻国,西域疆场之事,哪有各地行商走货之人,不能有所耳闻的呢? 想至此,她心中激动不已,澎湃难忍。捏了捏身上所带银两,得知够数后,便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初入风月阁 门口人头攒动,脚步杂乱,酒气弥漫,烟雾缭绕。唐谷溪咬咬牙,挨着门框挤了进去,步入其内,才发现里面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宛若仙境。四周皆是雕梁画栋,墙上琉璃翡翠,桌上金玉烛台,柱上幔帘飞卷,一派旖旎繁华。楼顶之上,吊着三只大如玉盘的夜明珠,悬挂于半空之内,将四周上下照得亮如白昼,灯火相映。 大堂之内,则是数十张酒桌,依次摆列,四周一排的暖阁内,另设桌宴,梨花门有开有合。划拳擦掌声此起彼伏,嬉笑叫骂声不绝于耳,往前数步,又闻得琴瑟箫管之声,从楼上幽幽传来,别致动听,更有摔杯怒喝声,发自二楼赌牌桌上。而位于最高处的三楼,四面墙壁皆为美人图所占,图上女子各不相同,然美貌非凡,服饰华丽,争奇斗艳,各个凤眼修眉,身姿婀娜,手中琵琶、琴瑟、纸笔、彩带、团扇不在少数,各不一致。屋门之外,或有凭栏饮酒者,豪情纵饮,或有缱绻柔情者,低语浅笑,一时美态万千。 唐谷溪环顾一遍,叹为观止,脖子早是酸痛不已,心中却大为惊骇。垂下头来,不禁叹道:“好一个风月阁!” “风月阁自是极好!只是女子鲜有涉足者,今夜姑娘竟敢只身而入,勇气可嘉呀!”身旁的一张酒桌上,围坐着四五人,皆朝她身上打量,眼角带笑,醉意熏熏。 唐谷溪心头微颤,斟酌了片刻,忽转过身来,对那些人躬身行礼,面容柔和,浅笑道:“小女素来贪玩,今日从府中出来,一时忘性,竟携仆从与丫头来至河畔。正欲回去,却见阁内笙歌未歇,热闹非凡,勾起好奇之心,索性冒胆进来了。此刻略观一遍,的确是极好的去处。” 那些人见她言行落落大方,仪态更不似闺中女儿般的娇态,又听她自称府中小姐,且携了仆从过来,便都收起了戏谑之心,敛容吃酒。 一人问道:“原是位千金啊,可不知小姐来此地作何,此等污浊之地,可不是女儿家随意来的地方,只怕是会乱了小姐的心性啊。” 唐谷溪闻言,心中略舒一口气,继续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小女记下了!只是……小女心中有一惑,若解不开,只怕今夜难以成眠了,几位大哥一向见多识广,不知可否为小女解惑呢?” 众人听罢,互相看了几眼,略带犹疑,接着,忽放下杯盏,争问道:“不知小姐想知何事,只要在下所知的,定会告知小姐!” “其实……也不算奇事,就是方才街上有人说,凉禹竟举兵进犯乔疆了,两国在西域有一大战,不知可是事实?小女平日深居家中,见识短浅,又不曾见过几样大事,更未听说过有此新鲜事,今日偶然闻得,便耐不住了……” “凉禹?乔疆?你说的那早了,两国之间确有一战,不过已是一年之前了,况且,那次也不是凉国进兵乔国,而是乔国争夺城池,被凉国打了出去!” “嗨,是啊!小姐何须关心此事呢?怕是有人拿着陈年旧事乱说,让小姐无意间听了去……” “我看这位小姐气度不凡,谈吐又有见识,可见,若身为女将军,倒是有一番气度!” “可不是,自古以来,巾帼不让须眉者不在少数……”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争相讨论,而唐谷溪却早已游神在外了。心道,看来她问错了人,只怕这些人也不知近几个月来的关外之事。若是再问,又恐令人生疑,不如就此别过,另往别处去问。 道谢之后,唐谷溪转过身,扫视一遍堂内,却不知究竟该往何处了。 大堂中皆是满嘴胡话、酒气熏天之人,又多为男儿,独她一个女儿在此,身着绮罗绣裙,红妆明耀,不免惹眼许多。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唐谷溪心中叹道,转过身来。 “若是小姐还有不解之事,不如去问问楼上的赵舵主,他一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人又勇猛干练,想必能解小姐心中所惑。”酒桌旁的那人说道。 “赵舵主?”唐谷溪收回身来,“还请大哥明示。” 那男子放下酒杯,面带酡红,伸手向后指去,“就在楼上,你顺着楼梯而上便是了!随便抓住一人,只要问他‘赵舵主’,他便会指给你。” 一听此言,唐谷溪大喜,连声道谢。抬头望去,只见西北角处,有一旋梯直通楼上,扶手栏杆间,彩带飘飘,花灯连连,美轮美奂,人上人下络绎不绝。 进到二楼后,眼前格局又有不同:几张方桌在跟前铺开,人群七八个为最少、最多达数十人的,一堆一堆聚在桌子四周,抹骨牌的、下棋的、掷骰子的、丢竹签的、比手腕的……眼花缭乱。 唐谷溪一眼望去,只觉心头乱跳,手脚发软,浑身冒汗起来。别说是大户人家的闺中小姐,就是街头卖菜的娘子,见了此情景,也少有不心慌打颤的……何况是她?此刻孤身一人,穿行于风月阁内,犹如身处豺狼虎豹之中,难说不遇险情。 她深吸几口气,暗自作鼓舞,凝神一刻,想了想苏宸,强装从容地走了过去。 “请问,请问……” “这位大哥……” …… 连问两人,对方都只顾桌上的赌局,外加室内嘈杂,竟无一人发现她。唐谷溪刚鼓起来的勇气,便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 她一脸落寞,低着头走至墙角,侧身靠了上去。 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心中愈加难过起来,不知是何滋味。眸光划过长长的一片桌子,人影攒动,人声鼎沸,最终收回目光,隐没进了长睫之下。阖上眼帘,鼻子酸胀。 苏宸,你还好吗? “咦,这位姑娘,你在此作何?”身旁有一人问她,唐谷溪忙转过身来,只见一位小生正在打量她。此人不似楼下醉酒之人,说话较为条理。 “我……请问,这里可有一个赵舵主,他在何处?”她激动难耐,一时语无伦次,只好开门见山。 “赵舵主?”那人声音一扬,狐疑地看她,“你找赵舵主何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赵舵主 那小生带她绕过一条回廊,穿过几张大小不一的桌子,最后来至一张大桌前,此赌桌周围簇拥着一群人,背向他们而立,押注声与击桌声交相混杂,从人群里面传来,淹没其他一切声音。 唐谷溪因前方一群人挡着,故看不到里面情景,亦不知那赵舵主身在何处。 “赵头儿,赵头儿。”小生用手拨开前面的人,向里面叫道,“有位姑娘来找你。” 两侧人听闻声音,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中间空出了一条缝隙。小生见状,忙佝偻着身子挤了进去。 “赵头儿,外面有位姑娘,说是来找您。” “姑娘?什么姑娘?” “鄙人也不知啊,方才她独自一人在那处转,我见了一问,对方说是来找赵舵主的,遂将她带过来了。” “哦?此女在何处?” 唐谷溪立在人堆不远处,听那里面的声音,一边抠着手低头徘徊,一边推测那赵舵主为何种人士。正在忐忑间,只见那小生跑了过来。 “姑娘,舵主说要见你。” 唐谷溪扭过头来,只见那张桌子周围聚集的人群,此刻皆转过身来了,各个望着她,神态各异,眼光好奇。面对她的那几个人,皆不自觉地向后退去,露出里面的人来。 只见桌子背后,一张宽大的老爷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之人,他眼神明亮,眸光犀利,皮肤黑红,络腮胡子,正微仰着头,眯眼打量她。一只腿翘在桌上,后背靠在椅上,两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头歪斜,一副洋洋不羁之态。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走至桌前,行礼道:“敢问,这位大哥,您就是赵舵主?” 那人不吭声,目光凛了一下,眯成一条缝的眼中,眸色更加深重,他一手伸出去,提起桌上的酒壶来,微微侧头,张开大口,向里面倒酒。酒入体内,闭口放壶,整个过程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一动不动。 酒落之时,他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周围聚集之人顿时哄哄作响,朝别处散去了。一时,只余下少数几人,分立在那舵主的左右。 “你是何人?”那舵主微醉,沉声问道,眸色中无不警惕。 “小女,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女。”唐谷溪沉着应道,“今夜前来,闻知大哥走南闯北,无所不知,便欲上来打听一事,以解小女心中所惑。不知大哥……可否帮这个忙?” “打听一事?”那人闻言,放松了几分,“那你且说来,欲知何事。不过,我可有言在先,若想从我这里得出点东西,那可是得先付银子。我无缘无故,凭何白白帮你解惑?何况,你还搅了我的局……” 唐谷溪闻言,心下一沉,思索道,她出来时带的那一点银两,早就在进门时交给风月阁了,此刻是身无分文,如何给他作报酬?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却在这时,听闻他一阵大笑,“你还是先说说所问之事吧!我也未尝可知。” 唐谷溪点了点头,恭声道:“小女原是凉禹人,有一哥哥参了军,几个月前随凉禹大军出征西境,如今尚不知如何了。家中母亲日夜担忧,后来不幸抱病不起,这才遣小女出来询问,未曾想,打听一天,人人不知……方才偶然听闻舵主大名,这才上来,想要一问究竟。” 说着,她垂下了头,眉间锁愁。 赵舵主听闻,再次眯起了双眼,不过此次眼中神色不再是疑惑与防备,而是好奇与欣赏。他摸了摸胡子,微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姑娘还是个孝女啊。” “舵主过奖了。”唐谷溪垂首更低。 “此事是军中之事,又远在凉禹西境,我自是不知了!”他朗声说道,可未等唐谷溪神色转为黯淡,又道,“不过,姑娘今夜来,也算没白来。我虽不知,却可派人去询问,这西州、凉禹、九秦三国,还未尝有我不知之事!乔疆虽鲜少涉足,却也不是打听不来,姑娘可以放心了。” 说罢,他再次提壶,举头痛饮,眼角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唐谷溪将信将疑,抬头迎视他,道:“舵主此话……小女不敢完全相信。不是说舵主心无诚意,而是……而是战事毕竟是在乔疆,舵主虽说派人去打听,又怎能保证——” “你的意思是,本人是唬你的了!”那人喝道,手臂落下,酒壶撞击桌子,发出沉闷一声响。 唐谷溪心头剧跳,赶忙垂下了头,神色慌张。 “小女并非此意,舵主万莫误会。小女意思是……若是舵主真不知道,那小女今夜就打扰了,日后再去问旁人,也不必误了舵主今夜玩乐。舵主好意,小女心领……” “姑娘为何不信我们舵主呢?”旁边一人道,“这条街上谁人不知,我们舵主说话算话,允诺人家的事,是定不辜负的。就说这风月阁,有人赌输了钱来向舵主赊账,舵主是从来不曾拒绝的,否则,也不会在此打出名气啊。姑娘既是闻名而来,就更该拿出诚意了。” 唐谷溪闻言,倒觉此人说话有几分道理,再看那中间坐着的人,虽说一脸酒气熏熏、凶神恶煞之态,可言语却不一定是搪塞。况她今夜出来,好不容易问出了头绪,不管如何总有希望,此刻放弃返回,岂不吃亏? 思索之后,她眼光流转,眉头舒展,粲然笑道:“还请舵主莫生气,方才……小女言语有失,一心担忧哥哥,才口不择言的,并无不敬之心。若是舵主真能问来,那小女自当万分欣喜,感激不尽。” 赵舵主眸色一沉,脸上怒意顿消,目光幽幽注视着她,回味方才那一个无意间而露的笑容,不禁心口发酥,魂动神摇。 再视其衣装打扮,华而不艳,五官俏丽,不染俗气,身形窈窕,绰约有姿。在方才窘态与谨慎之下,她两颊微显潮红,又有几分不安与慌张,在眼中一闪而去。复杂神色下的那一抹笑容,当真是灵动万分,百生媚态。 加之此刻,他本身已有三分酒意,目光便放肆起来,在她身上来回扫去。 唐谷溪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两声,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小女就回去了,过两日再来问舵主,届时必定带足银两,不负舵主心意。” “慢着!”赵舵主眸光一暗,收回翘在桌上的腿来,身子向前探去,悠悠说道,“恐怕姑娘还不知我这里规矩,若要请人办事,总得先交钱吧?何况今夜被你扰局,你可拿什么补偿?”(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无赖之人? 唐谷溪心里咯噔一声,一时怒气上涌,暗想道,此人这不摆明了讹诈?她说不必麻烦他了,他便觉得颜面受辱,她说下次交钱,又被他说成不合规矩……难道,还要扣人不成?况且,方才在她犹疑之时,也是他先让她说出的,此刻却出尔反尔,言辞不善,岂不是欺人太甚? 恰在这时,只见他眉梢一挑,朝两侧使眼色,旁边站着的那四人,顿时移至她身后,站成一排,挡住了去路。 唐谷溪身子打颤,紧握双手,咽了一口唾液,眼光小心翼翼划过那四人,只见其各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对她而立,她想逃定是逃不了了。 不禁后退一步,强压住恐惧,眸光刺向坐着的那人,厉声道:“你这是何意!我都说了,我身上没钱,下次……不,明日,明日便带来给你还不成?何苦要如此?” 最后一句,早已带了几分恳求之意。 赵舵主脸上早换为一副笑态,他眯起双眼,嘴角微翘,眉头轻扬,似乎心致大好。从椅上站起来,一步步绕过桌子,来至她面前。 “姑娘别怕啊,赵某又非虎狼之人,难不成还能吃了你?”他在她跟前立定,如此之近的距离,眼光不由得又将她浑身扫了一遍,此次更为细致精确,胆大放肆。 唐谷溪早已气死,心中一横,转身就要走。 谁料想,在她迈出之前,赵舵主横跨一步,又挡在她面前,将她的视线全部阻断,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周围四人见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唐谷溪一阵羞愤,索性转过身,在一把椅上坐了下来,撇过头不去理他。 “呵,姑娘好气性!”赵舵主眼神一亮,笑意更深,随着她的动作转过身来。 “哼,赵舵主,今夜您到底要如何,还请明说吧。”唐谷溪冷冷道,“不过,我也有一句话在先:今夜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小女命不值钱,您尽管拿去!” “哈哈哈……”赵舵主闻言,仰天大笑,“看来今夜赵某是遇见了个烈女,没想到,姑娘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内里却是一股男儿气概,令赵某好生佩服、佩服!” “无需拐弯抹角,你究竟要如何?”唐谷溪仰起头,怒视于他。 在他的视角里,底下女子昂头仰面,肌肤娇嫩,杏眼明眸,朱唇紧绷,脸发薄怒。眸中泛出不屈的光芒,眉间隐藏着执拗坚毅,毫不退缩。 他酒醒了几分,笑道:“谁不知,这风月阁是何种地方……竟能把姑娘招来,想来姑娘也非良家女子吧,或许跟楼上的风尘女子,别无二致呢。” “你!”唐谷溪噌地站起,面色通红。 赵舵主脸上含笑,眸光一转,心中早已有了打算,道:“今夜,你既无银两,那定是不能白白走的,不如姑娘留下来,陪赵某畅饮两盏,共观赌局,也算玩乐一场,你也毫无所失。三更之后,赵某便放你走,如何?” 言罢,不等唐谷溪说话,又道:“待明日天一亮,赵某便离开风月阁,亲自前往严相府中,去为你打听,可还行?” “严相府中?”唐谷溪低喃一声,不由发怔。 “怎么,姑娘可别不信,我们舵主可是严相家的亲戚,要说进相府,这风月阁内没一个人比我们舵主容易了!” “是啊,此等好事,还不快接着?” “姑娘有何可担心的,放眼阁内,皆是玩乐至上之人。姑娘能来此地,就别在乎名誉身份,既来了,又何苦撑着?” 闻言,唐谷溪不禁脸颊飞红,滚烫似炭,转头道:“你这是何话,明知我是有求而来,若非如此,谁愿踏进这乌烟瘴气之地!何况,我怎料到你们舵主……竟是如此无赖之人。” 她回过头,狠狠瞥向他。 那舵主一听,顿时怒火攻心,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狠声道:“你给我听着,我是诚心为你解疑的,方才所言如有半分虚假,我赵某愿天打雷劈!只是你啊,小丫头,这张嘴实在不饶人……我只说让你陪我两盏酒就不依,你的诚意呢?未曾见过求人还如此趾高气扬的!我看你倒不像贫家女子,怎的像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 说罢,他猛地一松手,挥出之力几乎将唐谷溪推倒。 唐谷溪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低下头来,凝眉一想:若他真为相府里的亲戚,那此事定会问出结果来,不枉她此行。而且,自己身份不能为他所疑,一旦谎言败露,此人必定不再践行诺言。 她甩了甩手,不自在道:“你也不必天打雷劈,我信舵主所言,也请舵主能够说到做到,不负小女所托。后天,上元节之夜,我再来此,舵主可别翻脸不认人。” “那是不会。”赵舵主呵呵笑道。 唐谷溪闻言,便不再说话,低头沉思片刻,眼角一转,拿起桌上的一壶酒来,另一只手抓过杯盏,往里面斟满了酒,酒满之后,她不假思索,一饮而尽。 赵舵主眸色更深,眼里划过一抹赞赏之意,笑意愈烈。 唐谷溪不知他喝的是何种酒,竟如此苦辣刺鼻,一时间呛得直咳嗽,眼泪横流。忙放下手中的酒杯与酒壶,抬手擦泪。 “你以为,只喝两盏酒就行了?”赵舵主翘起眉角,幽幽道,“别忘了,我说的可是三更之后,此刻,还有两个时辰呢。你想一直喝下去?” “那你究竟是何意!”唐谷溪忍无可忍,一手拍在桌上。被酒所熏的眼眶,此刻微微发红,腾出一团水雾来。 “好,好……喝下去也好,只是,换了酒来。”她两手按在桌上,头耷拉下去,心头涌过一股辛酸,“换了酒来……这酒,不行,不行。” 赵舵主闭口不言,沉默一刻,突然向前一步,一把将她扛在肩头,向前方隔间走去。 两侧小厮急忙开道,向前跑去将门打开。 唐谷溪眼眸一睁,顿时如遭电击,体内翻江倒海,脑中一片空白,酒意消失,无比清醒。 “你要作甚……赵舵主,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声音打颤,竟喊不出来,脸色早已煞白如纸。(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梁十三娘 只听一声门响,二人进入一间屋子,房门被人阖上。唐谷溪正欲大吼,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便被赵舵主扔在了榻上。 她无暇多想,使出浑身解数,动用轻功向前飞去。可未曾想,双脚刚离榻半尺有余,便被赵舵主一把抱住,重又摔在了榻上。 “没想到你还会武啊!”赵舵主微露讶色,朝她看去,不想,唐谷溪又踢出一脚,直击他胸前,令他后退了两步。 “你这是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他捂住胸口,厉声吼道。 “那你为何把我带来?”唐谷溪跳下床榻,怒视着他,一脸防备,“赵舵主,人要言而有信,可是你说的,只要我饮酒便是,何故又来此一出!” 赵舵主面有几分僵色,喉咙轻轻滚动,愤愤瞪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转身哀叹一声,负手徘徊了两步,方回过头来,注视着她。 “丫头,我若跟你说,赵某今夜看上你了,你何不跟了我呢?先别急着反驳,且听我道来……其一,你家中无男丁,唯一兄长又参了军,若是跟了我,你那病中的母亲也有了照料,家中无后顾之忧。其二,我赵某在此也算响当当之人,你若跟我,那便是舵主夫人,有何可吃亏的?如此一来,便是一举两得啊,姑娘何不想想?” 听他说出此番话,唐谷溪怔了良久,迟迟会不过神来。待她反应过来,不禁哭笑不得,又气又急。 “赵舵主啊赵舵主,亏您还是舵主呢,好,既然如此,小女也有两点要说:其一,你我相识不过半个时辰,便说出‘看上我’此等话,岂不是让人听了笑掉大牙?知道的,说舵主您花心滥情,酒后失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天南海北白走了呢——何种女子没见过,到头来却偏偏看上我这‘丫头’,岂不是眼光低劣?” 她不等他说话,又道:“其二,我……我家中是无男丁,可也不必麻烦舵主了,尚能自食其力。所以,您这舵主夫人,还是留着别人当吧。” 她口里这么说,心里却道,这赵舵主此刻是真醉还是假醉?是真言还是假言?说不定,他就在信口胡说、蒙骗自己而已,不知目的何在。也幸好,她唐谷溪耳根子没那么软,不至于听他几句冠冕堂皇之话便缴械投降。 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一派平静,风轻云淡注视着赵舵主。 谁知,赵舵主听完后,沉思一刻,接着哈哈大笑几声,更为得意:“丫头,我可从未见过逆着般伶牙俐齿、性情刚烈之女子,你算头一个。今夜我俩相遇,算是赵某的福气,本是姑娘来求我,最后却将我拿下,可见姑娘的厉害啊……” 说着,他两手抱拳,在她面前躬了躬身子。 唐谷溪越发不自在起来,心中烦躁。 “对你所说二点,赵某也要回你二点。”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姑娘也太妄自菲薄了,何谓我看上你,便是‘眼光低劣’呢?其二,你对这舵主夫人毫无兴趣,难不成是……” 他忽然眸光一凛,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丫头已有了心上人?” 唐谷溪被这一揽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挣脱,却未挣开,不禁面色通红,急道:“你放开,放开我!” 见他不动,她羞愤难当,低头朝他肩上咬去。 一咬下去,赵舵主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松开她,面色狰狞:“你这丫头,也太不知好……” 唐谷溪再不停留半分,扭头就朝门口跑去。 不承想,这赵舵主也是个会武之人,见她逃跑,立即向前运功飞去,稳稳落在了门口,转过身来,背靠屋门。 唐谷溪及时收步,欲要向后退去。 不想,又被他横腰抱起,向前走了两步,一把丢在榻上。 “你咬了我,这下,总该有所报偿了吧?” “没想到你是此等人,舵主若真有心对我,又怎会刻意为难我?可见舵主方才所言,并不真切!”唐谷溪本欲爬下,可见他挡在榻沿,只好向后退去。 赵舵主见她生出惧意,不由得邪笑了两下,一只腿跪在榻上,探过身去,“我赵某走南闯北,见过的女子多了,无不对我投怀送抱者。有的话,也只需同我睡一觉……便不会再有了。” 听闻这混账话,唐谷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愣住,恍惚了片刻,方扬起手来,朝他脸上甩去一耳光。 “赵舵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今夜算我不知好歹扰了你,你若生气我走便是,何至于此?我并非风月阁中的风尘女子,你若欺我,那便是毁我所有,便是逼我去死!” 说罢,她两手去推他,欲将他推开。 赵舵主早不再说话,两手一反,便将她的手腕扣住。接着,低头朝她脸上凑去。 “我怎会让你死呢?哈哈……” “你畜生!畜生……” 正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响,房门摔开,跑进一个人影。 “赵舵主,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赵舵主!” 唐谷溪扭头,只见破门而入的,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容颜艳丽,一手拿着团扇,一手轻扬手绢,面色焦急地喊道。 “救我,救我!” 她慌乱不堪地向她求助,声音夹杂着哽咽。 此刻的唐谷溪被人钳制于身下,已吓得魂飞魄散,模样狼狈不堪——身上衣衫凌乱不整,头上发髻松散垂落,脸上泪痕未干纵横,一副令人不忍直视之状。见有人进来,黯淡的眸子即刻被点亮。 “救我……救我恩人,求您了!” “赵舵主,赵舵主!”那妇人喊着,就欲跑上前来。 赵舵主气急败坏,抬头朝她看去,目光触及那妇人时,微有变动,压着怒气道:“十三娘,你来此作甚,何故要坏我好事!” 唐谷溪见他起身,赶忙掩紧衣衫,啜泣着滚下床去,身子仍是瘫软,一下床便跌在了地上。 她面色惨白无比,泪痕杂乱,沟壑纵横地挂在脸上,一滴滴清泪由下颌角掉至地上,亦落在衣上。眼圈通红,颤抖着向那妇人脚边爬去。 “赵舵主,手下留情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也不能欺负我妹子啊!” 妇人弯腰将唐谷溪抱住,痛心疾首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去哪儿了 “什么,你妹子?”赵舵主愣住了,看看唐谷溪又看看她,“你何来的妹子?哼,少诳我,她若是你妹子怎不去找你,而来找我?” “若是她知我在此,又怎会去找你?”妇人气喘吁吁,怒气未消,“方才,若不是我在楼上看见她,还不知她来到西州了呢!我正欲下来,可好,只晚了那几步,便出了此事!祸是没酿成,若酿成了……那赵舵主,咱俩以后可再别碰头了!” 几句话将赵舵主说得又羞又臊,转眼一想,这楼上的老鸨没必要为一个不相识的女子与他作对,看来她所言是真了?这丫头……真是梁十三娘的妹妹? “十三娘你……你再看看她,是不是你妹子!别方才看花眼了,认错了人也是有的!” “哎哟赵头儿,我自己叔伯家的妹子怎会不认得?虽分隔多年,那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啊!只是后来,我入这青楼,便没好意思再回去,回去也是丢颜面……”她叹息一声,目光移至唐谷溪脸上,抬起一只手来为她擦泪,“可是赵头儿,今儿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看,我妹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赵舵主脸上更挂不住,讪讪地咳了两声,整整衣衫,走下床来,欲将唐谷溪扶起。 唐谷溪见他如见蛇虫,身子一凛,向后缩去,紧抱十三娘的双腿,转过头去,抽噎道:“你走,你走!” “行了,赵舵主,您还是快出去吧,此处有我便好。” “哎。”赵舵主起身长叹,面有愧色,“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妹子的,方才也是……情不自禁,且不知她竟是十三娘的妹妹,若是知道,那是万万不会的啊。” 又转向唐谷溪,眉头深锁,说道:“丫头,望你能别记恨我,来日,赵某一定负荆请罪,登门致歉。还有,你那所托之事,赵某必定竭尽全力,上元节之夜如实告知于你,说到做到!” 他躬身作揖,停顿一刻,转身走了出去。 “姑娘,姑娘。”那妇人跪下身来,揽她入怀,双手摩挲着她的后背,宽慰道,“别怕,别怕啊,无事了……” 见赵舵主离开此地,唐谷溪才略微放松下来,听闻十三娘此言,不禁悲从中来,抱着她恸哭不已。 “姑娘,无缘无故为何来此处呢?又是在这深夜,凭你这身段容貌,又丝毫不输我们这儿的姑娘,自热会被人误会了,岂不是自己找罪受?” 这一番肺腑之言入耳,如此体贴细致,如此关怀备至,令唐谷溪大为感动,眼泪更加滔滔不绝,亦不知为何而哭。 “多谢……多谢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哭声,抬起头来,两眼已肿成桃核,泪眼朦胧,对那妇人道谢。 妇人笑了笑,唇红齿白,脂粉浓厚,身上香气扑鼻,绮罗斑斓,轻纱绕肩。她伸手,将唐谷溪额前的发丝划到耳后,柔声道:“姑娘是谁家的女儿?今夜因何而来?” “我……我并非本地人,如今暂居于林大侠家中,今夜过来,是为打听……打听一事。” “林大侠?”妇人眸光略转,“可是林氏剑派掌门人,林肃的宅邸?” 唐谷溪干咽一下,泪水不止,点点头。 妇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沉默片刻,淡淡笑了下,将她从地上扶起。 “快起来罢,地上生凉,别冻坏了身子。” 她搀扶她坐在榻上,扭头朝门外唤道:“司琴,司墨,去拿热水和妆奁来,为姑娘洗漱梳妆。” 唐谷溪不知外面还有人,抬头看去,却未见身影,只听两个女子应了一声,接着,便脚步散去,传来履踩木梯之声。 “不知该如何称呼恩人?”唐谷溪低头拭泪,嗫喏道,止住了哭泣。 妇人淡淡笑道:“姑娘称我十三娘便可,我姓梁,因掌管着这儿的十二位姑娘,时日一长,他们便叫我十三娘了。” “姑娘该如何称呼?”她停顿一下,问道。 “我姓唐……” “唐姑娘。”妇人暗吟一声,似在思索,须臾,嘴角翘起一抹笑容,又问,“姑娘是所为何事呢?” “我来打听乔疆与凉禹的战事一事,因有家人随凉军出征,心中挂念,便欲来打探。” “哦……原来如此。”妇人点点头,“姑娘心意是好,可未免太过鲁莽了,就算来此,也该在白日过来啊。如此深夜,出了事可如何跟家里交代?” 她轻叹一声,“也罢,今夜算我与姑娘有缘,即便不是妹子也认你这个妹子了,姑娘下次再来,只管找我就行了,你只去三楼一问,便会有人领你来见我的,保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唐谷溪闻言,心中更为百感交集,温暖不已,转头望向十三娘,点了点头,又滑出一行泪来。 “不知十三娘,为何会出手相救?”她用帕子将那行泪擦去,“原本我二人并不相识,十三娘相救于我,确是巧了些。恐怕此地,长年累月的闹事者不在少数,若十三娘为一个不相干之人,与人埋下嫌隙,岂不是吃大亏了?” 十三娘闻言,目光在她脸颊上停了片刻,似乎惊叹她在此刻,尚能留有一丝警惕之心,竟是个聪慧之人,不禁暗暗欣悦起来。 “姑娘此言有理。”她移开目光,淡淡笑道,“可也不全有理。虽说风月阁是鱼龙混杂、滋事生非之所,不公之事不在少数,可我也知道,我的姑娘又怎能和你们相比呢?这儿的风花雪月,自是我一手养起来的,可也不能说,我这心里是非不分、善恶不分啊。见姑娘受欺负,底下没一个公道人,连一句公道话也为姑娘说不上,皆是那一群虎狼之人,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唐谷溪听罢,只觉心悦诚服,又暗自惊讶梁十三娘谈吐不凡,竟不似普通烟花巷的俗人,一时更为感激。 司墨与司琴将洗漱之具端来之后,服侍唐谷溪洗了脸,梳头整鬓,淡施粉妆,这才出了阁楼,一路向家中走去。 亥时已过,林宅周围灯火俱熄,人静无声。 唐谷溪飞过墙头,径直去往漱石园,来到院内后,她推开屋门,又轻轻阖上。靠在门上,眼目微合,轻吐了一口气,才朝榻上走来。 “去哪儿了?”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轻响,唐谷溪骤然止步,赶忙扭头。 只见林落正坐在远处椅上,浑身穿戴整齐,一手伏桌,微微侧头,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何必自取其辱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按住胸口,闭眼道:“你为何不点灯?当真要将我吓死……” 她走向桌台,点亮烛火。霎时,屋内明亮,昏黄的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站一坐。 唐谷溪微垂着头,不去看她,转身走到榻边坐下,将自己隐没于一片昏暗之中。烛光摇动,在她脚边停下,未移上她的面孔。 远处,林落坐在椅子上,桌角的灯光将她的侧脸映亮。一眼望去,明暗分明,五官精致,深不可测。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将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回,眸光微转,在地上轻轻划过去,又回至她脸上,“你大半夜,出去作甚了?” “我去找林寻了……” “找他作甚?” “他……他说,我的剑法还不太准确,后日元宵夜宴,若师父问起,恐我平日未多加练习……所以一直在他院中练剑。” “练到此时?” “……嗯。”唐谷溪嗫喏一声,又摇头,“不,不是,练到……一个时辰前,后来他拿了些酒来,我俩在屋里吃了几盏酒,暖暖身子。” 林落长长地“哦”了一声,眉角微扬,从座上站起身来。 唐谷溪微低着头,心中忐忑:牵扯出林寻实属她不得已,只能先这么说,待明日再去嘱咐林寻便罢。 “你何时醒过来了?”唐谷溪抬起头,一眼瞥见她正走近,又忙低下头去,微露无措,“我离开时,你正睡着……为何此刻又醒了,是不是,伤口还疼?” 林落无言,穿过那片烛光,来至她跟前,静静俯视着她。 唐谷溪知道自己露出马脚,方才所说更是漏洞百出,任谁听了估计也不会信,何况是林落?她低头冥思,脑中飞转,急速想着说辞。 “其实,其实我方才去找昀——” “我已将家中翻遍了。” 林落一语打断了她,像是在嘲讽她方才所言,瞬间将其谎话击得粉碎,使得唐谷溪羞容满面,惭愧不已。 “我准备告诉你的,可是你当时在睡……” 林落不等她说完,转身回至桌边,将灯盏拿起,举着来至榻边。 瞬间,昏黄的烛光移了位置,从桌边穿过整间屋子,移至唐谷溪跟前,将她的全身照亮。 唐谷溪不知她为何意,心想,何不说自己去看花灯了?时近元宵,合情合理,这下,她总不会再问了。 想着,她便抬头笑道:“你何须担心如此?我只不过一时贪玩,去街上转了转,没想到,你们宛都竟一点不比宣阳差,街上玩物应有尽有,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站了起来,兴兴然,“后来,我忘了身上没带钱,才买了一点吃食,便被人家扣下了。幸好有好心人经过,帮我付了钱,我才得以回来的……所以,就耽搁至此了……” “你去风月阁了?” 林落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面无表情。 唐谷溪愣了一下,脑中一时空白,反应了半晌,干笑道:“你何故说笑……我怎会去那种地方呢?” 她不敢迎视林落的目光,慌忙撇开眼神,又坐在了榻上,脑中空白,喉咙干涩,耳边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 林落是如何知道的,她又不是千里眼,怎会知道她的行踪?难不成,她一直在跟踪她? 若她知道自己去打听武贲军之事,定是会告诉师娘,那她就别想得知真实消息了。再者,方才在风月阁发生的事,若被她和林寻所知,还不知要如何呢…… “你身上这脂粉气,不知有多刺鼻。”林落冷冷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怒意。 脂粉气?唐谷溪惊了一下,那司琴司墨的妆粉,气味并不刺鼻,竟有那么明显? 正在疑惑间,脑中突然白光一闪,心中朗然:许是因自己方才痛哭,堵塞了鼻息,才未察觉出脂粉气的。 原本略施粉黛是想掩过脸上的哭痕,谁能料到,竟有这香浓气味留下来,更忘了,林落还在她屋里睡觉。此等细节,自然是瞒她不过了……想至此,唐谷溪便满心悔恨。 她自知狡辩无义,便闭口不言。 林落深吸一口气,手腕微动,烛光下移,将其身上快速扫了一遍,目光飞掠,并未让她察觉。 烛光所及之处,唐谷溪衣衫整齐,面上素洁,除了眼圈微微泛红之外,别无其他不同之处。 她轻轻松了口气,转身放下烛台,回身面对着她,坐了下来。 “说吧,作甚去了。” “什么作甚去了?” “你,风月阁。” 林落极有耐心。 唐谷溪满心无奈,纠结不已,支吾了良久,才从嗓中挤出几句话来:“我走到街上时,看见里面很热闹,一时兴起,就进去了……” 林落双唇紧绷,面染冰霜。 “然后呢?”她强压怒气。 “然后……”唐谷溪两手抠着被褥,低头嗫喏,“然后,饮了几杯酒,玩笑片刻……就出来了。” “玩笑片刻?”林落声调扬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溪儿,你当你是谁,风月阁也是随便进的?也是你独身一人随便进的?况又是这深夜……” 唐谷溪低头不语。 林落消了消气,站起身来,向前踏出一步,背对着她,沉默良久,“接着说,你还未说完。” 唐谷溪本就心中委屈,回家未听到一句宽慰之话,反而迎来了林落的严厉问责。此刻,面对她的步步追问,不免更加沉郁起来。 林落等了良久,未听到她说话,转过身子,柳眉微蹙。 “你去奉迎那些男人了?”她目光如剑。 唐谷溪愕然抬首,怔了一下。 “怎么会!”她骤然起身,奋力解释,“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即便死去也不会做出此等事!” “好,那你说,”林落向前一步,脸色坚毅,“好端端的,为何要哭?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何必自取其辱,去那乌烟瘴气之地!” 何必自取其辱,去那乌烟瘴气之地。 “我……” 唐谷溪一时提不上气来,又是羞愤又是委屈,泪水即刻蓄满眼眶,脸色通红。一下坐在榻上,嘤嘤哭起来。 林落喉咙微动,移开目光,走至桌前坐下。盯着门上某处,沉默无声,平静了半晌。 “你要想走,未尝不可。只是,好歹告诉我们一声,到了时机……我和寻儿,不会不帮你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日久见人心 冯昀在唐谷溪走后,才暗暗后悔起来。 谷溪性情本如此,虽说打了石茵,可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自己方才言语有失,竟不问青红皂白就站在了石茵这边,害的她痛心而去……此刻冷静下来,方觉出此事蹊跷——石茵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她大怒的? 一问石茵不说,再三询问之下,石茵终于说了出来。她素昔蛮横,本来不畏冯昀,可如今刚遭唐谷溪一耳光,昀姐又出手救了自己,她怎还有脸再搪塞? 只好勉勉强强道出,细枝末节自然省去,如何打人也含糊其辞……但冯昀是个聪明人,听了她两句话便心中明朗,知道大致经过了。 她不便苛责石茵,可又担心林落。安抚好婧儿之后,带着她直往漱石园去了。 来了才发现,林落房内早已熄灯,门窗紧闭,寂静无声。她以为林落睡下了,进去又恐打扰了她,徘徊一阵,便回去了。 这一夜,冯昀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她梳妆毕,携着婧儿来到漱石园。一则为探望林落,二则对唐谷溪致歉。 一踏进门来,便看见唐谷溪从屋内走出。 冯昀脚步微滞,凝望着她,面色有几分僵硬。 “谷溪妹妹。”她叫了声,唇角扯开一丝笑容。 唐谷溪目光触及冯昀时,略略一惊。 经过一夜反思,她也暗觉自己亦有几分不对:石茵做错,自有她的可恨之处,而她也不该私下解恨,以牙还牙。此事传到师娘那里,终归是她的不是…… 师娘对她有私情,处理起此事来,必然会有失公允。 二十年前,她是公主,叶瑾云是奴婢。今年今月,她是徒儿,叶瑾云是师娘。她不能让师娘因自己的“身份”而有所私情,一味地偏向自己。所以,就更不该张扬露角,即便心中又恨,也该适时收敛些…… 想至此,她神色放松,朝冯昀点了点头。 冯昀脸上飞现出一抹喜悦,拉着婧儿走了过来。 “谷溪妹妹。”她站在唐谷溪面前,笑容略显僵硬无措,“昨夜……睡得可好?” “还好。”唐谷溪闪开目光。 “其实……”冯昀微有迟疑,目光垂落在地上,“昨夜是师姐的错,师姐不该不问事实就冤枉和误会你……经过这一夜,师姐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实在心中愧疚,所以今日一早,就过来向你请罪了。也望妹妹能……原谅昨夜师姐所言。” 唐谷溪低着头,沉默不语。 “婧儿,婧儿。”冯昀摇了摇婧儿的手,低头提醒道,“快给你唐姨娘认错啊,昨晚之事,你错怪——” “罢了,昀师姐。”唐谷溪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婧儿,颇有无奈,“婧儿还小,不必强求她……” “那怎么行,正因她还小,才不能无规矩。若此刻便这般不懂事,那以后还得了?” 她蹲下去,两手抓住婧儿的肩头,严厉道:“婧儿,快,认错。” 婧儿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转头面向唐谷溪,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唐姨娘,婧儿错了……” “哪儿错了?”冯昀问。 “婧儿不该让唐姨娘走,不该讨厌唐姨娘……”她低着头,细小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唐谷溪心情复杂,一时有些不忍。想了想,半跪于地上,注视着婧儿道:“婧儿,并非不让你讨厌谁,姨娘若做错了事,那便是姨娘的不对,你该讨厌。只是……” 她咬了咬下唇,“只是你要知道,是你石茵姨娘错在先的,她……她做了更错的事……需要受到惩罚!而你,婧儿……你和她比较亲近,又不知事理,自然是向着她了……” 最后一句她声音极小,几乎是嘟囔出来的,语气略带不满,扭过了头去。 冯昀见状,知道唐谷溪是在埋怨自己。她笑了笑,将婧儿拉到身后,自己扶着唐谷溪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有芥蒂,师姐也不知是何缘故……可是,师姐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在这家中,我最看重的人除了婧儿,再无旁人。而石茵,与我相识较早,自然也就比你熟络许多,此乃正常。婧儿她……只不过是个孩子,有口无心,你又何必在意这些无稽之谈?” 她叹了口气,又道:“日久见人心,婧儿也会慢慢长大的,会认清眼前人的……” 唐谷溪微微发愣,思索着冯昀这句话,陷入了沉默。 “好一个日久见人心。” 正在沉寂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句话。 冯昀面有讶色,扭头向屋门看去,心中暗暗吃惊——林落怎会在这里? 这时,只见一个身影踏出门外,晃进了她的眼帘。林落面色一如往常,五官俊美闪耀,目光炯炯,直视于她,通身焕发着神采精华,气势凌然,喷薄而出。 她的怒气,亦是这般,喷薄而出。 “林落……” 冯昀眼底突然涌上一丝心疼,尽管她看到林落精神尚好,可也能看出她面色的憔悴,再想到昨日所受之伤,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自林落回来,这是她们第二回碰面。之前她来过几次,每次都被林落推辞了回去,后来也没好意思来。没想到,今日/她却主动出来了…… 两年了,她对她还是这般……冷若冰霜,丝毫未改。 “你身子可还好?”冯昀一脸担忧,显然比方才紧张许多,双手撒开了婧儿,朝她走去。 “冯昀。”林落定定叫住了她。 这一声冷冰冰的话,瞬间将冯昀的脚步止在那里。 冯昀身子不动,双眸凝视着她,眼帘乱颤,一瞬之间,眼里已闪过千军万马,神色更是几经变化。 唐谷溪不禁生疑,她还未见过冯昀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她们俩……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 林落此刻态度反常,莫不是因她俩方才所言,被她听见了?她也在记恨石茵? 想至此,唐谷溪又陡然一惊:她怎么如此糊涂,竟忘了林落还在屋里!早知她醒来会听见,她就不该和昀师姐在此谈话了。 正在冥想间,一只手突然搭上了自己的手臂。 唐谷溪扭头一愣,发现林落正盯着冯昀,面容决绝,一手拉过她,转身往回走。 “林落!”冯昀又叫一声,微风中夹杂着她颤抖的声音。 唐谷溪和林落的脚步停了下来。 冯昀注视着她的背影,眼角有泪光闪动,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伤病可已好了?若没有,我那里还有极好的——” “我好不好,与你无关。”前方声音冷冷响起,“不过,你方才一句话说得对……日久见人心。此话,今日我也还给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忆少年事 这句波澜不惊之话,从林落口中说出,传入冯昀之耳时,犹如惊天霹雳,响彻云霄,惊得她浑身一震。 日久见人心,今日我也还给你…… 日久见人心,这是她曾对她说过的。 那年,她们两个还是豆蔻初成的少女,九秦的红山之上,因练武结识。冯昀被师父带到门派时,孤身一人,可怜兮兮,而林落已在林家多年,虽未正式进入门派,却已和众多弟子相识。 一个顾影自怜,一个沉默寡言。 林落大病痊愈才没几年,记忆尚为一片空白,整个人犹如新生一般,不带任何杂质,却也不带任何情绪……她对所有人不苟言笑,除师父师娘外,心致好时便开口几句,不好时便只会出手伤人,毫不留情。 冯昀比她年长几岁,初来乍到时,二人不曾说过一句话。她在派中逐渐熟悉起来时,便注意到了这个勤学苦练的姑娘——她当时的勤学苦练,并非发自真心,而是多半为师父所逼。 冯昀十分好奇与不解,不禁想到,此人既非师父之女,为何他们对她如此严苛?而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寡言,这并非好事。手上功夫却练得奇好,尤其气功轻功,那便是绝佳,简直天赋在身。 不知不觉,她试探着靠近林落。自然吃了些许苦头,起初受来的全是冷漠与愤怒,偶尔还有打伤……久而久之,林落不再对她设防,更未伤害她分毫。 最后还是源于一件事…… 那年她十七岁,林落十五岁,派中有一弟子偷了山上道观里的香火钱,准备逃下山去,不告而别。师父得知后大怒,派林落前去追赶,不到几个时辰,她便将其逮了回来。那弟子因此受罚,却也因此记恨了下来。 不过几日,弟子不知是为何事迷了心,竟不知悔改,再次不告而别。此次,林肃未及时将他捉回,令他逃之夭夭了。 逃了也罢,可关键就在于,不到两个月,他竟又回来了,且是带人而归。再次回来,不是迷途知返,不是拜师认错,而是蓄意报复,纵火烧了那道观,又暗中躲藏在林间,伺机伏击林落。 道观最终被保住了,而林落还处于危险之中。那日,她从山径而过,脚边草丛中忽窜出一条蛇来,直往她腿上飞去。林落躲闪不及,最终斩杀了那条蛇,却也被毒蛇咬伤。 若说红山上的蛇也不在少数,即便是毒蛇也有草药所医治,可那次毕竟人为,毒蛇并非此山之物,自然也就没有相对应的草药了。 毒性蔓延极快,眼看她即将人事不省,右腿将要废掉之时,冯昀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伏倒在床边,低头对准她的伤口,用嘴吸了出来。 毒血总共吸了三口才完全吸出,林落脱险,冯昀却晕了过去。毒血的少许残汁渗入她体内,令冯昀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过来。其中几遇险情,几乎命悬一线。 自此之后,林落便将冯昀视为知心姐妹,冯昀更是早就如此了。二人整日一同练武,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日子一长,林落的言语多了起来,心中不再只有师父师娘,身边也不再只是整天跟在她后面叽里咕噜说话的林寻……她的昀师姐,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最重要的,那就应该由她来保护。 昀师姐是最重要的,所以为了她,她会不惜一切、拼尽全力地对她好。 哪怕让她去死……她也不说二话。本来,她的命就是昀师姐给的。 可是,她受不了她的背叛,更受不了她的欺骗,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何况,十八岁那年,事实并非那么简单。 如果她能预料到,她宁可在十五岁那年被毒蛇咬死! 她不会原谅冯昀,至死也不会原谅她。其实说“原谅”似乎并不妥帖,如今她对冯昀,是一种没有太多怨恨的感情,更近乎陌生人。她不想对她投去任何情绪,也无需在旁人身上浪费精力,于她根本无义。 事实的确如此,若非冯昀出现在她面前,她平日是绝不会想起她来的。无关要紧,又何须费心费力? 此时此刻,漱石园的檐下,静静站立着这三个人,沉默不语,万籁俱寂。旁边角落里的女童,因不知发生了何事,而显得小心翼翼,一言不发。 微风拂过冯昀的脸颊,将她脸上一滴泪珠刮落下来,如此轻柔绵软,却犹如利刀一般,刀刀刻在冯昀心上,刮出深浅不一的淡淡伤痕。 林落这个丫头,竟还是这般执拗强硬,毫不心软……说恨她,一恨竟恨了四年…… “你总得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吧?”冯昀又一滴泪滑落,声音却平稳如常,“人,都会做错事……师姐错了,师姐早知道自己错了,可师姐想补偿你,想和你和好如初。林落,你给我这个机会吧,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亲的妹妹,是我最好的朋友……今日,谷溪妹妹也在此,我对你二人各有亏欠,冯昀便一道谢罪,望二位妹妹能原谅……” 她提起裙裾,跪了下去。 唐谷溪扭头一看,大惊,忙上去拉她。 冯昀跪着不动,眼圈通红,眸光直直望着林落。 林落身子一动不动。 “婧儿,婧儿快把你娘扶起来,快!”唐谷溪急道,拉扯着冯昀,“昀师姐,你这又是如何?我已经原谅你了,至于林落……我不知你二人有何矛盾,可此时定是行不通的,林落若是那样的人,何必会等到现今?师姐还是三思之后,再来和她详谈吧!无论什么心结,定会解开的……” “放开她。”林落转过身,示意唐谷溪。 唐谷溪回首望着她,眼里充满了不解,却还是一言未发,缓缓松开了手。 冯昀跪在地上,眸光坚定,上身笔直。 “你都已经为人母了,还玩这个,不觉得幼稚?”林落声音轻小缓慢,却带着股淡淡的冷意。最后一字出口时,她两眼微眯,擦出一抹寒光。 冯昀闻言,身子微僵,却还是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林落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婧儿似乎被这场景吓傻了,一时贴在墙上不言不语,神色惶恐。 “不是说要补偿我吗?”良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好,那我给你指条路……” 她盯着地上的冯昀,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冯昀眼帘微颤,听闻此话,像是触碰到光芒一般,却又在面上闪过一丝不安。她干咽了一下,略带苛求般,“什么?” 林落眸光微转,长睫之下,划去一抹阴翳,伸手指向了婧儿。 “把她送走。”(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的事你少管 冯昀面色陡变,脸上仅存的笑意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唇角就那样僵在那里,眼中星光隐没,一片黯淡,无声无息。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把她送走? 这怎么可能…… 冯昀苦笑了一下,眸光垂落,不再保持哀求的姿势。她面上风轻云淡,一派自然,沉默少时,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林落,你……你为何要将她送走?”唐谷溪疑惑地转过头来,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话为她所说,“你要将她送到哪儿去?” 婧儿还那么小,她犯了何事,要受骨肉分离之痛?不管昀师姐与林落之间有何纠葛,婧儿都是无辜的,终不该把气撒在她身上啊。 林落对此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婧儿,我们走。”冯昀低着头,拉过婧儿的手来,又在她头上抚摸了几下,轻柔的话语从她口中飘出,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婧儿抬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看看这个方才说要将她送走的人,此刻她正一脸铁青地冷冷盯着自己,令她不由浑身一颤。 她为何要将自己送走?是母亲不要自己了吗?她们要将自己送给谁去? 乍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天际。婧儿微仰着脑袋,满脸泪水,粉嫩的小口大张,露出里面洁白的贝齿,似乎要将满腹委屈都释放出来。 “娘……你不要婧儿了吗?”她的两只手轮换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无济于事,“婧儿不走……婧儿不走……” 冯昀柳眉一蹙,心头涌起千般心疼,忙道:“不送你走啊,娘何时说过要送婧儿走了?婧儿别瞎想,你那么乖,是娘的心头肉啊,娘怎舍得送婧儿走?” 说到“舍得”二字,她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声音变得哽咽,蹲下身去,将婧儿紧紧抱在了怀里。 “婧儿不哭……婧儿不哭,娘不会送走你的……不会离开你半步,除非有一天娘死了,否则,任何人也别想从娘身边带走婧儿!” 母女二人拥在地上低声痛哭了起来。 唐谷溪触景生情,看她二人哭得悲痛,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一脸,只浑然不觉。 “真是母女情深……”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从林落口里飘出,幽幽传入了唐谷溪的耳朵。 她猛地一惊,心中燃起怒火,再也克制不住,转头看向林落,眼里满是责问与不解。 “你……” 林落却不给她说话机会,几乎同一时刻,身子一转,走入了屋中,脚步顿消。 唐谷溪望着那个空空的门口,一脸茫然,愣了片刻方回过头来。她恨恨地出了一口气,胸脯起伏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林落何时这般不近人情了?她莫不是疯了! 在她心里,她纵然不苟言笑,行事谨慎,也常给人冷漠决绝之感,但事到关头,她便还是那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心地善良之人。即便对待恶人,尚能几分宽容怜悯,为何今日到了昀师姐和婧儿,就如此冷血无情了呢? 冯昀将眼泪擦净,抱着婧儿离开了小漱石园。她的脚步还是那样无声,不过此次,却似乎带了些沉重。 这一份沉重,压得唐谷溪喘不过气来。 她目送着冯昀和婧儿离开,接着便换了副神情,严肃冷峻,转身踏入了屋内。 “林落!”她站到她面前,身上怒气喷薄,强压了压声音,“你为何要那样说,为何要赶婧儿走,就算你讨厌昀师姐,你恨她入骨,也不能伤及无辜啊!” “无辜?”林落站在窗前,背对着她,闻言骤然扭头,“谁告诉你她无辜了?” “她还是个孩子!”唐谷溪惊诧。 “孩子便该无辜吗?”林落面色依旧平静。 “孩子……孩子是会做错事,可她还小,又能做出什么错事?何况,你本意不在她,只是借婧儿使昀师姐伤心罢了。以母子之情化为无形虚剑,去伤一个母亲的心,你是千不该万不该……” 听闻此言,林落嘴角微翘,发出一声冷笑,收回头去,眼帘微落,将眸光远远放在了院中池水上。 “昀师姐……你叫的真亲啊。” “这又从何说起,我既归了师父门派,自然要叫她为师姐了。”唐谷溪焦急地解释,越发心急起来,林落素昔不是这般计较之人,更不会在乎一个称呼,她如此这般,究竟是与昀师姐的纠葛有多深? “可她早已不是我派弟子了。” “……” 唐谷溪叹了口气,走至桌前坐下,沉默了良久,“我不懂你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也知道问你你也不会说。可是,方才她都跪下了,又是真心后悔,你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还有婧儿……她实在不该被你牵扯出来。” “原不原谅,在我不在你。”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背后是透窗而来的日光,“至于婧儿……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原不原谅,在我不在你…… 至于婧儿,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唐谷溪怔怔地望着她,面色不动了。这两句话,看似稀松平常,却使她的心倏然震动了一下,一时愣住了。 她是又惊又叹,又恨又疑——惊叹在前者:她并非林落,未替她受过苦,又怎能随随便便让林落去原谅一个有愧于她的人呢?疑恨在后者:不管如何,婧儿终究是无辜的,林落再恨再怨,也不该说出她不该来世上此等言论,委实让她疑惑不解。 二人各不说话,沉默了少时。 “我知道,是那个男人害了昀师姐,你其实还很牵挂她、为她打抱不平,所以……才将怨恨归结到婧儿身上的。”唐谷溪平淡了几分,眉眼低垂,“林落,你其实并非那么冰冷,不……其实是,一点也不冰冷,可为何,总是——” “唐谷溪。”林落侧过头来,不屑又好笑地看着她,凝视了一刻,“你真是多虑了,我怎会牵挂她?呵,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只要不现于我眼前便可。” 说罢,她冷冷收回目光,走至桌角拿起自己的剑,转身向外走去。 “还有,”走至门槛她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她,漠然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溪儿……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随着那句“你少管”,她的脚步踏出了门槛,衣袂走远,消失在唐谷溪的视线里。 唐谷溪晃了晃神,顿时气结,从座上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反复数次,不断徘徊,真想追出去同她理论清楚,何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又何谓“我的事你少管”? 可是踱步半晌,也未能走出去,她承认……她没那个胆量。(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喜结连理? 正月十五,上元节。 周伯夜以继日地查寻草药方,终于在当日找出了几株于那毒物相克的草药,一为鬼休,二为乌曲草,两药皆不在宛都,西州也是寥寥无几。若要找到,须得涉足边陲沼泽、深山老林之中。 林肃和叶瑾云得知以后,思量再三,便叫来了董云鹤与董墨笙,将那药物习性、外貌、生长之地,统统说与他二人。云鹤兄弟熟记在心,当日便打点了行李,欲要外出寻药。 叶瑾云念是上元节,欲让他二人吃过晚宴,明日一早再走。可云鹤与墨笙却婉拒了,二人深知那毒物一事不可耽搁,林落师姐的性命要紧,他二人又怎敢拖延片刻?此点林肃大为赞同,嘱告一番后,便将兄弟二人送走了。 酉时将至,林家上下忙做一团,皆准备着晚时的家宴。除夕之夜冷雨淅淅,林落没回来,一家人总归不算团聚,因此那年夜饭也吃得无滋无味。 今日却不同:林落平安归来,唐谷溪剑法进步,林寻也再没生事端,而李青峰也安生了几日,婧儿病好,解药有了头绪……总归,当夜虽缺少墨笙二人,可也算得上“团圆”。 一早,叶瑾云便携唐谷溪去小佛堂拜香,祭奠亡灵,缅怀故人。第二次见到那些牌位,那些金戈铁马般的字眼,唐谷溪不再感到震撼与惊愕,而是生起巨大的亲切之情。 她望着它们,犹如看到了二十年前。 音容笑貌已不再,独留牵挂与后人。 夜幕低垂,灯火初上。厅内暖意洋洋,花团锦簇,大桌周围坐了一席人。以林肃叶瑾云为首,左侧依次是唐谷溪、林落、林寻、铃儿、周伯,右侧依次为石茵、婧儿、冯昀、李青峰。桌上饕餮盛宴,琼浆玉液,有不少几盘菜,是骆王妃从宫中送出的。 既是家宴,礼数自不必太多,可因人人各怀心事,便不免冷清了几分。直到酒过三巡,桌上气氛才渐渐热闹起来。 “寻儿。”林肃放下酒杯,面上几分醉意,目光投向他,少有的平和,“年过之后,你便随我去九秦,那边许多事……需要交代与你。” 林寻正在用筷子去夹一块鹿肉,方将那肉放入铃儿碗中,便听到父亲叫他,忙放下了筷子,恭敬看向父亲。 李青峰亦提起了精神,醉意似乎消去大半,侧耳细听。 “父亲是说……剑派之中的事?”闻言后,林寻眉头微锁,沉思一刻,问道。 “不然呢?”林肃声音带了些森然。 林寻干咽了一下,微微垂首,用舌尖舔了舔上唇,沉默半晌,歪头瞟了铃儿一眼,仍是不语。 “说话!”林肃有些沉不住气,一声闷喝。 铃儿正沉着头,心头涌过千思万绪,闻言,情绪更为复杂,手指不断摩挲着酒樽上的花纹。 “爹爹。”林寻突然抬起了头,迎视着林肃,面上多了几分坚定,“爹娘只有我这一个孩儿,剑派又是爹爹一生的心血,孩儿自然不敢抗命。只是……只是孩儿若随您去九秦,可否……” “可否什么?” “可否答应寻儿一件事?”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皆有疑惑。林寻竟敢向他父亲提要求,他莫不是疯了…… 叶瑾云眸色微变,端了一杯酒移至嘴角,心中沉沉,早已猜出了几分。 林肃却并未动怒,而是翘起眉梢,眯眼问道:“何事?” “若是寻儿去了九秦,恐怕一年之中,除过年节,就不会回来了。”他淡淡说道,瞥了一眼唐谷溪与林落,“想必师姐和谷溪,也不会久居家中……而外来人中,便只余下了铃儿一个,所以,我想让铃儿,随我——” “不行!”一语未了,林肃便厉声道,“简直荒唐,此等大事,你当是儿戏?九秦是你吃喝玩乐之地?红山那是剑派所在,是练武修身之地!非我派中弟子,怎可乱入?” 唐谷溪听着,知道林寻是怕铃儿受欺负,才提出此意的。她虽愿铃儿与林寻相守,可师父所言也不无道理,九秦路远山多,实非铃儿宜居之所。因此,便也没吭声。 在座之人中,冯昀身份特殊,不好说话,李青峰则是巴不得铃儿与林寻分开,又因师父在前,便也不敢吱声。余下的,石茵不敢妄言造次,时刻看姨母的脸色,见她不语,自己也不言。而林落素来沉默,此事又觉得师父有理,便也没帮林寻说话。 一时,四下无声,气氛僵住。 就在寂静沉闷间,一串笑声打破了僵局。 众人闻声抬首,忽见周伯捋着胡子,面颊酡红,一脸醉意,笑而不语。 “周爷,您笑什么?”叶瑾云问。 “我笑啊,都说世事难两全,可此时此刻,眼前便有一件可两全之事,如何能不乐呢?” “可两全?”林肃蹙眉,“周爷为何意?” 周伯呵呵笑了两声,眸光略转,伸手指向林寻,红光满面道:“方才,寻少爷说,欲将铃儿姑娘带去九秦。其实,他心中未尝不想铃儿姑娘留在家中?那红山是练武之所,先不说铃儿姑娘人生地不熟,便是熟了,一个女儿家也不一定愿在。” 林寻听出话中有几分意味,转过头来,注视着周伯。 “我想,寻少爷真正担心之事,莫不过是铃儿姑娘孤独寂寞,无人陪伴,更怕她突然念家,一走了之,踪影全无。老夫想,若是此忧可以避免,那寻少爷想必也便不会,执意带铃儿姑娘走了……” 此言听来,林寻心中大惊,颇受震撼:周伯所言,字字句句皆为他的肺腑之言啊!只是,他碍于爹娘颜面,未道明原因,只说出心意罢了,未曾想,周伯竟将他所思所虑、所感所想一并道出了,且还说得如此有条有理,不疾不徐,令他大为感动。 唐谷溪亦暗暗佩服,心道,看来铃儿之前所受的委屈,周伯并非不知情,他非但知情,且还明察秋毫,知道铃儿是为奸人所害,身上蒙冤。所以他才说——怕她一走了之。此言,看似无常,实则暗自道出铃儿会被石茵所欺。 “既然周爷说有两全之法,那不知是……”林肃拱起双手,面向周伯。 自解药之事一出,林肃显然对周伯更多了几分敬意。 “要解此忧,只需一事便可。”周伯眼角飞斜,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寻,笑容和煦,“老爷让他俩,喜结连理,不就牢牢拴住对方了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谢恩吧 林寻闻言,当场震惊。 周伯简直活菩萨现身啊!他心中所想,周伯竟一概全知,而他敢想不敢说之言,周伯却替他道出了。那话从他口中道出,与从周伯口中道出,自然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自上回在骆王妃面前请求赐婚求不成之后,他便没无颜再向母亲提出,虽说叶瑾云如今对铃儿已生好感,与以往大有不同,然而经过几次事件,尤其自长青山回来后,他便越发小心起来。 此时此刻,周伯竟替他求亲,说出他一直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他怎能不感恩戴德、激动难耐? 林寻一时怔住,目瞪口呆,望着周伯失了言语,失了反应,形同痴傻。 林肃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长吸一口气,收回目光来,垂眉沉思。 其实这倒未尝不可,铃儿他虽才认识了几日,才见过几回面,然而此女温柔活泼、心地纯良,又深得溪儿与寻儿等人的喜爱,最重要的是,瑾云不说什么,那便算过关了,他自是无多疑虑。 然而……成婚,是否太仓促了些? 叶瑾云只以为此话会由寻儿口中道出,毕竟,他一向心直口快,又是此等关键时刻,他必是要向他父亲提及成婚一事了。可未曾想,寻儿未说,倒由周伯替他说出了。 再看他此刻一副失魂落魄的呆痴模样,叶瑾云心里不免涌过一丝心疼。她平日再过严厉,也终究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母亲,何况又独有林寻一个孩儿,自是不想看到他压抑心性了。以往他没心没肺,太过放肆,她看不下去,而如今他一反常态,谨慎细微,她却更看不下去…… 叶瑾云无言,只侧头注视着林肃,那样子表示,她已然默认,只等林肃决意了。 唐谷溪早已兴奋起来,看桌上之人皆不说话,她也把头转向了林肃。此刻在座之人,除林寻与铃儿外,几乎所有人皆等着林肃发话。 他的决定,至关重要。他说成便成,他若摇头,便不成。 这些人中,有喜有忧。 短短一瞬的安静,似乎过了良久。 “爹……”林寻终于反应过来,目光从周伯脸上收回,飞速转向了父亲。他望着他,眸光里满是虔诚,眼皮一眨不眨,身子一动不动。 林肃面色凝重,眉头微锁,嗓子里忽闷响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来,仰头吃了一口。 酒杯放下,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爹……” “伯父。”铃儿突然抬首,在众人满是震惊的眼光中,徐徐站了起来,姿容优雅,不卑不亢。 林寻转头,看见起身的铃儿,心中一阵慌乱,脸色更为惊愕。 “伯父,伯母。”铃儿灵动的眸子在叶瑾云与林肃的脸上轻轻扫过,沉静如水,晶莹如玉,“铃儿……自来到西州,承蒙伯父伯母的悉心关照,才有了今日,实不敢奢求过多,更不愿让伯父伯母为难。至于林寻……他一直对铃儿关怀照料,不怕羞地说一句,便是铃儿的亲哥哥,也没对铃儿这般好过……如此盛情,我自当点滴记在心里。” 她嘴角含笑,微微垂下了头,“今时今日,林寻哥哥因铃儿前路受阻,令伯父为难,铃儿惭愧至极……其实,离开他未尝不可,只是,此举难免会将林寻哥哥置于不义之地,更辜负了他的满腔心意……他性情又是如此,若为人所负,不知会做出何等傻事,彼时,伯父伯母再为他担忧,岂不是林寻不孝铃儿不义?而铃儿……不愿去当薄情寡义之人,因此——” 她眼里噙泪,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眸光转向叶瑾云。 “因此铃儿恳请伯父伯母,能够成全我二人!”她眼帘一闭,泪水如掉线的珠子,哗哗而落,一头磕在地上,良久不动。 林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从她起身说话至她磕头在地,他都不敢相信那一幕是真的,不敢相信那些话是铃儿说的。他唯恐她再次婉拒,唯恐她又要赌气不理他,甚至方才那一刻,他生怕铃儿此羞愤难当、一怒之下回了凉禹。 然而,这些害怕……此刻统统不见了。 从铃儿磕头那一刻,伴随着那一声额头触地所发出的轻响,全然化为乌有了。 他还有何可恐惧的,还有何可担忧的,还有何可小心翼翼的?铃儿都如此了,铃儿能在压力重重、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外来女子的身份,“不顾颜面”地恳求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林寻……怎能怯惧? 他立即起身,在铃儿身侧跪了下来,望向父母。 众人皆看到,他眼圈通红,神情真挚,扭头看了一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铃儿,不带任何犹豫,重重地俯身下去。 又是一声以额触地的闷响,隔着空气与地板,传入了众人的耳朵,传入了叶瑾云与林肃的耳朵。 叶瑾云是未料到铃儿做出此举的,她惊愕地望着地上的俩人,一时怔住。耳边回响着铃儿方才所言,不禁惊叹颇深:铃儿这丫头,看似羞涩怯弱,谁知紧要关头,却是比寻儿还要刚硬一百倍、勇敢一百倍…… 那话,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既不奉承他二人,又不刻意请求成全。先是对林家待她的恩情做出道谢,又说明林寻与她二人之间的情谊,最后才道,若是离开林寻,必然会让她陷入不义之地,也会让林寻陷入不孝之地——她深谙林寻性情。 叶瑾云算是见识到她的聪明了,可却并不生气,也不心生嫌隙……谁让这丫头,能将这样一番话,说得如此感人至深呢? 她的所言,所行,皆是真的。 林肃的眉头终于解开,他叹了一口气,起身绕过桌子,行至二人面前。低头朝地上看了一眼,伸出手去…… “凉寒之夜,跪着作甚?快起来罢……” 林寻抬起头,满脸泪水,“爹……” “姑娘,快快起来。”林肃伸手示意。 林寻与铃儿离开地板,却未起身,仍旧跪在地上,身子笔直。 “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叶瑾云在桌子那头轻轻道。 “怎么,如此还跪着,是要跪到成亲当日了?”林肃直起身来,两手负背,面色严厉。 林寻与铃儿愣住了。 “傻子,快谢恩啊!”唐谷溪急得站了起来,眼眶蓄泪,喜悦地喊道。 林落垂下眼帘,嘴角泛出一抹苦笑,伸手摸过酒杯,在众人的喧哗声与哭笑声中,仰头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再入风月阁 屋外,皎月高悬,大如玉盘,将深黑的夜色镀上了一层银光。 唐谷溪掀帘走了出来,一阵微凉的夜风拂过,将她身上的暖气带走了几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看那天上明月,在微醺的醉意之下,显得妩媚朦胧起来。 “这月亮,好大啊……” 唐谷溪喃喃说了声,眼眶有些湿润。 她平静半晌,吸了吸鼻子,扭头朝一旁花丛下走了过去——石茵正站在那儿,独自垂泪。 “喂,你……可还好?”她不自在地说道,停在了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石茵小声抽泣着,闻到声音,先是一愣,赶忙垂首胡乱擦泪,接着沉默一刻,忽转过身来,怒视向唐谷溪。 “怎么,你是来取笑我的?” “我取笑你作甚……”唐谷溪苦笑了一下,“世间不如你的,还很多。” “不如我的?”石茵冷笑,眼角泛着泪光,“有谁像我一样,无论做多少他都视而不见,无论花费多少心血他都无动于衷,有谁像我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却娶了别人!你说……你说啊!” “可你明知,他一直把你当妹妹。” “当妹妹?”石茵又一声苦笑,“他何曾拿我当过妹妹?他对我……就像对仇人一样,就因我石茵……讨厌他周围之人,他便讨厌我……可他忘了,我再讨厌那些人,也从未讨厌过他啊!是,是,他林寻仗义,他林寻重情,他为了谢铃儿,为了林落……可以两肋插刀,可以赴汤蹈火。可他对我,何曾有过情?何曾有过义?” 石茵哭得满脸水光,喊得声嘶力竭,她才不担心为屋里人所听去,因为此刻,满屋人皆在道喜,皆在饮酒高谈,有谁会留心外面的一切? 就连昀姐,见事无法挽回、已成定局之后,也顺应了姨母之意,向林寻连连贺喜。 唯一出来的,竟然是她,是唐谷溪! 可她石茵才不会为她所骗,谁不知,唐谷溪出来,不过是想看她的笑话?这个女子,这个被姨母认作徒儿的南国王室遗孤,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她有何资格对她投以同情、怜悯? 她不需要。 况且,前几日便是挨了她一耳光……此刻,她倒出来装好人,真可谓是虚伪至极! 唐谷溪与她相对而立,听闻那一番石茵哭喊而来的肺腑之言,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不知是醉酒还是震动。 “人在做天在看,林寻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人,更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你这一腔深情,看似辛苦,实则必有不妥之事,才会为他所不容,才会让他如此这般。而你,却从未了解过他……”唐谷溪顿了一下,“石茵,其实你并不差,只是……” “够了!”石茵擦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瞪向她,“少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还用不着你来说教!” 唐谷溪气不打一处来,对她是无可奈何,想了想,还是回去的好,眼不见心不烦,人家既不领情,又何必来自讨苦吃? 想罢掉头就走,待走至门口时,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掀开门帘的一角,隐隐望见里面的人影,林寻等皆在推杯换盏,笑声融融,酒香迎面扑鼻,好不热闹。 在坐席的一角,她看到了林落。此刻,她正眼帘低垂,面有倦意,一副昏昏欲睡之态。不多言,不多笑,神魂似游离于外。 唐谷溪心头剧跳,干咽了一口,放下帘子,收回头来,一抹不安与喜悦浮现于面颊之上。 看来,那瞌睡药还是顶用的。 只要她睡过去,安安稳稳睡至明早,那任何事便不会发生。她去了何处,铃儿自不会起疑,林寻顾着开心高兴,也不会对她留心。唯独林落,只要将她蒙混过去,那她便可轻轻松松掏出去了! 唐谷溪在门外徘徊了少时,再看时,发现林落正从座上离开,告辞了师父师娘,正欲离开。 唐谷溪精神一阵,赶忙躲开,藏在一棵树后面。 只见门帘抖擞,林落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内,接着,林寻扶着她走了出来。 “姐,你怎喝这么多?平日都未见你醉过,今日反倒几杯就成这样子了。” “你别废话……” “嘿嘿,难不成……是替弟弟开心?真如此的话,那我可要好好叫你一声姐了。不过说真的,父母亲竟答应了,实乃出乎我意料!还有铃儿,你看她方才……那气势简直于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竟以为姐姐附身了呢!” “说什么胡话。”林落斜他一眼,敲了下他的额头。 “总之呢,今儿是我的好日子,反正我要一醉方休了!你体力才恢复不过几日,不胜酒力也是情理之中,早早回屋歇着才好。” “你……见溪儿了没?” 唐谷溪喉咙一紧,收回脸来,往树后面挪了挪身子。 “唐谷溪?”林寻环顾四周,“她说出来透气,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飘远。 唐谷溪长呼一口气,从树后面跳出来,小心翼翼走了两步,又扫视一遍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走至一排篱笆前,于黑暗中找出了自己那把剑,拂去上面的泥土,握于手中,向门口走去。 再次来风月阁,她多长个心眼儿:不仅带足了银两,还带上了剑器。那把剑,不是从家带来的那把,而是师父给自己的那把——青玄剑。 上元节的热闹自不必说,笔墨已然道不尽。她来至风月阁后,并未直接去找赵舵主,而是先来了三楼,寻找梁十三娘。 一则道谢,二则保自身周全。 十三娘见她过来很是欣悦,拉着她欲小酌两杯,不想被她婉言谢绝了。唐谷溪知十三娘并非俗人,却还是拿出了些许银子,作为上次相救的报答。此行结果便是——十三娘怒目相对,嗔责她入了俗套,未将上回之言放在心里,倒令唐谷溪讪讪的。 下至二楼后,她未向任何人询问,径直朝那间房走去,面色坚定,握紧了手中的剑。 双手一推,房门两开,视线尽头,赵舵主正恭坐于椅上,静静等候。唐谷溪眸光一闪,未吱声,踏入门内。 见她进来,赵舵主赶忙起身,面上闪过一丝不安,神情略凝重。 “姑娘,请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世事无常 林寻拖着林落进了漱石园,以往她无论饮得多醉也不用人搀扶,今日两杯酒却醉成这样,实在令林寻纳闷。 师姐的身子沉沉的,好似风中孤草,立也立不稳,须得他两手搀着,才可走路。她口里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今夜说话明显多了起来,不知是醉酒之因还是其他何故…… 院墙外传来悠扬的箫管声,悦耳动听,吹得大抵是花好月圆之类的曲,极事宜当夜的月色。 月色……林寻不由得抬头,明月醉人,高悬于天,清冷孤傲,圆润美满。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年,他还在凉禹的宣阳城,那里有齐煜哥哥,有宸王子,有金碧辉煌的凉禹宫殿,亦是在那天,他遇见了铃儿。 有人欢喜有人悲,于铃儿而言,一年之后的今日,究竟是喜还是悲呢?白日娘亲与唐谷溪祭奠南国故人时,他亦在后花园陪着铃儿缅怀谢铭。谢铭归西已整一年,不知在阴间……过得可好?又或者,今夜的美事,便是他在保佑铃儿,保佑他俩。 “谢铭哥,多谢你了。”林寻低下头来,轻轻说道。 “寻儿……”林落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脚步微滞,此刻,二人已行至她房门口。 林寻“嗯”了一声,双臂用力,将师姐往上提了提。 林落好似浑身无力,大半的重量压在林寻手臂上,她反身一笑,靠在身后的门框上,眼光迷离睨着林寻,不发一言。 “姐,快进屋吧,外面怪冷的。”林寻催促道,心里颇感无奈,师姐今晚也兴奋过头了吧。 “寻儿……是我……”她眼目微合,嘴角的苦笑愈加深重,两手伸直抓着林寻,头和双肩却沉了下去,“是我……” “你如何?”林寻未再催促,心生疑惑,不禁皱起了眉。 “是我……杀……”她的声音愈来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可林寻还是陡生不安,头上的酒也醒了三分,双臂再次用力,将她的头抬起来些。 “师姐,你……如何了?” “……是我,是我杀了……” “你杀了谁?” “……” “……师姐?” 林落良久未说话,身子弯到了他的胸前,头深深垂向内侧,只留给林寻一个头顶。林寻静默着不动,双手石雕般地撑着师姐的身子,他知她未睡着,也知她未醉倒,因为,他清楚地听见了底下传来的声音,如此细小,如此轻弱,像是不曾发出一般,若非他精神紧绷,怕是不会听到的。 良久,林寻的手臂都已麻了,然而他却毫无知觉,随着林落的起身,他目光微转,看到了她脸上的泪光。狰狞、悔恨、绝望、悲怆、冷艳、苍美……悉数细微,尽收眼底。 林寻无言,心中不知何滋味,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略微苦笑一下,样子却比哭还难看。 …… …… 风月阁内,盛景如斯。流光溢彩,酒香四溢,觥筹交错,美艳缤纷,真真是满目繁华,不知忧愁为何物。一楼酒馆,二楼赌场,三楼妓院……一切仍旧没有变。 唐谷溪从那房间里走出来,眼前人影全然化为了虚幻,只觉白花花一片,在她四周不断跳动、游离。她的脚不知如何迈出去的,亦不知自己如何走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虚浮,一脚一脚,皆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那个西边角的小房间,距楼梯口只有短短数十步,而唐谷溪却不知走了多久,才恍恍惚惚穿过了行人。 “哎哟……谁走路不长眼呀!” “我说这姑娘,你这是醉了不成,怎也不看……” “别说了,估计是个傻子……” “怎么可能,我看啊,估计是清白不保,身子被人占了去……一时接受不了……” “哎,也是啊,这地方哪是她这种民家女子来的。” “你两个胡说什么,忘了她便是上次来找赵舵主的姑娘吗?” “……哦!原是她,我说为何……” “哎,该不会是……” “别瞎说,赵舵主上回懊悔了大半日,定不会是欺负了她。今日一早,更是严肃冷峻地坐在屋内,谁也不理,心事重重,我看啊,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 “……” “哎哟,小心——!”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从楼梯上传来,霎时令一二楼间的众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为之吃惊不已。赌桌周围聚集的那四人,正在讨论着赵舵主的是是非非,此刻听闻这一声响,愣了一下,即刻朝那楼梯跑去。 楼上之人皆朝那栏杆跑去。 霎时,掀起一阵响动,然而紧接着,响动被无比沉寂的安静取代。 三楼的琴瑟箫管还在悠悠扬扬,在这一片安静中,显得与往日迥然不同。 楼下的地板上,两个女子倒在地上,落魄狼狈,衣衫不整,形神呆滞。周围炸开了一群人,皆静默无声,面向她们而立。 其中一个女子,杨柳腰,细长眼,华美衣裳,腕口有蒲扇般的宽大袖口,几乎拖到了地上。她瘫坐于地上,长裙褶皱,一片凌乱。 而另一个女子,则是神情呆滞,仿若痴傻,瘫倒在地,不言不语,不怒不笑,一身平常装扮,青丝秀长,略施红妆,眉清目秀,暗含英气。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那剑是她从楼上掉下来时,脱离了手,落在地上的。却被她反应过来后,猛然抓起,重归于手。 这是她落地后唯一一个动作。 “妹妹,妹妹!”焦急地喊出这一句的,是由楼上狂奔而下满面惊恐的梁十三娘。 那坐于地上的女子缓缓起身,眸光却一直锁在唐谷溪身上,充满不解与疑惑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在座之人大多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只记得他们转头之时,便见二楼楼梯上翻出一个人来,直朝下栽去。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一时刻,从三楼上亦飞出一个人影,长袖盈动,彩带横飘,冲那女子张开双臂接去。 然却还是晚了一步,女子与她,皆落于地。那站起的女子面有愧疚,却又有许多的不解。 “妹妹,你这是作何,当真要吓死姐姐了!”十三娘来至唐谷溪面前,蹲下身子将她抱起,“走路怎能如此不小心,若非司袖看见你,还不知要摔成什么样!这是出何事了,那梯上好好的,莫不是有人推搡了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一生还 楼上楼下的众人看了一会子热闹,见这二人都无事,便各自散开了。多奇异之事风月阁也不少见,此等小事委实算不上什么,若非掉下去的是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恐怕众人连理会也不去理会。 唐谷溪坐起来,发丝凌乱,面如纸色,眸光凝滞如固体,一动不动望着前方,谁也不理,谁也不看。她推开梁十三娘,凭着本能站了起来,呆呆地向门口走去。 十三娘和司袖相视一眼,赶忙跑过去拉住她,“妹妹,我说妹妹,不如你去姐姐房里歇息片刻可好,我看你是累了,待过些时候再走如何?” 唐谷溪惘若未闻。 “姐姐。”司袖走了上来,前倾身子,低语道,“我看她方才,往赵舵主房里去了……” 十三娘闻言,沉吟半晌,眸光转动,喃喃道:“这才两日,那边的人还没回来,也不知究竟如何……司袖,你派人好生盯着她,别出事,我去问问那个赵舵主去!” 司袖点点头。 她转身离开,径直上了楼。 “赵舵主,你开门,你给老娘开门!” “十三娘,请回去吧,今日爷累了,没功夫跟你闲聊。” “累了?你还有脸说累?你说,你究竟把我妹子如何了,为何她出了你的门就成那副样子了?你给我交代清楚!否则,别想撵我一步!上次咱可说好的,你言而无信——” “哎呀行了!十三娘……”面前的门板登时被打开,赵舵主黑着脸站在门后,“我早就说了,我不会对她怎样,你为何偏不信呢?” “那你说,她怎会失魂落魄成那副样子?”十三娘怒目厉声。 “何种样子?”赵舵主纳了闷。 十三娘便把方才唐谷溪如何摔下楼梯、她和司袖如何在楼上看见,司袖是如何救她,她又是如何魂不附体地走出风月阁的……一概告诉了他。 赵舵主显然不知此事,一脸茫然。 “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十三娘表情夸张。 赵舵主无言,紧锁眉头,哀叹了一声,转身走入屋里。 十三娘看出他不知情,也知他未欺负唐谷溪,遂安了心。可见他一脸愁容,忧思满心的样子,不禁犯了疑惑,迟疑着跟了进去。 “赵头儿,方才你跟我那妹子……可是说了什么?”她站在屋内,面向赵舵主的背影。 赵舵主立于窗前,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折进来,将他脸颊轮廓微微照亮。他背着双手,忽转过身来。 “十三娘,你可知凉禹与乔疆去岁一年内,交战两次?” 十三娘微怔,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干笑了一声,撇开目光,道:“我一个青楼妇人,整日醉心于风尘烟柳中,如何知道这千里之外兵场上的事呢?舵主真会说笑……” 赵舵主并未察觉到她的神色,而是依旧锁着眉沉思,摇了摇头,无不哀叹道:“那丫头,也真是个可怜人哪……” “此话怎讲?”十三娘略有谨慎。 “家中孤儿寡母,唯一兄长又战死沙场……今后,可如何是好啊。” …… …… 宛都的街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擦踵,喧声欢笑,各种阁楼高矮不平,鳞次栉比,长长地排过去,点亮这一条长街。 “花灯花灯,各色各样的花灯……” “鬼脸面具,福娃面具……” “卖糖人喽!灯笼样儿的糖人……哎,客官可要一个?” “爹爹,我要那个!” “好……” “雪缎,上好的雪缎……” “此为东瀛岛上稀有的珍珠,你看,大如卵石,冰滑剔透,名曰……” “好嘞!两包油糕,您拿好了!” …… 唐谷溪的视线在街上缓缓游过,划过卖油糕的小摊,划过卖冰糖葫芦的商贩,划过一切欢欣鼓舞的人们,最终木木地收回,重敛于眼底,豪无表情。 她该去哪儿呢? 她哪儿也不想去。 她看看天,想化作天上的云,看看街,想化作街上的风,看看脚下,又想化作地上的泥……她想化作世间任何一物,任尘任土,任风任雨,任山任水……就是不想做唐谷溪。 不想做骆相思,不想做唐谷溪。 连他也不要她了。 他也背信弃义,空留她在人世间…… 还有何意思。 “丫头,我听我姑丈说,西境的战事,可不容乐观啊。” “您……只管说。” “你无妨?” “……” “凉禹军最初行军顺利,所向披靡,后来不知出了何乱子,内部竟起了冲突,才不过两战,便败下阵来。最后,在先野有一大战,战中……” “战中如何?” “战中……全军覆没。” …… “先野之战持续了五天五夜,乔军与凉军皆伤亡惨重,士气受损。可最后一日,乔军兵力突增,夜袭了凉军军营,凉军就此……败下阵来。” “……你,你说的不对,既然全军覆没,为何还有人回来?凉禹兵力强大,怎会败给一个小小凉禹!你……你定是在骗我,你在说胡话!” “丫头,我骗你作何,于我有何好处?” “那便是你姑丈在说胡话!” “你……” “你姑丈纵为国相爷,可也不是凉禹人,并未亲眼看见那疆场战事,怎会知晓得一清二楚?定是胡说了,定是推测……” “不瞒你说,若在平时国相爷也未尝可知,可昨日我前去时,他府中恰好有凉禹来的一位友人。那友人位居朝野之上,身份贵重,怎会信口胡说?我恰也是听了几句,才得知原委的。” “全军覆没……可有人活着回来?” “丫头,既是全军覆没,自是无一生还了。”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姑娘,你孤零零一人站在这江边作甚,何不到街上看热闹去?” 临江河畔,远离闹市渡口的一段,静谧异常。河面上划来一只乌蓬小船,于夜色中闪着微弱火红的光亮,照亮了唐谷溪的面庞。 船娘从篷里出来倒水,小舟恰行至河边,她看到一个女子站在河边老柳下,静止不动,倘以为她要坐船。结果靠近时才发现,她凝望前方,沉默无语,手上那一把剑,并非要渡船。 船娘挥了挥手,扭身钻进了篷里,对那船夫道:“行了,走吧,大寒夜的,谁会渡船呢,又不是渡口,咱快回去吧。” 船夫呵呵笑了两声,收回头来,嘴里哼着小曲儿,像是《春江花月夜》。他微微欠身,拔起竹篙,将它一头抵在岸上,手臂用力,欲将船推开。 不想,竹篙即碰到岸边时,那柳下的女子便倏然一动,朝这边走过来,一声不吭,不疾不徐,默默上了他们的船。(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姐姐不见了 船娘看着静默走上来的女子,心里很是诧异,夫妻二人对视了一下,都觉得此女有些异常。船夫不吭声,将船推离了河岸,水声潺潺,光影流动,乌蓬小舟驶离了岸边。 “姑娘,进来坐着吧,外面冷。”船娘一手掀起帘子,探出头来看她,乌蓬里面闪动着微弱的烛光,异常昏暗,但又温馨无比。 在这寒冷孤寂的江面上,这一只小舟带来了些许温存,而小舟里面的灯光,则给这份温存又添了许多安逸。似乎在那个狭小又局促的昏暗空间里,永远不会发生意外,不会有寒冷,不会有背叛,不会有分离。又有谁能说,这江上生活的渔夫夫妇,不是世间最为幸福的人? 唐谷溪面色不动,一言不发,弯腰走进了船篷。放下帘子,随之进来的一阵凉风,使得篷内的烛火摇晃了几下,又重归平稳。唐谷溪坐下来,周身被一派温暖的气息所包围,这才发现,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一身粗布棉衣,约莫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生得红润健壮,见她进来,便直勾勾地看着她。 唐谷溪脸上无光,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摇晃的烛火,盯了良久。在那烛火跳动闪耀的火心中,她看到了一片火光,耳边听到了一阵纷乱的铁蹄声,在那狼烟滚滚的战火里,血流成河,死伤遍野……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这怎么可能! 将军府呢?齐昭将军、司马将军呢?他们也被乔兵杀了?也在战火里死去了? 如今听来,犹如天方夜谭,真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堂堂武贲军,五国之内皆有声望,凉禹因武贲的存在而繁盛昌盛许多年,天下谁人提起凉禹,不先对齐家的武贲军闻风丧胆?血汗精英们,只是一次平常的出征,便全军覆没了?整整数十万人,就那么没了? 事中必有蹊跷! “姐姐,你要吃水吗?”那女孩子伸出胳膊,手里捧着一碗热水,递到了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的思绪被打乱,听闻这一声话,眼睫微颤,眸光略转,缓缓移动至那女孩子的脸庞上,盯着她不动。 女孩子被她看得奇怪,却也不拘谨,又往前伸了伸手,定定地说道:“水。”她目光下移,示意唐谷溪。 船娘瞥见,笑道:“姑娘在岸上站了那么久,身子应该乏了,快吃些热水吧,暖和一些。” 唐谷溪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极为艰难和干涩的笑容,她怔怔望着船娘,眸子里一片明亮柔和,仿佛新生儿一般得清澈纯真,毫无杂质。 昏黄烛光下,只见她安静而坐,双臂环膝,面容恬淡,一派与世无争的气息,一身水红的衣裳将她的脸衬的莹白无暇,明亮万分。漆黑眼眸里,烛光一闪一晃,晶莹如玉雕。 “娘。”女孩子收回手来,扭头看向她母亲,有些无措茫然。 船娘视其形态,脸色变得愈加凝重,伸长脖子端详了唐谷溪片刻,皱眉思索道:“该不会是个聋子吧?” “可聋子也不傻啊,总会有反应的。这位姐姐看来,一动也不动,倒像是痴傻一般。” “别胡说……” “娘,她该不会是傻子吧,您怎么把她接上来了呢?” 船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目光重回唐谷溪脸上,多了几分诧异,往里面挪挪身子,靠着唐谷溪坐了下来,拍拍她的胳膊,“姑娘,姑娘,你告诉大娘,你要坐船去何处?身上可带银两了没?”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眼帘低垂,微微垂首,沉默无声。 “姑娘,你要到何处去?”船娘的声音又加大几分,靠近她的耳边,把她真当作了聋子。 “娘,我看还是别问了,待下一个渡口时,便将这位姐姐送下去吧。不过,她这样子……能找到家吗?” 一听她们要把她送下去,唐谷溪浑身一颤,呆滞的面容终有松动,神色不安地看向船娘,咽了一口唾液,双臂抱腿抱得更紧。 船娘见状,心中仿佛被刺了一下,一时心软念善,动了恻隐之心,生起万般温情。笑着伸出手去,将唐谷溪的手握住,“原来不是聋子……姑娘别怕,你愿意在船上呆着就呆着,我不赶你走。只是,不知你家在何处?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被船娘温热的手掌握着,唐谷溪浑身传遍一阵暖意,她低头看了看船娘的手,又抬头看看船娘的脸,不知不觉,泪水啪啪而落。 船娘与女孩子相视一眼,不知发生了何事。 “姑娘,你……” 一语未了,就见那女子从她手里抽回手去,低头不语,在腰间找着什么。脸上依旧泪如雨下,哭泣之容悲伤至极,哀痛不已,令人看了无不动容,她却并未发出一声一语,毫无声息。 片刻,她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绑着红缨丝带的玉佩。烛光下,它有些看不清,却一看便是上等的极品,做工及玉质皆不同凡响。可是,那玉佩的一角里,似乎有些发青,染了污迹。 她双手捧着那玉佩,放在膝上,如同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目光仍然呆滞地盯着它,可眸子里的泪水却绵绵不绝、无声无息地掉落。她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可喉咙里的呜咽声还是断断续续地飘出来,轻小细微。 “姑娘……” “姐姐……” 唐谷溪惘若未闻,哭了许久之后,不知不觉头一歪,靠在船娘肩上睡着了。船娘不知她是真睡了还是闭目养神,只好小心翼翼坐着不动,一边心里打着鼓惶惶不安。 这一幕幕简直太诡异,令船篷里的母女二人诧异不已,好在她们皆是善良朴实之人,并未生出驱赶之心。女孩子沉默片刻,拿出一件外衣盖在她身上。 夜色已深,小舟不知飘到了何处,船夫也早已进来,倚着边角歇息打盹儿。篷里的烛火即将燃尽,火心细长,不断将烛光摇晃在每个人脸上。远处飘来的器乐声与喧闹声,也降下去了几分。 “娘,娘,你醒醒。” 船娘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女儿在身前,一边摇她的手臂一边轻声低唤。 “怎么?” “姐姐不见了。”女孩子指指她的身侧,一脸焦急。 船娘扭头一看,果见没了人,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掀起帘子,却发现船尾无一人。 她怔了一刻,放下帘子便往那头爬去,船夫被惊醒,看到船内少了人,自然一清二楚,不等她爬来,便一手掀起了船头的帘子。 三人一看,唐谷溪正立于船头,背对着他们,望着夜色中飘渺虚无的江面,一言不发。 船娘松了一口气,却又悬起心来:她方才那样恸哭,必定是受了刺激,此刻立于船头,该不会…… 还未想完,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身子倏然向下栽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江里!(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不要死 船娘和女孩子惊得没了动作,一时愣在那里,目瞪口呆,眼睁睁见着方才立在那处的人影,就这么消失了,就这么跳入了江中。不,不是跳入……而是,而是一头栽入,像是睡着一般。 还是船夫先反应过来,立刻跳出船篷,跃入了水中。江面上顿时又掀起一阵水花,溅湿了船头,也打湿了船娘和女孩子的衣裳。 这二人此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冲出船头,黑暗的水面上,是胡乱拍打挣扎的唐谷溪,以及奋力去救她的船夫。女孩子又惊又恐,急忙跑进里面拿出灯来,递到她娘手中。 船娘接过灯,一边弯腰照亮水面一边喊道:“当家的,你快抓紧她,千万别让她呛了水!哎,作孽啊作孽,这好好的年还未过完,怎就出了这档子事!” “她既是死,也别死在我们家船上啊,这不给我们招晦气吗?”一旁的女孩子忿忿不平,面色却十分担忧。 唐谷溪在水里挣扎,只觉得手脚不受控制,冰凉的江水将她的身体冻僵,也使她的头脑清醒了大半。栽入江中的那一刻,她原本是赴死的,原本是想离开这世间的,然而此时此刻,身体却不受控制,在全身沉入水中时,她想要向上,想要呼吸,想要露出水面。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小溪,你不能死,我会在阴间恨你的! 小溪,你不能死,我会在阴间恨你的!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语气……他是苏宸,是口口声声说要来西州接她的苏宸,是答应她平安归来娶她的苏宸,是在离山上背着她回来、背着她祭奠故人、背着她反反复复当她双腿的苏宸! 若非他,她不会从秉风哥哥故去的悲痛中抽离出来,若非他,她也不会有信念和力量跟着林落跋涉山水,若非他,她怕是早已在见到玉茗那一刻,跟着她和方岳回去了!她思念盛歌的亲人,思念爹娘和师父,她还想去秉风哥哥的坟上和他叙旧,去公孙容的坟上烧一炷香…… 然而盛歌早已回不去,念想也皆已成空。也罢,也罢……盛歌不回也罢,毕竟苏宸还在,她和他有过盟约——他们要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然而,他先弃约了,他先离开了。他弃她而去,在城墙之下,他将玉佩解下丢给她,不说一话上了战马,跟着武贲军率领万千铁骑远赴西境…… 他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将她丢下。 此人背信弃义,十恶不赦,实该千刀万剐!她唐谷溪若在阴间碰到他,一定要抓他来好生质问,是他,是他让她离开世间,离开了林落与林寻,离开了师娘与师父,离开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苏宸……苏宸……” “姑娘,姑娘,你醒醒。”船娘低着头,轻声唤船板上的女子。 周围是女孩子和船夫二人,船夫半跪于旁边,抹了一把脸,将衣上的水拧进河里,浑身冒着寒气。女孩子从篷里拿出手巾,递给她爹爹,船夫接来擦了擦头,起身进了乌蓬。 女孩子看了地上之人一眼,又钻进篷里,不一会儿便拿出一个破旧的宽大粗布来,将唐谷溪的身子包住。母女二人合力擦着她湿漉漉的身子,然她衣裳皆湿,任如何擦也擦不干。 “这不行,须得给她换身衣裳,否则这样冷的天儿,得冻出病来不可。”船夫沉着头走出来,闷闷地说道,弯腰将唐谷溪抱进了船篷。 船娘与女儿赶快跟进去。 在地上放平后,船夫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船娘坐下来,给女孩子使眼色,女孩子会意,扭身翻出一个小木箱来,鼓捣半晌,找出了她娘平日里的一件衣裳,递给船娘。 船娘接过来,一边伸过去去,欲将唐谷溪身上湿透的衣裳解下。谁知,她的手方伸至她颈口,便被一双移上来的手抓住了。 那双手冰寒彻骨,凉水淋漓,抓住船娘的衣袖,虽未开口说话,却将意思表达清楚了——别碰她。 船娘停下了动作,只好默默将衣裳放在了别处。 “姑娘,不是我说你,有何想不开的,好歹跟人说说,让别人也劝劝你。再不济,也别在年内寻死啊,否则,到了那头儿,连阎王都不放过。我们家呢,只是小人家,江上做活十余年了,也见过不少跳江寻死的,能救的也都救了,可还未遇上一个在我家船上寻死的……”她幽幽吐了一口气,“你说,这不是晦气吗?姑娘若是真去了,可也叫我家今后还如何在江上做活啊,那不害人吗……” 地上的女子两目微张,神情恍惚,由于衣裳全然浸湿,紧贴着肌骨,使得她通体冰凉,寒入骨内,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满头乌发缠绕于肩头,贴于脸颊,湿淋淋往下滴水,冰寒不已。 船娘见状,也不顾她拒绝与否,上前就将她的手掰开,女孩子接过手来按住,船娘则飞速地扒下她的湿衣,扔在一边。唐谷溪身上没了遮盖物,本就寒冷,再经这帘口的凉风一吹,顿时颤抖得更加厉害。船娘赶忙拿过毯子来,将她的身子擦拭干净,又为其换上了一袭干衣,复用毯子裹住,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唐谷溪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四周围着火炉,身上又覆盖着两层毛毯,脚手又由那船娘捂在怀里,不断揉搓,不知不觉恢复了知觉,微微睁开眸子。 “苏宸……苏宸……” 船娘听见这一声响,抬头去看她,只见那女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半开眼帘,眸光涣散望着头顶,嘴里只反复这一句话。 “不要死,不要死……” “……你等我,不要死……” 船娘皱了皱眉,“不要死?是啊,不能死,不能死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看你那模样,该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究竟有何过不去的,非要寻死呢?这下,可知死的不易了吧?如此,也算我家当家的,没白救你一场……” “婆娘!”正说着,船夫突然掀帘走了进来,“岸上有人来寻她了,估计是这姑娘的家人,快,给她好衣裳,我这便把船靠岸!”(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阁楼醒来 四周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偶尔掠过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到她的身前,又慢慢走远。不过多时,明亮的光线刺到眼皮上,晃得她脑仁隐隐发疼,唐谷溪不觉皱了皱眉。 她睁开眸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内:床榻上锦帐珠帘,秀美奢华,流苏璎珞低低垂下,一个银弯钩将两侧的帘子高高挂起。榻前数步远的地上,放着一个画有美人浣纱图的翠纱屏风,屏风左侧,是一张梨木桌子,上面放有冒热气的汤药及熏香,药香与熏香融合飘来,右侧的墙上有两扇窗子,光线便是从此处穿透而来的,将屋内照得明晃晃的。 这是……在何处? 莫非是在做梦?还是她已经……死了? 唐谷溪头脑昏沉,两目乏重,带着满腔疑惑,撩开了身上覆盖的锦被,缓缓从榻上爬了起来。方坐起身,只觉浑身酸痛,喉咙如同火烧,四肢无力虚软,竟只想再次躺下,沉沉睡过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几日,身上的不适却已然说明,她绝非只睡了短短一日。还有,这究竟是何处呢? 街上传来熙熙攘攘之声,有小贩的吆喝声,也有行人的谈论声,皆透过窗子,飘入了唐谷溪耳内,虽不响亮喧哗,却听得极为清楚。 想来,此处一定紧挨着集市。 就在此时,屏风外传来一阵开门声,打断了唐谷溪的思绪。她扭过头,循着脚步声,向那处看去。 只见走进来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丹凤美目,樱桃小嘴,眉间若蹙,身着五彩纱裙,香肩外露,绣带环绕,唐谷溪心头一惊,视其面庞,只觉好生熟悉…… 她冥思一刻,呆呆地望着她,认了出来,她便是那日她掉下阁楼时,从三楼飞出来相救的女子。只是,她尚不知她的名字。 “唐姑娘,你醒了?”司袖柳眉一挑,明媚的眸子放出微光,略有讶异地望着她,声音带着一丝喜悦。 唐谷溪张了张嘴,可未发出声来,司袖见状,忙上前倒了一盏茶,服侍唐谷溪饮下。茶水经由喉咙缓缓咽入,润了润嗓子,使她觉得舒服不少。 司袖见她挣扎着要下来,便过去扶起她,说道:“姑娘睡了三天三夜,身上定是疲软无力,还是莫要走动的好,好在如今风热已退,只需再服两剂药便好了。” 唐谷溪站起来,身上只穿着中衣,形容憔悴。听闻司袖这话,才知自己竟睡了三日,且还抱恙在榻。想必,此处就是风月阁了,司袖等人一直照料了她三日,是梁十三娘把她接回来的。 十三娘,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去了何处的? 在司袖的慢慢搀扶下,唐谷溪走至窗边,轻轻掀起了窗子,朝街上望去。目光滑过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在其中找着什么,不多时,她便发现,人群中有周伯及家丁的身影。 方才,她隐约听到声音,尚以为是梦中,不曾想,却是真的…… 师娘派人出来找她了。 他们定以为,她要偷偷回去了,她要背叛师娘不辞而别了。 若在此刻让他们看到,那她便再也无法出来了……她确是要回去,可是,却并非因师娘,而是因战事,她要回去看清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必须亲眼看见苏宸——是生是死! 可是,这该如何跟师娘说呢?师娘已经误会她了,找了她三日都未找到,不知该有多伤心、多气愤……她也无心去解释了,既然误会,那便不如一直误会下去?待来日她俩再见之时,她方为师娘解释清楚也不迟。 眼下,她顾不得那么多。心中只余一件事:回凉禹。 “唐姑娘,别在风口站着了,还是回榻上歇会儿吧,小心旧病复发。” 司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谷溪轻阖眼帘,用力回想,方记起那日夜里,她一个人走至江边,站立良久,后来,江面上划来了一条小舟,她不知不觉走了上去。船上之事她不记得,只隐隐约约记得后来……她沉入了江水里,江水冰冷刺骨,她以为自己要死去了,要去见苏宸了……再后来,她便全无印象。 “我要见十三娘。”她转过头来,对司袖说道。 “十三娘在另一间屋子,姑娘若想见她,我去叫姐姐来便好,姑娘还是先回去躺着为好。”说着,司袖将她又扶了回去。 唐谷溪坐在榻上,又将屋里环视一遍,找到了自己前日的衣裳,如今已经干了,整整齐齐挂那里。青玄剑则靠在床下,旁边一只小凳上平铺着一方手帕,手帕里,则是身上那块玉佩。 唐谷溪目光触及那块玉佩,心中又泛起一阵苦楚,刺痛如针扎。她撇过头去,眼里噙泪,不去看它。 如若赵舵主所言为真,如若武贲军真的全军覆没……那么,林落又骗了她,林落从战火里死里逃生回来,对她隐瞒了实情,对所有人隐瞒了实情,她究竟想如何?她又是如何得生的? 林落定知一切原委,可唐谷溪又不能去问她。 “姑娘。”司袖再次走进来,笑道,“十三娘让姑娘好生歇着,说待会儿她便过来。” “十三娘现在何处?” “在别的房里。” “那我去见她。” “姑娘!”司袖见她要起身,忙跨出一步,挡在她面前,声调也不由得扬起,面上微显恐慌。 唐谷溪看着她略反常的举动,不禁疑窦丛生,注视了她片刻,倒把司袖看得讪讪的,怪没意思。唐谷溪移开目光,一声不吭朝前走去。 “姑娘。”司袖一把拉住她,“你还病着,十三娘吩咐过了,不能让姑娘出此房间的。” “不能让我出此房间?”唐谷溪惊诧不已,一字一句地反问。 司袖僵硬地笑了笑,说道:“姑娘如今还病着,出去自然要受凉,十三娘尽心照料姑娘多日,如若姑娘再病了,她岂不是要责怪我们几个了?” 唐谷溪看着她,觉得此话也有些道理,再看司袖此刻的模样神态,明显不善说笑、不善奉迎,倒不像是青楼中的女子。她和十三娘,虽同在青楼,同穿旖旎,然身上气质却不似平常风尘女子。 唐谷溪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此。 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重回榻上坐下。 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唐谷溪悬起心来,正襟危坐,翘首看去。司袖也扭过头。 屏风后移出了一个人影,却非十三娘,而是…… 而是翠烟! 翠烟…… 是骆王妃的贴身侍女,是那日带她和林寻入宫的丫鬟,是当夜引她至未央宫的翠烟姐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宗室族人 “唐姑娘。”翠烟笑了笑,姿势优雅,徐徐向她走来,她眉眼含笑,轻染脂粉,一身朴素衣裙,宛若民家女子。 唐谷溪身子僵了一刻,又突然放松,凝视着翠烟,满脸不可思议,“翠烟姐姐,你怎在此?” 她是想问,骆王妃……怎会在此? 翠烟自然知道她疑心何事,可却不疾不徐,不慌不忙,挨着唐谷溪坐了下来,一边拿过床上挂着的披风,给唐谷溪搭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笑道:“姑娘何必如此心急呢,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司袖见她进来,慢慢退了出去。 “翠烟姐姐……”唐谷溪眉头微蹙,凝望着翠烟,心头涌上说不出的辛酸,一瞬间,泪水便又再次溢满眼眶。 翠烟见状,眉眼低垂,伸手为她紧了紧前襟的披风,淡淡道:“奴婢知道,姑娘是想见王妃娘娘,不用着急,娘娘即刻就过来,姑娘万莫太过伤心激动。” 奴婢? 唐谷溪默默一怔,翠烟在她面前自称奴婢…… 她是骆王妃从南国带来的侍女,是在骆王妃身边侍奉多年的侍女,自然也是南国王宫里的奴婢了。如今,她在宫中做事多年,想必也不是丫鬟了,该是姑姑才对。 一时,新愁旧绪汹涌而来,齐上心头,唐谷溪再也克制不住,只觉得胸口发堵,喉咙酸涩,伏在翠烟肩头哭了起来。 “公主……”翠烟抚上她的后背,红了眼眶,“奴婢已全知晓了,不过是乔疆与凉禹的战乱一事,公主为何要寻短见呢?无论何事,可不能想不开啊。公主可知,若是你有了好歹,王妃娘娘可怎么活?你是她在世间……唯一嫡系的侄女啊!” “翠烟姐姐,”唐谷溪抬起头来,满脸泪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翠烟掏出手绢,低头抹了抹眼泪,抬头笑道:“公主还不知,风月阁的十三娘,便是王妃身边的人?” “……什么?” “十三娘和奴婢一样,皆是王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宫人。当初,清婉公主由南国嫁过来,从故国宫中带来了数十个丫鬟,后来两国事变,南国消亡,骆妃娘娘去跟大王质问,大王恼羞成怒,一怒之下,杀了娘娘身边的侍女太监数十人。那些资历老的姑姑,全被杀了,唯独剩我俩年纪小的,被娘娘拼死保了下来。” 翠烟轻叹一口气,“后来,娘娘身边换了人,未央宫内整革一新。为了寻找流亡在各地的宫中族人,也为了打探消息,娘娘才将绛云送出了宫,来到这风月阁内,沦落风尘……” 唐谷溪静静听着,只觉耳边惊雷轰鸣,心中翻滚不已,震撼万分。原来十三娘,曾为骆王妃的侍女,曾为南国宫中旧人……为了寻回族人,为了协助王妃娘娘,她竟从妃子身边一个精心侍奉的清白侍女,沦为一个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的妓女…… “那司袖、司墨……”唐谷溪眼帘微颤,喃喃问道。 “司袖、司墨,还有琴、棋、画、羽、竹、韵、弦、扇、裳、缕,这十二位女子,皆为骆家宗亲后人,她们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当初,王室族人被遣去流放之地,在途中不堪劳累,有的累死、有的病死,还有的,反抗不成被打死……她们便成了孤儿。王妃得知后,买通官吏,费尽周折将她们带回,却又不知该如何安置——既得保全她们性命,又不能让宫里人知道。无奈之下,便把她们送来了这里,由绛云一手调教,也算做了她的左膀右臂。” “绛云……便是十三娘?”唐谷溪心里明白,却还是问道。 翠烟点了点头,“她本姓杨,为了隐讳,改称梁了。” 本姓杨,为了隐讳,改称梁了…… 她们竟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如履薄冰,便是一个姓氏,也不敢保留自己的,可见这数十年,她们活得该有多不易,身为南国的侍女、贵族后人,如今在西州的天子城下,竟活得如此战战兢兢、如此食寐不安。况非短短一两年,而是整整数十年! 而她,她唐谷溪,身为南国唯一嫡系的公主,身为骆王妃的亲侄女,在面对师娘道出的血淋淋真相时,却是一味地逃避,一味地拒绝…… 她从未像如今这般讨厌过自己:自私,任性,贪图安逸,目光短浅,胆小怕事,畏畏缩缩…… 她是当真以为,如今的天下之景,便是太平盛世了?由此,她便有了借口不去搅动风云,由此,她便得以逃脱。 可是,天下的盛景,再过繁华,也不是骆家的繁华啊! 在边塞的流亡地,在西州的深山田园中,尚有流亡的宗室族人,尚有忠心昭昭誓不为官的旧臣老朽,尚有隐居山林剃发为僧的避世南人。 天下一日姓周,他们便一日不成活。天下一日被冠以“西州”二字,他们便永生见不得天日。 “公主。”翠烟轻轻唤道,将她从思绪中抽回。 “翠烟姐姐,娘娘呢?娘娘在何处?” “今儿是娘娘每月出宫的日子,公主记住了,每月的十八,王妃娘娘才能出宫。但尽管如此,还须小心些,一旦露了马脚,为大王所知,那娘娘怕是要受苦了。”翠烟说着,便站起身,扶着唐谷溪离了榻,缓缓向门口走去。 “娘娘在隔壁,十三娘也在,二人正说乔疆与凉禹的战事呢,想必公主也是为此事而着急的吧。奴婢不知公主忧心何事,见了娘娘,不必隐瞒,只管将心中所虑道出,娘娘定会帮助公主的。” 唐谷溪点点头,二人已来至隔壁门口。 翠烟收回手去,缓缓推开了门。又赶忙回来搀住唐谷溪,二人一并向里面走去。 “溪儿。” 唐谷溪闻声愣住,扭过头去,只见从右侧暖阁缓步移出一个明媚妇人,一身华服,较之宫服却又清淡许多。她端立于此,嘴角含笑,凝视着自己。 许久不见,她看起来竟又亲切了不少。 “溪儿……”骆王妃再次低唤,声音哽咽。 “姑母。”唐谷溪喃喃道,缓缓转过身,面朝骆王妃,眸光触及她面孔的那一瞬,泪水夺眶而出。 “姑母……”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骆王妃红着眼圈,疾步上前,弯腰将其扶住,沉默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憋在胸中,一句也道不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父子阴谋? 翠烟在旁边抹泪。 十三娘也从暖阁后走出,静静立在二人身后,低头不语,默默拭泪。 “你这傻孩子,为何会掉进江里……你可知,这二日我在宫里,是如何担忧,如何夜不能寐……那日十三娘见到你,一眼便认了出来,溪儿,你可知你身后有多少人,多少人在关心你,多少人在等着你……你竟如此轻生!” “溪儿错了,溪儿错了……”唐谷溪抬起头,泣不成声。 “快起来,地上凉,你还想加重病症?”骆王妃的嗔怪方出口,翠烟便上前,将唐谷溪扶了起来。 四人垂泪片刻,走进了暖阁内,骆清婉拉着唐谷溪于上座坐下,十三娘则和翠烟分别侍立左右。 骆王妃落座后,抬眼瞥向翠烟,翠烟触及王妃目光,轻轻颔首,以示肯定。骆王妃吐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得知翠烟已将旧事完全道与溪儿,心下安定了些。 十三娘和翠烟相视一眼,移步屋子中央,望向上座中的唐谷溪与骆王妃,默默无语,提衣而跪。 “翠烟拜见公主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绛云拜见公主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们齐声道,声音恭敬轻微,唯恐被外人听了去,尽管门口就守着司袖等人。 磕头在地,亦是轻柔无声,却又铿锵郑重。 二人伏身良久,才缓缓抬头,起身。 唐谷溪面对这一切,面对素来陌生的这一切,显得略微有些慌乱。 骆王妃望着地上的二人,此刻,无声便胜千言,她手臂轻抬,柔声道:“起来。” 唐谷溪听清了,方才翠烟和十三娘叫出口的,是“公主殿下”与“长公主殿下”,而非“公主殿下”与“骆妃娘娘”……可见,在她们心中,在所有南国旧人心中,她们是不认这个“王妃”的,是不认西州的。 在她们眼里,清婉仍旧是南国的长公主,自南国被灭那日,世上便没了“骆王妃”此人。如今深居西州宫中的那位贵妇人,是骆清婉,是南国洪宣年间的清婉公主。 “瑾云,是何时告诉你的?” “从宫中回来后,又隔了两日,师娘带我去望远山,告诉了我。” “望远山……”骆清婉目光放远,轻叹一声。 “娘娘……”唐谷溪叫出口后,放觉不妥,又连忙改口,“姑母,溪儿求您一件事,请您助溪儿一臂之力。” 闻言,骆清婉收回思绪,敛起目光,移至她脸上,“何事?你只管说来,能帮你的,姑母必是要帮。” 唐谷溪一时激动,起身走至她面前,跪在骆妃膝前,仰面道:“姑母,请您派人将溪儿送回凉禹,溪儿要去见一个人,不……要去见许多人。去岁在凉禹时,溪儿及林落林寻,多亏了他们的招待与相助,才得以平安回来的。而今,凉禹乔疆战乱未平,纷说不一,溪儿要回去,亲眼看看。” 骆清婉低头凝视着她,眉间满含担忧,眸子里柔光流动,过了半晌,方问道:“溪儿,你告诉姑母,凉禹那人……究竟是你何人?” 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失魂落魄从楼上掉下?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独立船头跳江寻死? 西境战事,她已略有耳闻,然却不知真假。毕竟,后宫之人怎可详尽得知前朝之事?此事涉及凉禹的齐昭将军、涉及两国的夺国之战,皆为西州大王心中的雷池禁域,她纵为宠妃,却也是宫中最为特殊之人,带着南国的污迹,岂敢跨越半步惹怒那枕边人? 若“全军覆没”一事为真,她骆清婉,恐怕也无法安坐于此了。 齐昭将军,是唯一一位,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人,亦是唯独一位,赤子之心多年不灭之人。他若战死,且是为了那昏君战死,岂不白白送去一条性命? “是……是溪儿要去还债之人。”唐谷溪目光黯淡,怔怔说道,声音无比轻柔,仿佛陷入了绵长的回忆,“在凉禹时,溪儿曾欠下他好些人情,他说……欠下人情越多越好,待来日,要溪儿一齐还。可是,还未等到那日,他便领军出征了……” 骆清婉闻言,不禁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二人,十三娘和翠烟默默抬头,三人目光相对,心下虽明白,却一时无言。 “是齐少将军?” “不,不是……” 骆清婉锁了眉,“那是谁?” 唐谷溪抬起目光,移至姑母脸上,眼角滑出一滴泪,面色却坚定万分,低低说道:“是……七王子。” 这三个字飘入骆清婉耳朵,犹如一记重锤,敲得她心头剧跳,霎时惊在那里,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七王子……溪儿竟说,是凉禹的七王子? 凉禹王的儿子,七王子?那个酿成一手冤案的罪魁祸首——凉禹大王,他的儿子? 溪儿竟爱上了他的儿子,凉禹国的王子! 纵然凉禹王并非灭她母国之人,可他也在南溪之战中做了帮凶!若非他,溪儿的母后怎会惨死?纵然她已得知,当初追杀秋慈的那伙人马,并非凉禹王本意,可他也终究脱不了干系! 何况,若非他,若非他和他朝中的佞臣,当年赫赫有名的西州大将军,也不会蒙冤致死! 别说叶瑾云得知后会如何,单是她,单是她骆清婉,也不能由着她去。 唐谷溪在道出那三个字时,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知道,师娘和姑母都恨凉禹,都恨凉禹大王,所以连带着他的儿子也一齐恨了。这恨,虽不及对西州大王之恨,然而仍不能视而不见。 “姑母,上辈人的恩怨,溪儿无法像姑母一样感同身受,此为溪儿愧疚之处。然而,恶人再恶,他的子嗣却不一定恶。溪儿与姑母所恨之人,皆是两个已入暮年的君王,又与他人何干呢?还请姑母不要——” “与他人何干?”骆清婉忽然冷冷道,“他的父王,曾觊觎你的母后,对她怀有不轨之心,因一己私欲,才令你母后丧了生!二十年过去,他的儿子竟与你有了瓜葛,谁敢肯定,这不是他父子的阴谋?谁又敢肯定,这不是他父王的龌龊之欲?自己得不到,反教他儿子占了你,由此来满足当初未得秋慈之憾!” 这一番话,于唐谷溪而言犹如当头棒喝,令她惊得目瞪口呆,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何谓“他父王觊觎你的母后”?何谓“因他一己之利,才令你母后丧了生”? 姑母在说什么?为何她从未听师娘和林落说过? 难道,凉禹大王,曾爱慕她的母后——秋慈王后?难道,当初他派赵侯追她母后的马车,是为了夺人……而非杀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三日之后 唐谷溪脑海中的疑云渐渐消散,不过多时,全然明白了:若真如此,凉禹王之前对她的喜爱、对她的恩赦,也皆说得过去了。原来,他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原来,他对母亲仍怀有一腔深情…… 她不知心底是何滋味,在凉禹时,她对凉禹大王本就尊敬为多,一直爱戴这个和蔼可亲的君王。即便在得知自己身世后,也未对他怀恨多少,何况,他尚是苏宸的父王…… 然而此时此刻,却又有些不同,心中又惊又恐,又悲又酸,一时五味杂陈,难以言述。 “姑母,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您不了解他,苏宸和他父王绝无——” “那你了解他?”骆清婉站起身,直视她,“知人知面不知心,溪儿,你不可如此鲁莽,更不可为情蒙蔽双眼。” “蒙蔽双眼?”唐谷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再次迎上姑母的目光,“溪儿敢以性命起誓,他对我绝无半点不诚之心!姑母,您就让我去吧,溪儿求您了,您让我去吧!” 她在地上连连磕头,用力之大,使得地板发出“咚咚”声响,击得骆清婉心头闪过一阵抽痛。 “快起来!”骆清婉蹙眉忧心,又急又气。翠烟和十三娘上前,将唐谷溪从地上扶了起来。 只见她眸中噙泪,哭痕满面,肩上的披风略显松散,里面是松松垮垮的中衣,额头上沾满灰尘,已磕出了一小块浅淡的淤青。 “姑母,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唐谷溪凝噎道,“他如今生死未卜,溪儿怎可在此偷安?您不让溪儿去,溪儿今生,怕是都难心安了!姑母,难道您在年少时,都未曾倾心过‘不该’之人?姑母,情至之时……有谁还去追究对错?” 骆清婉闻言,骤然扭头,满目惊诧地望着她,朱唇微启,脸色怔然,似乎瞬间化为了泥雕,一动不动。明耀的眸子里,皆是对她那两句话显出的惊愕。 情至之时,有谁还去追究对错? 难道您年少时,都未曾倾心过“不该”之人? …… 这两句略带沙哑的话,带给骆清婉的,何止是震撼,而是惊恐,是不安,是心有余悸,慌乱无措…… 她的亲侄女,竟是多年以后,站在她面前,对她道出这两句话的人。她们两个,年纪相差近二十载,然所历之事,竟是如此相同。 骆清婉沉寂无声,只是默默注视着她,面上没有丝毫怒气,惊恐之意也在渐渐消退……她沉默,因她在思量,在琢磨。 唐谷溪却以为自己所言又失了分寸,见姑母沉默不语、脸色僵硬,一时便心生不安,愧疚满怀,赶忙道:“姑母莫要怪罪,溪儿并无冒犯之心。只是……” “行了,别说了。”骆清婉低低道,反身回至座上坐下,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溪儿,我不怪你,我知你是心里着急,才口不择言的。你……过来。” 她抬头,示意唐谷溪靠近。 唐谷溪缓缓移至她面前,双手被她轻柔拉住,骆清婉凝视着那双手,不知在冥思什么,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她。 “溪儿,你去了,记得问问清楚,齐将军是否无恙,他的武贲军是否安然回来……还有,你须在三月之内,返回宛都。”最后四字她说得铿锵有力,缓慢坚定,直视唐谷溪的眼眸。 唐谷溪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呆了一刻后方反应过来,姑母已经答应她了,姑母已答应她回凉禹了…… “谢、谢姑母……”她有些语无伦次,抹了一把脸上泪花,坚定道,“姑母,您放心,溪儿一定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溪儿都回来,不负姑母和……”她瞅了瞅翠烟和十三娘,“和故国旧人的期望!” 十三娘和翠烟闻言,身子微微抽搐,神色一派温柔。 说罢,唐谷溪再次跪地叩头。 若在三日之前,她想必是不会说出此言的。三日前,她尚是那个万念俱灰的唐谷溪,尚是那个不知旧事的唐谷溪,只想一头栽入水中,诀别红尘乱世……而今时今日,面对姑母和十三娘等人,她无颜轻言放弃。 西州,宛都……仿佛劫数一般,终究逃脱不掉。 “不知齐将军,是姑母何人?”唐谷溪被十三娘扶起,在一侧坐下,平静地看向骆清婉。 “他是我在凉禹唯一相识之人。”骆清婉从容答道,并不对此感到惊讶,“多年以前,西州凉禹两国交好,每至国典之日,邻国君王便会携重臣将相,前往对方都城赴宴。齐昭将军自然也在其中,久而久之,自是相识了。” 唐谷溪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本她只随口一问,并无多心,谁知姑母竟解释了一番,此刻听来,心中倒生出好些疑问——姑母与齐将军显然交情不浅,若单是赴宴一面,岂不有些说不过去?况且,宫中后妃在大王面前,竟能与邻国将领说上话? 见她垂头凝思,翠烟向十三娘使了个眼色,十三娘早已会意,笑道:“公主大病初愈,还是回房歇息吧,此刻方醒,又大哭一场,当心坏了身子。”说着,便过来搀扶她。 唐谷溪被扶起,再次看向了姑母,低声说道:“师娘尚不知我在何处,还请——” “你放心,瑾云那边我自会安排。” “……谢姑母。” 唐谷溪微微颔首,在十三娘的搀扶下,缓缓向门口走去。 “等等,溪儿。” 唐谷溪驻足,扭过头来。 “林落她,可还好?”骆清婉小心翼翼地问出此言,认真凝望着唐谷溪,眸子里一片挚诚与关心。 听这语气,看来姑母是已知道林落回来了,此刻询问,定是在问她的伤势了。 “她身上负了伤,不过,近日已无大碍了,每日尚在吃药,不久便会好的,姑母无需操心了。” “可是……不是说她……”话未说完,骆清婉及时止住了声音,凝望唐谷溪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轻颤,忽然冲她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唐谷溪盯着她的脸,微微蹙眉,面上生出一丝疑惑,言语却滞在嗓口。 “快回吧。三日,三日之后,我便派人过来,与你一起,启程赴凉。”(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重返宣阳 凉禹,宣阳城。? ? 仲春时节,乍暖还寒,官道边的河堤柳畔,虽有杏花闹枝头,然空气还是一如既往得冰冷,何况又是一路北行,河水里的冰尚未消融。 马车一路颠簸,到达宣阳城时,已是一个月后了。这一路上,虽说有人护送,也不缺银短两,比起之前风餐露宿的旅途来,不知好了多少。然而唐谷溪忧心忡忡,郁结于心,一月之内不知流干过多少次眼泪,尤其靠近宣阳之时,更是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马车愈是临近宣阳,她的心便悬得愈高。恐惧和不安与日俱增,不知有多少次在马车上昏睡过去,醒来都只觉是梦一场,待回忆起真实之事后,内心便倍感荒凉,战栗不已,恨不得纵身跃下马车,任由车轮碾压过去…… 此等轻生赴死之念头,还会时不时冒出来。 她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目光凝结于上面那一块小黑点,之前那里还是平滑的翠绿色,不知何时冒出了这点“污迹”…… 此玉为苏宸贴身之物,如今虽为她所戴,然玉上早已沾染了他的气息,又经数年累积,任如何消磨也是消退不了的。苏宸的灵气尚在这玉上,他便是它,它便是他……如今这玉出现“污迹”,那苏宸…… 唐谷溪不敢再想,赶紧闭了眼。 当日在路边驿馆,她曾对铃儿说过,说她不该带走苏宸的玉佩,她应将玉佩归还与他,以佑他这一路御敌无阻、安平归来。那夜铃儿尚还宽慰她,说她多心多虑,自寻烦恼。 然而,当初又怎可知,此念竟会成真?竟会一语成谶?! 城门楼下,马车缓缓停靠在墙边。车身趋于平稳后,车夫跳下车,掀起帘子,对里面说道:“小主,外面似乎有人在等你。” 唐谷溪正疑惑着为何在此处停车,便听闻了车夫此言,不禁一脸茫然,迟钝地问道:“等我?” 车夫恭敬地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出了她前方的视线。 从车门口看去,只见远远的,在前方数丈之地,确是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华盖锦篷,珠帘围绕,她一看便知是宫里来的。 华车周围,站着几个乔装打扮的太监与丫鬟,正在环顾四周,窃窃私语着什么。唐谷溪收回目光来,示意车夫放下帘子,心中暗自忖道:此为何人呢?若说来等她,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她来凉禹,可是未曾告过任何一人,别人怎会知晓呢? 想来,只怕是出宫办事之人,与自己无干了。她令车夫继续前行,待过了城门,便直往将军府去,她要一瞧究竟。 马车重新颠簸起来,驶向城门。唐谷溪沉下眼去,微吐一口气,经这突如其来的一次打断,她心中反而平静不少,濒临真相之际,反倒是一派镇定了。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 车外乍然响起了一连串呼喊声。 唐谷溪陡然一惊,心头闪过一阵慌乱,万万没想到果有人在此等她,一时慌了手脚,几乎要冒出冷汗来……此时此刻,她很怕见凉禹的任何人,因为无论是谁,皆有可能带给她意想不到的消息,而此人又刻意在此等她,岂不是更加令人难安? 仔细听那声音,耳边不禁炸了起来。那是若萱! 是若萱,若萱公主来城门接她了?若萱公主怎会来城门接她?她又是如何知晓她要回来的,甚至……就连日子,也这样精确?还是她已经持续来了多日了? 唐谷溪愣住,心中涌起一层一层的不解,巨大的震惊将她包围,她知外面叫她的是若萱,是苏宸的亲妹妹,是她亲人般的好友……然而,面对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竟无法动弹、浑身呆住了。 这个走近她的人,身上流着和苏宸一样的血,和他有着同一个父王,有着同一个姓氏、同样的生长环境,甚至略带相似的性情…… 纵然她只是个女子,然而他们身上的相似之处,还是太多了。就连她叫她的那股亲切感,也与“小溪”中的亲切感相同……若萱来了,她无法不去想苏宸。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随着那一句嘹亮的声音响起,眼前的帘子忽被一只手扬了起来,车外顿时出现一张粉嫩姣好的脸庞,正睁着大大的眸子望着自己。 唐谷溪的目光与其交叠,一霎之间,电光火石。 若萱仍是那副义愤填膺之态,似乎正为方才她不回应自己而生气,然她的眼神中又透出一股心疼,那心疼是唐谷溪不愿见到的。以及,带着她再次见到谷唐谷溪的喜悦感、看到她红红眼圈时的落寞感,一时间,数种情绪齐涌而来,瞬间将若萱的心填的满满的…… 若萱心里堵,眼圈一下子红了。 唐谷溪坐在昏暗的车里,也早已噙满了泪,一动不动望着她。 二人各不说话,然皆心情沉重。 “谷溪姐姐……”若萱泪如雨下。 “若萱……”唐谷溪再也忍不住,当即扑了过去,跪在车头抱住她。 二人一站一跪,一个地上一个车上,如若无人般,相拥而泣。 “若萱……”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吞进肚子里,眼眶红肿万分,沙哑着嗓音,“若萱,你是如何知道我过来的?” 若萱的下颌平稳地放在唐谷溪肩头,泪水已将她的衣裳弄脏,“谷溪姐姐,我知你定会来,所以叫苍雪去探路,苍雪回来,说你正在路上,往北边行来。” “苍雪?”唐谷溪诧异地问了一声,抬起脑袋,疑惑地看着她,眸中滑出一滴泪。 “是啊,苍雪……你忘了?”若萱的眼神更加不解,还冒出了淡淡的失落感,“谷溪姐姐,是苍雪啊!宸哥哥养的苍雪,后来给了我……” “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唐谷溪赶忙说道,眼里泛出星光。是苍雪,苍雪是一只鹰,是苏宸一手养大的鹰…… 当日他们在宫中救下若萱,曾一起游玩了半日,若萱将那只鹰的故事讲与她听了:它叫苍雪,是若萱起的名,苏宸多年之前随军出征后,便将那鹰送给了若萱。若萱爱不释手,视若珍宝,不仅因它是苏宸所赠,还因它的灵性,竟像是仙物一般,神通广大,不仅能预测吉凶,尚可救人于危难…… 亦是在那日,她与苏宸在御花园立誓盟约——死生不弃。 如今忆起,恍如隔世。 而那个誓约,似乎也在嘲笑挖苦她…… 他不在时,周围皆是他。若萱、苍雪、玉佩……无一不是他。 “谷溪姐姐,你都知道了?”若萱哽咽问道,带着哭腔凝望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孝子 唐谷溪心头一颤,木然望着若萱,呆呆说不出话来。指尖凉意丝丝缕缕地传遍全身,令她通体冰凉,贴在若萱身上的双臂也没了知觉。若在此之前,她心中尚还存着一点希望,那么在听闻若萱此言后,心中壁垒便轰然坍塌了……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佯装不懂,嘴角扯出一丝惨笑,用尽力气捏紧了若萱的衣袖,手指泛白,漆黑莹亮的眸子发出倔强的光芒,注视着她一动不动。身旁的丫鬟和车夫见此情景,皆面露不安。 若萱亦在紧紧凝视她,目光岿然不动。 就那样僵持了一刻。 “若萱。”她声音带着虚弱,“苏宸他……他回来了?” 一语未毕,泪已流出。 若萱眸光略动,气息滞在了嗓间,只是盯着她不言语,黑压压的沉寂堵在二人之间,唐谷溪几乎要窒息。 “宸哥哥……”若萱的嗓音带着哽咽,身子微微颤抖,“宸哥哥的尸骨……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言毕,若萱放声恸哭,毫不顾忌大道上行人的诧异目光。 雪嫣急忙快步上前,一边低声啜泣,一边搀住了她。 唐谷溪眸光呆滞,脸色煞白,望着眼前悲伤痛哭的若萱,耳边只余下了嗡嗡作响的轰鸣声,正欲说什么,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你看那处,好不好看?” “不好看!” “如何不好看了,此处为马场风光最美的一块宝地。你倒是说说,如何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不入我眼,还能有何理由!” “好,既然唐女侠说不好看,那就不好看。” “哼,如此没原则,方才还说好看,凭我一句话,就变卦了?真是一张虚伪嘴脸。” “此言差矣!景美与否,在于人眼,若它入不了人眼,且还扰乱性情,玷污心致,那岂不是美景变丑景了?故而,姑娘看了心生愤懑,说不好看,那便是不好看了。” “少强词夺理,我明明是因你——” “因我什么?” “……因你故施伎俩,不及时告与我大王的意思,害我伤心受苦,还……还害我方才在你面前失态。” “失态?姑娘从未失态啊。何时失态了,让我想想,咦,我怎不知……” “你还说!” “哈哈哈……小溪,如若那算你失态,我倒是想记一辈子!” …… …… “此处埋着你秉风哥哥的遗物,来日回朝后,怕是无缘再来了,你不后悔?” “后悔又能如何,已经埋下了,他便长留于此。我对秉风哥哥的心意,也随之埋下了……不过,来日若要后悔,我便第一个找你!” “好啊,随时候命!谁让这片断崖,是我亲自找下的呢。哎,以前我是无事一身轻啊,看看如今,身上多了——” “怎么,你怕麻烦了?” “怕……” “……怕便不要管我,谁让你当初多管闲事了,谁让你帮我出来祭奠秉风哥哥了,谁又让你——” “我的心让我这么做的。” “……” “尽管再多烦心事,我岂会怕你的麻烦?” …… …… “你怎么来了?” “快回去,军令严明,即刻就要启程了。”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小溪,等我回来…… …… 濯心殿。 殿内巍峨肃穆,幽静沉寂,地上燃炉熏香,白烟袅袅。使这屋子丢了几分往日的鲜活气息,笼罩上了一层阴暗。 万明安立于床头,紧张注目着跪在地上诊脉的王太医,眉头紧锁,焦心满面。 一阵沉默过后,王太医抬手,将大王的手臂放进被中,掩好被角,缓缓起身,脸色凝重。 “如何了,王太医?” “万公公,大王……”王太医愁眉紧锁,最终没有说出来,重重叹了一口气。 万明安脸颊抽搐,长吸了一口气,目光放远,淡淡落在窗棂之下,再也不动,盯着那窗上雕花看了良久,似乎已入定失神,最后缓缓收回视线,吐出了那口气。 荒凉,荒凉啊…… 眼看大王即将归西,在奄奄一息之际,四下竟无一人守在榻边。辉煌庄重的濯心殿内,空荡荡的,除他一人外,便只剩下来诊脉的王太医,和倒在榻上的大王了。 自武贲军出征,大王便染上了一种急症,这症说急也急,说奇却也奇,比起上次的怪症,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不同的是,上次尚有花宁在此研药,先不论她居心好坏,总之,一个药王的徒儿在宫里侍奉,还是让人心安的。 此次却不同。不仅太医无能,且症状比上次更甚,本已病入膏肓、即将不省人事,却偏听到了西境传回的战报,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六座城池拱手让人,精兵十万化为枯骨,更为惨痛之事,则是痛失爱将与爱子……已至垂暮之年,却还要面对一个比一个惨烈的重击,于大王而言,桩桩毙命,而最后一条,更是将他彻底击垮。 苏宸,他的宸儿…… 当年,因萧王妃一事,父子二人一夜成仇,对抗多年,嫌隙愈拉愈大,一晃眼七年过去……七年后,二人隔阂终于瓦解,王妃被释,寅儿长大。不仅如此,他还见到了她的女儿,那姑娘竟和她母亲长得如此相像,更为巧妙的是,她竟与宸儿私下交好、互生情愫……此非缘分,何又为缘分?此非天意,何又为天意? 然而,婚事已定之时,那姑娘却执意要走。行军之际,他站在城楼上,望见底下依依惜别的二人,那一抹血红分外耀眼,几瞬之间,他欲将宸儿留下——征战一事他大可不去,即便跟随齐昭作战多年,可如今是特殊时刻,不去也不会引起异议。 然而,他又是如此了解他的儿子。他心里明白,苏宸和齐煜情同手足,自成年之后,二人便一同征战,一同驰骋于疆场。此次出征又极为重要,他怎会抛下他那忠心赤胆的二十万精兵,怎会抛下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齐煜? 他不会。 纵然他知道,他是如此留恋与不舍那唐姑娘,他也还是会去。 只是,苦了那丫头了…… 然而彼时彼刻,他又怎会知,苦的,不只是那丫头一个……还有他这做父亲的,已是半条命归西之人,却还要老来承受失子之痛。苏宸为众王子中,最为卓越之人,亦为最合他心意之人,便是谁死,也不能他死啊。 他与他抗衡了近十年,父子之战,终有了结。可未料到,这才是宸儿给他的最后一击! 不孝子,不孝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她怎会来? 偌大的濯心殿内,针落有声,寂静万分。万公公垂手侍立于暖阁入口,抬首望望窗外的天,轻叹一声,地板传来他轻微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走至门口,殿前雄伟宽阔的玉阶空空如也,每日过来问候的大臣与妃子也散去了。自大王病倒,太子监国掌政,赵王妃与赵侯一干人,心力皆在朝政之事与继位之事上,哪还有心思来看他?而萧王妃行动不便,每日由苏寅及侍女照料,也不得来此看望。唯有窦王妃,日日侍奉于左右,可谓鞠躬尽瘁。众多王妃中,她算是对大王最尽心的,然今日不知因何事,她却没来…… 此时,碧云宫内,若萱正与母亲陪坐在床前,守着榻上沉睡之人。 她不敢擅自将唐谷溪带到公主府,只好携她入宫,来至母妃处。母妃宫里人少清静,且熬药方便,侍女也曾见唐谷溪来过,因此最为放心,不怕惹出事端。 两个时辰过去,日影飞去,晚霞映窗而至,将屋内渲出一片殷红。窦王妃静坐于凳上,听完若萱的一番叙述,连连摇头叹气,声音几度哽咽。 “宸儿是个好孩子,至今,我都不敢相信……”她不断重复着,不知疲倦。 若萱红着眼圈,呆呆坐在一侧,不知是否听见了母妃所言,只是望着地上发愣,既不言语也不哭泣,仿佛泪已流干。 “如今朝中已由赵氏掌权,太子虽监国多次,可依旧……”窦王妃住了口,又叹一口气,朝榻上瞥去,“真是苦了唐姑娘了,如今朝纲大乱,她不该在这时过来的……” “唐姐姐只不过是想亲眼见到宸哥哥,是想得知真相而已,与凉禹朝纲又有何干呢?敖哥哥他无论如何,都是凉禹的太子,就算此时为赵侯摄政,终有一日,他也会打理好苏家天下的。”若萱淡淡说道,嗓音略带沙哑。 听完这一番话,窦王妃又流下眼泪,低低地道:“宸儿的才干谋略,是太子的几倍,若他平安归来,大王定会做出英明决断……只可惜,只可惜……” “母妃,难道您不明白,即便宸哥哥平安归来,他也不会遵循父王之意,继位成王的。宸哥哥……他的心,并不在此。”若萱抬眼,望向榻上昏睡的女子,“原先,萱儿不信世间有心念相通之人,以为那只是坊间的谬误与杜撰,直至今日,见了谷溪姐姐,方知世间有情人,尚有如此心神感应的时刻。宸哥哥出事,远在千里之外的谷溪姐姐,却能遥知祸事,马不停蹄地赶来……” 赵王妃不由瞥了她一眼,心下明白她为何会生此感慨,倘若不是尝过红尘滋味,又怎会道出这一番言语?想了想,她未岔开话题,而是接着道:“那唐姑娘,万一是听到风声了呢?” 若萱凝望唐谷溪的眸子颤了颤,思索一刻,摇头说道:“不,萱儿相信,谷溪姐姐是先有所感,才得知战况的。” “萱儿,你……” “若萱……”榻上传来一声低唤。 “谷溪姐姐。”若萱忙起身,紧步走了过去,“谷溪姐姐,你感觉如何?” 唐谷溪面色无比憔悴,眼圈发青发红,整个人形如枯槁,又如风中乱草,飘零沉浮,命将垂危。她眼帘微睁,双目失焦,一缕无神眸光从眼缝内滑出,淡淡瞥向若萱。 “若萱……” “谷溪姐姐,我在。”若萱泪眼凝望,紧握她的手。 “这是哪里?” “是宫里,是母妃的宫里。谷溪姐姐,你今日晕过去了,我只好把你接到宫里来。” “宫里……” “是啊,宫里。” “唐姑娘。”窦王妃从后面移步而来,缓缓进入唐谷溪的视线,“此处为我碧云宫,姑娘不必担心,只管好生歇着便是。方才太医已来过,说姑娘身上旧症尚未痊愈,又添了新症,必要好好调养了。千万不要……” 她气息微滞,垂下了目光,“不要太过忧心。” “窦王妃……”唐谷溪眸光略转,划至骆王妃脸上时,微有颤动,“王妃娘娘,民女……”她挣扎着要起来。 “别,不用。”王妃赶忙令若萱按住她,叹道,“不用行礼。” 唐谷溪又倒在榻上,睁开眼眸,将这屋子缓缓扫视了一遍,此处为碧云宫,是窦王妃的住所。当初,若萱为抗婚,便在此上演了一出“悬梁自尽”的戏码,她初次见到这个公主,便是在那样一个诡异震惊的场合,令她无法忘怀。 犹记得,那日她哭啊,闹啊,最终在苏宸和她的相助下,使得大王回心转意,最终收回了“赐婚”。若萱喜不自胜,难以言表,转而破涕为笑,换为一副完全不同的神态。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那日的惊险与惊喜,竟如同昨日般清晰刻骨,历历在目。 谁能料,欢声笑语转眼成空。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唐谷溪已流不出泪来,只觉得心如刀绞,骨血似被啃噬似的,胸口无法呼吸,几近窒息。 “谷溪姐姐,你别忍着,想哭就哭出来吧。你不知,自得知边境战事后,父王便一病不起了,我和母妃整日以泪洗面,萧王妃更是备受打击。如今,前朝一片喧闹盛况,后宫却悲戚如此,真正伤心的,只有我们几个啊!谷溪姐姐,你若想哭,就只管哭,若萱陪着你哭……” 若萱说着,趴在唐谷溪身上,泪流不止。 萧王妃,是啊,还有萧王妃。 她将苏宸一手养大,如同生母,今朝母子阴阳两隔,最为伤心难过的,该是她吧。 “赵王妃到——” 门口传来一阵声响。 “赵王妃?”若萱骤然起身,面色惊恐,“母妃,她怎么来了?” 窦王妃望着窗外的夜色,心神不安,是啊,这么晚了,赵王妃过来作甚?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扭头对若萱说道:“快,萱儿,把帘子拉上,赵妃定是看见唐姑娘进宫了!” 一闻此言,若萱脸色大变,赵王妃是如何知晓的?要知道,谷溪姐姐曾经可是夜闯过东宫,与赵妃早就结梁,后经父王释放,更加激怒了赵妃。此刻若是为她碰见,不知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如今朝中太子做主,后宫便是赵妃一手遮天,父王病着,谷溪姐姐又倒在榻上,而母妃与她素无瓜葛,今日过来,她不是为谷溪姐姐又是为谁?(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母女受气 赵王妃一进来,便带来了一股迫人的阴森气息,瞬间将这屋子填满。若萱和窦王妃静立一旁,不言不语,此情此景,也不必寒暄,单是站着就已足矣。暖阁内,隔着一张翠屏,翠屏后,是帷帐低垂、密不透风的床榻。 赵王妃立于门口,自然看不见屏风内的景象。 “这屋里,可还有别人?”赵王妃眉梢一挑,阴冷的眸光划过窦王妃和若萱,竟如此开门见山。 她也无需拖沓,无需绕圈子……这宫里,大王一倒,还有谁能降得住她呢? “姐姐何来此言呢?我这宫里,平日最冷清了,竟还有别人不成?方才正和萱儿在一处……” 还未等她说完,赵王妃便不耐烦了,扭头朝暖阁走去,面色冰冷,对她二人毫不理会。 窦王妃一脸僵硬。 “娘娘请留步!”若萱在身后喊道,一双明眸如炙火般望着她,脸色铁青,“赵妃娘娘,此处是我母妃的寝宫,今夜我们在此闲聊,不知何处惊扰了娘娘呢?娘娘若要找人,还请去别处找吧,天色已晚,母妃身子不适,要——” “啪!” 若萱话未说完,脸上却先挨了一掌。她的头偏过去,目光呆滞,惊愕万状,嫩的脸颊上是一个醒目的红色掌印,与她红肿的双眼倒是极为相配。 若萱身子陡然化为泥雕,脑海一片空白,四肢麻木,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万万没想到她会挨打,挨赵王妃的打!她若萱公主,自小到大,连父王母妃都未曾打她一下,今时今日,竟挨了赵王妃的打?只因她语气不恭,说错了一句话?只因她下了逐客令,便激怒了赵王妃……以至于她,竟全然不顾母妃的颜面,扬手给她一掌? 她受些皮肉苦无所谓,可是此情此景,为母妃亲眼所见,不仅会使她心疼气愤,更让母妃尊严扫地!赵王妃与母妃同等地位,并非王后,却张扬至此,父王病倒无人做主,她母女二人就为她欺负了? 几乎是刹那间,若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竟不是为自己挨打而伤心,而是为母妃及父王而伤心。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羞愤难当,一下子哭出声来。 赵王妃冷冷瞥了她一眼,满目嘲讽与鄙夷。 “赵妃!”窦王妃的声音在发抖,恨恨盯着她,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论胆量,她不敢与赵妃抗衡,论势力,她又远比不上赵家门第,此刻女儿在自己眼前受辱,她一个做母亲的,竟毫无能为力,不禁又恨又羞,既心疼若萱又怨恨自己,一时隐忍不住,抱着若萱也哭了起来。 母女二人搂在一起嘤嘤啜泣。 帷帐内的唐谷溪躺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吵闹,眼里又泛出泪来。只不过,此次并非心痛所致,而是愤懑不已,她眼眶泛红,紧紧咬着下唇,隐忍着。 “哼,没用的两个母女!”赵妃眸光一凛,嘴角似乎带上了一抹讥笑,“若萱啊,你身为公主,难道不知‘礼’字如何写?本宫身为掌管六宫的妃子,竟容你一个丫头来颐指气使?!还真是有何等母亲,便有何等女儿啊……大的如此窝囊,小的看着张牙舞爪的,实则也不过如此,和她母亲一样没用!” “你胡说!”若萱挣脱开她母妃,直接上前一步,面对赵王妃,铮铮道,“娘娘,你觉得你配为王妃?父王如今倒在榻上多日,你可曾去看过一回没有?他对娘娘你的恩宠,众人皆看在眼里,为何到头来,却换不来你一次探望?他可是父王啊!” “你放肆!”赵王妃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怒目厉喝,“此等刁蛮女子,简直不配为公主,实乃丢我凉禹王族的颜面!此话也是你该说的?混账丫头,你母亲舍不得管你,我可要管管你了!来人!” “你、你要作甚……”若萱一时慌了,后退两步。 “姐姐,姐姐!”窦王妃见她要责罚若萱,顿时惊慌不已,立即跪在地上,抓住赵妃的衣角,“姐姐,若萱她不懂事,你别怪她!我教训她,有我来教训她!” 赵王妃气红了眼,一把扯下她的手,嫌恶地说道:“等你来教训?那就晚了!人呢,怎么还不来!”她四下扭头。 殿外跑进许多奴才,却都垂首立于左右,不敢贸然上前。 “愣着做什么,把她捆绑起来,带到冰室面壁三日,其间闲人不得入内!”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眼角余光冷冷瞥着若萱。 冰室……若萱双膝一软,几乎立不稳。 窦王妃大受震撼,先是呆愣一刻,面色惨白,继而忽放声大哭:“姐姐!姐姐使不得啊……使不得!萱儿自小畏寒体弱,你把她带到冰室,那是要她的命啊!我求你了,求你了,我就萱儿这一个孩子……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她若出了何事,那我也别活了……” “好啊,那你帮我教训她,何时她知礼了,我便不带她走了。”赵王妃不再愤怒,脸上浮现了一抹狞笑,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阴柔地说道。 “教训她……”窦王妃停下哭泣,喃喃重复着,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儿。 赵王妃气定神闲地注视她俩,不急不缓,等着上演一出好戏。 若萱低下头,与跪在地上的母妃目光相对,看着她为自己委曲求全的模样,心里极不是滋味,只想遁地而逃。 窦王妃缓缓站了起来,面对着若萱,眸中噙泪,嗓中哽咽。这个她从未动过一根手指头的女儿,纵然调皮任性,纵然性情逆反,可却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唯一的心血。她不求权势富贵,不求真情郎君,只求唯一的女儿能伴她左右,能安康平顺,只此足矣。 可是此刻,她却不得已要打她,要当着另一个人的面打她,还要打到那人满意为止…… 她恨不得将耳光甩在自己脸上! “慢着。”突然,暖阁内传出一句话。 窦王妃和若萱脸色一怔,呆住了。 赵王妃眼光一凛,朝那头扭过头去,眸子里却有着淡淡的笃定之意,仿佛胸有成竹,仿佛尽在掌握,仿佛坐收渔利…… 看来,还是把她逼出来了。 不动用丝毫功夫,她便乖乖自己出来了。 唐谷溪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她穿过暖阁,绕过屏风,站立在赵王妃面前几步远,停下了脚步。 “娘娘既是冲我来的,我跟您走。至于若萱,她口出狂言,实当该罚,不过……就无需劳烦娘娘了,她生母尚且在此,窦妃娘娘亲自管教,岂不是更好?娘娘,您说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被困冰室 被两个太监押着,唐谷溪跟随赵王妃来到芷翠宫。一路上不知跌倒了几次,又被那太监提拽起来,且要忍受赵王妃的斥骂。夜间空气本就寒凉,加之一身病症,她走在宫道之间,只觉得脚下绵软,浑身无力,如同踩在浮云上一般。 上回夜潜东宫一事,令赵王妃和太子大失颜面,大王对她又是如此宽赦,本就不在常理之中,加之那夜芷翠宫失火,大王竟对赵妃不闻不问。两样事叠加在一起,赵妃满腹愤懑,却又不敢质问大王,只好将所有愤怒都汇集在了唐谷溪身上。 于她而言,唐谷溪只不过是个贼女而已。然而无名无份,竟得大王如此关照,不免引起她的猜疑。直至那日,她走入濯心殿,望见墙上那幅画时,才解开了心中疑惑…… 冰室是芷翠宫独有的一个小囚室,以往多用于惩罚犯错的婢女太监,闻及芷翠宫,众人先想到的便是冰室。亦如闻及东宫时,先想到的是囚室一般。 巧的是,这两个囚室,唐谷溪都来过。 一声粗暴的关门声,唐谷溪被丢进去,一头栽在了地上,温热的身子触及冰凉的地板,寒意瞬时传遍全身。她不禁闷咳了一声,蹙着眉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荡荡、冷冰冰的房间,不仅如此,周围似乎还冒着白气,眼前氤氲一片,模模糊糊,看不清四周墙壁。 愣了一刻,她才反应过来,手底下摸到的坚冰!不,确切的说,是覆盖于坚冰上的木质地板,此种地板所用木材坚韧无比,即便薄薄一层人踩在上面也不至毁坏,而它又疏松透气,防潮防湿,埋于地板之下的厚厚冰层很快便将寒气传达上来,使这屋子笼罩在一片冰意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唐谷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后退两步,身子不由自主贴在了墙上。低下头,望着脚下地板缝隙中不断冒出来的“白气”,心中一阵慌乱,面色更加惨白。 此时此刻,她头脑清醒不少,适应了屋中的昏暗光线,扭头再次环顾四周。此次,她看清楚了眼前之景,只见四面墙壁之间间隔很短,房间狭小无比,然而纵深较长。她转过身,目光透过一片氤氲缭绕的寒气,落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只见墙壁前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尊菩萨像,菩萨像前是一盏香炉,炉内三柱香,香上熏烟袅袅升起,于一片昏暗中闪着猩红色的微弱光芒,诡异万分,静穆异常。 唐谷溪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退了两步,重回方才跌倒的地方。她平复片刻,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恰在此时,她的身子开始打颤,四周寒冷的冰气扑面而来,由双脚蔓延至脖颈,将她层层包住,犹如一双手扼住喉咙,令她几近癫狂窒息。她慢慢蹲下身子,紧紧抱住自己,以聚拢体内的温热之气,耳边清晰地传来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她来凉禹,事情都还没搞清楚,便要死在这里了?便要冻死在赵王妃的冰室里了? 她的身子极为不适,头脑也浑浑噩噩,时不时泛起一阵钻心之痛。脑中的疼痛带来的,还有腹中的隐隐不适,唐谷溪盯着冰冷的地面,呆呆不作声,忽然胸腔涌出一阵恶心,她急欲呕吐,可张开口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连续一个月的车马劳顿,风雨颠簸,唐谷溪本就身子虚弱,加之精神长久的疲惫和紧张,到了天子脚下,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便又闻此噩耗,怎能不心气上涌,晕厥过去?……如今一天醒来,油米未进,却又遇上赵王妃,新仇旧恨只能任她发泄,她无力招架。初春的夜晚本就寒凉,便是一个钢铁的人,也耐不住这样的寒冷,更别说她此刻这副模样了。 她无比想念在盛歌的日子,想念初来凉禹的日子,那时的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先是有爹娘的疼爱,后有苏宸的庇护。可当初的她并不知足——在盛歌,她是唐家大小姐,父母健在,衣食无忧,内有玉茗作伴,外有师哥相知,却日日惹爹娘生气,日日想着逃出去,逃离那个“囚笼”…… 殊不知,离了爹娘,离了盛歌,是陷入了另一个“囚笼”,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如今,她已没了回头路。抛弃骆王妃?抛弃师娘?抛弃林落和林寻等人?抛弃等待她的一如十三娘般的南国子民?抛弃这一路上,为了她而死去的那些陌路人? 她不忍,她不忍。 月萤姐姐的脸又浮现在她面前,她温婉地笑着,为他们轻弹琵琶,坐在月华满天的小院中为他们斟酒摆菜,对他们痛哭倾诉……她面上蒙着一层白纱,遮挡着那块鹅卵大的伤疤,她眉眼清润、语态柔和,本想要安心度日,风平浪静地度过余生…… 她该死吗?月萤姐姐该死吗? 林落该受伤吗?为了一个小小的木坠,她值得烧伤她拿剑的右手吗?为了除掉后患,她值得利箭穿身、命悬一线吗?为了远赴北国寻找素未谋面的自己,她值得为师娘拼命如此修炼吗?为了顺利让林寻和她回到西州,她值得披上戎装走上生死未不卜的陌生沙场? 林寻,一个林派剑法的少掌门,本该过着如她一样的无忧日子,却历尽艰险,无怨无悔陪着林落踏遍了五国疆域,心中有苦有恨从不道出,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没皮没脸的逍遥模样。 林肃师父对她的厚爱、赐予她的青玄剑;师娘隐忍坚守的二十年、对父王及母后的耿耿忠心;姑母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的异国宫中生活,为南国后嗣族人所操的心…… 她还想做回以前的唐谷溪?以前那个自高自大、无忧无虑、目下无尘的唐谷溪?纵使她之前想,现今也不想了。之前是迫于师娘,现今是自己决意。 自己决意,不能死,要活下来。 活下来……不能冻死…… “吱啦——” 蓦地,门口吹来一阵寒风,将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唐谷溪,吹得一阵乱颤。她使劲睁了睁眼,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走进,此刻的她,早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站起来。”那人冷冷说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给我掌嘴 赵王妃身着五彩华服,肩上系着狐裘披风,雍容而来。身后的一双门阖上,她微垂眼帘,紧了紧前襟的披风,手里摩挲着一个手炉以取暖,双唇紧闭,面色冰冷,死死盯住地上的女子。 “起来。”她又强调了一遍,颇显不耐烦。 唐谷溪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听闻此言,只觉得云里雾里,犹似身在梦境,有着十二分的不真实。她用力站起,却未能站的起来。 “起来!”头顶又传来一声厉喝。 这声呵斥将她整个思绪拉了回来,激得唐谷溪眸子一颤,眼里泛出微光。她皱了皱眉,回过神后,扶住身后的墙体,缓缓站了起来。 抬首注目,眸光一瞥,划向了眼前的贵妇脸庞。只见她横眉竖目,肌肤白皙,浓染脂粉,虽说一副粉面朱唇的姣好面容,可一旦细看,便能看出她眼角唇角带了细小的皱纹,青春芳华早已不再。 加之此刻一副愠怒神情,更显她的老气横秋,不怀善念。 “唐姑娘,许久不见,”赵王妃向前踱了两步,眸光却一直锁在她脸上,唇角带笑,气息阴柔,“别来无恙啊。” 唐谷溪眸光轻颤,一声不吭。 “哟,方才不是一身侠义,口齿伶俐吗?怎么,为何到了我这儿,就变了副样子?看来,这冰室还真有奇效,任谁到了此处,不过几个时辰,便都改了性情,温顺归良了。姑娘才来不久,不知感觉如何呢?” “赵王妃。”唐谷溪咬紧牙关,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她抱着双臂,抬眼看向她,“我知道……上回玉玺一事,令您受了气,也令太子受了气。今日您一见到我,便向窦王妃去要人了。对此……谷溪毫无怨言,您要打要罚,只管来吧。只是……只是民女有一事,尚需与大王面谈。望娘娘……娘娘要是罚够了,能及早放出民女来……” “你放心,我自会放你出去。毕竟,太子即将登基,总不能在新一年里,我宫里便死了人吧?”她幽幽说着,柳眉轻扬,“不过,你口气倒是真大啊……还想与大王面谈?大王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一个毛丫头,一个盗我东宫玉玺的贼女!不过就是被苏宸看上了……除此,你又何来的胆量与口气?” 提及那两个字,唐谷溪心头一颤,胸口一阵抽搐。 耳边传来了一声低笑,“也是,现如今,朝廷内外,都已清静了。该走的走了,该消失的……也都消失了,本宫入宫多年,还未曾有过如此舒心清畅的时候。唐姑娘,任你是被谁看上的,也无用了,你想攀高枝、想做王子妃、还想做王妃?呵,都无用了,如今已如烟灰一般,在我眼前消散了……” 这一番话刺入耳内,犹如惊天雷鸣,又如一记重锤,震得唐谷溪魂魄动荡。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阴毒的妇人,这大王最为看重的妃子,这凉禹国堂堂太子的母妃,如今站在她与她相距咫尺之地,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这样一番骇人听闻之言! 她竟说……都清静了,都消失了,她还未有过如此舒心畅意的时刻…… 这是谁?这是凉禹即将为太后的女人?这是靖亭侯赵春的亲妹?这是太子的母妃? 即便,她素来知晓,赵王妃在宫中威严一方,心狠绝辣,但从未料到,侍奉了大王多年的一个体己人,如今为了夺位,为了赵家的繁荣昌盛,竟对大王的亲骨肉、太子的亲兄弟,以及效力朝廷数十载的武贲军——那几十万将士的死活,视为儿戏,视为草芥,一欲除掉…… 面对这样一个妇人,随便她是什么王妃,什么长辈,唐谷溪也忍无可忍了。她胸中积攒多日的痛哭与伤心,在一瞬间全然化为悲愤,身子不再打颤,眸光化为怒火,直烧向那赵王妃,“娘娘今日所言,实乃让民女惊恐……原来大凉禹的王妃,大凉禹来日的太后,竟全然不顾朝廷将士的安危,竟如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民女想,世间因果皆有报应,将来这凉禹,不是大王的凉禹,也不是苏宸的凉禹,而是太子殿下的凉禹……娘娘难道就不怕今日所言,会给太子殿下埋下阴德吗?” 话未说完,赵王妃脸变酱紫,厉声向外吼道:“来人!” 两个侍女垂首而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一个小小贼女,如此目中无人,你当你是谁?”赵王妃柳眉倒竖,“给我掌嘴!” 话毕,一丫鬟上前,拽住唐谷溪的头发,一脚踢下去,唐谷溪本也不想挣扎,当即跪在了地上。被那丫鬟死拽着发梢,她不得不仰起头来,脖子向后张着,目光上移,极难受地盯着房梁。 几乎是同一刹那,另一婢女绕至唐谷溪面前,伸出双臂,左右开弓,朝她脸上甩了过去。 几个巴掌过后,唐谷溪脸上已是红肿一片,凌乱的手印醒目万分,惨不忍睹,像道道蛆虫一般爬在她惨白的脸上。加之那发青发红的双眼,凌乱松垮的长发,此等模样,实难看出是个官家小姐,亦难看出是个练过武之人。 “民女想……等来日太子登基后,王妃娘娘还能说出……说出如方才一般的话。若彼时再有将士出征,愿娘娘……还能如此‘不拘小节’……不顾他们安危……” 唐谷溪深喘着气,眼圈乌黑紫涨,嘴角已然流出血来,脸颊更是红肿不已。却还在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中,一言一句讽刺着赵王妃。她眸光划下,移至赵王妃脸上,死死盯住她,透过泪光,是赵王妃气极羞愤的脸颊,而唐谷溪布满血丝的眸珠中,满是喷薄欲出的愤恨与不屈。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求饶为止,打到她变为哑巴为止!我倒要看看,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把大王迷得团团转,把太子和苏宸迷得团团转!” 唐谷溪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神智浑然不清,待听见此言后,不禁细细咀嚼,脑中反应了良久,才幡然大惊,顿时打了个冷颤,杏眸猝然睁开。 她是否听错了?何谓……把大王迷得团团转?(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苍天无眼 “贱丫头,你知本宫今夜为何找你来?”赵王妃眉眼一挑,示意侍女住手,“你以为,只是因上回偷盗玉玺一事?那你把本宫想得也太无所事事了,在本宫眼里,那只不过如芝麻一般大小,无足轻重,本宫若想罚你,何须亲自出手?还不嫌耽搁功夫!” 唐谷溪面容呆滞,眸光不动,神情一成不变,尚在回味方才的话,还未从那震惊与迷惘中回过神来。 “只不过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形容恰似那画上女子罢了,大王恩赦你、赐玉玺与你、赐婚与你,你当真以为是大王喜欢你?”赵王妃俯下身子,两眼移至唐谷溪面前,打量她的面孔,“你凭借几分与那人的相似之处,凭借大王的恋旧之心,便敢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怪不得,怪不得敢夜闯东宫,原是后头有人做主,自然无后顾之忧了……” 闻言,唐谷溪双眉微蹙,脑中飞快地思忖:赵王妃此言,表明她尚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但言中提及的那女子,想必就是自己的母后了?她见过自己的母后?画……那画,是什么画? 虽然脑中一团浆糊,倒也暗暗松了口气,知赵王妃只是不明真相、无端猜测罢了,大王对她好,是念及母后颜面,并非心存非意。 此刻,赵王妃身为多年不得王后之位的妃子,对那个死了数十年却还一直占据大王之心的女子,自然是痛恨不已了,面对与她相像之人——唐谷溪时,怎能不愤慨,怎能不嫉妒? 如此,那唐谷溪在她眼里,便不是贼女、不是顶撞之人了?而是一个勾了大王魂魄的贱人,一个勾了太子心神的妖精? 唐谷溪身子冻得僵硬,脸颊疼得几乎麻木,然脑子却愈来愈清醒。念及此时,她不由得浑身一凛,为自己冒出来的念头感到巨大恐慌。以往每每听闻女人之争有多可怕,更别提在这深深后宫之中,无论多柔善纯良的女子,一旦嫉妒起来,那便陷入疯狂与魔怔了。 她唐谷溪无冤无仇,与此毫无干系,白白为赵王妃所误会、为她深痛恶绝,岂不是天大的冤枉?然而,她又不能亲口道出,她便是南国秋慈王后遗留世间的女儿,亦不能道出,她是当初从赵侯兵马的刀口下存活下来的遗孤…… 岂不是自找苦吃?别说赵王妃放过她了,估计她此处连西州都回不去了。 “不过本宫也真是纳闷……”赵王妃咂舌叹道,直起身来,语气满是恶意,“他们父子究竟是怎么了,还真是血脉相连,志趣相投,竟不论老小,皆对你这副面孔念念不忘,一副臭皮囊而已,三个男人的魂儿都没了!一个怀恋二十年,一个执意要娶为王子妃,一个竟全然不顾自己太子妃、转而为你个贱丫头寝食难安……你诱惑大王也就罢了,攀附苏宸也与我无关,何苦来招惹我敖儿?!” 唐谷溪注视着眼前如疯子一般的妇人,面色由惊转凉,冷冷地收回目光,不想多言一句,喉咙上下滚动,思索着该如何逃出去。 此时此刻,唯一的法子,是休要再惹怒她。赵王妃恨她耽搁了太子,恨她扰了太子的政务之心,母为子谋,自然是咬牙切齿了。话说回来,此事也是唐谷溪始料未及的。 提起太子苏敖,她想起到的便是那日于郊外马车中,他一副趁人之危的无赖嘴脸,还说出了与她母妃今日所言略同的一番话,最终激怒了唐谷溪……真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上回太子以救她之名为难她,今日他母妃则以祸害太子之名暴打她……她唐谷溪来至凉禹后,受到的皆是将军府和大王的善意款待,却唯独逢她二母子,受尽了委屈侮辱…… 念及此,她心中便一片悲凉:好人皆不在眼前,恶人却横行世间,倘若苍天有眼,那苍天岂不是老眼昏花,猪油蒙心了? 若苍天有眼,怎不开眼让好人回来?怎不开眼以恶人换了好人性命? 如此,便是苍天无眼。 苍天无眼,才令她父王与母后惨惨死去。 苍天无眼,才令西州那私欲焚心的大王活至今日。 苍天无眼,才令那么多有情有义的好儿女,一如林落与月萤姐姐那般,或伤病或死亡,疲于奔命,苦累半生。 苍天无眼,才令她的苏宸一去不复返。 苍天无眼,才令她的秉风哥哥死于非命。 苍天无眼,才令忠心昭然的齐昭将军及他的十万英魂,再无法扬起“齐”字战旗……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这世道,看似繁华昌盛,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则是一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的丑陋肮脏面孔! 她唐谷溪,活于这世间,身上,岂能不沾染一点污迹? 纵是沾染,也怪不得她了。 几瞬之间,唐谷溪脑中激流涌过,体内逐渐沸腾温热起来,心神变得无比安定,从未有过的泰然与淡漠。排除一切杂念,不思不虑,不怒不喜,缓缓阖上眼眸,不再发声。 …… “怎么,还不说话?”赵王妃又被磨得没了耐心,眯眼俯视着她,“本宫今日有言在先,贼女,你听着,若再去招惹太子,本宫必定除掉你!你于我而言,不过小如尘粒、低如蝼蚁的贱人一个,生与死,不是你能掌控的……” 她移出手去,细长精美的指甲勾起唐谷溪的下巴,声音阴柔无比:“明白吗?” 明白吗? 唐谷溪喉咙微动,紧闭双眼,面容强作平静。 她点了点头。 “明白。” 赵王妃脸色稍显僵硬,微微一愣,似乎未料到她会轻易妥协,如此轻易地说出一句“明白”。似乎方才跪在地上执拗挑战她的,不是她唐谷溪似的,似乎方才被打肿了脸还诅咒她和太子的,不是她唐谷溪似的。 冰室里有一刻的寂静。 赵王妃面上的呆滞很快消去,转而又是一片阴冷讥笑。她收回手去,藏于狐裘袖口中,端握手炉,仪态安然。 “行了,本宫也乏了,天色已晚,不跟你在此生气斗嘴了。你呢,在此处好生呆一晚,明日窦王妃自会来带你走,本宫也不多罚你了,免得生了晦气,再被敖儿撞上,不知你又有何招数……”她对她投去轻蔑的最后一瞥,转过身去,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冰室。 唐谷溪身子一歪,栽倒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大王召见? 翌日清早,窗透初晓,白亮的光线划进屋内,恰巧覆在唐谷溪蜷缩的身子上,为她带来了一丝温暖,亦照亮了狭小昏暗的冰室。 室内室外一片安静,悄无声息。远处小桌上的熏香及蜡烛,也已燃尽熄灭,唯有那尊威严肃穆的菩萨像,尚在静静注目着一切。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唐谷溪倘以为是幻觉,抑或梦境——她早已醒了,确切地说是一夜未眠。能在“天寒地冻”中坚持一夜,已算是不小的奇迹了。 此时的冷,早已不再是冷。 然而很快,又听闻一阵开锁声,紧接着,门外响起了一人熟悉的声音—— “让你们开你们就开,磨蹭什么?耽误了大王的时辰,我告诉你们,有你们几个好果子吃!” “这……这小的也做不了主啊……” “做不了主?呵,简直反了你们了,大王陛下亲口所言,说要见唐姑娘,怎么,还想拦着?谁给你们的胆子!” “万公公,万公公,这……哎,要不,等会儿娘娘过来了,您亲自跟她说?娘娘用过膳后即刻就要来了,您再稍等——” “这都什么时辰了!再待下去是个铁人也受不了,何况是个姑娘?我告诉你们,若里面出了事,不但大王要责罚,王妃娘娘也会受此牵连,彼时,倒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可仔细想清楚咯,如此,可开了吧?” “……公公,大王陛下……真的醒了?” “诶,你这呆子!我还骗你不成?快,别给我废话,开!” “娘、娘娘……” “万公公?你来此作甚?” “启禀娘娘,老奴是来此找人的。娘娘还不知吧,今儿一早,大王竟然醒了。虽仍神志不清,可迷迷糊糊说了两句话,正巧窦王妃来侍奉,说了唐姑娘回宫之事,大王一听,因念及宸王子殿下……故,一心想见唐姑娘一面。呵呵,谁知,原来被娘娘请至芷翠宫了,老奴遂来此接人。” 赵王妃立于门外,面前便是万明安,他正微微欠身,一手端握拂尘,笑态可掬地望着自己。 此番话说得赵王妃愣住了,顿时面如纸色,呆若木鸡。大王醒了?要见唐谷溪? 大王怎会醒来?明明…… 他又是如何知晓唐谷溪来此的?万明安分明是在胡言诓她,昨夜唐谷溪被她从碧云宫带走,定是窦王妃那母女偷跑去濯心殿告状了。 他倒是会说,竟打着大王的旗子,来找她要人了。 原本,她是要今日放人的,可一想至窦王妃母女前去告状,还联合万公公来骗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改了主意。 “既然大王醒了,那本宫自是要去侍奉的,不如公公领路,带上唐姑娘,一道过去濯心殿如何?” 万明安面上闪过一丝僵硬,不过还是笑道:“娘娘好意老奴会带到,只是大王适才说了,要单独见唐姑娘一人,此事……老奴也无能为力啊。” “单独见唐姑娘一人?”赵王妃眸光一凛,声音有几分森然,“好一个‘单独见唐姑娘一人’啊,呵呵,这姑娘倒也是奇了,无亲无缘的,大王醒来第一个面见的人,竟是她?” “许是因宸王子之事吧,大王也是念子之心……” “罢了罢了,开门。”她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守门小太监开门。 与其在此与他耽搁功夫,不如先开了门让他带走,至于是真是假、是实是虚,反正即刻便会一清二楚,不必白费口舌。 到时要出了差错,她再好生责罚这二人也不迟……反正,只要大王不醒来,他万明安纵是太监统领,也不过是个地位高的奴才而已,还能耐她何? 她还真不信,大王会真醒来。 伴随一声清脆突兀的开门声,打破了这室内死寂般的安静。唐谷溪微微睁开眸子,眼帘欲阖即阖,隔了良久,才看清楚眼前之人。 纵使看不清,她也知道谁来看她了。 “万公公……”唐谷溪被万明安带来的人扶起,身子疲软无力,气若游丝,感激不尽地看向他,那声音竟不像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万明安站得离唐谷溪几步远,不远不近地瞧着她,视其模样,若非印象深刻,怕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了。适才他方进来,目光触及地上那人时,竟是十二分的惊愕,不敢相信这屋子竟有那么冷,亦不敢相信地上那人便是唐谷溪。 她满面疮痍,长发乱蓬蓬搭在肩上,脸颊充血肿胀,淡红的手印印在上面,杂乱无章,刺目万状。原本明亮动人的那双杏眼,此刻是红丝满目,眼圈发黑,红肿不已。而露在袖口外的那双手,也因长久的寒冷,早已发青发紫,僵硬似冰了。 这是唐姑娘?这是唐谷溪?这是几个月前那个活蹦乱跳、笑容明媚、时而娇羞时而爽快的唐谷溪? 若是宸王子看见,不知该多心疼…… 若是她那过世的母后看见,不知该多难过…… 世间本有如花女儿,却要无端受此苦楚。倘若神明有灵,不知能否看得见? 如今国运大变,风平浪静的日子,许是也到头了…… 万明安再次瞥了一眼那不成样的女子,不明白她一个宫外之人,究竟是犯了何事,要受赵王妃如此刑罚? 他想不通,也无暇去想。 一行人来至濯心殿,自然,唐谷溪是由轿子抬去的。与她同坐轿中的,还有若萱及窦王妃……一出芷翠宫,赵王妃便看见了窦王妃母女二人,正焦灼不安地候在门口,更加证实了自己猜想无误,可又不好发作,只好随他们来濯心殿,想一探究竟。 进入大王寝宫后,赵王妃与窦王妃等人先候在了正殿,由侍女带唐谷溪去了偏厅,先梳洗一番,看着不再如此狼藉后,方由万公公引至大王就寝的暖阁内。 赵王妃在正殿坐立不安,不断徘徊,看眼前情景,难道大王果真醒来了?怎会那么巧,唐谷溪此刻那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岂不是要龙颜大怒? 可是,若是真醒来了,为何万明安执意不让她进去看?她可是堂堂太子母妃,岂比不上一个小女子重要?(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我是谁的女儿 “姑娘,快快坐下。” 濯心殿西侧暖阁内,万明安急忙扶着唐谷溪,来至一张卧榻上,令她躺下去。旁边便是大王的床榻,珠帘华帐半卷半垂,层层叠叠,露出里面半个身子及被褥来,四周的小桌上,皆是药碗及各类灵丹妙药。 唐谷溪坐在了卧榻上,并未躺下,而是半靠于软枕上。微吸一口气,眸光缓缓划过这屋子,最后停在了大王的床榻上。 她盯着龙榻,良久不出声。 万明安立于一侧,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叹气道:“姑娘,昨夜要不是窦妃娘娘派若萱公主过来,我都不知姑娘竟重返凉禹了呢。姑娘既然回来,想必是……” 万明安见她神情凄然,便适时住了口。沉默片刻,又问:“不知姑娘如何得罪了赵王妃,为何会……会受如此惨待?想必姑娘也是心直口快,祸从口出了吧?遇上这回事,须得服个软儿,口上吃亏了,但起码保住了身子,姑娘以为呢?下回,可万万不得逞强嘴硬……哎,瞧我说的,哪还有下回呢,此类事,是万万不要再有了,姑娘纵是练武之人,可终究是个女儿身,受不得宫里的任何刑罚的。” 尤其现如今,能护得了姑娘的,都不在了,姑娘岂不得自个儿多加小心? 外面是豺狼虎豹,姑娘若还似从前那样,为人庇护、心思马虎、脾性任意、简简单单,岂不不吃亏才怪? 最后两句,他未说出口。 听闻万公公这一番肺腑体贴之言,唐谷溪怎能不受感动?她方受过一夜皮肉之苦,此刻再闻如此温润之言,犹如苦药之后饮下蜜汁,岂不有十二分的香甜与感怀? 然而,心里是这番情景,表露出来的,又是另一番情景。 她整个动作极其迟缓,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想激动地对他道谢,也道不出来,想哭,更是掉不出一滴眼泪。有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已失魂丢魄,已如行尸走肉,不再似人了。 适才那些宫女为她梳妆打扮,为她热水洗澡,她如同置身梦中,只觉得恍惚一刻便过去了,那些事明明刚发生,可如今想来,却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幸运的是,此次在那冰室冻了一夜,竟未发热烧脑,沐浴过后便恢复了过来,手脚也已温热。 一阵沉默后,唐谷溪转过头,眼光移至万公公身上,注目了他良久,才轻轻问道:“大王没有醒,也没有叫我,对不对?” 万明安望了一眼榻上,轻轻点头。 “公公为了救我,不惜与赵王妃周旋,谷溪实在感激。倘若待会儿,赵王妃进来,见大王并未醒来,可该如何应答呢?” 她静静说着,不疾不徐,这句话看似询问,但听来却像是心中已有了主意,竟带几分笃定之意。万明安听出话中似有他意,即便心中已有打算,却还是想听听她的法子,沉吟片刻,问道,“姑娘以为呢?” 唐谷溪眸色慢慢变得凝滞、深暗,她敛光于眼底,静静沉思了片刻。耳边似有若无地响起赵王妃昨夜所言来……她说,都清静了,都消失了…… 可见,赵王妃并不想大王醒来。尽管苏宸已不再,不会再有人去争王位,可赵王妃还是不愿大王醒来。此事,她不知其中原因,却可以笃定…… 既她不想大王醒来,那见到大王未醒时,一定会松口气,稍稍安心下来。彼时,她和万公公随便说些什么,赵王妃想必不会深究。 “公公,大王可有什么私人物品,别人一概不知的,您拿出来,交到我手中。若她问起,只管说大王又睡了过去,若要证据,那私物便是。”她顿了顿,“而且,这私物……须得是于赵氏不利的。” 赵王妃与赵春心存歹念,大王虽老,可并不糊涂。唐谷溪不信大王手中,没有拿捏住他兄妹两个的“法宝”,前朝后宫,绝不似表面那么干净,背后的污泥浊水,要有便能揪出来。 提出此言,一听便是大不恭与大不敬,可她相信,万公公不会怪罪她,他既能去救她,便不会怪罪她,永远不会。 万公公低声笑了笑,“姑娘还真是与老奴想到一处去了。不过,这证据虽有,拿是不好拿,可另有一样,姑娘倒可凭它,脱身脱险……” 唐谷溪微微抬起身子。 “此物,想必人人皆知,此事,想必姑娘如今也知。只要姑娘手中有此物,口中有实情,那既可让赵妃不生疑,又可助姑娘暂且躲过一劫。”边说着,他边往角落走去,“只是,暂且只是暂且,以后或许会有更艰难的事发生。姑娘在此之后,便不要再出现凉禹国内了,如此为好……” 他返身回来,手里多了一把画卷。 “此物,也是大王一直想给姑娘的。”他站在她面前,展开了画卷,“姑娘可认得此人?呵呵,老奴又说废话了,姑娘自然认得……既然如此,那便当众承认自己身份,一切皆为大王告知,告知与姑娘……姑娘本是南国遗下的——” “公公。”唐谷溪打断了他,飞快收回目光,扭过头去,似乎不愿细看那画卷。她面容微有激荡,平复了片刻,才恢复过来。 万公公并不感到惊讶,有条不紊地收起了画卷,脸上依旧一副淡淡的笑态。 “当初我母后,本不会死。”良久,唐谷溪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回头注视着他,“想必这些,公公也早知道……是赵春,是赵春派去的人马,为了宫中空缺的后位,不惜杀掉一切于赵王妃有威胁之人。而我母后……便成了那一个,成了那唯一的一个。” 事至如今,她明白了许多,以前困惑的,皆在心口解开了。玉玺,寿宴之夜的玉玺一事,大王、赵王妃、赵侯……他们的不同反应,如今看来,对号入座,全然明白了。 大王并非要杀她母后,欲将她母后置于死地的,是赵春,是赵王妃。 玉玺在母后手上,大王从未见过玉玺,却在赵华庸手上得见,不是赵侯掠来的,又是谁掠来的? 若非想起那夜大王初见玉玺的惊讶,她可能要冤枉大王了,冤枉他为何知晓赵春杀了他心爱的女子,却一直重用至今? 所幸,他不知道,他本不知情…… 他还是那个大王,还是那个她心中的大王……而且,如今还是一个为人欺瞒了数十年的大王,为枕边人所欺,为朝廷王侯所欺……他亦是一个可怜的大王。 “所以,恕谷溪不能说。”她的眼里满是诚恳,“万公公,即便要说,也不是今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早早被人视为眼中钉。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我是谁的女儿,我是哪一国的儿女。”(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丫头,你来了 万明安笑着摇摇头,将画卷放回原处,又无声地走回来。 “那……” “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唐谷溪嘴角绽开一抹微笑,“公公,到时你不必担忧,她针对的是我,我……我能吃得了苦,必不会牵连旁人。” “啊……老奴并非此意……” “公公,您不必谦称。在我面前,您是一位可敬的公公,而在您和大王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而已。但愿公公,还能像往常一样看待我,如此,谷溪心里还能畅快些。” 闻言,万明安垂下了头,笑说道:“好,好,一切随姑娘的意思来。哎,世事变迁啊……原先,我倘以为,若是姑娘知晓了真相,只怕会记恨大王,也会连带着把老——把我也记恨上,可没想到,姑娘竟知道一切渊源,并未冤枉大王……我甚是感慨啊。” “为何记恨你们?” “因为秋慈王后,毕竟……唐姑娘,其实大王对你,一直都有愧意啊。” “……我知道。”她轻轻道。 万明安又是一声长叹,转过头去,凝望着榻上半露的身影,神情肃穆,欲言又止。 唐谷溪从软榻上起身,站在原地,望了那榻上之人片刻,缓步走了过去。万明安见状,眼神一亮,忙拉过一张凳子来,放于榻侧。 唐谷溪坐在榻边,伸出一只手去,将那床头的帘子掀起,帷帐拉得高些,露出大王整个的脸来。 她收回手,神态安详,凝视许久。 “大王他……昏迷多久了?” “足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 “是,其间一直靠吃丹药维持气息,偶尔能咽下去一些稀粥,也有清醒时刻,不过……都很短暂。” “太医怎么说?” “太医每次来,说辞大都一致。哎……唐姑娘,老奴说句实话,大王本就年事已高,加之西境传来的噩耗,他备受打击,此次是新病加旧症,一齐发作了。依老奴看,大王恐怕……恐怕此次,真的不行了。” 唐谷溪强忍惊愕,听那五个字在耳边炸开。 真的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大王还未见到武贲军回来,怎能不行了呢?大王还未见到他的爱子回来,怎能不行了呢?大王还未等到她回来看他、回来质问他当年之事……怎能不行了呢? 她的脸颊一阵抽搐,眼角闪亮,轻轻咬住下唇。仿如固体般,一动不动凝望着大王,他紧闭的眉眼、他安详的面庞、他沟壑纵横的皱纹、他斑白松散的头发……如同凝视一个命将已矣的年老父亲。 如同一个年老父亲…… “大王,您为何不等到苏宸回来?他们还没回来……您、您怎能轻易离去?我知道……我知道,苏宸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我们了……可是、可是溪儿都坚持过来了,你看,溪儿好好地坐在您面前……大王,您怎能坚持不下去,怎能坚持不下去?” 万明安在一侧立着,眼圈不由泛了红,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跟大王绵绵交谈的姑娘,这个强力隐忍自己哽咽声音、使它听起来不像哭的姑娘,这个宸王子尚未过门的既定王子妃,这个大王相思多年的女子留下的唯一女儿……此刻,她正伏在榻前声声唤着大王。 “……大王,我来凉禹,幸有您和齐将军的关照,若非您们,我和林落林寻……怕是早就失望而归了。可如今,齐将军不会回来了,您怎么也要走……溪儿还记得,初次见大王时,大王赐座……我说错好多话,大王都不曾责怪。溪儿就想,原不是所有君王都冷面如霜,这个大王,竟比溪儿父亲还要和蔼,溪儿以前常受父亲责骂……” 她说着说着,轻轻笑了起来,泪光中一派柔和。 说得口干舌燥了,唐谷溪不再言语,慢慢垂下头去,垂得极低,前额触及榻沿,轻轻放了上去。 她闭着眼眸,脸朝下,静静枕在榻沿上,似乎睡着一般,无息无声,沉寂不动。 万明安转身,默默走了出去,站在暖阁的门窗内,朝外瞄了一眼,只见正殿上,窦王妃和若萱正坐在那处,静静候着,另一侧是焦急不安的赵王妃,她怕是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才愈加惶惶不安的吧。 他轻叹一声,转过身来,又思忖起那件事……武贲军雄壮英勇,所向披靡,便是战况再过不利,也不会全军覆没啊,其中疑点重重,可惜的是,大王病倒了,无人为它做主。如今留下来的战士寥寥无几,将领中,也只有司马将军活了下来,且还身负重伤……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如若不出意外,他们“回来”的日子,怕是快到了吧…… 返回至暖阁,只见唐谷溪还在那处趴着,想来,许是她过于疲累和伤心,睡着也难免。万公公走过去,拿起一件毛毯,向她身上披去。 毯子方触及唐谷溪的双肩,万公公便愣住了。他脸变煞白,眸光一瞥,只见大王的手臂移了位置,方才还在被褥中,此刻便移至榻沿了,两根手指正微微翘起,触碰着唐谷溪的头。 “大王!” 万公公声音都变了,瞠目结舌望着榻上眉眼紧闭的人,不敢置信地停在那里,手指一松,毛毯滑了下去。 唐谷溪听闻声音,骤然惊醒,抬起头来,顺着万公公的目光朝榻上看去,只见大王眼帘微动,头微转,手指轻轻翘着。 “大王……”唐谷溪睁大杏眸,“大王!” 万明安跪于床前,和唐谷溪一并唤着,声音不敢过高,又不敢过低。好在大王已醒,神智尚清醒,只是眼眸许久才缓缓睁开。 他的眸光从微睁的眼缝中露出,虚弱而无神,可触及唐谷溪的面庞时,那道微光似乎被炙火点燃,发出生动的光芒来。 “……”他嘴唇颤抖,可声音含糊不清,许久吐不出一个字来。 “大王,您醒了,太好了……”万公公激动道,“老奴还以为大王永远醒不过来了呢!这是唐姑娘,她昨日才从西州过来,大王,您好好看看她、好好看看……”说着,他声音隐隐哽咽。 唐谷溪泪光通透,伸出手去,握住了大王颤抖的手,她的嘴角用力扬起,露出大大的灿烂笑容,低声道:“大王,我是唐谷溪,大王,我来看您了……” 她说“我”而非“民女”,这让大王心里生起一股莫名暖意。 “唐……唐……” “唐谷溪。”她笑着重复。 “丫头……你来了?” 许久,大王道出了这几个字。(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当年旧梦 唐谷溪泪如雨下。 “是,谷溪来了……来了……” 大王唇角抽搐,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清澈,饱含深情地凝望着她,歪着头轻轻笑着,一言不发。 “大王,您还认得她?大王,您好生躺着,我……我、老奴……老奴这就去叫太医。”说着,万公公要起来。 “万……万明安。”大王眸光一转,叫住了他,“你……你别去,让朕,和这丫头说几句话,你……你在此守着,哪儿也别去。” 万公公鼻头一阵发酸,他点了点头,抹了下鼻子,折身回来,“好,好,老奴在此守着,哪儿也不去。” 反正那群庸医,也没甚好药方,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治不好大王了,叫了也白叫。倒不如眼前这唐姑娘,方是大王的灵丹妙药啊! “宸儿……”大王眼光重回唐谷溪脸上,嗓音沙哑含糊,一行浑浊的眼泪自眼角流下,“宸儿他……他辜负了你,丫头,你别怪他……朕知你是为他而来,朕给你道歉,你……” 唐谷溪用力摇头,泪如滚珠,悲痛的呜咽声从口中发出,喘不过气来。 “大王……大王,我不怪他,谷溪不怪他。大王,您要好生养病,好好活下去,您还有苏寅和若萱呢……大王,您不要他们了吗?” “寅儿,萱儿?” “是啊,他们都在外面呢,要不要叫……” “不,别叫,别叫。”大王闭眼摇头,“丫头,朕……朕谁都不见,朕只想见你。” “我在,溪儿在。” “溪儿……”大王喃喃张口,叫出这个生疏的名字,面上浮现一丝茫然。 公公见状,赶忙解释道:“大王,您有何想说的,就跟唐姑娘说吧。她……她如今,已全然知道了,您不必再顾忌什么。” 已全然知道了…… 闻言,大王眸光轻颤,面色微动,蹙着眉头,用力凝视着唐谷溪,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意味,不知是惊喜还是悲痛,抑或不敢相信。 那股震撼,唐谷溪能从他眼里感受到。 她有些慌乱,不知大王怎么了。 少时,只见他脸上的震撼又变为惊恐,瞥向万明安,眼帘乱颤,手从唐谷溪手里抽回,一阵无措。 “大王?”唐谷溪泪眼婆娑,一脸不解。 “大王,是唐姑娘啊。”公公愣了一下,又补充道,“唐姑娘已知道了,已知所有的事了,所有的事。”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四字。 所有的事。 两人目光相对,万公公点头示意,大王渐渐平静下来。 唐谷溪心下明白了,他是在怕自己怨恨他,怨恨他当初派人去追自己的母后,以致她命赴黄泉…… “你……不怪朕?”大王看向唐谷溪,声音带着不可思议。 唐谷溪低头,默默无语,一阵寂静过后,她抬起头来,两只眸子红肿得如同桃核,“大王,溪儿无法替母亲说原谅,可是,于溪儿而言……大王一直是个可敬可佩的凉禹君主,是苏宸既爱又恨的父亲,溪儿不怪您。即便不是如此,仅凭您是苏宸的父王……溪儿也不会怨恨您啊!” 仅凭他是他的父王,她也不会怨恨他。 苏宸若还活着,想必不会再记恨他的父王了,更不愿看到她与他父王反目成仇。那一日永远不会有。 她绝不会让他在地下都难以心安…… 苏宸,你等我,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逢。你我今生做不得眷侣,来世便做,来世若做不成,下下世便做……生做不成,死做,死后化为孤魂野鬼也要做。 只是,你等我,等小溪几年。 “好,好,朕相信,宸儿不会看错人,也信朕自己的眼光……终不会错。”良久,大王眼圈通红,眸光略转,望向头顶的幔帐,神色呆滞,眼角源源不断滑出泪来,一副枯槁消瘦之状。 “只是,苍天弄人啊。朕念了你母亲一辈子,最终却亲手断送了她的性命……而你,孩子,你与宸儿情投意合,天赐良缘,到头来……却要受这相思之苦!这、这是朕的报应,朕当年因不得而用了不当之法,逼死了秋慈,如今要赔上自己儿子的性命,因果轮回……一命还一命!” 他转头看向唐谷溪,老泪纵横,缓了缓,道,“世间……自古美事难成,朕在世六十余载,见了太多悲欢离合,也做了太多悔不该当初之事,临到了了,却还要再次目睹生死之别。当年发生之事,像是又重现于眼前……只是这回,换成了你丫头,朕心疼你,也理解你,朕比谁都要理解你……” 这一番话,说得唐谷溪又热了眼眶,适才平复好的心绪,此刻又如翻江倒海般,地动山摇,催的她五脏俱裂。 朕比谁都要理解你…… 世间最暖人心的,莫过于“理解”二字。 相比之下,大王才是最可怜的——比起她所受的悲痛来,他先是年轻时求而不得,后又为人欺瞒、亲手杀了所爱之人,尚不自知。最终寄希望于儿子与她的女儿,心中稍有一丝安慰之际,却又闻此噩耗…… “不知大王可否告与溪儿,”良久,唐谷溪抹净眼泪,带着心中积存许久的疑惑,“您当年,是如何与我母后相识的?” 大王稍稍一愣。 唐谷溪不说话,静静望着他,等待回答。 万明安也蹙眉望向大王,带着满脸疑惑,极欲知她所问之事。他跟着大王,少说也有数十载了,可有关秋慈王后之事,却一句未曾听大王说起过。这宫中内外,还没有他太监总管所不知之事,独此一件。 “三十年前,朕还是榆阳君,成婚之后,便有了自己的府邸。一日,紫阳出宫游玩,黄昏之时忽来到我府上,且还带来一个受了伤的女子。那女子不言不语,许是因伤所致,吓得啼哭不止,除紫阳外,谁都不理。 “几日之后,她才开口说话……朕也由此得知,她原是南国的侯门之女,素爱采药,那日,跟着家中药娘出来寻找药草,不慎从山间失足跌了下去,恰被紫阳带去狩猎的人马看到,便将她救了回来……秋慈彼时,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天真烂漫之时,灵动可爱,温婉典雅,是朕见过……世间最美的女子。她在府中住了半个月,便被南国侯府派来的人,接回去了。 “也是秋慈离开那日,朕才知道,她早已被父母做主,送给了南国的洪宣大王。不日之后,南国宫中将会举办一场封后大典,而她的入宫之日,便是洪宣王的封后之日。自此,她便再无机会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此物最相思 “孩子,朕怕是不行了。你能回来……不管是为宸儿,还是为朕,朕都高兴。生前尚能再见你一面,朕也知足了,此次,朕有一物要交予你,所幸你来了,否则,朕怕是要带入陵墓中了……”他闭上眼,摇了摇头,“不能带,不能带,让她陪我在那不见天日的陵墓中,岂不是委屈了她?” 他睁眼,看向万公公,“万明安。” “老奴在。” “你……去把它拿来。” “大王说的,可是那幅画?” “嗯。” 万明安与唐谷溪相视一眼,二人都未说什么,他退至墙角,于方才放画的地方,重新拿出了卷轴,回到榻边。 “把它打开。” 万明安听候指令,再次当着唐谷溪的面,展开了那幅画。 大王用手拍拍唐谷溪的胳膊,吃力地道:“丫头,你……你看看,那是你母亲。” 唐谷溪微低着头,不敢说方才已经看过了,亦不敢说竟畏惧于看自己母亲的画像。此刻,一股难以言述的情绪堵在她心头,令她迟迟抬不起头来。 面前的,是自己的生母,秋慈王后的画像……你为何不敢看? 她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复。 “姑娘。”万明安见状,提醒了她一下。 唐谷溪这才晃神,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由地板移至半空中,最后落及万公公恭敬举着的长幅画卷上。 眼前被一片流光溢彩遮罩,刹那间刺目万分,灼灼生辉。画上女子语笑嫣然,粉面含春,艳丽的狐裘大氅包裹着窈窕身形,头上金簪玉钗,水晶步摇,琳琅满目。画卷四周边角,则是争奇斗艳的各类花草,粉缀其间,上面彩蝶纷飞,香气跃纸而出,扑鼻而来。可花虽繁盛,却彩墨疏淡,远不及中间人物的浓墨重彩,相比之下,整幅画面浓淡有致,主次分明,丝毫不压前面女子的风华。 “你一定不解,为何她是这副样子……”大王盯着画上女子,忽然容光焕发起来,“当初,她在朕府中居住,定不会穿得这样惹眼。此画,是朕命人,前去南国宫中为她画的……” 见唐谷溪仍有不解,万公公接过话头,“彼时,已距秋慈王后返国,足有四五年了。大王仍旧日思夜想,难以忘怀,遂下令,于全国之中,寻找奇人画匠,派他前去南国,以在秋慈王后生日当天,入宫为她画像。” 万公公深吸一口气,“入宫自然是难,那画匠在南国都城费尽周折,才引起了礼部的注意,又因他画工的确绝妙,最终被召进宫去。王后生日那天,他便画了这幅画。” “可是,南国大……我父王,又怎会让他把此画带出来?”唐谷溪疑惑不解。 大王淡淡笑了,道:“万明安说错了……你父王,自然不肯让那画匠带出此画,可别忘了,那画匠可是我凉禹画工造诣最深之人,他见过一次的,岂有画不出来之理?更何况,是已画过一次的……” 唐谷溪恍然大悟,原来,此画并非第一幅,而是那画匠回国之后,凭借记忆,再次画下来的,第二幅。 大王对母后之心,竟如此坚贞不渝。 “那是……”她指着画卷的左下角,似乎有几行看不清的小字,皱起了眉头。 万公公走近一步,将画卷移至唐谷溪咫尺跟前。 “那是大王亲笔题上去的。”他低头瞅了瞅,看到了她所指之处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唐谷溪柳眉微蹙,目光凝结,喃喃念道。 “是啊,是王摩诘的《红豆》一诗。”万公公笑着说道,“当初秋慈小姐离开府中时,大王题了此首诗,作送别之物给她。只可惜,当初秋慈小姐年纪轻轻,从诗上窥见大王心意时,一时慌了手脚,一言不发丢下诗便上了马车,匆匆离去了。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乐趣啊,就连大王对老奴讲起此事时,亦还笑意融融……” 唐谷溪面容呆滞,身子一点点变得僵硬。 …… “此事,你倒记得清楚。”大王淡淡笑着,嗔怪地瞪了公公一眼,“秋慈是王侯之家的小姐,纵是洒脱烂漫,也终归是个闺阁女儿,知书达礼,高贵本分。想来,朕当时,是唐突了……定吓着了她,否则,她也就不会在入宫之前的那几个月,面对朕寄去的书信纸笺,一次不回了。” “大王说得在理,可是,说不准人家小姐压根没生气。大王想想,彼时秋小姐即将入宫,若还与外人通信,岂非坏了规矩?” “是啊,朕年轻时,的确鲁莽唐突,不知礼数。这也只是你我二人臆想罢了,秋慈哪是因规矩礼数不回信,也不是因生气羞涩而不回,是因她本就于我无意,不回信自然是应该的。”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回那首诗上,“此段孽情,终归是朕一人的,独相思罢了……” 暖阁内陷入了沉重的安静。 三人皆默默注视着那幅画卷。 “大王可知,”良久,唐谷溪扭过头来,深深注视着大王,“谷溪的本名,叫什么?” 闻言,大王将画上的目光缓缓收回,投至她脸上,满脸疑惑,不知她为何意。 “姑娘是说……南国公主的名字?”万公公眸光一转,忽然脑中灵光闪现,压低声音问道。 唐谷溪面对着大王,点了点头。 大王的眸色微微变深,盯着她那憔悴不堪却又笃定万分的面颊,脖子用力抬了起来,向前伸着,凝神聚焦。似乎隐约感受到,会有不一样的事发生。 “谷溪出生后,母后为我取的名字,南国公主的名字……”她语气轻柔,眼里又泛出泪来,“是……相思,‘此物最相思中’的,相思。” 相思,“此物最相思”中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中的“相思”…… 相思,骆相思。 …… “……就叫她,相思吧。” “……是,王后娘娘。” …… 话毕,唐谷溪紧闭双眼,微微仰头,止住了要流出的泪水。 万公公呆了一刻,手一松,画卷滑落到地上。 大王的双目用力张着,面颊通红,姿势保持不变,呆呆望着唐谷溪,眼眶中再次蓄满了泪水,身子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蒙冤的将军 正殿内,赵王妃坐立不安,桌上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可终不见她喝一口。此时,殿内早已挤满了人,太子苏敖,王子苏寅,还有其他几位王子,该来的都来了,萧王妃不便行动,因此未过来。 两个时辰过去,还未见里面有何动静,也迟迟不见唐谷溪出来,赵王妃的疑心又升起来——既不见太医出入,那定是大王没醒了?好个万明安,竟敢欺瞒于她,为保一个宫外民女,不惜撒下弥天大谎,看来,大王对她,当是分外看重啊! 她赵王妃,身为侯门之女,十五岁嫁入榆阳君府中,二十岁成为王妃入宫,陪伴大王左右数十载,从青春芳龄直至鬓染白霜,到头来,却敌不过一个小小民女。王后之位从未得到,恰是因大王心中那求而不得的虚幻影子,今日在此又受气,却也是因一个与她相似之人…… 望着满屋子的王妃王子们,赵王妃一手按住茶座,缓缓从座上站起,在众人的注目下,向暖阁内走去。 “娘娘,”身后的婢女赶忙跟到一边,低声细语道,“大王可是说了,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娘娘……” “本宫自然想到。”赵王妃冷冷道,“只是,这命令……怕是永远不会有了。不管大王是否醒来,本宫便要进去一看,顶多挨上大王斥责两句,那又何妨?若要再等下去,那贼女岂不逃之夭夭了?” 婢女不敢再言,垂头道:“是。” 二人疾步走向暖阁,气势威昂。 “母妃,您看!”一侧的若萱急了,拉住窦王妃。 “别急,别急。”窦王妃抚上她的手,口里虽这么说,然心中也是惶惶不安。 但愿,唐姑娘已经离开了,但愿,万公公能糊弄过去…… “若萱姐姐,谷溪姐姐在里面?”苏寅拽了拽若萱的衣袖,仰着头,嗫喏道。 若萱回头,看到了苏寅略带稚嫩的脸庞,这孩子五官清秀,眉眼柔和,眸深如玉,越来越带一股冷冽的气质,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 若萱点了点头。 …… 暖阁内。 “丫头,还有一物,朕要嘱托与你。” 大王又重新躺倒在榻上,面目已十分安详,激流涌过后,屋内三人的面上,皆是一片平静。 万公公收起画卷,恭肃地拿着。 唐谷溪苦笑,略带着嗔怪语气,说道:“大王居心不良,谷溪入宫一趟,不仅要狠狠哭上一通,还要三番五次接受大王的叮嘱。” 大王眼帘轻阖,淡淡笑道:“朕不会给你太多事,你也应付不来。不过此事,务必交给你,朕才放心安妥。丫头,算朕拜托你了,看在宸儿的面子上,你……” “大王无需再说。”唐谷溪赶忙打住,“谷溪听着,大王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就好。” “如今,朕将归去,太子苏敖掌政。他一向胸无大志,性情又极鲁莽,素不爱学,今日,能有良臣忠将协辅他,还好些。若有朝一日,国本动荡,赵氏篡权,苏氏将危之际,万不可再留太子稳坐王位,你要……”他眼神诚恳,动了动脖子,吩咐万明安,“你去,将那盒子,拿过来。” 万公公点头,退后几步,在一橱柜中翻找什么。 唐谷溪心头乱跳,紧紧皱眉,注视着大王。不知大王要给她什么,她也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涉及凉禹王权政局,她一个小小女子,能干什么? 可是目光触及大王那诚恳的双眼,她一再想要推辞的心,瞬间压了下去。 大王有多爱母后,就有多恨赵春,有多恨赵春,就有多恨赵王妃。那么连带着太子苏敖,也被他并入恨意之中了……即便那并非恨意,但凭太子的不成器,大王也不会将王位传给他的。 可见,多年前立苏敖为储君,也是因赵侯在朝中的势力,以及多年来为他兄妹所欺骗的不明真相吧。 “你可知,朕今生不止做错了此一件事,还做错了另两件事……”大王静静说道,又陷入了长远的深思,“逼死秋慈为其一,将萧王妃打入冷宫是其二,听信赵春与西州王的谗言,为其三……” “西州王的谗言?”唐谷溪心中一惊。 “南溪之战后,赵春告诉朕,秋慈并未找到。朕灰心万分,不久之后,却传来了秋慈死于山上之闻,朕不信,快马加鞭赶去,发现她确惨死在了马车中,利剑穿身……” 唐谷溪浑身一凛,手脚发凉。 大王见状,虽有不忍,还是狠心说了下去:“朕当时……几乎气晕过去,赵春即在身侧,若非他手下拦着,朕大概早就要了他的命。可偏偏那时,西州派来了一士兵,对朕说,秋慈是被另一人所杀,并非赵侯。” 万公公拿着匣子走过来,默默站在一侧,并未打扰。 “回宫后,西州王明德,送来了一封信。那信上说,秋慈是为西州的一位将军所杀,那将军当初不听他意,执意要杀秋慈,以除后患。还说……还说南溪之战中,那将军违反君命,几欲救出洪宣王,欲归入南国大军中,联南谋反……” “谋反?”唐谷溪惊愕。 大王点头,“自然,朕是为他所骗,谋反一事是假,刺杀秋慈一事也是假,如若不是那日玉玺,朕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此为赵春与明德联手撒下的谎话! ” “可是,西州王为何要污蔑那位将军,他可是他的将臣啊!” “他与那将军的瓜葛,朕便不知了。不管那将军有错与否,总之,这罪孽是扣在了他头上。朕的错,朕的错啊……朕命赵春作假,前去西州朝堂呈词,说在南溪之战中,那将军曾几欲谋反归南,为赵春所见,赵春阻拦不成,还险被杀害……再加之西州被明德所‘收买’的官员,万箭齐发,直指那将军!最终,将军被杀,他的府邸,满门抄斩……” 大王言毕,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酱紫。 公公见状,忙放下匣子,转身去倒水。走至桌前,忽瞥见远处门窗后,渐渐走来一个身影,脚步声愈靠愈近。 闻其步伐,似是赵王妃。 公公赶忙折身回来,冲大王使眼色,口里大声道:“大王方醒不久,怎能如此着急呢?如有什么要说的,只管吩咐老奴便是了,何须亲自下来?唐姑娘不过跪了一夜,路途劳累而已,有何大碍。大王若非要责罚赵王妃,让人看了不笑话?王妃娘娘好歹是太子的母妃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肺腑之托 赵王妃刚走至门口,忽听闻屋内传来这一番话,顿时停在了门口。她和婢女相视一眼,变了脸色。 很快,屋内又传出大王的咳嗽声,伴随着略带怒气的嗓音,一并传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唐姑娘好心来看朕,不说好生款待,竟被禁于冰室一夜!她难不成忘了,唐姑娘是朕钦定的……宸儿的王子妃,不管宸儿如何,她是我凉禹的王子妃,永生皆是!” 一腔激言道出,唬得墙外二人浑身一颤,赵王妃不禁干咽一下,向后趔趄了一步,幸被丫鬟扶住。 “娘娘,赶紧回吧,大王是真醒了。” “我……我自然听见了,还用你说?”赵王妃脸色惨白,扶着丫鬟的手,返身走了回去。 见窗外人影已消,万公公这才轻呼一口气,冲大王点点头。 大王吃了几口水,半坐起来,歇息片刻,叹道:“赵氏张扬跋扈,昨夜让你受了委屈,你……你只管咽下去。朕此刻,不能拿她怎样。” 言毕,却不见答话。大王抬眼,只见唐谷溪正面容僵硬,一副失魂落魄状,死死盯住地板,身子瘫跌在地上,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他才想起方才所言来,那位西州将军的冤案,是他与赵春联手所办,若非他二人的陷害,那将军也不会含冤而死,也不会满门抄斩…… 他当时杀伐无度,更是因秋慈死去一事,对他打击过重。因此,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竟不问青红皂白,便被人利用、被人蒙骗,最终犯下滔天错事…… 那错事,牵连的何止素不相识的将军一家?还有后来的萧王妃,后来的齐昭将军……皆因那事,与他冷淡疏远。一个被遣冷宫,受苦七年,一个忧心忡忡,心冷十余年……而宸儿,也是因萧王妃一事,才与他生起隔阂的。 一事错,便千古错。 他不得不承认,这皆是他瑞乾此生,应得的报应。 “那位将军……就那么冤死了?”许久,唐谷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大王,曾在年轻时,做出过如此阴暗歹毒之事。纵是他为西州王所骗,也不该为报私仇,而呈假词啊! 西州王正是利用了凉禹王的一腔深情,替他除掉了他想除却除不掉之人,不管那将军如何惹怒了他,如何该死,他都不能诬陷将军杀了母后,不能谎告凉禹王……以致大王做了他的刽子手!如此费尽心思,如此玲珑八面,可见西州王是一个何等阴险狡诈之人! 也难怪,若非此人如此狡猾,怎会在夺取清婉姑母后,还对南国发战? 怎会在答应了姑母留父王性命后,还会于南溪河畔绞死父王? 她的父王、姑母、族人,以及眼前的大王、那死去的西州将军……皆是为他所害。而她的母后,却是为赵春所害。 一个西州王,一个赵春…… “唐姑娘,大王也是有苦衷的啊。”公公低声道。 这一句声音将唐谷溪从思绪中拉回来,她平复了片刻,直起身来,面色平静。 “谷溪……方才失态了。大王亦是受害者,若非您心中有愧,怎会在今日将此事全盘告与谷溪?想必,大王在寿宴当日见到玉玺后,心中便全明白了吧,这几个月以来,岂不是心中备受煎熬?” “是啊,所幸玉玺现世,否则,朕要蒙蔽一生了。华庸当夜献出玉玺,必非他意,而是紫阳之计,她是为朕着想,亦是为秋慈啊。” 提起紫阳长公主,唐谷溪想起那日她前去侯府,紫阳长公主对她的亲密举动来。如今想来,心中一切朗然了…… “我记得,后来大王又将玉玺给了太子,这是为何?” “给太子?”大王似在回想,“朕给太子玉玺,是为了稳住赵王妃的心。你想啊,那夜之后,赵春与她二人,必然生疑。朕若将玉玺赐予太子,以定人心,岂非万全之举?可谁又能料到,后来竟被你偷去了……” 唐谷溪听罢,低头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不好意思。 “那日的大火,也是大王放的吧?”唐谷溪喃喃道,话至此时,许多事情已有了头绪——她夜潜东宫那一晚,芷翠宫莫名失火,如今看来,却是大王在得知真相后,为泄私愤,故意派人放的了。 大王和万明安相视一眼,各不说话。 少时,他接过万明安递上来的匣子,交到唐谷溪手中,恢复了肃穆之色,缓缓道:“此物,你须拿着。来日朝野动乱时,你将此圣旨拿出……立苏寅为王。” 立苏寅为王…… 唐谷溪杏眸圆睁,呆在那处动弹不得。 “寅儿自小跟着宸儿,受教良正,又聪明勤勉,刻苦求实。苏宸不再,他便是最佳人选。这也算……朕对萧王妃,最后一点弥补了吧。” 唐谷溪呆愣不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接过大王手里的匣子。 她想,如若苏宸在,也会答应他父王的。也会希望她,能亲手接过这卷圣旨的。 “好,谷溪听命,来日若真有变故,谷溪……必不负大王所托。” 大王听闻此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垂下手来,闭眼歇息。 “大王,外面的人都还候着,要不要……?” 大王睁眼,徐徐说道:“万明安,你派人,送她出去,切记,将此物保管好。那幅画,也——” “那幅画,便留在此处吧。”唐谷溪道,“大王念了一生,谷溪怎敢拿去?何况,今日若拿太多出去,岂不是惹外人注目。母后的样子……我记下了,今生不会再忘。至于画像,还是留给大王吧。” 说着,她在万公公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大王面容抽动,只好作罢。 “宫中不能多留,你若等宸儿回来再走……朕也不拦你。只是,须得去紫阳那处,紫阳长公主会照管好你的。” “侯府?”听闻要她去赵春的府邸,唐谷溪皱了皱眉,“其实,谷溪另有去处,大王不必为此操心了。” 她记得,潇潇曾说,她再返凉禹时,一定要去找她。 不知她此刻……尚还好。 “丫头。”临走之时,大王再次把她叫住,“你要好好活着,替你母亲活着,替宸儿活着……若有机会,除掉西州王,除掉赵春。”(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有孕在身 走出暖阁时,正殿内哗声四起,虽有窃窃私语,但更多的是振衣摩履声,一阵衣衫带动的轻微聒噪。 唐谷溪抬眼,朝不远处的窦王妃与若萱看了一眼,三人对望无声,却也无需言语,眸子里宁静如水。 少时,她慢慢转动目光,划过众人,掠及赵王妃时,眸光微滞,停住不动了。 赵王妃与她目光相对,竟微显慌乱,许是因方才之事令她心惊胆寒,此刻所期盼的,正是唐谷溪赶快离开,万莫再向大王多说什么。 她也暗自庆幸,好在昨夜只给了那丫头几个巴掌而已,并未用上其他刑罚。大王不至于为一个丫头受了点委屈就怒及她这个妃子,纵使他心中有恨,也不会于她当面道出。 她微微低头,面目凝重,正欲转开头去。 “唐谷溪!”殿内乍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嗓音。 众人议论声顿止,扭头侧目,只见太子从后座上站了起来,桌角尚放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 原来,方才不见太子人影,是他正于后座品茶。 唐谷溪方行至门口,听闻这一声厉叫,顿足止步,面色微动。不必回头,便知这一声喊叫是发自谁人之口。 万明安立于她身后,微微侧身,瞥见太子正疾步走来,忙转身含笑行了礼。心中却好生奇怪,但见太子满面红光,形色匆匆,目光如炬,不必多问,他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 遂让出几步,退至一旁。 正殿门口,日光明耀,只余下了这二人。 “敖儿!”赵王妃立在不远处,望着太子的背影,脸色铁青,愤不可遏。 太子惘若未闻,直盯着唐谷溪,站在她身后两步远之处,形若呆人,不晃不动。 “敖儿,你父王尚在等你,还不快去拜见你父王?在此失态,成何体统!” “唐姑娘,你在此等候片刻,本宫去回见父王,即刻出来!”太子压低声音道,面色狂喜,却又着急慌乱,炙热的目光从唐谷溪后背收回,对母妃俯身作了揖,转身朝暖阁中走去了。 赵王妃愤愤瞪了唐谷溪一眼,转身跟了进去。 万明安立在阴影内,幽幽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见唐谷溪正面无表情、眸色如水地凝视前方,不言不语,手中端抱着那个小匣子。 “公公,您请回吧。” “大王让老奴送唐姑娘至……” “不必了。”她轻轻道,“大王才刚醒来,身侧不能没有公公,公公还是请回吧。此刻,众人皆聚濯心殿,谷溪不会有任何危险。” 万明安垂头冥思,细想也是。 “那么,姑娘真要去相府了?” 唐谷溪点头。 她要去见潇潇,当初潇潇出嫁之前,曾与她有约,若来日唐谷溪重返宣阳,头一个要见的人,必得是她。 然而,她失约了,头一个见的人,并不是潇潇。 不知潇潇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她。 一定不会的,潇潇如此善解人意,如此温柔体贴,定不会怪她半分。正如当初抢走苏宸,她也委曲求全,含泪咽下了…… 她犹记得,那一夜,潇潇的眼泪多么狂肆。 是因她,因她而彻底死心的。 “谷溪姐姐。” 远处忽传来一声轻响,低微得如同窃语,若非她心神宁静,恐怕是不会听见的。 那一稚嫩的声音又将她钉在原地。 若萱一手拉住了正欲上前苏寅,将他拽了回来。 “父王待会儿定要见你,不要乱跑。” 苏寅慢慢垂下了头去,神伤黯淡。 唐谷溪原地不动,咬了咬牙。 “姑娘难道,就不想去看看萧王妃?”公公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苏寅,却并未扭头,只是低声问道,嗓音沙哑。 闻及“萧王妃”三字,唐谷溪心口又一痛,眼圈涨得发酸,勉强笑笑,忍住了眼泪。 “不去了。” “……也好,姑娘好生保重身子,切不可太过伤心了。即便悲痛,也没这么哭的,否则,非得哭坏身子不可。”万公公语重心长。 唐谷溪重重地点头。 “你们两个,送唐姑娘出宫去相府,好生照顾着,可听明白了?”出濯心殿后,万公公仍是不放心,叫了两个小太监来,赏给他们几两银子,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 小太监自然高兴不已,忙不迭地应下,收起银子,左拥右簇着唐谷溪,下了玉阶。 马车顺利出宫,直顺着官道,往慕容家驶去。 行至门口,家丁进去通报,不过多时,便有人走了出来。唐谷溪恭肃而立,正在思索着,如何跟相府的官家道明来意,就听一个女子声音响起。 她抬头,注目前方,只见一个身穿绮罗的女孩儿走了出来,视其模样,不像是府中的小姐。细看之下,却又觉得几分面熟。 “姑娘,请随我来吧。”那女子温言说道,笑容清浅。 唐谷溪点头,谢过两位太监,便跟着那女子走进了府内。 外院尚有家丁跟随,进了内院之后,身边便只余下了这姑娘一人。唐谷溪再次侧目,端详其侧脸,恍惚间忆起,她正是先前侯府里的丫鬟——潇潇的贴身婢女。 曾经见过一面,只觉得面熟,但又不知名叫什么。 正在思索间,那姑娘忽拉着唐谷溪上了游廊,左顾右盼,躲至无人之处,神色惶恐。 唐谷溪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不解。 “姑娘,你为何要来?”那丫鬟问。 唐谷溪面色茫然,一时愣住。 “我是说,姑娘此次为何要回来?我记得在小姐出嫁后,姑娘几人便离开了凉禹,此番回来……又是何故?” 唐谷溪呆呆注视着她,疑惑满面,心想,难道相府里的人还不知道?西境如此大的祸事,连西州都已知晓,大王也因此而病倒了,相府竟不知情? 那丫鬟见她愣着,又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为宸王子而来,西境早传来了战报,宫中宫外人人皆知。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家小姐不能知道啊。”丫鬟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平复片刻,说道,“发生这样的祸事,谁都不愿耳闻……前几日,长公主曾派人来府中叮嘱,说不能告诉小姐边境的祸事,更不能提及宸王子一个字。公子当下便明白了,当日便下令,府中上下不得提边境只言片语……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即便知道了小姐心意,却仍佯装不知,为了小姐,他只能隐瞒战况。” “这……”唐谷溪皱了皱眉,“何谓‘为了小姐’?总有一日,潇潇会知道的,倘若那时她知你们瞒她,岂不会更加心痛?” 唐谷溪略有不满,她知晓潇潇对苏宸有意,也能体会被人隐瞒、提心吊胆的滋味,因此,才更不想让潇潇蒙在鼓中。 此种意义上,她和潇潇更像一对战友。 丫鬟咬了咬唇,半晌,说道:“因为……因为小姐如今有孕在身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沧海桑田 一阵风刮过,掀动了廊檐下二人的裙摆。小轩窗下细碎的日光里,唐谷溪低头站着,沉默了良久。 潇潇双身子,此刻若得知祸事,岂不是害苦了她?她已嫁入相府、成为相府少夫人半年有余,却还心心念念着远在天边的人,而那人,今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唐谷溪万万没想到,如今的潇潇,竟还和以前一样,心如磐石,毫不动摇。纵然已有了慕容寒的孩子,却仍心系于苏宸身上。 仍心系于苏宸身上…… 此念划过,唐谷溪身子一颤,顿时心如刀绞,胸口一阵抽痛,不知是何滋味,堵得她浑身发麻。她急喘了两口气,一手扶住花墙,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潇潇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感情呢?她真的想见自己吗?真的一点也不怨恨自己?不对自己吃醋? 论情深意重,潇潇不比自己浅半分,她对苏宸的心,也不比自己弱半分,甚至还要强得多。他们姑舅表兄妹,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多年,潇潇对他的心,又何止一点半点?或许,是她唐谷溪所不能比的…… 想到世间还有另一个人,用情比自己深,贪恋着同一个人,且要忍受比她更为沉重的痛苦,她便难受至极。她的苏宸被别人思念着,尽管那人不是别人,只是一个比她更为可怜的女子,是那温婉善良的潇潇,她也受不了…… 面对潇潇,她是既羞愧又自责,既心疼又计较……繁复的情绪在她心头激荡,撕扯得她几乎筋骨欲碎。 “姑娘?”丫鬟见状,略皱眉头,伸出手去。 唐谷溪摆摆手,并未扶上她的手。她微微闭眼,又睁开,惨白的面色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前方,双目失焦,眼帘下生出一层水雾,萦绕在她面前,经久不散……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唐姑娘?”那丫鬟还是把她扶住了,一脸担忧,“姑娘这是……” “我无碍。” “……姑娘,不是我狠心,而是少夫人的身子不允许。姑娘若进去,少夫人向来心细,又挂念疆场之事,因此必会起疑。为了少夫人及孩子,姑娘还是……” “你不必说了。”唐谷溪站直身子,离开墙体,手从丫鬟手上拿下,垂眼道,“我理解你的苦心,也理解长公主的用心,对于潇潇,我不会去看了……你好生照看着你家小姐,她身子虚弱,又心细多愁,万莫让她受一点惊动。” “嗯,我记住了,多谢姑娘挂念。” 唐谷溪点点头,愣了半晌,方转身走去。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双脚无力,如同游魂。 “姑娘。”那女子声音又响起,“……人死不能复生,姑娘千万要好生保重。小姐自成亲后,常常念及姑娘,若临盆之后,姑娘尚未走,那便来府上看望小姐吧。她一直很想见你……” 唐谷溪立着未动,长长的游廊里,她隐于一片昏暗中,身影孤单落寞,像是化为泥雕般,纹丝不动。 潇潇……还是如此宽容大度,如此坚韧如丝,如此纯善柔弱。可她方才,竟那样去想她,竟怀疑她是不是真心想见自己,怀疑她们之间的约定……她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潇潇自知苏宸得不到,因此不抱希望,在见到她时,却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慰藉,当成了一束光。于她而言,唐谷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终点,是集她万千希望于一身的人,是她做梦都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那个人…… 她的心里,只有羡慕与仰望。 这样的潇潇,都不能有半点思念之情? 唐谷溪脑中风驰电掣,呼风啸马,一番杂念过后,她的心胸豁然开朗了,转过身来,对那丫鬟露出了一丝惨白的微笑,“好,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潇潇分娩完后,我会再度登门拜访。你们一定守口如瓶,不得让她对西征之事起疑。” 丫鬟笑了,点点头。 唐谷溪眸光微颤,打量了她片刻。 “你叫什么?” “我叫玉蝉。” “玉蝉……”唐谷溪轻念道。 玉蝉看着她,笑了,“姑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 “一个人?是个姑娘?” “嗯。和你……大约一般大,如今,已为人妇了。” 玉蝉翘了翘眉,眼珠一转,“那姑娘是你何人呢?” 唐谷溪面色不动,沉思了半晌,好似未听到这句话一般。她抬起头,微微苦笑。 “是我妹妹。” 玉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出了相府后,唐谷溪站在茫茫大街上,左顾右盼,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此刻,剑不在身,银两不足,马车已走,举目无亲,竟连个可怜去处都没有…… 她该去哪儿呢? 侯府、相府、宫里……都不行。 侯府有她痛恨之人,相府有她不能见之人,宫里有她纠缠之人,而将军府……将军府。 “姑娘上车吧,小的送姑娘去客栈住下。”身后传来一阵车轱辘声,唐谷溪茫然转身,看见相府里的小厮正牵着一辆马车从角门走出来。 “多谢你家玉蝉姑娘了。”唐谷溪也不推诿,径直上了马车。进去后方发现,车内摆着一方小桌,桌上是几盘精致的点心,旁边一壶茶水。 这丫头,竟这般贴心。 她摸了摸脸,觉得此刻的模样一定狼狈极了,纵是盥洗沐浴过后,仍洗不掉昨夜的辛酸以及这两个月来的憔悴。 连玉蝉都能看得出来,何况潇潇?看来,她不进相府,是对的。 唐谷溪坐了下来,方觉腹中饥饿,疲累不堪。马车轻摇前进,两侧的窗帘迷离掀动,刮进来一股清风,街上行人攒动,房屋不断向后退着。 她静坐了片刻,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来,放入口中。糕点触及舌尖,立刻溢出了满口清香,充盈着她的口唇,令唐谷溪更觉饥饿难忍。 将军府,还是不要去了罢…… 人去屋空,还有何意思?触景生情,只会徒增烦忧,心中添堵。 她再次往窗外瞧了瞧,此时,马车正路经街市中心,两侧景物颇为熟悉。她细细凝视着,忽有一华美阁楼闯入眼帘,定睛一看,上书有“水云馆”,如今易主换人,水云馆照旧升歌起舞,热闹非凡,毫无当初血腥溅楼台之感。 她叹了口气,短短一年,竟是沧海桑田。(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败军之将 半月之后,武贲军归来。 司马将军死里逃生,重伤未愈,部下零零散散,不过数十人。去时浩浩荡荡、英姿勃发的武贲军,回来时却萎靡不振,所剩无几,实为一副惨状。 唐谷溪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翘首以望,城门楼前空出大片的土地来,四周皆有御林军站岗,阻挡着摩肩接踵的百姓。 远处,很快出现几匹战马,坐在最前方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深目薄唇,脸颊黝黑,伤痕累累,刀疤纵横,本就粗厚的皮肤经过塞外的风寒吹打,变得更加沧桑粗粝。头上的红缨盔帽遮盖着他的眉眼,他一脸僵硬,目光哀伤,紧闭薄唇,拖沓而归。 他是唯一活着回来的将领。 “哎,别挤啊!” “让一让,让一让……” “就剩了这么点人?那坐高头大马的可是一位将军?” “是啊,你看他神色低靡,头都不敢抬起来。军中死伤了数万人,他却活着回来,岂不感到惭愧?” “那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荣耀皆是那些将军的,死去的却是我们小老百姓,虽有朝廷发的饷银,可如今连尸骨都见不着面,要那饷银有何用?” “是啊!这些该死的将领……” 耳边的人群左摆右动,推得唐谷溪几欲跌倒,便在此时,耳畔一阵说话声传来,虽嘈杂凌乱,却十分清晰地击在她心上,烫如烙铁。 她猛然扭头,目光似火,直直射向那说话的二人。 那二人见她行为怪异,直瞪着自己,只当她是受了刺激,便无心再腹诽,互相使使眼色,转到一边去了。 武贲军为了凉禹,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齐将军、齐煜、就连堂堂凉禹的王子,也死在了沙场上,到头来,却换来了街头市井这一众小人的寒酸鄙夷!他们不值……太过不值了。 人言可畏,百姓身在繁华稳定的天子脚下,安居乐业,尚不知远处疆场上是怎样一番血腥惨状,亦不知战争有多可怕、多恐怖。他们不知,无论士兵还是将领,皆使出十二分的精力与勇气,豁出性命地与敌军对抗,纵然司马将军活着回来,他也是死里逃生、历经了滔天苦楚! 唐谷溪无法说出这些,也不忍心说出这些。她知道,在前前后后这些人中,尚有失去儿子的老妪,失去父亲的孩童,失去夫君的少妇,失去兄长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愤恨满心,哪一个不是痛苦不堪? 便在这时,人群中忽响起悲声,说时迟那时快,不出几瞬,呜咽声陡变成了哭喊声,好似麦浪,层层掀起,滚动而来。 黑压压的人群一片鬼哭狼嚎,声嘶力竭地喊着死去的将士名字,各种哭声纷涌而至,一层盖过一层。 唐谷溪置身于这片哭声中,一时有些头晕眼花,她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光,此时正火辣辣地照着众人,本该生出燥热,身上却是一片冰冷。 她的耳旁被尖利的哭叫声充盈,刺得她心尖发麻,脑中一片空白,视线跟着司马将军的战马移动,却不知不觉一晃神,那身影骤然不见了。 …… …… “她可有醒来过?” “还没有,将军。” “哎……” “恕琉璃多嘴,将军,这姑娘已在府中躺了两天了,最清醒时也不过呢喃一两句,茶饭不进,如此下去,若死在我们府里,那岂不是……” “胡说!” “……” “我认得她。她曾住在齐将军的府里,也随我们去过战场,还是大王钦定的王子妃,此次出现在宣阳城,定是为了武贲军一事……” “那可如何是好,宸王子不是已经……” “哎,我最过意不去之事,便是未能将他们的尸骨带回来,只带了齐将军和叶副将的!若是唐姑娘醒来,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将军,你才刚不是说……” “说什么?” “那姓林的……” “哼,别提了!此刻不论真假,先好生照顾唐姑娘,待她醒来,我再细细追问……昨日在城门遇见她,也算上天使然,我定要将此事问清楚!她若不知还好,若有隐情,必当把她押解给大王!” “她既能在城门晕倒,又能千里迢迢赶到凉禹,想必对王子是真情实意的。奴婢想,这位姑娘,应该和那位姑娘不一样吧。” “……但愿如此。” 一个男子声音和一个女子声音轮番响起,那男音沉闷粗重,略带沙哑,女音柔媚轻细,婉转如鸟语。 唐谷溪知道自己又晕过去了,听他二人所言,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昨日城门楼前的回朝盛况,一幕幕飘过脑海,历历在目…… 她想去叫司马将军,可在战马上,见到他憔悴疲惫的面容时,话便堵在嗓口了。她想放声大哭,可被周围一片哭声淹没了,搅得头昏脑涨。她想穿过人群去看将军后面跟着的士兵,他们手上一一抬着棺材,里面是亡故的尸骨,可是还未看到,便没了知觉。 那么此时,她是躺在司马将军的府中了? 听那女子叫他“将军”,她便肯定了这一点。 “司马将军。”唐谷溪一时睁不开眼,只好动了动嘴唇,听那含糊微弱的声音从嗓中发出。 “司马将军……”她又叫了一声。 “哎,那姑娘在叫将军!”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走来,直至床前。 “唐姑娘,你可是醒了?” 唐谷溪点点头,用力睁开眼帘,眸珠转动,恍惚间看到两个人影伏在榻前。她定了定神,再次闭眼睁开,还是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 “是……司马将军?”唐谷溪满心疑惑地问,被那女子扶着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唐姑娘,你可算是醒了,此为我府中,你已睡了两天了。” “是啊,姑娘,我们将军打城楼前经过,旁边的人中忽倒下去一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相识之人,若非将军,姑娘怕是如今还不知身在何方呢。” “唐姑娘,你是何时来的,可曾去过宫里?现如今住在何处?是……是齐府还是别处?” “恐怕,不是齐府吧。”那女子叹道,“若是齐府,定会有人陪她一同出来,昨日既然就她一人,想必是姑娘单独出来的,不曾去过那里。” 司马将军想了想,如今齐府里正做白事,上下定是哭天抢地,便是她去了,估计府里下人也顾不来她。 “司马将军,”唐谷溪瞪大杏眸,仔细盯着他,面容紧张,“此刻……是夜里了?” “是,已过戌时了。”面对她的诡异反应,司马将军颇为诧异,和那女子对视了一眼。 “那为何,您这屋里不点灯?”(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成为瞎子? 不点灯? 司马将军愣了一下,脸色顿变,眉峰蹙起,直视着唐谷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琉璃见状,面有担忧,身子轻轻离开唐谷溪,凑至将军耳边,说道:“大夫昨日好像说过,她……” “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奴婢忘了嘛。” 琉璃本是将军府里的婢女,然而侍奉司马将军多年,也算半个姬妾了。司马将军先前有过一个夫人,后来抱病死去后,便未再续过弦。多年以来,他每逢沙场归来,回至家中,身侧便有琉璃悉心照料。 司马将军未再说话,直起身来,负手而立,在榻前来回踱步。屋内灯火摇晃,将他的身影照得忽长忽短。 唐谷溪定定地坐在榻上,面如死灰,不言不语,身子宛若石雕,僵硬不动。她已听到了他二人所言,尽管身旁那女子低声细语,小心翼翼,但在这寂静无声的室内,再细小的声音也如钟鸣。 那大夫说,她日日愁肠百结,困郁于心,又每日以泪洗面,伤及目力,只怕会有异象出现。 那异象……就是这个? “姑……姑娘,你先躺着,我再去叫大夫。”琉璃说罢,草草起身,神态微慌。 “等一下。”唐谷溪急忙把她叫住,声音低微,“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我……”琉璃瞥了一下司马将军,“姑娘叫我琉璃便是了,我是将军府的婢女。” “将军府……” “是司马将军的府邸。” 唐谷溪略失神,黯淡地垂下了目光。 她的眸子,仍旧晶莹如玉,漆黑似墨,清澈如同春日溪水,明亮如同夏日辉光,然而此刻,却大失光芒,幽深黑暗,如同枯井一般,失焦失神。 她垂着头,平静了片刻,用力说服自己,这只是短暂失明而已,睡一觉便会好的。 可眼泪又情不自禁滚了出来。似乎,自从闻知噩耗后,她的眼泪便没断过,以前的十九年里,从未流过如此多的泪水……也正因如此,才会得此报应的吧。 “琉璃姐姐,你可否,把灯盏拿过来?” 琉璃再次望向司马将军,见他点头后,便移至桌前,两手端起那盏烛火,缓步走到了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用力眨眨眼,急切地去感受那微弱虚幻的灯光。靠近的烛火将她的脸庞整个照亮,眸子里光芒闪烁,莹润清透,若非那两道茫然无焦的眼神……任谁见了这双明眸,皆会承认它的漂亮。 于唐谷溪而言,眼前只是隐隐浮现出了一圈光晕,它微弱渺小,它黯淡虚幻,好似幽火般,若隐若现。 “你再靠近一点。” 琉璃向前一步,将灯盏移近。 “再靠近一点……” “姑娘,不行啊,再近就要烧到你了。” 此时,火烛已距唐谷溪的面颊仅有半尺。 她的呼吸愈渐急促,杏眸圆睁,瞪得大大的,用力盯着眼前的光火。那烛火离她很近,散发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并非感受不到。 忽地,她猛然伸出手去,向灯芯抓去。手速奇快,令琉璃应接不暇,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暗叫,唐谷溪缩回了手去,面色惊恐。 “唐姑娘!”琉璃手一松,掉了灯盏,忙抓起她的手来看。只见其掌心处微红,略有灼热,并无大碍。 身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司马将军欠身捡起灯盏,重新放于台上,剔亮灯芯,返身走了回来。 “你快去叫大夫。”他满面烦躁,对琉璃吩咐。 琉璃有些没好气,可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大夫从房里出来,将药方给了琉璃,又对他二人交代几句,便由下人送着出了门。 此刻,夜深露重,寒星点点。司马将军独立于廊檐下,望着天边清冷孤傲的眉月,深深叹了口气。 琉璃已去煎药了,此时屋内,只余唐谷溪一人。 他徘徊片刻,思量着,有何事还是以后再说为好,眼下,唐姑娘必不能激动,安心修养数日方好。 适才在屋里,大夫已郑重告诫过她,此万不可再劳心伤神,不可再掉一滴泪,如此,调养吃药数日便好。如若再哭,只怕神仙药也救不了她,轻微病症要变无法根治之症了。 言下之意,只要她调养数日,病症便不治而愈。如若再伤心垂泪,只怕要彻底成为瞎子了。 唐谷溪闻言后,自知轻重,一并答应了下来。 “如此,多久方好?” “如若姑娘恢复得快,不出半个月便好,如若恢复得慢,只怕要等上两三个月了。” “两三个月……” “是啊,所以,姑娘须得好好养病。若有伤心事,不去想它便是,再怎么着,也得熬过这半个月啊。” …… 她答应了姑母,三个月之内回来,如今已过去两个月,再等上半月,加之返程耗时,岂不要四个月之久? 但愿姑母不要担忧,更不要派人来寻她。若姑母和师娘得知她失明,那定是无论如何要带她回去的,即便她二人不带,林落和林寻也会带。 她早知他二人的秉性了,口上说得不痛不痒,无足轻重,看似顺从她意,实则比她还要担心自己。他们不会丢下她的,无论何时,都不会。 司马将军命府中之人,谁也不得提武贲军半字,也不得让唐谷溪踏出内院半步,终日呆在那个房间里,直至眼病养好。 唐谷溪自嘲,如今竟也和潇潇一样了。 外面发生了何事,她一概不知。武贲军回来了多少人,她不知;朝廷举行了浩大的入葬仪式,她不知;苏宸的尸首以及齐煜等人的尸首运往何处了,她不知;将军府如今是何等悲惨景况,她不知…… 是夜,屋外传来阵阵琴音,悠扬空灵,柔淡似水,时急时缓。 唐谷溪正欲就寝,却闻那琴音闻得心神动荡,难以入眠,不觉披衣走了出去。此时,她早已习惯了失明下的每日作息,适应了眼前无边无际、好似没有尽头的黑暗。 屋外暖风和畅,已是三月下旬,桃花满枝头,草香缤纷,风中飘散着淡淡清香。纵是看不见满园春景,她也能感受到,眼前是怎样一片姹紫嫣红。 良辰美景犹在,身边人已不见。 想至此,那压在心头许久的感伤又泛了出来,堵满心口。 “时辰已晚,姑娘不睡,竟出来作甚?”(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月下瑶琴 唐谷溪闻那声音自左侧传来,便知琉璃正位于院落东角的梨花台上,如此,那悠扬的琴音也是出自她手了。 “琉璃姐姐不也没睡?” “我不睡,那是习惯了的。”琉璃双手离弦,琴音戛然而止,“况且,今晚夜色甚美,如若过早入眠,其不辜负了这柔风、这皓月?” “皓月……今晚月亮,很大?” 琉璃抬首,仰望于天际,目光流转,在那皎月上滚了两圈,大声道:“大,很大!” “有多大?”唐谷溪不假思索地问出,一句话方出口,她便红了脸,自知所问有多幼稚,竟如同痴傻一般。 琉璃果然笑了,收回脖子来,瞧着她,道:“自然是极大啊,满月岂有不大之理?” 唐谷溪发了一会儿怔,默默扭回头来,笑说道:“琉璃姐姐何苦拿我取乐?谷溪虽眼看不见,心却不瞎,今日方是三月廿八,天上正是弦月如钩,离满月恐怕还早吧。” 琉璃听罢,也不言语,只是微笑,叹了一口气,从琴后起身,下了那短短数尺的玉阶,挽着唐谷溪的手臂,把她拉了上来。 “你坐。”她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在了琴后。 唐谷溪虽不知何故,也不多问,只随着琉璃的心意,坐在了她方才坐的那把圆凳上。琉璃挨着她坐了下来。 “景美与否,月大与否,还不是在人?人的心致好,它便大,人的心致差,纵使它又圆又润,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姑娘说,可是这个理?” 唐谷溪点头以示同意,“此话不错。景因人而在,又随心所动,一美一丑,一圆一缺,皆在人眼了。看来,琉璃姐姐今夜心致不错了?”她话锋一转,把问题抛向了她。 琉璃眼角斜飞,在她侧脸上打量了一番,心下暗暗慨叹,才半月之久,眼前这姑娘倒是变了个人似的。想起半月之前,她蓬头垢面被人背回,她在城门前人堆里晕倒,她尘满衣衫面色憔悴…… 再看如今,她两眼看不见,双脚被禁足,日日守在这小院内,明明对武贲军军况有十二分的关心,却不得不缄口忍耐,固守心境。一日倒也好,偏偏已过去大半个月,她竟一一坚持了下来。 那焦心似火,那忧心如焚,皆被掩盖在这张平静的面孔之下。 “姑娘可会抚琴?”她索性也岔开话题。 唐谷溪摇头,“只略知一二,已有多年不碰琴瑟了。儿时学过几日,只可惜我不让爹娘省心,自小偏爱舞枪弄剑,常常偷溜出去,又承蒙师父关照,武功倒是学了不少。” 琉璃笑道:“无妨。我来教你便是,放心,但凡我教过之人,没有学不会的,更何况姑娘如此有灵性之人?学成之后,闲暇时刻,也可抱琴帐中,流音一曲,对酒当歌了,岂不快事一桩?” “对酒当歌?恐怕只会借酒浇愁了……”唐谷溪喃喃着,失神片刻,想起这番话来,暗觉其中另有一番滋味,问道,“不知姐姐曾是做什么的?这琴技从何学来?如……如若不想说,那便罢了,只当谷溪——” “有何不能说的。”琉璃的声音清爽干脆,“我本出自风尘,能被将军带回家来,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况且,姑娘也是个性情人,我没什么好隐瞒、好顾忌的,这有何不能说?” 唐谷溪微微颔首,“姐姐也是我所喜欢的女子,只是……相处多日,竟不知姐姐的相貌,实乃一件憾事。” 琉璃闻言,低头瞧瞧自己身上,“我啊,一双眼睛,一只嘴巴,一个鼻子,和姑娘长得一样,只是远不及姑娘貌美罢了。今日所穿,桃红色小衫,水绿色褶裙,普通丫头的打扮,放在人群里,根本没人认出来!” 这一番话将唐谷溪说笑了。 少时,琴音自台上流出,飞旋于空中。此时月华满院,花香阵阵,二人一教一学,虽至深夜,也不觉得困。 唐谷溪双目失明,听觉倒十分敏锐起来,又是深夜时分,一心聚于学琴之上,心无杂念,慢慢融入那空无状态,只觉往日哀思全都烟消云散,顺音漂流了。弹着弹着,索性闭了眼,只闻音声。 琉璃见她并不是半点不会,便不再多教,过了片刻,想遣她回去睡觉,可又见她不知疲累,沉醉其中,是近日以来最为用心的一件事,又不忍心打扰了。想来想去,她命人拿了两件披风,系于二人身上,自己则坐在一旁,靠着柱子眯了眼。 次日醒来,日光刺目。 琉璃睁了眼,恍惚间尚以为在屋中,揉眼一看,发现还是在这梨花台上。好在昨夜春风和暖,并不冻人,外宿一夜,也不觉得寒凉。 再一转眸光,忽见唐谷溪正在她身侧,面向院中,负手而立,晨光熹微,将她额边的发丝照得闪闪发亮。 “姑娘不会一夜没睡吧?”琉璃从座上起来,将披风拿下。 “琉璃姐姐,你醒了?”唐谷溪的声音带着雀跃,转过身来,兴奋地望着她。 “姑娘为何不早叫醒我,昨夜我也是糊涂了,竟陪姑娘在外弹琴一夜,若是姑娘得了风寒,那便是琉璃的——”琉璃说着,嘴巴便不动了,她疑惑盯着唐谷溪,似在打量什么。 唐谷溪微笑着,静静望着她。 “姑娘,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啊。姐姐睡了一夜,不会睡糊涂了吧?” “你在看……”琉璃恍然大悟,怔怔道,“姑娘可是能看见了?” 唐谷溪笑而不语。 琉璃呆了一刻,惺忪的眸子即刻被点亮,俏丽的脸上飞去一抹烟霞,转身向台下跑去。 “琉璃姐姐,你——” “姑娘等我!不,不行……”刚跑下台她又返身回来,拉住唐谷溪便往下跑,样子匆忙慌张,急得唐谷溪直把她拉住了。 “姐姐,你听我说。”唐谷溪哭笑不得,“昨夜我趴在琴上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能看见了,见姐姐睡着,也未打扰,又怕是自己恍惚所致。因此在院中又转了一圈,这才肯定两眼是好的了。姐姐无需着急,大夫说得对,时至今日,刚好过了半月,谷溪的眼睛……是真的好了!” “那还不快去见过将军!” “去是肯定要去的。”唐谷溪面色平静,“只是,还需待我梳洗一番,方去才好。”(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如何死去的 偏厅里,司马将军一身便服,坐于主座之上,桌角放着一盏茶。??? 旁边,是一身桃红柳绿的琉璃,恭肃而站。 “姑娘,将军让你坐下,你便坐下吧。”琉璃小声地说道。 唐谷溪一身杏色裙装,梳洗打扮过后,消去了一夜的疲惫,面上不施粉黛,头上不多装饰,清清溶溶,一身洒脱地站在他两个面前。 司马将军朝她望去,只是轻轻一掠,便心中幽颤,暗自惊觉。半月光景,此女子为何看起来和往常不一样了,她的打扮和往日并无不同,只是憔悴些罢了。垂佯装喝茶,默默沉思,才知这不同,并非出于外形,而是出于…… 她那双眼。 那双眼,经过了两月之久的血泪相磨,经过了沉痛所致的半月失明,一朝恢复,竟是这般明亮摄人,神似炙火,如同敛起寒光的利剑,将锋芒藏于眼底,只露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清光。 它坚定,无畏,沉稳,柔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忙无措。 他在那双眼里,忽然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 “这半月以来,所生之事,你都知道了吧?”司马将军是在问她,眼光却盯着那盏茶,声音不冷不热。 唐谷溪没作声,琉璃倒“嗯”了一声,答道:“方才过来时,奴婢已经跟她说过了。” “如此,你既知道,又何须再来问我呢?”他这才将眼抬起,“国之丧事,军之败事,我知姑娘失去了看重之人,可如今凉禹,像姑娘这般,失去家人兄弟的,岂在少数?不瞒你说,当初败军之际,我看那满地血流,横尸遍野,曾想横刀自刎,同万千战士一同死去,共化白骨……” 司马将军声音略有哽咽。 琉璃望着他,面色微动,眼圈泛红。 安静了半晌,他又敛容说道:“只是……终要有人把英烈的忠骨带回,凉禹的千家万户,都还等着他们的儿子、夫君、兄弟回来呢,我岂能不管不顾?十天,我们找了整整十天,找到了那些完整尸,运回营帐。可是……可是唯独……” 司马将军再度哽咽,不再言语,端了茶,一口饮尽。 纵然此事过去数月之久,纵然已回到凉禹家中半月之久,可那战场上的腥风血雨,还回荡在他眼前,一旦提起,清晰如昨。此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唐谷溪定定站着,也未料到司马将军竟会在她面前失态,可想而知,那战场之事,该是何等惨烈! “说至此,也是我有愧于你,唐姑娘。”司马将军平复后,站了起来,绕到她跟前,“少将军和宸王子,他们和部下皆在山岭那边,我过去之时,那边早已人烟散去,硝烟滚滚,火光漫天了。死去的战士中,能看清面目的……寥寥无几,翻找了数十遍,都不曾现宸王子和少将军的面孔。那些断肢残臂,那些面目全非……” “将军,”琉璃把他叫住,从后面移步而来,“先喝口茶吧。” 司马将军叹了口气,明白她为何意,遂不再往下说,端了茶轻呷一口。 唐谷溪喉咙微动,目光垂于地上,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所以,将军的意思是……他们的尸,都未带回来?” “道远路长,行程千里,那些尸不全的,便都一并于塞外安葬祭奠了,并未全部带回。”司马将军垂着头。 “可是,他们两个服装应有不同,即便分辨不出……面目来,也应由盔甲进行寻找,难不成,那战场上,竟找不出一个不同之处?” “姑娘说的,我何尝不知?”司马将军痛心疾,抬头道,“只是,彼时情况特殊,姑娘不在战场不知道。火势漫天,那些去找人的战士,皆是拼了命地往回背人啊,烟火之中,谁又能看得清楚盔甲不同?待火势下来,再去翻找时,便……便都烧为灰烬了。” 唐谷溪眼前一黑,身子轻颤。 “或……或许也有例外。”琉璃忙道,“将军也说了,当时情势危急,人又疲累不已,说不定,也有漏下的。再者,即便未找到,那偏偏就宸王子和少将军未找到不成?事出之巧,亦可说明,那宸王子和少将军或许去了别处呢……再往好处想想,说不准他两个尚存活呢。” 此言虽荒唐,却是宽慰,司马将军如何不信自己仔细翻找过?漏下定是不可能了。可看那唐谷溪强装镇定,强忍悲痛,便也不忍心再说。 “姑娘,快坐下。”琉璃把她拉到了一旁,又端来一盏茶放于手边,“这是今年新上的茶,姑娘尝尝,看如何?” 唐谷溪并非不识趣之人,她转动脖颈,目光缓缓凝于茶上,盯了片刻。 “这是何茶?” “是忘美人。” 忘美人?竟有这等茶名? 琉璃看出她面上疑惑,解释道:“此茶生于郢州,是一种新茶种。原先并不叫此名,后因郢州的采茶人见它老是向西而开,又因郢州西边有一村子,村中女子貌美如仙,没有不姿容亮丽的,别人便称‘美人村’。久而久之,那茶便叫‘望美人’了,后又改‘望’为“忘”字。” 唐谷溪听罢,神思飘渺,淡淡道:“既取‘望’,何改‘忘’?徒添一番愁苦之意。” 琉璃笑道:“正因望美人而美人不来,才取了‘忘’字。既不相见、亦不相得,还朝思暮想作甚,不如早早忘却的好。这也可见,采茶人的心胸开阔,倒是我们所不及的了。” 唐谷溪不作声。 司马将军已又在座上坐下了,回来修养几日后,他的伤势见好,面色也不似那日粗粝憔悴,有了几分血色。今日复又提起那事,不得不令他哀愁神伤,再次陷入焦灼悲痛之中。 “你可知,少将军和宸王子,是如何死去的?”少时,司马将军扭头看向她,脸上的神伤忽变成了愤慨,一层怒气喷薄而出。 琉璃回身,望见司马将军的脸色,欲言又止,也不好再劝阻了。她本就婢女一个,又是此刻情景,再多言语,只怕会惹怒了将军。 如何死去的? 唐谷溪抬,迎视司马将军如炬的目光,攥紧了手。(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存活之人 只见司马将军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琉璃,“你去把他带过来。” 琉璃微怔,会意之后默默点头,退了出去。 唐谷溪不知何意,只愣愣看着司马将军,不知他要带过来的人是谁,心神愈发紧张起来。 “唐姑娘,我且问你。”司马将军忽板了脸,直视她道,“你当初,可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远在西州,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唐谷溪见他微怒,心下更添了疑惑,遂恭敬道:“我起初并不知道,林落回来后也并未告诉我实情,直到我去宛都街头打听,才——” “林落回去了?”司马将军眸光一凛,提高了声调。 唐谷溪心头一空,隐隐有些不安,还是点了点头。 “她回去后,先是病了几日,加之伤病缠身,修养半月方见好。”唐谷溪柳眉微蹙,低声道,“我问她军中之况时,她只说战况顺利,并未将实情道出。还是我后来亲自去寻人问的,不过,如今我也不怪她,她有她的道理……” “哼,她自有她的道理!”司马将军怒声沉喝,一掌拍在了扶手上。 唐谷溪猛地抬头,撞见司马将军铁青的脸面,心中怦怦直跳,自方才提起“战死”一事,他便面生怒意,言语锋利,此刻闻见林落一事,更是怒不可遏,神情陡变。种种迹象皆说明,林落定是在沙场做了不妙之事…… 能令司马将军如此生气的,能有何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唐谷溪稍微回了回神,扭过头去。更加用力攥紧了五指,手心虚汗不断冒出。 只见琉璃垂首而入,朝她身上瞥了一眼,又急急收回,站在了一侧。 紧接着,门口晃入一个身影,那身影伴随着沉重而拖沓的脚步而来,远远闻见,只觉得腿脚不灵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此刻人至眼前,才发觉,果然是一个跛子。 那人低低垂着头,由一个小厮搀扶着,出现在门口后,先不进来,眼光朝室内环视一遭,掠过唐谷溪时,面色微变,愁眉紧锁。停顿了一刻,方踏进门来。 唐谷溪扭着头,目光死死凝于他的脸上,只觉得这张脸颇为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她的心高高悬起,身子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属下见过将军。”那年轻人微微俯身,声音温润清朗。 唐谷溪不由浑身一凛,听着他那声音,看着他的面容,脑中如电光石火,只觉得愈加熟悉。忽然,一阵摧枯拉朽之力向她涌来,唐谷溪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直盯着那人,如鲠在喉…… 他、他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此人面黄肌瘦,形容悲戚,头发半束半散,身上衣衫凌乱,脚下一深一浅…… “小的,见过姑娘。”他又缓缓转过身来,面朝唐谷溪,微微躬身。 唐谷溪鼻尖一酸,几乎要涌出泪来,可是念及大夫的嘱托,她只得强忍了下去。 “陆卫……” “姑娘还记得小的,是小的的福气了。” “你、你这是……” “陆卫一副惨状,惊吓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唐谷溪身子颤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胸脯一起一伏,目光似乎要把他穿透,“你、你还活着,陆卫,你还活着……” 一语未毕,陆卫忽然跪在了地上,垂首埋颈,潸然泪下,“是陆卫无能!姑娘,陆卫未能保护得了殿下,亲眼见殿下中箭倒下……却连救都救不回来!陆卫无能,姑娘,你双目方好,如若伤心生气,只管发在陆卫身上好了,千万别再痛心哭泣!反正我如今一身残疾,心灰意冷,无脸苟活于世,如若能让姑娘发发火、心里好受些,也不枉我跟将军回来这一遭了!” 说毕,衣袖拭泪,泣不成声。 唐谷溪深吸两口气,隐忍不成,最终紧闭眼眸,清泪流出。 琉璃在一旁看着,不作声,也只默默拭泪。 司马将军本已平复的心情,此刻见陆卫进来,又听此番激言,不由得心潮澎湃。方才的满腔怒气,也渐渐转为哀痛悲凄了。沉下头去,只管哀叹,不曾发话。 四下里,只有轻微的哽咽声与叹息声,响动在这屋内,气氛沉重又寂静。 半晌,唐谷溪拭净泪,欠身将陆卫扶起,身后的小厮也搀着陆卫,才让他稳稳站在了地上。 “你跟随苏宸南征北战,守护他多年,他在宫中宫外,唯有你一个心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于你呢?”唐谷溪双手从他臂上收回,微吸一口气,“战场之上,本就情势危急,眼花缭乱,何况情况复杂,多有不得已之处。你未能替他受过,未能救他回来,心中不比我好受半分。你们主仆一场,交情之深,又怎会浅我半点?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自暴自弃,岂不愤恨痛心?” 这一番话,直说到陆卫心坎儿里,他恨不能亲手结果了自己,只盼唐姑娘能骂他一通以使心中好受片刻。可是如今,唐姑娘并未责怪他半分,反而强忍悲痛宽慰他,点点皆说到他的难言之处,如何不使他大受感动,泪愈汹涌? 陆卫归了座。热茶奉上,众人平息片刻。 “姑娘能这样想,也就是了。”琉璃轻声说道,看着陆卫,“他自从跟将军回来后,便一直住在将军府,往上呈报时,也依了他的意,未报出他的名字。他就只当他死了,日日萎靡,不思茶饭,不言不语,先前将军还去劝解他,后来便不劝了。” 琉璃叹了口气,“哪知,今日看见姑娘,竟大动肝肠……可见,他心结仍在于此啊。” “这么说,陆卫和我一样,也一直住在府上?”唐谷溪轻轻瞥了他一眼。 “是啊,只是先前姑娘看不见,并未出院去,因此不知情。” 唐谷溪垂头沉思,心想,陆卫既不回宫,又整日消沉,可见军败一事对他打击之重,而这打击,又一半源于未能护主。苏宸于他,是主子,更是指引,是责任,哪有主子伤亡下属却仍好好的? 若不想法子,消除他心中悔恨与愧疚,只怕此后,这人算是废了。 冥思之间,脑中忽然一亮,生出计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战死实情 “陆卫,你且告诉她,当日你在山岭那头,是如何看见殿下和少将军……他两个受伤的?”少时,司马将军指着陆卫道,面色凝重。 唐谷溪从神思中回来,方想起司马将军方才的怒色,事关乎苏宸与齐煜,又与林落有关,她不得不提起心来,将满腔疑惑压下,只等着陆卫开口。 陆卫瞅了瞅唐谷溪,又看看司马将军,却不作声,垂下了头去。 司马将军知他不忍道出,疆场实情对唐谷溪而言过于残忍,唯恐她因承受不住,再犯了眼疾,可就不好了。 沉默半晌,司马将军道:“也罢,你只说出,少将军是如何死去的。” 闻言,陆卫再次抬首,扭头看了一眼唐谷溪,见她无异议,便欲开口。 “不,我要知道整个来龙去脉。”唐谷溪忽然说道,死死盯着陆卫,“陆卫,你将战况首尾,皆告诉我,还有苏宸……皆告诉我。” 陆卫没了主意,只得又将目光转向司马将军。 司马将军见她意已决,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陆卫这才说道:“起初,两军旗鼓相当,那次战役之前,皆是我军获胜,直入乔疆内部,势不可挡。可在岭南一战中,武贲军内部作乱,不知是谁放出的口号,指明齐将军图谋不轨,大王此次派兵出征,并非意取乔疆,而是为了给齐将军一个教训,以惩戒他多年来冷淡君王的傲气。此种浑话,谁人轻信?军中将士人人赤胆衷肠,怎会受此影响? “可是……不知为何,当时偏偏就有人信了。一人信,便有百人信,百人信,便有千人信……整个丘陵乱作一团,齐将军和少将军的部下,多有倒戈相向者。而殿下见内乱,便从后方支援少将军,拿出大王钦赐的令牌,以王子身份喝令反兵。只可惜……可惜其中奸人作祟,任何令牌,皆已不管用了…… “乔兵踏平岭下,整个战场横尸遍野,腥气冲天……少将军身负重伤,从马上跌落,不见了人影。彼时,武贲军寥寥无几,少将军的部下也死伤满地,乔军辗转别处,撤去了大批人。殿下便趁此间隙,派我前去寻人,等我找到少将军时,却见林姑娘也在…… 说至此,陆卫脸色惨白,嗓音哽咽,闭口不言了。 “林姑娘也在……你说啊!”唐谷溪急红了眼。 “……少将军重伤倒地,林姑娘正抱着他与他说话。属下正要叫人时,却见林姑娘……举起了一只匕首来,朝少将军胸上刺了进去!”陆卫猛然扭头,眼眶猩红,“是林姑娘,是林落,是她杀死了少将军!” 是林姑娘,是林落,是她杀死了少将军! 唐谷溪身子僵硬,呆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五雷轰鸣,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是真的……陆卫的话,犹如天方夜谭,犹如一记重锤,犹如弥天大谎! 谁都可以杀死少将军,唯独不可能是林落! 他竟说,亲眼看见,林落杀死了齐煜?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唐谷溪猛烈摇头,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指着陆卫大声道:“不可能,你看错了,你绝对看错了!” “唐姑娘,陆卫所言……如有半点虚假,天诛地灭!”陆卫也站起身,双手紧紧扶着那小厮,激动道。 “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唐谷溪收回目光,形容呆滞,喃喃说着话,身子绵软无力,转身对着司马将军跪了下去,“将军……将军您一定误会了,不是林落,绝对不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少将军的,她是杀过许多人,可是,可是她绝不会杀少将军!……司马将军,您不是不知,他二人早已——” “陆卫亲眼所见,依你所说,是武贲军的部下撒谎骗你了?!”司马将军闻言,早已怒火滔天,起身厉喝。 提起林落来,他便咬牙切齿,何况陆卫此番道出,唐谷溪竟丝毫不信,还替那女子求情!若非看在她对宸王子情真意切、不远千里回到凉禹的份儿上,他恐怕早将她逐出府门了,何苦收留至今! 唐谷溪跪在地上,身子挺直,意志一点点瓦解。 陆卫不可能骗她,也不会是看花眼……军中被敌军杀得片甲不留,就连司马将军和陆卫也是身负重伤而归的。唯独林落,她安然无恙返回了西州……她提前回来了两个月,她遮遮掩掩闭口不言真相…… 唐谷溪倘以为,林落先前不对她道出实情,是怕她担心,怕她不告而别。如今想来,不仅如此,还有此等隐情! 可是,可是她为何呢?她为何要对齐煜施以毒手,她是有何目的……她究竟是为何?! 纵使她信了陆卫所言,可心中疑窦丛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她虽大惊,可仍旧相信林落定是有苦衷的。此事……绝非这般看来那么简单。 冷静片刻,唐谷溪也不起来,转头看向陆卫,“然后呢?你接着说。” 陆卫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坐了下来,黯然道:“当时,我何尝不是姑娘这般吃惊?见少将军闭眼,我疯跑过去,可未等我跑到,前方又出现了乔军一批人马,他们竟来点火燎原了!眨眼之间,林姑娘背后中箭,栽倒了下去…… “敌军现身,又有凶火相逼,此情此景下,我不得不放弃伤亡者,返回相助殿下。可是……可是我刚返回去,就见……”陆卫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唐谷溪眼圈通红,泪水噙满眼中。 “敌军来者,人数虽少,却都是箭手。我刚返回去,就见一只猛箭射向殿下……只怪我,只怪我未大喊一声,提醒殿下躲避……否则,或许殿下还会好好的!” “可是,中箭者不再少数,他只受这一箭,怎会丧了命?”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扬起,言辞凿凿。 陆卫抬头,泪眼盯着她,说道:“因为那箭……那箭是穿喉而过啊!” 穿喉而过…… “我欲去救起殿下时,大火燎原,已烧至我面前。敌军万箭齐发,我也受了伤,只不省人事了……” 唐谷溪眼前一黑,身子向后倒去。 琉璃手疾眼快,急忙把她托住,跪在地上,“姑娘,姑娘醒醒。” 陆卫见状,也忙住了口,要去扶唐谷溪,无奈腿脚不灵便,欠不下身去。 “去叫大夫!”司马将军忙命一旁的小厮。 唐谷溪长吸了两口气,微睁眸子,眼前一团朦胧,如水雾般缭绕不散。她捏紧了琉璃的衣袖,低声道:“别,别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迷雾重重 在琉璃怀里躺了片刻,又饮了茶水,唐谷溪方才清醒过来。她气息平复,脸色恢复了许多,见已无事,那去叫大夫的小厮又回来了。 “是陆卫的错,方才不该……”众人落座后,陆卫又起身向唐谷溪施了一礼。 唐谷溪只坐着,凝神望于地上,不言不语,对陆卫之话惘若未闻。 齐煜被林落一刀毙命了,林落被敌军的箭射伤了,苏宸被……被一箭穿喉了。继而大火漫天,封锁前路,燃烧尽后,尸首全无…… 死了,都死了。 一片荒芜。 “可是,我听将军所言,林落已回了西州?”此次,是陆卫问她,面上带着微怒与不可思议。 唐谷溪眸光轻颤,点了点头。 “她是如何回去的!”陆卫的惊讶显然不比司马将军少半分,“那时我亲自找过的,火烧之地片甲不留,不是面目全非便是化为灰烬,绝不会有人活着回去!就算、就算有人活了,也不会走出那片荒蛮之地,何况,还是重伤……” “哼,这还用说?”司马将军恨恨道,“片甲不留之地,竟唯独活了一女子,若非投靠敌军,她还能有何理由?!” 唐谷溪皱了皱眉,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将军也不可把话说的太过了……”只听琉璃的声音低低响起,“奴婢虽不闻天下事,更不知战况的深浅,可此事任谁听来,都会觉得诡异万分。将军不妨想想,千军万马,寸草不生,为何偏偏丢了少将军的殿下的尸骨,为何林姑娘会亲手杀死少将军,这未免过于离奇诡怪、莫名其妙了。” 琉璃之所以说出此番话,一为不忍见唐谷溪心灰意冷,二为她身为局外人,反而另有一番看法。若放在半月以前,她是绝不可怜她半分的——眼见将军带回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哪有不吃醋之理?可后来所见,将军于她并无半点杂念,而唐谷溪又实为重情重义的率真女子,琉璃这才消了隔阂之心。 哪知,她此言出口,倒令所有人愣住了。 司马将军原先只顾生气,加之性本粗犷,因而未往细处想。此刻听闻琉璃所言,心下生起一股寒气,越发觉得飘渺迷离起来,虽仍不相信,却疑惑了几分。 陆卫本就对王子殿下死去有愧疚之意,此刻听其话中有生还之意,不禁心头剧跳,精神抖擞。 “琉璃姐姐,你的意思是……” 琉璃只是无心之言,并未料到众人此反应,见她反问自己,自己倒没了主意,干笑道:“我的意思是,其中或许有隐情……自然了,这只是我的一孔之见,并不——” “你接着说。”司马将军看向她。 琉璃一怔,听闻将军发话,心中愈加慌乱起来,即刻一想,不如横下心来,道出心中所想罢了。反正事已至此,她一婢女说两句话,又能起多大作用? “奴婢想,从陆大哥所言中,既得军中有诈,奸人作祟,却不知系出何方……此事本就事发突然,而齐家又一人不剩,那作乱之人,定是和齐家有所渊源。自然,这是我一人猜想而已……后来林姑娘杀死少将军,少将军和她皆不见,宸王子也不见……” “等等。”唐谷溪及时叫住了她,脑中一闪,“你方才说,林落和齐煜、苏宸皆不见……而林落能活着,那就是说,齐煜和苏宸也活着了!” “我……” “琉璃姐姐,多亏你此言!”唐谷溪眼神焕然一亮,从座上站起身,脸颊微红,“司马将军,陆卫,我们只知林落拿刀‘杀’了齐煜,却并不曾想过,这场战役中,唯独不见的,就只有他三人!起先谁都以为,少将军和苏宸已死去,因此,谁都不曾往别处想过……或许他们还活着呢?” 她不是胡乱妄言,而是有理有据——据琉璃所言,她方才说的不是“林姑娘杀死少将军,而她活着回来,少将军和宸王子死不见尸……”而是“林姑娘杀死少将军,少将军和她皆不见,宸王子也不见……” 好一个皆不见! 好一个无心之言! 倘若,林落未回来呢? 那此刻丢失的“尸骨”,岂不变成了三人的?变成了“林落、苏宸、齐煜死不见尸”了? 当初,定是他三人一同不见了身影,不知为谁带走,或敌军、或乡民、或部下……总之,他三人一同消失了,一同不见了…… 而林落不知为何,后来又安然返回了西州。那么余下的二人,也许就在不知名的某地,或重伤、或死去、或成活…… 反正,不在回来的棺材中,不在烧成灰烬的战场上。既然不在,那就有希望,那就有其他可能…… 唐谷溪脑中风驰电掣,惊雷滚滚,千思万绪在眼前飞速闪过,她面红耳赤,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重又坐回了椅上。 司马将军和陆卫闻言,知她何意,二人虽然心有迷惑,可毕竟是疆场回来的人,对“他们还活着”,终归是绝望大于希望。二人不语,屋内沉寂了片刻。 “姑娘,大夫说,初愈后不宜太过疲累,要不要回房歇着?”琉璃见她言语奇怪,心神恍惚,恐她又胡思乱想,生出病来,岂不怪她? 唐谷溪知道自己所言,于他们而言太过虚妄了,数月之久,此番讨论的,司马将军和陆卫又不是没想过,他们不糊涂,甚至比自己更清楚战事,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确在胡言乱语。不过,她也不解释,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武贲军赤胆忠心二十载,自大王登基之后,便一直守卫凉禹国土边境,历经大战小战,不下数十件!最终,就这么没了……”陆卫痛心疾首,面上喷出一层怒色,“如若我得知背后谁人作怪,豁出命去,也要为武贲军报仇!” 唐谷溪心头微颤,朝他瞥了一眼。 司马将军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没答话,他何尝不是这样想?又何尝不知是谁人作怪?只是,如今势单力薄,大王命将已矣,太子即将登基,而赵氏,必当权压众人,势不可挡……他们,该如何反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 跟我走吧 是夜,月隐星淡,天色幽黑。 三更已过,唐谷溪熄了灯,披衣出门,顺着小路往陆卫的房间走去。 此时陆卫早已就寝,听闻叩门声,便起身披衣开了门。一见是唐谷溪,立刻慌了,急忙整好着装,点亮灯烛,请进门内。 他自入将军府后,便一直住在后院某僻静处小屋,平日人迹罕至,深夜更是无多余人声了。唐谷溪进屋后,也不说话,只坐在桌边发愣出神。 “姑娘来此,是为何事?”陆卫早已清醒万分,恭敬坐在对面,问道。 唐谷溪抬眼瞧着他,眸光安定,桌上的烛火将她的脸颊映亮,半晌不说话。倒将陆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四下无声,他也不知说什么为好。 “陆卫,你跟我走吧。”良久,唐谷溪才轻声道。 初闻此言,陆卫吓了一跳,一时瞠目结舌,呆呆望着唐谷溪,更加没了言语。 “你不是想为武贲军报仇吗?”唐谷溪继续道,眼神似箭,“还有苏宸、少将军、齐将军……那些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将士,你不是想为他们报仇吗?你跟我走,我能为他们报仇。” 陆卫良久才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唐谷溪,原以为她在胡言乱语,可是视其神情,又不像是在说笑,不禁心中打鼓,没了主意。 “姑娘的好意陆卫心领了。”他说道,“少将军等人尸骨无存,这的确是陆卫心中憾事,也从未忘过替他们报仇。可是,此事不似姑娘想的那么简单……事关千万人的生死,更关乎凉禹朝中王侯重臣。便是司马将军,如今也无法子,只得卧薪尝胆,积蓄力量,以待良机,更何况是姑娘呢?我能理解姑娘此刻的心情,可是说到报仇……” “我知道你不信我。”唐谷溪打断了他,“他们的仇人,一为奸臣,二为乔疆。这奸臣是谁,不必我多说,你我心中皆知。至于乔疆,唯有灭其国,方可为武贲军报仇……再者,倘若万分之一,苏宸和齐煜没死呢?他们被乔疆掠了做人质,受酷刑、做苦役……不是没可能。所以,唯有灭乔疆,方可为武贲军报仇,唯有除佞臣,方可为齐将军洗冤。” 说至此,她缓缓站起了身,黑眸发亮,视线死死锁在陆卫脸上,“你定以为我在天方夜谭……可是,我骗你何用呢?你看看这个便知。” 一卷锦帛被她丢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带过去的风将烛火扫得摇动了两下,光影微皱。 陆卫双眉蹙起,凝视那卷锦帛,又抬首看看唐谷溪,她早已背过了身去。陆卫无法,只得拿起锦帛来,凑着烛光细看。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回响在这屋内。灯光昏黄,将唐谷溪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她静立着,一动不动。 少时,背后突然有了响声,陆卫“噌”地从座上站起来,双眸几乎瞪出,直直盯着锦帛上的字,惊诧万分。 “这……这是大王的……圣旨?”他的声音在发抖。 闻言,唐谷溪默默转过身来,面色平静,“你看到了?” 陆卫深喘着气,两手捏在桌沿上,一手紧紧攥着那锦帛,垂下头来,凝思良久。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他缓缓道,语气无力,“姑娘是想,有朝一日,拿出这道圣旨来,立寅王子为王。而依寅王子性情,和他与宸王子的手足情谊来,必会起兵攻乔,为武贲军报仇。” “正是。” “可是……可是寅王子年纪尚小,如何能……” “年纪尚小,也可等上两三年。” “两三年?”陆卫抬头,“如姑娘所言,若是殿下和少将军真还活着,他们如何等得起这两三年?” 这一句话刺了唐谷溪的心,她面容微动,慌忙撇开了目光,沉默片刻。 “况且,彼时那奸人……该早已无法无天,权倾朝野了吧!” “如若实在不行……我还有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陆卫面色凝重,直直盯着她,“姑娘想说什么?” “苏寅不行,还有别人……” 别人?陆卫满心疑惑,细细凝视唐谷溪的脸,隔了半晌,他道:“姑娘是说太子殿下?” 唐谷溪一声不吭。 陆卫一动不动望着他,待明白过来后,他脑中如遭重击,电闪雷鸣,颓然坐在了椅上,死死盯着桌面,脸色惨白,眸光呆滞。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静如死寂。 “此事尚未说定,你也不必如此。”唐谷溪睨着他的脸庞,轻启朱唇,虽面上平静,内心何尝不是犹若针扎?她深吸了两口气,顺着桌子坐下来,伸手倒了一盏茶,推至陆卫面前。 “此为其一。”她淡淡道,“凉禹受此重创,纵然积蓄数年,也未尝能夺胜乔疆。不管太子或是苏寅,仅凭一国之力,尤不可及。” “姑娘此言,又是何意?” “再过几日,我要回西州。”唐谷溪并不直接回答他,“你若跟我来,自然会知道是何意。” 陆卫不解,疑惑地望着她,思忖片刻,道:“姑娘若想让陆卫随从左右,陆卫自不会推辞。只是……只是……” “你还放心不下司马将军?” 陆卫被说中,略略瞥了她一眼,垂首不作声。 “放心吧,那人只敌对齐将军,齐家倒了,他方罢休。司马将军能从战场活着回来,已说明这一点。而你,陆卫,你是苏宸的人,此刻暂住将军府看似万全,可终归不是法子,他们既要苏宸死,也不会让他的部下活。”她眸光忽变犀利,“所以,陆卫,你必须跟我走。” 陆卫听闻此言,心中已是千疮百孔。她话语铮铮,有条有理,任谁听了,也不会执拗不从,更何况是他? 如若殿下在此,也会让他跟唐姑娘走的吧。既然殿下已去,不得事主,那跟在唐姑娘身边,也与伴随殿下左右别无二致了。总归他二人一条心,又同为有情人,何不听了唐姑娘的话,随她前往西州? 看陆卫略有动摇,唐谷溪稍稍放松下来,不再劝说。转而换了副神态,想起另一事,较难启齿,思索片刻,还是问道:“苏宸他……在此之前,可曾提到过我?”(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他的名字 陆卫笑道:“自然是提到过了,殿下自离开宣阳之后,但凡闲暇休战之时,便将姑娘的名字挂在嘴边。我们几个下属,早就将姑娘的名字听了千八百遍了。” 唐谷溪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忽然生起悲来,两眉蹙起,不安道:“他这般心神恍惚,难免影响作战……如此说来,还是我耽误他了。当日,就不该前去送行,白白扰乱他的心境,倘若没有我,或许他……” 说至此,不觉心中悔恨,绵绵流下泪来。 陆卫本欲使唐姑娘心中开阔,添些欣喜,因而未免夸大其词,可谁能料到,不仅未能使唐姑娘高兴,反而让她心生感慨,流下泪来。他一时慌了,坐在那处倒茶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手足无措。 唐谷溪伤怀片刻,渐渐止住了哭泣,擦净面容后,愣愣看着烛芯,一言不发。 “姑娘当心身子,眼疾才好,再次流泪,岂不令陆卫难以心安?”陆卫锁眉道,“倘若殿下知道,不单心疼姑娘,定也要狠狠责罚我了。” 唐谷溪叹息片刻,缓缓站起了身,敛容道:“叨扰你半日,也误了你歇息。我回去了,你何时想好了,何时来告诉我。也不急,我终归还要在凉禹留半月之久,方才动身。” 回去之后,她一宿未眠,辗转反侧,一直回想当日所闻战场之景,直至天亮。数日后,军中后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朝中安定许多,唐谷溪起身前往宫中,去寻回遗留在碧云宫的剑。 自武贲军回来后,大王听闻苏宸和少将军尸骨无存,本就忧心如焚,病体羸弱,此后更加病重了一些。唐谷溪拿着苏宸给她的令牌入宫后,虽心念大王,却不忍相见,还是径直驾车朝碧云宫驶去。 方走至门口,便听里面一阵哭嚎,丫鬟正要去报时,被唐谷溪拦住了。 “是谁在哭?”她锁眉问那婢女。 “是公主殿下……” “若萱?” “嗯,公主今早过来请安还好好的,不知谈起什么来,娘娘发了怒,也不是发怒……总之,公主又气又急,从晌午直哭到现在……” 唐谷溪听那丫头说话慌乱,前言不搭后语,便知此事定会棘手。她想,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作为一个外人,此刻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正在辗转徘徊间,只听房门“吱啦”一开,顿时冲出一个人影,捂着脸直往院门口跑去。 “若萱!”唐谷溪急忙冲上去拦住她,“你这是怎么了,要去作甚?” 若萱正埋着脸痛哭,哪会料到被人拦住?正欲发火时,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赶忙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眼圈红肿。见是唐谷溪,先是一愣,未料到她会出现在眼前,继而大放悲声,直扑进她怀里。 “若萱,你……”唐谷溪搂着她,神情复杂,一时惘然,也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屋内又走出一个人影,窦王妃站在阶上,远远怒视着若萱,看见唐谷溪时,眸光微有变动,却因在盛怒之下无心顾及其他,只对若萱恨铁不成钢,愤愤道:“你哭吧,堂堂公主,如若不多加管教,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以往,是本宫过于心慈手软了,如今想想,你父王之前的决定是对的,不该任由你胡来!” 说罢,她扭过身去,对院内众人吩咐道:“今日起谁都不许管她!雪嫣,送公主回公主府去,十天之内不得出来,除三餐照送外,不得有任何人入内,更不得让公主踏出院门一步!” 雪嫣垂首站在一旁,浑身哆嗦,听闻此言后,赶忙点了头,下来搀住若萱。 唐谷溪因被若萱抱着,不得屈身行礼,好在窦王妃并不注意,发完话后便进屋了。院内丫鬟奴才战战兢兢,退立一旁,皆不敢吱声,唯有若萱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哭着,喘不上气来。 唐谷溪从未见她哭得这般悲痛,也从未见一向温婉的窦王妃如此盛怒过,当下愈加着急,问道:“你究竟是犯了何错,为何娘娘会这般生气?” 她与若萱之间,早已情同姐妹了,此刻称呼也省去了,直以“你”“我”相称。 若萱只埋头而哭,一言不发。唐谷溪知她不是沉默寡言之人,此刻竟不吱声,定是做了愧疚之事,看来,窦王妃此次盛怒也在情理之中了。 三人出了门,坐上唐谷溪坐过来的马车,往相隔不远的公主府走去。 车上,若萱渐渐止住了哭声,却仍旧低头不语。唐谷溪坐在一旁,心中忐忑,将她细细看了一番,只见其满脸通红,发髻松散,泪痕纵横,妆容凌乱,衣衫不整。 一时,心下虽疑惑,却也明白了几分。 “公主既不愿开口,那谷溪不会问的。只是,如今宫内大王病重,残军返朝,正是人心惶惶时,公主若这般闹腾……只怕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也不好。”唐谷溪看着她,顿了顿,“有何事,不如等到过段日子再说,公主千万不要心急。” 若萱低头拭泪,抽噎良久,小声说道:“不是我故意的……我根本没料到……” “没料到什么?” 若萱闻言,脸面更加涨红,闭口不言。 唐谷溪把目光转向雪嫣,雪嫣也是一副无措状,低声说道:“今早奴婢随公主去向娘娘请安时,一进门,就见娘娘满脸愠色,桌上放着一个……一个荷包,那荷包是公主随身带的,所以娘娘认得。” “既然是随身带,又如何被娘娘发现?” 雪嫣瞅瞅若萱,低头不作声了。 一时,马车内寂静无声,三人各不言语。 隔了半晌,唐谷溪才对若萱道:“公主还是太心急了些,为何不想想,被娘娘无意间发现还好,倘若这私物是被别人捡去了,岂不是要说公主与……与那不知名的侍卫私相授受!如此污名,你可担当的起?” 若萱猛地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窦王妃……其实在保护公主殿下啊。”良久,唐谷溪又道,“公主不必心急,娘娘理解公主的心,只要公主耐得住性子,再等等,总有一天……公主会称心如意的。” 闻言,若萱不可思议看着她,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你不信我?”唐谷溪眉角轻挑。 若萱神色惘然,点点头,又摇摇头。 唐谷溪笑了,说道:“公主,你听我的,只要你耐住性子,不再与那侍卫往来,既免其受苦,又不致窦王妃生气。等上几个月,自然会成就好事……”她伸手握住若萱的手,“你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什么?”(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半路拦截 正说着,马车到了公主府,三人下车。若萱落地之后,反身抓住她的手,泪眼婆娑,问道:“谷溪姐姐,你方才所言可当真?” 唐谷溪点头,“当真,自然当真。” “你还会再回来?” “嗯。” “多久?” “也许……数月之后,也许一年。” “那……你回来后,真会救出他来?” “会。”唐谷溪微翘唇角,“不仅会救出他来,还会重用他。彼时,王妃娘娘定不会再说什么了,至于公主,亦可名正言顺嫁与意中人了。” 若萱香腮飞红,微微垂了首,半晌,说道:“可是,谷溪姐姐凭何得以……” “这你不必管。”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双手拍在她肩上,笑了笑,“总之,你相信我就是了。若萱,你……信我吗?” 若萱缓缓抬起头来,柳眉微蹙,一双清澈的眸子诚挚望着唐谷溪,眸光似火,清透莹亮,她重重点头:“信,若萱信!” 唐谷溪闻言,嘴角更弯,面上却泛出一抹苦涩。 雪嫣从屋内拿出了剑来,唐谷溪接过久别重逢的青玄剑,对若萱微微施了一礼,接着,回旋转身,上了马车。 “公主,请回吧。” “谷溪姐姐,我送你出宫!”说着,若萱就要爬上车,雪嫣在后面急忙拦住。 “公主,你忘了谷溪方才说的了?”唐谷溪掀开一边的帘子,露出半张脸来,“你好好呆在公主府,万莫再惹是生非,事事小心,无论你和母妃受了何种委屈,记得多忍耐些,千万别沉不住气。还有……记得照顾好苏寅和萧王妃,替我照顾好他们,算我求你了……” “姐姐说的这是何话。”若萱眼里又噙了泪,“即便姐姐不说,我也会照顾好他们的。无论是替你,还是替宸哥哥,或是替我自己……我也会照顾好他们,不让你担心。” 听她此言,唐谷溪放下了心,又见她一副泪水潸然模样,不禁喉咙哽咽,眼角湿润,勉强笑了笑,放下车帘。 “走吧。” 车夫轻提缰绳,马车滚滚而去。 若萱站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儿,才抹了抹眼角,走进府内。 唐谷溪坐在车内,心中忽上忽下,犹疑不定。此次出宫后,就直接回西州去了,她真不去看一眼萧王妃?那日在濯心殿,苏寅把她叫住,她是又喜又悲,万千情绪堵心头,最后竟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苏寅自幼跟着苏宸长大,萧王妃又一手将他两个养大,于苏宸而言,萧王妃便是生母,苏寅便是亲兄弟。此时此刻,苏宸“死不见尸”,不知萧王妃要悲痛成何种地步! 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 车身摇摇晃晃,她的心慢慢平定了下来。伸手摸摸自己的眼,只觉得眼内干涩酸痛,大夫说,她不可过于悲痛,不可再伤心流泪,她早已犯了忌,这下,该来的报应还是来了。 想着,索性闭目养神。刚巧手指落下时,隔着衣衫触碰到了腰间某物,坚硬温凉的感觉通过指尖传向心底,她的手一顿,双眼微睁,顿时心如针扎。 那玉佩还在身上,她日日佩戴它,夜间包好放在枕下,可终不敢细看一番。 正在恍神间,只闻前面传来一声厉喝,马车骤然停下。车身晃动,唐谷溪毫无防备,一下子向前扑去,好在她武功在身,及时扶住了车身。 “里面是何人?” “是……是将军府上的姑娘。” 那车夫是将军府的小厮,只知唐谷溪住在府上多日,全以为是司马将军新买回的侍妾了,此刻为人所拦,未免惊慌。 “司马将军?”那人声调高提,顿了一顿,“殿下,是司马将军府上的人!” 殿下……他是? 唐谷溪心头乱跳,坐直了身子,紧紧抓住手边的剑,心口发紧。 “司马将军府上的人?” 果然是太子的声音,唐谷溪浑身一僵,紧闭了眼,汗毛倒立。 “究竟是何人,怎么入宫的?”车外那太监又厉声道,“让你家主子出来!王宫之地可是闲人随便进的?大王如今是病倒了,可那又如何,你们一个个别不把太子殿下放眼里,终有一天,你们都得有好果子吃!” 那小厮哪见过这个?一听是太子殿下,早吓得魂飞魄散,从车上滚了下来,转身对车内道:“姑娘……姑娘还是出来吧,咱们可是凭令牌入宫的啊,快拿出来给太子殿下看看吧!” “哼,管你有没有令牌,照你说,全天下有令牌的皆可堂而皇之入宫了?那令牌只不过是大王对有功之人的奖赏,谁知他们不会转交别人?如今风云大变,入宫皆要请示太子殿下,你们并未请示,便入禁地……所以这位娘子,还是快出来吧。” 最后一句,语调极慢,颇有不耐烦之意。 唐谷溪坐在车内,满心冰凉,手心微微透出虚汗。她干咽一下,扭头朝窗帘的缝隙里向外瞧去,只见太子一身华服,正高高坐于轿辇之上,神态悠闲,姿势懒散,与她相隔不过数丈。 她心中狂跳,好容易平定下来的心绪,此刻间一团乱。脑中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太子,其间又不断闪过苏宸的面孔,闪过太子当夜在马车上的作为,闪过赵王妃于冰室中说的话…… “里面坐的是谁,怎么还不出来?”此次,是太子的声音,“怎么,还想本宫亲自请你?出来!” 唐谷溪心一横,索性扔掉剑,掀起帘子,跳了下来。落地之后,她眼光直愣愣望向太子,面无表情。 “是你?!”太子脸色大变,双手扶住两侧,几乎要从轿辇上站起来。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唐谷溪低声说道,跪地行礼。 身后的小厮也忙跪于地上。 太子惊喜过望,自那日在濯心殿见过后,他便以为她离开了宣阳,未曾想,今日能在宫中重遇,实乃老天相助! “唐谷溪,快起来!”太子左呼右唤,“你们还站着作甚,还不快请唐姑娘上来,与本宫一同回去,她与本宫可是久别重逢,你们可都看清楚了,以后她进宫,谁都不许拦!”(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今日不成 那太监一看乾坤大变,顿时心如明镜了,再细看那姑娘,果真有几分相识,便忙不迭地要去搀她。 哪知唐谷溪毫不领情,还未等那太监把手伸过去,便侧开身子,冷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太子见状,知她尚还在意上回之事,便赔笑道:“姑娘可是入宫来见父王了?来去一趟未免劳累,不如到本宫宫里歇息片刻,尝几口新茶,如何?” “谢太子盛情邀请,只是民女……尚有急事,不能遵从太子之意了。”她眼皮抬起,瞥了太子一眼,“还望太子恕罪。” 说罢,她决然转身,欲要上车。 太子急忙给那太监使眼色,太监早已会意,抢先一步横在了她面前,挡住去路,绽开笑脸道:“姑娘莫生气,方才是奴才们冒犯了,奴才这就掌嘴!” 话毕,左右开弓,朝自己脸上打了起来。 唐谷溪未料到还有这一招,一时傻了,走也走不掉,又不忍看他那么打下去,只好撇开目光,佯装不见。 “嘿嘿,姑娘,请上轿吧。”小太监放下手掌时,两脸早已通红,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状,弯下腰请唐谷溪。 唐谷溪无可奈何,气得面色铁青,转过身来,朝轿上的太子狠狠瞪去,拱手道:“请太子殿下恕罪,民女确有急事在身,不能与殿下同往!” 太子虽说贪恋于她,然而毕竟是堂堂太子,心气极高,见她执拗如此,自己也颜面尽失,面色十分不悦。扭头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遂冷冷道:“看来,你还真是痴情啊……” 唐谷溪眸光颤动,心头划过一道凉意。 “哼,可任你怎样痴情,如今都覆水难收了,苏宸他死了,死在塞外了,这宫里永远没他了!你竟还如此痴心不改,空守一个死人,有何用?本宫早说过,此去运数未卜,他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谁能料到,本宫竟一语成谶了……我可不是有心咒他死,唐谷溪,是他命该如此!” 唐谷溪微垂着头,眼眶睁得猩红,用力把泪憋回去,不使之掉落,她狠狠攥着手心,几乎要将手中的衣角撕碎。 “怎么,你可死心了?”太子一脸笑意,从轿上弯下腰来,歪头打量着她。 唐谷溪咬紧下唇,不吭声。 “还不死心?也罢,本宫终会让你死心的……”太子收回身来,嘴角翘起一抹狞笑,眼光一凛,冷冽地划过前方。 奴才们会意,立即朝唐谷溪走去。 “太子!”唐谷溪一声凄厉叫声,令奴才们止步顿足,停在了原地。她抬首望向轿上那人,双唇紧绷,眼里满是泪水,愤恨的目光几乎将他穿透。 太子从未见过她如此,被这一声叫吓住了,略有无措,咽了口唾液,不言不语。 “好,民女答应殿下,民女这就随太子殿下……前往东宫品茶。”她望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惨笑,泪水随之落地。 太子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急忙命人将唐谷溪扶上轿辇,与他同乘一辆,前往东宫走去。 剩下那将军府的小厮,留在原地慌乱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路上,唐谷溪如坐针毡。至东宫后,太子不与她走正殿,先派人将她带入了西苑一间偏房里,自己则不见了人影。 唐谷溪揣测,估计是太子妃尚在宫里,太子怕不好应对,因此不让她露面。由此可看出,太子妃是个厉害角色,而太子,外形虽跋扈,心性却极软弱。 一时颇有感慨,好在他并非城府极深之人,否则,她唐谷溪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眼下,既然已有对策,不如在这房中好好歇息片刻。 哪知,直至日薄西山,夜幕降临,门前才响起动静来。唐谷溪起身,身子绷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目光死死盯着门口。 随着“哐啷”一声门响,太子的身影晃入眼帘,只见他不疾不徐地掩好门,转过身来,正欲说话,目光触及唐谷溪时,面色微怔。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一张满面怒气、冰冷如霜的脸颊,而是一张眉眼柔和、浅笑嫣然的脸庞。 “你……” “殿下。”唐谷溪眼帘低垂,伸手拿过一只玉盏来,在桌上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快请坐。” 她把茶轻轻往前一推,自己也坐了下来。 太子眸光微聚,打量着她,不知何意。心想,她总归是心不在此此刻一改常态,只不过想拖延正事罢了。又或者,她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自己放过她? 他心里冷笑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 “怎么,想通了?”太子拿起茶,移至唇角,目光幽幽盯着她,不失笑意。 “若说想通,民女没想通。”唐谷溪淡淡道,“苏宸死去,我若不哀不伤,那似乎并不正常。”她朝太子瞥去一眼,继而笑道,“自然了,太子今日所言,民女在这房中想了半日,倒觉得有些道理。人固有一死,只是早晚之别,而苏宸战死沙场,是为了凉禹,因而……谷溪并不觉遗憾。太子与他同为手足,想必,也是这般想的吧?” 她将问题抛向太子,太子正在疑惑间,不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应道,“那……那是自然,苏宸之死,重如泰山!” 唐谷溪微笑,“所以,民女也想开了几分。既然他已不在,又有太子垂怜,民女何不珍惜呢?况且,我母国并不在此,若在凉禹能有太子作依靠,也不失为谷溪的福气了。即便说出去,也能涨几分脸,不至于看人眼色了……” 太子听罢,早已喜不自胜,心中疑惑全然消除,站起来一把将唐谷溪抱进怀里,兴奋道:“你……你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你放心,本宫即位后,即刻封你为王后,纵享——” “那太子妃呢?”唐谷溪侧着头,小声道。 “太子妃……”太子闻言,只以为唐谷溪心生醋意,心中更加欣喜,“太子妃她只能为王妃,绝对占不到你头上!” 听着此番话,唐谷溪心中涌过一阵别样的感觉,不禁隐隐作痛。虽说她恨太子入骨,恨太子今日的那番话,可他并非杀死苏宸的人,也并非直接致武贲军覆没的人…… 此刻竟直言要封她为后,难道,他是动了真情?还是只为一刻欢愉而信口开河? 唐谷溪失神片刻,忽然清醒过来,不禁羞愤难当——她竟会为戏言所蒙蔽!即便太子是真心,那又如何,那又与她何干?她竟对豺狼虎豹动了恻隐之心,竟去为一个恶人而心软! 忽然,身下一动,太子将她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 “不……太子!”唐谷溪急忙跳下,面上闪过一派慌乱,勉强笑道,“今日不成。”(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碎玉断情 “今日不成?为何?”太子满面不解,倘以为唐谷溪反悔了。 唐谷溪微低着头,后退两步,“太子既有心对我,我自当感激不尽。只是……只是现今国之动荡,军中悲歌,大王又重病在榻,此景之下,太子不应守成斋戒吗?一来,为国谋福,天下人会尽说太子的好,二来,也让民女心安些……毕竟,有人才死了数月。” “你还是放不下苏宸!”太子面生怒色,“什么天下人,天下人怎会知道本宫今夜做了什么!” “那太子自己心里就好受吗?”唐谷溪猛然抬头,声音扬起。 太子一时结舌。 “太子是将来的大王,所言所行岂能不为福祸考虑?”唐谷溪微微蹙眉,一步步走来,“太子试想,如今武贲军尸骨未寒,而大王重病卧榻,命将垂矣,太子岂能只顾自己享乐?难道就不怕今日所作,会有来日的报应吗?” “你……” “倘若一人报应还好,可彼时太子已是一国之主,就不怕凉禹会有报应?上天有眼,太子的一言一行,皆被老天看在眼里呢!” 这一番话将太子说得怔住了,他本是怯懦无胆之人,又胸无谋略,听风便是雨的,此刻听闻唐谷溪说的头头是道,又见她态度之坚决,于是将信半信了。 原本,今夜若站在他面前的是另外女子,他绝不会容忍至此,可偏偏站在眼前的是她,是夜闯东宫、盗窃玉玺的唐谷溪,他对此女竟一点也恨不起来,不仅恨不起来,反而一次次“放过”她,这令他自己也好生纳闷。 “太子,既然民女答应你,那定会信守承诺的!”唐谷溪见他有所松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是,只是不是今日……求太子放民女出宫去,西州还有我未完成之事,待那事做完后,谷溪必会再回宣阳!” 太子冷笑:“再回宣阳?谁知你会不会一走了之呢。” “民女发誓,不会!”唐谷溪仰起脸来,满脸挚诚,竖起手指。 太子见她如此,又软了心,眉梢一挑,问道:“好,那你说说,你回西州,去作甚?” “民女……”唐谷溪垂下头来,略有滞缓,“民女在西州拜了师父,曾答应师父四月之内回去,好生练剑习武,为人弟子,总不能言而无信。至于是否回来,太子完全不必担忧,若萱与我交情一向好,我今日也是这般答应了若萱的,不信……太子殿下可派人去问公主殿下!” 太子鼻子冷哼一声,振衣坐在了凳上,愠怒不言。 唐谷溪眸光清亮,注视着太子,面容忽然闪过一层寒意,牙关一咬,朝地上磕起头来。 咚!咚!咚! 叩地之声传入太子耳内,太子扭头一看,吓了一跳,怒喝道:“你这是作甚!快停下!” “求太子……放民女出宫。”唐谷溪两手撑在地上,视线略有些恍惚。 “我若不放呢!”太子愤身而起,恼羞成怒,“你若这么磕,那便磕死好了!和那苏宸,一块儿死去!本宫告诉你,本宫不会因你两句鬼话便放你走,你若不依,那只管呆在这屋子里,放心,本宫也不逼你,却要看看,你究竟能呆到何时?一年不从,呆两年,两年不从,呆三年,看谁能熬得过谁!” 说着,一脚踢翻旁边的凳子,裹挟着满身怒气,向门口走去。 “太子!”唐谷溪跪着爬过来,脸上血泪交融,生怕太子走掉,几乎是跪着扑过来,衣衫早已脏乱不堪,爬至太子脚下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民女发誓!民女以手中玉佩发誓!”她仰着头,大声哭道,手里抓着一只碧色玉佩,扬在半空中,“此物是苏宸亲手赠与,太子必定认得!民女今夜在此,以手中玉佩作为承诺,方才所言绝无虚假,绝非谎话!太子如若不信,民女这便碎玉为证!” 一语方出,只见她扬起手中玉佩,朝地上猛摔了过去。 太子大惊,还未反应过来,那玉佩早已着了地……一声清脆犀利的响声震出,紧接着,那通透碧绿的鱼龙变幻玉佩,在光洁的地板上绽开,刹那间,大小不一的碎块飞溅而起,仓皇散落在四周地上。 一片狼藉。 万籁俱寂。 太子凝眉伫立,呆呆望着地上的碎片,又扭头看看唐谷溪,惊骇不已。他俯下身去,拿起了一只碎片,细看上去,果见其上有着王子玉佩的样式,那鱼龙变幻,虽然已经残破,然而尚能看出几分来。 此物除宫中王子佩有,再无二人可有。 看来,是苏宸的无疑了。 她竟然亲手摔碎了苏宸的遗留之物? 太子虽嫉恨苏宸,然未料到唐谷溪会做出此番举动来,亦未料到唐谷溪能如此绝情。为了使他相信,她竟将已故之人的生前之物——何况还是随身玉佩,掷地粉碎!无论她是做给自己看,还是真心如此,此举……也未免超乎他的意料。 “太子……看到了?”唐谷溪抹了一把眼泪,冷冷望向他。 太子浑身僵硬,手指摩挲了两下那碎玉,继而一松,玉块掉了下去。 他的脸色煞白,此副失魂落魄之状并非因苏宸,而是不敢预料唐谷溪还会做出什么来。他自头一次见她,便知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并非仅因她略有身手,而是因那女子身上携带一股劲,令他每每欲要轻薄之时,便心生畏惧。 而此刻,她又做出此举来,更加击中他的软肋。 “你……你……”他转过头来,又碰上她冰冷阴厉的眸子,正直直射向寒光与他,心中更加没了底气,“本宫只是唬你一下罢了,并非真的要囚禁你,你……你何苦呢!” 唐谷溪冷笑一下,跪得笔直,“民女既说到,就要做到。既然殿下担心民女仍心系苏宸,民女索性断了念想,眼不见心不烦的好。如此,方能令殿下安心。” 言毕,她的眸光一转,移上太子脸庞。 太子被那道寒光逼得有些心慌,赶忙闪开,拂袖道:“你何必将此事推本宫身上?本宫可从未逼着你摔玉断佩……罢了罢了,总归是个死物,人都没了,物也当消,你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他又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只剩下重重的叹息。(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生了? 寂静宽阔的宫道上,马车悠悠驶向宫门。天上明月高悬,地上月华如水。 小厮驾着马车,屏息无声,只闻车里传来低低的哭声,它隐忍着,压抑着,可无论如何,那哭声还是不可遏制地传了出来。 唐谷溪坐在马车里,手里的碎片被一块丝帕包裹着,完好的玉佩此刻四分五裂,鱼和龙首尾相接的图案模糊不清,再怎么拼接,也重合不到一起。 她的手剧烈地发抖,抖得那碎片几乎掉落,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点点淋在碎玉块上。黑暗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泛着幽幽绿光,经泪水晕染,那微光愈发闪烁莹亮。 无论如何,那是她最后的筹码,她必须留着。哪怕为之……毁了这玉佩,也在所不惜。 可是,此为苏宸留给她唯一的物品,亦为最后的物品。 它就那么碎了,那么毁了,那么没了…… 在自己眼前四分五裂。 是被她一手摔碎的,一手摔烂的…… 马车摇晃向前。 “敢问,这辆车可是唐姑娘的??” 不过多时,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唐谷溪愣了一下,赶忙擦泪收玉,心想,此刻刚出宫门,在此等她的是何人? “姑娘,外面有人等您。”小厮向里面道。 “是谁?”唐谷溪警惕道。 “如若是唐姑娘的,请姑娘赶快出来,随小的到相爷家。我们是相爷家的下人,玉婵姑娘遣我们来请。” “玉婵?”她微怔,一手掀起了车帘,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下站着两个下人打扮的人,正躬身看向这边。 “她为何请我?”唐谷溪略感一丝不安,“你家少夫人可还安好?” 那为首的小厮抬了抬头,似难启齿,说道:“姑娘还是先上车吧,此事不容耽搁啊。今儿个去将军府,见姑娘不在,小的们才又赶了过来。两个时辰已过去,姑娘若再耽搁,只怕会……” 唐谷溪听了这话,觉事发不妙,也不再多问,当即便下了车。 “姑娘,你……” “你先回去吧,告诉琉璃姐姐不必担心,也别将方才的事道出……我去去就回。” “好,那姑娘万事小心。” 上车后,唐谷溪按捺不住,赶忙问驾车的人:“快说?,你们少夫人究竟怎么了?” “少夫人今日不慎绊倒了,直喊腹痛,小的出门时产婆方进去,怕是要生了!” “什么……”唐谷溪脸吓得煞白,“几时绊倒的?好好的怎么会绊倒?” “自小的离家门已过去两个时辰有余,此刻怕是已经生了。玉婵姑娘急忙忙地派我俩出去,也没交代清楚,敢问姑娘,可是我家少夫人的何人?” “少夫人有喜多久了?”唐谷溪没回答他,直接问。 “将近七个月了。” “七个月……胎已成形,可尚不足全。潇潇这日,怕是受大苦了。”唐谷溪口中喃喃,可心里却生起一团疑问,又问,“潇潇……少夫人一向恬静沉稳,她好好的怎会绊倒?” “小的们也不知啊!今早少夫人还在后花园散心,玉婵姑娘似乎有事,并未陪在身边。接着就听见身边的丫鬟喊叫,才知道少夫人出事了。” 唐谷溪闻言,心中愈加不安,不再盘问,只望能尽快到达相府。 夜已深,然相府却是一派嘈杂,灯火通明,人仰马翻。唐谷溪一路惶惶,进门后,直奔少夫人卧房。 “潇潇怎样了?”唐谷溪一把玉蝉,此时玉蝉正守在小院门口,似乎在等她。门灯下,只她一个孤立的身影,小院内挤满了人,丫鬟婆子来来去去,步履匆匆,谁都无暇顾及她。正门前的台阶上,慕容寒绷着脸,负手来回踱步。 玉蝉一见她,又喜又急,禁不住哭道:“姑娘怎么才来!小姐在里边呆了三个时辰了,我……我生怕万一,便请人去叫姑娘,姑娘不是心心念念要见小姐吗,为何到了关头就见不着人了?好不让小姐寒心!” 唐谷溪听了这话,早失了魂魄,含泪道:“还……还未分娩完?” 玉蝉咬着唇摇头,泪如雨下。 “都这么久了,岂不要折磨死她?”唐谷溪满心愧疚,难受至极,“你方才说,说生怕万一……什么意思?” “小姐是受了惊吓,突发生产,腹胎受到波动,本就生长不足……此刻自然是凶多吉少啊!” “她受了什么惊吓?” 玉蝉满眼含泪,望着她欲言又止,说道:“今日午后,小姐从花园回来,路径门口时,听两个新来的小厮在墙后面说话,谁知他们就提到了……提到了武贲军之事,小姐……她禁不住打击,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而我看见时……已经晚了!怪我……怪我不该好好跟着小姐……” 听至一半,唐谷溪便已了然了。她擦了把泪,朝里面望去,只见灯火照映的小院内,慕容寒的身影徘徊不定,忧心如焚到面色已发紫,他几欲冲进去,却被外面的人拦下了。 “紫阳长公主来过没有?” “侯府已派人来过了,公子就在里面呢。” “赵华庸?” “嗯。”玉蝉扭头指去,只见慕容寒身后,尚有一个人影站在昏暗处,形色之着急不亚于慕容寒。 “相爷呢?” “相爷出城已有半个月,此时未在家啊。” “我去看她!”唐谷溪撒手就往里跑。 玉蝉紧跟着跑进来。 便在这时,只见房门“刷”的一下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两手沾血,大汗淋漓。屋内早已没了多大声息,哭叫声微弱。 慕容寒一见她出来,如离弦的箭,飞扑上去,抓住问:“少夫人她如何了,究竟如何了!” “少爷,恕小的无能啊!少奶奶凶多吉少……” “什么凶多吉少,你忙活了半日,竟给我这四个字?!” “你别急。”赵华庸上来按住他,对那产婆道,“少夫人受这半日的罪,命都没半条了,你万莫再犹豫,只管保少夫人的命为好!” 产婆闻言,六神无主,只看向慕容寒。 慕容寒愤愤道:“还看我作甚,就照他说的办!无论怎样,潇潇的命最要紧,她绝不能出事!……就让我当这个不孝子吧,爹,娘……”他埋头掩面痛哭,身子佝偻下去。 产婆连不迭地点头进去,阖上门。 赵华庸一脸凝重,愁眉紧锁,扭头看了看慕容寒,伸手拍拍他的肩。 唐谷溪和玉蝉同时驻足,望着那紧闭的双门,形容呆滞。 几乎是刹那间,一声嘹亮的啼哭刺窗而出,划破夜空,撞进了众人的耳朵。 唐谷溪身子一绷,神色顿变,生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香消玉殒 小院内,先是一刻的安静,紧接着,响起一阵骚动,众人脸上荡开了笑容。慕容寒僵硬地望着木门,视线死死盯在门面上,一动不动,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直至赵华庸大笑着推他,他方回过神来。 “潇潇……”慕容寒满面神光,大放笑容,即刻推门而入。 玉蝉方才止住的眼泪,此刻却又喜极而泣了。她见门已开,立刻大呼着“小姐”跑了进去。 赵华庸深呼一口气,转身望向檐外的夜空,眼角微泛泪光,唇角扬起的弧度显出他此刻多么兴奋和轻松——潇潇,他的妹妹,九死一生,最终逃过了此劫。他要当舅舅了,他赵华庸要当舅舅了! 夜色陡变温柔,月华无比莹亮,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生机勃勃、焕然一新。 却在这时,只听房内传出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声。 “潇潇!潇潇——!” 赵华庸愣了一下,那是慕容寒的声音。 唐谷溪向房中奔去的脚步戛然而止,面色怔怔地望向屋内,一片惨白。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少夫人!” …… 紧接着,屋内跪着的众婆子丫鬟,发出滔天的哭喊声,瞬间连成一片。 唐谷溪闭了闭眼,扶住额头,略感眩晕。 赵华庸神色顿变,飞转过身来,眼光死死盯着屋内,却只在严密厚实的帷帐上,看到了几个跪地的身影,他的目光如剑,几乎将帷帐刺穿,两腿发软,却无法像慕容寒一样飞扑进去。 …… …… 耳边的号啕声一阵一阵,忽大忽小。 眼前的人影一明一暗,忽远忽近。 唐谷溪最后一次闭眼之前,看到慕容寒抱着潇潇的尸体走了过来,二人浑身是血,却又一瞬之间,化成空不见了。虚幻朦胧中,苏宸一身银甲戎装,手握长戟现于她眼前,却又在触手可及之时,飘渺成烟了。 她的眼皮无比沉重,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垂下了。 耳边即刻陷入了巨大的安静中,悄无声息。 梦里,潇潇出嫁头天晚上的那张带泪的脸庞,依旧对着她浅笑,由模糊至清晰。唐谷溪看到七个月前,红烛雕窗下,她站在潇潇身后为她盘头,将一朵清香扑鼻的山茶花斜插于云鬓间,黄铜镜内的潇潇,峨眉杏眼,面容姣好,秀丽无边。 她忽然转过身,怒瞪着自己,哭喊道:“唐姐姐你为何要来,你走吧!是你……是你把他带走的,是你害死了他!倘若没有你,母亲也不会如此待我,我也不会如此可怜!时至如今,我是实在没法子了,不得不含泪出嫁,忍痛割爱……可是你,唐姐姐,你又付出了什么,你的心意不及我一半,你凭什么比我好过!上天如此不公,我的半条命已没,却又要带走他的命……我只好去陪他了,只好去陪他……只是你,唐谷溪,为何老天不收了你!” 为何老天不收了你! 为何老天不收了你! 为何老天不…… 唐谷溪浑身一震,猛然惊醒。 她大口喘气,圆睁着眸子,面色惨白。喘了片刻,扶手擦额,才见自己满头大汗,衣衫尽湿。再一摸脸,发现两只脸颊上也早淌满了泪。 她挣扎着坐起来,无暇去看周围之物,只呆呆睁着眸子出神,脑里回荡着方才的梦。 “醒了?” 突然,旁边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唐谷溪不必扭头,也知说话者是谁,只是,她此刻实在无力去回应,因此,头也不回,只维持方才的动作,怔怔发愣中。 琉璃也不急,见她不言,也不多追问。桌子那边发出几声轻响,细微的脚步随着琉璃的裙摆由远及近,唐谷溪闻到了一股药香。 琉璃站在她床前,一手握着清水,一手端着汤药。沉默无言,打量了她片刻,才欠身将两小碗放在凳上。 “我睡多久了?” “不久,只几个时辰而已。” 唐谷溪沉了沉眼,但见外面天光乍现,天气明朗,想必只是睡了一夜而已。 “快别动,先吃了药再说。”琉璃见她要下来,忙止住了,弯腰坐下,拿起一碗清水来,递至她跟前。 唐谷溪锁眉望了望她。 琉璃无言,只是用下巴指指茶碗,示意她喝。她的眸光清淡从容,坚定平静,无法使唐谷溪拒绝。 喝了几口热水后,嗓子清润了许多。唐谷溪爬着拿来药碗,仰头闭眼,一饮而尽。 琉璃淡淡笑了,接过碗来,轻轻放于桌上。 “我的剑呢?”唐谷溪下了床,缓慢地更衣,转头四顾,略带忧愁的目光在屋里四处搜寻,却唯独不见她的剑。 “哟,要逞强了?”琉璃放下碗,转过身来,好笑地看着她。 唐谷溪瞥了她一眼,不吭声,只管寻找。 琉璃轻叹一声,面容锁上几分愁虑,转身出了门,不过多时,她手里拿着一把剑回来了。 “给你。”她伸出手去,定定地看向唐谷溪。 唐谷溪梳洗更衣毕,接过剑来,对她轻轻道了声谢。转身面无表情走向院内。 琉璃眉眼翘翘,发出一声叹息,转身跟了出去。 只见唐谷溪拿着剑走下台阶,直接朝外走去。琉璃倘以为她要练剑排遣烦闷,未料到她要出去,一时便慌了,忙跑下将她拦住。 “你疯了,要去作甚?” 唐谷溪冷冷睨了她一眼,毫不理会,只管往前走。 “站住!”琉璃微怒,一步横在她面前,“你要出去,先过了我这关,有本事就从我头上踩过去!今时今日,不管是为谁,我都不能让你出去惹乱子。否则,不仅是不保全自己,你更会害了将军!” 唐谷溪愣了半晌,目光移至她脸上,声音冰凉:“有的人该死,却还好好活着,享尽繁华。而有的人,命不该绝,却早早归天……天意逼我如此,琉璃姐姐,你让开。” 琉璃面色坚定,直直看着她,毫不动摇。 过了良久,唐谷溪吸吸鼻子,后退半步,手中的剑脱落在地。她仰头望望天,眸光无比舒缓平静,淡淡说道:“时候到了,我就向他们认罪去……”她收回了目光,摇摇头,“其实这世上,最不该活的人,是我。” “姑娘这是说什么傻话。” “琉璃姐姐,今儿个几日了?” “三月十三。” “十三……” “是啊,谷雨之日。”琉璃笑笑,指向院中,“你看,初苗新长,寒露已消,水气充盈……春日将至,姑娘也会渐有生气的。” 唐谷溪淡淡笑了,目光微敛,喃喃道:“竟是我的生日。” —————— —————— 没存稿的日子真不好过啊,每章都赶着码字,,仓促了点。(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对饮阁中 十日后,凉禹瑞乾王驾崩,太子苏敖即位,改国号瑞乾为弘治,时为弘治一年。 苏寅封为安陵君,移居安陵新府,其母萧王妃因行动不便,得先王遗诏,不必守灵,随安陵君入安陵,精心奉养。 冬去春来,朝政改貌。江山易主不易姓,民间知暖不知寒。 是年四月初,正是春暖花开,冰河解冻,大雁北回的宜人时节。靖亭侯府,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紫阳大长公主在屋中设了座,却只是二人对坐的小座。桌上也无多余饭食,只有单单两壶酒,三四叠小菜,那菜式及其简单,似乎只是为了装点桌案而存在。 不过多时,赵春一身便服而入,推门踏进,先是朝座上的紫阳看了一眼,眉间掺杂着一缕疑惑,却更多的是忧愁。他回身阖上门,沉默无言地走了过来。 坐下后,紫阳为他斟了一杯酒,推至他面前。又斟了一杯自己的,端握在手中,并不入口。 二人对望着,一阵沉默,继而缓缓笑了。 “二十四年了。”紫阳道,目光下移,瞥着手中那盏琼浆玉液,因玉杯通透,里面的酒水也显得绿意盎然,清香醉人。 “是啊,二十四年了,我敬夫人一杯。”赵春说着,端起面前那盏酒来,两手伸直,移至紫阳对面,唇角带笑,一饮而尽。 紫阳眼帘轻颤,注视着酒水的眸光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她一言不发,仰头将酒水灌入口中。 宽大的袖子将她整个脸遮住,片刻之间,盈袖落下,露出后面面染微红、虽年近半百却仍白皙亮丽的脸庞。 她云鬓低垂,玉簪斜插,青眉朱唇,容颜富态,显得端庄而又历练,柔和却又不失雷厉风行的气魄。 “王兄不在了,潇潇也不在了。”她道,“二十年前死去的人还不够多啊,老天爷竟还要将我的潇潇收回。也罢,也罢,人终归一死,又何须在乎早晚呢?总不过是他们先去,我后来的罢了。” 赵春听了,纳闷道:“夫人今日,为何生出这多感慨?” 紫阳瞥了一眼他,笑道:“你如今是顺风顺水、‘成就大业’了,可别忘了,我们的潇潇,前不久才刚入了殓。” “瞧你说的,潇潇死去我固然伤心。可终归也要顾及眼前,一来她是产子而死,好歹留下了亲生骨肉,二来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终归与你我二人一辈子见不了几次面,所以……还是放宽心的好。”说着,赵春又倒了一盏酒,“更何况,如今太子登基,弘治王必将干出一番天地来,这堂堂凉禹,并非一个小小乔疆便能打败的。不出几年,国力强盛之时,称霸五国不在话下。” 紫阳垂眼听他说着,早已没了耐心。 赵春见她面色不悦,便止住了话头,闷头饮酒。 “秋慈姐姐死得惨啊……”少时,紫阳发出一声长叹,眸光抬起,缓缓划向了窗棂,“赵春,你我夫妻二十余年,彼此再也了解不过了。你所做的事,无论好坏,无论内外,我皆知道。时至今日,我也不在乎了,只盼能与你静坐在此,听你道出心中真言,不可有一字隐瞒。如此,方算诚挚相待,我也可安心了。你以为如何?” 赵春听罢,心中闪过一阵慌乱,眸色微变,却仍面不改色,问道:“不知夫人所指何事?” “所有的事。”紫阳直视他的双眼,“二十年前的事你无需再说,我心里一清二楚。你只需说……此次,武贲军之事。” 此言道毕,赵春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眸光微聚,眉头蹙起,盯着紫阳的面庞看了一刻,继而面色微变凝重,眸珠略略转动,佯装凝思,干笑道:“夫人未免疑心过重了,我即便再过不堪,再不入夫人的眼,也绝不可会去做那丧尽天良、颠倒黑白、叛国苟且的——” “我并未说是何事。”紫阳打断了他,双眸依旧冷如冰霜,如一道死水锁在他脸上,语气柔淡无奇,“侯爷,今日我俩闲聊对饮,实为我一腔诚心。如若侯爷仍不信任我,仍事事隐瞒于我,那我的心结,恐怕此后都不会解开了……都是半辈子的人了,两脚已入坟,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又有何意思?岂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紫阳,其实我……” “侯爷若真想让我寒心,那不难,只管仍将我当外人看便好了。依我看,今日也不必再坐,徒费功夫,即刻回去便是了。” “等等,夫人,等等嘛。”赵春长叹着,起身将她按了下来,面上一派愧疚与不忍,缓缓坐下,“不是我有意瞒你……实乃……” 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看向紫阳,心道,看她样子,似乎早已知道,既然知道,还能如此平心静气与他坐下对饮,可见紫阳纵然恨他,也念在夫妻情分上,不了了之了。此刻,她唯愿自己能以诚相待。 既事已败露,倒不如说出来的好,也不致令紫阳再次心寒。话说回来,先王尽管是她王兄,可自己毕竟才是她夫君,此时此刻,他们利益相伴,紫阳不会不顾及他的。 想至此,赵春索性放开了胆,毫无畏惧了。他的神色陡变舒缓,说道:“好,那我告诉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总之,事已达成。我必须为了新王着想,必须为赵家着想……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这凉禹,究竟是苏家的天下,还是赵家的天下?” “自然是……”赵春一时语塞,“自然是苏家的天下!只是,我却不能不为赵家着想……太子便是其一,他是唯一!” 紫阳双唇紧闭,冷冷盯着桌上。 “所以,你为了太子,为他除掉了一切后患,是吗?”她抬眼,如剑的目光划向赵春,“二十年前,你为了赵妃,杀死了秋慈姐姐。今日,你为了太子,杀死了武贲军十万将领!目的是在宸儿,然却不如杀尽的好……因为,多年前那件蒙尘的西州冤案,你害怕王兄与齐将军走得过密,害怕王兄因为齐将军而对你治罪……所以,你便害死了他,亦害死了他的儿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你失策了 赵春脸上一阵抖动,幽暗的眸子变得愈加深重,他薄唇紧闭,面色僵硬,盯着桌面看了良久。 忽然,一声冷笑自他鼻中发出,他的面容即刻放松下来,心中全然释然了,淡淡道:“你既全知道,又何须要我说呢?” 紫阳闻言,面上喷薄出一层怒气,却极力忍耐着,眸中泛出隐隐泪光,摇了摇头,痛心道:“你是看在你我夫妻情分上,才料到我不会怎样。的确,你出事……我也不能保全,不过,此事又可说明,在你心中,自始至终就没将我放在心上。” “此话从何说起?”赵春惊道,“自你嫁入侯府来,我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多过心,这一日一日的,你也看在眼里,我对你之心,天地可表!只是……哎,罢了罢了,此等话……也不必我多说。” 紫阳不为所动,似乎从未听到一样,说道:“那你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失策?”她淡淡看向他,眸色冰冷。 “你……什么意思?”赵春略显惊慌。 紫阳沉默,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我能有何意思……难不成,还要让新王去治他舅舅的罪?” 赵春不吭声,心中倒安定了许多。 “王兄的病,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吧?”紫阳眉头微蹙,“赵春,你说实话,王兄的病,和武贲军的战败究竟有无干系?” “有。”赵春定定看着他,神色一派淡定。 听闻那一个“有”字,紫阳仿佛身遭重击,上身颤了一下,喉咙微动,“如……如何有干系?” 赵春轻笑一声,静静斟了一盏酒,站起来走向窗边,阴冷的声音从那面传过来。 “不以此为交易,他们如何抵挡得住强大的武贲军?大王病体羸弱,在世上也过不了几日了,活着也是受罪,何不为我所用呢?”他顿了一顿,“其一,大王归天,太子能早些登基,也是好的。毕竟储君已立多年,然空有其位,却无实权,朝野上下皆等着看太子的笑话呢!我身为他舅父,怎能咽下这口恶气?若非七王子,太子登基之路也不会如此艰难……其二便是,我若单单除掉齐昭,大王终会将疑心放到我身上,既然要做,何不做的干净些?”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在说家常话,却听得紫阳浑身虚冷,满心寒意。 寂静片刻后,赵春的声音又响起:“花司主不愧是花司主,当年能费尽心机、密不透风住进内宫来,确有一番本事。没想到,逃回去之后,竟也能大展身手,当上了乔军的将将领,此女不容小觑。我与他,只不过是……一物换一物而已。” “一物换一物?”紫阳声音发抖,站了起来,“你竟跟敌军将领暗通,设计谋局害我凉禹将士与君王!我是苏家的子孙,你如此这般,还说将我放在眼里?所幸如今凉禹无事,否则……赵春,我生生世世也不会放过你!” 赵春转过身来,背着手,眉角扬起,风轻云淡笑了一下,“夫人莫急嘛,听我说完。” 紫阳眼里一片寒光。 “花司主的药真有奇效啊……当初,武贲军大胜而归前,大王曾得了一种怪病,和而今略有类似,同样的昏睡不醒且不致死,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次的病,便是花司主一手造成的……只是,此次药性略重了一些,大王没能坚持住罢了。”说至此,他眼角又抹上一股阴笑。 “你当初便知道?” 赵春微敛眼皮,摇了摇头。 “是王妃,是王妃娘娘。”他睁眼轻叹,“不过,娘娘终归是太不小心、走错一步啊,否则,若非七王子下令不得娘娘亲信靠近,大王恐怕……早已寿终正寝了吧,也不至拖到后来——玉玺现世,逼我至此了!” 提起玉玺,他眼里裹上了一层恨意,目光如刀,狠狠剜了紫阳一眼。 紫阳自然知他心中所想,不过面色平静如水,坚定无比。她毫不畏惧地迎视着赵春,半晌忽然笑了,冷冷道:“我吃斋念佛半辈子,却未能将你的心感化一点,也未将你身上的罪孽洗净半分,此乃我的失意和不幸……赵春,我且问你一句话,这么多年,你难道从未后悔过?” “后悔?”赵春提音反问,眼眸里那丝无措一闪而过,让人捉摸不透,“世间最浪费时间的事……便是后悔。” 世间最浪费时间的事,便是后悔。 所以你便不惜一切代价,让无数无辜的人来代替你后悔? 譬如大王,譬如我,譬如唐谷溪…… “你可知,那丫头前几日,来过侯府一趟?”她的声音忽变冷淡,“是来找我的,或许也是来找你的……只是,我无颜见她,便命人将她打发出去了。” 赵春皱了皱眉,满脸疑色,“你是说……” “姓唐的那丫头。”紫阳抬眼瞥向他,“或许,现今也可以叫……姓骆的那丫头了。” 赵春面色不变,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骆?哪个骆?”他小心翼翼。 “还能有哪个骆?她从西州而来,又得先王如此关照,得将军府如此关照……还能有谁?” 赵春的眉头越皱越紧,眸光微聚,仔细回想着脑中的片段:偷玉玺、住将军府、得大王恩宠、七王子和太子同时看上眼、前往西州、返回宣阳…… 莫不是…… 他脑中轰的一声,耳边惊雷炸开,一片惨白…… 骆……她竟是…… 赵春不可思议看向了紫阳,脸色乍变。看到紫阳点头,他心中便全然清楚了,如遭雷击,一时目瞪口呆。 “所以,你知道了?王兄如何会那么恨你。”紫阳向前走出一步,“才不是因为什么玉玺,不是因为齐将军……这只不过加深王兄疑心而已。真正开始对你起疑,是在大王初次召见他们时……便已猜出了头绪。” 赵春脸色僵住。 “你以为,王兄真有那么傻?秋慈姐姐我只见过几回,便一眼认出了她的女儿,何况是王兄?何况是念了她数十年的王兄?!所以我说,你失策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同生共死 紫阳道出这番话,并非她心中确定如此,而是一半源于猜测。然而,不管事实还是猜测,不管真与假,此刻当务之急,是在气焰上压住赵春。 本来,老夫老妻的,过了大半辈子了,能忍的也都忍了,何必这么较真,置对方于不顾? 然而,今时不比往日。她已经失去一切了,除了她的庸儿,她失去了潇潇,失去了王兄,如今也失去了大半个凉禹……身为苏家儿女,她很不孝,未能为国出力已是不幸,然身边虎狼相伴更是难忍。 当年那个偷换一身戎装,执意请求父王答应她随军出征的自己,虽经风月流逝,早已不见当初的身影,却还深深埋藏在她骨血里。 换言之,若今时今日,她也是武贲军的一员,如何能容忍身边夫君——凉禹王侯,做出此等令人发指的叛国之事? 依她年轻时的性子,恐怕会一刀杀了他。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赵春自听到那一番言论后,便大变颜色,魂不守舍地冥思着,负手垂头,锁眉徘徊。此事于他而言,实乃出乎意料之外,如今万事达成,正是顺风顺水之时,他怎能料到会有南国王室的后裔冒出来?且还是当年为他亲手所杀的秋慈王后的女儿…… 她去西州作甚,西州有她什么人,那林家的两个姐弟与她……又是什么关系?前几日来侯府作甚了? 一时,种种疑问涌上心头,赵春瞬间心烦意乱起来。不过,过了片刻,他又想到:只不过是一个毛丫头,何至于将他吓着?连大王和齐昭、苏宸都被他一一摆平了,到头来,却为一个毛丫头所吓住? 呵,她有何能耐? 一声冷笑从赵春鼻子里发出,他满眼不屑地瞧了瞧紫阳,神情似在说,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她来我侯府,只管开门放进来便是,何须拘着?我倒要看看,这丫头究竟有何本事。 紫阳淡淡望着他,眸光下垂,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赵春眼眸微凛。 “我并非笑你,而是在笑我自己。”紫阳面容一派柔和,望着远处,淡淡道,“我有罪啊!身为凉禹国的公主,身为凉禹国的子民,身为王兄的王妹,父王的儿女,我非但未能出力救国,还一直对枕边人的所作所为……佯装不知,从未劝说,最终酿成大祸。错事是你做的,然我身上同样有罪……” “何须说得如此夸张?”赵春叹道,走过来握住她的双肩,“如今你我相安无事,放下今日所谈之事,再也不提,就当从未发生过,岂不也好?何须自讨苦吃呢?” 紫阳冷笑一下,清透的眸子斜睨着他,后退一步,离开他的双手,“可是,做错的事,终究要有人来还,身上的罪孽肮脏,终究要有人来洗清……” 赵春脸上浮现一丝不耐烦,正欲说什么,却发觉不对,猛地住了口,两眼直愣愣盯着紫阳,面容一点点僵硬。 “你、你要作甚……你什么意思?” 话毕,只闻紫阳一声闷咳,嘴角忽然流出血来,两眼噙泪,冷冷盯着他。 赵春面色顿变,低头看看手里的酒,手指一松,酒杯瞬间脱落,摔地而裂,四分五裂。 随之,一声清脆的响亮灌入耳内。 那酒…… “紫阳!”赵春疯一般扑上来,伸手抱住了她,面颊通红,眼眶睁得极大,厉喝道,“你疯了吗,紫阳,你疯了吗!快来人,叫太医!叫太医——!” “无用的……”紫阳倒在地上,被他抱在怀里,脸色渐渐转为苍白,喃喃道,“你来之前,我已支走了所有人……” “你为何这么傻,为何这么傻!你想要我死,只给我一人下毒好了,我死还不成?死还不成?何须搭上自己的命!” “侯爷……”紫阳眼角的泪滑落,手指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不会怪我吧?” 赵春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发抖,眼泪一颗颗滚下,哽咽道,“说什么傻话……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说过,这世上谁让我死都不成,除了你……哪怕你亲手取我性命,我赵春也无怨言……” “我记得……”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赵春脸颊抖动,涕泪肆流,“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庸儿怎么办,还有庸儿呢!” 紫阳身子抖动一下,唇角又溢出血,眼帘微阖,早已说不出话来。 “紫阳!”赵春剧烈晃动她,近乎发狂。 “为何,为何要与我一同死去?”他将她拥入怀中,死死抱着,忽然一声咳嗽,嘴角亦流出血来,“……你明明可以好好的,紫阳,你又没罪……有罪的是我,是我啊!只我一人死就够了,就够了……” “……你实该千刀万剐一万次,”紫阳的声音愈来愈虚弱,“下油锅一万次,上断头台一万次……可是,我紫阳也非言而无信之人,当初成亲之时,便说过‘同生共死’……此刻,此刻怎能言而无信……” 静静的小屋内,光线昏沉,渐渐转为黯淡,寂静无声。 …… …… 唐谷溪站在侯府门前,不知是进是退,侯府大门紧闭,四周悄然无声,明日她便启程了,此次,是来跟紫阳大长公主道别的。 上次她过来,大长公主正沉湎于失女之痛中,并未能见她一面。而今日,她即将离开,如若不来探望一下大长公主,似乎并不大放心。 潇潇之死,对她尚不能承受,何况是大长公主? 恐怕这世间唯一比大长公主悲痛的人,就只有慕容寒了吧。 潇潇去世,慕容寒备受打击,几度想要掐死她留下来的儿子,却最终未能狠下心去。那小家伙虽然夺了潇潇的命,然终归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更何况,还是他和潇潇唯一的孩子。气归气,痛归痛,他又怎么忍心? 而相府那两个没眼力劲乱说话的小厮,也早已被乱棍打死了,时至今日,相府死寂沉沉。街上人人皆知,相府里那过门未满一年的少夫人,几天以前去世了,留下了个苦命的孩儿,与可怜的寒公子。 徘徊片刻,唐谷溪鼓起勇气,走上石阶,抬手拍了拍门。(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放她进来 来开门的是一位老仆,之前唐谷溪来时他本就见过,这回,在她道明原因后,那老仆语重心长道:“姑娘,你还是请回吧,我家夫人最近身心疲累,过于悲痛,不想见任何人。” “可是,我不会打扰夫人多时,我只是来道个别。” “上回姑娘过来,不是没看见夫人心意,夫人不想见人。”老仆重复了一下,“姑娘,请回吧。” 唐谷溪立在门外,见管家实在不让进,又想到上回过来时,大长公主的冷淡处之,心下便凉了半截。 她不明白大长公主为何不愿见她,要说世上不愿见她的人很多,比如赵王妃,比如赵春……可唯独不可能是大长公主。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一早就认出了自己,她对自己言语体贴、尽显关爱……而如今,她却不愿见自己,甚至处处躲着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 唐谷溪心如乱麻,呆愣了片刻,扭头走开了。 却在这时,院门里头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谁在外面?” 唐谷溪下意识驻了足。 “公子,是上回来找夫人的唐姑娘。” “唐姑娘……” “正是。” “她来做甚?” “说是要跟夫人告别,可是……可是夫人不愿见任何人,您也知道。” “……” “华公子!华公子!”唐谷溪返身跑了回来,急冲冲向里面喊,“华公子,我是唐谷溪,你还记得我吗?上回和苏宸一同拜访贵府,我们也见过面,还有……还有在相府,潇潇的——” 她忽然住了口,眼神一片呆滞。 赵华庸闻言,一缕悲痛涌上心头,面色微动,却只装没听见,看向门外的女子,道:“我知道你,唐姑娘。” 唐谷溪喘着气,嘴角咧开一丝笑容。 “放她进来。”赵华庸目光淡淡一扫,对管家道。 老仆听罢,只好恭恭敬敬开了门。 在去内院的路上,二人一前一后,谁也不作声。唐谷溪在后面忐忑地走着,瞅着赵华庸一脸紧绷、愁眉不展的面色,想要说什么,可话至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唐姑娘,多谢你上次去看潇潇。”半晌,前面的声音传来,平淡得好似微风,却带着一股隐隐的感伤。 赵华庸头也不回,脚步未曾停下。 提起潇潇,唐谷溪心里泛起一阵抽痛,眼前那带血的身影一闪而过,苍白柔美,她尽量不去回忆那个画面。 顿了顿,说道:“没什么好谢的,潇潇她……是我的朋友。” 赵华庸惘若未闻,继续向前走。 “你此次来宣阳,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片刻,赵华庸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透着几丝寒气,冷冷从前面传来。 唐谷溪如实答道:“为武贲军而来。” 其实,她想说,她原本是为苏宸而来…… 前面身影骤然止步,忽地转过身来,脸色黑沉,眉目间一派厉色,浑身冷气喷薄而出。 唐谷溪毫无防备,几乎撞到他身上,赶忙住了脚,抬头看向他,满心疑惑,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武贲军?武贲军已经死了,已经没了!你来了也无用!”赵华庸大声咆哮,反应之烈超乎她的想象,“你来作甚?报仇?为谁报?找谁报?!宸王子……宸王子他也死了,齐将军死了,齐煜也死了,都死了!” “可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你以为只有你一人知道?”他双目圆睁,脸上青筋暴起,“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死得无辜,死得蹊跷!可你无能为力,你连阻止都阻止不了……” 他眸中忽然蓄满了泪,“那么多人啊……全死了!你……你连阻止都阻止不了!” 唐谷溪看他此刻的样子,内心大为震撼,可听其言语,似乎又有些怪异之处。赵华庸看似在指责她、劝阻她,可实际仿佛在劝说自己一样…… 他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华公子,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声音降下来,斜睨着唐谷溪,“我自然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我告诉你,唐谷溪,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因何而来,与母亲是何等关系!都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一毫的消息……我也早奉劝你一句,趁早离开宣阳,别再提起武贲军一个字!” “你难道……” “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赵华庸狠狠瞪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向前走去,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 唐谷溪愣在原地,心中一片空白,耳边还在回响着他方才的话。心底才被隐藏下去的疑惑,此刻又生了出来,且较之更甚。 难道,真与她所想毫无差别么?事实果真如此么? 赵华庸的反应说明了一切。一来,他知道所有的事,甚至关于武贲军如何被灭军,苏宸等人如何惨遭袭击……他都知道。二来,他知而不说,还令唐谷溪莫在打听此事…… 种种迹象皆说明,为贼为娼的凶手,只能是那一个人! 而赵华庸竟能当着她的面说出,不怕她猜出,也不怕她来报复,而是光明磊落道出自己态度,如此之举,也能看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与之前在侯府喝茶时,见到的唯唯诺诺的赵华庸相比,此刻眼前的他,似乎更有骨血一些。 可怜他的父亲,害苦了他,连累了他…… “砰砰砰。” 来到母亲的房门口,赵华庸敲了敲门。 房中毫无动静,四周无一下人。 “奇怪,这些人都哪儿去了?”赵华庸脸上不耐烦,扭头四顾,“小翠!小盈!” 听闻这一声叫,左右回廊里跑出两个丫鬟的身影,来到赵华庸面前,神色慌张,“公子,何事?” “何事?”赵华庸声调一扬,方才的怒气还未消下去,“夫人呢,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夫人吗?母亲最近心神恍惚,不得有人离身,你们不知道?!” “知道,知道公子!可是,是夫人说要与老爷相谈密事,才支开我们的啊,还说……晚饭之前,不得有人进来。” “老爷?”赵华庸皱皱眉,扭头望向屋里,“这么说,老爷和夫人在屋里?” “是啊。” “可是,为何没有动静?”他喃喃道,两手伸出去,按在门上,眼神一动,用力将门推开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 尘埃初落 唐谷溪跟着走了进去,绕过一扇屏风,里面挂着一张锦帘。赵华庸走在前面,望着锦帘里面的人影,眉头微微蹙起,小心翼翼地叫道:“父亲?母亲?” 里面人影不动,也无声音。 身后那两个丫鬟相互看看,一脸茫然。 唐谷溪微微觉出不妙,睨了一眼赵华庸,见他神色凝重,便欲上前掀开帘子。 不想,才踏出脚去,便被赵华庸一手拦住了。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距离那锦帘只差分毫。 “华公子……” 赵华庸惘若未闻,眸光直愣愣望着里面,面色一点点变为酱紫,唐谷溪能感觉到,他阻拦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身后那两个丫鬟似乎也看出什么来,极力向里面望着,可无奈锦帘厚实,且屋内光影昏暗,实难看清具体景象,二人神情颇为复杂。 唐谷溪面容白净,黑眸忽闪着,长睫上略挂泪珠,转开目光,盯着锦帘后的那个模糊形状,胸脯微微起伏。 “大长公主?”她低声叫道。 “夫人……”小丫鬟嗫喏着。 “你们都出去。”赵华庸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唐谷溪和那两个丫鬟没动。 “出去,都给我出去!”他目光不动,死盯着前方,声音却咆哮而出,歇斯底里。 唐谷溪转过头,看见他整张脸都在剧烈颤抖,变得通红紧绷,眼眶瞪得极大,用力喘着气,如同忍耐怒气的狂人,极力压制体内的力量。 两个丫鬟忙不迭逃了出去,形色惶惶。 唐谷溪干咽一下,后退了两步,见他没反应,停在了门框前。 “出去!” 唐谷溪身子一凛,掉头走了出去。 她猛关上双门,大口喘着气,反身靠在门上,止不住地发抖,面如纸色。 紫阳大长公主…… 赵春…… 他们、他们怎么了? 方才,她看见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是她和赵华庸多心了,不是吗? 任何事都没发生。 唐谷溪闭上眼,极力忍耐下,身子才停止了发抖。她抱住双肩,面颊微仰,朝着屋檐外灰沉沉的天,静止不动。 屋内,很快穿出了低低的哽咽声,那声音悲怆而又震动,沉闷而又锐利,似乎是从胸腔挤压而出。渐渐的,它转变为哭声,哭声由小至大,由轻至重,最后撕破嗓音,刺窗而出。 “爹——!娘——!” 在长久的哭声中,最后传出了这两个字。赵华庸的声音无比沙哑,喊出这两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真奇怪,人最初生下来,先学会的是“父母”二字,却在命运尽头,叫出的也是这二字。 略有不同的是,那并非赵华庸的尽头,而是他父母的尽头。 …… 唐谷溪失魂落魄回到将军府,不言不语,不吃不睡了两日,任谁问她她也不说,无论是琉璃还是司马将军,亦或是陆卫,她都好似痴傻一般,令人心急,似乎变成了行尸走肉。 相府的白事才过了几日,侯府便又过起了白事。然而,两家的丧事还是有极大不同:一个为少夫人难产而死,一个为国舅爷兼靖亭军候,外加其夫人紫阳大长公主——大王的姑母,自然后者要以略低国丧的形式举办。 丧事期间,唐谷溪未踏出将军府一步。 众人皆以为她是因大长公主的去世而伤心,毕竟他们之间略有恩情在,又或者,以为她是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先是武贲军及宸王子,而后是好友潇潇,再后便是形同恩人的大长公主……别说是她,即便普通一个人,一时之间面对众多亲近之人的离世,也会承受不住的。 然而,只有她知道,她真正的伤心、真正的心灰意冷、真正的绝望,并非因潇潇,并非因大长公主,而是因…… 是因赵春! 赵春死了,赵春死了…… 一切都没意义了…… 她才认清了她真正的敌人是谁,才知道了前尘往事中的层层真相,才立下决心要为死去之人复仇,才稍微有了点活下去的动力……然而,就在这当头,赵春死了,她的头号敌人死了。 好似被人捉弄于股掌间,命运不受她自己控制,而是为人摆布。世事造化,天意弄人! 想了两日后,她想通了,赵春死去也并非坏事,总之,他是死了。虽说,死的方式有千百种,死的意义也有千百种,虽说她心中仍不甘心,梦里做梦也想在他面前陈列罪状然后一手杀了他! 可是……赵春终究是死了,谁也不能使他复活,再送到她面前为她所杀。他死了,也省了她的力气,今后也不必分心对付他了,从此,心里便只余下那一个人。 现今,她要回西州,她要尽快回西州! 启程那日,琉璃等人来送她,司马将军备好了马车,为她安排了最好的车夫,琉璃给她准备了行囊、衣裳、盘缠,以及她的那把琴——她把它送给了她。 唐谷溪道谢后,坐上了马车。 等候多时,却不见陆卫的影子。 自那一夜在屋内密谈过,唐谷溪便许久未见过陆卫,更未和他说上过两句话。陆卫心中主意究竟如何,要不要跟她走,她也不知。 日头一点点升至空中,气温逐渐升高,街上的人皆烦躁起来。 “我看,就不要等了吧!”司马将军道,“他若想跟你走,势必会早出来的,我这两天看不到他的身影,估计是不敢面对你,不想走又难以说出来。所以,唐姑娘,你还是先走吧!” “是啊,如此等下去也不是法子,他若想去了,再反悔了,将军自然会让他去的,不在这一时。”琉璃说道。 唐谷溪一手掀着帘子,探头往外瞧着,听闻这话,也灰了心。只好收回目光,对司马将军道:“将军,您姑且在家好生修养,明哲保身方是正理。武贲军之事,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我也永远记得。” 司马将军笑了笑,点点头,“路上保重。” 唐谷溪扭头去看琉璃,琉璃笑道:“记得把我教你的《相思曲》练熟啊,相思曲名为相思曲,却是教人不相思的,你记住这点便可。” 唐谷溪认真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了,姑娘快上路吧,否则天黑也到不了最近的客栈了。” 再次告别后,唐谷溪放下了帘子。车夫马鞭扬起,一阵飞尘,轻车远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一章 你跟来作甚 刚出了城门口,唐谷溪便听到外面有人喊叫,然马车疾驰而去,尘烟滚滚,将那一声声叫喊隐没于车轮声中,唐谷溪听不清具体在叫什么。 她只以为自己又在幻听了,因此不放在心上,向后一倒,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 “唐姑娘,停下,停下!” 一句女声刺入耳中,唐谷溪猛地睁眼,惊醒起来,一手掀开窗帘,向外探出头去。 却见街上人来人往,各行其是,并未有任何异常身影,那阵叫声也随之不见了。 她心中好奇,然赶路要紧,便并未叫停马车,放下了帘子,收回身来。 却在这时,马车悠悠停了下来,且停的极为舒缓,不慌不忙。外面的车夫早已不是上回的小厮了,而是一位在将军府谋事多年仆从。 “发生了何事?” “唐姑娘,似乎是宫里的人,堵在这一条道上,过不去啊。不知是不是在等姑娘?” “宫里的人?”唐谷溪心下一沉,暗道,“莫不是太子吧?他怎么又来了!”倘若真是他,那她今天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了,反正此处也不是东宫,对付他那几个侍卫还绰绰有余,她即便把他打一顿又能奈何? 索性撕破脸的好! 唐谷溪一推车门,向前方望去,只见路口的一颗树下,的确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挨个检查过去的行人与车辆。 她在那几个人头中找了找,并未发现有太子的面孔,那些侍卫也并非太子的人,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可那又是谁呢? 她再细望过去,却发现那些人并不是侍卫,而是…… “万公公!”唐谷溪大喜过望,那是万明安的人,那是先王身边的人! 她急忙跳下车跑了过去,想大声喊出来,却又恐为外人看见,只好忍着跑至万公公身边,从背后一跳而出,“万公公!” 万公公正愁眉紧锁查着过路人,乍听这一声喊,几乎吓了一跳,转头过来发现是唐谷溪,这才由惊转喜,捂着胸口道:“唐姑娘,你、你这是要吓死老奴啊!” 万公公虽然身着便装,但还是被唐谷溪一眼认了出来。她不知为何,此刻见到万公公会如此兴奋,就像见了大王一样。 “公公,您在等我?”唐谷溪笑了会儿,正色问道。 万公公看见了她,心便放了下来,命人撤去路障,退了回来。他则与唐谷溪来至路边的草甸上,躲开人群,悠闲地散步。 “公公今日在此等我,是为何事?” “难道就不能是因我舍不得姑娘离开,特意来此送送姑娘?”公公打趣儿道。 唐谷溪笑了,“公公若真是来送我的,那就不会在此一个一个盘查路人了吧?而且,谷溪辈分低,又是无名小女一个,公公代表的却是大王,谷溪又何德何能来让公公送行呢?” 万公公闻言,摇头笑了笑,二人又走片刻,他才道:“今日过来,确有要事。自先王驾崩之后,老奴便告了老,本想着过几日再去找姑娘,没想到后面又生出许多事来。今日过来了,却恰巧碰上姑娘。所幸,还是等到了……” 他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望着她,面染忧虑,“大王升天前一晚,曾给了老奴一样东西。此物……关乎多年前西州蒙冤的那位将军。老奴想,若非宸王子故去、寅王子年幼,外加姑娘又不在宫里,这封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老奴手里的。” 唐谷溪锁了锁眉。 “大王说,若有一天,再见了唐姑娘,让老奴把此信交到她手里。”万公公说着,低头从袖中将信拿了出来,“老奴心想,改日不如今日,一来老奴年纪大了,指不定哪一天就随先王去了,那这封信……岂不就被我带到棺材里了?二来,姑娘早日拿到早好,万一错过时机可就不好了。” “公公,究竟是什么信?” “当年,明德王为了请求大王助他除掉那将军,便写了此封信给大王。”万公公叹道,“信里,一五一十说明了他设下的计谋,包括如何诬陷那将军谋反、如何派赵春与西州的国相上书,在朝堂上如何供词……皆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大王想,有朝一日,错事终会败露,他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因此,交给姑娘。” “可……为何要交给我?”唐谷溪声音略抖,低下了头,手指用力攥着。 万公公注视着她,眉间一派淡定,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信伸了过去。 “为何要交给你,老奴不知。但我想,姑娘应该会用得到吧?再者,姑娘前去西州,与此事近在咫尺,而姑娘本身又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无论是对明德王,还是对冤案平反一事……姑娘都是最合适的人啊。” 他言毕,拉开唐谷溪的手,将信按到了她手心里。 “姑娘,一路顺风,多多保重。”万明安后退两步,弯腰对她作揖行礼,身子停了片刻,才直起身来走回去。 唐谷溪看得出,他是在按对待公主的礼数对她行礼。 她手里握着那封信,沉甸甸走了回来,心心绪难以平定。 上车后,才将那封信移至眼前,细细打量起来。那信已过了十余年之久,却看不见一点岁月痕迹,信封平平整整,光洁如新。唯一显出它古老的,便是那信上的一行墨迹,是西州明德王的手迹。 她想了想,还是莫要打开的好。此刻她心乱如麻,筋疲力尽,只想好好在车上小憩片刻,信上的内容,总之与己无关,还是不去关心的好。 “唐姑娘,唐姑娘!” 猛地,那阵声音又响起。 唐谷溪皱了皱眉,此次可不是自己幻听了,她清清楚楚听到有人在叫她。 “姑娘,好像有人在叫你。”车夫的声音传来。 “停车。” 一声“吁”声,马车再次停下。短短片刻,他们已驶出城门有段距离了。 唐谷溪没有下车,而是掀开了窗帘,狐疑地向外望去。 “姑娘!”伴随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只见其头上发髻轻盘,行装利索,朴素打扮,手里挽着行囊,白皙的脸蛋上冒出汗珠,一脸焦急。 唐谷溪先是一惊,瞠目结舌,而后突然笑了,问道:“玉蝉,你跟来作甚,莫不是也是送行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二章 有故人来 坐上车后,唐谷溪并不急着走,而是让车停在原地。她坐在车内,拿出手绢递给玉蝉,看着她喘着气擦汗,忙活了一阵,玉蝉才平定下来。 “说罢,为何要跟我走?”唐谷溪静静望着她,语气平淡。 “唐姑娘,你让我跟你走吧,让我离开此地。”玉蝉可怜巴巴看着她,眼里含泪,“小姐走了……玉蝉不知该去何处啊!” “胡说。”唐谷溪轻嗔一声,扭回头来,“你家小姐不在了,你就要离开相府?你是她的丫鬟,她嫁入相府,那便将你也嫁入相府了,先不说寒公子允不允许、答不答应,即便他允许,也没这个道理。” “公子他允许!他知道!” “知道什么?”唐谷溪扭头,猛看向她,“知道你要离开凉禹,跟我跑去西州?知道你不顾相府上下,不顾少夫人留下的孩子,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走?” 这一句话将玉蝉噎住了。 “玉蝉,相府需要你,潇潇的孩子……也需要你。”唐谷溪的声音轻柔了下来,低头道,“潇潇已经死了,大长公主和侯爷也已经死了,那个孩子你不能不管,如若寒公子不再续弦,你便是那孩子唯一的姨娘。潇潇生前最看重的人是你,最亲密的人也是你,如今她不在了,你就要一身轻松全然不顾地走人?你若后悔还来得及,此刻便下车回去吧。” “我并非全然不顾一身轻松地走人啊!”玉蝉哭道,“唐姑娘,你怎的……怎的连你也不懂我?若论小姐还在世上,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小姐,可是……如今小姐已死,姑爷又不搭理我们这些下人,终日浑浑噩噩,不醉不归。小姐的孩子,有府里几个嬷嬷照顾,又是相爷和夫人的孙儿,玉蝉自然放心的下啊。玉蝉想跟姑娘走,只不过是因为……因为姑娘和小姐有几分相像罢了!玉蝉跟着,好歹心里有个盼望……” “盼望……”唐谷溪苦笑一下,故意问,“盼望什么?” 玉蝉擦了擦泪,抬头道:“小姐和姑娘的相像之处,在于同爱一个人,而世间为了心爱之人反目成仇、明争暗抢者,不在少数。可是姑娘和小姐,却是情同姐妹一般,令人好不艳羡。此为相同之处,而不同之处,则是你们二人的性子。” 她顿了顿,眸光垂下,“小姐素来软弱,平时又沉默寡言,总把心事憋在心里,不与人诉说,有时多心乱想也不一定,此次武贲军一事……不就是如此?否则,想必小姐也不会死。” “那我呢?” “你……”玉蝉抬头看着她,眼光清澈如玉,“唐姑娘不是如此。我知姑娘心里也是痛苦万分,然而,姑娘却终会有法子的,不是吗?不然,姑娘也就不会早早离开凉禹了。” 唐谷溪心头幽幽一动。 “还有林姑娘和林公子,”玉蝉又道,“上回在侯府见到你三人,玉蝉便觉得你们非同俗人,此次回去,难道不是要跟林姑娘和林公子汇合?” “你说的都对,可……” “唐姑娘,你就让我跟你走吧!跟着你,玉蝉就好似还在小姐身边一样……玉蝉会像伺候小姐一样伺候您,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姑娘今后变故如何,玉蝉皆认!玉蝉绝对不离不弃!” “行了。”唐谷溪轻轻打断她,面容柔和,拉过她的一只手来,低头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好,你也不必多说了,其实我方才……只是试试你而已,谁料到,你竟说了这一大通。其实,有人在我身边,我倒觉得安心一些,如若相府里的人同意,那我自然无二话。” 玉蝉闻言,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眼泪。 “好了,走吧。”唐谷溪拉开车帘,对前面的车夫道。 马车重新上路,由于耽搁了许久,车夫快马加鞭,马蹄声声。很快,三人便出了宣阳城。 几日之后,车行至安陵郡。 自新王登基后,便分了众王子的府邸封地,苏寅被封为安陵君,定居安陵郡。朝堂之人谁不知,那安陵郡距宣阳最远,为一毛不拔之地,郡城狭小,靠近边境,以往分封,那是最不得宠的王子才被分至此地。 唐谷溪不知这是苏敖的主意,还是赵王妃的主意,不过她想,苏敖秉性并不残忍,顶多是薄情寡义罢了,对待年幼的亲兄弟,他不至于如此狠心。 想至此,她忽地想起大王交给她的那道圣旨……内心不由一阵发寒。兴许,苏敖就是看在苏寅年幼无知的份儿上,才对他树起警备心的吧? 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向来可畏。他和他母妃,如此对待苏寅,也自有他们的一番道理。 至于该不该将遗嘱之事,告诉萧王妃与苏寅,唐谷溪还犹豫不定。 路过此地,如若不进去看一眼萧王妃和苏寅,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她在宫里不敢去见他们,是怕触景生情,然而此时,她已不会再受此事影响了。 何况,他们母子二人,离了大王的照顾和宫墙里的安定,初至新府,还不知境况如何呢。倘若有人狗眼看人低,欺负他们病母幼子的,可怎么办? 她对此置之不理,不管不问,又如何对得起苏宸? 唐谷溪不再徘徊,立即令车夫前往安陵府。 府邸不大不小,却也够他母子二人居住,不似唐谷溪想象中那般寒酸。府中下人也多为宫里带过来的老人,各个忠心耿耿,老实本分的。唐谷溪自进门后,便一路察言观色,看着府内收拾得井井有条、清新干净的,也就安了心。 “安陵君,外面有人来找你。”婆子将唐谷溪和玉蝉带至门口,在屋外传话。 “是何人?”苏寅的声音变了不少。 “是……”那婆子扭头,见唐谷溪抿着嘴笑,对她摇了摇头,她便回道,“安陵君出来看看便知了,是您一位故人。” “故人?你让她稍等片刻,我即刻便出来。” “她已经进来啦。” “没我吩咐,为何随便放人进来?!”随着一声厉喝,门帘掀动,屋内窜出个人影,“那人在何处?” 婆子忍着笑,指指角落里的唐谷溪。 苏寅眉头一动,狐疑着转过身来,看到了背后的唐谷溪。 他面色呆住,眸光焕然一亮,过了良久,才喜道:“谷溪姐姐!”(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三章 认不认我 多日不见,两人相见甚欢。唐谷溪发现,苏寅比之前长高了不少,模样还是清瘦俊朗,两只大眼炯炯有神,骨骼日益强壮明晰,颇有几分大人的样子。 “你如今可是安陵君了,”在往后院走的路上,唐谷溪笑道,“怎么,跟谷溪姐姐说说,当上一郡之主、有了自己封地、有了自己府邸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比之前自由多了?” 苏寅认真地点头,“自由是自由多了,母妃也说,这样离宣阳远些,虽地况不出众,却是极好的,既安静又自在。” 唐谷溪笑了笑,看着苏寅的侧脸,欲言又止。 “我知道,王兄不想让我在眼前,也不想让我和母妃靠近王宫,这我都知道……”苏寅淡淡望着前方,声音略带感伤,“正如他之前对待苏宸哥哥那样。” 唐谷溪一闻此言,心中微微抽痛,眸光乱颤着,佯装不解,问道:“……怎样?” 苏寅抬头瞥了她一眼,似有不解,回首说道:“太子……大王讨厌我和宸哥哥,太后又讨厌母妃,所以,他们——” 一语未毕,唐谷溪就捂住了他的嘴。 三人的脚步不由怔住,身后跟着的丫鬟仆人们见状,也都在远处停下了步子,垂头不语。 玉蝉本是侯府的人,对宫中之事一向不甚了解,此刻见唐谷溪和安陵君的样子,自己在一旁站着倒也尴尬,举止有些无措。 “你们都别跟着了,下去吧。”苏寅将唐谷溪的手掰开,扭头对后面的人道。 仆从应了声“是”,便一一退走了。 玉蝉低头道:“那我也……” “你不必。”唐谷溪扭过头,直直地望向她,“你既决定要跟我,那便少不了和我独处,也少不了替我行事。玉蝉,许多事……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现在,你也无需回避。” 玉蝉听闻这一番话,心中委实感动。她跟在唐谷溪身边,伴她左右,原想有个照应,也是为自家小姐的续缘之情做个弥补,未料到唐谷溪会如此看重她,不禁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心中愈加放心。 三人滞步片刻,便又重新向前走去。 “谷溪姐姐,你也不必胆战心惊。”苏寅道,“府里的人大多是新买来的人,即便是旧人,也是跟在宸哥哥和母妃身边多年的人,况且,又是经若萱姐姐仔细挑选后的。我说了什么,他们不会在意,更不会为外人道去。” “你能这么想是好,可是,此番话也是不能乱说的。”唐谷溪轻叹了口气,“你和王妃……不,现在应该是太妃了。你和萧太妃住在此地,孤儿寡母的,外人见你们势单力薄,距王城又远,难保不会惹麻烦。或有新王的线人、太后的探子……也说不定,总之,万事还需小心些。” 苏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三人便来到一间小院内,院里小径青石,玉琼翠树,古朴典雅,幽静而又别致。苏寅指着道,“这便是母妃的居所了。” 唐谷溪目光放远,缓缓扫过了这方院子,静静凝视着。脑中回想起初次入宫时,跟随齐煜去冷宫见萧王妃时的情景来。 当初,他们在长廊上撞见慌张疾走的苏寅,他胆小腼腆,怯懦无言,因受父王多年冷落而招宫里贱奴欺侮。当初,齐煜还是将军府的少将军,威名赫赫,顾全大局,协助她三人进宫面圣。当初,林落和林寻也都还在身边,她仍是那个不知真相、迷迷惘惘的唐府出逃小姐。当初,武贲军还未出征,她也还未在离山遇见苏宸…… 如今,一年过去,齐煜苏宸不在了,萧王妃被释了,林落从战场回来便不似从前了,林寻又一心系在铃儿身上,为亲事伤脑筋…… 她才短短数月不见他们,为何竟感觉如同几年不见了一样? 林落现今如何了,林寻和铃儿成亲了吗?石茵有无再招惹铃儿?李青峰有无再挑事?师娘和师父……可还安好? 想着想着,她鼻尖发酸,心头好似堵着一团棉花,神魄跌宕。 “谷溪姐姐?”苏寅见她发怔,便叫了她一回。唐谷溪这才回过神来,扭头去看苏寅,干笑了笑。 “小姐,安陵君方才问你要不要进去呢。”玉蝉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唐谷溪愣了愣,忙道:“要,要去见萧太妃。安陵君,你可带我去?” 苏寅咧嘴笑了,“谷溪姐姐为何突然客气起来了,直呼苏寅姓名便可,就和从前一样,我和姐姐可不是讲礼数的人。”一边说着,一边领二人往院里走。 唐谷溪笑了笑,也未作答。 走至屋前,苏寅先进去看了一回,将屋内侍奉的两个丫鬟支出去,才复出来,一手掀起帘子,说道:“母妃刚服下药,此刻精神尚好,两位姐姐进来吧。” 唐谷溪微微一笑,点点头,低头而入。 玉蝉在身后却驻了足,支吾了一刻,怯声说道:“小姐见太妃娘娘是故人,奴婢便不进去了吧,多谢安陵君和太妃娘娘的盛情。” 说着,不及唐谷溪和苏寅说话,便俯身施礼,掉头走了。 唐谷溪回眸望向她,神色略怔然。 “玉蝉姐姐这是……” “不必理她。”唐谷溪淡淡道。 二人走入暖阁中,只见前方卧榻上,坐着一个温文尔雅、简朴素洁的妇人,其通身石青色棉衣,不染脂粉,不戴饰物,头发梳得整洁光亮,乌黑莹润,皮肤略染沧桑,眼角有细微的皱纹展开,眉目里却是一片柔光。 细看其手脚,却是…… 袖口裤腿处,皆是空的。 唐谷溪心头一颤,一阵心酸喷涌上来,她身子晃了晃,极力克制下去,勉强笑道:“太妃,是我,我是唐谷溪……” 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流出来。 萧太妃不能言语,然面上激动难抑,脸颊一阵抽动,泪光莹亮,颤颤巍巍,向她伸出手去。 却未想到,唐谷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埋下去,哭道:“太妃,原谅谷溪之前没来看您……不是我不想看您,是我对不起……” 萧太妃连忙摆手,示意苏寅扶她起来。 哪知唐谷溪根本不起,还是跪地痛哭,一边摇头一边喘不上气来,“……我没脸见您啊,我也不敢来见您,谷溪不孝,是谷溪不孝……太妃,您、您认不认我?” 她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看向萧太妃,目光里满是渴望。(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四章 说两件事 您认不认我?认不认我作您的儿媳妇?认不认我为苏宸的未亡人? 萧太妃歪头看着她,一声不响,眼泪一滴滴落下,湿了她的衣袖,细小的呜咽声从她嗓中发出。她就那样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微转眸光,看向了苏寅。 苏寅眼圈红红的,弯下腰来,“谷溪姐姐,起来吧,别让母妃再伤心了。” 听闻最后一句,唐谷溪心如刀绞,又自觉羞愧,没再说什么,从地上站了起来。 “太妃,您……”唐谷溪迫不及待又问道。 萧太妃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唐谷溪停顿一刻,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一把握住了萧太妃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手腕下方的袖子里,仍是空荡荡的。 冷宫里那个躺在阴暗小屋的榻上,蓬头垢面,满脸疮疤,盖着破衣旧褥的妇人,就是如今的萧太妃么?她记得初见她时的惊骇,记得她当时的失态…… 因为她实在未料到,身为大王的妃子,竟能沦落至如此惨境。她可是为大王生下十四王子苏寅、又将嫡长子苏宸一手抚养大的人啊! 都说帝王最是无情,可是无情之处却也有情。先王的无情,在于他盛年之时,对自己的不加反省和不知悔改,在于对萧王妃的冷血和绝情。而他的有情,却在暮年垂危之时,回顾一生时流下的滚滚泪水。 只是,可怜了当时的萧王妃,可怜了如今的萧太妃…… “太妃,对不起……”唐谷溪闭上眼。 萧太妃含泪笑着摇了摇头,她有口说不出,想写字,却无双手。她多想亲口告诉眼前这姑娘,告诉唐谷溪,她认她,她早认她了,苏宸何时认的她,她便何时认的她…… 她想说,孩子,无需你说对不起,这不关你的事,人各有命,他回不来,不是你的错,你不来看我,也不是你的错,因为,你也是受苦之人。 可她说不出来,一切都说不出来…… 萧太妃不是性急之人,更何况,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只是此刻见到唐谷溪,不免又想起苏宸来,心情一时激动,难以平复。 唐谷溪自然理解,因此也不再多问,又恐太妃过于伤心,便止住了眼泪,露出一丝笑容来。 “苏寅,你可否先出去?我与……我与太妃,私下说几句话。” 苏寅对唐谷溪自然放心,因此没说什么,听话地走了出去,将门阖上。 唐谷溪吸了一口气,放开萧王妃,转身走至旁边坐下,低头沉默了良久。 萧太妃静静看着她,也不着急,等待着。 她知道,这孩子一定有何要紧事对她说。 “太妃,今日过来,我要跟您说两件事。”唐谷溪抬起头,凝视着萧太妃,“其一,便是大王临终前,交给我的一样东西。此物,事关……” 唐谷溪止住嗓音,朝窗外瞥了一眼,收回头来,沉思片刻又道:“其二,便是向太妃娘娘打听一件事。也不是打听……而是,而是确认。” 说罢,她移上萧太妃的目光。 萧太妃点了点头,面容恬静,笑态柔和。 唐谷溪定了定神,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样用明黄色锦缎包着的东西,散开后,将其放在太妃旁边的桌角上。 萧太妃见她举止,心中早已犯了疑惑,惴惴不安。此刻见她放在桌上,忙扭头看了起来。 唐谷溪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不知她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也不知萧太妃会是何种反应……此为大王密宣于她的圣旨,除她之外,已有陆卫和萧太妃看过。不过想来,这陆卫和太妃都是自己人,是她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也便安了心。 萧太妃看完后,默默收回头来,低眉垂眼。 唐谷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仔细视其神情,竟无一点她预料中的惊讶,更不必说忘形了。 太妃不愧是长辈,又是宫中风雨吃惯的老人,在此之前,心中已做好了所有打算。多年来苦难的磨练,造就了她不悲不喜的心态。 “太妃,”唐谷溪小心翼翼道,“您……您不想如此,是吗?” 萧太妃抬头看向她,不作声。 “如今赵候已死,先王的忧虑……其实已经不存在了。只是,新王初登基,本性又委实……委实不宜当君主。现如今,姑且先不提此事,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新王励精图治,不负先王厚待,那此圣旨便可废了。娘娘和苏寅,也可长久在此居住了。太妃,您说呢?” 此番话颇有道理,萧太妃也无异议,遂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若是有朝一日……”唐谷溪微微锁眉,又道,“有朝一日,新王真的将国本基业糟蹋了,拖垮了,真的不为朝廷所满意了,谷溪自会践行当日之言。届时,还望太妃能够……能够不怨恨我,能够放手苏寅。” 萧太妃不作任何犹豫,再次点头。 唐谷溪这才如释重负,轻轻松了口气。 凉禹这边的朝政局势,她自会在和若萱的书信中知晓,若萱尚留在宣阳,虽然出了宫,但宫内还有那个姓薛的侍卫。她会注意着朝廷的风势走向,注意着一举一动,有何事,或快马加鞭或飞鸽传信,总会告知她。 至于赵华庸和慕容寒,一个父母亲妹皆死,一个挚爱娇妻去世,二人同为好友,也同样遭了罪受。听玉蝉说,赵华庸万念俱灰,性情本也软弱,伤心之状,丝毫不亚于慕容寒。 “呃……呃……”萧太妃用手臂碰了碰她。 唐谷溪收回神来,笑道:“这第二件事呢,便是……”她面色稍变,顿了顿,“便是关乎西州那位将军的。” 萧太妃眸光一颤,变了神色。 “太妃,您不要惊慌。”唐谷溪赶忙道,“我知道,八年前,您正是因……因无意听到了先王和赵候的密谈,又不顾一切地加以指责,才造成了后来的局面的。这些事,我多多少少从齐煜和苏宸的口中听到过,如今想来,所有事皆重合到一起,自己心里便也明白了。太妃,那不是您的错,我若是您,想必也会站出来……控诉大王的。而今,他们当初密谈的事,西州那位蒙冤将军是如何被抄斩的事……我都一清二楚了,此事和南溪之战有关,和西州与南国的战事有关。” 她抬起头,“太妃,您是因此事受的罪。我回西州,若有机会一定彻查此事,不负您多年所受之苦,也对得起……对得起齐将军了。” 齐将军,萧王妃,皆是因此事,而被大王冷落多年的。 西州将军之事,南国灭亡之事,母后被追杀之事……三者看似毫无联系,实则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安陵君,您要的东西属下买回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五章 不是废人 唐谷溪愣了一下,扭头望向窗外。 “这便是江州所造的箭?”苏寅的语气里有忍不住的的兴奋。 “正是。” “你从何处找到的?这里竟也有卖?” “安陵君说笑了,江州云砂箭是凉禹最有声望的,自然各地都有卖,只是安陵君往常住在宫里,不常见罢了。” “我以前听宸哥哥说起过,此箭名为云砂箭,是因其箭头为朱砂所染,又因其锋利无比,箭势凶猛,有如飞云,便称其为云砂箭。陆卫哥哥,我说的对吗?” “对,安陵君所言不差,一字不虚。” 唐谷溪心中一震,呆呆地收回头来。 太妃见状,目光悠悠划向窗外,深邃宁静,停了一刻又转过头来,示意唐谷溪出去,不必理会她。 唐谷溪正在纳闷陆卫为何会在此处,见太妃示意她走,料定太妃是想让她与陆卫见面,以谈苏宸之事。却不想……她此时疑惑的,却是另一件事。 出了门后,见小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手里拿着一把箭反复玩弄的苏寅,他的对面,是一身粗布便衣、腿脚不灵便的陆卫。 陆卫看见她,满脸的惊愕,显然未料到她会来。 唐谷溪皱了皱眉,站着不动。 苏寅见她出来,忙雀跃地跑过来,笑道:“谷溪姐姐,你看,这是云砂箭,之前宸哥哥教我骑射时,口头提到过此类箭。我想着,如今多有闲暇,也不似宫里有人看管,不如买来练习射奕,姐姐看如何呢?” “好是极好的。”唐谷溪微笑,“只是你要当心,既然它如此锋利,如此飞快,便不能掉以轻心,只当玩乐,别让太妃担心才好。” “那是不会的!”苏寅仰着头,大声道。 唐谷溪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头。 之前,你宸哥哥也教过我射奕,那时还在离山脚下,军营休整时日,我们在林子里采野果、比赛谁射中的树多、谁射出的箭远、谁的箭更快…… 我骑马舞剑还好,说到射奕上,自然是没你宸哥哥厉害了。他见我气不过,便温言款语地过来,好说歹说,教我射箭……谁能料到,玩了一天,跑了一天,早累的筋疲力尽了,索性坐下靠着树干打起盹来,天黑了也不知道…… ——后来呢? 后来就睡着了。 ——啊?你们在树林里睡了一夜? 怎么会。后来,他好像背我回去了,我记不清了,模模糊糊间,听到林落和齐煜的说话声,他们两个……大半夜出来,竟是为了找我们,呵呵。 ——落姐姐和煜哥哥? 是啊。 ——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们现在……你不知道?齐煜去了疆场,也带着林落去了,后来,我随林寻去了西州,再后来,林落回来了……可她不说话,也不告诉我真相,我很生气,就偷偷跑出来了。至于齐煜……他和你宸哥哥一样,也留在沙场了,不回来…… “唐姑娘?唐姑娘?” 耳边传来了一阵声音。 唐谷溪扭过头,发现陆卫已站到了她的跟前,而苏寅拿着那箭,早跑到一旁玩去了。唯有她自己,还愣在那处失神,形容呆滞,胡思乱想。 “陆卫未料到姑娘也会在此,不知姑娘何时来的,是要回去了吗?”他微微躬身,两手交握于半空。 陆卫对她,一言一行,皆是如此恭敬。 唐谷溪笑了笑,故意问道:“此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陆卫,你不声不响,便离开了将军府,让琉璃姐姐和司马将军好找。难不成,在你们武贲军营中,你也是如此我行我素,不听命令?” 陆卫一闻此言,早被唬住了,神色慌乱,头垂得更低,“姑娘误会了,陆卫并非不告而别,而是临走前,曾在屋里留了字条,想必是将军没有看到。至于姑娘所说的……武贲军规,陆卫自是不敢违抗,从没有过我行我素一说,今日之事——” 还未说完,只听唐谷溪鼻中发出一声轻笑。 好似鄙夷,又好似嘲讽,好似不屑,又好似生气……陆卫及时住了嘴,心中忐忑,不敢抬头,只得兀自猜度着。 唐谷溪淡淡一瞥,忍着笑,敛容说道:“你抬起头来。” 陆卫没动。 “抬起头来吧,我方才……是唬你的。” 陆卫闻言,面有怔色,将信将疑,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唐谷溪凝视着他的面容,忽然感伤起来,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太妃和苏寅,才过来照顾他们的。只是,现如今你也身有不便,如何能——” “陆卫能。”陆卫突然打断了她,斩钉截铁,“姑娘,陆卫还不是个废人。太妃和安陵君一弱一小,府中不能没有亲信,陆卫虽腿脚不便,然毕竟习武多年,无论如何,也比那些侍卫强。” 这一番话,说得唐谷溪怔住了。 她知道,陆卫说得对,并且她也是这样想的。看陆卫此刻的面貌,大改之前颓靡之风,言语也不再轻生消极,他明白了,他不是个废人,他也明白了,不能一直沉溺于殿下死去的愧疚中。他应重新振作去来,至少,他还有事可干,至少,他还可以来照顾太妃和安陵君…… 他能这样想,唐谷溪自然欣慰。只是,她不知他是受了何影响,才变了心境的。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唐谷溪点点头,“那便留在此处吧,萧太妃和苏寅……需要你。” 言毕,她轻轻笑了。 陆卫面颊一阵抽动,眼里星光四溢,绽放光芒,无比感激,抱拳在前,重重地低下头。 在安陵府停滞一天后,二人养好了精神,带足了干粮,翌日清晨,重新上路。 陆卫和苏寅送至门外,看唐谷溪和玉蝉上了马车。 “谷溪姐姐,你答应我的,可一定要再回来看我们啊!” 唐谷溪透过窗子,笑着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卫笑了笑,上前两步,敛了敛容,低声道:“姑娘既有来日,那陆卫便在此等候,若彼时姑娘还需陆卫,陆卫一定不再推辞,鞠躬尽瘁。” 唐谷溪面色柔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放下了帘子。 一声鞭落,马车身子一晃,车轮滚滚,绝尘而去。 二人坐在车内,良久不出声,唐谷溪神色茫然,只是静静地发呆。 玉蝉看看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为何要叫我小姐?”半晌,唐谷溪淡淡问出了这句话。 玉蝉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昨日之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说什么,只好低头笑了笑。 唐谷溪无言,等了片刻不见回复,将眸光转向她,打量了许久,似笑非笑。 马车继续前行,离西州愈来愈近……(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六章 我的囚犯 数月之前,乔疆,重犯大牢。 光线阴暗,外面正是凛冬之际,牢狱内更是冰寒不已。一行人走过去,寂静无声的牢狱被这一串脚步声打乱,灯光缓缓划过长道,最终停在了一间狱室前。 一名狱卒上前打开了狱室的门,瞬间,犀利粗重的开门声传便整个牢狱,分外刺耳。 门被打开,里面的人一动不动。 为首的将军扬起手来,示意身后的狱卒退去。她面无表情,眉眼冰冷,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息,目光直直望向室内。 狱卒没有不听从的,皆俯身点头,接过银两退了出去。 身边,只余一个身着素装的女子,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美味的饭菜。 狱室的墙上亮着两盏灯,虚影摇晃,照亮了草席上躺着的人。周围一片死气沉沉。 那女将军等了片刻,抬步走进去,身后的女子亦跟了进去。 她伸手,指指旁边的一小方木桌,示意那女子把饭菜放在桌上,自己则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人。 酒水落毕,女子起身,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女将军终于没了耐心,一脚踢过去,直击那男子的腹部。 似乎是踢到了伤病之处,地上的人发出一声低吟,强忍下来。 女将军冷眼盯着他,居高临下,气势逼人,眸角里寒光四射。 “水心,把他扶起来。”她冷冷道。 “是。” 身后的女子轻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弯下腰,欲将他拉起。 “慢着。”那将军又发了话,目光扫向水心,眼神一凛,“去叫方才那小卒过来。” 水心听的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与冷意,却不敢违抗,只好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去。 不过片刻,方才那位开锁的狱卒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面带喜色,站到女将军面前,“不知将军有何指示,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说毕,仍恭敬地站着,俯身仰头。 “去,把他拉起来,坐在桌案对面。”女将军面不改色,一根指头指着脚边的桌子。 那狱卒见状,虽知此人为俘获的敌军,为朝廷重犯,却仍看出了他与眼前这位女将军,有着不浅之缘。心里想了一番,瞬间通透,也有了分寸。 他弯下腰去,拖住地上之人的两臂,抱着其腋下,欲将其上身抬起。却不料,那人身子沉重,又有极重的伤势在身,任是如何拖也拖不起来。 狱卒叹了口气,又转到前面去,握住其两个肩膀,欲将其拉起来…… 结果,还未伸出手去,肩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脚,几乎被她踹翻在地。 “将军,将军息怒啊!”狱卒脸吓得青白,赶忙爬起来跪下,“是……是小的无能,唯恐加重他的伤势,因此不敢——” “你放肆!”女将军破口大骂,“此人为敌军俘虏,是朝廷命犯,何有你怜悯之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说出这等话,改日我告知王后,有你的好果子吃!你今天,即便是弄死了他,也是他罪有应得,何关你事?!” “是、是……将军……小的知道了……” “废物!还不快给我滚!” 小卒猛磕了几个头,心中懊悔不已,恨自己误将她的意思琢磨错,才得了此下场。忙不迭地站起来,灰头土脸跑了出去。 室内,又剩下了这三人。 女将军气息稍平,薄唇紧闭,蹲下了身去,俯视地上疮痍满面之人,眼里只有愤恨与孽爱,没有丝毫的心疼。 她伸出一只手,玉葱般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额前头,又顺着额头一路滑下来,直至下颌角,停住不动。 手指一用力,勾住了他的下巴。随之,凤目中放出一道寒光。 “你在装什么?”她声音冷冽无比,锐利无比,如同寒夜里锋芒百现的剑,带着寒风划向那人耳边,再次逼近,“齐大将军,你在装什么,嗯?不对,不是大将军,是少将军……” 她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不过就是个少将罢了,有何能耐?不是一向威风凛凛吗?你们武贲军,不是也号称天下第一吗?为何今日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还是败在了我们旗下?败在了乔军旗下?俗话说,骄兵必败,齐少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地上的人轻咳着,闭眼不作声。 “真可怜啊……”她摇摇头,目光微转,瞥向了桌上一杯酒,伸手拿过那杯酒来,对水心道,“托住他的头。” “姐姐……”水心面色惨白,于心不忍。 “托住他的头!” 一声厉喝,水心忙低下了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抱住齐煜的头,将他的脖子抬起来。 “少将军,我敬你。”花宁嫣然一笑,不顾眼前的人是死是活,握住他的嘴巴,将一杯酒猛灌了下去。 齐煜躺在水心怀里,本就不省人事,奄奄一息,经这烈酒一灌,疾咳了起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脸憋得通红,深重喘气,痛苦不已。 “宁姐姐……您何必如此呢?”水心满眼泪水,抬头望向她。 花宁面色紧绷,眼眶猩红,直直盯着咳嗽不止的齐煜,一脸怒色。不过很快,她的眼角迸发出眼泪来。 花宁终究是隐忍之人,即刻便将那眼泪憋了回去。转头对水心怒喝:“你再哭,我便让你陪他一块儿下地府!” “姐姐!你这是何必呢……”水心却丝毫不怕,依旧哭道,“莫不是姐姐亲自将他救回来的?既然救回,好不容易治活了,又何来此番举动?我知道姐姐恨,可也得分情况啊,难道再将他治死了,姐姐才安心?到时,恐怕姐姐就更难受了——” “你闭嘴!”花宁一语打断她,神色却颇有变化,恨恨道,“我救他一命,他便欠我两条命了,把他带回,更是为了好生羞辱他!你以为我是你?还对此人有情?哼,即便我今日真将他折磨死了,也是他该还我的,属他活该!” 水心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啼哭。 花宁扔了那杯子,站起身来,慢慢在室内踱步,面容一派随和,说道:“放心,今日他不想理我,我不生气。反正日后见面的机会多呢,王后不会杀他,他如今……已是我的囚犯了,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她转过身来,睨着齐煜,眉角一挑,“况且,我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七章 我让她杀的 齐煜直感到一阵冷意扑面而来,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太了解了,以至于她的一言一行、话锋转折,他都能敏锐地感觉到,究竟是何意,究竟关何人。 他眼眸微睁,目光缓缓划过这间牢房,污秽的墙壁,冰冷的铁栅门,头顶一扇极小的窗子,透进来微弱的光芒,闪着他的眼睛。 这是牢房,这是乔疆重犯的牢房。 他第一次醒来,是在一个月以前…… 彼时,两国之战方休,战火初平。乔军返朝,气势威凛,举国欢庆。此战,虽说未占得凉禹一城一池,未获得土地半分半豪,然而却将其武贲军屠杀将尽,大大灭了凉禹的气势。如此一来,何愁有朝一日,不会铁蹄踏平凉禹呢? 花宁以白羽之名,赴战场领军杀敌,又因与敌国侯爷互通,交换条件大胜了敌军,回来后饱受文瑶王后的赞誉。 自此,她不再以白羽殿下自称,恢复正名,堂堂正正地做起了她的女将军,人称“华将军”。 牢狱内阴暗不已,冰寒迫人,又是数九寒天,齐煜身负重伤,胸前挨刀,自然抵挡不住此般严寒。彼时他尚未苏醒,仍处于生死不明之际,若非请来乔疆的名医全力救治,外加在王宫疗养了数日,他这条命……恐怕早就没了。 能得此厚待,全仰仗面前这位女将军。 只是,后来再次昏迷,不省人事……第二次醒来,便见自己身在这牢房中了。 “你终于肯睁眼看我了?”花宁眯着眼,冷冷一笑,“齐煜不愧是齐煜……我说这样一句话,就刺痛你的心了?” 她俯下身,将脸逼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齐煜微睁的眸子里,一片漆黑,眸色深如湖水,他定定地望着她,不言不语,无波无澜。 花宁轻笑一声,眸光转动,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衣衫破烂不堪,肮脏褶皱,其人蓬头垢面,大失光芒,丝毫不见当日齐家旗下少将军的影子。 她的面容有一刻的黯淡,不过很快便消失。 “花宁……你何不杀了我?” “你想得美!” 初闻他的声音,花宁先惊后怒,直起身来,狠狠瞪向他。 “让你白白死去,岂不便宜了你?齐煜,你到如今还说出这般话来,也不枉我将你当一条狗来看!我才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做的事情还多呢,就算死……也需我来定时候,记住了,你的命,现如今是我的。” “我的命……是谁的不要紧,只是,我且问你一句话……” 花宁微微动容,眉头微蹙。 “我既还活着……那,可有其他人……” “没有!”花宁打断他,“你给我听清楚了,此刻,我让你作甚你便作甚,你没有问我话的权力。你当你还是凉禹的少将军呢?给我看清楚了,此地为乔疆,为我乔疆的牢狱!你,是我乔疆的重犯!” 说着,她怒火又喷出来,一把拽住了其胸前的衣襟,“你是我的重犯,你命不值钱,你卑如草芥,若非我,你早死在疆场了,尸骨被狼叼走了,谁会去救你?你看看你此刻,是个什么样子,你的林落妹妹看见,不知会作何感想!她会去救你?不会,她不会!不仅不会,是她,是她亲手把匕首插进你胸膛的,是她要你死,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发抖,眼圈通红。 水心低头抹着眼泪,神情凄凉。 齐煜的眸光几经变动,愈来愈深,他注视着花宁冷艳无双又无比狰狞的面孔,心底突然生出一阵悲凉,眉头微蹙,眼角微微湿润。 “花宁……你莫再执迷了,我齐煜是个什么人……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年华?” 花宁不再嘶吼,只盯着他不出声。 “我……并非如此,你可知,那匕首……” 说至此,齐煜咳了几声,水心赶忙轻拍其胸口。 “林落……她并非要杀我,”他继续道,“是我自己……我自己,要她杀的。” 花宁一愣,“你说什么?” “是我逼她的,逼她用刀杀我的……”齐煜重复了一遍。 此言一出,花宁神色顿变,脸孔煞白,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隔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是你……是你让她杀你的?是你让她用刀刺进你胸膛的?” 齐煜看着她,不言语。 “这不可能!” 花宁一声嘶哑的吼叫,从地上站起,眼泪夺眶而出,血目贲张,指着地上的人:“齐煜、齐煜!你竟为了不落入我手,让她亲自结果你的性命!你……你为了不见我,宁愿一死了之!你竟如此恨我,如此厌恶我?!” 当初战场之上,二人多次交战碰面,齐煜如此聪明,怎会看不出来那个“白羽将领”便是她?他深知,武贲军大势已去,他若不死,必会为敌军掳去,而又深知花宁心意,一旦自己被押回乔疆,必当为她所控!——正如现在一样。 一切,一切全被眼前这个人算计了去。 他竟不惜性命,宁愿让林落亲手杀了自己,也不愿落入她手中! 花宁再也遏制不住,气得眼泪直掉,面色铁青。指向水心,对她怒喝道:“出去,你出去!” 水心被吓得无法动弹。 花宁如同疯了一般,大吼:“出去!给我出去——!” 水心泪流满面,只好将齐煜放下,低头掩面而去。 花宁深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呆呆望着前方,面颊时红时白。少时,气焰终于压了下去,她眸光一转,望向地上躺着的人,他披头散发的样子,一下子撞入她的眼帘。 花宁心头一颤,忽然涌起无边心疼。她神色微动,身子向前扑去,一下子跪倒在地,两手抱起了齐煜,将他的头贴在自己身前,下颌抵着头顶,涕泪肆流。 “齐煜,齐煜你要知道,之前的你已经死了,已经被林落杀了……现在的你,不是齐煜,不是凉禹的少将军,你是我花宁的犯人,是我花宁的囚徒!什么人都不能将你带走,你要活,是我花宁的人,要死,便是我花宁的鬼!你已经没有自由了,你必须听我的,不能违逆我!决不能!” 齐煜用力喘着气,眼帘微颤,轻轻抬起手来,拽住了花宁的袖子。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杀我一百次,我也毫无怨言。只是,花宁,你告诉我……武贲军大败,林落和苏宸……他们可还活着?”(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八章 与我成亲 花宁不言语,只是抱着他哭,完全没有方进来时威风凛然的将军气派,她死死抱着他,几乎将他禁锢,对齐煜的话惘若未闻。 “你要想知道……不难。”良久,她的声音才响起,“只是,你需答应我一样事。” 她松开齐煜,两张面孔相望,近在咫尺。 齐煜眸光下垂,神色惨淡,“你都说,我的命都是你的了,自然任你处置……我竟有权力拒绝?” “不,你没有!”花宁瞬间又冰冷起来,“你自然没有!我不是在问你,更不是在寻求你的意见,而是知会你一声罢了,别自作多情!” “……什么?”齐煜眼帘轻抬。 花宁诡异一笑,两手离开他的身子,撇开头道,“下个月廿八,是个好日子……” 齐煜微微蹙眉,“如何?” “如何?”花宁收回头来,眉角一挑,“自然是你我二人的好日子了。” 齐煜面如坚冰,瞬间呆住。 花宁看着他的面容,分外得意,站起身来,幽幽道:“放心,只要你与我成亲,成亲之后,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并且,也不计较先前在凉禹时的仇怨,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她微微侧头,凤目一弯,投以笑容。 齐煜半个上身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她,星眸睁得极大,面色通红,表情僵住。忽然一气凝滞,重重咳起来,几乎呕血。 花宁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我……我配不上你,花宁,你也说了,看我如今这副样子,你又是乔疆的女将领,我如何能配得上你?倒不如——” “无碍啊。”花宁风轻云淡,“你这副样子,也是我造成的,我想让你变成何状,你就会变成何状。今日你不堪入目,明日你便仪表堂堂,还不是取决于我?” 这番话,说得轻柔体恤,实则暗暗道出,齐煜的一切,皆被花宁所掌控,他若想逃,那是逃不掉了。 “给你三天期限,三天后我再来,你若答应,那便一切无事,只等完婚。你若不答应,”她眸光一凛,“我会将那个好消息……如实告诉你。” 齐煜一手扶地,垂着头喘气。 “届时,我看你还答不答应……” 花宁嘴角轻扬,微微笑着,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在这牢房内经历了大悲、大喜、大惊、大怒,此刻,反而一派平静了。 “来人!” 房外响起哗哗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屋内便涌进了一大批狱卒。牢房外,站着面色冰冷的水心。 “你们听着,这三日,好饭好菜招待着。何人不得传令,若有王后的人来盘问,只说是我说的便是了。三日后,我再来,若他与今日有一丝一毫的不同,我便抓来你们几个问!都听清楚了?” “清楚了!” 吩咐毕,花宁转过头来,再次往地上的人瞥了一眼,眼角余光又注意到桌上摆的饭菜,除了那一杯酒外,几乎分毫未动。 她冷冷收回目光,转身向外走去,走至门口,忽然停下。 “那菜里没毒,你要吃快吃,别磨蹭!”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一大批人散去,牢门上锁,房内重归寂静。 齐煜身子一松,靠在墙上,微微喘气。凌乱的发丝下,仍是一双深如翠玉、俊美冷冽的眼眸,高挺的鼻子,雕刻般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庞,纵使外表如何狼狈不堪,依旧挡不住他魅惑万千的五官。 他歇息了片刻,眸珠略转,划向一旁桌上的饭食。许久以来,牢饭无味,有时还是馊的,甚至一天下来只给一顿饭,他虽说向来不是娇惯之人,又过惯了野外生活,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口舌之福。 然而此时此刻,伤病在身,本就休养不足,加之每日温饱低劣,一月下来,齐煜消瘦不少,此刻看起来,竟如全无骨架似的。 饭菜的香味阵阵飘来,他的味觉慢慢恢复,腹中渐觉饥饿起来。向桌边挪了挪身子,伸出那只无伤的手,拿起了筷子。 花宁的哪句话,究竟是何意思呢? 好消息……既然是她的好消息,那便是他的坏消息。 何种坏消息,会让她如此笃定自己,会为其所掣肘、所折服呢? 齐煜本不是笨人,如此一想,心中自然有了些头绪。莫非是林落出事了?他交给她匕首的那一刻,就已经阖上了眼,刀尖刺入胸口,疼痛欲裂,然而他能感知到,林落掌握着力度,并未刺得太深。 要么生要么死,不活不死是最难的。他欲用内力使刀身更深些,却未料到,恰在那时,大火烧了过来,利箭飞了过来。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快走。”便失去了知觉,人事不省了。 他以为,他已死了,确死无疑了。不被刀刺死,也会为箭射死,不为箭射死,也会为大火所烧死。想到最终会死去,便心安了不少。 可是,他为何又会醒来?还是在敌军队伍,还是在乔疆宫中,此刻,又变成了乔疆大牢! 中间,发生了什么? 在他以为自己死去、昏迷不醒的那段时光,发生了什么? 林落在何处?苏宸在何处?父亲和司马将军如何了?叶英、陆卫,是否还活着? 他一概不知!唯独日日守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度日如年,行尸走肉,他恨不得在知道他们的消息后,哪怕即刻死去也值得! 花宁,乔疆国相的女儿,文瑶王后的侄女儿,本名华盈,现为乔疆唯一的女将领,手握大权,万夫莫当。 只要你与我成亲,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你是我的重犯,你是我的囚徒! 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世上没有齐煜了,你必须听我的,不可违逆! 齐煜微眯着眼,暗暗思索着,心神淡定。 “不,我不能杀你,齐煜,你不能死……” “我带你回去,我背你回去,我可以……” 脑海里又响起沙场上的声音,纷乱不已。他皱了皱眉,将筷子放下。 “快,杀了我……” “不可能!” “你若对我还有情,就帮忙……杀了我。” “走,我带你走……” “不行,走不了了……我走不了了。” “你胡说!快……” “落儿,你还记得我吗?” “……” “你要活着回去,公主还等着你呢。她很看重你,你和苏宸……都要活着回去,否则,她一定受不了……” “……你、你都知道?” “你何事,能瞒得过我?” “齐煜……” …… 耳边一阵箭声,凶猛而飞快。 齐煜一晃神,睁开了眸子,他的眼里,此刻精神了许多,漆黑莹亮,深邃无比。 想要他在乔疆为奴为隶? 不如杀了他。 花宁,他不知对她是恨是爱,可他知道,他不能与她成亲,绝对不能!(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九章 你叫卫修 三日后,花宁如期而至。 齐煜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颓靡,他面容洁净了一些,精神也好了许多,此刻,正靠着墙打坐,眼帘轻阖,不言不语。 花宁换了一身女儿衣裳,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她红妆流裙,体态优雅,款款而入。 听到动静,齐煜眼皮动了动,没有睁眼。 花宁立在他面前,两手端握,眼光朝下一扫,只见桌上干干净净,摆着一壶热茶和一盏陶杯,冒着冉冉热气,桌后面的人神态安详,风平浪静。 这群人,还真是见风使舵。 花宁眼底飘过一丝冷意,内心腹诽着,抬眼去看面前的齐煜。 “想通了?” 齐煜不答话。 “别给我来这一套。”花宁冷笑着坐下,凤目微翘,“齐煜,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在我眼前耍什么花样,我都会一眼看出来的,所以,我奉劝你,别白费功夫。” “何来此言呢?”齐煜唇角微笑,睁开了眸子,“你看我这样,能有什么花招?难道,还能逃出你这重重严关的铁牢不成?” “那也未必。”花宁低眼,轻道了一声,自知所言无理,便也不再理论,只问道,“你到底说清楚,主意如何了?” 齐煜看着她,不答话,神态让人捉摸不透。 “别再假扮君子,谁不人知你少将军,曾在宣阳三天两头往烟柳之地跑呢?我花宁虽为你不耻,却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就不信你心里竟无丝毫荡漾。”花宁冷笑道,“若说你真性情,你对那个林落倒真是念念不忘……不过,以后是没机会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还有,从今以后,你不再叫齐煜……” 齐煜眸光一动。 “你叫卫修。”花宁含笑望着他。 卫修? “什么意思……”齐煜剑眉蹙起,“你给我改了名字?” “我没有给你改名字,我是为你取了名字。”花宁笑得无比娇艳,“你怎的又忘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齐煜,再也没齐煜这个人了……这回,可好好记住了,休再忘。” “你凭何为我改名字?”齐煜噌的从地上站起,由于起身过快,不禁牵扯到了伤症,急忙捂住胸口,咬住牙关,双眉紧皱。 人之姓名,皆为父母所起,姓为宗氏,名为厚望,岂有擅自改名换姓之理?此为其一,实则令他更痛心的是,一旦改名易姓,那么凉禹的任何人,皆不会再知道他的消息了。 况且,这也非化名,实乃将“齐煜”二字彻底抹去了!大凡改名易姓者,多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又或者归隐世外,超脱于世,哪有他这般,被敌寇强行换去名字的? 此等大辱,倒比逼婚还要令人发指! 花宁见状,面露慌色,起身欲去扶他。 不料,却被齐煜一手推开,她趔趄一步,退在了原地。 顿时,花宁一阵羞愤,又想到当初在水云馆时,她每每想要亲与之近,齐煜便会扯开话题,故作推诿。彼时,她或可当他对她设有防心,因梅月司司主的身份故收敛行为,却不想,今日他也是如此。 想至此,花宁心中的心疼,又全然转换成了愤怒。 你不想碰我?我偏要你碰我! “你们几个进来。” 一声令下,牢房内钻进来了几个人,此次,不再是牢狱内的狱卒,而是各个身穿盔甲的侍卫,又像是军中的士兵。 花宁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将士走上前,将他脚上的铁链解开,左右押解,推着他走出了牢门。 齐煜心中不解,不知他要被押到何处,只得不出声,暗自思索着。 他方才因听到改名易姓,不禁慌了神,此刻想想,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如今已沦落到如此境地,什么名字、什么称号,还有何区别呢?不如随她去的好,倒能稳住她的心…… 既然她不杀他,那他便不能白白地活着。 他要回去,为武贲军彻查军事,他要回去,要亲眼见到林落,他要回去,为父亲祭坟磕头…… 一道刺眼的白光出现,齐煜只觉眼中刺痛,头脑眩晕。定了定神,才发现,他此刻已走出牢狱大门了,外面明晃晃的天底下,是夜芜宽阔的街头。 眼前,停着一辆华贵绚丽的马车。 “把他带走,谁人上门,皆不许入内!” “是!” “还有,命水心为他清理一番,此副样子,实在不入我眼!”她站在齐煜身后,咬牙切齿道,“可谁让你是齐煜……” 最后一句声音极小,似有若无,齐煜不知听到没有,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马车带上人后,向郊外一宅子驶去。 花宁伫立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目光恨恨。 “姐姐当真要与他成婚?”背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花宁转过身,发现白羽正立在一株柳树下,身着黄袍,头戴玉冠,哀伤落寞地看着她。 “你怎么出来了?”花宁面有不解,白羽一直被王后禁在宫中,外加他身子虚弱,近来又得了重病,尤其自她回来之后,王后便更不允许他出宫。 “你真要与他成婚?”白羽又问道。 花宁眸光闪动,清了清嗓子,撇开目光,道:“这还能有假?王后娘娘和相爷皆已知道了,他们不会阻拦我。” “他们不会,我会!” “白羽!” “盈姐姐!”白羽突然疾步走上来,形神憔悴,眼含泪光,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肩,“盈姐姐,你不能与他成婚,他是敌寇!是敌军将领的儿子!你与他在战场上对峙过,他是凉禹的人,他定不会臣服于你的!若有朝一日,他将你杀害,或者又逃回凉禹去,你可如何?你不能留他在身边,不能啊……” “放心,他已没了武功。”花宁面不改色,双手抬起,轻轻一拉,将他的手拿下来,“白羽,此事是定了的事,你毋庸多说。你可知……你母后和我父亲,为何会一口答应么?” 她笃定望着白羽。 白羽早已神飞魄散,答道:“因、因为姐姐立了战功……” “不对。”花宁摇头,“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我的生死、安危,他们才不会在意。只是如今,她这枚棋子,立下了功劳,她随便应付应付罢了。齐煜的确为敌军将领,不知哪一日,我和他会一同死在你们手里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追问再三 她的声音不大,可几乎字字是从嘴里挤出来的。 白羽本就病体羸弱,又忧心成疾,此刻被她这一句话唬的不轻,见盈姐姐变了脸色,只当是自己说错话了,一时慌乱无措。 “所以,你们谁也别来管我。要死,我能和他一起死,也值了。我若不死,他也别想从我手里逃跑!” “盈姐姐,没人逼你死,母后不会不管你的!舅舅……舅舅他是你的父亲,怎会愿你去死呢?你别多心了,而且,你明明知道,此人对你无情无义,狠辣无比,你怎么执迷不悟痴心不改呢?!” “正因他无情无义,我才要囚禁他!把他拴在身边!”花宁厉声道,冷冷望着他,“白羽,你别费劲了,我对你……最多只有姊弟之情,你还是好生呆在宫里,养病要紧。” 说罢,她扭回头,冰冷决绝地走了。 白羽站在原地,只觉心如刀刺,身体四分五裂。 他的盈姐姐,从小吃苦,饱受冷待。身为国相爷的女儿,相府里的四小姐,先是为长姐们欺侮谩骂,后又为母后接走,送至梅舵主家认作义父,十二岁便入水云馆,练就轻功舞乐,最后遇上负心汉,被他带去凉禹,欺骗利用,险些致死! 她却仍对他不死心,还想要与他结为夫妇! 他是又恨又急又心疼,想起那个姓齐的将领来,更有一番悔恨在心头,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当初在离山战场上,他留了他一命,谁承想,如今却酿成大祸! 他以为,盈姐姐会对他感激,反正那个少将不会再和她见面了,自己以行动感化她,她自会体会到自己心意。 可是,可是,齐煜怎么会出现?齐煜怎么会活下来? 他悔恨当初没能一同赴沙场,否则,也就不会让盈姐姐带齐煜回来了。他会在先看出苗头时,阻挠他二人碰面,他会杀了那人!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是母后造成的,就连她方才那句犀利如刀的话,也是因母后造成的。她恨自己的母后,又怎能对自己不怀恨意? 白羽形神落魄,面容呆滞,若非跟来的太监跑来叫他,他怕是要站到天黑了,早已没了知觉。 花宁回到家中,也觉方才所言过重了,可是既然话已出口,便无收回的道理。况且白羽又是软弱多情之人,若不冷言相向,只怕他会一直深陷其中,不如早些断了念想的好。 “水心呢?”她问屋里一个丫鬟。 “水心姐姐在侍奉……侍奉……” “卫修。”花宁不耐烦地提醒。 “嗯,在侍奉卫公子盥洗上药。” “还没洗好?” “奴婢不知。” “药?谁允许他上药了?” “水心姐姐说,卫公子伤势惨重,若不及时上药,恐怕会引发——” “哼,她倒是好心!”花宁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来至水心屋外,花宁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在窗边驻了足。她侧过头,倾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用手戳开了窗纸一个小洞,向里面看去。 只见影影绰绰中,齐煜半倒在软榻上,容貌已焕然一新,眉眼深如雕刻,目光冷峻出神,身上是冰蓝色的长袍,更显得他煜然生辉,神采飞扬。胸前的衣襟松松垮垮,那块一寸长的刀口,分外刺眼。 水心正为其上药,上完之后,又在臂膀、后背,依次涂药,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二人倒是谁也不作声,一人只顾上药,视线锁在一个个伤口上,一人望着地板出神,时不时瞟她两眼。 花宁正欲推门进去,忽听里面传出了声音。 “水心,你过得如何?她对你……可好?” “……好。” “你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那你可知,两军交战之后,还有谁……” “公子,你莫再问了。” “水心!如今我只能问你,你向来心软念善,在凉禹我二人交情你心里是明白的,你不能坐视不管,你无需怕,只管告诉我……” “卫公子。”水心停顿一下,“水心感念你当初的恩情厚待,水心无以为报,只能在此为你精心侍奉。别的,公子莫再问我,我也一概不知。” 齐煜听罢,便不再说话。 等了片刻,屋内寂静如斯,再不有声响,花宁这才推门进去。 水心正在惴惴不安、内心挣扎的时刻,忽听这一声开门声,又有脚步而入,慌得掉了手中的药,匆忙起身,转头看向花宁,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花宁走入阁内,目光扫过去,冷冷瞥了她一眼,不作言语。她走至榻前,将地上散落的伤药拿起来,那小碗已经破碎成两半了。 “还真是贴心……” 她的声音寒如冰雪,带着一股阴鸷森然的气息,飘入水心耳内,令她不由浑身一震。 花宁斜着凤目,向一旁僵立的身影看去,目光如风如箭,又快速收回,落在了榻上。 “你出去。” 水心羞愧难当,一闻此言,急忙跑了出去。 “何必呢。”齐煜盯着地上,眉梢带上了一丝笑意。 “你很得意?” “不敢……” “油嘴滑舌!” “……” “卫修,只要你忘了从前,听我的话,与我结成眷侣,我们便离开此地,只要不去凉禹,去何处都好!”花宁坐在榻上,握住他的手。 “因为我没了武功,所以,你便放心了?”齐煜淡淡瞥向她。 花宁一时语塞,放下他的手,扭回头去。 “我不也没了?一报还一报,我不欠你!” 齐煜微微点头,不作声。 花宁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逼死了云心,恨我毒杀了谢铭,恨我给林落下药……还恨我,潜入凉禹宫中做了乔疆的线人,为国为己,你都有理由恨我,恨不得杀我一千次,一万次!” 她猛然回头,红着眼瞪向他。 “那倒不至于。”齐煜冷眼看着地上,“我只想杀你一次……别的,另有旁人恨你。” “为了她?”花宁转身面向他,声音发抖。 齐煜静默无声,忽然抬眼,目光寒似冰雪,烈如炙焰,直直望向她,“你快说,她到底如何了,究竟有没有死?”(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梅花奇毒 花宁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猛然向前,伸出袖间藏着的短刀来,横在齐煜颈前,“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我说过了,你无权问我,收起你那副少将军的尊容,少给我摆架子!” 齐煜无言,眸光下垂,瞥了一眼那泛着冷光的短刀,竟是分外眼熟。 “这匕首,你还留着?” 花宁闻言,怔了一下,低眼去看那手中的匕首,冷言道:“我自然留着,也好时时提醒你……这刀,是谁亲手拿着,刺入你胸膛的,可真是毫无情面啊。” “你要杀,就尽快杀了我。” 齐煜也不想解释,索性闭了眼。 他知道,花宁不会杀他,可若不如此,怎能逼出她的话来?此刻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占据上风。 果然,花宁见他如此,倒没了主意。 不过多时,只听她发出一声冷笑,嗖的一声将匕首收了回去。冰凉的刀刃离开脖颈,瞬间带走了三分凉意,却在心里裹上了另外的一层寒意。 他阖眼沉默着,静俟答话。 “好啊,我告诉你……她死了,姓林的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齐煜睁眼,盯着她看。 片刻,他轻笑一声,面容无丝毫波澜,“花宁,事至如今,你我还是坦诚相待的好。不必用谎话来诓我,正如你所说的,世间最了解我的人是你,而最了解你的人……” 他抬起眼,眸光微凛,“又何尝不是我?” “你不信?”花宁侧过头,胸有成竹,“南岭之下,我亲眼见她将匕首刺入你胸中,怎有不恨之理?我把她杀了,一来为你报仇,二来解我心头只恨,三来,为国除敌。有何不可呢?” 她俯下身,凤目微眯,眸光泛着寒意,幽幽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齐煜迎视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证据。”他道,“我要证据。” “证据?何来的证据?”花宁直起身,好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尽是讥讽,“沙场之上,横尸遍野,人人命危,我杀个人还需证据?你是病糊涂了?” 只见齐煜并不言语,神色也不大变,只是静坐了片刻,便起身,下了榻。 “你坐回去。”花宁警示道。 齐煜不理会,却也不朝她走近,而是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放在眼前细细把玩着。 花宁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果然,就在他举起匕首,反握刀柄,刀尖引向自己时,花宁说时迟那时快,踢出一脚击在他手臂上,霎时,匕首滑落。 齐煜脖间现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若她再迟片刻,他怕是必死无疑了。 花宁惊魂未定,可更多的却是气愤,她朱唇紧闭,明眸怒睁,又扬起一脚,落在他胸前。 齐煜身上无力,加之伤病繁多,被这一脚自然踢回了榻上,伏倒在榻沿猛烈咳嗽。 “没我同意,你胆敢赴死?放心,想死我会成全你的,不过……还不到时候。”此言几乎是从她口中挤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除了我,谁还会爱上你?我的忍耐有限,别再不知好歹。” 齐煜此刻的确是一身落魄,伏在榻沿猛烈咳嗽的样子,简直弱不禁风,一无是处。他捂着胸口,少时忽然吐出一口血来,不禁吓了花宁一跳。 “你……”花宁脸色顿变,忙呼叫外面的人。 “将军。”门口进来了一个侍女,却不是水心。 “去,去把太医叫过来。” “是。” “等等,别叫太医,去叫个白衣大夫来。”她回眸,“快去快回。” 侍女答应着,忙退出了门去。 花宁稍稍平复了心绪,回过头来,冷冷望着眼前,走上前去,将一方帕子丢在他身上。 “擦干净。”言毕,她摆过身,不去看他。 齐煜睨了一眼那帕子,拿起来擦了擦嘴,又平静地放在原地,缓了口气,微闭上眼,靠在了枕上。 他的一举一动,皆看不出任何激动来,若非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血丝,倘以为他要躺下小憩呢。 “看样子,我也不必强求了。”花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的心,我是要不到了,也罢,如今,我也不稀罕了。” 齐煜听着,觉话中有蹊跷,却不知具体何意。 “但不稀罕,不代表我就要放你走。”花宁瞥向他,“我得不到,她也别想得,不能我一个人可怜,要可怜,大家一块儿可怜才好。总之,我已如此了,我的命我认,可要我看你们如鱼得水……那不可能。” 齐煜心中一惊,后面的话他未听清,只睁开眸子,“她没死?” “没死。” 齐煜皱起眉头,暗暗舒了一口气。 “可比死,也差不到哪儿去。” “……此话何意?” 花宁眉角一挑,似笑非笑:“你可知,梅花毒为何物?” 齐煜眸色深重,凝思一刻,道:“梅花毒,广布于九秦武林之中。先前听过几次,却不曾见过。” “不错,还有呢?”花宁得意地笑。 齐煜看她神情,心中已猜出了八九分,克制自己的声音,问道:“你给她下了毒?” 花宁不理会,继续道:“梅花毒,凡是习武之人,最为避之不及的毒种。此毒,入体之后,蛰伏期长,毒源不定,一个月后,才渐渐现出毒性,遇酒则更甚。最初,先是臂上酸麻疼痛,却找不到毒源何在,之后,则会逐渐出现紫斑,形似梅花,蔓延极快,紫斑所到之处,皮烂肉腐,痛若针扎,别说是提剑了,便是日常的起居,都无法做到!” 齐煜的脸色渐渐变白,呼吸逐渐紧促。 “还想听吗?”花宁走近一步,不等他说话,继续道,“要说她也真是命惨,杀你之后,便中了我部下的箭,可又与你不同,箭伤并未危及性命。既然如此,我念着你的情分,不如放了她也好,让她多活几日,到时,可与你一同死。” “毒性……可持续多久?” “那说不准,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全凭她的造化了。而且,那解药无比难寻,即便神医配了出来,服入体内,也会有药性相克之理,后果……不堪设想。彼时,她兴许比活下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倒不如自尽了的好。”花宁微微一顿,唇角绽开笑意,“你说,这算不算个好消息?”(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毒誓不毒 齐煜面色如雪,目光远远落在地板上,呆了片刻,忽然嘴角微翘,泛出一抹苦笑,眼神流出冷意,“我没看错你,你还真是花宁,此等事,也只有你……能做出来。” “你既早知,何必惺惺作态。” “解药。”齐煜抬起头,“你手里有真正的解药。” “解药还分什么真假,不错,我手里是有,可我也说过了,即便有解药,她也活不久。”她眼眸一眯,“你可知,解药入体之后,会发生什么?” 齐煜不吭声。 “若是你知道后,或许就不想要解药了。”花宁妩媚一笑。 “不管如何,解药必须吃。” “那若是服完之后,她韶华尽逝了呢?”花宁眉角挑起,声音阴柔无比,也苍凉无比,悠悠飘来,撞进了齐煜的心里。 韶华尽逝?什么意思? 他心下微慌,却仍克制着,道:“你是说……” “解药入内,自是解了梅花之毒,却……”她俯下身,嘴唇凑至他耳边,眼角带笑,低声说了几句话。 齐煜的面色一点点僵住,眸光呆滞,仿若凝固的利剑,又如木雕泥塑般惘然。花宁起身,好整以暇看着他。 屋内,是沉闷压抑的寂静。 “我要。”良久,齐煜声音轻轻响起,“我要解药。无论如何,我都要解药。” “你想清楚了?”花宁的语气稍缓,“服下解药,她可能武功全失,寿命虽不减少,却未必愿意那么活着。” “就算不愿那么活着,我也不能让她如此死去。” 与其体肤腐烂,痛苦万分地等待毒性发完、性命了结,服下解药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武功全失又如何,即便形貌全变又如何? 只要他能回去,他也是没有武功、百无一用之人,他和她一样,而且,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齐煜也不会嫌她半分。话说回来,他这副样子,只盼林落能瞧得起他就算好了。 只是,她身为女子,该如何接受那样的结果? 正在沉思间,只听花宁道:“好,那只看你如何表现了。” 齐煜抬头,没有半分犹豫,“我答应。” 如此简短而又快速的回话,令花宁愣了一愣,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快答应,而且答应得风轻云淡。 她面容凝滞一刻,心头乱跳,垂下了面容,竟有一番哀愁涌了上来。 他为了她,真是无可不做。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恐怕也乐意。她将此砝码留在最后,就是怕他死不答应,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自己真真没有猜错。 也罢,她方才也说服了自己,总归,她要的是他这个人,她不稀罕他的心,只要他能伴她左右,哪怕恨她一生,她也无所谓。 “只是,你要先交解药,我才与你成婚。”齐煜冰冷冷地说道,“否则,我必定寻法子死去,活着不易,死,就太简单了。” “你又跟我提条件?!”花宁微怒。 齐煜面容不改,冷眼望着她。 “好,好。”花宁压着怒气点头,“明日,明日我便派人送解药过去,你可称了心?” “我要亲自去。” “你在说笑?” “我不见她,也不露面,只要让我看到,解药真真切切到了她手里,我便回来。自此之后,绝不随意走动,听候你安排。” “你可真会打算盘!”花宁一声冷笑,“我若放你走,我不成了傻子?谁不知你城府极深,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我先前就是太过相信你,把自己赔了进去,今日,你当我还是往日的花宁?我告诉你,你别想出这间宅子,你也出不去!” 齐煜深知,花宁对林落恨之入骨,若非此时强令自己与她成亲,她怎会搬出解药一事来?他若不亲眼看到,那花宁是绝不会给她解药的,兴许,还会闹出别的花样来。到时,林落岂不更受一层罪? “我发誓,以她的性命发誓。”齐煜道,“我若半句有假,她……” 他说不下去。 “你带我去,让人看着我,给我带上脚铐、手铐,再五花大绑,堵住口舌,躲于隐蔽之处,只要让我听到你们声音便可。我武功已失,又浑身是伤,再加如此严关,定不会逃跑了。”齐煜满眼诚挚,“花宁,我既回不去,你又担心什么呢?饶她一命,放过她,今生今世……我为你当牛做马,再不说一个“不”字。” “你若有一字为假呢?”花宁斜过眼,毫不受感动。 “我若一字有假,那便让我……” “让你?”花宁笑了两声,“怎么赌注又跑你身上了,不是她吗?说她!” 齐煜面色微动,平静如水的眼底好似被一粒石子打乱。 “你若不说,我便不会答应!” “我若一字有假,”齐煜攥紧了手心,心中忽然生起熊熊烈火,冲击着他喉咙,只觉血液在滚滚流动,在体内乱窜,“她便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花宁眼神一凝,不出声。 齐煜镇定了一刻,抬眼睨上她美艳万分的眸子,“如何?” “……还不够。” “我若骗你,她便永世恨我,与我成仇……万事不得顺心,再也无法习得武功。” 花宁本已心软,可听到后来越听越气,喝道:“不行,全是推诿之词!我替你说,若你所言有假,她便为人糟蹋,任人欺辱,残喘于世,要活不活,要死不能,生不如死!” 齐煜闻言,心中一震,猛地抬眼,目光犹如万道利剑,带着凛然寒意,直穿她而去,几乎将她贯身穿透。 花宁自然感觉到他的怒意,她也做好了准备,对他的反应毫不理会,只冰冰看着他。 齐煜不说话。 这个女人,狠到了极点! 他曾经偶尔对她心生愧疚,也偶尔对她心生怜惜,可在此刻,以前所有的愧疚和怜惜全都不见了,全然化为乌有。 他垂下头,面色深黑,一言不发。 “不同意?心疼了?”花宁越看他越气,“不是说一字无假么,既然无假,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 “话虽如此,可言语有灵,一旦说出,未尝不会对此人造成影响。你话毒至此,让我如何作答?”他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冷冽。 花宁不吃这一套,见他不答应,恶声道:“好,你别想去送药,我也不会给她药了。总之,欲见她?你休想!我自有法子,让你答应我,让你心悦诚服做我的郎君,不信,咱们走着瞧!”(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以命抵命 西州,临江渡口。 下了船,唐谷溪扫了一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来,今日又碰上个集会。天色也好,正是六月初,艳阳高照。 “你在前面等我片刻,我有事,即刻便出来。”唐谷溪指指前面的一颗榕树,示意玉蝉去那里纳凉,又看向了左侧的一座高楼。 玉蝉抬了抬眼,见那楼上写着“风月阁”。她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唐谷溪入阁后,径直上了三楼。此刻毕竟是白日,风月阁中人虽不少,也不算多。较之前两次,此次进来,唐谷溪已心中有底许多。 “唐姑娘?”叫她的是一个面熟的女子,唐谷溪凝思细看,才认出是司棋。 自上次从二楼跌落后,这风月阁中无人不识她了。更别说是三楼的那十二位女子,她的身份身世,皆一清二楚了。 “十三娘可在?”唐谷溪开门见山。 “唐姑娘长途跋涉,今日是刚回来?”司棋已知前事,惊讶地问道。 唐谷溪点了点头。 司棋心中了然,没再多问,转身带她去了十三娘房中。 唐谷溪进了门,见屏风后面,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垂额细看桌案上的书卷,因看得认真,眉间微蹙,面上气息与她通身的招摇打扮,格格不入。 唐谷溪的心不禁被刺了一下。 十三娘见有人进来,忙将手中书卷放下,正欲怒斥来人不打招呼,却在抬眼时看见了唐谷溪,顿时,面上的微怒转为震惊,又转为欣喜。 她从桌后抽身而起,迎至唐谷溪面前,从上到下将她看了一遍,握住其两臂,“姑娘回来了?” 话毕,才觉失了分寸,忙撒开双手,俯首行礼道:“公主,您终于回来了!快,阖上门,你先出去。”她对司棋吩咐。 司棋紧跟着也行了礼,匆忙地点头,欲转身出去。 唐谷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眼眸却看向十三娘,另一只手伸出去,亦将她拉住。 “十三娘,司棋。如今是在西州宛都,此地又是来往者众多的风月阁,无论怎样,都不要再叫我公主了。这些名头,本不重要,若是顾此失彼、本末倒置,就不好了。”她顿了一顿,“姐姐还是称我为妹妹的好,司棋姐姐……也是。” 听罢,十三娘和司棋对视了一眼,皆郑重点头。 待司棋退出后,唐谷溪与十三娘来到桌前两人相对而坐。不一会儿,司棋又端来了两盏茶,放于二人面前。 “妹妹此去……如何了?”十三娘试探地问。 唐谷溪垂眼不作声,只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看那青叶沉入杯底。 十三娘见状,也不敢多问。 “武贲军覆没一事,事有蹊跷。凉禹齐大将军已殉国,齐少将军和七王子,尸首无踪。太子登基,靖亭候和长公主,服药自尽,缘由不明。”她淡淡说出了这些,眸光还沉在水底,最后四字,被她说出了另外一番意味。 十三娘面有愁色,微微颔首,“新王登基一事,我们已知晓。只是不知,短短数月,竟还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她凝眸看她,“姑娘身子,可还受用吧?” 唐谷溪微笑道:“姐姐觉得呢?我若是个娇弱之人,又怎会往返两国之间,连个风寒都未曾感过呢?” 她随手端起那盏茶来,轻滑茶盖,“姐姐不必担心,我真的无事。” 她是未曾感过风寒,可是一想起失明那半月的滋味来,便心有余悸。 “姑母近来可好?”唐谷溪想起骆妃,放下了茶,正色问道。 十三娘脸色微怔,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稍纵即逝,笑道:“好,王妃在宫中自是好的,姑娘不要担心。” 唐谷溪狐疑地看着她,定了定神,面色如常道:“姐姐可否为我拿来纸砚?我想为姑母写一封信。” “信?” 唐谷溪点头,“我要将凉禹的情况,以及……以及我心中的打算,告与姑母。” “可是……如何带给……” “你们以往是如何联络的?”唐谷溪见她欲言又止,便猜出了意思。 “以往是每月中旬,娘娘身边便有人路过。如若有事相商,我便会在窗外挂一卷红绸,本来风月阁也是旖旎繁华处,各处眼花缭乱,倒也不足为奇。” “那此次,还是照办。” 十三娘垂着头,不作声。 唐谷溪放下茶盏,睨了她片刻,平静问道:“十三娘,姑母究竟发生了何事?” 十三娘见话已说破,只好抬头看着她,道:“也不是大事。可能是大王见娘娘近来出宫频繁,心生不悦,因此派了人跟着,后来见娘娘从风月阁走了出来……” 唐谷溪听到此处,喉咙一紧。 “所幸,我风月阁安插的高手也不少,否则近些年来,也不会相安无事了。跟来的太监被一刀毙命,娘娘想了别的法子,将其伪装成被街上恶霸挑事打死的。后经娘娘带人回宫,禀报此事,一来躲过了此次祸端,二来将太监死去的实情隐瞒。” “后来呢?” “大王将那恶霸处死,看似已与娘娘无事,可自那之后,却对娘娘设了防心。如今,只有两月才能出宫一趟。” 唐谷溪听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如此这般,便是最好的法子了。要想保全,最近还是不要走动过密的好,此事太险了。” “谁说不是呢。”十三娘微微叹气,“近来生意都没心思做了,不过也好,倒有闲暇来做别的事了。” 唐谷溪这才明白,为何方才进来,深感风月阁冷清了不少。 想起十三娘所说的话,不禁冷汗直冒,后背发凉,她不在的这几个月,这边竟也发生了许多事,真可谓是九死一生。 只是,白白搭去了那几个“恶霸”的性命,又是一桩以命抵命之事。 便在这时,赵春死去的事,一下子撞入了她脑海。 “此信,我还是要写。”良久,唐谷溪道,“只能劳烦十三娘多留心些了。送早送晚不重要,必得瞅准时机,小心为重。” 十三娘见她如此坚定,遂点了点头,起身去拿纸砚。 唐谷溪静坐着,目光深深望着前方,脑中思虑着,该如何下笔,如何诉说。(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喜事在即 不一会儿,十三娘便将笔墨纸砚拿了过来,一边磨墨一边扭头看她,唐谷溪也不说话,摸着下巴凝思。 铺好纸后,她提起了笔,十三娘坐到对面,为其换茶。 她要给姑母说三点:第一,武贲军战况,齐昭战死入殓,苏宸齐煜死亡可疑。第二,她答应了为骆氏一族谋事,却不代表她要只身犯险、去争那不属于她的权位,她要复仇,可她终究是个烟火之人,要想保住骆氏一脉,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助太子烨炫登上王位。第三,问那位西州将军的事…… 她落完最后一个字,放笔凝视,心里笃定,姑母一定对这第三件事……略有知情。 唯有太子即位,才可保住骆家血脉,不管王妃愿意与否,他必须登上王位。只要骆王妃和太子权倾朝野,她才能借助西州大军之力,联合凉禹之力,共同抵抗乔疆。 她不信,两个泱泱大国,对付不了一个乔疆。 唯有如此,才可替武贲军复仇,才可真正查明齐煜和苏宸的下落。倘若彼时,他们真的尸骨无存了,那她也认了。 可是,该如何助太子即位呢? 上回她和林寻去宫中看蹴鞠比赛,只两天两夜,便将宫中朝堂的事听了个大概:四王子周烨天为正宫王后所出,历来受父王器重,所出政绩不凡。上回与他谋面一次,亦可看出此人心机深重、有条不紊。大王子周烨成,为分出去的禄域君,曾几次随军出征、领兵作战,只不过近几年不问朝政,除此之外,他还和姑母…… 唐谷溪倒吸一口凉气,回了回神,却又转念一想,听他上次的言语,那必是对姑母眷恋非凡了,即便说不上情深义重,那也是心有所系了。如此,他定不会做出伤害姑母之事。 想至此,她脑中忽然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大王子近些年不涉足朝政,更不参与夺嫡,因为他……因为他心中有愧于大王!他与姑母之事,便是他最大的一个把柄,最大的一个心结。单此一件,便可将其置于万劫不复,哪还有心思去对王位虎视眈眈? 只这一瞬,她茅塞顿开,不禁感到心神舒畅,筋骨全通。如此,她只需把心思放在四王子身上就好了,大王如此器重他的四儿子,她偏要将他的四王子拉下水! 凉禹的事可暂且放一放,没了赵候,她轻松了不少,也坚定了不少。只是西州的朝政…… 正在疑惑间,师娘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拿着玉玺,去一个个找南国的旧臣。他们会帮你。 去找南国的旧臣,他们会帮你…… 唐谷溪眼眸一亮,一手按在了桌上。 十三娘正在折叠信纸,忽见她神色顿变,行为诡异,不禁问道:“姑娘怎么了?” “无事,无事……”唐谷溪微敛眼眸,捏起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十三娘,我走了。”她起身。 十三娘略略一怔,“姑娘这就要回去?” “嗯,离开宛都时,还是正月底,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春去夏至,一别数月,师娘……该想我了。” 十三娘莞尔,点头道:“是啊,姑娘还有家里的事呢。回去吧,别让你师娘和师父担心太久,只要姑娘好好的,莫再像上回一样……” 提起上元节发生之事,气氛不禁有些沉重,十三娘适时住了口。 唐谷溪笑了笑,“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多谢十三娘关心。” 出来之后,日头已升至最高,街上明亮得刺眼。 “小姐。”玉蝉抱着包袱跑了过来。 唐谷溪朝她身上一看,发现自己的行囊、她的行囊,还有那把剑,都在她一个人身上,大大小小挂满了,压得她走路都直不起腰。 唐谷溪苦笑一下,从她怀里拿过包袱,又将剑挂在自己后背,才向前走去。 这把剑,自从师父赐给她后,便一直未离过身。虽然从未在她手里沾过血腥,可有它在身上,她能莫名得心安。 “我不累……”玉蝉小声说了句,跟了上来。 唐谷溪微微一笑,没说话。 “小姐,家里人多吗?” “多。” “除了师父、师娘、林姑娘、林公子和铃儿姑娘外,还有谁?” 唐谷溪凝神一想,道:“还有周伯,是管家。有董云鹤与董默笙两兄弟,是师父的弟子,不过,自我离开那日,他们就离家远行了,不知所为何事。还有……昀师姐,以及她的女儿,林寻的小表妹,石茵,还有师父的另一个弟子,李青峰。”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渐渐有一丝不耐烦。 玉蝉看出她神色的变化,也没再问。 过了少时,只听唐谷溪道:“不管有多少人,发生什么事,你别多管就行。”默了片刻,她又道,“跟着我就行。” 玉蝉轻轻咬唇,点了点头。 一路无事,走至林宅门前时,二人早出了一身汗。 唐谷溪扶额,拍了拍门。 开门的果然是周伯,见到她后震惊不已。 “唐……唐姑娘!” 唐谷溪笑了笑,对周伯施了半礼,“许久不见,周伯可好?” “好,好,我好的很哪!”周伯喜笑颜开,忙向里面请,“唐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夫人和老爷都好担心哪,当日姑娘走也不说一声,好在后来有人传了信过来,老爷和夫人才放了心。” “师父师娘……都还好吧?”唐谷溪面有愧意。 “好,好着呢。”周伯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笑意,“喜事在即,如何能不好呢?” 喜事在即? 唐谷溪愣了下,即刻反应过来,止住了步子,脸上大放光芒。 “林寻要成亲了?” 她的声音有止不住的激动,喜得一旁的玉蝉也咧开了嘴。 “是啊,要不说姑娘回来的正是时候呢,再迟半个月,连公子的喜事都赶不上呢!夫人和老爷拖到今日,也是因姑娘啊。” 唐谷溪的确开心,她本以为,林寻和铃儿的亲事一定办了,没想到,师父师娘竟还在等她……拖到如今,想必一定是没法了。 还好,她及时回来了。 这也算一年来,说的上高兴的一件事了。细想想,这大半年里,几乎日日沉浸于痛苦与眼泪之中,她都快忘了如何笑了。但愿铃儿与林寻的喜事,能为下半年,开个好兆头。(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还知道回来 与师娘聊完之后,已至黄昏。 她将带给姑母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跟叶瑾云说了。叶瑾云听后,倒是未多言,只是垂首沉吟片刻,才点了头。 事到如今,溪儿具体如何做,还有何重要的呢?只要结局是让骆家血脉安心、为大王和王后复仇,那她做奶娘的,便也安了心。 此次一别,她也看出,溪儿并非愿意涉足刀尖剑口之人,更不愿招惹王权贵族。她的一腔心思,恐怕还在凉禹那个男儿身上。 既然如此,扶持太子,也未尝不可。 “听说林寻要和铃儿成亲了?”欲起身之际,唐谷溪才随口问出。 叶瑾云含笑起身,“是啊,再有十日。你今日回来,还未见过他们,还是快回漱石园去看看吧。” 既然叶瑾云这么说,唐谷溪也有些迫不及待了,仓促对师娘和师父行过礼后,带着玉蝉匆匆向西院走去。 “数月不见,看样子,小姐还真是想她们。”玉蝉没练过武,此刻步子颇有些赶不上她,却还是喜悦地道。 唐谷溪闻言,微放缓了步子,等着玉蝉并及身侧,笑道:“我是想看看新娘子。” “说起来,能让林公子如此痴情、并且一见钟情的,定是个不俗之人了。我倒也想尽快一睹芳容。” 唐谷溪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前行。 转过一条小径,前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笑语,隔着丛丛花枝,唐谷溪下意识住了步子,玉蝉见状,也驻了足。 只见花丛前面,走过去两个人影,皆是身姿曼妙、绮罗艳丽的少女,唐谷溪微微一惊,还以为是新来的师妹,再一看,却发现是石茵和铃儿。 石茵和铃儿? 石茵和铃儿! 青天白日下,莫不是她眼花了么?四周再无旁人,只有石茵和铃儿,正挽着手向一侧走去,有说有笑,一个羞涩静谧一个欢声笑语。 她们何时走到了一起?再看铃儿的面容,虽然话不多,但明显是由衷开心,似乎对石茵的好意受宠若惊,笑得格外灿烂,灼灼看着她听其言语。 “小姐,你……”玉蝉见她神色有变,不禁锁眉。 唐谷溪张了张口,正欲上前,不想,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 “昀师姐?”唐谷溪转过身,略有诧异。 冯昀看着她,微微笑着,“唐姑娘终于回来了,我听周伯说起,正要去看,不想在这碰到了妹妹。” 唐谷溪赶忙将脸上的僵硬换下,咧开嘴角,“昀师姐,许久不见。” 冯昀微微点头,视线移至玉蝉身上,略带疑色。 “这是玉蝉。”唐谷溪看了看她,解释道,“凉禹相府里的丫鬟,因……因与我曾有交情,被我讨了来。”她不想多做解释,寥寥应付着。 冯昀听罢,与玉蝉各自行了礼,客套几句。 “妹妹可是因方才见了石茵与铃儿作伴,才惊讶的?”冯昀将视线收回来,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 唐谷溪点了点头,看着她,等待解释。 冯昀笑了笑,扭头望向远处,目光落在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上,“这你可就不知道了,最近也是奇了,不过我想,或许也是石茵想开了的缘故。自婚期定后,石茵先是闷闷不乐了几天,众人也知是何故,也不去理她,后来便出了门,恢复了往常,近来,开始往漱石园走动,和大家倒是聊得很开。” “大家?”唐谷溪喃喃。 冯昀点头,“林寻毕竟是她表哥,既然她和铃儿相处得好,那他自然也乐得开怀,又素喜热闹,自然要亲近许多。” 唐谷溪听着她带笑的言语,却不知是喜是悲,或许是路途疲累了,她总想回去歇一歇,对此不想多问。 却还是藏不下心头疑惑:“那林落呢?” “什么林落?”冯昀被她这一问,弄的有些莫名其妙。 林落总不该和林寻一样,和石茵走得多近吧?况她一向心思冷清,即便石茵真是有心交好,也不会转变如此明显。可见,方才那句“聊的开”,并不包括她。 想至此,唐谷溪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却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蓦然转身,发现冯昀还停留在原地,脸上那一抹笑风吹不动。 唐谷溪略怔,莞尔问道:“师姐,婧儿可还好?怎么没跟着你?” “她跟着林寻,估计此时都在漱石园呢,你回去自然能见到。不知这么久,婧儿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小姨娘。” 提起婧儿,唐谷溪心里略轻松一些,辞别冯昀后,带着玉蝉径直往漱石园走去。 玉蝉走在身边,静默无声,唐谷溪不去看她,只感觉她的脚步声,心里也能安心不少。是因为潇潇?还是因为苏宸? 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苏宸与她二人相识多年,玉蝉自然比她要了解他的多,以后有何想问的,她只管问她就好了。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已将玉蝉视为心腹,便没有不信任和不体贴的道理。 玉蝉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近来越发与她心意相合,默契无边。相比之下,她和玉茗倒真是颇为相像。 “过来过来,在这边!” “舅舅,你等等我……” “快点啊,婧儿,舅舅都这么慢了,你都跟不上,看看这个你能不能接住?” 走着,忽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唐谷溪心头一跳,不禁手掌发热,抬眼看去,发现已走至漱石园门口了。 视线越过月门,只见小院内婧儿和林寻在踢一个东西,凝眸一看,地上滚动的是个略小一点的蹴鞠。二人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唐谷溪失声而笑,踏进院里,“看来婚事在即,新郎官的兴头也是极高哪!” 院中二人听到声音,立刻停下了脚下动作,林寻转身一看,目光触及唐谷溪时,先是一怔,继而神色大变,大步走过来,停在唐谷溪两步远,目瞪口呆,眼里大放光彩,半晌才叫道:“你还知道回来?!” 言毕,大张着手臂扑过来。 唐谷溪错身一躲,杏眼微瞪,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如此没分寸?不怕师父打你!男女授受不亲,可是你说的?” 林寻本就作势装样子,是虚扑,因此也不意外,站住笑道:“不错不错,竟还知道回来,我和我姐都以为,你要一去不复返了呢!你可真狠心,平时不见锋芒,必要时刻一声不吭就走,说罢,为何又回来了?” 林寻问她为何回来,却不问她去凉禹作甚了,可见,他都知道了武贲军之事。既然她不问,唐谷溪也不去提起,笑着扭开了头。 视线一晃,正碰上了从屋内走出的林落。(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彼此深谙 她站的地方背光,唐谷溪眯了眯眼,才看清她的面容。 林落一见她,神色略变,眼眸微聚,怔了一刻才从阶上走下来,短短几步,面色已缓了许多,站到唐谷溪面前时,嘴角挂着一抹笑。 “此行,可好?” “好。”唐谷溪微微点头,移开了视线。 林落见她如此,面上不禁略有尴尬,不过转瞬即逝,她想了一刻,欲言又止,最后转头对林寻道:“我有事去找下铃儿,溪儿今日才回来,先让她休息够吧,有何事,明天再说。” 她对林寻使了个眼色,不等他点头,就向前走了。 路过门口时,见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顿了脚步,朝她脸上凝视一眼,微有诧异,却也没说什么,直接走了。 玉蝉讪讪走了进去,低身行礼,“林少侠。” 听到这三个许久未闻的字,林寻一阵激动,侧身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女子,却有有些熟悉,摸着下巴思考时,只听唐谷溪道:“她是玉蝉,潇潇的贴身丫鬟。” “潇潇?”林寻似乎记性不大好,“是那个——” “林寻,帮我安排下潇潇的房间,走了一天了,也给她准备些吃食。具体事,以后再说吧。”唐谷溪匆匆说完,不带任何表情,转身就走。 留下了后面惊诧不已的二人。 初次来宛都时,还是冬日,终日的雨水下个不停。而今日,却是炎热的夏日,满园芬芳,水流潺潺,蝉鸣聒噪。 “路途奔波,不先好好休息一下吗?”林落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在池边慢慢停了下来,转身望向池中的游鱼。 唐谷溪神情冰冷,亦在池边停下,却未移动目光,而是将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 不久,只听林落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若恨我骗你,只管说吧。”林落扭头,“憋着总归不好。” 唐谷溪苦笑一下,“骗了我什么?” 林落收回头。 “我不恨你骗我,”唐谷溪走近两步,“我早就说过,你骗我,我不恨你。何况,你当时也是怕我知道真相后受不了,才不说的。所以,此事我不怪你。” “那你过来又是为何事?” 这么一问,倒让唐谷溪说不出来了,堵在胸口一直想问的话,竟在眼前之人的冷漠神情之下,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唐谷溪心底发凉,满腔苦意,也罢,她终究就是这样的人,冷酷无情,只是她一味地不相信罢了。 林落似乎察觉到她面容的变化,转过头来,碰上那对如死灰般的眸子,不觉一怔。 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打量了她良久,才低声问:“你是想问我,关于齐煜的事?” 唐谷溪一惊,她竟主动提了出来。 “你都知道了?” 唐谷溪眉色深重。 “你知道了多少,谁给你说的,你如何知道的?”林落眉头微蹙,带着警惕,走近一步。 唐谷溪毫不躲避她的目光,笑了笑:“看来,是真的。” 林落止步。 “司马将军没有冤枉你,陆卫也没有误会你。”唐谷溪在她身边绕了一圈,眼里噙泪,视线几乎将她穿透,“我还为你说情,我还不敢相信,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你真行啊林落,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狠心将刀提起来,插到你最心爱的人身上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 林落整个脸成了灰白,她眸光呆滞,撇过头去,避开了唐谷溪的直视,死死望着前方。喉咙微动,却不作声。 “你说出来。”唐谷溪站定,捏住她双肩,将她的身子整个摆回来,继续盯着那双鲜有波动的眸子,“你若有苦衷,就说出来,我必信你,你说。” “它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是,我知我一向想得简单,所以,我现在让你说,你有什么只管说出来。” 林落见她如此坚定,似乎也横了心,转到一边的石上坐下,指指手边,“你坐下,我把当时情况讲给你。” 唐谷溪走过来,“具体情况,陆卫已经告诉我了。你只管说,为何要杀了齐煜,为何要亲手杀了齐煜?!你这么做的,目的何在,缘由何在?” “哪有什么目的。”林落仰起头,澄澈的眸子望向远处的云霞,嘴角泛出一丝苦笑,“他让我杀的,他不想落入敌手……他让我杀的。” 唐谷溪盯着她,眼前有些模糊。 日影挪动,夕阳西下。 直至暮色四合,地上起了凉意,唐谷溪才慢慢站起来。 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光,紧了紧外衫,低声道:“回去吧,天儿凉了。” 尽管是炎炎夏日,日头一落山,终归有些凉意。 “我想问你一句话。”林落站起身。 唐谷溪欲要转身,听见声音又止住了脚步,回过头,默了片刻,“我也有句话要问你。” 林落面色疑惑,不出声望着她。 唐谷溪敛了口气,走近一步,“他没死,是不是?” “谁?” “齐煜。” 林落错开视线,颇有无奈,“我方才都与你说清了,何必再问?” 唐谷溪不改面色,一直盯着她。心中叹道:若是她心里没把握,又怎会如此淡定?她虽然性子冷静,可未免此刻也太平静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林落从小习武,极善轻功和气功,她对刀剑的掌握力度、对人体的穴位筋脉,都比一般人要熟悉很多。紧要关头,她不得不举起手中匕首,对心爱之人刺下去,这也印证了她决绝冷静的一面。 然而,除了冷静决绝的一面,她还有极聪明的一面…… 如此精打细算的一人,怎会轻易让齐煜死去?匕首是入了身,可深浅多少,有无伤及五脏,是否控了血脉,却都是说不清的…… 于她而言,这些不过是儿时所学的运用而已。 见她迟迟不说话,唐谷溪也不再问,冷下眸子,“说吧,问我何事?” 林落沉默了会儿,“你想去找他们?” 唐谷溪一愣,愕然抬头,“你、你怎么知道?” “既然‘尸骨无存’,你定不会甘心。”林落沉下眼,“更何况,依你和师娘今后的打算……找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吧。” 她话说得隐晦,既像是陈述又像是询问,可明明心里已有底了。 唐谷溪愣在原地,周身发凉,她没想到,她心里的盘算,她的欲望,她的计划……还未开口,就被林落全猜到了。 “若不嫌隙,可否告诉我,你究竟要如何做?”(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嫁不出去 灯火初上,天色已晚。 唐谷溪早已饿的肚子咕咕响,自午时从船上下来,她还未吃一口饭食。在师娘屋里多有拘谨,且急着去找林寻他们,因此师娘摆的饭也未吃。谁知一耽搁,竟耽搁到了夜晚。 回房后,她见玉蝉正在铺被褥,屋内烛火通明,桌上摆着未动的饭菜。 “小姐,我已和林公子说过了,不必特地为我空出一间房,我陪着小姐就行。”见她进来面有诧异,玉蝉解释道,又伸手指着侧边一张卧榻,“小姐睡床,我睡榻。” 唐谷溪了然,笑道:“那怎么行,你若真想和我在一处,那就同眠一张床好了,怎能让你睡这个?” “没大碍,我睡什么无所谓,习惯了。” 唐谷溪摇头苦笑,没说话。 “小姐是去哪儿了?”玉蝉走至桌边,将碗筷摆上,又沏了一壶茶。 “我去找林落聊了聊,有些事需问她。”唐谷溪有些不经心,走至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林姑娘不是去找铃儿了吗?” “她是——”唐谷溪突然被噎住,转念一想,是啊,自午后匆匆一面还没见到过铃儿,她此刻还未回来? “你先吃,我去她房里看看。” 唐谷溪走出屋子,只站在檐下就可看见,铃儿的房里还是乌黑一片,大门紧闭。 “不用看了,她没回来。”另一个声音在一侧响起。 唐谷溪略略一怔,扭过头去,诧异道:“她平日都这么晚回来?” 林落冷笑一声,檐下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扑朔,显得有些迷离,“石茵最近和她相交甚好,你得问她了。”说毕,转身就向屋里走。 “等等。”唐谷溪忍不住叫道,“你什么意思?” 林落脚步顿了顿,却没说话,径直踏入屋内。 唐谷溪站在那里,心想,林落说话不是空穴来风,她究竟是何意?此话中有讽刺,却不知是朝谁讽刺:是说石茵两面三刀、摸不清她底细,还是说铃儿耳软心柔、分不清人的好坏? 正在纳闷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铃儿的身影出现在灯影里。 唐谷溪心中一震,急忙下了石阶,走至她面前正欲问话,却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全是枯死。 唐谷溪吓了一跳,也不敢吱声。 “谷溪姐姐,你……回来啦?”铃儿看见她,神色微动,似有一刹那的欣喜,然而很快淹没在她失神的面容上,一闪而过。 这一句话,被她说得极为虚弱无力,似乎是用最后一丝气说出来的。 唐谷溪摸了摸她的手,分外冰凉,不由一阵心寒,“铃儿,你去了何处?” 铃儿扯扯嘴角,不说话,一双眸子茫然望着前方,似乎谁都看不见。 唐谷溪知道情形不好,忙捏住她的双肩,晃了晃她,又问:“铃儿,你饿了没有,吃过饭没有?你告诉我,去了何处?” 铃儿的眸子被这一晃才闪动了一下,眸光划向她的脸,渐渐有泪水涌上来,可是即刻又被她忍了下去。 “姐姐,你别管了,让我去歇会儿。” 她抬起手,欲掰下唐谷溪的手来。 “你跟我来。”唐谷溪不松手,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疼……”铃儿强行止步,声音带着哭腔,向后躲着,执意不肯向前去。 唐谷溪忙放了手,转身去看她,却见铃儿脸上一片泪花,虽然逆着光看不清,可也能看到她确是在哭。 她心中一阵阵发寒,身子逐渐僵硬。 铃儿一经松手,转身跑向了自己屋内,破门而入,砰的一声关上门。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玉蝉已在门口看见了这一切,忙走下来,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门窗里仍是一片漆黑,“铃儿姑娘她……” 唐谷溪锁眉,摇了摇头。 回头看,林落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回屋后,她寥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夏夜燥热,屋外纵有风吹,也仍是闷热难耐。远处有花草香味飘来,若在平时,定会让人心旷神怡,然而此刻,却是毫无心境。 唐谷溪最终还是敲了铃儿的房门。 她想去找石茵问清楚,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铃儿,况且,即便去问了石茵,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她此次回来,似乎有很多事情已不知情。 “铃儿,你开开门,有何委屈你告诉我。你若还相信你的谷溪姐姐,若还当我是你姐姐,那就开门。” 里头寂静无声。 “是石茵说了什么,还是你做了什么?”沉默良久,她又问道。看着那漆黑的门窗,耳边是一阵寂静,内心愈发不安。 “铃儿回来了?”院门突然闪过林寻的身影,见她停在廊上,大声问道。 唐谷溪心头一惊,想要开口说话,却突然住了嘴。看林寻那欢悦的神情,想到,此事还是先问清楚铃儿吧。 见她不说话,林寻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上来,许是因为即将成亲,他越发精神振奋,笑容满面了。浑身上下外露着喜气,似乎浑然一股蓬勃的力量。 “嘿,问你话呢。”林寻敲了敲她的肩,“铃儿回来了?可为何不点灯?她一向最怕黑了。你站在这儿作甚,吃过饭了吗?” 一连抛出几个问题,唐谷溪哭笑不得,也不理他。 “谷溪姐姐,你回去吧,我睡下了。” 听见里面传出声音,唐谷溪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是有心人皆能听出,那声音沙哑无力,又含糊不清,若非唐谷溪明白前事,恐怕以为她染上风寒了。 可林寻偏偏没听出来,他仍拍着门,叫道:“我知道你还未睡下,铃儿,你开门,我今天去街上,得了个好东西,拿给你看看。” 里头又是一阵沉默。 唐谷溪推了推他,肃容道:“想必近来铃儿也累了,你快回去吧,别扰了她休息。把人家惹恼了,来日不嫁你,看你怎么办。” “你……干嘛咒我?”林寻瞪她一眼,转而又嬉皮笑脸道,“我看你啊,才是嫁不出去。” 我看你啊,才是嫁不出去…… 这无端的一句话,撞进唐谷溪心里,竟是一阵生疼。 她微微苦笑:“是啊,本来,我也没想着嫁人。” 林寻一听,才知说错了话,脸上不禁讪讪的,撇着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唐谷溪瞬间没了心情,只觉得眼眶发酸,心中苦意泛滥,她知道林寻是无心,所以也不好怪他。又呆了一会子,自觉无趣,转身回房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坚强多了 清晨,铃儿一打开房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不是唐谷溪,不是林落,而是……冯昀。 冯昀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两手端握,一动不动,脸上的那一抹笑,分外柔和。 然而眼里,却染了一层愁意。 “铃儿,此刻天色尚早,不如陪我去院里走走?”她问道,声音轻柔得像是沾了水气,让人拒绝不得。 铃儿乌发略有些凌乱,苍白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眶,皆说明了她昨夜一宿未眠。冯昀借机朝屋里瞥了一眼,见未有异常,稍稍放了心。 淙淙流水旁,晨光熹微。 冯昀看起来精神极好,笑着说了一大堆林寻少时的经历,大多是如何调皮、如何为师父打骂,又是如何聪颖伶俐、如何一点即通。 最后玩笑道:“这林寻的性子啊,也就只有你来配,这林家院里啊,也就只有铃儿你配得上。” 自始至终,铃儿低着头不言语,手指勾在一起,几乎将衣角捏碎。 走了半晌,冯昀不再说笑了。她停下来,转身面对铃儿,轻轻将她的头摆起来。 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颊闯入视线。 冯昀眼里划过一丝心疼,面容僵住,微微蹙着眉头,沉默了良久。 她的手从她头上滑落,抚到她肩上,能感觉出,铃儿的身子在发抖。 “我以为,今早要见不到你了。” 半晌,冯昀才喃喃说出这句话。 铃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笑得极为勉强,抬手擦了擦泪,可没想到,眼泪却更加汹涌。 “铃儿,你听着。”冯昀道,“你来了这么久,不如也把我当成林落和谷溪一样,叫我一声姐姐。过门之后,你也就真成弟妹了。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事情,还是当没发生过的好,睡一觉也就过去了。那些想伤害你的人,他们的目的就在此,而你这么聪明,怎能让对方得逞呢?” 她顿了顿,“而且,依林寻的性子,他一旦认定的人,不论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放弃。” 他认定的人,不论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放弃。 “若你还伤心,不如这样想想。不日,你就要和林寻成亲了,成亲之后,你便是他的人,加上落儿她们如此喜欢你,以后还有谁会欺负你呢?再不济,你也是师父师娘的儿媳啊!”她略微苦笑,“就连我,也要对你敬让三分呢。” 冯昀的话娓娓道来,谦恭尊敬,不愧为铃儿心底一剂良药。提起林伯母,她想到了那只镯子,不禁低头去看手腕。 冯昀见她视线偏移,也跟着瞧过去,一眼便望见了那只翡翠玉镯子。她的神情不禁放松下来,展颜一笑,摸起铃儿的手,细细端详。 “的确是佳品。”她缓缓点头,“之前我听说师娘给了你个镯子,一心想着瞧一瞧呢。只是一直没机会,今天可算见着了,真是好看。除了林寻外,我还没见过师娘这么疼人呢。” 她一言一笑说着,铃儿岂会不懂她安慰自己的心思?只是,这一腔好意,于她而言意义不大。 “昀姐姐,多谢你。”她沙哑的嗓音响起。 冯昀反握住她的手,依旧眉眼弯弯,声音更柔和了几分,“想起一个事儿,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我算破格,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其实师娘啊,在嫁给师父前,曾在宫里有一个孩儿,只是彼时南国破亡,那个孩儿和他父亲,皆找不着了,这么多年来,师娘从未对谁提起过。” 她刻意缓了缓,“除了我和师父。” “师父”那两个字,被她刻意咬得用力些。 铃儿听着这没由头的一番话,最初还不解,想着冯昀为何无端提起师娘的往事。可是听完最后一句话,她恍然大悟了。 冯昀看似在说伯母的伤心往事,看似在说她的孩儿,实则重点是——师娘在嫁给师父之前,就曾……与人有过孩子! 而伯父,对此完全知情,毫不避讳。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齐刷刷闪过一堆东西,纷乱复杂。 冯昀的心意,还是在宽慰她! 此事不止你一人有过,就连林寻的母亲,你未来的母亲,也曾有过。 甚至……她忽然想到了婧儿,猛地看向冯昀。 此时,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氤氲中,冯昀似乎依旧在微笑。 关于婧儿,她没有再问。这就足够了,昀姐已做到这个地步,对她铃儿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本也是个聪明人,况且婚事在即,并非娇贵人家的小姐,心气也没那么高。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铃儿笑着点点头,泪水哗哗而落。 冯昀轻声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铃儿伏在她的肩头,抽噎声不断,啼哭不止,不多时,已将冯昀肩上弄湿一片。 “铃儿,你比昀姐想象的,要坚强多了。” …… 红日初生,很快便将院子照亮,日光将一夜的寒气吹散,开始逐渐升温。 假山另一头,唐谷溪呆呆回过身来,眼中盛满了惊愕,脸庞一点点发白,靠着身后的山石,缓缓跌坐到了地上。 她的手指弯起,指甲深入泥土中,用力抓着什么,直到手指被磨破,似乎才有了知觉,慢慢伸出来。 眼眶用力睁着,将泪水生生又憋了回去。 她不能哭,她不能再哭了。 是石茵,是李青峰…… 铃儿,你等着,你要好好的,待你和林寻成亲后,我……一定为你报仇! “小姐,你、你坐这里做什么?”不知不觉,玉蝉已站到了她面前,望着地上的她,一脸惊愕。 唐谷溪一惊,赶忙示意她闭嘴,扭头一看,发现池边已没了人,这才放下心来。轻呼一口气,微微闭了眼。 “小姐?” “扶我起来吧。”唐谷溪筋疲力尽地说了一声,伸出手去,被玉蝉拉了起来。 她本是个习武人,何时从地上站起来,还需要人扶? 唐谷溪禁不住自嘲,可是此刻的身子,真的毫无力气,仿佛浑身瘫软一般,许是心力交瘁。 玉蝉为她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仍旧忧心忡忡,“小姐,你究竟怎么了?” 唐谷溪伸出手去,将玉蝉的手握在了手里,勉强笑道:“玉蝉,你叫‘小姐’叫的多了,我还真拿你当丫鬟了,你可别不乐意啊。” 玉蝉一愣,忙又笑道:“我若不乐意,就不会这般叫你了。既然叫出口了,那你就是小姐,以后,别再说这类话了。” 唐谷溪点点头,知道她一直拿她当潇潇看。 潇潇已经不在了,可她和她不会忘记。 “真累啊。”回去的路上,她对着玉蝉低语,“骆相思,赵潇潇,还有唐谷溪……” 玉蝉似懂非懂,可还是笑了,“我倒觉得,不应该是‘累’,该是‘有幸’吧。” 有幸? 唐谷溪摇头一笑。(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夫妻对拜 六月十六,天色奇好,碧空如洗。 林宅上下张灯结彩,红灯笼挂满了街头,周伯一早开始发喜钱,街上的孩童跑来窜去,不亦乐乎。门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黄昏时分,铃儿被玉蝉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由于是同一家院子,因此也就走了个过场,最后直接扶入中堂。 中堂里,叶瑾云和林肃左右而坐,笑容和蔼,慈眉善目。林寻站在一侧,明眸皓齿,笑得红光满面,他身着大红喜衣,月白的里子与红艳的外袍,越发衬得他明朗清俊,意气风发。 而唐谷溪与林落则站在另一侧,一个是石榴红的衣裙,明耀动人,然而又不及新娘子身上的大红艳丽,因此恰到好处,不失分寸。一个是一身少有的丁香色衣裳,腰间束着白色衣带,飘逸洒脱,明亮淡雅,依旧不失沉稳风度。 耳边是响亮吵闹的唢呐声,吹了整整一天,唐谷溪微笑着,也笑了一天,只觉得脸颊有些发麻。 她注视着远处的铃儿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走近,耳边的乐声渐渐飘远,渐渐消失,恍如做梦,眼前一阵氤氲。许是周围的喜悦与热情太过火,令她觉得格外不真实。 像是那些声音都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 她看到了无数人的欢笑,无数人喜气洋洋的脸庞,亦如林寻般,似乎一夜之间,不知愁苦为何物。 原来,这就是天作之合,这就是鸳鸯成双。天下有情人若都能如此,执子之手,永生不负,那倒真是世间最大的幸事。 而这种幸事,她却再无机会去品尝。 想至此,她不禁扭过头去,林落即在她身旁。她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眸中愈发清淡,那种苍茫与漠然,是从疆场回来之后才有的,而且愈来愈浓。 长睫之下,黑眸清透坚定。 唐谷溪吸了吸鼻子,回过头来,内心也愈发安定。 新娘子入堂,乐声戛然而止。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唐谷溪竟有一瞬的不习惯。待她的双耳适应了这安静,喜娘高挑的声音扬了起来。 三拜之前,尚有一大堆繁文缛节要做。 在喜娘能说会道的巧嘴之下,厅堂里的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瞬间又活络了起来。 唐谷溪目光流转,正要去看新娘子,视线却与玉蝉相碰,看她服侍得有条不紊的,心下也暗暗叹服,毕竟她服侍自家小姐成过一次亲,因此今日这最适合搀扶新娘子的,除玉蝉外无二人了。 玉蝉粲然一笑,唐谷溪也笑笑,算作回应。 一扭头,发现林落不见了。 唐谷溪心中一慌,一丝不妙涌上心头。她扭头扫视,只见门口闪过一个淡紫色人影,便知那是林落。 她想也没想,从桌椅后绕过去,穿过众人追了出去。 此时是什么时候,若非要紧事,林落怎会乍然离场?她又不是不懂规矩。 好在,师父师娘沉浸于喜悦中,无人顾及到她二人。 “林落,你站住!”唐谷溪跑出门外,微微喘气。 林落见她出来,不由一惊,“你出来作甚?” “我还想问你呢,你出来作甚?”唐谷溪走到她跟前,示意身后,“他们马上要拜堂了,紧要时候,你为何不看?” 林落神情略慌张,不回答她的话,而是放眼四周,像是在找着什么,一边问道:“你看见有人过来了吗?” “今日家中喜事,邻里街坊也来的多,还有师父结交的江湖义士,这院子里外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可找的?” “不是,我是说李青峰。” 李青峰? 唐谷溪不由一怔,脑中一闪,忽然想到了前几日假山后所听到的,胸口不由阵阵发堵。 这几日不见他的踪影,他兴许是不敢回来,不知躲到何处去了。这样也好,他最好永远别出现! 只是,林落为何突然提起他? 顺着她的目光四处一扫,未发现任何身影。再看林落那紧张的面容,唐谷溪心里忽上忽下的……莫不是,林落也知情? 还是她只怕李青峰醉了酒胡闹,而出来查探一番? 未说明之下,唐谷溪只好装糊涂。 “难道……你看见他了?” “我不确定。” “放心吧,他今日是不会回来的。”唐谷溪低头苦笑,“你真正的好弟弟,此刻正在屋里拜堂呢,若看不见你,他该不乐意了。倘若……李青峰当真出现,不必你找,我也会去找他的……” 她抬头,眸中出现一抹锋利的颜色,拉住林落走了回去。 “二拜高堂——!” 踏入屋内,正听见这一句话。二人挨着墙角,默默走回了原地,不动声色。 对面的冯昀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唐谷溪自然也看见,只好讪讪一笑,移开视线。 只见中央地上,两个身着红衣的新人,一个头披凤霞,一个身抱红花,并肩而立,面对高座上的叶瑾云与林肃,齐齐跪地,一片和谐。 林落似乎松了一口气。 唐谷溪压抑的心绪,也因方才跑出去了一趟,变得明显开阔了几分,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激动欣悦。 有情人终成眷属。 铃儿和林寻,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先获得幸福的一个。虽然之前也跌宕起伏,历过重重险阻,也曾九死一生,惺惺相惜,可最后,却还是带着众人的祝福、长辈的期望,走到了一起。 与她二人相比,他已幸运太多。 “夫妻对拜——!” 最后这一声,似乎格外嘹亮,一字一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岂有不看之理? 众人的目光从高座上收回,齐刷刷聚集在这二位新人身上,叶瑾云和林肃,也皆笑盈盈注视着他们。 林寻和铃儿起身,转身,面对面,静默了一刻。 似乎那块霞帔是不存在的,林寻火热的目光,即将要刺破它,清润明亮的眼眸里,尽是铃儿的倒影。 “不能拜,不能拜——!”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大喊,是熟悉的嗓音,熟悉的面孔,穿过拥挤的人群,仓皇而入。 唐谷溪心底莫名一阵抽痛,捂住了胸口。 转头望去,只见李青峰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他仍旧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袍,眼神发亮,面染微红,看到师父后,目光微闪,却无退意。 厅堂内安静到了极点。 铃儿浑身一颤,猛地掀起盖头来,扭过头去,圆睁的眸子里充满惊愕、恐惧、愤怒与不可思议。 “青峰,你胡闹什么!”林肃震怒而起,大声喝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她是我的人 “师父!”李青峰双手抱于胸前,直身而跪,地板上顿时发出一声闷响。他目光炯炯,直视着林肃,双唇紧闭,一改往日的猥琐之相,变得理直气壮,锋芒百现,“今日林寻不能与她成亲!” “你胡说什么,快给我起来!今日是家里的好日子,众位乡亲皆在此,你撒酒疯,也得挑时候!” “青峰,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今日你不知是什么日子?!”叶瑾云也站起来,脸色铁青,云袖一挥,“快出去!” “师父,师娘,即便我不是您亲儿子,您二老也不必赶我走呀。”李青峰长眼一斜,眸中尽是冷嘲热讽,语气忽变得阴阳怪调,“不如,您先等我说完如何?” 一旁的林落身子轻晃,右手紧攥,下意识去摸剑,却忘了剑并不在身旁。 唐谷溪目光僵直,盯着地上的李青峰,心头狂跳不已。她扭头去看林落,这才发现自己失误了,自己猜错了…… 是她侥幸了,是她警惕不足、拦住了林落,否则,李青峰此刻也不会闯进来。 他要做什么,这个疯子要做什么? 恍惚间,她像是想起什么,骤然扭头,冷眸刺向叶瑾云身后的人——石茵!是她,是她搞的鬼…… 难怪,今日她如此安静,如此不慌不忙,如此温顺听话。也难怪,今日她突然远离了铃儿,一早就不在漱石园内,刻意躲着她们…… 她早该发现的,她早该意识到的。可是,偏偏就忘了石茵,忘了那个站在师娘身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女子! “你要说什么不能以后说,非要坏了寻儿的亲事?!”叶瑾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极力忍耐下的,微微颤抖,她在维持最后的镇定。 “师娘。”冯昀突然从旁边走了出来,脚步轻而快,低身行礼,“我想,是青峰兄弟醉了酒吧,今儿是寻儿的好日子,都是一家人,青峰定是想来贺喜了。师娘不必动怒,待我带他出去醒醒酒就好了。” 她仓促一笑,转身对李青峰道:“贺喜也不必行这么大礼啊,师父师娘将你养大,也算半个儿子了,你与林寻就是兄弟。师姐知道你今儿高兴,走,和师姐出……” 说着,用手去拉他。未承想,她的手还没碰到,便被李青峰一把甩开了。 “别闹。”冯昀眸子微敛,压低低声,“师姐是想帮你。” “师姐,你对青峰的好青峰看得到,可是,今儿个的事,你可千万别插手!”李青峰冷冷一笑,又看向上座,“师父,师娘,是青峰不孝,可是青峰必须要说:今日该娶铃儿的人,是我!” 一语未毕,旁边飞过一双手,攥住李青峰的衣襟,将他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李青峰躲闪不及,目光碰上他那张怒气喷薄的脸,向后仰着头。 “我告诉你,现在收回你方才的话,我尚可饶你不死。”一直未说话的林寻,终于从震惊与喜悦回到了现实中,他的脸紧逼李青峰的脸,眼神从未有过的凌厉,“否则,今日是我的成亲吉日,亦是你明年的忌日!听到没?” “忌日?”李青峰眉梢一挑,好笑地睨着他,“林大公子,此话为时尚早,不如先等我说完了,再看看你还能否说得出来。” “你……”林寻扬起拳。 “把他给我拖下去!”叶瑾云忍无可忍,眸光划向屋角。 周伯早带来了人,听见命令,一拥而上。 “等等,我要说!铃儿早就是我的人了!林寻你不能娶她,不能娶她!她该嫁给我!她该嫁给我!”李青峰一边大喊,一边由人向后拖着。 她该嫁给我! 她该嫁给我! 她早是我的人了! 她早是我的人了! 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将这间屋子震得地动山摇。 众人呆若木鸡,围观的外人也都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唐谷溪抓着身侧的木椅,指甲抠进木缝里,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还是搅乱了这门喜事,他还是以最狠心最残忍的方式,给了在场所有人一击! 她明明知道前因后果,也明明可以阻止,可最后,还是眼睁睁见它发生了…… 殿堂中的新娘子,那个红妆艳丽、凤冠霞帔、明艳夺目的女子,正僵立在原地,朱唇微张,大眼呆滞,仿若看见恶鬼一般,惊恐万状。 就在此时,只见半空闪过一道紫线,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地上。几乎同一瞬间,李青峰脖颈上出现两根手指,正紧扼他的喉咙,堵住了下半句话。 “林落!” 不知谁在后面叫了一声。 林落惘若未闻,凤目微眯,细长的手指继续用力,将他的喉咙愈掐愈紧,直至李青峰满脸涨红,双目圆睁,几乎迸裂而出。 他张牙舞爪,用力抓着林落的手腕。无奈身侧有仆人按着,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止住鼻息。 冯昀轻叹一声,伸手捂住了婧儿的双眼。 “落儿,松开他。” 一声沉重嗓音响起,林肃站在了背后。 林落停滞了一刻,这才放松臂力,猝然拿下手来。 李青峰弯下身子,大口喘着气,两眼向上怒瞪,指着林落道:“你……你等着,林落,终有一天,我要……” 话未说完,他的手又被捏住,向上一翻,只听一声清脆之响,李青峰龇牙咧嘴,闷哼一声,猛然收回了右手。 “林大侠,徐某改日再登门拜访,先告退了……” “是啊,大侠,先告退了……” “告退……” 左右两侧立着的外人,皆俯身作揖,对林肃道别后,面红耳赤奔走了出去。 林肃眉头微皱,却阻拦不住,只好欠身拱手,满脸通红,不停说着“见笑”,一一还礼。 “周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孽障拉出去!”叶瑾云大喝道,愤愤上前,盛怒之下,她的眸光变得无比锋利,眼中燃着熊熊烈火。 周伯急忙对手下使眼色,下人拖住李青峰,不由分说往外走。 “林寻!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她,你问问铃儿!她早是——” “闭嘴吧你!”在周伯的沉喝之下,李青峰的嘴巴也被堵上了。 他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只剩下越来越小的喊声,在远处叫着林寻。句句如刀,锋利无边,一声声撞击他的胸腔,剜心刮肉。 厅堂内终于静了下来。 安静的,似乎只能听见细微的喘息声。 “林老爷,林夫人……”喜娘从角落颤颤巍巍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我……要不我先……” “李婶儿,”唐谷溪笑了笑,“您别说笑了,堂还未拜完,您怎能走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新娘子不见了 喜娘尴尬地笑了笑,只好埋头退至一边。 “简直混账!”叶瑾云气得浑身发抖,视线还停在李青峰消失的地方,“孽子,孽子!我是上辈子造了孽,才留他在家呆着,才眼瞎了留他在家!我……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师娘,师娘。”冯昀赶忙上前扶住她,将叶瑾云拉至一旁坐下,“您别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青峰他是醉了酒胡说,谁会听他胡言乱语呢?改日把他赶走就是了。” “赶走?哼,即日起,他再不是我派弟子!若今后再让我看他一眼,我非把这孽障打死不可!”林肃向来不是沉不住气之人,可面对李青峰,他往往无法遏制自己,尤其是今日,竟敢如此胡闹,搅乱婚事不说,还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实令他忍无可忍! 屋子里,几个人呆呆地站着,叶瑾云坐在椅上垂头不语,一只手为冯昀紧紧攥着。林肃则满面铁青,愁眉紧锁,退至高座坐了下来,唉声叹气。一旁的婧儿吓得不敢说话,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恐惧,不知为何明明方才都还在喜悦中,却突然间众人刷刷冷了脸,一言不发。 玉蝉默默拉过婧儿来,朝唐谷溪看去。得到示意后,她低头拽着婧儿,匆匆走出了屋子。 “师父,师娘。”唐谷溪僵硬地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虽然人都走了,可亲事还得办啊,他们最后一拜,还未拜完。” 她向喜娘示意,可喜娘并非傻子,见眼前情景,她躲着目光,不去理会。 唐谷溪又去看林寻,只见他粉白的脸上全是冷汗,眸光从未有过的呆滞,盯着地上一动不动,朱唇微张,两肩松垮,一言不发。 这个今天最为欢天喜地的新郎官,此刻刚从愤怒中回来,却又瞬间栽入震惊与迷惘之中,巨大的惊愕冲击着他,几瞬之间,已然经过了几番轮回变化。 蓦地,他抬头看向铃儿,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任何声音来。铃儿倒退着,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不想裙角一绊,失足跌在了地上。 林寻的视线紧随着她,由上至下,锁住地上的铃儿,仿若泥塑般,再也不动。 “林寻。”唐谷溪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铃儿……”林寻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你告诉我,他说得不对,是不是?” 你告诉我,李青峰他说得不对,是不是? 铃儿发丝凌乱,金线绣着鸳鸯的红盖头已经掉在地上,褶皱一片,狼狈不堪。她身子瘫倒在地,仰头望着林寻,细长的脖颈白皙柔软,小脸上挂满泪珠,眸子清亮,里面盛满渴望、无助与绝望。 两人就那么一站一坐,一高一矮,死死凝视着对方。 唐谷溪心中一空,寒意布遍全身,盯着林寻说不出话来。何谓“他说得不对,是不是?”林寻竟在质问铃儿,难道,是她的错?这是铃儿的错? 她理解他的惊讶与伤心,也理解他不愿面对此时真相的心情,可是,事已发生,该死的是那个李青峰,该怨的是那个李青峰,而不是眼前的铃儿! 可是显然,身为局中人的林寻,并不像外人般那么冷静。此刻包围他的,仍是李青峰最后嘶吼而出的呐喊—— “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她该嫁给我!” 林寻圆睁的眸子里滚出泪来,一滴滴掉落,滚烫而灼热,深情而痛苦。落在地板上,伴随着“啪嗒”一声响,四分五裂。 他怎么敢相信,他那纯洁伶俐的铃儿,他那美好珍贵的铃儿,他那世间独一无二的铃儿,竟然与李青峰…… 她竟与李青峰…… “林寻……” 地上的铃儿发出了一声哀叫。 林寻呆着,手脚无力。 “林寻哥哥……” 她又伸出手去,大红的袖子向上扬起,欲要够住林寻的手。 唐谷溪的心揪起来,眼看着林寻一动不动,她眼眶酸胀,胸口发闷,几乎要喊出来。 “寻儿!” 高座上的林肃终于发话,横眉竖目看向林寻,道,“你夫人跌倒了,还不快将她扶起来。” 他指指铃儿,眼神却刺向林寻,坚定不移,炯炯有神。宛若一道宏光,将林寻刺得浑身发麻。 你夫人跌倒了,还不快将她扶起来? 林寻心头一颤,欲要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近在咫尺的手,欲要将铃儿拥入怀中,告诉她,无论是真是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和以前一样,她都是他的铃儿。 可是,他却犹豫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仿佛袖中的那双手不是自己的,僵硬万分,无法动弹…… 在这安静异常的片刻里,林寻没有伸出手来,任由底下那双玉手,那么空空地等在半空中,由渴望到绝望,由热切到心寒…… 渐渐冷却,渐渐麻木。 在众人的眼光中,铃儿骤然从地上站起来,身子摇晃,几欲跌倒,在唐谷溪跑去扶她之前,突然两手一撒,向门外奔去了。 一团火红飞速闪过,眨眼之间。 在这一瞬里,林落突然后悔,没在她经过自己身拽住她。 身影闪过之后,林落紧随而出。 唐谷溪看着跑出去的二人,恨恨瞪了林寻一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扭头就走。 “铃儿!” 她向门口跑去,紧随着林落的身影,却没料到,才走几步,只见前方的林落忽然止步,弯腰蹲在了地上…… 她暗叫一声不好,跑去一把扶住了她,摆起她的头来,只见林落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滑落,身子无比僵硬。 唐谷溪目瞪口呆,低头一看,见她正用左手拼尽全力按着右手,右臂似乎不停地发抖,乱颤不止。 一条酱紫色的斑痕从她肩上蔓延出来,渐渐显露在脖颈上,透过衣襟分外刺目。 唐谷溪吓了一跳,身上冷汗直冒,用力抓住林落,口齿不清:“你……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话未说完,只觉两手被一股力量震开,轰然向后倒去。她抵挡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骨骼生疼。 扭过头去,发现林落已靠在了身后的墙上,身子向下缩着,手臂继续不停颤动,痛苦不已。 “林落!” “新娘子跑出去啦,唐姑娘,铃儿姑娘为何——” 周伯从一侧赶来,见到眼前情景时,猝然止步。他呆愣一刻,急忙左呼右唤,叫来了一众仆人,向林落奔去。 唐谷溪咳嗽着站了起来,看着周伯带人过去,将林落团团围住,蛮横粗暴地捆住了她,只觉耳边一阵安静,再无声音,眼前恍惚一片。 她定了定神,微喘几口气,转过身来,眼前的雾霭渐渐散去,清明之后,朝大门跑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你我来世再见 街上残阳斜照,人流熙熙攘攘。 唐谷溪抓住门口的小厮:“她往何处去了?” “新娘子去……去往那边了。”小厮神色慌张,指着道路东边。 唐谷溪无暇问他为何不拦住铃儿,转念一想,她也知铃儿跑得飞快,门童自然不敢冒然阻截。 她跑那么快,要去作甚呢? 堂堂新娘子,即便生气,即便伤心,依照铃儿的性子,难道不该跑回漱石园,像往常一样闭门大哭吗? 唐谷溪心里越来越慌,强烈的不安笼罩着她,一边穿过人群飞奔一边胡思乱想,乞求铃儿不要出事。 街上众人皆知林家公子今日娶亲,但却不知后来发生的事,眼见身着红衣的新娘子跑了出来,自然都在议论纷纷。谁知此刻又见另一女子出来了,更加言说不止,纷纷让了道。 “听说啊,那闺女已和别人……” “还是林家另一个孩子呢,好像是林大侠的弟子……” “……嗨,谁知道呢,方才闹得乌烟瘴气的……” “这姑娘是去找新娘子的吧?” “快快,让开……” 街头巷尾的声声议论,左右两侧的交头接耳,如同细针一般,飘进了唐谷溪耳里,句句戳心。 她想解释,可是热风灌进嘴里,气喘吁吁,无暇言语。虽说已是薄暮时分,然炎夏酷酷暑,白日的热气未消,跑出一截远,她早已是汗流浃背。 东边,东边…… 东边岂不是临江河的渡口? 铃儿去渡口作甚,要乘船?要回凉禹? 林寻,林寻,为何还不出来!为何方才要放她的手?! 念及林寻,眼泪即刻溢满眼眶,心中是又气又恨,气在李青峰的所行与林寻的冷漠反应上——他们两个,皆想得到铃儿,却皆伤害了她,别管谁真情谁假意。恨在自己——这几天以来,她明明可以做些什么的。 她明明可以去找铃儿,如冯昀一般将事挑明,多多宽慰她,兴许尚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她明明可以去找李青峰的,即便李青峰不主动回来,她也可以动辄四五天,将他从宛都城中揪出来。 再或许,她还可告诉林寻,将此事事先禀告他,让林寻做好准备,他也就不会如今日般那么吃惊了…… 她相信,林寻不是狭隘之人,可那突如而来的冲击,却并未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快看哪!” “……啊,有人站在上面!” “……那是谁啊,她要做甚?” “那不是林家的新娘子吗,刚刚从那头跑过来的!哎哟,这不会是要寻死吧?!” “……” 寻死? 唐谷溪骤然停步,面颊通红,来不及擦额边的汗,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此刻已身在河畔的街头了。举目而望,前面正是风月阁。 风月阁门前聚了一大群人,连她身后跟来的百姓,也都如过江之鲫般,疯一般扑涌过来,几乎将她撞倒。 烈日之下,心底却陡然生出万千寒意,布遍全身。 她干咽了一下,仰起头来,残阳的光芒仍分外刺眼,使她不得不眯起眼。这才看清,于那光彩夺目、五颜六色的风月阁楼顶,站着一个红衣娘子…… 许是高处微风渐起,落日残照下,那抹红衣分外妖娆,随风舞动。 新娘子的脸庞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她眼里的死气与冰冷,俯视着楼下拥挤不堪的众人,仿佛任何事已与己无关。 不要。 不要,铃儿。 唐谷溪大脑一阵生疼,浓重的眩晕感扑朔而来。她脸上挂满水痕,不知是泪还是汗,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了风月阁门口。 然而,风月阁内充满了醉气熏天之人,听闻有人闯进风月阁要自尽,因此一大批人涌着要进去,又有一大批人涌着要出来。 危急关头,却没有一个人出计救人。 要进去的人与要出来的人,此刻已然将大门堵死。又有醉酒的高声呼唤,与纷乱嘈杂的议论声交相叠加,场面更加混乱不清。 唐谷溪用力撕扯前面的人,几乎将他们衣裳抓破,可无济于事。此情此景之下,她无法动用轻功,因为前方压根没有落脚之地。 如果林落在就好了…… 如果林寻在就好了…… 如果师父能在也就好了…… 你们都在何处,都在何处? “哎,快看!那女子动了!” “是不是要跳了?” “……哎,快救人吧,这可如何是好!” “救人?如何救?前面挤成那样……” “话说回来,要是人自个儿想死啊……谁都拦不住。” …… “能救!能救!能救!你们让开——” 唐谷溪想大声吼叫,可那声音化成一段呜咽,含糊不清地从嘴里钻了出来。她泪流满面地退回去,退至能看见铃儿的地方,止住步子。 “铃儿,不要,别做傻事……” 她仰着头,嘴里喃喃,用力摇头。 铃儿似乎看见了她,又仿佛没看见,眼神倏然一动,生起了几分暖意,稍纵即逝。 唐谷溪心头一颤,燃起一丝希望,张开嘴巴…… “铃儿——!” 突然,一声破碎的嘶吼冲破感观。 身后乍然撞来一个人,一抹殷红擦过唐谷溪的肩头,停在了身侧。 她的嘴微微张着,声音还未出来,却被这一声喊叫撞断。 林寻……终于来了。 “铃儿——!你下来——!我们成亲、我们即将拜完堂了,你下来,我们回去……回去拜堂!我等你……铃儿,你下来!” 身后即刻涌来一群人,师父、师娘、昀师姐、石茵,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 经林寻这一声嘶哑的叫喊,周围安静了几分,门前拥挤的人也都回头看,人群松散不少。 叶瑾云侧目挥袖,后面小厮即刻奔向前去,拨开众人,向楼上跑去。 林肃一来,唐谷溪顿时安心不少。轻功绝佳的林氏父子,又怎会容许铃儿坠落身亡这等事发生? 林寻仰着头,泪水肆流,通红着眼眶低叫铃儿,眼角流光中满是渴求,似乎已没了力气大声嘶喊。 高处的女子,在霞光万丈中,凝望着地下的男子,微微一笑。 林寻,你我来世再见。 来世再见…… 眨眼之间,楼上身影一跃,红衣飘渺而下。 地上顿时炸开一顿乱叫,拥挤的人群向外散去,躲闪不及。不等身影落至一半,林肃飞身而起,扑向了那团殷红。 众人大叫着,四散躲开。 唐谷溪心跳骤停,汗水淋漓中,两腿一软,眼前只余下一团炫白。(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是你害死了她 醒来之后,已是艳阳高照。 “铃儿——!”唐谷溪大声喊道,直身坐起来,头上虚汗直冒,将鬓发全都浸湿了。她大喘着气,左右四顾,却发现,自己身在屋中,而非临江河畔的大街上。 林宅,漱石园,自己的屋子…… 铃儿呢?众人呢?林寻呢?她为何会在屋里,方才不是还在街上吗? 原来只是一个梦,一个梦。 唐谷溪闭上眼,用袖口擦了擦虚汗,眼前不停飞过铃儿坠楼的景象,一团红衣飞速降落。它是那么逼真,那么逼真…… 这明明就是真的。 “唐姑娘,你醒了。” 一声平淡的嗓音响起,唐谷溪不用扭头也知进来的是谁,她坐着不动,直愣愣地盯着眼前发呆。待那人走近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铃儿呢,铃儿呢?!” 冯昀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即刻又镇定过来,她面上苍白,眼眶略微泛红,望着唐谷溪笑了笑,笑容无比勉强。 “谷溪,还是先吃了药再说吧。”她将唐谷溪的手拿下,转过头去拿药碗。 “昀姐!” 冯昀侧着头未动。 “这不是梦对不对?这是真的……”唐谷溪死死盯着她,眼圈瞬间变红,在那苍白的脸上更加刺目,“昀姐,铃儿……铃儿在何处?林、林寻呢?” 她见冯昀不说话,掀起被褥下了床。 “唐姑娘你要作甚!”冯昀一把拦住,两手抱着她,“是,我告诉你,铃儿没了,铃儿死了!你出去也没用,这已是第二天了,不信你看看外面!” 唐谷溪的身子不再动弹,顺着她的手势向外望去。 窗外一片艳阳天,看样子还不到午时。 昨日的成亲时刻正是黄昏,她竟睡了整个长夜,后来的事全然不知。 日光透窗而入,檐下的叶子在轻轻摆动,蝉鸣阵阵传来。冷寂而燥热。 “可是,我记得最后师父……” “是,师父去救了,可是……”冯昀的声音带一丝哽咽,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并未救下来。谷溪,这已是事实了,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因为,有人比你更难……” “……我不懂。” “昨日师父是接住了铃儿,可是,当他们落地时,发现铃儿早已……她是下了死心的,可是看见我们都来,知道定会有人救她的,因此,才想了别的法子。” 林肃接住铃儿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皆于事无补。铃儿双眼紧闭着,头向下弯,细长的脖颈上,冒出汩汩鲜血。他们甚至都未看到,她是何时自刎的,在跳下的那一瞬,她手里分明毫无利器。 最起码,是他们没看到有任何利器。 半空接住又如何,高楼坠落有如何,她既已想死,总会想尽法子去死,无人能拦。 “人要是想死啊,谁都拦不住……” 昨日那句让她恨之入骨的声音,再次传入了她的耳内。 人若是想死啊,谁都拦不住。 铃儿即将成为林寻的发妻,却在成亲前夜遭受如此大辱,她不敢声张,不敢反抗——上元节之夜在林肃二人面前的那一跪,那一晚的铿锵之词,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早已不敢奢求太多…… 在偌大的林宅中,比起石茵,她与叶瑾云无半分血缘关系。比起冯昀,她不是林肃的得意弟子,更不是叶瑾云的心腹之人。比起林落,她不姓“林”……比起她唐谷溪,她不是他们一家都在等候的人。 于这个家中,她分量太小,太过微不足道。微小到,即使是被李青峰欺负了,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忍辱负重,只能一忍再忍,心心念念祈盼着,祈盼嫁给林寻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上天不给她机会…… 唐谷溪渐渐恢复过气息,从冯昀怀里慢慢爬起,坐到了身后的床上。她静静望着眼前,气息越来越稳,心跳越来越慢。 冯昀低头看着她,抹了抹眼角,将汤药放在一旁,转身走了。 在她转身的最后一个瞬间里,其眼角闪烁的泪水,映入了唐谷溪眼角的余光里。 冯昀,她心里可曾有过一分悔意? 那天,若非她在身后将自己拦住,唐谷溪怕是早已叫住铃儿和石茵了。或许,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铃儿,铃儿,你为何这么傻? 你家中无父无母,唯一的兄长也在众目睽睽下死去,独留你一人,再大的风浪你都过来了,又有林寻在你身边,你何须再怕呢?为何就不能多等等?再多等等? 林寻,林寻,你是她唯一的支柱,连你,也不相信她…… 念及此,唐谷溪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往日欢声笑语的小院,此刻是一片寂静。铃儿的房门紧闭,里面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 出了漱石园,在往外走,直走至凉亭之下,唐谷溪才隐隐约约听到哭声。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在此处。抬头望去,石阶上那个小小凉亭,是当初他们初来时,她和林寻在底下练武,铃儿便是站在那个地方看的…… 后来,铃儿最常去的地方,亦是此。 “林寻。” 她低低叫了一声,站到亭檐之下,望着眼前那个蹲在地上、蜷缩哭泣的人。 林寻听到声音,浑身一震,转过头来,红肿的眸子一下子撞入唐谷溪眼帘,她心里一阵生疼,难受至极。正欲说什么,只见林寻忽从地上起来,朝她猛扑过来。 一双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猩红的脸颊挂满泪痕,在自己眼前晃动,臂上用力之大,几乎将她瞬间窒息闷死。 “林……林寻你……疯了……” “小姐!小姐!”身后闯来一个人,用力拉扯住林寻,大喊道,“林公子你疯了,为何要掐小姐!为何要——” “让开!”林寻手臂一挥,怒吼一声,将玉蝉推倒在地。 趁此间隙,唐谷溪赶忙推开林寻,弯下腰大口喘气,脸颊憋得通红。眼见玉蝉跌倒在,她心里生起一股无名火,上前将玉蝉扶起来,扭头看向林寻。 “你、你要杀了我?好,好,来掐死我吧,咱们索性一块儿死了干净,我去找苏宸,去找铃儿,省得看见你们……来啊,杀了我!” “你闭嘴!”林寻大声嘶吼,一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变得如此狰狞,“要不是你,铃儿怎么会死?!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铃儿!” 要不是你,铃儿怎么会死……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铃儿…… 唐谷溪愣住了,手脚全然僵硬,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怎么会是她?是她害死了铃儿?她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为何全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云鹤师兄 “你在说什么?”唐谷溪推开玉蝉,走上前去,站到了林寻跟前,微仰着头看他,“林寻,你好好看清楚,是我,是我唐谷溪!你是说,我害死了铃儿?我如何害死的?” 林寻怒瞪着她,眼里流出一丝冷意。 “玉蝉,你过来。”唐谷溪轻声叫道。 玉蝉在后面低着头,身上落满了灰尘,方才跌的那一下不轻,估计伤着了筋骨,她紧紧握着手肘,走到唐谷溪跟前。 “你说,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小姐和铃儿姑娘被人背回来,小姐晕倒了,铃儿姑娘……”玉蝉抬眼看了下林寻,不敢再说了。 “你听清楚了?”唐谷溪将目光对准林寻,眼里酸胀难忍,“林寻,铃儿已经死了……可你不能把过错加在我身上,你不能——” “好,你跟我过来!”林寻一语打断她,捏住她的胳膊就往下走。山石曲折不平,一步步走下去,趔趄不断,唐谷溪被她扯得手腕生疼,可无奈林寻步子飞快,又有怒气在身,抵挡不住。 玉蝉在后面一脸焦急地跟了下来。 林寻走下石阶,扭头拿起旁边地上一把剑,提至唐谷溪眼前,几乎与她近在咫尺,剑身泛着白光,是如此熟悉。 “看见了?这是你的剑,是你教会铃儿用剑的,你为何要教她用剑,为何要将剑放在她屋里?是你,是你用这剑杀了他!” 是你,是你用这剑杀了她! 唐谷溪呆呆盯着那把剑,那把一路从盛歌带过来的剑,双唇微张,眼里噙着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扭头看向林寻,“不是我,你说清楚,说清楚……” “如果不是你,”林寻将她的手拽起来,明显加重了力,唐谷溪只觉腕上被一双铁手禁锢,痛得快没了知觉,“不是你将它给了铃儿,不是你平白无故教铃儿用剑,她怎会把这剑带出去,又怎会用此剑自刎?!是你,是你杀了她,你是刽子手!”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林寻头一偏,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 唐谷溪举起的那只手,火辣辣得疼,另一只手仍被林寻捏着。她直盯着他,眼里的震惊与疑惑,转成了愤怒与恨铁不成钢。 “你放开!”她低声喝道。 林寻偏着头,手却不动。 “我告诉你林寻,铃儿……是,怪我,怪我不该跟她比划剑,我不该将那剑放在她屋里……是我该死,是我该死!可是你呢?林寻,昨天中堂之上,你明明可以救铃儿的,她……她向你伸着手,你为何不去拉她,为何不拉她?你明明知道,铃儿眼里只有你,她也只剩下你了,即便天下人皆放弃了她,可只要有你不放手,只要你仍信她,她就不会跑出去,将不会万念俱灰……以致寻死。” 唐谷溪用力憋住眼泪,腕上的痛觉早已麻木了,她也不去理会。因为,心中的酸涩痛楚早已超越了一切,如毒蚁噬骨般,寸寸煎熬。 是她,是她曾教铃儿用剑,告诉她如何握剑,如何提剑,如何运剑……在那间小院里,铃儿起初连碰都不敢碰,可在她一言一句下,铃儿拿起了剑…… 以为只是玩乐消遣,谁能料到,铃儿竟然用此剑…… 不是她害了她,是谁? 仿如万箭穿心,唐谷溪身子颤抖,泪如雨下。 林寻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慢慢蹲下去,坐在了地上。静默无声,唯有泪千行。 那把剑被丢在地上,萧索万分。 “你忘了,不能这么哭的。”玉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谷溪睁开眸子,眼前模糊一片,她抬手拭泪,止住声音。 “林寻,就当她……从未来过吧。” 就当铃儿从未来过,就当苏宸从未来过。 她扶住玉蝉,转身向后走去。 “小姐……” “别说话。” “你的眼……” “我能看到。” 玉蝉抿了抿唇,不作声了。 又走了一段路,林寻的哭声越来越小,唐谷溪脑子一片空白,越来越乱,不停想着许多东西,直至想得头疼。 铃儿死了,李青峰被逐出师门逃走了,石茵呢?她在何处?林落,林落呢?她昨天脖子上那道紫青色血痕……是怎么回事? 倏然间,玉蝉止住了步子,唐谷溪下意识停下脚步。 只觉玉蝉抓着自己的手指紧了紧,唐谷溪心中一空,生出许多不安。想到,前方是谁,不是林寻不是林落,难道是石茵? 她想撕破脸挑事? 这丫头,她还没去收拾她,反教她拦了路。只可惜自己眼前看不清,纵是武功在身,又如何是她的对手? “小师妹。” 一句陌生的声音响起,清润深沉。 唐谷溪愣了愣,蹙起眉头。 莫名感到,眼前的人似乎对玉蝉使了使眼色,玉蝉微微一动,放手退到了一旁。 若非眼前的人玉蝉认识,她怎会轻易放开自己的手?莫不是,董家兄弟已与玉蝉见过面了?他们是何时回来的? 即便知道眼前的人是董家兄弟,可仅凭方才那三个字,唐谷溪尚听不出究竟是谁。 正在冥思间,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胳膊,转身向一侧走去。那人仿佛知道她看不见,步子及其缓慢。 “你是……” 有一个瞬间,唐谷溪倘以为他是…… “怎么,一别数月,连师兄都不认得了?” 她这回听出来,是董云鹤。 只听董云鹤低笑一声,将她的手臂松开,止步不动了。 凭借记忆,此处应该是池边。 “师兄,你们何时回来的,出去又是作甚去了?上次走得匆忙,来不及问你……昨天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你一下问这么多,让我如何作答?” “……” “好,一个一个来吧。”他的语气始终平淡,“昨夜回来的,至于家里的事,也都知道了。”他顿了顿,“出去作甚……也正是我现在来,要告诉你的。” 唐谷溪转过身,却不知该如何移动视线。 “小师妹,你的眼……”董云鹤漆黑的眸子微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眉头蹙起,“你的眼怎么了?” “无碍,睡一觉就好。”唐谷溪勉强一笑,“你快告诉我,出去作甚了,是不是……和林落有关?”(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 逐出家门 小佛堂内,檀香袅袅,静谧肃重。 一阵纱帘响动,一女子款步而入,偷偷瞧了一眼佛像前站立的人,咬唇不言,垂头侍立在后。 叶瑾云一身素服,双眼微阖,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来。她缓缓转动手里的佛珠,一下一下,不疾不徐,悄然无声。 屋里的窗子严密,又有纱帘垂地,向来光线昏暗。于昏暗之中的那盏佛像,在袅袅余烟与点点星火中,便显得肃穆异常,多了几分可怖。 身后的女子不禁干咽一下,心事重重。 “没找到?”叶瑾云闷声问道。 她是指李青峰,自前日他大闹一场逃出家后,便了无踪迹,任周伯带人如何寻找,也盘查不出人影来。 叶瑾云暗地里派石茵去寻,谁人不知何意? 只是众人碍及石茵颜面,皆佯装不知罢了。 “……没。”石茵声音更低。 叶瑾云眉眼不动,默了半晌。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茵儿……不知姨母为何意。”石茵嗫喏道,眼珠溜溜转动,心下想着对策,“近来——” “啪!” 一语未必,她那脸上早已挨了一掌。 耳光清脆透亮,却又带着浑然之力,只闻其音便能得知,出手之人是下了重力,竟无丝毫怜悯之意。 石茵自知不保,捂着脸颊不作声,眼里似有泪花。 “茵儿,你说,自你幼时来我膝下,姨母可曾错待你半分?”叶瑾云回身面对她,手中佛珠已停止转动,却仍用力捏着,指尖发白,“你是我的亲侄,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妹,我待你,如同待寻儿一样,自你过来,从未让你离身半步。你有何可不满的?嗯?” “茵儿不敢!”一声辩言,石茵砰然跪地。 “不敢?”叶瑾云眼眸微凛,“是姨母太纵容你了。你以为,你所做的事……姨母不知道?你嫉恨落儿,因她不是林家之人,处处与她作对,多年以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竟真当姨母为瞎子?!寻儿气盛,有他的不对之处,你心里委屈这姨母知道,可是……” 她缓缓蹲下身去,离石茵的脸庞愈来愈近,“可是茵儿,你可曾知道,若非后来你逼迫过紧,让姨母心生不安,姨母是原打算将你给……” 话至此,石茵无神的眸子焕然发亮,抬首看向姨母。 “将你给了寻儿为妻的。” 一语道出,石茵不知该悔还是该恨,眼光直愣愣的,形同死灰。 “你这丫头,太狠毒了。”半晌,叶瑾云口中挤出这句话,眼里一片冷意,“姨母不管不顾,却不代表不闻不见。茵儿,姨母对你的爱怜之心,一点点被你消磨掉了,这半年来,自溪儿与铃儿进来,你所生的事端,还不够吗?” 她一把抓住石茵的手,“为何,为何非要逼她去死?你可知你杀了人?茵儿……你怎能心狠至此!” 石茵发抖哭着,被叶瑾云用力一甩,险些趴到地上。 “我没有,我没有!”她大喊起身,身子跪得笔直,“不是我害死了她,是她……是她太过不堪一击了,姨母,姨母……您别讨厌我,别对茵儿心寒……”说着,伸手拉住叶瑾云裙摆。 叶瑾云已然起身,目光放远,淡淡望向窗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姨母,您说……您难道就没有偏心吗?您就没有偏心过?” 叶瑾云愕然,低头看她。 “您说我嫉恨林落,可难道不该吗?她本是捡来的孩子,为何能跟表哥同姓,又为何能跟着姨父习武?林派之中,她一人威名远扬,众弟子皆对她马首是瞻,就连昀姐,也要日日看她的脸色,难道她的骄横……姨母就看不到?” “落儿自幼习武,为人又稳重,得众弟子人心是水到渠成之事,又何来的‘骄横’之理?茵儿,你所看到的,只是片面罢了,这其中的许多事,你又知晓几分?” 说到最后,叶瑾云语气颇有一丝无奈之意。 “况且,她也不是捡来的……” “还有表哥!”石茵紧抱她的双腿,似乎这样可以无视叶瑾云的怒气,亦可以增加自己的底气,“姨母……您既说,早有将茵儿许配给表哥之意,可为何事事做的,皆是有违此意呢?自谢玲初临家中,您便一味对她好,谁都能看出来,表哥和那铃儿关系不凡,可您仍让她与表哥共处,还亲自送与手镯……您说,茵儿能不难过?您又将茵儿心意放在何处?” “糊涂,简直糊涂!”听到最后,叶瑾云的怒气重被激起,双手死死拉住石茵,欲将她从身上拽下,“大逆不道!你方才所言,与那浪子有何区别?白养你了,姨母白养你了!你这是在责问姨母?是在声讨姨母了?你生性多疑自私,纵然姨母对你再好,你也看不到,眼里只有姨母不遂你心意之事!罢了,罢了,我也懒得心寒,你去吧,随那浪子,一块儿离开林家,别出现在我眼前!” 盛怒之下,她将石茵的手掰开,轰然推倒。拂袖转身,对着佛像紧闭眉眼,口中默念,手里转动佛珠。 石茵倒在地上,涕泪肆流,心中委实不甘,却也再不敢说什么。只得爬起来,对叶瑾云磕头三响,狼狈逃出。 石茵走后,叶瑾云默立良久,口中念念不休,待心绪平复下来后,转念又一想,铃儿尸骨未寒,青峰又不见踪影,家中日渐萧条。茵儿纵然罪不可赦,可终归是她亲侄女,何况年纪轻轻,身为女儿家,出去能去哪里? 她一怒之下,口出激言,可这丫头竟然当真,方才那叩地三响,莫不是下了决心,真出走了? 如此一想,愈发不安。 正在此时,墨笙与周伯疾步而来,入了屋内,神色匆匆。见帘中人静立不动,也不敢打扰,只相顾一看,默立等候。 “周爷,”叶瑾云听见动静,自然掀帘出来,又看了墨笙一眼,“怎么了,出何事了?……那解药,可配出来了?” 周伯两眼炯炯,却面露焦色,重重叹道:“夫人,此事是老奴失策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亲人之血? 天方透亮,窗外鸟鸣啾啾,一派清爽。 幔帐中,唐谷溪缓缓坐起身来,拉开了床幔。眨了眨眼,视线开始向外散开,逐渐清晰。 玉蝉,竟然一夜未眠。 这两天来,她都是那样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睡么? 周伯的药果然管用,比那些空有名号的大夫好多了,正所谓“高手皆在民间”,说的便是他吧? 她下了床,走至玉蝉面前,桌角的红烛已经燃尽,烛泪淌了一桌。她轻轻叹口气,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玉蝉身上。 纵然动作已极轻,还是惊醒了玉蝉。 “小姐,你醒了?”玉蝉摸住肩上的外衣,茫然看她,眼神中略有空洞,似乎还未从睡梦中回过神来。 唐谷溪点点头,坐在了一旁。 玉蝉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失笑,跳起来道:“周伯给小姐开的方子果然——” 还未说完,只见唐谷溪将手放在唇前,示意她别出声,脸上的笑有些无奈。 “我早说了,此次又不是全瞎,只是模糊不清而已。”她自嘲,“瞎过一次了,怎能再瞎呢?吃一堑长一智,我心里有分寸。” 玉蝉也讪讪笑着收起外衣,“连哭都要掌握分寸,小姐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唐谷溪瞥了她一眼,摇头笑笑,抓起手边的茶来。 “等等,我去烧水!这茶都凉了,又是隔夜茶……”玉蝉夺过那杯子,手脚伶俐地叠好外衣,转身喃喃走了出去。 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今早不免有些疲惫。她快速盥洗梳妆,玉蝉提着热水回来时,早已穿好衣裳坐在了榻上。 “铃儿入殓了吗?” 玉蝉将新泡的茶端至她跟前时,听她这样问道,语气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 玉蝉黯然点了点头,将茶放下。 “你去歇会儿吧,这两天照顾我够累了。”她伸手握住了茶盏,有些烫手,却未离开,“铃儿走了……我没去送她,自然,你们也不让我去。现在眼好了,可我……却没心思去了,算了,还是不去为好。林落中了毒,时过半年,我竟丝毫不知……林寻,他如今在何处?怎么样了?” 唐谷溪自顾自说了半天,说得玉蝉心里发慌。最后,看到她向自己询问的目光,终于才放了心,回道:“林公子心情不好,终日呆在房里,要么就去园中坐着,谁也不理,有时见了人还发火,甚至就连林伯父……” “林伯父怎样?”唐谷溪看她。 “就连林伯父劝他,他也当听不见。好在伯父知他难受,总是好言相劝,顶多怒喝两声,也不见真生气。” 林寻素来任性妄为,此次碰上铃儿这等事,可谓是命中大劫,岂有轻易恢复之理?可听到师父对他并不苛责时,唐谷溪才稍稍安了心。 等吧,只有等。 不知何时,他才能恢复过来。恢复成以前那个林寻,那个整日嬉笑怒骂、不把一切放眼里的林寻,那个站在比武擂台上、高傲自负的林寻,那个掉入地洞却仍洋洋得意、最后用缩骨功飞上来的林寻…… 可是,能等到吗? 看看她现在,就知道了。 纵是往日恣意可笑谈,却也难敌情深自蹉跎。 “林落呢,还在昏迷中?” “林姑娘喝了周伯的药后,毒迹已不再蔓延了,可是却迟迟不醒。”玉蝉见她饮了半盏,又往杯中绪茶,始终站着,“周伯说,那是两药相克,是药三分毒,更何况那是罕见之物。又说,尚缺一味药引子,否则,那毒物藏于经络之中,即便饮下解药,也消不干净,此毒怪异,非药引不可根除。” 玉蝉一边凝眉思索,一边重复周伯的言语,争取说得一字不差。 “非药引不可根除……”唐谷溪念了一句。 “是啊,周伯年老,这两天愁眉不展,几乎是夜夜在房中翻查古书,又亲自品尝草药,算是费劲了心……” “林落自小在他跟前长大,周伯如此费心,也在情理之中。”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看窗子,外面天已大亮,“好了,陪我去看看她吧。” 玉蝉点头,即刻过去开门。 林落的房门虚掩,唐谷溪进去时,见到了同方才一样的场景——床边矮凳上,冯昀歪着头打瞌睡,手肘支着榻沿。 见有人进来,冯昀睁了眼,就像从未睡着一样。 唐谷溪看见她憔悴的面容,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生疼,冯昀总是这般,时而让她感动到不行,时而让她心寒到不行。 她对林落,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是怎样的事件,迫使她即便被林落指着鼻子说送走婧儿,她也毫不动摇,依旧对她不离不弃、关怀备至? “妹妹的眼好了?”冯昀的声音很平静,大抵是太过疲累了,以致提不起音调来。 “嗯。”唐谷溪点头,走至床前,朝林落看了一眼,见其脖颈上紫痕已消,睡态平静,遂放了心,“药引……是什么?” “是血。”冯昀轻叹一声,目光落到榻上。 “血?”唐谷溪眼神一凛,“那为何还不……是什么血?” “是亲人之血。” 亲人之血? 唐谷溪心底才燃起的希望,瞬间扑灭了,眼神一片黯淡,像被阴云遮住的星。血,为何偏偏是亲人之血,偏偏是这个药引子? 她终于明白了众人为何愁眉不展,为何整整三日不见任何进展,为何周伯急得整夜睡不着觉…… 这味药引子,怕是世间最难求的。 要找亲人之血,得先找到亲人才行。而林落身为孤儿,尚不知爹娘在何方,又从哪里寻来兄弟姐妹的血液?岂不是天方夜谭? 上天给他们各自,都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师娘都无法子,可见她也不知其父母究竟在何处?林落来时方五岁,而今过去十七年,一个新起之国都能养精蓄锐步入繁盛了,况是泱泱大地上平凡的两个人? 平凡? 她的父母、家人,当真平凡么? 唐谷溪心头一颤,不由再次向榻上望去,胸中生起百般疑惑。她……林落……到底是谁? “我去看下林寻。”唐谷溪淡淡说了声,再无多言,转身走了出来,“你回去歇着吧,我已无事,别跟来。”她对玉蝉吩咐。 玉蝉正想说什么,却见她已下了台阶,快步向外走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究竟想怎样 唐谷溪一路走向林寻的屋子,脚步未停,脑子却乱作一团——前日听云鹤师兄说,林落所中之毒为梅花毒,中此毒者,多则能活一两年,短则能活半年之久。自她从乔疆回来,已有六七个月,此间不知发作了多少回。 而她之前身在凉禹,竟全然不知。 那日眼看周伯带着家仆捆绑她,动作之熟练,经验之丰富……便可推测出,这并不是一次两次发作了。 梅花毒……梅月司。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只是,花宁早已逃回乔国,听说身负重伤、情境极其惨淡,又怎会两国之战扯到一起?难不成,华瑶王后对这个相府失宠的女儿……又委以重任了? 如此说来,花宁还活得好好的? 念及此,她心里忽然涌过一阵激流,不知为何,浑身血液变得澎湃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有种念头自心尖划过。 却捕捉不清那是什么…… 来到林寻院里,她看那紧闭的门窗,鼓起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唐谷溪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敲,径直推门进去。床上被褥一派整洁,屋里没有熏香味,桌上高烛耸立,不见灯火痕迹。 心里咯噔一声。 林寻……竟一夜未归? 唐谷溪转身就走,来至门槛处,眼角余光忽然顿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挂在墙上的一把剑——他的剑。 林寻和她一样,出门无论何事,皆习惯以剑随身。但他们和林落不同,林落佩剑是真的有所用处,而她和林寻,则是……其他一些原因了。 问遍家中小厮,谁也未见林寻。她不敢去问周伯,周伯正为解药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又怎会注意到家中一个人的去处? 既然不在家中,那就只能是一个地方了。 …… 风月阁门口,车水马龙,繁华依旧。 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里几日前死了一个人。从那高高的顶楼之上,飞跃而下。 这个地方从未让她如此厌倦、如此恐惧过,铃儿命丧于此,她在此得知了武贲军一事,半年以前,三人初登宛都河岸时,亦是在此遇见了李青峰。 风月阁,如同一个花枝招展,又久经风雨的美人,默默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任是多大风浪,也平静如常。 唐谷溪犹豫再三,走了进去。 “快快快,再喝一杯,再喝一杯!” “不行!我说唱这个就这个……” “……公子一宿未眠了,不如先休息片刻?” “你是不是……嫌银子不够,是不是?” “哈哈哈哈……” 唐谷溪在三楼转了整整一圈,最后停在了这间房前。看来,她果然没猜错,林寻还是来了风月阁…… “砰”的一声,推门而入。 屋内烛光流照,粉帐珠帘,酒气熏天,笑声缠绵。唐谷溪强忍心中慌乱,转身走至一扇画屏旁,抬眼望去,视线顿时僵住了……只见卧榻之上,一名男子衣冠不整,依红偎翠,醉卧在榻,身边两名女子风姿绰约,皆是绝代佳人,身上欲遮还羞,春光无限。案上瓜果杯盘,琼浆四散…… 一片狼藉。 一派旖旎。 许是笑声太大,许是醉意正酣,他们竟未听到有人进来,也未看到有人已立在了身后。 “林寻。”她想大叫,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无比微弱。 两名女子转过头来,看看她又看看林寻,皆面露疑色,不再说笑。唐谷溪目光微移,朝她们脸上轻轻一扫,见不是司棋等人,便稍稍放了心。 “跟我回去。” “这不是唐大小姐吗?”林寻微凝着眸子,初见她时脸上的那一抹震惊,瞬间转换成了戏谑与不屑,提了提衣襟,摆过身来面对她,往后一靠,“唐小姐……为何有闲心到这种地方了?莫不是……也想寻点乐子?” 他神态轻佻,挑眉睨着她。 唐谷溪目光直直刺向他,忍着怒气,面色平静,“闹也闹够了,玩也玩够了,该回去了吧?” “看,这位小姐可会说笑了……”他嬉皮笑脸地看看旁边女子,又回过头来,“跟你回去?你……你是谁啊,我凭甚跟你回去?” 唐谷溪面色紧绷,沉默了一刻,忽然上前来,要去伸手拉他。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让她措手不及…… 就在她刚伸出手时,只见另一只手迎了上来,一把攥住她,猛地一用力,将她扯向前去。唐谷溪大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重重摔在了榻上,睁眼一看,林寻的脸出现在了前方。 唐谷溪杏眸圆瞪,惊得浑身僵住,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庞,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林寻的面庞……良久才回过神来,此刻,她正被林寻压倒在榻上。 旁边两位女子见状,忙起身退到了一旁。不愧是风月阁中的女子,的确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 许是太过措手不及,唐谷溪张着嘴巴哑然无声,大脑一片空白。 “唐谷溪,你这样子……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啊。”林寻眼里雾色氤氲,原本清澈乌黑的眸子,此刻变得无比迷离,“莫不是……春闺呆的太寂寞,早就想……” 一语未毕,唐谷溪扬起手来。 可林寻似乎早料到如此,一把捏住了她的手,适时止住了将要来的耳光。出手之迅猛,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尚在醉酒中…… “你究竟想怎样!” “你还看不出来么?”林寻露出无比夸张的表情,“我想怎样?我就想这样啊!……去,把门关上。”他对身后两个女子吩咐。 两女子点头退后,轻轻关上了门。 “林寻,你是在恨我害了铃儿?” “别提她!” “铃儿没了我也伤心,你若真的恨我——” “我说了别提她!”林寻面目变得极其狰狞,手上加大了力,几乎将她的手腕捏断,脸逼得愈来愈近。 “你若真的恨我就赶紧杀了我!”唐谷溪大喊,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只要你别后悔……林寻,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对得起她?若是铃儿亲眼见到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知该怎么想?她会后悔死的——后悔为了你,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你若真的想为她报仇,就振作起来,去找到李青峰,杀了那个畜生!而不是在这里……在我身上撒气!” 林寻深喘着气,目光定定刺着她,闭口不言。眼里的猩红,却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我说过……我知道我对不起铃儿,可你也明知我那是无心之举!何苦非要牢牢抓住这一点不放呢?非要有一天,把我也逼向绝路了……才解气吗?” 闻至此言,林寻眸中戾气顿消,泛出一抹复杂的神色,眼眶略略湿润。(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打起来了 “你以为,我比你好过半分?”唐谷溪抬起头来,用力一挣,脱开了他的手,缓缓直起身来,泪水淌了一脸,逼视着林寻的目光,“我比你失去的少吗?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伤心,就你一个人可怜,就你一个人需要别人来为你牺牲?……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走到凉禹的,又是怎样看着武贲军的遗骸回来的?我、我连苏宸的尸首都没见到!他都不愿……不愿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唐谷溪垂下头,帕子紧捂着脸,瞬间湿透。 林寻浑身松松垮垮的,从榻上退了下来,整个人如同风中枯草,在地上立了一会儿,反身坐下,靠着床板,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行了,你的眼不要了?”良久,他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了这句话。 这两日她被困在房中疗养,他不是不知道——此次回来,唐谷溪患上了眼疾。 方才她所言,他又怎会不知?不知她在凉禹遭受了多大的变迁,不知她一个人承担了多少?只是……只是心中的愤恨与痛苦,竟不知如何发泄,只得瞅准了她一人。 思来想去,唐谷溪毫无过错。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混账,是他自己窝囊,是他自己无能…… 若不是她,他此刻恐怕也醒不过来。 “别哭了,我赔礼道歉还不——”林寻说着,正欲翻身起来下跪,却不想,还未站起,迎头便飞来一脚,直击脑门,应接不及,直接翻仰在地。 接下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虽说未用上武功之力,却也用了不小的蛮力,脚印和手掌所落处,没一块是好的,全被打得通红一片,或青紫相接。 林寻龇牙咧嘴地抱住头,却不躲闪,只是紧闭着眼,躺在地上任她发火,发出气喘吁吁的呻吟来。 唐谷溪收回脚来,无比冷漠地盯着他,一双眸子里死气沉沉,脸上怒气未消,泪痕也尚在,却一声不吭。 林寻拿下手来,睁眼睨着她,不悲不喜。 “这就把我打成这样,以后谁娶了你,岂不是倒了八辈子霉……”他淡淡道,眸光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一派乌黑。 “不用你管。”唐谷溪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出门前留下了一句话,“最好赶快回去,你姐……尚还生死不卜。” 踏出门后,她扶住门框,转身贴在了墙上,长舒一口气。心中酸涩难耐,五味杂陈,竟不知是何滋味。禁不住闭了眼,一时又苦意泛滥,心乱如麻。 方才那一幕,不停在眼前叠加,叠加。 赶快忘了它吧,忘了它。就当从未发生过。 “妹妹,你何时来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句熟悉的声音。 睁眼一瞧,是十三娘。 “方才两个姑娘急匆匆出来,告诉我说这屋里有个女子进去,看情况似乎不妙,让我过来看看……是你?”十三娘眉头蹙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过来把她握住,“你无事吧,这屋里是——” “十三娘,我无碍。”唐谷溪闭眼摇了摇头,又睁眼看她,“十三娘,今儿已十九了,那边有没有人……过来?” 十三娘即刻了然,明白她说的是宫里。左右环顾一遍,将唐谷溪拉进了自己屋里,关上门。 “姑娘今儿幸好来了,我正想着是不是该派人去知会一下姑娘。”十三娘让她坐下,看她脸色不好,便倒了一盏茶递给她,“娘娘来信了。只是……别的没多说,只让我告诉姑娘,今后咱们需小心些,四王子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四王子?”唐谷溪一时反应不过来。 “四王子,周烨天。”十三娘看她的眼,压低声音,“娘娘说以前你去过宫里,应该知道。四王子是王后娘娘所出嫡子,有着正宫娘娘做母亲,又有党羽在朝中,地位要比东宫高许多。而且,太子虽是储君,然毕竟……毕竟骆妃曾是南国公主,这王位,怕是如何也落不到太子头上,日后,定有变数……” “这……我知道。”唐谷溪垂下了头。 “姑娘,至于上回你说的……相助太子之类的话,娘娘已经默认了,娘娘既默认,太子那边自然无话——夺嫡之路,哪个王子心里没个分量呢?他们早就自有打算,只是有人在明处,有人在暗处,有人手握大权,有人势力单薄罢了……你若真想走这条路子,不是没可能,只要最后能殊途同归,那便好。” 殊途同归……是啊,只要殊途同归,那便好。 唐谷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十三娘,您放心,骆家宗室一定能保住,你们也能保住。只要太子即位,骆氏一族和南国旧人,便不用再每日战战兢兢、忍辱负重了。我不愿去淌那浑水,的确是有一己之私,也有不得已之处……望十三娘,你们不要怪我。” 十三娘淡淡一笑:“姑娘若不想,我们哪能逼呢?这么多年,我们为的是能见到公主,是子孙后代能够平安度日……至于那坐在宝座上的人,以后姓什么,其实不重要。因此,姑娘别过意不去,你能如此为我们着想,奴婢们……已经很知足了。” 唐谷溪闻言,心中委实感动,她不愿复国,不愿将骆氏带往那尊耀之处,其实是一己之欲,她……尚有更多的事要做。 她还是唐谷溪,以后虽不知去往何处,但绝不会是在高墙宫中、被人左拥右簇地度过一生。 况且,她还有人要找…… “十三娘,您方才说,四王子已经有所行动了……是何意?” “娘娘自被大王严令之后,最在乎的,其实不是大王,而是四王子。他注意着未央宫和东宫的一举一动,因此,说不定已经——” “姐姐,姐姐不好啦!”一女子破门而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唐谷溪扭头一看,是司琴,正满脸焦急望着她们。 “出了何事?”十三娘站起来。 “是……是方才唐姑娘在的那屋里,有人打起来了,许多人!” “谁,谁打起来了?”唐谷溪猛地起身。 “好像是方才那个公子,他一直没出来,后来就见一批人进去,各个手拿长棍,当头就打……现在不知如何了,姐姐,你们快去看看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指鹿为马 一出门,耳边便传来喧嚣叫骂声,夹杂着桌椅落地、枪棍交接之声,蜂拥而至。正是从方才那间屋子传出来的,林寻即在里面…… 唐谷溪和十三娘赶到时,一群人正对着地上的人猛踢乱踹,手中挥舞刀棍,夹缝中的人躺在地上翻滚,头上身上落满了血,衣衫不整。 那是林寻?他为何不反击?! “让开,你们都让开,住手!”唐谷溪嘶叫着冲上去,攥住一个人后襟把他拉起来,飞出一脚,直击那人腹部。 好在抓住的是个瘦小之人,毫无招架之力,被她从背后袭击后,直接翻仰在地了。 那人睁眼一看,不过是个女子,心中畏惧全无,瞬间从地上跳起,欲要上前迎击。不料,唐谷溪拽过旁边一把梨花木椅,运功至脚,飞踢木椅,木椅腾空飞起,直砸在那人头上,支架尽散。 “住手,住手——!”她转头应对那群人,奋力拉扯他们,可无奈两手空空,加之聚众之人多为虎背熊腰,又岂会都如那身材瘦小之人一样? 十三娘见势头不好,忙转身对司琴附耳一句,司琴听罢,点头慌忙跑了出去。十三娘扑过来抱住唐谷溪,一边将她往外拽一边道:“姑娘,你不是他们对手,我已派人去叫赵舵主了,这些都是他的人!” 唐谷溪愣住,扭头看向十三娘,一脸错愕,“赵舵主?” “是,是,我认得他们,他们都是赵舵主的人!”十三娘见她不再挣扎,松了手,气喘吁吁道。 “他为何要派人打林寻?”唐谷溪满目惊愕,话一出口,似乎想到了什么。莫不是,方才在屋中发生的事,赵舵主知道了? 可是,他知道又如何?她与他又有何干? 想至此,唐谷溪不禁一腔怒气,侧头望一眼地上抱头挨打的林寻,束手无策,愤然向门外走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 迎头撞见疾步而来的人,唐谷溪一看,正是赵舵主,他跨门进来,对那些人厉喝道。低头一看,唐谷溪正站在旁边,其面上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她。 那些人闻言,皆住了手,气喘吁吁地收回脚来,甩着手腕,退至一旁,似乎意犹未尽。 人一散开,立刻露出了里面的林寻,与此同时,一个鼻青脸肿的落魄公子形象,撞入了唐谷溪的视线。 “林寻,你怎么样?”唐谷溪疯跑过去,一把抱起他的头,惊得面如土色,手臂尚在发抖。 林寻闷咳两声,原本清秀俊朗的眉眼,此刻掩在一片灰尘之下,沟壑纵横的血痕慢慢浮现于两颊,鬓角的发丝松散垂下,凌乱不堪。身上更是衣衫褴褛,所露之处的皮肉,几乎没一处是好的。 纵然狼狈如此,他的嘴角却仍旧挂着笑。 那抹浅笑里,尽是不痛不痒,与世无争的恬淡。 “你傻,为何不还手!”唐谷溪怒骂。 林寻眼帘微动,朝她轻轻瞥了一眼,笑道:“方才你打我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啊,你下的手,可不比他们轻多少。”说完,又咳嗽两声。 明明已是遍体鳞伤,说出来的,却仍是玩笑的语气。 唐谷溪气结,一把扔开他,也不管其伤势惨重、是否需轻点,随着一声钝响,林寻倒地,痛得龇牙咧嘴。 她站起身,看向赵舵主。 “唐姑娘,这……这我可不知是你啊!”赵舵主早已变了脸色,满面通红,张口结舌,“我若是知这位公子是你朋友,那是决不能——” “即便他不是,又如何?”唐谷溪眸色如同冰雪,“赵舵主,我想知道,他究竟是犯了何事,才惹得舵主您要如此暴打?” 此刻,她已明白,赵舵主并非因她才去打人,而是另有其因。可是,这“其因”……是什么? 林寻一直在此屋没动,又怎会与他扯上关系?莫不是,他这两日常来风月阁,意乱醉酒中,不小心招惹了人家? “他呢?给我带过来!” 只听赵舵主一声怒吼,瞪向那群人。 这伙方才打得不亦乐乎的人,此刻才知自己犯了错事,见舵主面色大变,他们也不敢再作声了,低头缩在一旁不动。又听闻舵主发号施令,便仓皇逃出。 林寻依旧躺在地上,不言不语。 十三娘在后面立着,颇显尴尬,笑道:“赵舵主,我想这可能误会一场,今儿是您错打了唐姑娘的人,可即便不是唐姑娘的人,您也不能冲上来就打啊!这毕竟还算我的地盘,您要做生意……难道我就不做了么?” 赵舵主听她语气中有埋怨之意,脸更红了,“这……并非你二人想的那样啊!我与这位公子无冤无仇,都不知他是谁,只怪我那些手下,若不是因——” “舵主,他来了!” 门口一人拽着另一人出现,走了进来。 那人被押到赵舵主身边,松松垮垮,浑身酒气,眉峰凌厉,毫不畏惧,似乎尚不知舵主何故叫他来。 唐谷溪一怔,不觉周身发寒。 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林寻会平白无故遭人打…… 只是,他是何时与赵舵主走到一起的? 十三娘默默走至林寻身边,见他狼狈可怜,欠身将他扶起。 林寻周身松散,似乎没有半分力气,可当他慢慢被扶起,视线触及门口那人时,立刻僵住不动了。 “大哥,就是他!”李青峰指着林寻,目光铮铮,对赵舵主道,“他夺了我娘子,害我娘子忍辱自尽,就是前几日从此处跳下的!大哥,你是亲眼见了的,怎么突然住手了呢?快打啊,把他打死!” 他大声嘶吼,如同疯子。 赵舵主一手扼住他喉咙,脸庞紧逼,“你给我安静点儿!” 李青峰未料到赵舵主是如此反应,顿时瞠目结舌,不动了。 赵舵主一把松开他,转头看向唐谷溪,眉头紧皱,“这么说,唐姑娘也认识他了?这究竟是何故,他说的……可否属实?若唐姑娘愿意说,赵某愿闻其详。” 赵舵主神情诚恳,实为不知实情。 唐谷溪冷冷睨着李青峰,扯嘴一笑:“舵主竟然听信此人谗言,所谓黑白颠倒,混淆是非,指鹿为马,说的便是他!舵主,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却打错了人……” 话音刚落,身边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李青峰。 赵舵主与唐谷溪同时变色,只见林寻掐着李青峰脖颈,扑通一声,把他逼至墙上,李青峰脸色涨红,双手挣扎,左右四顾,却逃脱不开。 林寻扭过头来,瞅准桌上一把匕首,一把夺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四王子的人 那匕首自半空划过,直刺向李青峰的胸膛。 赵舵主手疾眼快,扬起一腿,击中了林寻手臂。林寻手指一松,匕首掉落下来。 李青峰顿时酒醒,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紧靠在墙上,呆了一刻,忽然抱住赵舵主,躲在他身后鬼哭狼嚎。 “大哥!大哥他要杀我啊他……你,你快把他绑起来,把他绑起来!” 林寻早已被旁人按住了手脚,此刻动弹不得,只得大口喘着气,目光如剑,恨不得将李青峰穿个通透。 唐谷溪走上来,看向押着林寻的人。 “放开他。” 那几人不动,只看赵舵主。 “放开他!” “行了,把他放开吧。” 赵舵主一发话,那些钳制林寻的人,皆松手了。林寻既在气头也在醉酒中,此刻见了仇人更是全无理智,见众人放开了他,又朝李青峰扑了过去。 此次,却撞在了唐谷溪身上。 唐谷溪紧紧捏住他的胳膊,背后便是赵舵主和李青峰,她对他摇了摇头,眉眼中,尽是说不清的意味。 林寻怒火攻心,正欲甩开她,却在这时,十三娘发话了。 “我看,这两个酒气熏天的人,还是先下去醒醒酒吧。既然是场误会,那错便不在赵舵主了,唐姑娘最好跟舵主解释清楚,化干戈为玉帛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她笑意盈盈朝林寻走去,对门口围着的司琴等人使眼色,司琴等人便进来,左拥右簇地将林寻拖了出去。 赵舵主也让手下人带走了李青峰,总算将林寻和他隔开了。 屋里只剩了唐谷溪和赵舵主二人,地上满目狼藉。 林寻自看见李青峰,到最后被拖走,自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然而,他的眼里心里,何尝不盛满了杀气?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们两个,曾在同一屋檐下,吃着同样的饭,穿着同样的衣裳,称兄道弟,习武练剑,少时的情谊并非全然消失,然而士别三日尚当刮目相看,更别说这漫长的十数年里,时光能改变的,究竟有多少了。 念及此,莫名的酸涩堵满了胸口,唐谷溪有些气短。 不知为何,自从犯了眼疾后,身子也愈加虚弱。 “唐姑娘,你……”赵舵主走过来。 唐谷溪摇头,睁眼笑了笑,“我无碍。”顺着桌沿坐了下来,“说罢,为何李青峰,会成了你的手下?” 赵舵主长叹一声,似乎颇有无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此人一直混迹于赌场,说到相识,我早就认识他了。不过奇怪的是,几日前相爷忽然过来,彼时他正在楼下喝得酩酊大醉,指着他对我说,要我留心提携此人,多多照顾他。起初,我以为是相爷家的门客,可后来发现不是,那李青峰,只不过是个浪荡公子罢了。自然……我今日方知,原来与姑娘也认识。” 赵舵主倒是毫不顾忌,将胸中所知,悉数不落说给了唐谷溪。说完之后,抓起旁边一盏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好整以暇看向唐谷溪,“该你了,说罢,你的那位白面公子,与李青峰,又是何故相识、何故结怨的?” 唐谷溪微微苦笑,心想,林寻可不是什么“白面公子”,他若不是在醉酒与失意中自暴自弃,就方才那些人,怎会是他的对手? 既然赵舵主坦诚相待,唐谷溪便也不遮遮掩掩。于是,她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给了赵舵主听。 赵舵主听罢,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杯都乱颤起来。他胸脯起伏,气呼呼道:“我当初一见此人面目,便知他是个不义之人,可没想到,竟不义至此!我赵某平生最恨背叛兄弟者和抢夺人妻者,这两样他竟全占了!怪不得,方才林公子会……” “可是,舵主既然有您姑丈所托,又能奈他如何呢?”唐谷溪打断他,声音却出奇得平静,“舵主好意谷溪心领,谷溪也没看错……舵主确是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之人。不瞒你说,我和林寻一样,皆想要了他的命!但是……既然他已归为舵主,那我不会再说什么,只求舵主,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他就行。” 赵舵主垂头不语,眉头紧锁。 “姑娘不愿见到他,这自然好说,我不让他过来就是了!只是……”赵舵主百思不得其解,抬头看她,“只是为何,我姑丈会想着拉拢此人?你方才说,他父母双亡,自小在林大侠门下习武,那你可知,林大侠是否与……” 赵舵主突然不说了。 “与什么?”唐谷溪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赵舵主面色略窘,干笑了两下,不作声了。 话已至此,唐谷溪也不想多问,念及与十三娘还有话未说完,便起身欲告退。 “不过,有一事我尚不明白。” 走至门前,赵舵主忽然又叫住了她。 “何事?”唐谷溪转身。 赵舵主微微笑着,狭长的眼眸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羁与放纵。 看得唐谷溪有些心慌。 “姑娘应该不是那个……家里的兄长战死沙场,独剩下一老母在家的可怜女子吧?”他说得气定神闲,眼里泛出一抹异样的目光,似乎在等着她手忙脚乱。 唐谷溪先前撒下的谎话,被一语道破。 然而,她却并不慌张,笑了笑:“既然赵舵主知道,那也无需再问了。谷溪只不过一平凡女子,赵舵主日理万机,还是勿在闲事上费功夫的好。” 说罢,转身离开了屋子。 赵舵主迟迟收回目光来,嘴角挂笑,摸住桌上的酒盏,再次灌入口中。 一出门,直接撞见了十三娘。 她竟一直守在门口。 “十三娘,你……” 一语未毕,便被十三娘捂住了嘴巴,耳边低声响起:“姑娘,我方才未说完的话,便在此处!” 唐谷溪拉开十三娘的手,错愕看向她,一头雾水。 她被十三娘拉至一隔间,走了进去,掩好门窗。 “十三娘,您是何意?” “姑娘可还记得,我方才说得……四王子已经有所行动了?” 唐谷溪点点头,“记得,他有何行动,针对谁?” “针对你啊!”十三娘神情惶惶,似在自言自语,“看来,便是此事了……果然,娘娘所言不虚。” “您是说……” “你可知,那赵舵主的姑丈是何人?” “他说过,是国相爷……严相。”唐谷溪微微蹙眉,像是知道了什么。 “正是啊姑娘,那严相爷便是四王子的人啊!姑娘这回……可明白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药引子 回去的路上,唐谷溪心神不宁。 想着十三娘说的“四王子已有行动”,她便惴惴不安。李青峰与林家割裂,又与林寻不共戴天,如今已被相爷收买,看方才那模样想必他并不知情……知情又如何,不知情又如何,依李青峰的性子,莫不成还有忠孝反悔之理? 他好不容易有了依靠,高兴还来不及,倘若知道了,兴许比今日还更为狂妄。 只是赵舵主…… 他究竟可信与否呢? 念及方才交谈时他神情的恳切、与后来追问时的茫然,自己南国宗室的身份,想必他还不知,四王子八成也不知。只是先遣人观望监视罢了,而这观望监视之人……便是李青峰。 好在,李青峰浑然不知。 如此一说,而今之后的生活,皆为人耳目之中,便要步步小心了。 十三娘为她雇了一辆马车,此时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是林寻。唐谷溪扭头看了看他,只见其面无表情,手脚皆为粗绳所捆束,动弹不得,靠在车板上,冷冷睨着她。 “你别怪我,十三娘是怕你逃出车外发生不测……才如此的。”唐谷溪移开视线,“到了家,我自然会为你松绑。” “为何拦着我?” “……什么?” “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我杀了李青峰吗?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也恨他入骨吗?哼,可笑,一切全是笑话……你若真有此意,怎会见了他还不动手,不动手也罢,为何要拦着我,为何?!” 唐谷溪知他正在气头上,也不说话,脑子里纷乱一片。 “说啊,为什么拦着我?!还有,那个什么赵舵主……又是从何而来的,与你又是什么干系?不简单啊唐谷溪,你是何时识得这许多人的,我怎毫不知情?莫不是,你也和那贼子一样,不声不响归了赵舵主手下?!” “够了林寻!”唐谷溪愤然转头,“你何时能清醒一点?铃儿走了,连你的冷静也带走了?你只顾一时伤心任性,可知不知道,如今我们已为人鱼肉,事事皆需小心?怎敢徒生是非?!我那么做,自有我的道理……李青峰已是赵舵主的人,你得罪他,便是得罪赵舵主,得罪赵舵主,便是……” “便是什么?”林寻被她怒喝一通,面色明显平缓了下来。 唐谷溪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窗外,不再答话。 马车摇摇晃晃,车帘被风轻轻吹起,透过车窗,依稀可望见街市上的人流如潮,繁华景象。 听她一番从未有过的言语,林寻倒也安静了下来,心里不禁疑惑,静静琢磨着方才的话,愈觉诡异万分。 只是,见唐谷溪再无开口之意,他便也不问了。自此至家门口,一路无话。 下车后,只见门口停一辆马车,视其周身,珠缨宝盖,颇有不凡之势。二人心里疑惑,径直来到漱石园,只见林落屋门敞开,里面似乎已站满了人。 “那……娘娘可还有说别的?” “别的没了,我只是奉娘娘之命,过来送药引的。送完即走,林夫人,林大侠,各自请安吧,咱家告退了。” “谢娘娘雪中送炭……” 二人踏入门内,只见师娘等人正跪地道谢。门口站着一个宫人,身上穿着虽不是宫服,却也看出其制作的精致来,不是便衣出行的公公是什么? “呀,唐姑娘……” 那人转过身来,眸子对上唐谷溪的脸,突然暗叫一声。 唐谷溪碰上他的视线,亦大惊,怔忡道:“宋……宋安?” 宋安,太子身边的人,她和林寻初次入宫观看蹴鞠大赛时,站在身旁侍候的,便是他。另有称号……小安子。 念及小安子,唐谷溪一阵激流过身,恍然大悟:“宋安,你……你只身过来的?” “是啊,宫中多有不便,娘娘只派了我一人出宫。” 宋安话说得委婉,可这“多有不便”,唐谷溪怎会不知何意? 如此,宋安出宫一趟,不知该有多艰难,想必也冒着杀身之祸,才在刀刃之上,过来救人的…… 救人? “宋安,你方才说的药引,可是我姐的解药一事?”未及开口,林寻先替她问了。 宋安被林寻抓着,似乎未料到他会如此激动。林寻身上酒气未消,又因多日的忧思伤身,此刻看起来,竟是一举一动都十分骇人。 “寻儿,不得无礼。”林肃从地上起来,对公公再次作揖,拉过了林寻。 屋里有低低的啜泣声,唐谷溪这才注意到,侧头一看,发现是婧儿。 “是药引,至于具体何故,公子若有不懂的,只需问唐姑娘便好了。”宋安看一眼唐谷溪,“娘娘说,姑娘也定有所惑,若实在不解,只需去问风月阁主人。” 风月阁主人? 莫不是十三娘? 宋安告别后,唐谷溪追了出来,“公公请留步。” 宋安回头,笑道:“姑娘只管叫小的‘小安子’便好,怎么突然生分起来?怎么,可还有事?” 唐谷溪笑笑:“无事了,只是提醒公公一句,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多谢姑娘惦记。”宋安笑容和煦,“姑娘也请放心吧,纵然娘娘有心无力,不得已派了我出来,可咱家毕竟是太子的人,那些人……还不敢拿我怎样。” 言毕,他轻轻拱手,转身欲走,又道:“姑娘赶快回屋吧,有了药引,还愁林姑娘醒不来?” 经此一提醒,唐谷溪赶忙躬身行礼,待公公转身后,方疾步回来。 此时,婧儿哭声已小,被冯昀抱起低声哄着。见唐谷溪回来,对她露出惨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黑压压挤满了人,周伯将药引倒入汁药中,慢慢调和。唐谷溪眼见那一小碗鲜血汇入墨色汤汁中,红黑两色渐渐融为一体,那药汁愈加深重,隐隐透露出一股猩红。 此药,历时半年,前有周伯银针取血,后有董家兄弟千里寻草,再有周伯精心调制配成药剂,最后,加上这宫里来的药引,终究可以服入体内了。 冯昀已走,四下里只有唐谷溪可搭手。她过去将林落扶起,叶瑾云端起汤药,缓慢灌入其口。 小小一碗药汁,竟服用了大半个时辰。 放下碗后,唐谷溪只觉周身出了一层汗。林肃等人坐在外间,谁都不走,屋内一派寂静。安放好林落后,唐谷溪二人走了出去。 只见林寻迎头而来,炯炯目光射向叶瑾云。 “娘,我姐她……亲生父母究竟是谁?”(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林落的身世 房间内鸦雀无声。 似乎人人都在等着,等着这个答案。林家上下,周伯、林肃、董云鹤、董默笙,还有林寻,以及站在门口安抚婧儿的冯昀,都在等着。 这“药引子”来的及时,也来的诡异,来的叵测。 近二十年的迷雾,林落的身世,伴随着那药引子的出现,让人不得不重新提起,不得不注目以待。二十年来,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人,那人便是唐谷溪,似乎除了此事外,别的事再过重要,也不算事。可如今,唐谷溪已至,所有人焦点,放在了林落身上。 林落踏遍五国疆域,九死一生将她带回。她回来了,认清自己父母了,可是她呢?……她的爹娘又在何处? 这个问题,不单是林寻的疑惑,更是唐谷溪一心求解的事。 可让人惊讶的是,叶瑾云也摇了摇头。 她此刻何尝不是惊骇不已?那药引子……究竟是如何而来的呢?娘娘怎会有…… 不可能,不可能啊。她的爹娘,明明已经死了的,又是从何处寻来这“亲人之血”呢? 叶瑾云一脸惨白,失魂落魄走向了椅子坐下。林肃看她一眼,面容和淡,把目光抛向了唐谷溪。 “我想,依照公公所言,此事……恐怕只能问溪儿了吧?” 林寻这才回过神来,是啊,若母亲早知道,怎会迟迟不去询问药引子一事呢?当初师姐是骆清碗送过来的,这药引子今日也是她送过来,那么师姐的身世……似乎与骆妃脱不开干系了? 林寻大脑一阵眩晕,迫不及待抓住了唐谷溪,急切问道:“方才宋安说的……那‘风月阁’主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除了十三娘还有谁? 唐谷溪把他的手掰下来,跟师父师娘道明原委,师父锁眉沉思一刻,派董云鹤前往风月阁,去请那“风月阁主人”过来,墨笙也跟着去了。 周伯进来查视一番林落,见无大碍,便告退了。那解药虽已入口,但仍需调养,林落要真正醒来,怕是还要等上六七天左右。 唐谷溪为师父师娘斟了茶,自己也按师娘之意,在一旁坐下,焦急地等待。 林落的父母,十三娘竟然知道……可见,当初林落过来之时,十三娘还未逃出宫去,尚留在娘娘身边,风月阁也还没有这个“风流主人”。 婧儿终于不再哭闹,冯昀进来将婧儿放下,进屋看了一回林落,出来后,面色轻快不少。 “婧儿累了,你还是带她回房,先歇息去吧。”叶瑾云眉眼低垂,目光轻轻划过婧儿的小脸,颇有无奈之意。 冯昀点头,没说什么,把婧儿抱走了。 唐谷溪注视着婧儿,内心只觉怪异,视线锁在她身上,正在想着什么,忽见她被冯昀抱起时,手腕上似乎有隐隐血迹,模糊不清,不过一刹,便又被衣袖遮住了。接下来,随着冯昀的脚步远去,消失在了视线中。 她在哭,为什么哭? 瞬息之间,唐谷溪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师娘:“方才林落是不是又发病了?” 叶瑾云诧异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是了。 心中好似乌云移开,心神通透,豁然开朗。 唐谷溪摇头笑笑,说了句“猜的”,便收回了头。 林落又发病了,情急之下,不得已才…… 不得已,才把婧儿抱了过来。而谁又能得知,于此时刻,宋安竟然送来了药引子…… 若是宋安不来,那此刻林落还是能服下解药。只是,这服下去的,便是婧儿的鲜血了。 这只是她一时猜想,然而,却足以令她浑身冒冷汗。 冯昀对林落的“好意”,林落对婧儿的“仇视”,婧儿对林落的“恐惧”,林落又对冯昀的“冷淡”……似乎有东西慢慢浮上来,又在即将显现那一刻,猛然沉下去。 不过她想,婧儿应该与林落的身世,没多大关系。与之有关系的……是林寻曾在马车中对她说的话——那年于九秦红山之上,发生的事。 念及此,她不由自主看向了林寻。谁知,他也正移过来目光,二人视线一对,不由都有些尴尬,忙收了回来。 云鹤与墨笙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便将十三娘带来了。 十三娘此时已换了一身衣裳,显得朴素淡雅多了。她进门与林肃叶瑾云行过礼后,便被让在了上座坐下。 方才一别,不过两个时辰,又相见了。 “师娘,要不换间屋子,林落尚在休息……” 叶瑾云闻言,往里间投去一眼,眉间神情捉摸不透,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就在此处说吧。这事,她也早该知道了……” 纵然她昏迷着,也该在这屋里,说给她听。 “那我就直说了。”十三娘单刀直入,在路上早已知道了来意,因此也不推辞,“老爷夫人可还记得,当年叱咤西州的楚兴大将军?” 叶瑾云目光躲闪,她自然知道,她和林肃皆明白林落的身世,只是令他们困惑的是,那药引子出自何人身上?莫不是……她爹娘还活着? 但既然十三娘从头说起,她也不打断,毕竟此屋里,还有寻儿、溪儿及墨笙兄弟,想要一探究竟。 “当年清婉公主嫁过来,便是大王派楚兴大将军及大王子前去迎亲的,大王子周烨成,大将军楚兴,皆是当时西州大军中赫赫有名的将领,也是他们……带兵攻占了南国。”十三娘顿了顿,目光悠长,“迎亲队伍,在途径望远山时,遇大雪封山。我们陪着娘娘在山中庙里,度过了三天三夜……这其间……” 十三娘面色微红,垂下了头。 叶瑾云和林肃相视一眼,也不作声,等着她继续。 “我跟二位直说了吧。”十三娘抬起头,“那药引子,绝不可能出在第二人身上,世间与林姑娘血脉相通的,唯有一人。” 唐谷溪眸光凝聚,攥紧了手。 “……便是当朝太子。” “什么!”叶瑾云乍然失色,站了起来,“你是说,落儿她是王妃娘娘……” “不,不是。”十三娘也赶忙起身,摇头解释,“夫人莫急,我方才说过了,世间只有此一人,并不包括王妃娘娘。” 那药引子,绝不可能出现在第二人身上…… 世间与林姑娘血脉相通的,唯有一人…… 叶瑾云面色由白转青,方回过神来,呆呆地坐在了椅上。是啊,不是骆王妃,那就只能是…… 大雪封山…… 电光石火间,叶瑾云如梦初醒。(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楚忆安 唐谷溪看师娘的神情,心中也已明白了大半:林落是那个将军之女,而太子为骆清碗之子,二人之间血脉相连,既然不是同一个母亲,那只能是…… 同一个父亲! 骆妃竟然……姑母竟然……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不断闪过入宫那一晚:未央宫里,烛火遥映中,姑母与大王子周烨成暗通款曲、私语缠绵……他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而那一晚姑母严辞犀利,明显的态度不悦。就表面而言,她对大王子周烨成并无心意,而是周烨成一厢情愿了?姑母又是因何故受制于他、而委屈自己的? 迎亲队伍中,唯有大将军和大王子两个人…… 难道,当年大雪之下的那个夜晚,大王子曾目睹了那一场风花雪月?而姑母为了封口,才不得已…… 那个将军,究竟是谁?是骆妃曾站在他破旧的府门前悼念的那个人吗?还是万明安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上所说的人? 还是,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是林落的父亲…… 倘若,姑母真的和那位姓楚的将军有私情,那也不难想象,为何西州大王会给他强加罪名、无端抄斩了。 而这桩冤案所引起的,又怎会是区区三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十三娘后来的话语已然听不清,唐谷溪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乱作一团,无数的景象在眼前闪过……凉禹、西州、南国三国之间的尘烟旧事,皆错综复杂地连在了一起,混乱不堪。 唐谷溪强作镇定,惊讶于自己方才的想象。但是十三娘说出的这些,足以令她久久回不过神来了。 林落与太子…… 林落与婧儿…… 骆清碗与楚兴…… 骆清碗与大王子…… 西州当朝的太子,竟非大王的亲生骨肉!此事,若要传出来,姑母和烨炫的性命皆会不保…… “……说到这里,夫人肯定会怪娘娘,为何与仇人走到了一起?”十三娘的声音幽幽飘来,“当初南溪之战,带领西州大军踏遍南国疆土的,的确是这位大将军。可是……夫人有所不知啊,当年娘娘恳求大王手下留情,保住王兄与王嫂的性命,可大王并未守信,而是于南溪河畔,绞死了大王,还令王后……” 她的声音略显激动,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唐谷溪,接着道:“当时太子都已两岁了,大王不通人情,可是将军却不同。这里面的事,还有许多是你们所不知道的……” 西州大军中有西州大王、楚兴将军与大王子周烨成,凉禹派来的援兵中,有赵候和凉禹大王,这五路人马,滚滚而来,杀气腾腾,所向披靡。 赵候的目标是秋慈王后,凉禹大王的目标亦是秋慈王后,大王子与西州大王的目标,便是南国的疆土与宗庙……而楚兴将军,则是这五路人马中,唯一一个为南国王室求情的人。 前四者,皆为了*而大开杀戒,唯有他,唯有楚兴,因不忍将骆清碗的亲人杀尽,因念及二人之间的私情,便几次三番向大王求情。也正是因此,激怒了当时的大王,西州王如此多心多疑,打胜返朝之后,怎会不去查这其中的渊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楚兴与骆清碗之间的暧昧,经大王这一道圣旨下去,还怎么隐瞒得下去?不管是唯有那么一次,还是后来皆有联络,在大王眼里,早已是逆鳞之举了。 然而,堂堂妃子与镇国将军暗通款曲,此事若是传开,不仅王室的颜面不保,众臣也不会要大王留下这位出格的“王妃”的。此情此景之下,西州王只好想出了个万全之计…… 所谓万全之计,便是要他……死。 君王想要处死谁,那么死的方式有千万种,可其中最残忍的,莫过于给他安个罪名,而这个罪名,最为臭名昭著且无法翻身的……便是谋逆罪。 一个手握十万铁骑的金甲将军,说他逆君犯上、说他心怀不忠、说他觊觎王位,似乎都能说得过去。 于是,接下来便有了两国君王互相通信、凉禹侯爵朝堂呈词、西州大臣口诛笔伐,万箭直指那一人。 纵是功名累累,纵是此情昭昭,于王威之下,却也是百口莫辩,只能认罪赴死。 而他的死带去的,还有整个将军府里的冤魂。 那个身怀六甲的将军夫人,那个年仅五岁的将军女儿,皆成了阶下囚…… 骆清碗为保楚家血脉,动用了全部力量,最终用一草民的女儿,换来了那个楚氏孤女的性命…… “当时,我还是娘娘身边一个不懂事的丫鬟,那个替罪死去的女孩子,便是我从街上抱来的……由此,才换来了落姑娘的命啊!”说至此,十三娘已潸然泪下。 “娘娘后来,时常礼佛,一来,乞求骆家子孙能安然存活于世,二来,也希望那个无辜的孩子……能够免受轮回之苦,早日脱胎转世,做一个安康幸运之人。” 十三娘抬起袖子,轻轻拭去脸上的泪花。她背着日光,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看起来竟有几分虚幻。脸庞掩在一片昏暗中,平静得可怕。 锦帘之后的床榻上,人影静止不动,依稀可听见其平稳的气息,轻轻传来。 十三娘朝榻上瞥了一眼,笑道:“没想到,时隔多年,我竟然又在此,看见了她……说来,这也是缘分了,今儿刚好碰见了林公子,我又怎会想到,原来公子竟是落姑娘的师弟呢。” 林寻闻言,讪讪地笑了笑,此刻的他,终于恢复了几分正常。 “既然她是楚将军的女儿,那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唐谷溪小心翼翼问出了口,其实她知道,名字与否,又有何重要的?可是,她就是想知道,林落真实的名字。 一闻此言,林寻的目光也闪动起来。看来,这屋中不是她一人有如此想法。 “她的名字,叫楚忆安。”十三娘的声音无比温柔,“忆,是回忆的‘忆’,安,是平安的‘安’。” “忆安……”叶瑾云若有所思,低下头喃喃,“名字倒是不错。我想,当初楚将军为她起这名字,也是为了以后能盛世平安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只可择其一 他身为一个叱咤两国的神武将军,多年驰骋于疆场,见惯了刀光剑影,尝惯了血雨腥风,何尝不想自己的女儿,能活在一个安稳盛世之中? 可是,林落的命运,自五岁那年被改写,便踏上了叶瑾云亲手为她铺织的道路上。 虽说远离了朝堂纷争,远离了沙场征程,可她一步步走来的,何尝不是饱蘸血汗和泪水? 这一切,皆是为了她。 为了完成师娘的嘱托,不得不练就一身奇功,只为有朝一日,能活着找到前朝的公主。 可这其中,又有几分是出自叶瑾云的私心,有几分是出于她的报复之心? 林落的父亲,为敌国将领,此事叶瑾云是知晓的。敌人的女儿,她能抚养至今,已是莫大的善心,由此说来,林落只不过是师娘手中的棋子、无影的剑罢了…… 一枚棋子,一把剑,何需感情? 唐谷溪的心一下下抽痛,竟不知如何排遣。 事已至此,自己的身世,林落的身世,皆已浮出水面……然而,这些事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更令人难以置信。 她怎会料到,自己的父王竟曾和林落的父亲兵戎相见过?自己的姑母竟与他互生私情、怀有一子,而在父王被绞死之前,又有林落的父亲前去求了情? 她对他,究竟是该恨……还是该敬? 她对林落,究竟是该愧还是该谢? 愧对她,因为她为了自己,而被师娘控制、误了前半生。怪不得,当初在临清与她初见时,她会对自己如此冰冷……想必当时的林落,对自己也是怨恨大于欣喜的吧? 若没有自己,她不必被送去九秦学武,不必遭受那磨人的苦难,不必肩负重任身不由己,或许,也就不会有婧儿这回事了…… 而谢她,是因为……因为这一路上的生死相随,一路上的肝胆相照,一路上的风雨同舟。 自然,这一切,也是和林寻是分不开的。 十三娘走后,林肃和叶瑾云走了出来,在园中伫立良久。 面前水声潺潺,树木葱茏,鸟语花香。 “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曾为故君求过情……”叶瑾云的目光凝结在一株琼花上,久久不动,“你说,我这么多年,是不是做错了?” 林肃一身青衣,长身玉立,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嘴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缓缓道:“做错什么?夫人为我带来了一个出色的弟子,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若非你的执意,若非你的狠心……落儿又怎会成为剑派之中,最为佼佼者?”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一片葱翠,似乎吸了口气,“目今剑派之中,能挑大梁者,也就眼前这几人了。然而,寻儿性子浮躁,此时又困于儿女情长,不知几时方好。云鹤与墨笙两兄弟,能力突出,但未免缺了几分主见。你不是不知我想把这重任交到谁手里,可是,落儿她……不应再为林家蹉跎岁月了,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林肃说得这番话,看似风轻云淡,然而他这心里,何尝不是痛若刀绞? 叶瑾云淡淡一笑,神色放松了几分,“老爷还真是言语带刺、毫不留情啊。” “言语带刺?”林肃朝她一瞥,笑问,“我何时言语带刺、毫不留情了,还请夫人给个说法。否则,可是冤枉了好人哪。” “你说落儿成为佼佼者,看似夸耀,实则还不是在说我心狠?你说……她不该再为林家蹉跎岁月,还不是说我,误了落儿十几年光阴?”叶瑾云悠悠说道,唇角的微笑渐渐消失,眼里裹上了一层哀愁,“是啊,谁说不是呢……老爷说得对。落儿她该走了,该去过她自己的日子了……” “话虽如此,可你想让她去哪儿?” “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这天下再大,也不会无她的容身之处,何况,恐怕那凉禹……还有她的心系之人。” …… “周伯,林落多久才能醒过来?” 漱石园中,林落房里只剩了林寻、唐谷溪二人,见周伯进来,唐谷溪趁机问道。 周伯为林落把了脉,又视察了她的眼,最后起身正色道:“醒来是不必担心了,只是,她需做好一个准备……” 唐谷溪和林寻相视一眼,“什么准备?” “解药服下之后,毒药是能根除了。”周伯走至门口,放缓了步子,“只是,后遗症……不容小觑。” “周伯,这后遗症是什么?”林寻迫不及待问。 周伯回过身,定定地看他们,目光里有说不出的严肃,最后惨淡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容颜消逝,乌发变白发,只需两年时间,可完全变副样子。” 容颜消逝,乌发变白发,只需两年时间,可完全变副样子…… 二人愣住了。 “什么意思……”唐谷溪最先反应过来。 “我曾经,在宫里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与她所得毒症类似,也是需要这味解药。只是,能解百毒者,必然也具有极强毒性,所谓以毒攻毒,便是如此。要说没有害处,那是不可能的。性命与容颜,二者……只可择其一。” 性命与容颜,二者,只可择其一…… “周伯……”林寻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周伯,您……您可是神医啊!我姐,我姐她才二十出头……她还未成亲,她不能那么快老去,她不能这样!您、您怎能见死不救呢?她若知道,这比杀了她还惨哪!” “寻公子。”周伯再也笑不出来,皱纹里的悲伤显而易见,“我若有法子,怎会拖到今日呢?要怪,就只能怪那个给她下药的人……太过心狠手辣!” 说罢,他眼里腾起一层水雾,用力拽下林寻的手,疾步走开了。 屋里一阵安静,二人紧绷的面容渐渐瓦解。 …… “林落如何了?”去送十三娘的云鹤与默笙回来了,一进门便问。却只见二人坐在地上,神情惨淡,沉默不语,兄弟俩不禁愣住了。 “二位师兄。”唐谷溪勉强笑笑,扶着墙站起来,“可否答应我,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十三娘所说的一言一句,皆当没听见……” “师妹这说的哪里的话,”墨笙笑笑,“我俩虽不是林家人,可也是从小跟着师父的,其中的利弊又怎会不知?你也太小看我俩了……” “那便好。”唐谷溪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一事,望二位师兄能答应。” “师妹只管说。” 林寻隐隐感觉到什么,不由自主转过了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今后,可能要常常出入风月阁。”唐谷溪看向二位师兄,“风月阁是是非之地,也是危险之地,十三娘等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日后,还请师兄能在风月阁四周多走动,一旦发生不测,能帮的……就帮了。谷溪……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求个药方 云鹤轻轻笑了:“师妹这是要我们当护花使者?” “护花使者?”墨笙的音调顿时扬起来,似乎是察觉到这屋里死气沉沉,因此便想活跃气氛,“好啊,别的我可能不乐意,不过这英雄救美的故事,师妹算是找对人了,你就只管放一百个心吧!” “多谢二位师……” “你说什么?”一语未毕,只见林寻噌地站了起来,瞪向唐谷溪,“你要常常去风月阁?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你既知道十三娘等人身处危险,就该离她们远点,你越是和她们走动,她们便越容易被人盯上,越容易遭遇不测!” “我不是为了她们才去!” “那你是去做甚?”林寻似乎在等她这句话,面色稍缓,“唐谷溪,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保住她们,也想为某些人复仇,可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若是为了那赵舵主才去的,我告诉你,别想踏出林家的门!” 听他们二人激烈争论,云鹤与墨笙愈发听不懂了。 听他此言,唐谷溪气得浑身发抖,“你凭什么管我?我去见谁,我去做什么,与你何干?你也无需把事想得那么复杂,我……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林寻冷笑一声,眼光愈寒,“我看那赵舵主就不是个正经人,他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今日会对你言听计从?你一句话,他可杀人,又一句话,他便可放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要报复,也不至于走到邪路上去……” 你要报复,也不至于走到邪路上去…… 这个林寻,他知道什么! 唐谷溪不想在屋内争吵,一把扯住他拽了出去,直至走出小漱石园,才松手站住。 “林寻,今日我把话,全给你说明白。”她面色稍缓,目光坚定地锁在林寻的脸上,语气不疾不徐,“赵舵主的背后,是严相爷,而严相爷背后,是宫里的人,是那个气焰压过太子的四王子,是那个上回看你我比剑的人。李青峰他被四王子所控制,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好在他不会出现在家中了,任他做什么,也不会对我们勾成威胁。可是,我不能让赵舵主变成四王子的眼线……他和李青峰不同,他有他的帮派,有他的人手,也有他的计谋……” “那你何以见得人家听你的?”林寻问到了关键。 “我不确定……”唐谷溪垂下头,“严相是他姑丈,虽然没有直接的血亲关系,可他们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或许他早已把我当成了敌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去试一试。” “怎么试?” “我去了自然会知道。”唐谷溪抬起头来,话锋突转,“林寻,我要你帮我个忙。” “我?”林寻苦笑一下,指指自己,“你觉得我如今这个样子,能帮你什么忙?” 唐谷溪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寻最后败下阵来,道:“好,不管怎样,我答应你,反正已经山穷水尽了,我还在乎什么?只是,唐谷溪,我想告诉你……此番路,是最难走的一条,你要对抗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姐,更不是你爹娘,而是西州王宫的势力,是四王子的党羽……它,没你想象那么简单……” “我知道。”唐谷溪不禁有些动容,“可是,我不也和你一样?山穷水尽了,还在乎什么?林寻,你此刻能理解我的感受,所以那些要劝我的话,还是赶快咽进肚子里吧,我不需要。” “那好,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做?” 唐谷溪凝视他的面容,将信将疑,“你酒醒了?” “早醒了。” “我要请师娘写一封手书,然后拜托你拿着手书和玉玺,去拜访那些告老还乡的南国旧臣。”不等林寻说话,她又赶忙道,“我之所以拜托你,是因为……我要等你姐醒来,还有另外一事要拜托她。至于此事,也是我今日方想到的,这个你不必管。你只管发挥你能言善辩的才能,将那些老臣说动,他们的门生如今遍布朝野,相信都是些忠臣良将,却没有较大的势力,你让他们写一份人名单,再在私下做做关系,然后把名单带回来。” “你说的容易……”林寻嗤之以鼻,“可你怎就能认准,那些老臣愿意相信我,并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呢?” “这就要看天意了……”唐谷溪的目光不由移至天上,日光有些刺眼,“有那件玉玺在,我相信,他们不会无动于衷。父王会在天上保佑我……他若生前是一位明君,广得人心,那么我今日的主意,就不会是错。” 林寻莫名有些发怔,这是她第一回,在他面前提及“父王”这个词。许是相处得久了,他早已忘掉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公主,南国的公主…… “你就说吧,帮不帮?” “嗯。”林寻垂下头,“只需名单?” “只需名单。” “好,我答应你。” 二人来到叶瑾云房里,将原委道明后,叶瑾云并没表现出多大吃惊,她很快将那份手书写完,就在二人即将离开时,林肃却把他们叫住了。 他竟说,他要代林寻前去拜访各位老叟。 一来,他游历广泛,所识人脉也多,二来,他身为林氏剑派掌门人,虽然不与官场打交道,可分量也重一些,三来,他毕竟是长辈,相比于林寻,更能化解危难,世事圆通一些。 对此,林肃说得有情有理,唐谷溪和林寻,也只好答应,退了出来。 林肃的决定,是唐谷溪始料未及的。他一向醉心剑派,似乎关于南国王室的事,一直都是师娘在经营、与他毫无关系,可今日之举,令唐谷溪恍然悟到,其实这么多年来,“南国公主”一事,早已在林家每个人心里根深蒂固。 是夜,她带着玉蝉敲响了周伯的房门。 “姑娘这么晚了来我这里,是不是落姑娘出了什么事?”周伯把她俩让进来,念及林落,瞬间紧张起来。 “不,不是。”唐谷溪笑着摇头,“我来,是想向周伯求个药方。” “药方?什么药方?” “这个药方,是给那个人吃的,那个天下唯一的人……周伯,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您也恨他,想要他死,不是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以茶代酒,我敬你 风月阁,盛况如斯。 “林大侠走了有半个月了吧?”十三娘拉着唐谷溪走上木梯,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司琴早已站在桌旁良久,见二人落座,方不急不缓地倒了热茶。 向窗外望去,恰好可看见风月阁门口的大街,依旧热闹不衰,熙熙攘攘。 “嗯,不到半个月。”唐谷溪的目光短短掠过街景,从窗外收了回来,“十三娘,娘娘怎么样了?” “你急什么……”十三娘端起茶笑看她,嘴角凝结的微笑看起来有些怪异,唐谷溪心里默念,这个样子,才是老鸨该有的模样嘛。 想至此,不禁轻轻翘起了嘴角。 “姑娘在想什么?”十三娘来了兴趣,放下茶杯。 “没什么,只是觉得……姐姐明明比我大很多,却看着比我还小似的。” 十三娘淡淡一笑,柳眉晕染开,“姑娘说笑了,我是真老了,不能跟姑娘比。若不是脸上涂的这厚厚的脂粉,还有头上这五颜六色的簪花,我啊,就是个半老徐娘了……或许,是受这环境影响吧,身在烟花柳巷之中,言语神态,自然也就轻佻了许多,由此,才惹得姑娘误会。” 唐谷溪细看她的眉眼,心头不禁涌上一股辛酸,忙低头捧起了茶杯,遮到眼前慢慢喝着。 良久,方放下杯子,“十三娘,你实话告诉我,那药如今……有没有被人查出来?” “如果被人查出来,你我还会闲坐在这儿喝茶么?”这回,倒换成十三娘不急不缓了。 “也就是说,姑母……拿到那药了?” “嗯。”十三娘神情略有严峻,微微点头,“拿是拿到了,只是,娘娘如今正被大王所嫌隙,不知能不能顺利……不过我想,应该没大碍,娘娘再不得宠,也是大王最心爱的妃子,这么多年娘娘能安然无事,自然在宫里有她一套法则。此事,姑娘还是先不要担心了。” 说罢,她扭头示意司琴续茶,回头又道:“我看姑娘最近,气定神闲,神思平缓,似乎已有了万全的主意?” “若说到现在还没主意,那是假的。”唐谷溪微微苦笑,“自那封信被带进宫里,姑母和太子,便开始帮我了……不,是我帮他们,有他们在宫里,我们里应外合,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 “如今,只等着药效发作了……” “不。”唐谷溪果断摇头,肃穆看向十三娘,“药效发作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最危险、最艰难的,也是最重要的。” 十三娘手指摩挲着杯壁,柳眉微蹙,沉思道:“人脉……林大侠已经去请了,姑娘还需要什么?” 唐谷溪笑了笑,“人脉有两种……”她将一个茶盏拿起,轻轻放到右边,“一个,是朝廷官员,也就是文官。这些高官大臣,每日在圣前秉奏上书,储君的走向风势,自然也随他们的意见而左右摆动。四王子党羽众多,纵然太子有储君之位,也无实权。可是,一旦那人病倒了,监国之权便落到了太子手里,届时,他需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撤换官员……” “换上来的那些新的,便是……” “便是师父此次出行,要做的。” 十三娘粲然一笑,换了较个舒服的姿势,投去颇为赞赏的目光,“然后呢?第二种,第二种人脉,是什么?” “第二种……”唐谷溪眼光略动,再拿起一个茶杯,稳稳放到了左边,“第二种便是……军。”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单有朝廷命官支持,那是不行的,因为……因为太子本身就是储君,那些大臣无论怎么不支持,也是改不了的事实。可是有一点,与名分无关……” 十三娘神情愈加沉重。 “依四王子的性格和实力,倘若烨炫登基,他会使什么法子呢?”唐谷溪眼眸微敛,将问题抛给了十三娘。 十三娘眼帘低垂,斟酌了一刻,抬头看她,“是……宫变?” 说毕,她忙扭头看了看四周,好在周围嘈杂不已,她的声音又极轻,根本无人听到。 唐谷溪眼底涌过一片风云,转瞬不见。长睫之下,似乎谁也看不清,那清润的眼底掀起了怎样的风浪。 “姐姐说得没错。”良久,她低声道,“所以,其实最要紧的,并不是师父所行之事……而是,而是林落醒来之后,我要去做的事……” “可是,落姑娘父亲生前的部下,想必也已所剩无几了吧?”说至此,十三娘终于彻底明白了她的意图,“林大侠所行之事,也并非不重要,而是相当重要啊……” 听出这话中有别的意味,唐谷溪对上了她的视线。 “姑娘怎么忘了,即便林姑娘这边一切顺利,可若是没有朝中官员的调动安排,你的那些将领们,如何能被安插进去呢?”十三娘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二者皆不可轻视,唯有里应外合,文武皆备,方可滴水不漏啊。” 唐谷溪听着,默默发了会儿呆,最后勾起嘴角,端起了手边的茶盏,移至眼前,“十三娘,以茶代酒,我敬你。” “哎,只是不知道这落姑娘,何时才能醒来啊……”十三娘放下茶盏,又是一声长叹,“这孩子,也是命苦。” 闻言,唐谷溪的神情慢慢凝结住了,沉默良久,她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夹杂着街上的喧闹声,听起来无比遥远和陌生,“时间不等人。这回,该我对不起她了……” “你看,赵舵主那边永远那么热闹。”思绪被十三娘的声音所打断,唐谷溪回过头来,顺着她的目光向另一侧看去。 只见透过不远处的栏杆,依稀可望见二楼对面的隔间里,一群人围聚在一起哈哈大笑,好不快意。其中,赵舵主的笑声最为畅快。 “十三娘,今日我不能多陪你了。”茶盏一放,对面的人影缓缓起身,露出嫣然一笑。 “你……这……”十三娘还未反应过来,唐谷溪便已一身款款,朝楼下走了过去。她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看着唐谷溪的身影,低声道,“你待会儿注意着点儿,看着别让她吃了亏。” “嗯,知道了。”司琴微微颔首。(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立场不同? “唐姑娘今日怎么有空闲来我这里?” 穿过拥挤不堪的走廊,赵舵主打开一扇门,先把唐谷溪让了进去,随后自己再进来,阖上门。 嘈杂吵闹的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外面。 “怎么,舵主不欢迎?”唐谷溪背对着他,扭过头。 赵舵主见她神色轻松,眼角带笑,想来兴致不错,便笑道:“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是今日……怎么不见那个挨打的公子过来了,上回我看他脾气也不小,怎么,这么快就不急着报仇了?”说罢,轻飘飘睨了她一眼,走过去倒茶。 唐谷溪笑了笑,走过来坐下,抬眼看他,面容渐转严肃。 赵舵主倒完茶,也不坐,只是负手而立,迎着她的目光,半晌不作声,忽然失声笑道:“不会让我猜对了吧,你果真是为他报仇而来的?不过我可告诉你,那小子今日没在,你想收拾他呀,来晚了……” “与他无关。” “那是为何事?”赵舵主两手扶在桌沿,俯身过来。 “赵舵主,我知道你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不喜欢藏着掖着。”唐谷溪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双手轻轻捧过茶杯来,“同样,我也不是磨磨蹭蹭之人,所以,咱们还是直说吧。” 赵舵主嘴角依旧挂笑,眉梢轻扬,示意她继续。 见他那么镇定,唐谷溪反而沉不住气了,心下怦怦直跳,好不容易稳住了气,抬眼看他,说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敌人了。” 这句话说完,她心跳稍缓,目光变得坚定。直勾勾看着赵舵主,等待他的反应。 四下里安静无声。 赵舵主竟一动不动,神情也不变。 “你的意思是,今后不会再来这里了?”良久,他转身坐了下来。 唐谷溪不知他理解成了何意,不作声。 “我想想……”赵舵主拧起眉头,故作深思,一根手指翘着桌板,“应该不是为李青峰……唐姑娘可没那么小气……” “赵舵主,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唐谷溪看向他,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待赵舵主转头看她,面色渐转严肃时,她又忽而笑了,“您也不必如此看我,我啊……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小小女子罢了,一个想要报恩的小小女子。” “报恩?” “多年前,有个贵人救了我。”唐谷溪淡淡回忆起,“那是娘娘出宫礼佛的一天,在山上救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是娘娘的人了,我所做的任何事,也都是为了娘娘的。直到现在,都是。”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慢,又极重,视线对上了赵舵主的双眼。 “赵舵主应该知道,我说的娘娘是谁……” “是……”赵舵主神情彻底肃重下来,冥想一刻,忽然笑了下,端起茶杯至嘴角,“该不会是王后娘娘吧?” 他的余光注意到,唐谷溪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 “舵主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不会说王后娘娘,却也不提那另一个人。” “丫头,你果然与宫里的人有关系,其实上回,我就该问你的……” “上回,在提及李青峰与相爷的时候,舵主就对我起了疑吧?”唐谷溪将茶杯放下,缓缓站起身来,“四王子既已看中了李青峰,自然是将矛头指向了他身边的人,而林寻与他,不过是恩怨未了罢了,所以舵主自然不会怀疑他,也之所以,舵主才会在后来,提及我师父……” “不错,当时我以为林大侠与朝堂之争有关……” “可是今日我来,舵主方才明白,参与到朝堂之争的,并不是我师父。” 赵舵主靠在椅上,微仰头凝视她,目光幽深锋利,看不出里面任何的情绪。 “你是太子的人。”良久,他说道,看似是问话,却说得极为肯定,“所以,你是有意接近我的?” “不是。”唐谷溪失口否决,“在此之前,我并不知你的立场,自上回李青峰一事之后,才明白……所以我才说,我俩以后就是敌人了,自然,舵主也不必怀疑我如何如何了。” 经她一提,赵舵主才想起来,是上回李青峰之事,将二者与朝廷联系起来的,方觉误会了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姑娘今日来,就是单为了跟我……划分立场的?”赵舵主言语莫名轻松了几分。 “立场何须划分?既然早已明确,那就不必多费心。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划分界限而已。” “界限?” “是啊。”唐谷溪轻叹一口气,淡眉微挑,伸过手去,轻轻摸住了杯沿,“不是冤家不相逢……也算我与赵舵主白白相识了一场吧,总算对舵主生起了好感,认为是个可交之人的同时,却被上天戏弄了一场,才让我看清,原来我俩本不该识,识了,也是该敌对……” 说着,她笑了起来,伸手拿过一壶酒,将杯中剩余的残茶倒掉,重新斟满。又拿过赵舵主的杯来,斟满了酒。 “舵主,我敬您一杯。敬您,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相助,今日之前,你我都是好朋友,谷溪也永远不会忘掉,赵舵主这个友人。”她笑得明艳,眼角却闪动着光亮,“可今日之后,你我……再不是朋友了。或许,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兵戎相见,血流成河呢。” 言毕,她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用袖子擦口,不等赵舵主说话,便向门外走去。 “等等!” 唐谷溪心头一震,却没有停步。 后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在她意料之中,唐谷溪赶紧加快步子,伸手就去开门。却在手指触及门框时,被一只大手猛地按住。 她的手被那只手贴在门上,因用力之猛,微微有些生疼。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立场不同呢?” 赵舵主声音略显急促,却也带了几分愤怒。 唐谷溪极力忍住心中的狂喜,面上却仍是一派冰冷,目光僵直,一动不动,眸中似乎还泛出几抹哀愁。 “哼,您是严相爷的亲戚,谁人不知,相爷是四王子的人。”唐谷溪将目光对上他,冷冷道,“舵主说这话,就不觉得可笑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诚意 赵舵主似乎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一把攥住手下的那只手,恨声道:“你给我看清楚了,这里才是我的地盘,风月阁!我有我的手下,有我的人!相爷是我姑丈没错,但仅是我姑丈而已!至于那王室纷争,与我赵某有分毫干系?只要不耽误我生意,改朝换代都是过眼云烟,我理都不会去理!” 好一个“改朝换代都是过眼云烟!” 好一个“与我赵某有分毫干系!” 唐谷溪心头狂跳,犹如波涛过境,澎湃不已。事已至此,她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终于看到了赵舵主的真实立场……其实,只要赵舵主不去插手宫闱之事,不去暗中帮助四王子,她便能放心,她便能彻底安了心。 她决不能,让身边任何人,对她所行之事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否则,一旦功亏一篑,便是万劫不复。 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而赵舵主,便是重中之重。因为他是严相的人,即便不参与朝堂纷争,却也是至关重要的。换言之,控制了赵舵主,不但可以保住自己,还可从中得取四王子机密。 只是,这个“控制”却并不容易…… 而且,他是否乐意,也说不定…… 毕竟,一头是自己的姑丈,一头只是个泛泛之交的姑娘罢了。 相爷虽与他没有血亲关系,可相爷夫人毕竟是他姑母,四王子一倒,相府必然受损,他纵然有他的风月阁不动,可却并不获益。 既不获益,他怎会相帮? “你告诉我,你与太子……或者骆王妃,究竟是何干系?”赵舵主松开手,正色问道。 “我说了,娘娘是我的恩人。” “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何势力搅动风云?”赵舵主对她所言嗤之以鼻,“而太子,又是何以看重你,并信任你的?” “舵主是想问我身份?” “事已至此,难道还不够你坦诚相待?” “坦诚是要坦诚,可是……我的身份,现在不能说。” “那要等到何时?” “事成之后。”唐谷溪顿了顿,“或者,事败之时……” “你心意倒挺坚决……” “赵舵主,你信我。”唐谷溪目光忽变诚恳,“倘若你站在我这头,倘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一旦太子成功,娘娘是不会亏待你的。这风月阁……你想做多大,就做多大……” “十三娘也是你们的人?”提及此,赵舵主忽然想到。 唐谷溪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是。” “呵,看来,你们准备够齐全啊。”赵舵主自嘲似的笑了笑,“我与十三娘相识数年,竟不知她具体身份……可见,太子那头,的确也不容小觑。” “话已至此,我已说了太多,即便反悔,也没用了吧。”唐谷溪扭头,看到墙上挂着一把剑,一把夺下来横在自己脖间,“舵主,今日我信您,才坦诚道出了这些。倘若舵主要告密,那不如趁早杀了我……” 一语未毕,便被赵舵主一把夺下,唐谷溪也不僵持,即刻松开了手。 赵舵主面色铁青,一把将剑扔在地上。 “怎么,姑娘还是信不过我?”他咬牙道,“我说过了,我不参与朝堂纷争,只要不坏我生意,你们随便……” “可人总有身不由己之时。舵主今日说不管,可不知哪一天,会不自觉站到我的对立面。彼时,谷溪要后悔,恐怕也晚了。” 她直视他的眼,上前一步,“况且,我不要舵主的不管,我要舵主……彻底站在我这边,助我一臂之力。我也说过,既然舵主只在乎生意,那日后,是绝不会亏待舵主的。” 赵舵主身形高大魁梧,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犹如屋里挺立的石柱。静看唐谷溪走来,眸色愈渐深重。 “其实姑娘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是在于此吧?”他嘴角带了一抹笑,似是而非。 “是。”唐谷溪不欲掩饰。 “那你怎么就肯定,我会站在你这头呢?” 终于到了这一句。和林寻问的一模一样。 “我不确定。” “可别忘了,当今相爷可是我姑丈,虽说我来宛都过活并不靠他,却也算是半个亲戚。你让我与我亲戚作对,这恐怕……不太妥吧?丫头,这一步,我看你是算错了。” 听到此时,唐谷溪怎会听不出来,其实他与他姑丈的关系,并不多么亲近。否则,也就不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话来了。 只是,很明显……诚意。 没有诚意,只有空头保证,谁会动摇呢? 唐谷溪秀眉深锁,微微垂首,似乎凝思了一刻,忽然一手抬起,另一只手也抬起,开始解腰间的绸带。 原来迫不得已,真的到此地步了么? 欲擒故纵计,苦肉计……最后,竟也要用美人计。 一向对以美色示人的女子从无好感,尤其对于自小练武、崇尚武斗、敬慕英侠之士的她而言,走到这一步,似乎早已不再是唐谷溪了。 也罢,自听到武贲军“全军覆没”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是她了。 自返回宛都给姑母写那一封信起,她就已经不再是她了。 胸中泛起一阵阵的恶心,为自己。一瞬之间,脑中不断闪过多年前在家练武,秉风哥哥边开玩笑、边指正自己身姿的情景;闪过苏宸在林间教她射奕,与她骑马在离山驰骋的情景;闪过她与林寻林落一起押镖,又一起离开盛歌,一路欢笑逗骂的情景…… 不知不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模糊之间,赵舵主按住了她的双手,她不再动弹。 “我记得,头一次见你时,你也是那样,瞪着我毫不退缩,伶牙俐齿,嘴巴如此厉害。”赵舵主很快离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当时我酒兴在头,想要……自然,十三娘过来捣乱,也没得逞。从那天,到今日,才过了短短半年,你竟站在我面前,完全变了副样子…… “我不知你究竟失去了什么,可我应该没猜错,你要助太子和骆王妃,并不单是为了报恩吧。此事,应该和凉禹大军,有关……” 他转过身来,定定看她。 “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问。”眼尾扫了一下她腰间散乱的衣带,“风月阁中从不缺美色,你要用这个,算是又走错一步。我不想骗你,所以,姑娘还是请回吧,倘若走晚一步,怕是要后悔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 十岁时的那场病 漱石园中,一个修长的人影,于一汪清水旁迎风而立,身上仍换了那身墨色装束,窄袖短襟黑靴,如瀑的发间无一饰物,从背后看去,浑身散发着一股中性气质。 纵然那长发如墨如瀑,可过不了多久,都会变成霜雪般的银发。 唐谷溪压住心头涌上来的情绪,缓步走了过去。 “你的计划,可还顺利?”前面的人似乎知道来的是她,并没有回头。 唐谷溪站在她身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眼珠略转,她鬓边一绺微微泛白的发丝即刻撞入了视线,唐谷溪赶忙收回,心中阵阵发凉。 林落因自小修炼习武,肌肤容颜保持得极好,即使不善脂粉打扮,却也时时焕发着青春靓丽,何况正值大好年华……她若没有此病,想必直到中年,也会俊美如常吧。 可是…… 一念及不久之后,面前这个女子将会苍颜白发,步入老态,她便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会是林落,怎么会是林落? “此处风凉,别站着了,还是赶紧回屋吧。”她装作若无其事,婉言道。 林落扭过头来,脸上却是一派笑意,微微挑眉:“风凉?你没说错吧,如今可是炎炎夏日,不热就算好的了。” 是啊,唐谷溪笑了笑,她曾说过,她不怕冷的。 “可是……” 可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你不用可是。”林落转过身来,依旧笑态晏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还没那么弱,否则,那解药也救不回来……” 唐谷溪凝视她的脸庞,眉间染上一缕哀愁,为何这场毒症,竟将她整个脱胎换骨了一样? “溪儿,”她不再微笑,“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此次还能依靠周伯之手活过来,实属命大。可是,既然又活了,那便不能白活着……你说呢?” 唐谷溪点了点头。 “所以,我会全力以赴,帮你。” 所以,我会全力以赴,帮你…… 不轻不重传入了她耳际,唐谷溪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惊醒。 她微微苦笑,移开视线,不远处的泉水叮咚作响,“我竟不知,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了。” “为何对不起?” 唐谷溪没作声,林落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怎会不知,自己此刻所做的,是有背于情义之事?林落身世大白,醒来之后强忍父母冤死的悲痛,却还要以此为名,协助自己实施计划…… 利用她父母之名,暗中联络各路将士,齐聚一方。因为冤死的将领,即便名分全无,满门受辱,却也有大批曾经属于他的将士……忠心不改。 为了将这些人收敛到太子麾下,她不得已,才向她提出此要求。没想到,林落并不将它看成是一个“要求”,爽快答应了。 “别把我想得那么好。”一句话将她的思路打断,“我帮你,也就是帮骆王妃,帮骆王妃,也就是帮我自己。唯有那样,当年的冤案,才能平反,父亲墓前的泥垢,才能洗清……所以,我是为了自己。” 唐谷溪不置可否,扭头看她,“你也很恨他吧?” “恨谁?” 她深吸一口气,“还能有谁,王座上的那个人……” 林落扯嘴一笑,“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唐谷溪没说话,手指不禁捏了捏袖子里的信笺。 “那个叱咤西州的楚大将军,抢了他君王最爱的女子,并且……”林落的声音很低,“我想,我若是大王,也会想让那个人死的。” “其实,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唐谷溪将袖中的信笺拿出,递到她面前,“你知道,为何齐将军会对我们那么好吗?他为何会跟陛下冷战多年?齐煜口中说的,他儿时的情景……其实就是你家,楚兴将军的府邸。” 当年,齐煜不满七岁,跟随齐昭四处游玩。两国关系彼时尚好,两国之间的将领自然也情同手足,那个他常常去玩的府邸,便是楚将军府,那个与他一同对打的玩伴,便是林落…… 只是,彼时的林落,尚不满五岁,加之后来的大病失忆,她怎会记得? 林落接过信来,匆匆看完,白纸黑字,将她父亲生前是如何被人构陷、被人冤枉的,昭然写在了上面。那些字迹,正是出自仇人之手。 她折起信笺,抬起头来,面容微有波动,不过很快便被遮掩了下去,转身看向平静的湖面。一手抬起,递给了唐谷溪,未说一字。 唐谷溪接过信来,寞寞道:“其实,这个不该给你看的。可是,我不想瞒你任何事,何况,这封信,也本身与你有关……” 林落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师娘对你很愧疚。” 听她突然换了话题,林落吃了不小一惊。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唐谷溪惨淡一笑,眸光划向远处的树枝,“你昏迷的这些天,师娘来你房间很多次,自然,还有昀师姐……她们告诉我,你十岁时得的那场病,其实……” “我知道。” 唐谷溪吓了一跳,扭头看她,“什么……你知道?” 林落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何时知道的?” “她告诉我的。” 唐谷溪略一思忖,她……便是冯昀。 “可是,你们当时还不认识。”反应过来后,唐谷溪马上疑惑了。 “我不知道。”林落苦笑摇头,“也许,剑派中其他弟子都知道,口口相传,她便也知道了。只有我和寻儿不知道……可当时,我也早就怀疑了。” 唯有林寻天真地以为,十三年前,师姐只不过无意间得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服药出错,以致失忆罢了。可他并不知,那药,正是母亲亲自求人配的…… 为的是,让她忘掉从前,安心留下来练剑。 自此之后,一切楚家的记忆、父母死去的记忆,全都没了……那个倔强冷漠的小女孩,不再哭闹着要回去,也不再拒绝随师父练武。 更重要的是,叶瑾云可以以此为借口,逼她踏遍四国寻找遗孤。 “等你把她带回来后,我便告诉你,你的生身父母是谁……” 多年前那句话,还清晰如昨地回响在耳边。 林落闭了闭眼,明显不想再去回忆。 “那你这些年……就从来没恨过师娘?” 林落睁眼,清澈如玉的眸子,毫无差错地对上了她的眼,语气极其肯定,“没有。”(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去那里试试吧 唐谷溪出了一口气,黯然收回目光来。 师娘恨她,只不过是在恨楚兴罢了,而随着年岁增长,她眼见着这个女孩子温顺懂事,孝顺体贴,虽不能言善辩,却天赋异禀,善良聪明,叶瑾云也是一个当过奶娘的女子,岂有不爱之理? 可她父亲毕竟是率军踏平南国的将领,仇人的女儿,那一年的血泪与疼痛,仍旧耿耿于怀,历历在目。爱恨之下,叶瑾云只能将寻找公主的重任,放在她身上,除此之外,对她并未亏待半分。 林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在林家,在九秦红山,心中唯有师父师娘二人,以及他们的儿子——林寻。即便师娘让她去死,她恐怕也不会拒绝。 唐谷溪明白她心中所想,听到那两个字之后,不知是该轻松,还是该叹息。 轻松,因她终归没有怀恨师娘,林落还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叹息,叹息她的命途,生来便遭此不公平待遇,却不可选择……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事。”林落展颜一笑,将眼底那一丝苦意隐去,两手背到身后,“太子和娘娘,近来可好?” 唐谷溪锁眉摇头,“听十三娘说,娘娘已经被幽禁在未央宫,连日未曾出宫了,也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至于太子……应该还好。” “应该还好?”林落声调扬起,“你可知道,此事不能有任何缺漏?”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现在,只盼望那药……能尽快使大王病倒,只要师父一回来,太子一监国,便好说了。” “然后呢?接下来?”林落半信半疑。 “接下来……”唐谷溪将视线移至她脸上,“大王就永远不会起来了。” “你……” “可他并不会死。” 看着林落疑惑的面庞,唐谷溪放缓了声音,“你还记得当初在凉禹,大王的病情吗?既不会死,却也不能处理政务……在此之下,无人会怀疑用药,而朝堂政事,也便全交到了太子手里。” 林落眉头舒展,似在沉思,不作声。 “接下来,四王子必定会出兵。”唐谷溪继续道,“他以为他实力雄厚,羸弱的太子殿下不足以与他对抗,可他并不知,在这几个月内,暗归于太子的人,早已不计其数了。” “其中,就包括那些御林军将士?” “嗯。”这些人,便是她和林落,要去游说之人。 林落似乎微微舒了口气,半晌,又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唐谷溪心头一紧。 “光这些……还不够。” 唐谷溪愣了下。 “溪儿,你不要小瞧了任何人。”林落的神情有些严肃,直视着她,“尤其是宫里的人,四王子他并不是一般人。你宁可多准备,也不要少计算。” “你的意思是……”唐谷溪心跳有些快。 林落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扭头四顾,低声问了句:“寻儿呢?” “他……应该在外面。” 林落蹙眉一想,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似乎才发现,唐谷溪还站在身后,她转过身,看到唐谷溪一脸迷惘,方意识到,此事,还是她去说为好。 “我问你,大王的药,是何时送进去的?” “半月之前。” 林落低头沉思,心中飞快计算着从凉禹到乔疆最快所需的时间,最后抬首,对唐谷溪道:“你快叫寻儿赶去凉禹,通知司马将军,请求他带着剩余部将过来。” 此言一出,唐谷溪立刻知晓了含义,犹如一道闪雷,将胸中迷雾震开,顿时一派清明。她点了点头,来不及说什么,转身离开。 林落站在池边良久,又左右思考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步骤,自觉万无一失后,方离开了原地。 没走几步,身上传来一阵酸痛,似乎是从每块骨骼的缝隙传来,细若针尖,利若刀锋,乍然出现,又极快消失。每天反反复复,不知发作几回…… 这酸痛,是周伯也始料未及的,与那绺白发同时出现。周伯纵然神通广大,可是,那药性也并非简易之物这,后遗症……又怎是一人他能说全的呢? 如今,她已失了大半武功,内力也早不如从前,纵然能提气运力略施拳脚,可还要忍受发功所带来的浑身疲软、冷汗直冒。如此一来,简直与废武之人,没什么不同。 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摸了摸鬓边的那绺白发,纵然看不见,可手指却能感受到。不久之后,她头上,不止会有这一绺,还会有很多绺,会有大半头,会有满头…… 明明未至暮年,却要眼看青丝变白发…… 助了溪儿之后,此地,也不宜再留了。 走着走着,来到了周伯的小院门口。 她停下脚步,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坐到周伯对面时,她才发现,周伯也已经老了,不知是近来为她操劳的原因,还是年岁愈大的原因,他头上竟也全白了。 “过不了多久,我就和您一样了。”林落笑笑,眼角却有亮光,“周伯,多谢您,是您把我救活的。我不知……该如何谢您。” “要谢我啊,就好好活着!”周伯笑起来红光满面,“落姑娘,你是福大命大之人,既然上天让你活着,那你就不能白白糟蹋了。区区黑发算什么,人终有一老,到头来谁不都还是一样?” 林落笑着点头,垂下目光,“来生,要做您的女儿,多好。” “怎么,整天和草药打交道?”周伯吊起眼来,“那不得浑身都是草药味儿,多难闻啊,该没人要你了。可不比你们整天行侠江湖来的爽快……” 闲聊了半晌,又喝了一盏茶,不知不觉,已天色昏沉,暮色四合。 “我该走了。”林落站起来,恭敬地朝周伯作揖,“以后,再来和您唠嗑。” “好……” 林落再次拜别,走了出去。 “落姑娘。” 行至院门口,周伯终把她叫住。林落转过身来,诧异地看他。 周伯站在屋门口,整个人隐藏在昏暗中,但那双年老的眸子,却丝毫不显得浑浊,反而明亮如炬。 “东蕖海有一种花,长期服用此花粉,会对容颜衰老……有所抵抗,不过,还要以东蕖海中的水冲服,方好。”他顿了顿,一手扶住门框,“你要实在觉得难受,就去那里试试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 最后一面 林寻走后没几天,林肃就回来了,手里拿的,正是唐谷溪心心念念的“名单”。 顺利得超乎唐谷溪的想象,她不知该感谢师父,还是该感谢那些老臣。当他们面对那座玉玺之时,是否也如当年见到父王一样,敬重恭顺? 朝中势力已在手中,眼下需做的,便是……打通御林军将士。 如此,便只要等待那副神药,发挥其作用了。 当她和林落从那些将军府走出来后,只觉得眼前无比明媚,天色湛蓝,纵然烈日当空,却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爽。 殊不知,背后的衣衫早已湿透…… 自然,只是她。 林落在见到父亲生前战友时,虽神色有异,却也把持得极为恰当,不卑不亢,言语诚恳。似乎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诚心求助的将士罢了,与她父亲没有丝毫关系。 那些将领大多年轻,都曾在楚兴将军的麾下受过益,虽未被“谋反”一事牵连,却也大大小小受到了处分。而战场之上结下的情谊,往往非同寻常,多是生死之交。纵然有个别薄情寡义者,也不会因她俩的一时之词,而向上告发检举。 毕竟,时隔多年,再次检举,早已没了意义。谁不知,当时陛下是有意给楚兴安罪致死的?至于楚将军极其部下,究竟有没有谋反,他心里自然最清楚。 还好,一连几天,拜访过*家,大多也都相信“楚兴还有个女儿留在世间”的话。唐谷溪和林落自然察觉,定是太子曾通风报信过,否则,以她俩现今的民女身份,怕是连进府也进不去…… “他们,多是些慷慨之士。”在道边缓缓走着,林落若有所思,“可见,当初的那起冤案,令父亲的部下多么痛心,可又无能为力……” “是啊,闻及你是他的女儿,他们各个都变了脸色,竟无一个不信的。”唐谷溪瞧了她一眼,略略失笑,“还不止一个说,你和你父亲长得像……可见,我要是自己来,还真不行,你就好比一个‘令牌’,比千言万语都顶用……” 听闻此言,林落竟意外地扑哧一声笑了。 “照你之言,当初我们在凉禹,入宫面圣时……你岂不也是个‘令牌’了?倘若当时真听我的,没有让你进宫,那恐怕我和寻儿,也不会如此顺利了。” 是啊,多亏了这两张脸,长得像他们的故人…… 唐谷溪长叹一声,“没想到,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两年的经历,如今回想起来,都如梦一般,令人匪夷所思……” “你可还记挂你的爹娘?”林落停下来,转过身,“唐夫人和唐老爷,他们与你,已经快有两年未见了。” “怎能不想?”唐谷溪也停下脚步,“爹和娘是把我养大的人,不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的爹娘。要怪,只能怪我以前无知,老是惹他们烦心……后来家运不济,受公孙容家牵连,不得已流放边疆,我那时……简直归心似箭,可又不能冒然回去。” 她回过身,继续往前走,林落跟上。 “好在,苏宸帮我安顿好了爹娘。我想,等解决完一切事之后,我便接爹娘回来。” “回来?回到哪儿?” “能去哪儿,自然是宛都了。”唐谷溪苦笑一下,环顾四周的花草树木,“宛都风景宜人,离盛歌最远,又有你们和师父师娘在,能在此安家,也算我的小心愿了。自然,彼时若是我还活着……” “可是,若是找到苏宸了呢?” 唐谷溪一怔。 “倘若苏宸还活着呢?”林落又问,看她的侧脸,呆了一会儿,便摇头笑道,“倘若苏宸还活着,那你们便去凉禹啊,如此简单的问题,至于纠结至此?” 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 唐谷溪在后边失神片刻,又赶了上来,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凝视她鬓边的白发,与她一侧的眉眼,半晌问道:“你近来,好似心绪不错……这是何故?” 不是近来,是自从她醒来后,便一改往常,好似恢复了临清初见她时那样,神采奕奕,一副潇洒。 唯一不同的,只有鬓边的白发。 林落好似没听到,权当耳旁风,一阵刮过去了,未作声。 炎炎夏日,耳边尽是蝉鸣声,道边柳树依依,一片绿意,分外盎然。暖风吹动下,柳条摆动着婀娜舞姿,燕子斜飞,处处是生机。 一声闷响,身边的人骤然止步。 唐谷溪正在揩去额边的薄汗,暗叫着夏日晒人,结果见林落停下,忙扭头去看。 闪入眼帘的,是林落一手扶在树干上,眉眼紧闭的模样。她头上汗如雨下,短短一瞬便变了脸色,另一只手摁在胯部,看似胯部疼痛,却是浑身都在打颤。 那一刹那,极度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三番五次的不测,纵然再康健的身体,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凉禹的软筋散、柔魂香,早已将她的身子击弱了几分,在乔疆与恶人出手时,便已有了体软的症状。 更别说后来的梅花毒了,简直跟从地狱走了一遭一样。可是,容颜消逝……这一条,难道还不够么? 她握住林落的手腕,心慌不已,最终咬紧牙关,稳下了心神。瞥了一眼她头上的汗珠,反过身来,便欲背她回去。 不料,胳膊却被一只手捏住。 “林落,你……” “没用的……” “什么没用,先回了家再说!”唐谷溪莫名生气,“总之,周伯会有法子的,你别瞎想,先坚持住……” 说着,她眼角有些湿润,赶忙背过身去,把她往自己身上拉。 “溪儿,你回去吧……” “快上来!” “听我说……” “你别废话!” “齐煜,可能还活着……你、你找到他们……替我说一声,抱歉……”她在身后,看不到脸,却能听出声音越来越虚弱。 那话里的“他们”,唐谷溪岂能听不出来?原来在林落眼里,苏宸和齐煜都并未死去,她亲历过的战事,其中又疑点重重,冥冥之中,一个人是活了还是死了……怎能在另一个心念相通之人身上,感受不到? 可是眼下,不是说此事的时候! “你快……”唐谷溪转过头去,却不想,她发白的脸庞刚映入视线,脖间便传来刺骨一痛,眼前慢慢被一片黑影覆盖。 倒地那一刻,她从未有过的后悔。(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辞而别 玉蝉端着一碗水来到床前,扶起榻上的人,为她一口口灌下去。直至一碗清水见了底,才离开她,返身走回桌前放下。 榻上的人直勾勾看着她,仿佛任何动作都没了意识,喂她吃饭她便吃,喂她喝水她便喝,只是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玉蝉走回来,愁眉紧锁。 “小姐,你这样不行啊,已经两天没说话了。你若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去,想吃什么,我便去厨房叫人做,总之,别不吭声啊!这样下去,一定会闷坏身子的,到时,可如何是好?” 见她仍不动,玉蝉走过来坐下,紧挨着她。隔了片刻,叹道:“说句实在话,我虽与小姐相识不长,可自小姐初次去凉禹,便听说了你们的一些事,后来的事,小姐也都告诉我了。可以说,大风大浪,你都经历过了,原不该再为此而伤神,更不该为它而击倒……你要面临的,接下来的,会比这个重要许多……” “玉蝉,”唐谷溪吐出了两天来的第一个字,“你说的,我都知道。” “既然知道,就更该振作起来啊。” “我不是不振作,只是……想不通……” “有什么可想不通的?”玉蝉鼻尖隐隐发酸,“小姐,林姑娘是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她是为了活着而去的,否则,你让她留在家中,难道等死么?” 玉蝉的话并不假,你让她留在家中,等死么? 周伯已将前两天的谈话,悉数告诉了他们。如今,全家上下,叶瑾云和林肃,董默笙和董云鹤,还有唐谷溪和玉蝉,皆知道林落的不辞而别,极有可能,是去了那片海域…… 那片海叫东蕖海,海上有座孤岛,叫蔓花岛。以前,她对此有所耳闻,一次,是在紫阳公主的府里饮茶时,一次,便是和林寻铃儿到达宛都时…… 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口里相传的岛屿,会成为林落如今的栖身处。 东蕖海、蔓花岛…… “可是,她为何不告诉我?”唐谷溪哑声道。 “林姑娘定是知道小姐会为此阻拦,所以才不得已……将小姐打晕的吧。”玉蝉从榻上起来,蹲下身子,抓过她的手,“小姐也不想想,为何林姑娘会拖到今日,才离开这里?周伯与她的谈话,可是几日前就发生过的……” 唐谷溪扭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林姑娘是在帮小姐啊!”玉蝉莫名其妙流下泪来,也不去擦,“你和她才从将军府里出来,她便撑不住了。可见,之前不知她发过多少次病,可都因未实践答应小姐的诺言,才忍下来的……” 唐谷溪眼前渐渐模糊,玉蝉的声音越来越远。 “所以,小姐,别再怪她了,林姑娘……她也不容易啊!听周伯说,他是见不了林姑娘受折磨……才不得已,告诉她此去处的,若非无可奈何,周伯怎忍心让她离开?若非她弹尽粮绝,又怎会丢弃大家不辞而别?” 若非她弹尽粮绝,又怎会丢弃大家不辞而别? 玉蝉的声音铿锵有力,句句戳心。 “我……我怎会怪她?我何曾怪过她?”良久,唐谷溪才稳住气息,“是啊,你说得对,她是受不了的,她要解脱……”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反手握住玉蝉的手,“可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玉蝉抬起头,“小姐此言,从何而来?” 唐谷溪苦笑,伸手为她抹去泪花,深吸口气,“好了,陪我起来吧,我去看看师娘,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来到叶瑾云院中,还未踏进门,便听到一阵低微的啜泣声,从窗户内隐隐传来。 她不由驻足,低下头,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确定脸色如常后,方走了进去。 “师娘……”低低叫了一声。还未等后面的话说出,叶瑾云便扑了过来。 一把握住她的手,几乎要将其握碎,面前的师娘眼眶通红,满脸泪痕,她从未见过师娘这副模样。 即便在和她相认时,诉说前尘往事时,也未像今日这般脆弱、眼泪肆流。 叶瑾云将她拉过来坐下,紧紧挨着,终于止住了哭声。 她一止住,屋子里短暂的安静,这安静的瞬间,似乎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唐谷溪强压在心中的悲伤,即刻又涌了出来。 可见师娘如此伤心,她又怎么敢再哭?看这样子,师娘怕是自昨天到今日,哭了整整两天吧。 “茵儿走了,她也走了……”叶瑾云咬牙盯着桌上的茶杯,眼泪又朦胧起来,“都走了,家里没人了。都是因为我,溪儿,你知不知道,她们都是被我逼走的,都是因为我……” “师娘。”唐谷溪握住她的手。 “溪儿,你恨我吗?” 唐谷溪摇头。 “那你说,落儿她恨我吗?”叶瑾云泪眼看她,问得极其认真,如同孩童般,近乎较真。 唐谷溪用力笑着,再次摇头,“不恨,她从来没恨过您。” “这怎么可能……”叶瑾云苦笑一下,松开她的手,将视线移开,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落儿……她从小听话,从没反对过我任何事。她知道,她不是林家的人,也知道我不是她娘亲,可还是……叫了我整整十余年娘,直到她出去找你,回来后才改叫‘师娘’……” “这是她应该的,您把她养大的啊。” “可是,可是溪儿你不知道……”叶瑾云低头拭泪,“我年轻时,心狠,气性又大,当初她小,免不了要受苦……有时候,是我故意的,故意冤枉她,故意惩罚她,她也不作声,说什么就去做。她……她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不会知道,怎么不会记恨?如今,如今我后悔了,想要好好待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她却不给我机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伴随着绵绵泪水,将头靠在了唐谷溪身上。 唐谷溪不出声,心如刀绞。 “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她得说一声啊……” 林肃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停在门外良久。 那也是他最心爱的徒儿,岂有不痛之理? 林落这一走,生死未卜,不同于以前的任何一次出行,此次是“弹尽粮绝”,是无可奈何,是带着一身病症…… 能不能回来,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定。 唐谷溪直坐到晚上,又和师父宽慰了师娘一番,方走出了屋子。 望着满院寂寥,唯有月华如玉。 林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她亦不知,那一晚,竟成了与师娘二人的绝别。(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 被带走了 “这就是林大侠带回来的?”十三娘盯着那卷丝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其实她倒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单看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便分外踏实。 唐谷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有些走神。 “姑娘,你这名单来得正是时候,昨日我听几个侯门公子说,如今朝中正是太子监国呢。不过,话虽如此,可这太子监国,就如同四王子监国一般,大权还是——” “十三娘,这皆在预料之中。”唐谷溪扭头看她,“如此,才算正常呢……您好好保管起来,挑个时候,送进去。” 十三娘“嗯”了一声。 风月阁的消息,果然是最灵通。唐谷溪响起方才进门时的热闹,便问:“外面似乎正在铺排些什么,近来风月阁,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十三娘蹙眉一想,琢磨道:“我听赵舵主说,貌似过两天是他姑丈的生日,就是严相爷……好像要出了府,来这里大摆筵席。” “严相爷?”唐谷溪转过身。 “是。”十三娘瞧着她,颇为疑惑,“怎么,姑娘这是……” “十三娘,今儿几日了?” “今儿,七月廿五。” “严相爷的生日呢?” “好像是八月……” 唐谷溪紧张地盯着她,有些迫不及待,“八月多少?” “八月十九好像。” “八月十九……”唐谷溪垂下头,喃喃自语,“还有二十多天,二十多天,够了,够了,天助我也……” 十三娘看她神情,似乎明白了几分,探过头问:“姑娘是想在那天……” “不知林寻何时能回来,若是回不来,那就不等了。”唐谷溪恍若未闻,继续自己的猜想,“十三娘,你给这份名单时,记得告诉对方……” 她凑过头去,伏在十三娘耳边说了几句。十三娘微微蹙眉,神情愈加庄重,听罢,沉默一刻,最终点了点头。 “还有赵舵主,就拜托您了。” 十三娘咬住下唇,扶着桌沿坐了下来,似乎还是不放心,“姑娘这是……决定了?可得想好啊。” “我想好了,早就想好了。”唐谷溪淡淡道,慢慢移开了视线,窗外的日光照在脸上,颇有迷离感,“我等不及了,不能再等了……即便我可以等,有的人却不能再等了。我怕他们等不起……十三娘,您是知道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她一遍遍说着,不知是说给十三娘,还是说给她自己。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所以,要赶快去做。 “好,既然姑娘决定了,那我……便奉陪到底!”十三娘从身侧起来,对着她跪了下去,唐谷溪眼角的余光轻微晃动,却没有转身。 “成败在此一举,公主殿下,我们多谢您!” 唐谷溪喉咙微动,双手背在身后,转头笑了笑,“快起来十三娘,房门还未锁上,让人看见了,该吓着人家了……” 十三娘抹着眼泪起来,身后便传来了敲门声。 “谁?” “十三娘,唐姑娘,有两个人来找——” 话未说完,一双手便推开了门,紧接着,四只脚踏了进来。 唐谷溪和十三娘对视一看,皆是万分警惕,小心翼翼向外间走去。 “师妹,小师妹!”不等她们走到,董默笙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唐谷溪愣住,看到他们俩的身影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又立即紧张起来…… “云鹤师兄,墨笙师兄,怎么了?”她走过来,十三娘也从身后走出。 唐谷溪在看到他俩脸上的神情时,便感到了万分的不妙,若说墨笙和林寻一样,容易小题大做也就罢了,可是连一向沉稳冷静的云鹤,此刻却也紧张兮兮、面色严肃,望着她欲言又止。 两个人气喘吁吁,挥汗如雨。 “师妹,你听我——” “等一下!”云鹤朝他怒喝一声,又转头看唐谷溪,“小师妹,你还是坐下来,听我们俩慢慢说。此事也并非全是……” “到底怎么了,快说!”唐谷溪大脑一片空白,嘴唇不断打颤,“是不是林寻出事了,还是……还是师娘……师父?” “是师父和师娘!”墨笙破口而出,眼中盛满了愤恨与忧心,一掌拍在桌上,“宫里来人,把他们带走了!” “什么……” “就在刚刚,宫里来了几个侍卫,将师父和师娘……带走了!”墨笙闭上眼,重重坐在了凳上,好似浑身无力。 唐谷溪大张着嘴巴,扭头看董云鹤,发现他也愁眉紧锁,垂首不作声,看来,情况已定,此事是无能为力的了。 师父师娘……竟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怎么会呢?是谁,是大王还是四王子?带他们去做什么? 无数的问题在脑中闪过,唐谷溪一一做着推测:倘若是大王,那便是姑母这些年的行踪暴露了,便是和南国王室有关的……如此一来,姑母、师父、师娘,可能都要遭难了。倘若是四王子,那便还好些,最起码,四王子只是为了王位,为了排除异己而做的试探…… 只这短短几瞬,唐谷溪便出了一身汗。 “快走,云鹤师兄,我们快回去,我有话跟师娘说,他们还没走远……” “小师妹,你疯了!”墨笙猛地从她面前站起,吓了唐谷溪一跳,“我们来此是为了什么,只是来告诉你的?不是,是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做什么,现在有难的是师父和师娘,他们被带进宫里,能否出来还说不定!我一个门下弟子,有何需保护的?”兴许是慌张过度,唐谷溪也禁不住喊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小点声?”董云鹤瞪了墨笙一眼,摇头叹口气,一手拉过董默笙,一手拉过唐谷溪,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现在,不能回去,谁都不能回去。” 只这一句,声音轻淡,便再没说话了。 十三娘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站在这里也不好说话,只得低声宽慰唐谷溪,“放心,娘娘还在宫里,不管怎样,还有王妃和太子呢,林大侠和林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唐谷溪坐着不动,恍若未闻。 “那三位就在这里歇歇吧,我这里呢,没别的好处,就一个好处——让人放松。你们先坐,我出去看看,有何需要,只管叫人就行,外面有司棋候着。” 董云鹤微微作揖,点了点头。 十三娘干笑两下,又担忧地瞥了一眼唐谷溪,方走出去,阖上门。 “怎么会这样……”唐谷溪咬住下唇,攥紧了袖子,“师父和师娘,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抬头,看向了云鹤。(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 林宅起火 房间内气氛沉闷,鸦雀无声。 云鹤皱着眉头坐下来,一手放在桌上,垂头道:“说了。师父师娘走时,都很淡定,没有丝毫慌张。他们说,要我俩照顾好你,照顾好林寻,还说……” 唐谷溪死死盯着他,眼前一片模糊。 “还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就放弃吧。”云鹤抬起头,乌黑的眼里写满了心疼,“小师妹,如果你实在觉得累了,就放弃吧。没人会逼你,师娘……” “我怎能放弃?”唐谷溪打断他,“现在,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让我放弃?师娘让我放弃?那她和师父怎么办,姑母怎么办,十三娘怎么办,背后等待的所有人……他们怎么办?!我岂不成了自私自利之人?放不下,根本放不下了……” 云鹤见她如此,叹口气,撇开了头,似乎不忍再与她对视……那双眸子是如此炙热,如此摄人。 董默笙也渐渐平静下来,提起茶壶倒了盏茶,轻轻推至她面前。 “其实这都怪我,”唐谷溪将手帕从脸上拿开,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如果我早些答应,不回凉禹,就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也不至于夜长梦多,耽误至此……也不会暴露师娘踪迹……” 说是进宫,可此次一走,真不知还能否相见。 林落的不告而别,师父师娘的被召进宫……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了。”云鹤回过头,凝视着她,“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师娘她为了我,她这一生都是为了骆家……”唐谷溪不理会他,继续泪如雨下,“骆家亡败,她一个人,带着我和母亲逃亡,若不是她,我早就死了……她找我找了二十年,可我……” “哎,我说。”董默笙实在受不了,站起来拧着眉头看她,“小师妹,师父和师娘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哭哭啼啼,让人看了还以为他们……” “墨笙。”云鹤瞥了他一眼。 墨笙耸耸肩,叹了口气,又坐下。本来他是无比忧心,可见到唐谷溪这样激动,反倒觉得事情也许没那么坏,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而已。 董云鹤和唐谷溪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放松了几分,一个舒展了眉头,一个止住了哭泣,三人各自坐了会儿,静默不语。 “二位师兄。”唐谷溪擦干净眼泪,郑重地看向他俩,“几天后,这里会有一场筵席,是严相爷的,或许,还会有其他人过来。你们知道,我不能再等了,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 二人一听,便知她说的是什么,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若说帮岂不是客气了,事到如今,我们兄弟俩的命,岂不都是姑娘的?只管说吧。” 唐谷溪听到,二人对她的称呼,竟也改了。 是啊,提及此事,他们怎还敢把她当作师妹看呢?这个师父师娘都无比尊重的身份,他们兄弟俩,还有什么可说的? …… 在风月阁呆了一天,直至夜幕降临,三人才回了家。 远远看着,只见天边一团黑烟笼罩,浓烟滚滚,似有火光。 “这是发生何事了?”董默笙望着冒烟的方向,因距离比较远,又有房屋树木的遮挡,路上的行人皆没注意到,因此诧异地看着他三个。 “是何处起火了?”唐谷溪喃喃,皱起了眉头,“可我记得,那边不是临江河吗?河畔怎会生起如此大火呢?” 即便有草木房屋走水,那处也有临江河贯穿,灭火还不容易?何故起的如此大呢? “不好,快走!”就在两人揣测的同时,董云鹤一声暗叫,抓起二人胳膊,运功向前飞走而去。 唐谷溪轻功不好,好在有董云鹤紧紧抓着她,只觉脚下生风,如同踩在云端,热风从脸庞嗖嗖刮过,道边的行人也都模糊了身影。 她这才再一次体验到,自小在林家学武的,内功修炼到极致的,运起功来是什么样子。倘若林落,没有这些打打杀杀、迷药毒药,此刻的实力,也与云鹤不相上下吧? 念及此,再一联系实情,不觉有些感伤。 正在走神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周伯,师姐——!” 随着这声大喊,董云鹤立刻止住步子,三人停了下来。唐谷溪只觉一片恍惚,待她眼前清明过来后,才看到了位于面前的,是怎样一副情境—— 大火几乎映红了整个天际,火舌蔓延着,几乎要烧到鼻尖,热浪一层层扑过来,似要吞噬四周所有的人。 头顶黑烟滚滚,噼里啪啦,周围聚满了人,沿外围着一圈低矮的石墙,以防火势蔓延出来,累及别家,千百个人头,却没有一个去救火…… 林宅……那是林宅! 唐谷溪几乎是吓傻了,站着一动不动,火光映在她脸上,扑朔迷离。她以为那是幻象……那是幻象吗?太不现实了,怎么会……林家被烧了吗? 云鹤与墨笙早冲进去救人了,身边撞来其他的百姓,都在议论着此次火势。灼烧声和人喊声交相混杂,铺天盖地,吵得人耳嗡嗡作响。 没有一个人敢去救…… 那围起来的一圈石墙…… 这都昭示着,此次大火,是宫里人放的……或是四王子,或是大王…… 等她反应过来,拔腿跑向火中时,被冲出来的墨笙一把抱住了,猛烈的撞见几乎将她撞倒。 “别去,别去……”墨笙满脸黑灰,双手如钢铁一般,死死禁锢着她,“晚了,别去了,我哥已带婧儿出来了!” 婧儿…… 唐谷溪大睁着眼睛转头,看见墨笙满脸的泪水。 再一转头,云鹤已经跪倒在旁边,怀里紧抱着双眼紧闭的婧儿,她稚嫩的小脸上有几处烧伤,发髻散乱地搭在眼前。 云鹤大口喘着气,不住疾咳,身上亦有几处伤势。 周伯,昀姐呢? 她的身子软了,从墨笙怀里脱落,跪在了地上,近在咫尺的,是婧儿垂落的手指,和董云鹤落满泥灰的侧脸。 三人的背后,是那一圈石墙,石墙后面,是渐渐缩小的火势。 “能把婧儿救出,已经算好了。”墨笙缓缓蹲下来,“我们尽力了……” “此地不能久留,对方摆明了要灭全家。”云鹤咳嗽着,转头看他们,眼神无比坚定,“快走,去十三娘那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五章 “舞剑”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六章 功亏一篑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七章 风起之夜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九章 如今天下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章 不好的消息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一章 擒了林落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二章 自食恶果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三章 代价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四章 拷问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五章 找到了谁?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六章 故人重逢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再次落空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八章 返程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九章 渐染风尘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章 情深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一章 惊变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有人要见你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三章 隔帘传笺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四章 醉相思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五章 借酒浇愁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六章 新园新客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七章 该出发了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八章 黑暗中的人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culture=ken=nu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九章 舱内密谈 两个人相对而立,之间只不过隔着两尺之距。幽暗之中,四只眼睛莹亮无比,灼灼注视着对方。四周万籁俱寂。 “手该僵了,还不快放下?”一句陌生的声音响起,对方似乎在笑。 齐煜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个一别两年、战死沙场的友人,那个从小玩到大手足情深的友人,此刻正站在眼前如此近的地方,用一种陌生而沙哑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对方是人是鬼? 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因此此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任是齐煜如此冷静,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无法一时接受眼前情况——当初,他可是亲眼看着花宁派人把他们的尸首拖出去的啊。 “告诉我,你怎么活过来的?!”他向前一步,两手扣在他肩上,闷着嗓子道,面容无比严肃。 “有人救了我。” “谁?” “部下。” “……什么?”齐煜有些发愣。 苏宸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双眸子里冰寒如雪,语气却十分诚恳,一字一句道:“当初敌方放了大火,你也不见了踪影,我被他们的箭射中,翻下马来……本以为,彼时必是死定了。可是万万没有料到,我的部下还在周围,他们有的负伤昏迷了,后被火烟熏醒,见我躺在旁边,远处又有乔军在搜刮伤病,所以……他们把我拖走了。” “拖走了?拖到何处?”齐煜的声音止不住得激动,比往常要大上好几倍,他此刻的心情,恐怕是任何人也不能理解的,“我记得……岭南离营帐还有好几里地,他们究竟是如何把你带走的?” 苏宸苦笑了一下,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无需如此紧张,然而,齐煜又怎能放松的了?苏宸见状,便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忘了,岭南的东西是什么了?” “东西?”齐煜锁眉一想,“是一条河……” “不错,是有一条河。可是,另一侧呢?” “另一侧……是……是一处断崖?” 苏宸看着他,没说话。 齐煜的视线慢慢凝结,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双手缓缓滑落,面色陷入了一片呆滞中,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去视察过那片地形,那处断崖下面是万丈深渊,你们掉下去,别说活了,不摔个粉身碎骨是不可能的。” “粉身碎骨?”苏宸低喃重复了一句,摇头苦笑,“的确,摔下去定是粉身碎骨了。可是,我们并未摔下去……” 齐煜眉睫一跳,“何意?” “断崖下面尚有一断石,他们——”说至此,他忽然脸色剧变,低头咳嗽起来,这一咳不要紧,登时血气上涌、面色通红,身子如同风中枯草一般,向后扶住了墙壁,慢慢才恢复过来。 齐煜吓得不轻,忙过去扶住他,一边刮着他的背为其顺气,一边担忧地道:“行了,我知道后来的事了。不过,你这嗓音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疾咳,究竟是……” 苏宸平复了过来,闭着眼摇摇头,靠在船板上养神片刻,方道:“死里逃生……哪有一帆风顺的?我若是不留下点毛病,那才不正常……” “话虽如此,可为何偏偏是嗓子?”齐煜忽然心头一重,凝眉道,“那你……你的武功?” “武功还好,毕竟身上没伤着。” 齐煜听罢,微微松一口气,黑暗中的眼眸忽然泛出了一抹悲哀,“那就好,最起码,比我强……” 苏宸默然片刻,方缓缓睁开眼睑,目光犀利转向他,“你这话,是何意?” 齐煜摇头苦笑,松开他,转过身去,淡淡道:“别看我还拿着剑,功法剑诀自然记得清,可要论到实践,武功是大不如前了……” “我听说,武贲军中少将军也是‘尸骨无存’……这一年,你去何处了,又是如何回来的?” “哎,这就说来话长了。”齐煜长叹一声,似乎并不想多说。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各自想着后来遭遇的事情。一个被丧心病狂的花宁俘虏,受尽了日夜剥削,一个隐姓埋名,远离王权贵胄,随着南海的商队默默寻人。其间的艰辛自不必说,也说不出来,唯有这沉闷的安静是最好的舒缓剂。 “你该上去了。”背后一声轻响。 齐煜霍然转身,如炬的目光直直射向他:“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不上去?” 苏宸摇头。 “那你上这艘船又是为何?别告诉我只是想引我下来,陪你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叙旧的!我告诉你,上边那位可是一直在寻你呢,前不久还大病一场……也怪我,从我处得知你的‘死讯’后,她们是半点希望也没了。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从没见过她这般心灰意冷过,苏宸,你要想继续这么摧残她,就尽管在此呆着吧!” 面对齐煜这一通长篇大论,苏宸先是微微一笑,听到后来,唇角的笑容慢慢凝结,再也笑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何尝不知她是如何过来的?你以为我会比她好受半分?” “那还愣着做什么!”齐煜一把攥住他,“走,跟我上去。” “你站住。”苏宸冷冷地发话,却让齐煜真的停下了,转过头来疑惑地打量他,不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齐煜,你听我说。”沙哑的嗓音平淡干涩,充满了悲伤与无奈,“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她还不敢见我,我不能这么唐突地出现,否则,会把她吓着的。上回,我们在风月阁见过一次,只不过,彼时她蒙着脸,我又坐在屏风另一侧,寥寥数语后,她便下了逐客令。自始至终都不肯露面,我何尝不知……她是怕我见到她如今的样子……” “如今的样子?”齐煜错愕看他,“如今什么样子?” 苏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你还不知,风月阁是何种地方吧?” 齐煜莫名发怔,可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如此直白露骨的名字,谁都会往那烟柳之地想去,更何况是他?可是想明白后,突然又怒火上涌,一把扯住他的衣襟,闷声道:“你别告诉我,你是嫌弃她了?你知道她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吗,她为了你,为了武贲军,都付出了多少。现在不是你嫌弃她的时候,别摆出什么凉禹王子高高在上的姿态,你若这么想,还是别见她的好!” 初闻此言,苏宸先是愣了一下,目光迟疑转向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反应过来后,他面色陡变凌厉,沉喝道:“你是在乔疆被虐糊涂了?亏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若有此念头,不用你提醒,我早就自行了断了。”说完,冷哼一声,愤愤地把他的手振开。 齐煜闻言,细想一下,也自觉是自己唐突了,是啊,苏宸能上此船,不就是为了唐谷溪吗?想至此,面有愧色,呆呆的不发言了。 其实,他是在怕,对苏宸的那一通怒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如今林落行踪未卜,他所面临的问题,不也正是对方因“配不上自己”而一味躲避他吗? “齐煜,齐煜——” 便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苏宸闻此声音,心头倏地揪起,手也攥成了拳头,强忍胸中的热血沸腾,给齐煜使了使眼色,让他快上去。西子路人说这章字数比较多,上架以来最多的一章,当然了,所花的起点币也比较多~_~ 第四百八十章 你爱吃的 甲板上,月华满地,繁星漫天。猎猎海风中,唐谷溪穿梭在两侧,找着齐煜的身影。屋内的晚饭都摆上了,只缺他一个,这船也不大,他究竟能上哪儿呢? “我来了。”背后传来一声响,唐谷溪转过身,只见齐煜站在东南侧的船角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 看到她惊讶的神色,齐煜谈笑自若走了过去,“怎么,叫我作甚,可有急事?” “你……去何处了?” “就在这四周逛逛啊,天黑灯暗,你找不见我很正常。我方才一时走神没听到,现在听到了,就过来了。” 唐谷溪茫然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嗯,那进去吧。大伙儿都在等你吃饭。” 齐煜望了望四周,诧异道:“为何不让陆卫出来,你身子可还没痊愈啊,在风里站着一旦受凉,病情再一加重——我可担待不起。”最后这句话,他刻意加大了声音。 唐谷溪笑笑,没说话,和他一同钻进毛毡里。 毛毡内点着风灯,暖和了不少,两边是几间小隔间,中间是宽阔的过道。二人走进一间小屋内,只见陆卫和玉蝉正在上菜,林寻在一旁的榻上趴着,看样子尚未恢复。 头顶的风灯随着船的晃动轻轻摇摆着。 众人落座,许是登舟第一日,胃口都不是很好。可是桌上却是玲琅满目,各味菜肴和甘洌,都是宫里规格的,一样不缺,一样不少。菜香四溢,酒香飘逸,馋的榻上的林寻也涨了几分精神,在众人的催促和不怀好意的笑声下,也勉强坐了起来,小菜入独,倒是清爽了几分。 行程的目的虽然沉重,可所有人都不提此事,似乎商量好了一般,高谈阔论把酒言欢,一言一句讲述着往日的趣事,时不时捧腹大笑,竟如同真的出来游玩一般。 船上的小厮皆知这几位是贵客,丝毫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见众人兴致高,他们也乐得轻松。 晚饭至半,齐煜笑着摇摇头,手里不动声色端过一盘菜,又拿了两个馒头,说道:“你们继续,今日略感疲乏,我回屋歇会儿。这点东西就归我了,谁都不许跟我抢啊。”他指着林寻,幽幽说道。 “切,我才不抢。”林寻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盘子里装的,果然是他最爱吃的烧子鹅。 “等等。”唐谷溪眉眼一翘,把他叫住,筷子轻轻指向那一盘银鱼,“我记着,少将军最爱吃的,可是海里的东西啊。那烧子鹅,你动都没动一下,为何偏偏选了他?” “就是啊,他明明是故意的!”林寻愤愤不平。 齐煜嘴角一翘,神色淡然:“正是因为没动过,我才要挑个完整的。”说完,转身走了,留下背后一片哗然。 “习惯了习惯了,少将军一向霸道的很。” “他也就会欺负我,看我以后还叫不叫他哥哥了!” “哟,你说的?可说话算数啊。” “齐公子要是听见你对他换了称呼,该不知如何——” “如何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片喧闹声中,唐谷溪默默端了一碟核桃酥,掀帘走了出去。 “齐煜。” 长长过道中,齐煜方行至门口,便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不觉脚步一滞。待面上的神情调整好后,方转过身来,温言道:“外面清爽一些,我去外面吃,你身子弱,就别出来了。” “我不出去。”唐谷溪听话地点了点头。 齐煜摸不准她是何意,见她没有多余言语了,只好迟疑地转过身来,却并不敢急着往外走。 “拿上这个吧。”唐谷溪款步走过来,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他手上,抬首对他微微一笑,“都是你爱吃的,不够了,里面还有。” 齐煜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了,眸色愈加深重,望着手里的那叠核桃酥,竟连点头也忘了。 唐谷溪放下糕点后,也不多留,很快走开了。 都是你爱吃的? 在座之人除了玉蝉恐怕谁也知道,他齐煜对什么糕点都不忌口,除了这核桃酥!只要吃上一口便会过敏,浑身起小红点…… 之前在军营苏宸和他笑骂时,常常就此话题打趣他,唐谷溪等人自然也都知晓了。 此刻,她把这核桃酥端给他,必不是故意捉弄。而是因为其他一个原因——这核桃酥,原本就是苏宸最爱吃的。 包括他手里的这盘烧子鹅,也是。 齐煜凝眉盯着这两样东西,心里止不住地咆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两个人究竟要做什么?这样玩很有趣吗? 一个说等对方缓过来他才出现,其余时候只要默默陪着便好。一个生生死死找了对方两年,最终却不敢去见他!他们是高兴过了头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让他俩换成他和林落,看他们还会不会作下去…… 回到房间后,唐谷溪再也静不下去。 她忍着坐了一刻钟,便推说不舒服回去了,且不让玉蝉跟着。在座之人正兴致高,便也没说什么。她回屋后,找出件大氅披上,走到了甲板上。 此刻月色皎洁,海面上空旷寂静,四周除了大大小小的渔火之外,不见一物,像是周身陷入了黑暗中一般。海风猎猎刮着,她不由得裹紧了衣裳,才抵挡住了凛冽寒意。 直到另一侧有声音响起,她才下意识躲到一旁,看见齐煜从方才那个地方出来,四顾一下后,方徐徐走回毛毡内。 她远远盯着那个黑洞,那块木板,心一下一下跳动着。 未及片刻,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大步了走过去。 再次打开那木板时,眼皮底下是一片漆黑,心中的紧张忽然变成了疼痛——海上多么潮湿,又是夜里,阴冷无比,里面无灯无暖炉,他要冻死自己?! 既然他不是对她失望,既然他仍跟着来了,那为何不出来,为何不出来见她? 一时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又是紧张,踌躇片刻,她终于一咬牙,跳了进去。 许是太过激动,尽管她用了轻功,可落地时还是歪到了地上,真是浑身狼狈。 “你怎么又——”远处传来一声沙哑的嗓音。 唐谷溪痛苦地揉着后背,睁开了眸子,只见黑压压的舱底竟然在顶上挂了一盏灯,虽然投下的光影昏黄黯淡,可还是照亮了眼前的那个身影。 氤氲朦胧的光晕中,他直直地站在那里,脚步停滞不动,青黑色的衣袍裹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清瘦无比,不同于以往的华服锦衣,不同于以往的金甲银盔,此刻的他……变得有几分陌生。 他背着光,脸庞有些模糊。 可那双眼睛,却黑亮无比地注视着自己。 第四百八十一章 诉尽相思泪 时光仿佛在此停止。 船身轻轻摇晃着,舱内的空气潮湿而阴冷,光线昏暗,耳边传来轻微的海浪翻滚之声,犹如摇篮曲一般,柔和地飘荡在这狭小空间内。 那人停滞一刻,随即走过来,弯腰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缓缓扶起。 手,一直没有离开。 多么自然的动作,仿佛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一般,没有丝毫的突兀与不适。 纵然……已两年未见,纵然,已死生阔别。 唐谷溪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动作,忘了说话,她双唇微张,清眸莹亮,面色一点点变为惨白。 两双眼睛定定望着对方,没有只言片语。四周静得可怕,唯有心中不断沸腾的热浪,身上加速流动的血液,可以让二人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 唐谷溪的泪终于簌簌掉落,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雕琢着,从眉眼到鬓角,从鼻子到嘴唇,从头发到下颌,一点一点地看过去,看了无数遍,确定真的是他后,便再也遏制不住…… 眼前的人依旧沉默无声。 一双手缓缓滑向自己的后背,轻柔无比却又强劲有力,带着极其让人安定的力量,将她揽到了胸前。 唐谷溪哭出声来,泪水如绵绵海水一般,汹涌不绝。 “不行,我……我不能再哭了……”她哽咽着,脸上却不知是哭是笑,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光泽,抬起手背抹了一下,可那泪水又怎能被轻易地止住? “我不能再哭了……再哭,就要看不清你了……我……我还要好好看你呢。你走了这么久,到底去哪儿了,既然活着……为何不来见我?既然见了我,又为何要走……你明明懂我的心,何必为我那一句懊悔之话而甩手走人?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一边说着,一边哭声增大。从高兴到悲愤,语气最后竟也添了几分责备之意。然而责备之外,却又是十二分的思念和痛心。 “我错了,小溪,是我错了……”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柔摩擦着,凉凉的液体自眼角流下,无声无息,“傻丫头,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会不要你?你瞧瞧你的苏宸,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他还敢看不上唐谷溪?他不要命了?” 唐谷溪“噗嗤”一声笑出来,夹杂着血泪。 “告诉我,何谓‘看不清了’?”他的语气忽转为严肃,轻轻把她的头抬起,让她仰视着自己,“你的眼……” 一抹惊诧瞬间凝于他的眉间,漆黑的瞳仁中满是心疼,目光缓缓划过她的脸庞,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可以仔细端详她脸上的任何神情、她五官的任何变化……然而,唐谷溪却看不大清他的眉眼。 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得沟壑纵横,可还是止不住眼泪。朦朦泪水中,视力又开始减弱,苏宸的脸庞在她视线中模糊了轮廓,她努力看都看不清他的眼……忧心如斯,不禁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他看出唐谷溪眼神的迥异,但并不知具体是何变化,只以为是她眼泪流的太多,又见其如此着急的样子,便一边怜爱地笑着,一边伸手替她拂泪。 “我看不清,苏宸,我看不清……”她终于开始恐惧,不安地说了出来。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此刻,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她却不能看见,世间没有比这更令人恐惧的事了…… “到底怎么了?”那声音陡变急促。 唐谷溪摇摇头,勉强说着:“眼疾,遇伤心则犯,遇眼泪则犯……” 话未说完,便被一只胳膊拉了过去,将她稳稳按在一只大木箱上,坐了下来。那是离灯最近的地方,木箱上面尚铺着他的一层外衣,干净整洁。 “你听着,不许哭了。”面前的人蹲下来,与她两眼平视,双手扣着自己的肩膀,一言一句道,语气如此安定有力,不容质疑。 “可是,我想看清楚……” “我就在这里。”他拿起她的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右边脸颊,“就在这里,无需看清……别哭了。” 渐渐的,唐谷溪终于平复下来。 那只手宽大有力,带着淡淡的温热,包裹着自己的手,手指触碰着他的脸颊,缓缓抚摸过,皮肤触感由指尖传至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她的心一点点定下来。 “你告诉我,你的声音……为何会变成这样?”一说这个,马上又要伤心起来。 苏宸见状,马上道:“怎么,变成这样不好听?有没有深沉温厚一点呢?不过,小溪要是不满意的话,哎,那我就只好再变回来了……” 听闻此言,唐谷溪微微一滞,忧愁的面容的确缓和了不少,唇角也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对啊,这样才好看。”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帮她拭去挂在下颌角的那滴清泪,又缓缓收回去。 “苏宸,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是不是?” 轻松只是一时的,面对此刻的情景,她无法不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脑中不断设想着他两年来的生活:他的声音是如何变的、他是如何被人救活的、中间又吃了多少苦……还有,他是如何跟着他们登上这只船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她都想问出口。然而最渴望知道的,还是他这两年来的经历,还是他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她的另一只手也抚上去,两臂伸直,捧着他的脸颊,不断抚摸,努力将视线对准眼前之人的眼睛。在苏宸看来,她此刻的样子无比认真,认真得如同一个孩子…… 让他忍俊不禁。 两只手扣上去,轻轻按住她的手,“我这两年,过得极好,极好。” “你没骗我?” “骗你作甚,如若不然,又怎会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呢?” 唐谷溪思考着他的话,虽知他所言尚有缺漏,可也并不深究,既然他能在此出现,并且除了嗓音外别无变化,那便已足够让她心安了。 最起码,那伙商队的确没有伤害他,兴许,正是他们救了他。 渐觉眼神清明了许多,唐谷溪微敛眼眸,凝神细看,苏宸的面庞彻底浮现在了视线中。 她静静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苏宸唇角带笑,身子缓缓抬起,一只手贴上她的背,微微用着力。 谁知,唐谷溪却先行一步,猛然向前伸头,嘴唇碰在了他的唇上……可许是视力尚未完全清明,竟用力过猛了些,撞出了一丝生疼。 双方同时暗吟一声,唐谷溪倒吸了口凉气,稍稍离开他的唇,目光上移,顿时又跌入了那片星海里。她眼皮不断眨着,心中狂跳不已,脸早涨得通红。 第四百八十二章 我之幸也 苏宸笑得更厉害了,这让唐谷溪大窘,顿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撇开目光,满含幽怨地要别过头去。 不想,头还没转过去,苏宸立刻把她的脸摆了回来。 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快要贴上去。彼此的呼吸温热而黏湿,喷薄在双方的面颊上,唐谷溪只觉周围的气氛开始暧昧起来,浑身的血液如锅中沸水一般,滚烫而又沸腾,耳边只余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移过来,温柔地覆上了她的唇。寸寸辗转,丝丝入扣,将周围的气温烧到了最高处。一点一点的触碰中,这两年来所有的的辛酸与刻骨,都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融化进了此刻莫大的惊喜之中。 泪水再次流下,布满她的脸颊。 苏宸吻去她的泪,泛在眼底的疼痛愈渐增多,昏黄的橘灯之下,墨色的瞳仁笼罩在模糊的光晕中,显得有些虚幻迷离。 唐谷溪紧紧搂住他的腰,使他靠向自己,身子不断向下移动着,底下便是那个巨大的木箱,他的外衣仍铺在上面,有阵阵凉意传来。 蓦地,苏宸停住了。 唐谷溪微微睁眼,清润莹亮的眸子因失焦而略显几分迷离,水雾缭绕在眼前尚未散去,愣愣看着苏宸,不知何意。 “此处过于阴冷,况且,你的身子尚未痊愈……”他低声喃着,声音沙哑暗沉,在此情景下竟有着万千的魅惑。 臂上一用力,将唐谷溪抱正坐了回来。 低头将她的衣衫整理好:“好了,该上去了,再不上去,他们该担心了……” 听他此言,唐谷溪才注意到,自己出来了这么久,竟没有听到一声寻找她的声音。玉蝉和齐煜是何等细心之人,不可能没有发觉她不在屋内……所以,此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齐煜把他们拦下了。 这个老狐狸,不必细想,也知他定是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 自然,唐谷溪能想到,苏宸也会想到。他不过借口催促她上去罢了,原因自然是——舱底阴寒,唐谷溪大病初愈,不宜久待。 可是,如此重要的时刻,她怎能离开他上去呢? 别说是舱底阴寒,就是让她跟他去地狱、去冰窟,她也认了。此时的区区寒冷,她岂会怕之? 但话虽如此,身体却极为听话,手指脸颊早已冰凉一片。与她厮磨良久的苏宸,岂会感受不到? “我与你相处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要赶我走吗?”她露出神伤之色,大不愿离开。 苏宸稍稍一愣,凝视着她,即刻笑了:“不是赶你走,是——” “那我不走。” 苏宸淡淡吐了一口气,眼角中却笑意不减,头移到她面前,使她的视线对上自己的眼,温和道:“我听齐煜说,你如今尚未痊愈,路途奔波本就不利了,又怎能在此受寒着凉呢?海上不比陆上,行医问药皆有不便,况且此去任重道远,你若是再病了,耽误自己是其一,让我担心……是其二。”牵起她的手来碰了碰自己的脸,扬眉一笑。 这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唐谷溪也知他是为自己好,怔了半天,方道:“好,那我上去,你也要上去。” “……我不行。” “为何不行?” “夜间巡查,逐门而探之,我无名无分的,若要进去,岂不是得闹出一番风波?此刻人都睡了,再搅起来不好,不如明日我——” 话未说完,唐谷溪便笑了,“你是糊涂了?这船上大多是我们的人,即便他们不认识你,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你进来的,这一点完全不必忧虑。” “可我记得,这船上大有宫中贵客,怎么……”苏宸面露疑色,注视着唐谷溪发笑的神情,不禁恍然大悟,“那宫中贵客,是你们?” 唐谷溪笑着点头。 苏宸皱起眉头,好奇而又好笑地看着她,一时想不通是什么情况。 “此事呢,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唐谷溪站起身,两臂环住他的腰,再次贴了上去,“总之,以后我们在西州,什么也不怕了……还有许多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我都会讲给你,当然,其中也有许多不好的事。” 她心中想起了铃儿,想起了林落,以及现在看似快乐的林寻……相比于他们,自己真的算是最幸福、最幸运、最天可怜见的了。 此刻是那么不真实,出现在她梦中无数回的场景,竟然在这烟波浩渺的大海上,在这阴暗潮湿的船舱里……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一年你们的不容易。”苏宸闭了闭眼,“虽不在你身边,可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四处打听着,尤其是你。许多事虽然不知如何发生的,去也能猜到与你们脱不了干系……乔疆被灭、西州宫变、凉禹——” 他的声音堵在唇边。 唐谷溪心下一沉,抿了抿唇,轻声道:“凉禹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惊天动地,岂能不知?” “苏宸,其实我……” “别的事倒不遗憾,遗憾的是,父王离世……我都没能守在他的身边。” 唐谷溪想到了那个年老的国君临走之前,和她的秘密谈话。 “那你可知,父王曾和我有过一次长谈?”唐谷溪抬起头来,深深注视着他,“在他病重之际,和我说了许多话,彼时,我刚从西州回到凉禹,正是父王离开前一个月。他告诉了我的身世……以及母亲生前的事,这些,你都知道吧?” 苏宸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你父王很想你,他对把你派去出征一事……一直心有悔恨。”唐谷溪语调轻柔,尽量宽慰着他,“如今苏寅即位,别看年纪小,有几位前朝旧臣的扶持,也算了却父王的一件心事了。更何况,他本身就温顺谦恭,礼贤下士,极其好学,凉禹不会有事的,父王在天上……也会安心的。” 苏宸仔细听她说完,脑中思量着她的话,方缓慢意识到,唐谷溪在凉禹的朝政变换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她果断回到宣阳,陪在父王身边尽孝,变成了父王最信任的人,替他做了原本他应该做的事……而这一切,他竟丝毫不知。 “得谷溪者,我之幸也。”他长叹一声,摇头苦笑,笑容里掺杂着许多悲凉和哀婉。唐谷溪自然看在眼底,心如芒刺。 “好了,再不上去我真要冷了。”她换了种轻松的语气,从他怀里跳出来,眸光如水,细细睨了他一眼,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转身拉着他向后走去。 第四百八十三章 若只如初见 清早的光线透过琉璃窗照进来,在睡榻上呈现出暖暖的色泽。海浪声与海风声交汇于一起,分外悦耳,使人心里也痒痒的。 船身的轻微晃动中,唐谷溪缓慢睁开了眸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空屋子,桌上的烛台堆满了烛泪,妖艳诡谲。身上盖着锦被,细致的花纹错综复杂,丝丝线线描绘出锦绣的图案。 她的手放在光滑的绸面上,坐着回忆昨晚的事,眼神愣愣的,似在发呆,不知不觉唇角勾了起来。 此刻还不到辰时,圆日初生,海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甲板上吹着猎猎清风,尚有一丝凉意。 “醒了?” 未等她走近,前面的人便发出了声音。回过头来笑看着自己,明亮晨光下,他的一眉一眼再清楚不过。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走过去。 苏宸上前一步,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清晨风凉,小心受寒,最好还是别出来。” “你何时醒的?”唐谷溪不理会他的话。 苏宸系紧了带子,手还停在那处,抬眼瞧了她一眼,笑道:“反正比你早,你看,太阳未升时我就醒了。”他扭过头,示意她看远处的天际。 远处朝霞满天,染红了海水,海水蔓延过来,火红色的光芒渐渐稀少,到眼前时已成了青红相接的颜色。 唐谷溪看得有些发呆,直到被他用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等会儿,该如何给他们解释?”她柳眉轻扬着,眼里满满的欣悦,“要是陆卫看见你,不知要把他吓成什么样子呢。还有林寻,他自从知道齐煜还活着,便一直认定你还活着,若非我斩钉截铁告诉他,齐煜说你……” 说至此,她忽然停下,眼中燃起一丝愤恨,“这个齐煜!当初信誓旦旦和我说的这些话,我倒要亲自去问问他……” “问我什么?”一语未毕,毛毡内响起一声响。 随着这声音,毛毡被一只胳膊掀了起来,落下之后,里面走出了三个人。齐煜满面微笑,气定神闲,其他三人则是呆若木鸡,睁着大眼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苏宸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出神,视线在陆卫脸上略略一顿,却仍旧不慌不忙做了个揖:“在下郑青,见过各位。” 齐煜背过双手,撇着嘴微微笑着。 “看,我说得没错吧?”他侧头睨那呆立的三人,“你们还不信?非要见到我大变活人才成?玉蝉,方才可是你说的,小姐一夜未归……你想想,她去哪儿了?” 话未说完,唐谷溪便投去了狠狠一瞥。 不过,齐煜自然不在意,继续视若无睹地笑看玉蝉。看得玉蝉脸色讪讪的,一时又是惊骇又是不好意思,脸面顿时涨红。 那三人中终究有一人先动了动。 陆卫向前迈出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挺直身子,仰直脖子,睁红了眼,目光犹如固体般凝滞不动。 “殿下!” 紧接着,玉蝉也下跪。 “王子殿下……”她头埋得低低的。 苏宸看到这一幕,眸中微锁忧愁,神情变的凝重严肃,仿佛这两声“殿下”,又让他想到了凉禹的旧事以及乔疆战场上的日子…… 他的过去。 “快起来。”他走过去先扶起玉蝉,接着又扶起了陆卫,待陆卫踉踉跄跄站起来时,他方注意到,他竟有腿疾…… 这一船大大小小,眼疾的眼疾,腿疾的腿疾,武功大伤的大伤,嗓子变化的变化……才短短两年不见,为何昔日的好友良将、心爱之人,皆负了一身的伤?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面对陆卫,犹如面对沙场上跟随他的千万忠兵良将,犹如面对当日把他救下来自己却付出生命的护卫…… 再激动喜悦的心情,顷刻间也被冲凉了。 他胸口一下下地疼。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拍陆卫的肩膀,放下手来。 “是我对不起你们。” “殿下!不必说了,是陆卫的错,都是我该死!身为殿下的副将,本就应时时跟着殿下,守在殿下身旁,却未料到,眼看着殿下遭敌暗箭,我都未能帮一把,未能及时救出殿下……我……”说着,他表情狰狞痛苦,红着眼又要下跪。 这下却被苏宸一把拦住了。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况且,此事与你无关……” “陆卫,你怎么老是说‘该死该死’的?你这样说下去……怕是你几百条命也抵不上了!”唐谷溪走过来,打趣地说了一声。 众人顿时笑了笑。 “是啊,陆卫,别提什么死不死的,这不都好好的吗?你老说这个,多晦气呀。”齐煜也在一旁活跃气氛。 陆卫只得破涕而笑。 然而,唐谷溪这句话飘到他耳里,却让他多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几个月前,他曾惊慌失措跪在唐谷溪屋里,连连说着“陆卫该死”…… 彼时,却是为另一件事。 念及此,陆卫再也笑不下去了,填满心间的不是懊恼与哀伤,而是自惭形秽与愧疚自责…… 尤其当面对近在眼前的殿下时。 他低着头,脸上泛出一抹苦涩,好在没让人发现。 “你还愣着做什么,林寻,呆了?”唐谷溪移至林寻跟前,明亮的脸颊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林寻的神情一滞,笑容泛了出来,眼里有微光闪动,视线锁在苏宸身上迟迟不动,只是笑着,说不出话来。 那笑里不知盛着怎样复杂的情绪,竟比哭还难看。 还是苏宸先走过来,握起拳头扬在他面前,不过多时,另一只拳头也扬起,和它碰到了一起。 …… 酒宴上,谈笑晏晏,时叹时悲。 甲板上一个人扶着栏杆,站在角落里望着大海。他迎着日头,此刻正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日光笼罩着在他身上,雪白的衣角随风翻动。 “你知道吗,从背后看,你特别像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另一个人走过来,趴到了他的旁边,却不看他,目光也随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那人轻笑了一声:“我本就是我,哪有说自己像自己的?” “那一样吗?”另一人摇了摇头,将双臂放在栏上,下巴枕了上去,“人都会变的……你,我,他们,都一样。两年了,不,是三年了……三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啊。” 她说完了,对方没有说话。 “林寻。”她转过头来,注视他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面颊白的发亮,骨骼边缘像是镀上一层金光,整个人看起来清朗俊秀,竟无丝毫的戾气。 “三年,你长大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永远铭记 “别给我说这个。”他即刻嗤之以鼻,斜眼瞧着她,眉毛扬得高高的,“你也就比我大一岁而已,唐谷溪,可别倚老卖老。再说了,我长大还用你教?早在见你之前就比你成熟……” 唐谷溪静静听着,竟没有反驳,莞尔一笑:“是啊,确切来说,我也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多大人了……说这个,臊不臊?” “不臊。” 林寻懒得和她贫嘴,继续凝望海面,不再作声。 “其实,我一直很敬佩你。”良久,唐谷溪的声音再次响起,淡淡的,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你不知道,我一生敬佩的人可多了。小时候,我佩服师父和秉风哥哥,后来,我佩服你姐……佩服她,能以女子之身、以高超卓绝的武艺,赶超一派男子,彻底碾压他们……” 闻及此,林寻扯了扯嘴角。 “当然,还有后来的少将军,七王子。我佩服他们之间不论身份贵贱的友谊,佩服他们驰骋疆场并肩作战的肆意,也佩服他们每个人文武双修的才气……还有苏宸,他过于执拗的赤诚正气。” 她顿了顿,苦笑一下,“甚至我也佩服花宁,她爱一个人,可以执着到发疯发狂……近乎走火入魔。” “你邪正不分啊!” “邪正本就不分,谁又能说清,自己身上没有肮脏的一部分?谁又能保证,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没有令人动容的一面?” “我不和你理论。”林寻“切”了一声,扬头就走,“你现在是风光了,乐意了,天下最开怀的人,除了你,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吹散在风里。 真的是最风格、最得意的人吗? 唐谷溪敛容凝思,视线落在远远一处,停着不动。耳边不断回响着林寻的话,神情略变。 她也失去了很多啊。 “林寻的事,我都知道了。”身后有声音响起,唐谷溪愣了愣,想转头却还是停住了,她收起眼底的哀愁,嘴角翘了起来。 一双胳膊将她环住,紧紧扣在他的胸前。下巴抵在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温温热热。 唐谷溪四下看了看,好在没人。 他贴了她的头一会儿,忽然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林寻远去的地方,陷入了沉思。很快,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也许,当初我不去西征,陪你回到西州,事情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林寻,林落,林家……他们每个人,都还会好好的。就算不比当初,也不会像如今这样……” 林落,林寻,林肃,叶瑾云,周伯,冯昀……所有关于林家的一切,都落得惨烈,走的走、死的死、伤心的伤心……似乎毫无办法,毫无挽回之地。 那个目标,那个多年来不曾忘怀的承诺,那个骆家族人永世的安稳……都是林家人用一血一肉换来的。 她唐谷溪纵然再有能耐,也保全不了所有人。 还是有人会死去,包括她最亲最近的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都有些感伤,垂着头不说话。 “苏宸,其实有些事,我还没告诉过你……”唐谷溪转过身,双手摸住他胸前的衣襟,仰头注视,“我不想隐瞒你,更不想欺骗你,其实我……” 苏宸把手扣在了她手上,剑眉中渗出淡淡严峻,微微摇头。 唐谷溪眉头一皱,不知他是何意,本来做好准备的心,忽然乱了起来。 “不需要。”他说,“什么都不用跟我说,你所做的我理解,不管是什么,永远不会影响到什么。你听好了,小溪——我只要你,只要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便已足矣。” 最后那句话,他一字一句,音调轻柔,极其缓慢,像是要把每个字刻入心里,也刻入唐谷溪的心里。要她永远铭记,永远铭记。 只要你。 只要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唐谷溪的心漏了一拍。随即剧烈跳动,无尽暖意与悲戚涌上心头……将她弄得眼眶酸酸的,低头眨眼。 凉禹纵然是她的留恋不舍之地、满腔恩情之地,却也是她的悲愤屈辱之地,伤心绝望之地…… 那一夜的玉佩破碎,那一夜的翻云覆雨…… 那一夜的痛哭不止,那一夜的心如死灰…… 都如毒蚁一般,潜藏在她心底最深处,不动则好,稍稍一念及,便是噬骨般的疼痛,瞬间能将她浑身气力抽干。 心有余悸。 苏宸看出她的难受,眼底蔓延出无边的心疼与愤恨,心疼是心疼眼前这个强忍着不掉眼泪的女子,愤恨则是对自己的愤恨……她头低得越深,他便越恨自己。 可他仍记得一点——不能让她掉眼泪。 “你知道,你昨晚说什么梦话了吗?”他突然语调一转,翘眉问道。 果然,唐谷溪一闻此言,猛然抬头。直直望向他,两颊飞去两朵桃花。 虽说……米已成粥,然而毕竟两人初次言及,唐谷溪还是略有不适。脑中回旋着的,何尝不是那旖旎之景…… 苏宸只是逗她开心,其实并无梦话一事,所以也没想着要说。见她已从伤心中出来,便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咳咳!”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明显是故意的。 唐谷溪慌忙躲开,视线擦过苏宸的肩膀,朝他身后瞥去,一见那人洋洋得意的神情,顿时又是生气又是窘迫,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哈哈!你看她,我还见不得了?唐谷溪,你何时变得这么娇羞了?在我眼里,你可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快别拿她打趣。”苏宸说得不痛不痒,却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即刻又抛开话锋,“今日这船行至何处了,何时方到?” 齐煜本想再说些什么,连苏宸一块打趣了,可是听他提及行船之事,还是将重点转移了过来。毕竟,此次行程……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的。 他将目光投到远处的天空,眉头微锁,轻叹了一口气,“大约明日,明日午时方到。” “最近的,可是那个蜉蝣岛?” “是。” “我记得,那岛上蜉蝣极多,她怎会——” “现今是秋冬之际,蜉蝣较少,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困扰。”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苏宸一眼,“我们此次,是来找人的,其他一切,皆与我无关。不管那岛上有什么,都不会成为阻拦我的理由。” 苏宸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也知他并非有意对他,毕竟,他最能理解齐煜此刻的心情,换位思考,便只余下了认真和敬重。 “嗯,我们一定能把她带回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登岛 行船的第三天,到达了蜉蝣岛。 事实果真如齐煜所言,因正是寒冬,岛上昆虫并不多。一眼望去,空旷无人,草木葱翠,却也有凋谢枯萎的树木,添了些灰败之气。毕竟是海岛,四面临海,气温偏寒一些。 靠岸之后,一行人从船上下来。除了他们,其余无人要来这海岛,因此,待齐煜嘱咐过他们隔两日来一次之后,船长便指挥船离开了。 既来远行,必然要带足干粮和营帐之物,好在其中多是军旅之人,这些行军打仗所需要的物品,他们自然准备得妥帖。加上西州宫中有侍卫相伴,一行人总共约二十几个。 “这岛上如此荒凉……”林寻环视眼前景物,不禁长叹,“怎么会有人住呢?” 即便有人,又该怎么住下去呢? “既然周伯说了是这个岛,那就应该不会有错,再说,周围还有两个小岛,如果这个岛上寻找无果,等后日航船再来时,我们离开就好了。”唐谷溪宽慰道。 近二十人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虽说寂寥空旷,可既然有路,那便有人,再说这岛上怎会有大批人居住呢?冷清本就是正常的。想至此,林寻心里轻松了些。 四周唯有风声和海浪声,众人静悄悄的,似乎都为这海岛的破败之气感到失望,没有人说话。 如若是阳光明媚的春夏,此处倒不失为一个赏景游玩的好去处。 可是,毕竟不是来游玩的。 “你知道吗,蜉蝣这种小虫,只有在春夏才可交配繁殖,并且是今日生今日死,只有一天的寿命……真可谓‘朝生暮死’。”苏宸缓缓走着,一手拉着唐谷溪。 “朝生暮死……”唐谷溪低喃着,似乎在思索。 生之短暂,但是绚烂。 如果要一个人痛苦地活着,是不是还不如死了干净?既然活着再无意义,那若是换作她,想必会一死了之。 消失的那个人两年不见音讯,依她的性情和心性,难保不会自行了断——在失去青春和毕生武功之后,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 她孤独了一生,无牵无挂,心灰意冷,与其痛苦活着,倒不如…… 苏宸说完之后,良久听不到她的声音,转过头去,才发现唐谷溪眉头微锁,一脸愁容,正垂着头默默行走。 “累了吗?” “不累。”唐谷溪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齐煜。 感到握在手上的那只手微微用了力,她收回视线,看到苏宸对她投来安定的目光。他必是猜到自己心中所想了,因此,才宽慰她。 “林落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他道,“何况你也说了,之前她离开时说过,她仍相信齐煜活着。所以,那不是绝望……她还有期盼。” 她还有期盼? 真的吗? 唐谷溪迎视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齐煜和林寻并排走着,虽然在路的另一侧,却也像是听到了他的话,齐煜朝这里瞟了两眼。 林寻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状态,笑着大声道:“我们这一群人啊,都是大难不死之人,必有后福!老天爷的旨意,保佑我们几个历经艰难坎坷,最终绝处逢生,唐大小姐,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的每次‘化险为夷’?” 他眉眼一翘,乐呵呵朝唐谷溪看去。 之前的每次“化险为夷”? 唐谷溪转头看他,眼前却不断闪现着这三年大大小小的惊险,无论是盛歌还是凉禹还是乔疆,他们每一次的绝处逢生,每一次的化险为夷…… 心中不禁开阔了许多,瞬间高兴起来。 没想到,最后却要让林寻来宽慰自己、宽慰他人……他本就是最为伤心之人了。 “是啊,我听小姐说了,从小姐第一次遇见你们时,一路上跋涉各国,艰险无数,可是一一都迎刃而解了!”玉蝉也兴奋道,“后来少将军和殿……和郑公子也是,起死回生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可它的确是发生了!林公子所言极是,我们就是老天在佑护……” 林寻一听此言,闪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哎,这些她都跟你说过?那你说说,她有没有夸我?可有给你讲过我林寻的光荣事迹?” 看他眉飞色舞,玉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说了啊,小姐说了很多呢。” 众人听见林寻这么问,都笑了起来,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许多。齐煜在一旁不痛不痒说道:“林大公子掉进地洞的事,她也有跟你说?” 此言一出,林寻立马急了:“我那是意外好嘛!再说了,最后也是我自己飞上来的啊,你们别抓错重点……” “对啊,你还会缩骨功呢。”齐煜点点头,略有深思,“那你现在可还会了?” “这哪有不会的,我又不像你废了武功,缩骨功对我来说——” “你说什么?”一语未毕,齐煜早把他脖子钳制住了,憋得林寻直伸长脖子求饶,直到连连说了好几个“我错了,齐哥哥饶命”才被松开,早已是满脸通红。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也不敢站在齐煜旁边了,直往苏宸身边蹭,可一看苏宸正和唐谷溪如胶似漆窃窃私语,顿时又是一身鸡皮疙瘩,只好和陆卫并行了。 “不是我说,林公子。”陆卫温声笑道,“少将军气功是没了,武功也不比以前,可你们两个所长不同,你擅长轻功和林氏的奇妙剑法,少将军是实打实一招一式练出来的,所以要论对打,少将军不一定打不过你。” 陆卫这句话是说对了,林氏讲究的是气功、轻功和剑法,要论手脚功夫,的确一般。 “听到没?”齐煜漫不经心,“你要不信,来和你齐哥哥比试一番啊,咱们不用任何剑器,只用——” “我不!”林寻扬头就走,“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了,我晕船三日,现在才刚好一点,你们这不是趁人之危?” “对啊,别欺负他。”一只手把林寻拉了过来,“你可要小心了,将来林寻是你小舅子,你现在欺负他,不怕他姐为他报仇?” 林寻闻言大喜,没想到苏宸会帮他说话,刚受了两次冷落,他正腹诽着齐煜和陆卫呢,却被苏宸拉了过来,不禁满心畅快。 “放心,他姐会和我在同一战线的。”齐煜轻松说道,笑了笑。 周围传来低低的一片笑声。 “林寻,有件事,我俩想跟你说。”苏宸忽然降低了声音,看着林寻,一脸神秘。 唐谷溪也亮着眼睛笑嘻嘻地看他。 林寻忽然感到后背发凉,一股不好的念头裹住全身,他干笑着后退两步,却又一把被苏宸拉了回来。 “你可知,凉禹仍有一位未出嫁的公主?父王媵妾所生,若芸?” 第四百八十六章 海岛桃源 林寻愣了一下。 公主?若芸公主? 与他何干? “林寻,你别嫌人家是媵妾所生啊,好歹也是个公主,是苏宸的亲妹妹。我也是刚才得知,若芸公主长得是如花似玉温柔如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公主府居住,就是年龄小了一些,十五岁……依你的条件,做个驸马绰绰有余。”她说的时候很认真,的确是真心实意想为林寻牵红线。 可是,等林寻听明白后,脸色却变了。 “不必了,多谢郑公子和唐小姐。”他冷冷说完,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唐谷溪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似乎也意识到所言不妥了,她忘了铃儿才在林寻眼前死去两年,他又是情深意长之人,此刻提起,未免让人念起故人。 苏宸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多心,转身走向了林寻。 齐煜自然察觉到,也跟着移到了林寻身旁。 两人一左一右伴着林寻。 “怎么了?”齐煜用口型问苏宸。 苏宸摇头一笑,视线落到林寻脸上,沉默了片刻,方道:“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生者要向前看这类话,你已经听腻了,也俗得不能再俗,换做是我,我也接受不了,更别提放下了……” 他叹口气,似乎想到了前两年的日子。 “可是林寻,如此下去不是法子,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此次找到你姐,我相信,她也会希望你这么做的。你也说了,这群人都太过不易,所以更应珍惜如今的日子,不是吗?” 林寻依旧面色忧愁,可眉间显然已舒展了许多。 齐煜长叹一声,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林寻的肩,嗓音淡淡的:“慢慢来,他会想通的。” 慢慢来…… 是啊,一切都要慢慢来。 不多时,一行人停在了小路的尽头。 此刻,已经距海边远多了,四周皆是各种各样的树木和杂石,海浪声减小,安静了不少。 可令众人惊讶的,不是前方没路了,而是立在眼前的,是一座高高的宝塔…… 塔身约有数十丈,因无人打理和海风白沙日夜的摧残,它看起来摇摇欲坠,破旧不堪。塔的四周,还围着长长的一面墙,墙体斑驳错落,毫无章法,似乎只是为了将塔围起来而建的,里面空间看似极大,近乎一个宫殿的大小。门上落锁,有个布衣小童坐在墙头上打瞌睡,墙外是茂密的竹子。 他们此刻正站在门外。 四周静悄悄的,许是竹林的缘故,看起来清幽沉寂。因他们一行的道来,寂静被打破,墙上的小童揉了揉眼。 此处怎么会有个高塔?竟还有个小童? 众人一时怔忡。 “是了,和地图上所画的出入无几。”齐煜低低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这才响起来,之前从宫里带出的,还有一张海域地图。可是那地图上只标明了海岛与陆地之间的位置关系及大致形状,并未点明还有个塔啊。 可见,齐煜不知从何处又弄来了一幅更为详细的。这些人中,要说最忧心最在意的,除了他恐怕再无第二了。 “小姐,那小童下来了。”玉蝉移到唐谷溪身边,小声说道。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些恐惧,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行人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到来,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个小童。 正欲上前询问,那小童忽然笑了一声,脸上毫无惊诧之色,眉眼间竟有超乎年龄的淡定。似乎他坐在那里,就是为了等人来的。 小童看了他们一眼,目光逐一扫过去,似在清点人数。然后不吭一声,转身一跃而起,飞上了墙头,沿着墙体飞速跑起来,脚步快如闪电。 未及片刻,墙头上便不见了小童的踪影。 竹林掩映间,他不知跑向了何处。 站在门前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却也充满好奇,隐隐有些激动。 毕竟,此处不是空无一人。 毕竟,此处尚有院落,尚有宝塔,尚有烟火之气。至于那院中究竟有谁,宝塔上究竟藏有何物,便无人能知了。 小童能去何处?是去叫人了? 四下里有些议论声,陆卫安抚了那些侍卫丫鬟几句,便无人再胡乱猜测了。其实大家猜疑也在情理之中,倘若那小童叫来一群岛上之王,和他们对抗起来,寡不敌众,他们铁定是要吃亏的…… “我看,对方并不是要以我们为敌。”林寻道,“再说了,那么个小孩子,怕什么?” 话音刚落,木栅栏所制的大门后面出现了两个身影,缓缓向这边走来。凝目一看,是方才那个青衣小童,搀扶着一位银须白发的老者。 老者手杖拄地,身上白衣飘飘,面容安详,眼角含笑,一行一步之间,虽是缓慢不急,却也安稳有力,尚可看出精神硬朗来。 到了门前,老者示意,小童急忙跑去门边,打开门锁。 齐煜和苏宸对视一眼,同时向前,向老者弯腰行礼,恭声道:“敢问,阁下是……” 后面的人也都行礼。 因为看样子,对方显然没有敌意,既无敌意,便是贵人,是能帮助他们的人。再者,长者为尊,那老人又仪态祥和,尊贵自持,即便不说一个字,也能让周围的人肃然起敬。 “终于等到你们了……”他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抬首。 林寻和齐煜的脸上顿时现出异样的光泽,眼底萌动的喜悦与惊诧,即刻掩盖了方才的犹疑与小心。 唐谷溪也激动不已,连看了苏宸好几眼。 “师父是这里的岛主人,你们称师父为高岛主便可。”小童在一旁说道,声音清亮饱满。 “进来吧。”高岛主对他们说道。言毕,扶着小童转身,向里面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那老先生走了进去。进了园子方发现,这里面竟别有洞天——宽阔得如同一个马场,除了那高耸的塔之外,还有几间别致的竹屋,竹屋之间用竹桥连接,四周潺潺水声,水自桥下流过,升起腾腾烟雾,竹林茂密,掩映其中……一眼望去,仿若置身仙境,堪比桃源! “真是个好地方……”唐谷溪不由感叹,“如此美景圣地,海中孤岛,若得以在此虚度一生,无人打扰,也算不枉此生了。” 苏宸听罢,淡淡一笑:“你说的?” “嗯……什么我说的?”唐谷溪扭过头,不解地看他。 “此地啊。”苏宸视线扫过四周,最后落回至唐谷溪脸上,“你看,林落竟在这么个好地方,你若倾羡不已也愿留下来,那郑某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唐谷溪心中大喜,正欲说话,只听老者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接下来的半个月,你们可留宿在此,一过望日,此地便不再留人。切记了。” “可是,老先生,我们是来——” “公子莫急。”老者徐徐道,轻飘飘瞥了齐煜一眼,“塔里的人,只在望日那天出来。到时是走是留,便全在你们了,老身只是个引渡之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引渡之人 夜里,寒星冷月,挂在高高的天上。岛上风大,吹得竹林哗哗作响,伴着桥下泠泠的水声,若不是暖阁内有厚实的布帘遮挡,恐怕屋内也没那么安静了。 高老先生在这岛上住了将近三十年,其下无儿无女,倒是有许多弟子,那些弟子年纪最大的也超不过十五岁,皆对他毕恭毕敬,平日悉心侍奉左右,倒也其乐融融。 今日那名开门的小童,便唤作“雀儿”。 关于这老先生的经历,众人在饭桌上也都询问过,老先生也不含糊,耐着心性告诉他们:他原本是一位医者,后来到这岛上采药,不幸遇海难,险些命丧大海,幸被这岛上的旧主人救起,感激之下,结拜成了生死兄弟。 后来旧岛主病故,高老便依照遗嘱,代替他在这岛上过活,守着这片小小的院落以及宝塔,过了近三十年的日子。 蜉蝣岛上的神医仙人,渐渐扬名海外,不少得了绝症濒死之人,都是不远万里花上千金来这岛上寻求妙药的。只怕这方圆千百里,除了这伙人不知道外,无一人不知了。说至此,一行人脸上不禁有愧色,更加对这老先生恭敬了几分。 周伯医术惊人,曾在西州宫中当过御医,后来因为某些事被冤枉打出宫外后,便隐姓埋名金盆洗手了。后被林家收留善待,若非遇上林落一事,只怕是不会再重拿医书的…… 所以,蜉蝣岛上神医仙人的名声,对于同是医者的周伯而言,自然是万分熟悉的……于是接下来,也就有了林落听他忠言,来此避世的一事。 事情到此,众人心里也都一清二楚了。 眼下的情况是,“寻找林落”已经实现——就这么出人意料轻而易举地实现了,林落确定在此。而面对的问题是:她如何跟他们走呢? “老先生,今日晚辈初到时,您怎就肯定我们就是您等待的人呢?这岛上也并非人迹罕至,恐怕一年到头来,来此的人很多吧?” 饭后,一间小竹屋里,地上放着几个火盆,将屋里烤的暖和如春。四周垂下的棉布门帘轻轻作响,时不时刮进一阵冷风来。 齐煜正坐在一把竹椅上,问对面的老先生,面前摆着清香四溢的热茶,茶香飘荡在屋内。其他的座位上也坐满了人,唐谷溪苏宸等人一一落座,静听老先生说话,雀儿则侍立在一旁。 听他此言,老先生微微一笑,花白的胡子无风自动,“老夫若连林姑娘以前的朋友也认不出,那就枉在这岛上隐居三十年了。”见众人还是不解,他示意身旁的小童说话。 “师父早在林姐姐过来时,便派人去打听林姐姐的身世了。”那小童面无表情,不慌不忙,“各位也不必心生嫌隙,师父做事一向如此,但凡有登岛求助者,师父都不会置之不理,但来者是何样身份、有着何种过去、是善是恶、能否被师父收留的起……这些就难说了。因此,人来之时,都要派人去探查其底细,方才放心。” “嗯,先生所做皆在情理之中。”齐煜点头认同,“林落能被先生收留,并且得到先生的相助,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心生嫌隙呢?” 他说得诚恳,字字发自肺腑,老先生眼力老辣,自然看出他在这些人中不同的身份了,不禁微微一笑。 “看来,这位齐公子便是林姑娘从未谈起过的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发怔。 什么意思?从未谈起过? 林落在此两年,竟从未提起过齐煜? 可既然从未谈起过,那老先生是如何而知的?又是如何肯定他就是的呢? 高老并不理会众人的惊诧神情,转动目光,扫过众人,视线落在林寻脸上时,停住了。 “这位公子,就是她弟弟吧?” 林寻尚在惊讶的神情中,听闻此言,又是一惊,怔忡地点头,“先生……先生如何得知的?” “她在我这里待了两年,就算是哑巴也能问出些话来,况且,先前打探过的消息,也足够详细了。”老先生慢慢道,“这几人中,属你长得秀气,身姿又极为柔韧跳脱,林氏剑法的特点便在于此。她算一个,你算一个。” 的确,这些人中,唯有林落和林寻精练林氏剑法,多年的修炼,单凭身姿相似这一条,便能看出些乾坤来。 林寻暗自叹服,却也极不满意他说的“秀气”一词…… 秀气…… 明明是个俊朗青年,却硬被一个长辈说成“秀气”,他纵然一肚子气,却也不敢对老者不敬,不禁憋得脸面通红。 众人听后,也都抿着嘴憋住笑。 “是啊,我家弟弟的确长得秀气,听某人说,他小时候比女孩儿还好看呢,男孩子们看了都嫉妒……”齐煜在一旁打趣,手里端起一杯茶来,笑得风轻云淡。 “至于你……”老先生将目光转回齐煜,齐煜闻言,赶忙放下茶杯,洗耳恭听,“俗话说,关心则乱。公子气度不凡,智慧存于眉眼之间,可自登岛后,你却神色惶惶,所问繁多,眼神言语中流露出的,亦都是焦心忧虑……可见,林姑娘闭口不提的那人,非你莫属。” “可是,为何会对他闭口不提呢?”林寻问道。 老者眼角含笑,定定看了一眼齐煜,清澈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摸不清的意味,摇头抚须,闭口不言。 林寻怔怔扭头去看齐煜,见他表情复杂,却仍旧嘴角挂笑,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那老先生……您看看他们几个,都是我姐的什么人?”林寻被戏谑了,自然不肯单独吃亏,一定要老先生说出唐谷溪几个来,方罢休。 老先生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目光落在唐谷溪脸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又看向她旁边的苏宸,在这二人脸上看来看去,直看得二人不好意思起来。 老者淡淡一笑,收回头来,把视线投向林寻,“这对璧人,皆非简单人物。” 话音一落,屋内安静无比。 老先生厉害啊,一句话将两方面皆点到。 林寻连连击掌,大笑着赞叹,心里却在小声嘀咕:说得这样准,难不成还真是神仙么?定是老早就打探好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果真应验 屋内谈笑风生,伴着火炉、瓜果茶点,在千里孤岛上,一伙年轻人和一位神秘老者谈天说地,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林落来这岛上两年,入塔修养身体,至于她在里面究竟做了什么,如今恢复成了何种状态,谁也不知,老人也不说,只让大家耐心等望日便罢。 可既然老者答应放她走,又称决定权在她不在他,那便表明,她的身体已恢复过来了吧? 否则,老人也不会轻易让她走的——岛上两年的生活,猫狗都会培养出感情来,何况是这个救她性命的老人,和一个命途多舛的女子之间? 到那一天,林落会不会跟他们走? 她还愿回到过去吗? 竹屋外,风小了许多,却仍有些凉意。月华洒满角落,如同铺上了一层银霜,青翠的竹叶随风摆动,搅乱了一池清水。 “殿下,你真的不要回去了吗?” 竹板小桥上,寂静无人,从远处黑暗的地方缓缓走来两个人,一个长身玉立身系披风,一个一瘸一拐伴其身侧。 “回去?回到何处?” “凉禹啊……” 对方索然沉思,没说话。 “殿下,您毕竟是凉禹的王子,如今苏寅即位,年纪尚小,萧太妃又身子不便……纵有朝臣相助维护,可也难保不会有其他乱臣贼子觊觎王位啊。” 陆卫说得在理,事实的确如此。 “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他又道,“唐姑娘可以和殿下一起回到凉禹,还可把唐伯母也接回去啊,就和当初她和殿下说好的一样,凉禹毕竟是故国故土。殿下也还能安心些……” “可是,小溪不愿意。”他停了下来,站在小桥上,面对着一汪池水发呆,“西州才是她的家,她的亲人、师父、朋友,都在这里,有宫里的人在,也没人会伤得了她。我决不能让她跟我回去冒险,继续过那种踩在刀尖上的日子……” 踩在刀尖上的日子…… 陆卫心头一跳,是啊,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唐姑娘绝对不能再去过那种日子…… “可是,殿下,”陆卫良久道,“您要顶着‘郑青’这个名字过一辈子么?” 他声音中有愤慨之意,毕竟,在他眼里,昔日那个敢想敢做、意气风发、顶天立地的七王子,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郑公子,有着极大的不同…… “你是想说我怯懦了?”苏宸淡淡道,却不等他回答,“是啊,我要是你,也会不平。如今的王子殿下,怎的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了呢?” “可是陆卫,”他转身,迈动步子,“我输不起,更不敢让她陪我一起受苦,没她以前,我没什么可怕的,唯一怕的,就是娘娘和苏寅出事。可有她之后,她变成了我最大的软肋……” 话音刚落,一阵疾咳涌上来,苏宸骤然止步,弯腰扶住了旁边的桥桩,剧烈咳嗽起来。 陆卫脸色大变,急忙扶住他,不停抚平其后背,又慌慌张张掏出帕子递给苏宸。隔了良久,咳声才停下。 陆卫胆战心惊:“殿下,这是怎么了,你从来没有……” 苏宸闭着眼微笑,摇头靠在桥上,手里拿着那方帕子。 陆卫下意识接过来,结果不接倒好,一接让她大吃一惊——那帕子上,分明有一团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殿下一向身体很好,从来不犯咳症……难道是,那嗓子?还是其他病症? “你别担心。”苏宸说话了,缓缓坐下来,后背靠住桥桩,睁眼看陆卫,“那暂且还要不了我的命……” 暂且…… “殿下,您……什么意思?”陆卫后背直冒冷汗。 苏宸咧开嘴角,苦笑一声,乌黑的眸子闪动着光亮,“没想到,果真应验了……已经半年未犯,还真让他说对了。” 陆卫不解其意,只能干着急。 “陆卫,你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您到底怎么了!”陆卫沉声道,“陆卫不需要答应殿下什么,殿下有何想干的,自己去干就好了,陆卫不会答应!外面风凉,我扶殿下进去,那老先生是神医,待会儿我就去求他为殿下……” “我说的,是小溪。”苏宸不理会他,将他紧紧按住,许是刚刚疾咳过,他的嗓音变得更加暗哑沉闷,让听者不禁心中泛起凄凉。 听他说唐谷溪,陆卫怔住了。 “不愧是我的属下,”苏宸淡淡道,眼角含笑,说出的话饱含真情,却让陆卫听得浑身发颤、心中狂跳,“除我之外,这世上唯一能对她这般好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陆卫愣住了。 苏宸看着他微笑,话音轻柔:“你跟在我身边十余年,你有何心思,我若看不出,岂不是这个主子白当了……” 扑通一声,陆卫跪在了地上。 低垂的脸上看不到是何神情,只看到他的身子打颤,手指握拳,僵硬无比。 “快起来……”苏宸伸手拉他。 “殿下……我……我……”陆卫语无伦次,急得面红耳赤,“我并非有意……只是……我……是我的错!殿下,你责罚我吧,只要不赶走陆卫就行,我保证,我对唐姑娘绝无冒犯之心!” 他说得言辞铮铮,举手起誓,那双眸子里坚定的目光,让苏宸感到莫名的心安。 “行了,”他笑,“你也不用怕,即便你想走,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我是说……”他语速放缓,眸光缓缓划向天际,“倘若有一天,我不在她身边了,当然,或是回凉禹,或是……发生更不好的事……你要陪在她身边,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 “让她每天开心的事,就是你啊殿下!”陆卫嗓音颤抖。 “可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他指指手帕,笑道,“你看,我也没料到。” 月移云动,天更黑了几分,冷风骤紧。 陆卫扶着他回到屋里,刚点上灯,才看到桌边坐着一个人。 苏宸一怔,忙将手从陆卫身上拿下来,挺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陆卫也反应过来,不多说话,低头走了出去。 “为何不点灯?”苏宸走过去。 唐谷溪扶着桌沿站起来,脸上面无表情,看着他。 苏宸歪歪头,作出不解的样子,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 他抬起手,缓缓张开双臂…… 可还未伸出去,眼前身影便一晃,直直撞入了他怀中。两只胳膊紧紧搂着,搂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宸脸色微变,一抹哀愁浮现在面颊。 第四百八十九章 血尽人亡 屋内一灯如豆,扑朔迷离的光芒照着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地上一摇一晃。 “怎么了?”苏宸双手缓缓落下来。 唐谷溪不作声。 “累了?” 仍无动静。 苏宸轻叹口气,手掌拍拍她。 两个人再不作声,昏暗中静静抱着,仿佛时光在此凝滞。 过了良久,苏宸笑起来。 “我没事,否则,也不可能长途跋涉,随你至此了。”话说得似乎极有道理,“你说呢?” 唐谷溪不作声,抱他的手臂再次用了用力。 苏宸察觉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今夜就这样?这样抱一夜?” 那双手在他背后捶了几下,似有娇嗔之意又有责怪之意,可是入耳的却是哽咽之声:“你听好了,你既然死而复生,既然跟我过来,既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别想着逃,别想着走……要离开我,先把我杀了。” 苏宸点点头。 “还有一句,”唐谷溪忍住悲声,泪水浸湿苏宸的衣袖,“倘若有一天,你说的成真了,那我……不会独活。” 苏宸的手一用力,正欲把她推开,不想被唐谷溪更加用了力,死活禁锢不放手,泪水愈加汹涌,“你听着……听清了没?你伤我一次可以,伤我第二次,不行!” …… 翌日清早,高老先生练功回来,就见唐谷溪在竹桥下临风而立,其装扮素洁,披着红色袍帔,站在寒风中犹如白雪红梅。 雀儿扶着老先生回来,路经她身旁,停下了脚步。 那女子对他施礼,头始终低垂着,面色恭敬。她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天尚未亮,姑娘为何起得这样早?” “谷溪……有事相求先生。” 高老先生微微一笑,扶着雀儿转身走了。 唐谷溪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既如此,那便过来吧。” 一抹笑浮于眼底,她动身跟了过去。 此处,是间藏书阁。屋内四面皆是大书架,书架上古朴陈旧的书卷一一排列过去,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天边泛起鱼肚白,青蓝色的晨光笼罩在窗上,使这间屋子看起来更加幽静清新。 老先生在一把竹椅上坐下来,虽是竹椅,上面铺着毛毡,坐下来并不觉得凉。小童在一旁烧着茶壶,水声咕噜咕噜。 “怎么,他的病又犯了?” 老者看向她,神态安详。 又犯了? 这句话…… 唐谷溪不解地看向老人,一时发怔。 何谓“又犯了”?老先生如何知道她要问的是谁?如何知道苏宸的隐疾?这句话,简直如同他之前认识苏宸一样。 老者继续微笑,抖动着胡须:“你以为,这是他第一次登岛?” “您的意思是……”唐谷溪愣住了,寒意袭遍全身,脑中渐渐明朗起来,“他……他之前来过?苏宸之前来过这里?” 老者点头。 唐谷溪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起来,向前一步,手指握在了桌沿上,面对着对面的老人:“是您?!” 是您救了他? 她想起那伙商队,想起他们的奇装异服,不似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域的装扮,不是从海外来的,还能从何地而来? 可是,为何苏宸从未提起呢? “你不必惊讶。”老者徐徐道,闭了闭眼,又睁开,浑浊的眸中染上了一层苍茫,“那箭上带着剧毒,穿喉而过,其实那么容易的?若要拔箭事易,可是去毒……事难啊。” “老先生,老先生您告诉我,他是怎么被救活的?如今的隐疾……又是怎么回事?”唐谷溪此刻是又激动又伤心,怀着一腔感恩之情,恨不得给他跪下来。 “同那位姑娘一样,”他说的是林落,伸手接过小童递来的茶,“二者虽然中毒不同,但皆是剧毒,若要解剧毒之物,需得以剧毒之物相克之。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明白……” “所以,那位姑娘有后遗症,这位公子自然也有了。”老者的语气没有一丝情绪,依旧不疾不徐,“可是不同在于,林姑娘是安心来此解毒,那位公子……便是急着回去了。他不听老夫的劝,一心急于返回,便用了最强的解药,来解喉中的毒……可那是极伤身体的啊,想必,你昨夜也看到了。” “可是,为何他没有提起?也没有——” “因为他不认得我。” “什么?” “那公子来此时,是被一伙人带来的,在此期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平日又是小童和他的随从关照,自然不认得我了。”老者狡黠一笑,“可是,老夫认识他啊,昨天一来,我就认出了。” 唐谷溪想起林落来,刚想问,忽又记起,林落是两年前消失的,苏宸是三年前自沙场消失的,二人中间隔了一年,应该是彼时苏宸刚走,林落便过来了。 他们俩,不可能碰到。 看她出神,老者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下。唐谷溪好似全无意识一般,木木地坐了下来,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热茶,盯着袅袅白烟,出神良久。 话说至此,她彻底想明白了。眼前这位老先生,是他们的大恩人,不仅救了苏宸,还救了林落,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苏宸的疾病可以解决,高老先生既然能这般说出来,便能再次授予他性命……可是,他到如今竟还不知此事。 顿时起身,正色跪在了地上,目视老先生,神情恳切。地板上微凉,她的小腿微微发寒,可是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先生如此大恩,谷溪无以为报,只能先给先生叩几个头为敬。”她锵然在地上磕头,三头落毕,再次抬首时,额上已落满了灰尘,带着淡淡的淤青,“可是先生,我求您,求您再救救他……” 几近哀求,眼角闪动着光芒。 老先生默然不语,从地上望过去,看不清他是喜是悲。他微一摆手,旁边侍立的小童跑过去,来到唐谷溪身边,弯腰将她扶起。 “姐姐,起来吧。” 唐谷溪仍旧无意识般,被那小童拉了起来,身子疲软发虚,目光却一动不动凝在老者脸上,流出寸寸渴望祈盼。 “你要先明白,”老者道,“他毒液未清,会一而再再而三引发咳血,一朝还好,可病情一旦恶化,便是日日吐血、夜夜吐血。到时,只怕用不了两三年,便要血尽人亡了。” 唐谷溪身子一晃,用力抓住了椅子扶手。 第四百九十章 给你治病 脑子乱哄哄的,耳边嗡嗡作响,胸中仿佛毒蚁啃噬,一寸一寸撕咬着她的肌肤,心如刀绞。 他当初急着回来找她,所以草草排了毒,可不曾想,那毒液尚未清理干净,只能维持一至二年的光阴。如今两年过去,咳血症再犯,她却要亲眼见着他受苦? 一切,皆因她而起。 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正是他的救命恩人所在之地。尽管苏宸仍被蒙在鼓中,可唐谷溪知道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能救苏宸! “办法不是没有,”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老者不禁咧开了嘴角,无奈笑道,“你以为,老夫和你说这么多,是想看你哭的?老夫可没那个兴趣……” 他长叹一声,被小童从椅上扶起。唐谷溪见状,欲上前搀扶,又被他摆手挡了回去,只好讪讪地退回来。 “那,老先生……”唐谷溪揉揉眼角,跟在身后,“还有什么法子?只要您说,我们一定照办。我知您清贵,肯定不屑于金钱财物,只要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去做。” “只要能救他?”老者停下,侧头笑看她。 “只要能救他。”唐谷溪毫不犹豫,坚定地道,直视着老人。 老者微微一笑,收回头来,继续向前走,“那……让你付出性命也行?” 唐谷溪脚步一滞,呆呆望着老者,她的停顿不是在犹豫着做决定,而是被老者的这句话吓住——苏宸的病,竟有这样严重? “先生,您什么都不需顾忌。”唐谷溪认真地看他,眸子晶莹透亮,“只要能救他,我可以付出性命。” 她想到了在家的老母亲…… 母亲失去自己,应该会很难过吧?她只有自己了。 想至此,胸口堵得难受,泪水即刻涌了上来。母亲,只能对不起您了,女儿只能来世再孝敬您……今生今世,我要还苏宸一条命。 如果他能好好地活下来,肯定能善待她的母亲,有他在母亲前尽孝,母亲大抵也能宽慰些罢。 “你哭什么?”老者停在一排书架前扭头看他,表情惊诧不已,似乎看到了惊世怪物一般。 雀儿也怔怔看着唐谷溪,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我……”唐谷溪低头抹去眼角的泪花,苦笑一下,“我在想,我与他相逢不过数日,却又要分别了。不过,此次我若能救了他,那什么也值得。” “去,给她。”老者将一张泛黄的纸笺交到小童手里。 雀儿拿着纸笺跑过来,交给唐谷溪。 唐谷溪接过来低头一看,那纸笺上只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没有任何字迹。她不懂这是何意,不懂老者给她这个做什么。 “他的病拖不得。”高老先生扶着小童向门口走去,似乎不想再多说话,“明日启程,去西州凰城找一个人,交给他这个,见画如见人。他自会医治那位公子……” “那您——” “我医不得了,”老者朝后摆手,“而且,我这里如今已没有那位公子的药了。” 唐谷溪跑到门口,怔怔看着老者的身影,这才想起来,似乎不用自己赴死啊……可是,心中仍有疑问,顺着石板路跑了过来。 “老先生,我还有一事要问。”得知苏宸有救后,唐谷溪明显高兴了不少,跟在高老旁边走着,“您说让我们明日启程,可我们才方到啊,而且望日还未到,林落还没出来,她——” “我说姑娘,你动动脑子啊。”老者摇头前行,目不斜视,“有那位齐公子在,以及林姑娘的弟弟,还缺你二人不成?林姑娘走不走事小,你那位公子的性命可是事大啊。” “您说的我明白。”唐谷溪神色黯然,“可是,齐煜和林寻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您也不知,那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小事。” 她想到了当日在风月阁,赵舵主逼迫那年轻小厮说的话。如今想起来,仍让她后怕。 “你放心,林姑娘在此,好得很。”高老先生停下脚步,幽幽瞥了她一眼,“丫头,记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丫头在我这里,好得很。” 好得很。 他说“好得很”,究竟什么意思? 唐谷溪留在原地,望着老人渐渐走远。此时晨光破晓,天亮了起来,海风吹动她的鲜红袍帔,唐谷溪方觉出冷来。 紧了紧衣襟,一边出神一边转过身去。 难道,林落并未被欺负,并不像那小厮说的,被李青峰一行带回去?还是……她在这里的两年,刻意隐瞒了一切?依她的性子,如此忍下去,倒不是不可能,不过,那得有多大的痛苦…… 而事实关键在于,齐煜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突然脚步一滞,心中慌乱无比。 他们来此,真的是对的吗?来找林落,真的对吗?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来找她,她如今的生活很好,不该来打搅她,把她带回以前的生活…… 或许她根本就不会跟他们走,甚至都不会见他们。人各有所求,他们以为团聚是福,因此不远千里跨越艰辛来此找她。焉知对于林落而言,与世隔绝无人认识的生活,才是她所求的? 这种想法如山间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地滋长。她甚至越来越加以肯定,是他们太自私了,是她太自私了,她从来不曾了解林落…… 心乱如麻。脚上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 站在竹屋的廊下,竹叶浮动,暖阳熹微,她只觉得浑身疲软,不知不觉向一根柱子靠去。 倏然,身后一软,靠进了一个人怀里。 她眸光一动,眼里生起柔柔暖意,嘴角浮出笑意来。没有转头,就那么顺其自然地靠在他身上,望着远方红蓝相间的天边…… 如此这般,便已足矣。 设想着今后的生活,返程、寻医、问药、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 是啊,一个“瞎子”一个“哑巴”,足以称得上“相濡以沫”了。 只要人活着,只要能彻底治好他,那么即便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但其实她又岂能不知,他们根本不会倾家荡产…… “苏宸,我们可能见不到林落了。”她轻轻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异样清脆。 她感到苏宸的头动了动,知道他不解。 “是暂且见不到了。”她抬起头来,转身看他,认真地道,“明天,明天我们要走,你,我,陆卫,还有玉蝉,我们先回西州。” 苏宸皱了皱眉,更加诧异。 “因为,要给你治病。” 第四百九十一章 还是冤家 得知唐谷溪四人第二日要走后,林寻和齐煜倒没显示出多大的震惊,对于他们而言,每一个人都活得不易,林落既已有下落,便不能因此再赔上一个人的性命。 何况,尊贵身份的苏宸,本就不必跟到这里。 可是对此为难的人,却是唐谷溪。 她把这片“世外桃源”转了个遍,在那座高塔下面站了良久,望着上面无数个黑漆漆的窗口,不知道林落究竟在哪一个里面。 她在做什么? 快乐还是痛苦? 唐谷溪不知自己的心情为何一直低落,明明是最幸福的时刻,眼看着最圆满的那天越来越近了,可心里却被一片迷雾包围。 像极了她最初离开盛歌时的心情。 她低下头,开始往回走。 到那一天,塔里的人会不会出来呢,出来了,会不会跟齐煜他们走呢? 如果不走,岂不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看似只隔一片海域,余生若长,何时不能再乘舟过来? 可命中多有变数,许多事,不是想得那么简单。谁知这一眼,不是最后一眼呢? 这个人,怕是要她欠她一世了。 生来便是为了寻她,消失也是因她而起。 自始至终,她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今夜的欢送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还不回去?”前方有个人影出现。 唐谷溪抬头,微微凝神,“欢送宴?” “是啊,咱们一共来了六个,明天一早,商船过来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林寻长叹一声,作出可怜的样子,“要在这孤岛上呆将近十天,岂不是要跟你们道喜祝贺?可以早早回去享清福了……” “那你也跟我们走啊。” “我啊,还是算了吧。”林寻等她走近,和她并排走,默默不再说话。 唐谷溪知道什么意思。 心情不由更加低落起来,寒风中,两人默默行走,神色复杂,余晖映照过来,更添了一股苍凉之意。 倘若林落不离开,或是她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那么林寻和齐煜也是不会走的…… 彼时,两队人分隔天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 呵,尤其这海岛,音讯不便。 细想起来,自三年前离开临清,她和林寻貌似还没分开过半年以上。这很奇怪,她和无数人分开过,和父母、和林落、和苏宸……就是没有和林寻久别过。 久别。 她用余光观察他的侧脸,发现林寻也在低头沉思,他平日本就爱嬉皮笑脸——虽说笑脸越来越少。但终归不是深沉之人,因此,此时的深思模样,带着一抹淡然和沧桑,令人感觉不像他了。 有几分不同的味道。 为何这么久了,她和林寻之间,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感情呢? 异样感情…… 这个念头冒出来,吓了唐谷溪一跳。其实也不是吓,而是讶异,是莫名其妙,是对此感到奇怪。 她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将头微微转开。 林寻自然察觉出她的变化,扭头看她,不知想到什么,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笑什么?”唐谷溪盯着他。 “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刘五冈……” 刘五冈? 唐谷溪呆了一刻,旋即明白过来,不禁咧嘴一笑。口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回忆起在临清时,那些久远的记忆…… 她当初可是叱咤风云手挥长鞭在临清城扬名立威的唐家大小姐呀!身边有哭哭啼啼胆小如鼠的玉茗,还有那个躲在青楼等着她去收拾的刘五爷…… 不知他现在怎样了,还有没有再招摇撞骗,他家的那三个儿女,如今多大了,长到多高? “若非他,我们也见不到你。”林寻说道,又补充了一句,“在比武擂台上。” 若非他,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唐小姐比武过后,不管结果如何,最终都是会嫁入公孙侯府的。一入侯府,那便成了公孙家的少夫人,再出来抛头露面,恐怕也就难了。 所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不会发生劫亲…… 再后来,她会因少夫人的身份,被公孙家牵连,被诛杀致死。唐谷溪,骆相思,便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你这么说,我倒有个疑问。”唐谷溪看着他,眯起眼睛,“你们当时是事先知道是我,才上台比武引起我注意的,还是后来——” “大小姐!”林寻叹口气,“我们哪有那么奸诈?还上台比武引起你注意……啧啧,我要早知道是你,就拼尽全力跟你打了。” “呃,这是为何?” “为何?谁知道你就是她啊。”林寻似乎忿忿不平,“就是那个折磨了我娘一辈子也折磨了我姐一辈子的女人,那个落入悬崖也没有摔死的南国公主……我要早知道当日比武的小姐是你,早就把这口恶气一齐出了。” 他说的辛辣歹毒,句句带刺,毫无情面,却让唐谷溪听到后,没有生气。反而是面带笑意,极其享受地听他说完了。 “合着你恨了我一辈子啊。” “别说,还没到一辈子呢。” “那就是恨了我一路了?” “这话倒没错……” 唐谷溪撇撇嘴,扬声问:“说啊,你还没说呢,到底怎么认出我的?” “你自己猜。” “我猜?我怎么猜得到……”唐谷溪不满,止住了步子,转身看他。 林寻也停下步子,转身看她,目光幽幽下移,移至她脖间时停住,怒了努嘴。 唐谷溪一愣,低下头一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因为那块红斑…… “我愿与容公子一试!” 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竟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唐谷溪嗤一声,继续向前走,“你现在可没以前有趣了,无聊的很。” “你也没以前可爱了,糟心的很。” 可爱? 唐谷溪不由一怔,忽然伸过手就去扭林寻的脸,一边拽他的脸一边叫道:“你说谁可爱?说谁可爱?”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我若不是看你名花有主了,早就动手了,快快……放开!” “好啊,你动手啊。”唐谷溪乐了。 见唐谷溪得寸进尺,林寻也不喊叫了,双眸一凝,索性豁出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反手一拽,将她扯向自己胸前。 唐谷溪暗叫不好,没料到他会用这下流的招术,身子向前飞扑时,脑子也在快速转动。眼看就要撞到他身上,一瞬之间,突然猛地一挣,向后倒去。 许是用力过猛,她原本是要躲开,不曾想却控制不住,连退了两步,第三步一脚踩空,掉进了身后的池子里。 第四百九十二章 践行宴 暮色降临,临水的小亭子里灯火通明,四周挂着厚实的卷帘,挡住了外来的寒风。亭内空间不大,却也足够六个人坐下了,且还绰绰有余。 若说前日那场晚宴是高老先生特意招待来客的,那今夜的“欢送宴”,则是名副其实的饯行酒了。 践行,践行,在此一别。 “他们两个好了没,怎么还不出来?”齐煜一边拿着酒壶绕桌子倒酒,一边别有深意地打量林寻。 林寻一脸无害状:“那是她自己掉进去的,可不怪我……” 齐煜抿嘴一笑,继续斟酒。 “还说呢,林公子,你可行了吧。”玉蝉笑着说道,手里端着两碟菜走了进来,“好在小姐的病快痊愈了,也不是娇弱之人,否则经这冷水一浸,还不知要生出多大的病呢。我看,王子的病未治,小姐的病又添,我们这两个人,还真不让人省心哪……” 林寻笑了:“玉蝉姑娘,你这小姐长小姐短的,还‘我们这两个人’……说得真亲切,好像你已陪嫁过去了一样。” 玉蝉脸一红,索性放下菜道:“本来嘛,反正回去后他俩也要成亲的,不管怎样,我都是小姐的丫鬟。只要小姐不撵我,我就不走。” 众人听罢,微微一笑,也都没说什么。 前半生的那个小姐命太苦,性子软弱,爱了一个人一辈子,最后在那人不知道自己心的情况下,竟为他而死。身为她的婢女,玉蝉为她不甘,也为自己不甘。 现在,一切都好了。以前的小姐没完成的心愿,如今的小姐完成了……纵然不是同一个人,可也是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她再次当陪嫁丫鬟,也是心满意足的。 虽不知为什么,可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没有跟错人。 “那你呢?”齐煜倒完酒,忽然说道,坐下来笑看玉蝉。 “我……什么?” 齐煜笑了笑没说话,林寻却说话了:“我看啊,玉蝉,你要不跟陆大哥好了,反正你俩主子终成眷属,你们两个也——” “胡说什么。”玉蝉踢他一脚。 坐在一旁始终未说话的陆卫也急了,忙扯开话题:“今晚上的菜不错啊,哎,少将军,这岛上的主人高老先生为何对我们这样好?按理说我们是来求他的,现在看来,我们倒真成了客人一般。” “本来就是客人啊。”齐煜垂眼,淡淡说道。 话虽如此,可他也觉得奇怪,不是此刻才觉得奇怪的,而是一开始便觉得奇怪。不过仔细想过后,便排除了老先生特殊身份的可能性,许是想多了,老先生就是大度心善而已。 桌上摆的多是海里的鲜货,看起来味道鲜美,香气扑鼻,上完菜后,林寻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等着吧,不着急。”齐煜微微一笑,忽转头看向玉蝉,“不过也是奇怪啊,唐谷溪受了凉泡热澡换衣裳,为何玉蝉你不去?难不成……这些事,也要苏宸来做?” 这些事,也要苏宸来做? 玉蝉顿时怔住,只觉得脸红得发烫。 这话说得这样露骨,还是问她的,虽说并不要她回答,可在场只有她一个女子,还是无比尴尬。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 再者,小姐和殿下的事……又瞒不住,不是早就人尽皆知了吗?她就不信,林寻他们不知道他俩的关系。 …… 然而这次,齐煜还真没说对。 与之相隔不远的小屋内,火炉烧得极旺,火光映亮了坐在榻上的人的脸。唐谷溪打了个喷嚏,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端着苏宸刚递过来的姜汤,脸庞微微发白。 “还是过两天再回去吧。”苏宸朝这里看了一眼。 唐谷溪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过小风寒,今晚睡一觉就好了,不能耽误,一天也不能耽误……” 苏宸笑,手里拿着干手巾走过来,为她擦尚未干的头发,“我两年都这么过来了,还差这么两天?老先生说严重了,其实没必要。” 唐谷溪眼一瞪,把他的手推开,“什么没必要?” 看她真生气了,苏宸只好笑着摇头,叹了口气,眼底有一丝不忍:“可你这样子,可要在船上受罪了。” “这点罪,对我来说算什么。” 苏宸没再说话,想了想也是,这点罪,对于这两年过后的她,又算什么?与之相比,自己的身体,真的才是她最担心和最害怕的…… 为了不让她担心和害怕,他能做的,只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你记住,”苏宸捧住她的脸,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只有你好,我才能好。” 火光下,四只眼睛亮闪闪的。 只有你好,我才能好。 “你不也一样?”唐谷溪笑了笑,把他的手拿下来,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他们等急了,我们快走吧。” “等等。” 苏宸拉住她,另一只手从衣架上拿来一件黑青色毛领大氅,比唐谷溪身上的红色氅衣还厚。但这不是他的,而是齐煜见他未带任何衣物,昨日送过来的。 于是,唐谷溪被裹上了这厚厚几层,显得三分笨重七分可爱,风帽将头部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面容和红红的鼻子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天微寒,月高风凉。两人顺着竹板长廊走到了亭口,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说笑声: “谁去叫他们?” “我不去……你别看我。” “呃……少将军,您也别看我,我腿脚不便,您是知道的……” “我、我也不去……” “就你了林寻,事因你起,你逃不掉的。” 苏宸摇头笑笑,掀开帘子,见齐煜正往外推林寻。林寻一见他们,立马停住了,转身道:“你们看,天助我也。” 二人笑着落了座,玉蝉帮唐谷溪把两件外衣脱下来,放在了一旁。亭内暖和,许是考虑到唐谷溪受了风寒,因此他们将这里的火炉烧得极旺。 “我先给你赔个不是,”林寻举起一杯酒,笑嘻嘻,“今日不论如何,错在我,让小姐受了风寒。这厢有礼了。” 唐谷溪撇撇嘴:“本小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说着,端起一盏热酒来,饮入喉中。 顿时,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简单的两句话,似乎将俩人带回了三年前。 一番说笑后,几人才说起正事来。即便谁都不说,可在场之人也明白,明日一别,或许是这一年的最后一面了。 不过,这一年将尽,似乎也不是值得难过的事。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忽梦少年事 酒过三巡,唐谷溪借着酒意对齐煜道:“十五那天林落出来了,你可一定要对她好点儿啊,无论她说什么……对你做什么,你都要留住她,记住,一定一定要留住她……” 齐煜笑着听着,一手握着酒杯,目光落在桌上没说话。 林寻嗤了一声。 “这还用你说?”他把手抬起来,正欲搭在唐谷溪肩上,忽想起来她是个女人,微醉之下倘以为是平日饮酒的兄弟,又收了回来,“你就别担心,我姐她不论说什么,我们也会把她带回来的,有我保证,你放心!” 他拍着胸脯大笑,看起来真的醉了。 唐谷溪斜睨他,嘴角挂着笑,脸颊红扑扑的,“可是……若是她有别的苦衷呢?” 不等林寻说话,又转过头来看着齐煜:“反正,你听清楚了少将军……少将军,我再最后叫你一声少将军……不论如何,你不要信她的话,她可会唬弄人了,可又永远不会对人说出实情,所以……说什么,你也别信。” 说什么,你也别信。 再像当初在将军府一样,对你说她不喜欢你,她永远不会留在凉禹,你也别信。因为她在说谎…… 因为婧儿,因为婧儿一事,她不敢去对别人动心。生怕连累了他人,委屈了他人,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人,所以找出无数说辞和理由,去“名正言顺”地拒绝。 可是谁不知道,她喜欢齐煜? 别人可以不知道,唐谷溪却无比肯定,单凭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也可以肯定。 不管婧儿的事如何,不管林落离开之前是否去了李青峰那里,这都不是她留下来的理由——因为齐煜根本不会在意这个。 如同苏宸一样,他才不会在意这个。可是唐谷溪能想通,她能不能想通呢?她能不能忘掉自己的过去重新开始呢? “她说什么,我当然要信。”齐煜笑着将酒杯递到嘴边,闭上眼睛,饮酒入喉,“可是……这都不重要。” 众人愣了愣,都好奇地看他。 “重要的是……”齐煜睁开眼,视线扫了一圈众人,最后落到苏宸脸上,“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俩方才,为何过来得那么晚?” 话锋一转,众人知他故意说笑,便都乐起来,将目光转向苏宸和唐谷溪,这二人倒没什么尴尬,认真地解释。 “因为姜汤多熬了些时辰。” 玉蝉和陆卫笑起来,不好再为难自己的主子,可是林寻抓住这个不放,不停地问他们何时成亲、在何处成亲、要不要回凉禹、要不要排大场面…… 人虽不多,笑声不断,酒杯撞击的声音,伴着炉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看起来温馨不已,喜气盈盈。 在四周的说笑声里,齐煜将酒杯举在自己眼前,手指轻轻转动,细小的花纹映入了自己眼帘。 最重要的是,她在何处,我在何处。 你在战场,我也在战场,你在凉禹,我便在凉禹,你要回西州,我陪你,你要留下来,呆在这荒凉寂静的孤岛,那我也褪去一身金甲华服,做个终日闲散的废人吧。 况且,这荒岛,也不是荒岛…… “齐哥哥,你会骑马吗?” “我会啊,父帅常带我骑马,我骑的可好了!” “……是你自己骑,还是和你父帅一起?” “呃……当然是和父帅一起……父帅说,我还太小,不能一个人在马上……不过我可以自己骑小马驹,真的!不骗你!” “哼,那就不算,我还能和父帅一起骑呢!” “你?” “对啊。” “你这么小,不怕摔下来?你父帅胆子可真大。” “你不也很小?还说我。” “我那不一样……我是男儿,自幼要学骑射的,将来要随父帅出征作战的,不能与你们女孩儿比。” “切,我将来也要随父帅出征作战的……” “你?” “对啊。” “你是女孩儿,女孩儿不会上战场的。还有,你知道‘出征作战’是什么吗?” “我……我……” “哈哈,哈哈,看,你都不知道!所以啊,别逞强了,以后不会的,只管来问我就好,齐哥哥一定都教给你!” 他拍着胸脯,大声道。 那年,他不过六七岁,跟着父帅一路来到西州,说是拜访一个友人。其实拜访谁他才不管呢,他高兴的是,可以不受母亲管制,跟着父亲出来游玩了! 游玩,对,就是游玩。 可是到了那个将军家里他才明白,旋即也很失望——那将军家里连一个可以玩耍的男孩子都没有,只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儿。 女孩儿有什么意思,何况她还只有四岁左右。 七岁的男孩一脸闷闷不乐,一个人来到后园玩耍,不想却碰见了她被奶娘带着出来,于是,就发生了上面那一幕…… 那一幕。 距今已有,近二十年? 年少的记忆也许模糊,也许会忘却,但童年的感觉不会忘却,尤其初见某个人的感觉,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却。 这一天不会记起来,明天不会记起来,总有一天,会记起来。 即便永远不会记起来,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会如烙铁般永远刻在心里。 以后不会的,可以来问我,齐哥哥一定都教给你! 可是,还有以后吗?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以后了。 楚家败落,满门抄斩。楚忆安没了,楚伯父也没了,父帅病倒,连续几个月不再上朝,与凉禹的君王僵持了十余年…… 直到那天,有对姐弟手拿书信上门求助,书信交到父帅那里,两姐弟顺顺利利留了下来。再然后,切磋剑艺,名声大噪,三人交好,共商秘事…… 林家姐弟和他趣味相投,且有超高的剑艺武功,对自小是独子且只有七王子一个玩伴的他来说,不得不说是天大的幸事。 幸事。 所谓幸事,便是不论相隔多少年,该相见的人,总有一天会相见。 他才不管她以前经历了什么,如今变成了什么。不管是苍颜白发还是青春靓丽,不管是她已有了一个女儿还是依旧是洁净无暇的姑娘……他都不在意。 可说实话,当林寻告诉他那件事时,他的惊讶无人能想象。 可那惊讶又只是惊讶,愤怒又只是愤怒,痛惜又只是痛惜,他不敢相信她的命竟这样苦——怀上自己痛恨之人的孩子,且根源是为了劝解自己的姐妹,最后激怒那人,成了他报复的第一个目标。 婧儿。 她用自己一生的清白,使冯昀认清了那人的真面目。可从此,两个好姐妹便再也不是姐妹了,情分一刀两断。 事情再也回不去,冯昀所能做的,只有为她揽下一切,包括后果。孩子是她的,污名是她的,激怒师父也是她的…… 可落在心里的疤,却是林落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 终须一别 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来时的那条路本来不长,可今日一行人走到海边时,却觉得无比难走。虽说照样是嘻嘻哈哈,说着重逢的时间地点,可还是掩不住沉郁的气氛。 那艘过来时的船已停在了岸边,有三三两两的采药者采石者下船登岛,上船的却只有他们一队。 宫里派来的仆从一半留了下来,一半跟唐谷溪回去,此刻站成了两队,停下来彼此面对。 齐煜在苏宸肩上打了一拳,道:“记住了啊,回去好好治病,别欺负唐谷溪,若是她收拾不了你,我回去会替他收拾你的。” 他伸出手指,指着苏宸,强调:“记住,好好治病。” 苏宸轻巧地弹开他的手,不慌不忙:“有劳少将军费心,郑某会照顾好自己的,即便照顾不周,我家夫人也会照顾的。”他狡黠一笑,“所以,少将军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说着,一手在底下拉住了唐谷溪的手。 众人自然看到,皆笑了起来。 齐煜仍旧瞪着他,一双黑眸里似笑非笑,带着凛冽犀利的气质。 “齐某也不劳殿下费心了,马上,我也会将齐夫人带回去。” “哟呵,齐哥哥,这话我可记住了啊!”林寻一蹦三尺高。 “记住什么你记住!”齐煜一巴掌扫过去,勾住了他的头,拉到自己胸前,“别忘了,以后该换称呼了听到没?” “换……换什么称呼啊!”林寻佯装不懂。 “林公子,以后要叫姐夫了啊。”玉蝉笑道,“不过少将军也太心急了一点,不知道林姑娘听后作何感想呢。” 众人哈哈笑起来,唐谷溪朝她看了一眼,露出赞赏的目光,心里暗道玉蝉跟自己久了,还真是越来越像自己了。 “是啊齐哥哥,你听到没?你着急什么!还怕别人抢了嘛!我姐要是听到,该骂你没羞没臊了,你还——”他话还没说完,夹在齐煜臂弯里的脖子只觉一疼,顿时大叫起来,“谋杀小舅子啊,你还是不是人!” 小舅子? 好吧,这也算。 齐煜满意一笑,松开了胳膊。 “就该好好教训一下他,昨天把我害那么惨,他也就只有在你这里才不敢横。”唐谷溪恨恨道。 林寻顾不上反驳他,只摸着自己的脖子与齐煜保持了距离,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看着齐煜,叹道:“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你们都走了,只剩我和他,这人不得把我虐死才怪?” “林公子,其实讨好少将军很简单,你接下来的日子不必那么难过。”陆卫呵呵笑道,一副胸有成竹之状。 林寻见状,忙凑过来,陆卫伏在他耳边说了一通话,林寻神情慢慢舒展,露出笑容,不住地点头。 苏宸等人见他俩私语,也不再理会,深吸一口气,气氛瞬间又沉重起来,正式起来。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多回的好友,彼此笑看对方两眼,似乎没有再多余的话了,只好轻轻点头。 “保重。” “保重。” “少将军,保重。”唐谷溪也笑了笑,认真看向齐煜,望过去时,视线不由扫过远处的塔尖。 保重,里面的人。 齐煜微笑着点头,认真端详唐谷溪。 苏宸察觉到异样,不禁面露不悦,挑眉瞪齐煜,带着一丝挑衅意味:“喂,非礼勿看,明白吗?” 这眼神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即便齐煜没什么意思,可不代表他不会介意。 唐谷溪从塔尖收回视线,刚回过神来,便听到苏宸的话,有一丝不解,看看齐煜,又看看苏宸。 齐煜毫不理会他,继续对唐谷溪笑。 “以前,我一直为苏宸感到可惜。” “嗯?”唐谷溪摆回头来,更加不解地看齐煜。 “喂。”苏宸的不悦加重了几分。 齐煜长吸一口气,目光划向远方,“苏宸啊,七王子,先王最出色的一个儿子,论他的资质,娶任何一个贵国的公主都绰绰有余。” 苏宸嗤笑一声:“行了啊,以前也没见你夸过我,该夸的时候不夸,不该夸的时候倒合不拢嘴……” “所以,你会觉得,苏宸喜欢上我,是他吃亏了,我配不上他是吗?”唐谷溪笑着问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生气来。 齐煜的视线收回来,笑着点头,“是。” “你瞎说什么。”苏宸皱眉微怒。 “不过后来不是了,”齐煜接着道,“当然,这和你的身份无关,我只是,看到了你这小姑娘身上的不同之处……” 唐谷溪笑了笑。 “所以,现在不是你配不上他了。”齐煜没有为上句话解释,而是直接引出结论,视线随之转向苏宸,“而是他配不上你。” 苏宸眉头展开,旋即笑了。 这话还不错。 可是唐谷溪摇了摇头,面容略显严肃。 “不是。”她说道,“没有什么配不上与配得上的,所谓缘份,只不过是两个人看对眼了而已。所以,无论以前还是今日,都不存在这种说法。” 说罢,她迎着齐煜的目光,笑得和煦。 苏宸搂过她的肩,挑挑眉看向齐煜,嘴角浮现一丝得意又满足的微笑,意思是看见了没,听到了没,我俩的关系,不用你一个外人讨论。 齐煜亦扬眉笑笑,甘拜下风,不再说话。 扬帆起航,就此别过。 海风猎猎,吹动了白帆,也吹动了岸上几个人的衣袍。袍角翻起,随着他们乌黑的头发被风摆动。 船上,亦站着四个人,朝岸上挥手。高处的风更大一些,因此他们的头发与衣衫,飘动的幅度更大。 船渐渐驶离岸边,岸上的人影愈来愈小,最后化为一点,再也看不清面容。被风吹得也凉了,几个人才反过身来。 许是昨夜睡得不大安稳,或是酒席上酒气入喉了,苏宸刚转过身来,便感到喉咙一阵不舒服,如火烧般疼痛,又如虫蚁般爬过,既痛又痒,难以忍受。 而喉咙连接着肺腑,便只觉肺部涌上一股热流,直冲喉间,嘴里一股血腥味。 “苏宸。”唐谷溪发现他面色微变,一把抓住他。 陆卫和玉蝉也都转过身来,见事不妙,急忙搀扶着他往回走。 第四百九十五章 郑青最好 几天之后,他们下船换了马车,唐谷溪担心苏宸病情加重,故而没有回宛都家中,也免让母亲担忧,因此一路直奔凰城而去。 此次出来本就预备了数月的银两和衣物,知道海上颠簸路途坎坷,大家也都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可是没想到,海程不过十天就急急而返了,不过也还好,将剩下的心力都放在去凰城的路上,倒显得并不手忙脚乱。 高老先生给出的纸笺果然有用,那位医者见画如见人,对唐谷溪等人好生招待,对于一个归隐青山一向冷傲清高的大夫来说,不对你闭门不见就算好的了。 喉疾要靠行针,可一旦行针,必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见好的,须得长期下功夫。于是,唐谷溪想出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位大夫请回家。 可是结果令人失望,大夫连山都不肯下,自然更不会随他们住到家里去了。无奈之下,只好用第二个法子:每月过来两次。 无非是路程多花一点时间,其余倒没什么。 行过一次针后,大夫又嘱咐了两剂药,一行人也没再多留,这便下了山。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出了山门,唐谷溪自然急切想知道他初次行针后的感受。 “现在只觉通透了不少。”苏宸拍了拍她的手,“不会立马见效的,别心急。” “是啊,小姐,这针灸是长期疗法,不可能第一次就见效的。”玉蝉掀起车帘,让唐谷溪低身进去。 “我知道,”唐谷溪坐了下来,待苏宸和玉蝉进来后,又摇了摇头,看着苏宸,“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话了。这样可以节省些力气,对病症也舒缓一些。” 毕竟毒源发在喉咙,纵然不影响说话,也是和发声有关联的。 苏宸听罢,倒没反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倒让唐谷溪心里难过——是不是以前就一直不便说话?为了让她安心,只好装出一副与往常无异的样子来,殊不知承受着极大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他见了她才加重病情的。 对,一定是这样。他没见她之前,两年来不一直无事吗?见了她的这些天,便开始陡然加重,开始吐血…… 念及此,唐谷溪后背发凉,只觉冷汗从头上冒下来。 又一想,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神情,否则一定会问,所以赶忙转过头去。 苏宸只看到唐谷溪扭着头看窗外,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好问,便一直沉默着。 因为的确,不说话的确能让他感觉舒服些。 唐谷溪看了会儿窗外,只觉心烦意乱,身子也极重,好似老想睡觉,最近一直没多大精神。 她索性闭上眼,趴在苏宸怀里睡着了。 苏宸摸着她的头,眉头微蹙,听着外面车轮转动的声音,脑袋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回到家是在三天之后。 唐夫人显然早知道苏宸和女儿之间的事,对苏宸的乍然出现,她没有表现多大的吃惊,反而极其热情地招待。 吩咐家里的厨娘做了许多菜,有几样还是北方特有的。因为她是北地人,苏宸也算得上是,因此大多口味皆是按盛歌和凉禹来的。 路途颠簸,而苏宸毕竟疆场磨砺多年,不同于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子们,因此倒没有多疲惫。 反而是唐谷溪,一进家门先去房中睡觉,好在母亲和苏宸之间的谈话并不尴尬。唐夫人一向豁达和蔼,暗地里其实也知道当初从流放地救她的人,便是这位凉禹王子的手下,因而心中更多了几分感激。苏宸则彬彬有礼,谦逊恭敬,更令唐夫人感到心满意足。 加上玉蝉和陆卫在旁边说些补充的话,唐夫人也渐渐了解了这位王子以前的经历,只是对他今后的打算略有疑惑。 论身份,他是凉禹的王子,如今而言便是亲王,回到凉禹必是封爵的。而就目前形势,他和溪儿似乎对“郑青”这个身份更喜欢一些。 是啊,郑青只是个普通人,为的是和溪儿相守。 而苏宸却不同了,纵然早已不再涉及王权纷争,可毕竟身份不同,将来的命途皆是和王公贵族、朝廷政事挂钩的……并且,哪个王公贵族不是三妻四妾? 即便他本人不想,可依据凉禹国的国制,这便是天大的笑话。即便他能承受这笑话,可身为母亲,她却不想女儿将来面对任何的风言风语,有一丝一毫的压力。 如此,郑青,便最好。 “晚辈的意思,和伯母的意思相同。”苏宸坐得笔直,嗓音虽暗哑,可语气恭敬,不慌不忙,“我既然回来是郑青,那以后便都是郑青。苏宸……他已经在战场死了,死掉的,是以前的我,伯母对此不必担心。” 唐夫人忙笑道:“我自然不是担心,你能如此对待溪儿,我很感动,这也是溪儿的福气……” 苏宸却忙摇头:“不,不是小溪的福气,是晚辈的福气。伯母,您还是忘了我以前的身份吧,那只是个虚位而已,和我本身没多大关系。” 唐夫人点点头,说声“好”。 “可是,凉禹却还有一位人,我想去见一面。”苏宸垂目皱眉,“不见的话,恐怕今生不得安……” 唐夫人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把我养大的母妃。”苏宸抬起视线,“萧王妃,也是如今的太后……我必须,去见母妃一面。” “这是一定要去的,”唐夫人道,目光闪烁着柔和,“也亏你有难得的孝心,我虽不问官家王族之事,却也知道,没几个王子王孙是有孝心的,王权之争,就更别提善良了……多少亲兄弟,死在彼此的刀光剑影之下。” 苏宸闻言,似乎也陷入了怅惘。唐夫人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可不是听说,而是自小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且亲身经历的事实…… 不知如今的王兄苏敖,在外可过得好? 苏寅可长大了、成熟了?面对朝廷政务,他稚嫩的肩膀能否负担得起? 他,苏宸,是不是个自私的人?一个只顾儿女情长,放手天下的软弱之人?父王见到如今的自己,又会说些什么呢? 翌日一早,还未睁眼,他便听到外面刷刷的剑声。披衣而出,见一个身影在园中练剑,身姿飞扬,衣袂翻动,剑法却略有几分生疏。 一身粉衣黄裙,长发因练武而绾到了一起,从背后垂下来,显得俏丽而又干练。面庞白净,眼角余光注意到他后微微一笑,继续练剑。 苏宸翘起嘴角,似乎良久没见她穿过如此靓丽青春的衣裳了,也良久没见她如此活泼动人了。 可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孩子没了? 唐谷溪一直觉得自己的身子不比以前了,又是风寒又是犯困的,哪像她以前的身子骨?许是这两年疏于练武的原因,师父给她的那把青玄剑,都一直挂在床头没有动过。 思来想去,还是把剑重拾起来的好。因此,一夜睡过之后,她早早起床,拿上剑便出去。 先活动了活动筋骨,以免正式练剑时伤到自己,一切准备就绪后,口中默念林氏剑诀,运气发力,开始了招式。 可是,意外却还是到来了。 正在水生风起之时,只觉腹中一阵剧痛,忽然涌上来的那种,顿时阻断了气息,气息一滞,必然阻断了功力。手脚一软,剑“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随着剑倒下的,还有那个粉衣黄裙的身影。 唐谷溪紧捂腹部,跌坐在地上,痛得连叫声也发不出来。 苏宸一个箭步冲上去,几乎是同时,将她从地上抱起,转身进了屋子。 “快去叫大夫。” 跑过来的小厮还未发声,便听到门内传来一声低喝,急忙扭转身子跑出去了。 紧接着,玉蝉和陆卫也跑了过来,陆卫是本就在这间园子,和苏宸的房间挨着,玉蝉是早起不见了小姐,猜想她在这里,便走了过了。 谁知道,一进来便见小姐倒下了。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苏宸把唐谷溪放到床上后,正欲转身去拿什么,却被唐谷溪一把抓住,他又返回身来,伏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此短的时间,唐谷溪早已面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却还在咬牙忍痛,嘴唇泛起了白色,另一只手仍捂着肚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玉蝉扑过来,吓得面如土色,看她捂着肚子,忙道,“是肚子痛吗,快去拿止痛药!” 身后的丫鬟正欲往外走,又被苏宸一声叫住:“不要去,先不要去,不是一般的腹痛。” 他眉眼紧锁,盯着她咬紧牙关的样子,心急如焚。可他又隐隐觉得,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两个丫鬟忙进忙出,端来了热水,拿来了毛巾,剩下便不知道干什么了,只好呆呆立在一旁。 “你们先出去。” “是。”两个丫鬟默默退了出去。 “陆卫,你也出去。”苏宸低低说了声。 陆卫也帮不上忙,只好点头退出去了,守在门外等着大夫过来。 因事发突然,仆人们也不敢禀报唐夫人,又经陆卫指示,此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唐夫人的好,等大夫来了查清病因再说也不迟,毕竟她年纪大,以免着急。 玉蝉把毛巾拧干,一遍遍擦拭着她头上的汗珠,唐谷溪大口喘着气,似乎痛感减轻了不少,握住苏宸手上的力也轻了许多。 这时,苏宸和玉蝉皆看到,床上有一滩血迹。 如一道闪电,将苏宸直直击在原地,耳边雷鸣炸响。 和他猜的相差无几,可当事实直摆在他眼前时,还是让他心如刀绞。 玉蝉则瞬间呆了。 呆了一刻后,眼圈立即红了。玉蝉不是傻子,她毕竟陪原先的小姐出嫁过一次,该知道的事情都会知道。可是,可是如今的小姐,还未出嫁啊,不仅还未出嫁,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清誉事小,毕竟她和殿下马上就会成亲的,此事不传出去谁也不知道。可是,可是那是她和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啊,一个未成形便落掉的孩子…… 她见过原先的小姐为了能让孩子出生宁愿舍弃掉生命,所以她理解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上回死的是小姐,这回死的是孩子。 玉蝉的泪啪啪落下来。 苏宸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目光由腹上转到了脸上,由一片殷红转到了一片惨白…… 视线触及唐谷溪面容的那一刻,他把手中的手举到了自己唇边,不停地烙下唇印,一边紧捂着它一边忍住眼泪,想要把她牢牢攥住,牢牢护住,再也不松开…… 唐谷溪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眼角含着水光,看到苏宸那一刻突然笑了。 她的视线有些失焦,却还是认认真真看着他,看了良久,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太不小心了?” 苏宸摇头。 “我太不小心了,是我太笨了……”她移开目光,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对不起……” “别说了。”苏宸面色忽转凌厉,“什么对不起,我哪里需要你对不起了?错的人是我,是我该死,是我疏忽大意!” 他的目光又突转温柔,伸手抚摸她的脸。 “别说了,小溪,大夫来了吃过药就不疼了,你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什么事也没有了。” 唐谷溪听话地闭上眼,真的便不再说话,可眼角还是有眼泪不断流下来。 大夫把过脉之后开了药方,说要好好休息,至少半月之内不得下床,如此如此嘱托了一番才回去。 这么大的事,唐夫人即便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从她来到这间屋内起,苏宸便一直跪在她面前。玉蝉是始终当他是王子殿下的,因此也一直低头跪在身后。 唐谷溪无力说话,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伤心,一直闭着眼不作声。 唐夫人一听到消息,便大致猜到了是何事。为人娘亲,她说不生气那是假的,说不计较那也是假的,可是生气又不止生在苏宸身上,也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可看到床上的女儿那副样子,她的满腔愤懑又变成了心疼。面对跪下来的苏宸,她的生气又变成了叹息,何况毕竟他的身份不普通…… 此刻,唐夫人是又急又气又羞又愧,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把罪责全都怪到自己头上。 好言教导自然少不了,她担心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能不能给了女儿安定的生活? 药煎好后,玉蝉端着进去了,唐夫人执意不肯离开,一定要亲自喂她。玉蝉只好把药碗交给夫人,自己则侍立在一旁。 “殿下,您看这……”苏宸走出来后,陆卫跟在他身后,见他神情也不敢说话,直到走出园子,他才小声问出几个字。 苏宸一拳打在一棵树干上,垂下头,面容无比悔恨,对自己这一天来憋得怒火,总算发了出来。 苏宸啊苏宸,你在干些什么? 看你做的好事。 她还向你说对不起,是你对不起他,是你对不起她啊! 你到如今什么都给不了她,却还要她为你受罪。前两年她为你受得罪还少吗?她吃的苦还少吗?为什么你回来了,情况却没有好转呢? “陆卫。” 良久,他终于睁开眼,眼前缭绕一层水雾。 “属下在。” “备好马,后天,我要回凉禹。” “殿下,你……”陆卫大惊,张大了嘴巴。 “回凉禹,见了太后,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娶她。”苏宸道,“我不能再让她这么等着了,何况……我也等不及。” 第四百九十七章 我要娶你 房间里,玉蝉慢慢喂着小姐喝药,此时已是晌午了,喝的是第二回药。 唐谷溪看了看眼前空着的圆凳,轻声问:“母亲是何时离开的?” “就在小姐睡着的时候。”玉蝉搅了一下汤药,又舀了一勺,伸过去,“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唐谷溪愣着没动。 玉蝉有些迟疑,手便也不敢动。 “他呢?”唐谷溪推开她的手,表示自己不想喝了,她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只透出淡淡的疲惫之感。 玉蝉盯着还剩半碗的药,想要劝她喝下去,可又不忍说出口。这药实在难喝,况且离今早喝药没过去多久,一肚子药水也不好受,便叹息一声,放下了药碗。 “和陆大哥出去了,还未回来。” 唐谷溪怔怔盯着前方,点了点头。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玉蝉下意识起身。只见苏宸疾步匆匆推门而入,视线投过来时,脚步也随之停下,落在唐谷溪身上良久。 玉蝉知道自己不该在了,对苏宸施礼后走了出去。 “你去——”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便飞了过来,一双手把自己的手握住。唐谷溪能感觉到,他有多紧张多心急,手指被他攥得生疼,上面微微冒着汗。 “你受苦了。”他的声音依旧暗哑,还带了一丝沉郁,“是我的错,我的错……” 唐谷溪认真看着他,不出声。 苏宸莫名心慌,皱了皱眉,“你怎么了?小溪,你说话……” 唐谷溪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还是我的错,好好的,练什么剑……我该早些察觉的,可是没有。不是我粗心大意,是什么?” 说完,她不等苏宸说话,又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通了,以后日子还长,我们着什么急?” 她笑了笑,日光透窗照在她脸上,明媚炫目。却略显苍白。 是啊,着什么急。 以后他们日子还长呢。 可是这句话,既像对他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唐谷溪心里也怕,她怕得夜不能寐,怕将来有一天,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怕眼前这个人不能陪她长久。 他的病,自己的身,都是条条烦忧,缠的她心慌意乱。 苏宸怕是也想到了这点,忽想起自己方才的决定来,也该跟她说了。只是他,真不知该如何说…… 面对刚刚小产的她,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留下来,却没有一个理由离她而去。这无论由谁看来,也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混账做法。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扬鞭绝尘,直向别国而去,况且此次路程遥远,不到一个月是绝对回不来的……这也难怪,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陆卫,在听到他的话后忿忿不平极力反对。 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还没陆卫做的好? 只是一瞬,他便马上摒除这个念头,他对唐谷溪是何种情意,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不需要拿别人来做比较,更不需要扪心自问。 可是,此刻的矛盾与悔恨还是源源不断袭来…… “为什么?” 唐谷溪在听到他的说法后没有生气,也没有激动,只是定定看着他,问出了这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太后年纪不大,等过些日子,她身子养好了,他的病症也缓和了,他两个一齐去看望太后不成? 她知道太后在苏宸心里的地位,可想不到,他竟挑了这样一个时候……不是她唐谷溪不近人情,而是她不解。 况且重中之重,是他的病,需要每个月去两次,也就是说每个月有一半时间都要花在针灸上。 方才她歇息时也想好了,如果这样太过不便,她便和苏宸住在凰城的客栈,等半年过去后,他俩再回宛都。 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要走。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我要娶你。” 唐谷溪怔了一下。 她怔不是因为苏宸要娶她,他们两个成亲本来就是早晚的事,何况两年前她就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他即便想甩也不掉...... 她诧异的是,这件事和他回凉禹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苏宸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为情,笑了笑,“我母后在世时,有祖传金锁,是外祖母一代传下来的,只传给家中长女。可母后只有我一个儿子,所以那金锁一直以来被萧王妃保管,现在,我要回去见太后,一来是探望他们母子,了却心结,道明这两年的事实。二来,便是……” 苏宸认为她已经明白了,便没接着往下说。 却不想,唐谷溪面色未动,一直盯着他看,表情认真得如同一个听故事的孩童。 什么意思,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难道她觉得,这种做法很可笑?还是在责怪自己……既然有这个金锁为何不早给她,以至于拖到现在,所以在怀疑自己对她的心志? 念及此,苏宸心里着慌,忙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也没想到自己会回不来。我想着,到了成亲那日再给你也不迟,可谁知……所以此刻,只能事先告诉你了。” 莫名其妙听到这样一番话,唐谷溪微微蹙眉,很是不解。 不过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苏宸的心思,不由笑出声来。 苏宸面色一怔。 “你不用说这个,我明白。”她话语轻柔,止住了笑声,目光垂下,似乎在回忆方才的情景,“我只是觉得,你母后一定是个极好的人。” “极好?”苏宸笑了,略有惊讶,“为什么?” 要知道,他都不记得他母后的样子,在他两岁时母后就因病去世,记忆中的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幻影而已。 “她与萧王妃情同姐妹,萧王妃为人宽厚善良,王后娘娘也一定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 “俗话说,儿跟母长,你这是在夸我了?” 唐谷溪一愣,抬眼撞进他满是笑意的眼睛里,又一阵心慌,旋即笑了,撇嘴道:“我可没夸你,你还没齐煜长得好看呢。” 你还没齐煜长得好看呢…… 苏宸的笑容立刻僵住。 “你说什么?” 第四百九十八章 另一种可能 床上一阵欢笑声。 唐谷溪举起双手求饶:“我不敢了不敢了,你好看,属你好看行了吧,你是天下第一美男,齐煜他们差你远了……” 苏宸抓着她的手腕,身体前倾,听到这话忽然皱了皱眉,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呢喃道:“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呢?” 天下第一美男? 这怎么也不像是夸人的啊…… 又被她整了,明明是在敷衍和暗讽。注视着她眼底的慌乱和笑意,苏宸也勾了勾嘴角,沉默一刻,忽然又开始挠她。 唐谷溪急忙后躲,可马上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笑声立止,双手捂住腹部。 苏宸吓了一跳,面色陡变,赶忙放开她,低头去看她的腹部,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一瞬之间,脸早已煞白。 突然“扑哧”一声,耳边有人笑了。 慌张的人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猛然抬头,呆呆地看她,视线在她脸上仔细扫一遍,确定无事后,方才松了口气,闭上眼。 唐谷溪见他吓得不轻,心里也有些发慌,忙温言安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刚刚是,骗你的。” 苏宸再次出了口气,睁开眼,眼底有淡淡的水雾,和筋疲力尽过后的松懈与茫然,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他把视线转过去,垂下头来,皱眉不语。 他是生气了吗?唐谷溪忖道。 苏宸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当然更不是他生气了,而是……心有余悸。 此刻心跳如鼓,汗水湿透后背衣衫。 他怎么那么快就忘了她的身子了?忘了她几个时辰前那惊悚的一幕了?此刻眼前人的身体,比瓷器还要碰不得啊。 纵然方才只是她唬他,可也不能大意。 他又想了想,觉得神思清明了一些。 “不,我不走了。”苏宸回过头来,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我要留下来陪你。哪怕再过半个月、一个月动身也不迟,总之不是后天。” 方才那一幕太吓人了。 万一她再有个好歹,自己回来岂不是更要自责?虽说小产对女子多是有的,只需喝几副要外加调养便好,可他也清楚得很,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要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好啊,”唐谷溪笑了笑,见他紧张如此不禁有些不忍,“过两天再回去也行,我也想见太后了呢。” “不行,你不能去。”苏宸回答得很干脆。 唐谷溪愣了愣。 “太远了,不能这么奔波。”他说得温柔,可眼神坚决,“我知道你闲不住,也知道女子练了武和那些官家小姐不一样,可是,最近一年,必须好好在家休养,哪儿都不能去。” “凭什么?”唐谷溪不满。 “不凭什么。”说话间,苏宸已经站了起来,语气始终淡淡的,“就凭你,是我的妻。” 唐谷溪再次呆住。 苏宸理了理衣袍,回头冲她一笑,朝门口走去。 “玉蝉,把饭端过来就行。” 门口有人应了声。 已至午时,饭都已摆好,只待人去取了。苏宸又折回来,将床上的被子掩好,摸摸她的头,“饿了吗?” 唐谷溪眨了眨眼,点点头。 明明都是掉过孩子的人了,为何还是这么容易…… 她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尴尬,把脸转了过去。 苏宸收回视线,轻轻一笑,“在想什么?” 唐谷溪抿唇微笑,摇了摇头。 “金锁,不在意?” “不在意。” “那可是母后祖传的啊,一定要交给将来的——” “可什么时候给也行不是吗?” “是。”苏宸怔了一下,又郑重点头,“可成亲,毕竟是不同于平时的一天。” “这些都是无意义的。”唐谷溪看着他道,“什么时刻,什么物件,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好好的,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人没了,什么都没了。所以人要好好的。 这句话,她再理解不过。 苏宸也再理解不过。 “好。”他缓缓点头,像是下定了主意,“我会去告诉母亲,让她老人家安排,也让她早些安心。” 唐谷溪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马上就要娶她了吗?成亲?等了两年的婚礼?在宛都?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纵然一切来的太快,也还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她才把身子养好。婚事自然也就推迟到了下个月,唐夫人忙里忙外,找人择定好吉日,又吩咐官家主办事物,家里上下都在张结着小姐的郑公子的婚事,忙的不亦乐乎。 然而只有唐谷溪和苏宸心里,在这层喜悦外,还有一层说不清的感伤和遗憾。 因为还缺了人。 其实于他们而言,这个婚事不如晚些的好,等人都凑齐了。可是那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苏宸作为即将入赘的女婿,面对唐夫人无法不惭愧。 他必须给了她的名和分。 后来二人也想通了,大可以在他们回来后,再补办一场宴会啊。齐煜他们不是小气人,挖苦怨愤是不可免的,可不代表他们真的会生气和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能这样想,婚礼上缺少这三个人的陪伴,还是不小的遗憾。 齐煜,林寻,你们何时带着林落回来? 新年将近,婚事便是在腊月底。 这边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一天,那边却是寒风冷雨孤苦无依的一天。 蜉蝣岛上,两个年轻的身影站在高塔底下,望着某一个窗口,久久伫立。 两个月来,他们已是无数次走过这片地方了,又是无数次站在这塔下了。可是,却没有一次等到她出来。 那日老先生说的“每逢望日她才会出来”,竟没有应验。也许上面的人早知道有人来了,也许她病情反复了,总之,没有人下来。 其间每天有人开锁上去,打理饮食起居,可除特定的人外,谁都不许进去,齐煜和苏宸百般讨好都是无用,只好耐心等待。 也许,上面的人不是她呢? 这一点齐煜不是没想过,他还想过另一个更残酷的—— 也许,上面根本就没有人呢? 林落,根本就不在呢?不仅不在,还刻意捏造事实制造假象,让他们等不下去心灰意冷地离开? 不是没这种可能,如果有的话,那比找不到林落还更加恐怖。因为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早已离开人世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今昔一别 弘治四年春,凉禹萧太后薨逝,举国服丧。 正是春意盎然之时,昨夜刚下过雨,院子里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泛着水光,杏花落了一地,一眼望去,煞是撩人。 廊檐下走出一个妇人,一身鹅黄色春衫,显得容颜亮丽。妇人腹部隆起,一手在腰部支着,看样子已有七个月大了。 身边一婢女细心搀扶,缓缓走出。 “冬苓,他去了几日了?” “姑爷才走六日。” “六日吗,”她低声重复,似乎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确定,“可我为什么觉得,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丫鬟笑了笑,扶着她走下台阶,“小姐小心脚下,地上滑。”又抬头笑道,“小姐这是心里记挂着,这一年来都没和姑爷分开过,自然是三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唐谷溪却没笑,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顿了顿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亭子,“我们上去吧,我想去坐会儿。” 冬苓点点头,吩咐后面跟着的丫鬟上去打理。所谓打理,也就是在石凳上铺上垫褥,在石桌上摆上茶点罢了。 自小姐有身孕起,前几日还好,后来几日便耐不住寂寞,日日都要出来散心,那小亭子,便成了最常去的去处。只是今日下了雨,不免要小心些。 六日以来,她在房中呆着,不是昏睡便是看书,最大的动静就是出门在廊下小坐片刻。至于像今日这般重新出来走动,还是第一次。 也难怪,自成亲后两人便未分开过,这短短六日,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万般的不习惯? 可今日既然小姐出来,那便是略有恢复了,最起码,看起来心情比前两日好些。冬苓扶小姐坐下,笑了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没出息?” 冬苓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会?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话……” 她怎么敢说小姐没出息?纵然只是叫一声小姐,这园子里的主人也和蔼可亲、无实名实权,但谁人不知,里面住着的这三位,皆是和王宫里最高处者挂钩的? 因此里面的一应事物,和那些王侯贵族家的侍奉差不多,只是没那么多规矩罢了。但起码的尊敬还在。 见冬苓慌里慌张的样子,唐谷溪不禁发笑:“你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说,自你过来我身边伺候,我有为难过你吗?” 冬苓睁着眼睛,连连摆头。 “那不就行了?”唐谷溪莞尔一笑,收回视线,“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样子,好像不似从前的我……” 从前的她,飞马扬鞭,无知无畏,手提长剑踏遍了五国土地。也经历过最亲最爱的人从身边离开,见过大大小小的生死浮沉……可从未像今日这般,闲淡恬静,不聒不燥,似乎一切都不疾不徐的,唯独始终如一地牵挂那个人。 不对啊,以前也没这么放心不下过他? 可为何,为何此次,竟会那么心神不宁? 她低头瞅了瞅腹上,另一只手搭上去,轻轻拍着。眼眸却微微出神,盯着不远处的花树和青草,良久无声。 孩儿,孩儿,你可一定要保佑你爹平安无事,顺利凉禹归来。 还有天上的萧太后……太后,谷溪身子不便,不能去送您最后一程了,您能原谅我吗? 她抬头望向蓝天,视线扫过飞翘的亭檐,划向白云漂浮的碧空。天色好得让人想流泪…… 太后,我多想去送您一程。 她记起初次踏入宫中,被苏寅引着来到冷宫时,在那个阴暗简陋的小屋里,见到萧妃娘娘以那样一副惨状躺在床上,心里的震撼和恐惧是无以言表的。 现在想想,她虽不是苏宸的母亲,却是把他一手抚养大的人。所以她理解苏宸的担忧与心急,也理解那一日他的失魂落魄与惊慌失措——若非她,他可以早一年回到凉禹的,还能见太后最后一面。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好在,他身上的病已好了大半,不用每月再往凰城跑,可以安心去送太后一程。 亭外又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一帘水幕垂下来,视野变得朦胧起来。 身为进来一年的丫鬟,冬苓也多多少少听到过他们以前的事,因此对这位性情温和的主子倒也了解许多。 听到这话不免又一笑:“小姐真是在说笑了,不一样,自然是不一样,都要当娘的人了,哪能跟以前做姑娘时比呢?” 以前做姑娘时,小姐你翻山越岭、乘舟渡船,还调动宫廷军马暗通江湖帮派,多大的阵势都能被你翻起来,如今西州的太平盛世,不知有几分是要归功于小姐你的? 可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你无牵无挂,成家孕子,面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与冲动,也都相应减少,眼中只余下丈夫与孩儿,以及家中的母亲。 顶多,可能还有那几个你们常常提起,但从来没见过面的朋友们……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只是,那几个朋友,最近是越来越不常听小姐提起了。 “是啊,不能和做姑娘时比了。”唐谷溪轻叹一声。 话音刚落,月门口传来一阵响声,唐谷溪和冬苓扭过头去。 “玉蝉姐姐,小姐在亭子上呢。” “下这么大雨,为何让小姐去亭子上?” “……是……是小姐自己要去的啊,而且方才并未下雨,所以——” “所以你们是说这是小姐的错了?”那女声不由变得凌厉,“她现在怀着身孕,万一有个差错,姑爷回来不罚死你们才怪。” “姑爷从来不会罚人的……” “你是仗着姑爷性子好好欺负了?我告诉你,小姐要是有事,姑爷可就大变脸了。你们也别老想着小姐这边在宫里有亲戚所以不敢怠慢,姑爷这边要是有个差错,他照样能把这天下搅得天翻地动,谁也别小瞧他……” 唐谷溪不由皱眉,嗔怪道:“这玉蝉嫁人了怎么变得胡搅蛮缠了?以前在这里时都没见她这么泼辣过。这样吵嚷,生怕别人轻看了郑青吗?” 虽是抱怨,可看到玉蝉转身的那一刹,还是笑了。 “快给她倒茶。”她对冬苓吩咐道。 第五百章 何处是家 院里的吵闹声止住了,冬苓也给玉蝉斟了茶,那个雨中的身影才撑着伞走上来。 玉蝉为人妇已半年,当初坚持一定要服侍唐谷溪生产完才嫁人,可唐谷溪不想耽误了她,所以半年前挑个好日子,为她和陆卫办了婚事。 至于她和陆卫是何时暗生情愫又走到一起的?这一点她也不甚明白,甚至当初都是苏宸提醒她的,她才恍然大悟如梦惊醒…… 想来也很正常——园内的人本就不多,他两个又常常陪在主子身侧,主子整日如胶似漆恩爱缠绵的,他两个年龄相当的年轻人,自然也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了。 水到渠成? 唐谷溪笑了一下,这话还真是让林寻和齐煜说对了。 玉蝉见她笑,放下伞来问:“你在笑什么?” 她直称“你”,这是私下里早就习惯了的,唐谷溪压根不在意,玉蝉和她之间,不像陆卫和苏宸之间,她两个早就是知心密友了——自然,这也是陆卫的原因,殿下可是不敢乱叫的。 唐谷溪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她坐下。 玉蝉也不客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掠过唐谷溪身后的冬苓,怔了一下。许是心里仍不放心,见她如今贴身婢女是冬苓后,便也安心了不少。 “你啊,让我怎么说……” “小姐,你先别教训我。”玉蝉打断她,理了理被雨淋湿的衣袖,“这家里就得严厉些,我之前在过侯府和相府,经验肯定比你多。再说了,家里只有夫人和小姐在,一个年老一个有孕在身,我若不再管教着她们点儿,他们岂不要上天?” 说完,玉蝉端起茶饮了一口。 “所以,你才会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唐谷溪笑着叹道,“可是你毕竟已成亲,有自己的家要打理,老往这边跑,说不过……”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玉蝉放下茶杯,声音也不由大了几分,“我若不来,陆卫他才要忿忿不平呢,每日在我耳边念叨,小姐这边要多加问候……如何如何,念得我都烦了。” 听到这话,唐谷溪和冬苓对看一眼,抿嘴笑起来。 “冬苓,你要好好照顾小姐,日后不会吃亏的,记住了吗?” “玉蝉姐姐,我记住了。”冬苓甜甜笑道。 “喏,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和枣泥糕。”玉蝉从后面提起一个食盒,对唐谷溪笑笑,“还有我亲手熬制的莲子羹,你尝尝。” 她放到桌上,示意冬苓也过来吃。 “这些家里下人都能做,你何必还要亲自动手?”唐谷溪微微诧异。 “我服侍小姐这么久,自然知道你的口味,做法也自成一派,生怕小姐吃不惯别人做的嘛。”玉蝉笑道,眼底又泛出一层忧愁,“而且,你这几日,是真的消瘦了。” 倘若再这么消沉下去,郑公子回来,她这个受了委托的大丫头,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唐夫人每日念佛,虽说也来看望唐谷溪,可毕竟年迈病多,自盛歌过来,许多事便已有余力而心不足了。 唐谷溪也为了避免母亲担忧,每逢过来装出精神好的样子,可事实总归逃不过玉蝉的眼。 她望着精致的点心,伸手拿起一块芙蓉糕,移至嘴边,却停了良久,始终没有吃下去。 玉蝉和冬苓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面锁愁云。 唐谷溪把糕点放下,又看向了院子里。 “玉蝉,我老觉得心慌……” 她说这话时,眼角微微湿润,眸子里似乎泛着水光,在雨雾中更显迷离。声音竟带着一丝哭腔,可玉蝉知道,那并不是哭腔,而是由心底发出的恐惧与不安。 “小姐。”玉蝉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别多想,杞人忧天,而且对胎儿不好的。” 她也知道不好,可她的直觉,一向那么准确。 外面雨声潺潺。 她笑了笑,视线重回玉蝉脸上,“我知道了,不多想。” …… …… 永昌四年,西州国政通人和,盛世清明。 七月七日,宛都城西一家宅院内传出了清脆嘹亮的婴儿哭声,一家子老小忙了大半日,终于迎来了小公子的降生,不由皆松一口气。 那小公子生在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可襁褓中的他尚不知,此时此刻,他的父亲母亲已经分隔两地、许久未见了。 不知这个日子,是个讽刺,还是个好兆头…… 可是显然,一家人的重点并不在此,而是忙着照顾刚刚生产完气虚力竭的小姐,并且为小公子取个好名字。 与此同时,与之相隔不远的宛都郊外,柳树的枝条随风摇摆,在河岸边投下道道阴影。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焦灼燥热的七月,有太多人的节日,太多人的生日、喜日,可是,却有一个人的忌日。 那人的忌日,再过几天才到,可是今日,他便来了。 他的背影有几分萧索,手里握着一把剑。 “三年了。” 消沉暗哑的声音响起,面对着一座孤坟,坟茔前面摆着简单的瓜果,以及一壶酒,香烟袅袅升起。那个修长的身影半跪在地,显得有些单薄。 他面上那道疤痕已经很浅了,几乎看不出,可除此之外,唇边却冒出了短短的胡须,有些杂乱。发髻却梳的极为整齐,倘若不去看其眼中的落寞与萧瑟,还是能看出这个年轻人是十分俊秀的。 一只手搭上墓碑,扶着碑角,好似在抚摸一个人的头似的,那么轻柔,那么细致入微。 是啊,在他眼中,那个人一直活着,从未死去。 倘若她还活着,自己现在这样抚摸她的头,她应该会眨着那双大眼睛,甜甜地笑吧,或许还带一丝羞涩。 念及此,仿佛真的看见了她的笑脸似的,年轻人也勾起了嘴角。 “不过这样也好。”他自顾自地说话,“你不必跟着后来的我受这么多苦……姐姐一直不出来,可苍天弄人,把她给了我们,又把她收回去了,连带齐哥哥……” 一年前的那场海难,船上的人十之八九都丧生了,会凫水的没几个,可姐姐和齐煜都会啊。然而,当他在一个陌生的渔村醒来时,只看到了周围齐刷刷的陌生村民的脸孔,熟悉的人却都不见了。 齐煜和林落,没有在那个村子里。 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也不知。 现在,他养好病养好伤回来了,重新站在宛都的城门口。炎炎烈日下,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空落落的。 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找不到,那就先不找吧。或许,他们已经回来了呢?或许,就在家里等着自己呢? 家…… 何处是家? 他要迈的步子蓦然止住,身子略微僵硬。 是啊,这偌大的宛都城,何处是家。 去,咬他(大结局) 两年后,祢息人兴兵犯凉,凉禹自武贲军后兵力减弱,因而不得不求助于盛歌。盛歌与凉禹合力击退祢息,应盛歌要求,凉禹将若芸公主嫁给了盛歌大王子。 此后,北境常年安顺。 …… 永昌七年,清明时节。 山脚下一排官兵持刀肃立,两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皆是珠缨宝盖。山上郁郁葱葱,树木掩盖处,隐约可看见汉白玉石砌成的王陵,威严肃穆。 不多时,山道上又驶来一辆马车,上面下来一位端庄秀丽的妇人,乌黑的发鬓挽起,一身素服,左右手牵着两个孩子。 大点的孩子是个女孩儿,约莫十岁,梳两个发髻,煞是可爱灵动。小一点的才不过三岁,是个男孩儿,圆溜溜的大眼晶莹透亮,好奇地张望四周。 “夫人,我来抱小少爷吧。”一仆妇匆匆赶上,蹲下身去抱小男孩。 “不用。”妇人拉过孩子,摇了摇头笑,“不用。” 仆妇迟疑地站起,不敢再去抱,刚想说什么,又听她说:“安儿能走了,这段路,我想让他自己走上去。” 仆妇闻言,只好作罢,“那好,夫人慢着点。” 妇人点点头,拉着两个孩子继续向前。站岗的官兵看见,并未阻拦,而是开了门直接放进去了。 这是王家陵墓,今日,太后应该也在上面。 妇人扫视一遍,面上无一丝波澜,拉着两个孩子顺着山道而上。其实不远,只需一刻钟便可走到。 听到脚步声,站在王陵前的女人转过身,一袭玄色服装,与她姣好的面容不相匹配。虽是年老,却也挡不住年轻时的风华姿色。 若非她的这一张脸,恐怕前后三十年的多少事,也不会如今这般发生。 “拜见太后。”妇人走到她身边,低身行礼。 小女孩也跪下来,极为恭敬:“拜见祖母。” 被唤作“太后”的女人扫了一眼她们,伸伸手:“快些起来。” 一帮宫女赶忙将地上的三人扶起。 “溪儿,私下里,叫我姑母便好。”太后笑了笑,拉住她的胳膊,二人一同转向了陵墓。 一排陵墓整齐威严,但上面的名字却不是“周”字开头,而是“骆”字开头的。不懂的人恐怕会疑惑,既是王陵,为何墓主人不是周家先人?要知道,西州的王室可是姓周啊。 可是显然,常年的重兵把守,人人皆知,这些陵墓和真正的王陵拥有同等地位和等级。 “安儿,这里面,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妇人低下身,轻柔地对小儿讲,“你不是一直问吗?娘亲领你来看了,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头。” 她领着男童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而站在后面的女童则不用,也没人强求她。 “娘,那祖父和祖母呢?”安儿被母亲扶起来,母亲的一只手温柔地擦他额头上的灰尘。 听到这话,妇人并不着急,而是耐心地擦完才转回视线,眼中掠过一丝隐忍,“祖父和祖母……有一天,也会看到。” “哪一天呢?” “你爹回来那天。” 说至此,她没再等儿子说话,直接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太后:“姑母,婧儿今天不能跟您回去了,我要带她去看师父和师娘。明日,明日我会把她送回去。” “何必这么麻烦?”太后一笑,“我让她奶娘跟着她,陪你们一起去,之后再接她回宫。溪儿,你一个人不容易,不能再让婧儿麻烦你了。” 唐谷溪垂目微笑:“不麻烦。” 两人未再说话,就按太后的要求,宫里一辆马车载上婧儿的奶娘,跟着唐谷溪那辆下了山。两辆车一齐向另一座山头驶去。 令唐谷溪没有想到的是,那座山上竟也有人,有人已经先来了。 她把奶娘留在入口,自己携两个孩子站在那里,望着远处两个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在猜测是谁时,目光忽瞥到他们背后的剑。 剑,林氏剑派。 董云鹤,董墨笙? “云鹤师兄,墨笙师兄。”她不禁小声叫出口。 声音虽小,可在这寂静的山谷,前方二人还是听到了。 他们扭过头,脸上顿现诧异。 “小师妹!” 唐谷溪展颜一笑,牵着二人走了过去。 自四年前城门一别,董家兄弟回到九秦掌管剑派,和唐谷溪算是再也没见着了。不承想,今时今日,竟在这荒凉的山间相遇。 自然,也说不上奇遇。毕竟,在这清明的日子,总有些人,要去往同一个地方。 “这么说,墨笙师兄已经成亲了?”许是见到故人,唐谷溪脸色稍显红润,两只眼睛也有神起来。 “是啊,”云鹤扭头看他,“也多亏师父早前有言,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婚娶,否则,他还要多等两年了,依他的性子,他可等不住。” “小师妹,你可知道我娘子长得像谁?”董墨笙问道。 唐谷溪无奈笑了:“我没见过嫂嫂,自然不知她长得向谁了,不过,依师兄的眼光,定是不错的。” “是不错,可是和一个人比起来,还是略——”话未说完,便被一只手在背后捏了一把,云鹤狠狠瞪他一眼。 墨笙笑笑,“没什么。” 唐谷溪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个师兄和孩子们逗了一场,说说笑笑,但因是扫墓,所以未闹得过火。婧儿和安儿见过了这两个舅舅,也见过了各自母亲师父师娘的碑,一天的行程,也算结束了。 下山之时,已是黄昏。 墨笙与云鹤因派中有事,所以婉拒了唐谷溪的邀请,走到半山腰牵来马后,便纵马下了山,匆匆告辞。 “唐姑娘,那奴婢们便把郡主接回去了啊。”宫中跟来的奶娘说道,虽说唐谷溪已嫁为人妇,可她们依然叫她姑娘。 婧儿一副恋恋不舍状,一手抓着安儿的手一手抓着唐谷溪,嘴唇翘起来,一脸不情愿。 可她不哭也不闹,就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泫然欲泣,就是不松手。 是啊,回到宫里就没了自由,再也不能和弟弟玩了,不能在城中跑了,任何小孩子恐怕都不会乐意。 “这样,再过三个月是你弟弟的生日,姨娘再把你从宫里接出来怎么样?”唐谷溪摸摸她的头,“婧儿大了,不要惹太后不开心。” 婧儿的眼角水光莹亮。 “安儿,快,哄你表姐开心。” “姐姐,你不哭,你看安儿就不哭,等我过生日那天,娘还会带你过来的,我娘不会骗人。” 婧儿重重地点头,“我知道,姨娘不会骗人。” 唐谷溪笑笑,示意奶娘过来抱她。 奶娘把她抱上车的那一瞬间,婧儿的眼泪哗哗流出。 “姨娘……为什么我娘不来看我?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郡主,太后跟您说过了,你娘她会来的,会……” 后面的话唐谷溪没听清,马车扬鞭走远,小孩哭声与奶娘的哄骗声混杂着,飘散在湿漉漉的空气中。 那场大火,是婧儿亲身经历的,她早就亲眼看见冯昀死在火里了。可她此时却问:我娘是不是死了? 都说亲情溶于血水,母子之间的关系,骗不过任何人。也许她早就明白,也许别人跟她说过,总之,她知道她的母亲是谁。 …… “娘,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路上,他又问了。 唐谷溪有些无奈,也有些痛心,她令跟来的仆妇坐在马车上,自己则和安儿走在路边。马车和母子二人之间,还隔着较长的一段路。 她有些心烦,想这样安静地多走走。 “不要问了,他会回来的。” “可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安儿忽然扬声,语气带一丝不满,因声调扬高而显出了几分尖细。 唐谷溪愕然,止步看他。 “谁跟你这么说的?” “她们都这么说!”安儿大叫,“都说娘亲你明明可以去找爹爹的,为何不去?都说娘以前常常外出,找过许多人,可为什么不去找爹爹?” 他声音稚嫩清亮,带着一股愤懑。 唐谷溪愣了一下。 “你喊什么。”她旋即瞪眼。 安儿不说话了,后面的马车察觉到异样,急急向前驶来。 “不许过来!”唐谷溪转头怒斥。 车夫赶忙勒马,刚刚探出头的仆妇也吓得缩回头去。 夫人发火,这可惹不得。 “走!”她用力拉住安儿。 安儿不敢反抗,只能低声啜泣,跟着她前行。 “我告诉你,下回不许这么说!也不许听那些奶娘丫头们瞎说,谁要再胡言乱语,你过来告诉娘。还有,你爹他爱回不回,爱来不来,他忘了我们又如何?总之,娘不去找,永远不会去找!” 安儿用手抹着眼泪,哭声渐渐微弱。 两个人的背影与马车又隔出一段距离,消融在这翠墨色的山雾中。 他忘了我们又如何?他喜新厌旧又如何?……其实,这都没什么。 唐谷溪这样问过自己,这真的没什么。 真正有什么的,是他的生死安危,是他是否还活着…… 她不去找,才不会去找。 有关凉禹的任何事,她一概不听,一概不问。也杜绝家里所有人讨论,就当全无这个人。 要么就永远别回来,要么就好好出现在她面前。 就像上次一样…… 毫发未损。 她眉头微皱,怒气渐渐消散,迈的步子也缓了些。可是,安儿的哭声却停止了,随着他哭声停止的,还有他的脚步。 他紧跟唐谷溪的步伐,小小年纪自然走得磕磕绊绊,可他却突然停下了。 唐谷溪一阵心慌,忙低下身:“安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走得太快了吗?” 如果安儿扭伤了脚,她就该狠狠责怪自己了。 这件事……安儿有什么错?最无辜最可怜的就是他了。 安儿回过脸,小小的脸颊上布满泪痕,眼眶里也水光盈盈,让唐谷溪看了更加心疼不忍。可他却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伸手指向了前方。 “娘,前面有个人。” 有个人? 唐谷溪错愕扭头,视线落在前方草地上。 淡淡薄雾中,一辆毛色莹黑的骏马停在草丛中,马的旁边站着一个人,他手握缰绳,身子面朝这边,一身黑色外衣,兜帽遮住了大半个脸颊。 这人是谁? 唐谷溪狐疑着站起身,满脸防备地盯着那人,一边把安儿拉在身后。 后面的马车也驶近,传来车夫的声音:“夫人,出什么事了?” 原来,不止她没发现前方的人,就连车夫和仆妇也没发现。也难怪,这茫茫雾色中,视线本就不通透,找个人不大容易,小孩子的眼睛总归明亮些。 此人挡在路口,形状打扮,皆不像善人。 唐谷溪捏紧了拳头。 不知两三年过去,那些武功还能不能再使出来?可是使出来又怎样?身边只有一个车夫可抵御外人,剩下的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仆妇,和年仅三岁的安儿…… 唐谷溪心里越发不安,手心直冒汗。 她如何打得过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 就在这时,那男人动了动,竟未向前,而是伸手摘下了兜帽。 一张棱角分明如雕刻的脸露了出来。 她看着那张脸。 那张脸看着她。 她紧攥的手松开,又蓦然攥住。 安儿在身后冒出头,看看远处的人,又抬头看看娘,手指在她身上掐了一把,“娘,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为什么。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将眸中的泪水憋回去,眼眶因睁得大而显得发红,她胸脯一起一伏,身子微微发颤。 “娘……”安儿又掐了她一下。 马车里的仆妇想下车询问,可刚迈脚便被车夫用眼神制止了。她虽不知为何,可见车夫如此,又一想夫人心情不好,还是别多管闲事了,所以又躲回了车里。 辽阔朦胧的山野上,一匹黑马和一个身穿斗篷的男人,另一边,一个年轻妇人拉着小儿,后面停着一辆马车。 遥遥相对。 “安儿。”上面有声音传来。 安儿抬起头,眨眨眼。 “你不是刚长完牙,爱咬人吗?” 安儿眼珠一转,点点头。 “去,咬他。” 小孩一愣。 “咬他,狠狠地咬。”唐谷溪把孩子拉到跟前,双手一推他,安儿便如脱缰之马跑了出去。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可既然是母亲让他跑的,那就跑吧。 还有,要听母亲的话,狠狠咬他。 (全文完) . . . 【作者感言放不下只能放这了……】 ********* 终于完了,没想到敲下“全文完”这三个字,没那么难,也没那么简单。 想说的话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又只剩这两个字:感谢。——感谢安笙旧一路以来的支持,感谢沫姐等人一直以来的陪伴,最后也感谢我自己没有放弃。不管多孤单多艰难,都没有放弃。 说实话我不敢要求什么,因为有人能留下来就已是万幸。担当了我第一次写文的种种不足,种种缺漏,我知道我太不完美,将近一年——九个月(怀胎九月?Orz)的写作历程,其中的变数太多,生活的变数以及心情的阴晴不定,都融进这一言一字中了。 2016,就是我的《寻南记》年。 ********* 剧情方面:不敢说完全按照原先的设定走了,因为后期的有心无力,以及日渐忙碌的生活,所以我想早早完结。说实话原先计划160w字,结果现在是120w字(应该还不到?)结尾有变,剧情有变,略显仓促,许多不足。 我想人都是往好处走的,所以我也在不断地学习,应该也在不断进步吧?希望下一本,下一次再动笔,会有一个更加完善的世界、一个更完美的故事。 故事,终究是讲给人听的。我很久之后才懂。 再次感谢。 ******** PS.1,谁都能发现,“寻”和“落”字贯穿了整篇文,他们一直在寻找,也一直在等待尘埃落定那一天。 2,有些人的结局还没说完,但我想说,所有人都是好好的。 3,这一章开头那两段,不是废话。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出,每个故事都是轮回,每段历史都是轮回。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故事总是“如有雷同”…… 。 【再次鞠躬!撒花!】 【林寻1】 一家酒楼里传出熙熙攘攘的声音。Δ 里面围坐着许多人,中间有个小戏台,二胡等乐器在一旁吱吱呀呀地拉着,伴着乐声,戏台上告官的小女子唱得悲怆凄惨。 坐着的人中,有眉头紧皱的,有处之泰然的,也有不知是何心态露出淫笑的。 在这酒楼的外面,牌匾上三个字:醉香楼。 此处正是大街中心,最热闹的地方。 看起来应该是个喜庆日子,可这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悲伤,令周围几个饮酒的人不满了。 “喂,唱的什么,换个喜庆的!” “就是啊就是,换一个” “再唱下去就把你们撤了!还有没有眼力劲了,找的哪家的梨园?” “哪家的?” “诶应该问,这都谁点的戏?不是和今儿的主人作对吗,人家过生日,好心邀咱们来,咱们可倒好,非把这儿弄得悲戚戚的人家不说是给咱脸了,可咱能不要脸吗?” 咱能不要脸吗? 这一句话把在场人镇住了。 话说得和气,可字字句句却直击要点啊。 有人咳了一声,忙赔笑脸道:“不是不换,是人家师父说了,昨儿个那女孩子病了,唱不了,而今天这个刚好只会唱——”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人拍了桌子。 过生日的人在二楼,因此底下有些嘈杂,有些人也显得没规矩了些。 可那表达不满的人,铁定是想要攀附今日的主人的,所以便想生一次事,最后不论好坏,都有理由说他们是为了寿星好。 而这次的矛头,便指向了戏园。 外面烈日炎炎,远处走来一个人。他的身影穿过层层人群,在这摩肩接踵的街上显得有几分另类,身上似乎裹挟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燥热的日头下,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感受到了一层阴冷之气。 他走到这里时,里面正闹得人仰马翻。 说是人仰马翻,也不全是。 他本想不理会,可是略一停脚,便明白了里面是何情景——众人都在欺负那戏园子的老板和台上的戏子啊。 他可不是行侠仗义之人,至少现在不是。路见不平的事,对他来说没兴趣。 刚走几步,却又转过身来。 或许,去看看也不为过? 念头刚一冒出,就见里面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年轻男子,拽着一个小丫头的头往街上走,那丫头脸上画着油彩,哭得昏天暗地,声音嘶哑不清 男人骂骂咧咧:“让你得病,让你得病,早不病晚不病,非今天病!你这不是故意给金爷找麻烦吗!我告诉你,今儿我要是挨金爷骂了,我就打死你,要是我挨打了,我就把你卖了!” 不知他哪来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喊得毫不避讳,惹得街上的人纷纷侧目。 年轻人哀叹一声,垂下视线,继续往前走。 可那骂声却久久盘旋在耳边 不止是骂的内容,还是骂的声音 声音? 他皱了皱眉,涣散的眼神即刻聚集,如同鹰一般敏锐。 背后露出的剑柄,在阳光下泛出炫目的白光。 脚步变得矫健有力起来,飞快似箭。 想作补充。 不会太多。 就想简单写个续集 大结局已定,不会变。 另外,我觉得脱离了“正文”的束缚,一切似乎都变简单了,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下笔很轻松好吧可能是心理原因 ^^ 【林寻2】仇人 穿过人潮拥挤的大街,那哭叫着的两人转入一条小巷内,年轻人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竟然没有跟丢。 小巷内曲曲折折,两侧的房屋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比大街上凉快许多。 女孩子的哭声和那男子的骂声不断传来。 听声音,那女子显然是病了,嗓音沙哑不已,连带着哭声,显得更加可怜。 可那男子依旧不依不饶,不知是在酒楼里受了多大的气,将一肚子火撒在她身上。 年轻人抿了抿嘴,神情阴沉。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人的品行可不是轻易能改正过来的,倘若路子不对心术不正,走得越远便陷得越深,直至无法回头。 本来嘛,他也没想着要他回头。 他要的,是他的命。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上天终究是有公道的。 “你给我进去1 转过巷口后,里面传出了一声踹门声。年轻人顿下脚步,视线擦过墙角望过去。 女孩子依旧哭着。 “唱!给我唱1男子如同拎小猫似的,将女孩子一把抓起,丢进了院子里,自己半个身子露在门外,指着里面破口大骂,“今天必须把那段给我唱出来!唱不出来不许吃饭!别以为你今天不用上台就想偷懒,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不用上,明天不用上,可我现在要听,我现在要听你就得唱,给我唱1 什么理论。 年轻人咬紧了牙,这摆明的欺负人。 “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真唱不出来” “你唱不出来?呵,你可是我带过来的,金爷那么信任我才收留你,你要给我搞砸了,先不说金爷拿你如何,看我怎么——” 他扬起的手还未打下去,一只似铁铸成的手臂横了过来,一把将他手腕抓祝 “谁他妈多管闲”男子怒了,转头大骂。 可当他把头转过来时,最后一个字噎在了嗓子里,双目圆睁,不觉惊呆。 仿佛突然魔怔了一样,不会说话了,又好似尚在反应中,不确定眼前见到的人物是真是假。 可显然,那人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白皙但有力的手掌将他的衣襟一扯,拽到了自己眼前,两人隔着只有一寸的距离,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掌又将他甩出去。 男子毫无防备,被这一只手掌轰到了地上。 他惊魂未定,半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望那男人,一手肘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按在胸口上,那里尚有他手掌的力度。 一旁跌倒在地的女孩子还在哭着,但生这一连串的变故,她的哭声也几经变化,看见是有人来相助,她本该高兴,可此刻,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好心人来拔刀相助又如何? 他只不过出了一时恶气留下个好名头,待他走后,受罪的还不是她们? 年轻人将炙热的目光从地上的男子身上移开,转头看向院子一角,现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抱成一团,缩在那里战战兢兢。 她们不知来者是谁,但却知道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她们的惊恐,不知是因正在生的事,还是因地上的那个男子。 原来,他干的是人贩子的勾当埃 把这些女孩子们关押一起,逼她们唱戏,为他和那个所谓的金爷赚银子 女孩子的哭声渐渐变校 “你你”地上的男子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他,“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 年轻人脸上蒙着阴鸷,一步步向他走来。 地上的男子连连后退。 “有话好好说不,不,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1他大吼着跳起来,“你要干什么,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你你要谋财害命吗?1 年轻人冷笑一声,“谋财害命?”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谁、谁让你过来的?”男子开始语无伦次,不止因为看到了他背后的剑,更是因为他知道仇恨的力量有多大。 仇恨之下,一个人可以变得无比强大,甚至无坚不摧。 更何况,又经过了这些年。 “你们都是自愿的,还是被卖到这里的?”他眼光扫过角落里的那群女孩子,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他管这些做什么,这些与他有何关系。 那群女孩子像是被打怕了,睁着惊恐的大眼睛连连摇头,不说话。 他又把头转向那个女孩子。 只见她蓬头垢面,髻散乱,脸上的油彩额妆被泪水冲得如同鬼一般,若不是她哭得可怜,谁见了也会吓一跳。 年轻人神情平静,收回了目光。 几乎与此同时,女孩子的哭声停下了。 不知是为何停下的,可年轻人能感觉出来,她正用力盯着自己。许是受宠若惊,许是明白他是好人,所以不再啼哭。 可那又怎样,他不会救她们的。 一把剑划过半空,嗖的一声,剑尖指向了那男子。女孩子们大呼一声,仿佛看见了血溅当场的画面似的。 年轻人步步紧逼,将那人再次吓地跌在了地上。 哼,还是这样没出息。 “来人哪!来人——有人要杀我,救命——1男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却在这时,女孩子们一拥而上,将木门猛地关上,堵在门口。 原先,她们不敢惹事,恐怕这人走后自己又得受一场皮肉苦。可现在,他们见那人拿出了剑,十有**是要杀死那畜生了。情急关头,如何抉择她们还是分得清的。 地上的男子看着周围一切,都是他的敌人,真真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埃 “你也得尝尝什么叫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滋味。”年轻人再次开口,手臂似乎极其有力,握着的长剑纹丝不动,“当初,她就是被你逼到绝境的。”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话家常一般。 后面的女孩子们明白了,这是他的仇人找上门了!真是因果报应啊,此人作恶多端,有朝一日竟还能被仇家寻上,真是老天开眼,她们是不是有救了? 【林寻3】何处不为家 “你放屁1男子勃然大怒,面上青筋暴起,正欲起身,可看了看那泛光的剑尖,又缩了回去,“少给我扣屎盆子!是你,明明是你!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好人,是你害死她的,是你!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我呸!少做梦了,我都不知把你在梦里杀过几回了,今日该死的是你1 年轻人面色不动,看着他狂的样子,又冷笑一声。Ω笔趣阁www. biquwu.cc “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埃”他摇头,“不,不是。你比以前,更幼稚、更可笑了。” 男子大怒。 “可既然你这么恨我,为何不站起来?站起来与我决一死战,谁该死谁不该死,顷刻分明。老天有眼,老天会做出决定的。”他指指上天,语气平稳。 男子迟疑一下。 “呵,你武功比我好,又有武器,我与你决一死战?”他吊着眉,好笑地看他,“你在开玩笑?” 年轻人摇了摇头。 “相识一场,公平为正。”他道,收回了剑,“你起来,我们公平比试。” 门前的女孩子们错愕不已,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病,公平比试?比试什么?杀了仇人还需要犹豫,还需要比试? 可那旁边的女孩子却没出声。 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自从那男人扭过头来后,她便如同化作泥塑一般,再也不动。浓墨重彩下,一双眼角微翘的细长眼泛着泪光,朱唇微张,盯着眼前的男人看。 地上的人果然站起了身。虽然不知对方具体要干什么,可只要收回剑,那便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自己方才的那一腔咆哮,纯属情急之下胡乱叫骂,可没想到竟救了自己一命。这个傻林寻,他还真是痴情啊,得知自己也在为铃儿的死而痛恨他后,他竟然心软了 竟然提出与自己比试,把性命交给上天。 他李青峰可没那么蠢,他的命,掌握在他手里,与上天下地皆无关! 真是个蠢货。 他拍拍袖子,瞧了眼面前的蠢货。 “说吧,我” 他的声音凝结在空气中,便再没有了下文。 门前的那群女孩子睁大了眼,望着眼前一副前所未见的场景,吓得忘记了大喊,忘记了恐惧。 刺入视线的,是一把横向的利剑。利剑的一端握在那年轻人手中,另一端贯穿了对面男子的胸口,剑尖都从他背后露了出来,带着血,模糊一片。 如此快的度,年轻人没给他留分毫的反应时间。 “不好意思,我犯规了。”年轻人一笑,“你忘了有句话叫‘先制人’吗?这局我输了,可你先死吧。” 这局我输了,可你先死吧。 你先死吧。 女孩子们大叫出声,那声音是从肺腑嘶喊出来,带着本能的恐惧与惊讶,想要把人耳膜穿破。 年轻人抽回剑来,不费吹灰之力。 真是个蠢货。 他看了他最后一眼,随着那人的锵然倒地,他眼里泛出层层的寒意。包含着鄙视、不屑、冷酷、嘲讽、淡然 可就是没有愤怒。 找到了,就把他杀了,他也该死了。没别的意思,也没别的意图。 有些事,就这么简单。 他转身看那些女孩子,心底重复道,这事与她们也无关。 “我不会救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他温和说道,指了指身后,“天还没黑,接下来半个时辰,把他的尸处理好。然后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最好先去告官,保命为重。” 说至此,他又笑了笑,垂下视线:“自然,你们也可以把此事抖出来,毕竟是我杀了他,这是事实。也是你们的自由。” 说罢,他不再停留,大步向门口走去。 门前的女孩子木然又迅地让出路。 “表哥。”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他实在分辨不出谁的声音。 可他听到了那两个字:表哥。 年轻人身子僵直,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迈不动。本已刚硬如铁的心,此刻忽然插满了箭,冰寒的冷意袭遍全身。 他攥紧了拳头。 他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表哥1女孩子破嗓大叫,跪着爬过来,哭声震天,“表哥救我!你带我走吧,我是茵儿,我是茵儿啊!表哥我快要死了,我活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吧” 林寻心里的惊讶是无法言表的。 不止是因在此处看见了她,其实他早该料到的,李青峰既然在此,那石茵也出现在这里就不足为怪。 可是他诧异的是,这个在身后抱住他的腿、瘦骨嶙峋、身材娇小的女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会是石茵? 几年过去,她竟沦落成这副样子? 可这些只是疑惑,纯粹的疑惑而已,与他的心情无关。 “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表哥,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可我也受到了惩罚啊,这些年,我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哪一天都像是在地狱!我患了一身的病,也永远不会有身孕了,若不是还能学些戏来为他赚钱,我早被他打死了1 她声泪俱下,句句如刀,沾满鲜血。 那些话在林寻耳边盘桓,又飞入他耳内,他细细想着那些话,大致也明白了石茵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 他捏紧了拳,可还是没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冷漠,“上天都是公平的,善恶有报,人总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可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啊!表哥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回?我可是你妹妹啊,这些年我受得苦,难道还不够洗刷以前的罪孽?你怎么就那么狠心” “没有人会因你年纪小不懂事,就该白白失去生命。” 石茵哭得更厉害。 “无辜的人太多了,我无法替别人说原谅。” 无法替她说原谅。 “我们互不相识,各自为安吧。”他从腰下扔出一袋钱,丢在了地上,“若过不下去,就去城西找一位姓‘郑’的人,他们家或许会收留你。” 说完,他毫不迟疑向前迈步。 女子怔怔望着地上的钱,待回过神来,男子早已跨出了门槛。 “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她哭着问,“为什么我在宛都找不到你,你都在哪里?以后你还要走吗?如果走,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她挺直了身子,泪水盈盈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不舍。 年轻人沉默一刻。 “天下何处不为家。” 他转身迈步,衣角翻飞,消失在门前。 后续——回家/勋章 【前言: 鉴于此文的结局太不圆满,又是海难又是杳无音讯啥的……令我深感惭愧怎么会有这么无耻和不负责任的作者呢?! -_-|| 所以我选择,再给它续个结局。 嗯……《寻》有太多太多不完美,太多太多不足,但它毕竟是俺第一个文。就算是个残疾的孩子,也是个孩子啊!总会有不舍嘻嘻 此文是完成我一个心愿,也是答应了一个读者的承诺,所以才坚持不懈写到了118w字,否则我想,我可能会放弃,毕竟没人看。 写此文之前,作者没看过任何古言实话。所以,我想这可能是我惨败的原因吧。没有重生穿越、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情敌、没有金手指……什么都没有。而且,还慢热。 当然,也没有一个成熟的作者。 所以真心感谢能有人陪我走完整个过程。 一个朋友说,我头重脚轻了。还有朋友说,我情节拖沓缓慢,尤其前期大量作介绍,谁会有心思啃下去?[汗] 嗯,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也吸取了不少教训。 …………是不是说太多了?*^o^* 呐,建议到访的新读者,前边可以略读,可以省略,不必纠于细节,可以从第二卷甚至第三卷看起……但这么做,有可能前后接不上……⊙⊙】 正文分割线 唐谷溪和林寻到达那个小渔村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日头火辣辣地挂在头顶,远处的海浪声一波一波撞入耳中。 不过好在,此处临海,海风湿润清爽。 “你真不后悔?” 旁边站在巨石上的男子问道,他头戴一顶用杂草编成的帽子,原本白净的脸庞被日光晒得黑了些,下巴处有短小尖尖的胡须冒出,衬得他整个人都成熟了许多。 女子冷笑:“我后悔什么?”她提了提身后的剑,那把已经蒙尘多年的剑,“本姑娘做何事,从来就没有反悔的时候。” “啧啧啧。”男子轻嗤,“还姑娘呢,都俩孩子的娘了。你已不复从前了……” “你不也老了?”女子并未生气,好笑地看他。 男子没吱声。 是啊,都老了。 “走吧,别看了,你姐他们还等着呢。” 女子用手肘撞一下他,转身大步走向前去。身上如血的红衣被风吹得扬起来,噗噗作响。 仍旧是红衣,仍旧是那艳丽妖娆的海棠红,可穿在如今的人身上,总是觉得与其年龄不符。 “多少年的衣裳了还穿在身上,老不老少不少的……”男子嘀咕道,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拽拽头上的草帽,紧步跟上了她。 “我是说,你可后悔没让郑青跟来?你们夫妻二人多少年没离散过了,如今说走就走,你可真能狠下心啊!” “那当然,他走了,谁来照顾安儿和念昀?” “那俩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 “有他跟着,我不安心。”女子淡淡说道。 男子还想问什么,却不由得止住了话头。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打量着这个因一封信便“丢夫弃子”来到海岛的人,打量着多年前与他并肩的那个女子…… 唐谷溪。 他明白她为什么在接到信的那一刹那,便决定了前来。如此当机立断,如此毫不犹豫,如此斩钉截铁…… 是因为,这些年的安定与从容,都是那个人换来的。 因为郑青,因为安儿与念昀,她不得不选择留在宛都,不得不选择忘掉之前的种种。那种胆战心惊的生活,那种最在意的人随时随地都会离去的生活…… 她过怕了。 不止是她,他们都怕了。 可是该还的总归要还,该来的也还是要来。 那封信如期而至,地点写得清清楚楚,便是此地。 只有郑青不跟来,她就还是那个她。那个心中有着皓月之志、曾经信誓旦旦流浪江湖、愿与好友醉酒到天明的她。 而郑青,带给她的是烟火气。 林寻从思绪中回来,小村庄近在咫尺,他心中忽然生起一阵雀跃:姐姐和姐夫,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 就在眼前这个村子里,活得好好的。 他就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们两个一定没有死。 …… …… 一个月后。 一行人整顿行李,上了船。 “小心凉。”齐煜从船篷出来,将一件乌黑皮毛大氅披在林落肩上,林落接住,并未答话。 “在想什么?” 林落摇头,望着夜色不出声。 “不想回去了?”齐煜转到她跟前来,握住她的双手,“没事,你若不想回去,我现在就跟他们说。我们俩下船,回到小村庄,永远不出来,一辈子不出来。” 他靠近她的脸颊,鼻子点在她的鼻子上:“躲在那里,谁都不认识我们……” 林落脸上化开一抹笑:“不了,既然决定要走,就不反悔。” “李大婶家的酥油饼,不想吃了?还有杜老爷子家的那小孩儿,可是天天粘着你呢,舍得?哦……对了,最重要的是刘先生,他可是你最崇敬的人,现在也不……” 林落打断他的话:“不了,都不要了。” 齐煜眼眸一深:“如此狠心?” “反正我向来狠心,不一直都如此么?” 齐煜凝望着她,半晌无言,笑了。 不是,才不是。 在他心中,她永远是那个外表冰冷如霜、内里无比柔软善良的女子……那个即便被天下人负尽,也没有一丝害人之心的女子。 她,林落,多年前的将门之女,年仅五岁却遭灭门之灾。苟活之中,又被林家收留,十几年的磨练中,她尝尽艰难险阻……却只为,完成别人的一个心愿。 最终,心愿完成了,她却一无所有了…… 带着满身的病痛折磨,带着满心的千疮百孔,她不辞而别,独自远赴蜉蝣岛求医问药。那宝塔中数十月的修身养性,那么多无人问津的黑夜与白天…… 这些苦,她从未说过。 齐煜很庆幸,在她失去了全世界时,他来到了她身边。 很庆幸,当时在塔下再见她时,面对这个已近乎癫狂的狼狈女子,面对她手中直指向自己的利剑……他没有丝毫退缩。 如今他肩上,还留着当年那一处剑伤。 那是他今生,唯一骄傲自豪,并视若珍宝的勋章。 对,勋章。 …… 林落笑了,他最开心的事,便是看到她笑。 细数下来,在她恢复病症之前的那几年,他几乎从没见过她笑。当初在凉禹的将军府,他好歹还见过她开心的时候,可是自从他离开乔疆的战场,死而复生之后,他便再没见过她笑。 一个将门之子,一个将门之女。本该是天作之合,谁料想,多年前的那场阴谋,毁灭的不仅是唐谷溪的家国,还有他齐煜与林落的两小无猜…… “好,那听你的,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咳咳,齐哥哥……不对,姐夫!没想到你这么能说啊!比我还会说……把我姐哄得团团转,真是花言巧语,蜜里调油……” 林寻从背后冒出来,笑呵呵地看他俩。 齐煜和林落赶忙分开。 “说什么呢你。”唐谷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个林寻,死性不改,说不要过来非得过来,过来了听见人家两个说话也不知回避,还硬应拉着她一起听…… 这要回去后让郑青知道,不得嘲讽死她才怪。 “寻儿,我已经看好了孙家的姑娘,改日带信让她过来,从此定居在西州,不走了。”林落面不改色,注视着他。 “所以……这关我何事?”林寻眨眨眼。 齐煜面含微笑,柔声道:“你这终身大事,你姐当然要替你张罗了。”说罢,轻抚林落肩头,二人转身回了船篷。 “你……我……”林寻留在原地,瞪大双眼,指着离去的背影,“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姐,我算是白来找你了,还有姐夫……我呸,齐煜!你忘恩负义啊你!” “你再说一遍。”船篷里传出齐煜轻飘飘的话。 敢对他无礼,还直呼其名,简直反了。 林寻一怔,憋红了脸,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见,齐哥哥的武功还有没有啊?不是听说已经被废了吗?……若真如此,那他林寻还怕什么?! “刘先生可是他们最崇拜的师父。”唐谷溪转过来,不咸不淡道,“我前几日见过他,听说武功可是这座岛上,无人能比的哦。” 说罢,她淡淡一笑,掀开帘子走入船篷。 海上明月高悬,海风呼啸,吹打着布帘和他身上的衣衫。 林寻默立良久,仰头长啸一声,跺着脚走入船内。 那啸声,久久回荡在海上的夜空。 望大家支持新书《醉春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