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诈尸 “真是倒霉,这一闹瘟疫,就连咱衙门的犯人都死了好几个,也不晓得过几日会不会死绝了!” 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推着铺满枯草的车丢到野外,用手不住地攒着顺着脸颊留下来的汗水。 “死绝了?你可莫要胡说唬人,我可连媳妇都没娶上,我娘花了好一笔银子才把我送进来。听说瘟疫是要传染人的?”年轻的衙役颤抖着身子,不敢靠近。 啪—— 年轻的衙役被人从后背推得一踉跄,看着随意地横在车上的尸体,面容惨白,活脱脱地好似正盯着他,一晃头竟是吓得不敢再看。 “愣着做什么!赶紧做事!平日里杂七杂八的差事也就算了,权当个跑腿的,现在倒好,竟然还要负责拉尸体出来烧掉!” 领头人年纪稍长,在衙门里混了十几年了,到底仍是个打杂跑腿的,满腹怨气。 “唉,别说了,谁让咱家里穷,上头也没人,可不就摊上了这么个破差事。” “走走,点完火赶紧走,看着都晦气,难闻死了。” 领头人扶了扶歪到脑后的帽子,一手握着腰间的刀柄,一手捏着鼻子。 年轻些的忍不住犯了嘀咕,“还不是咱几个没了,衙门得赔上好大一笔银子……” “再碎碎念你就别回去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随着马车的咕噜声,驶远了。 火把引燃了干草车,熊熊燃起的火光与头顶的太阳一起炙烤着大地。 视线内的景物因为流动的热空气而变得模糊、扭曲。 张木慵懒地翻个身,只觉得这梦做得也太真实,只是这身下的床铺有些烫……? 肉变质的腐烂臭气和浓浓的烧干草垛的味道扑面而来,又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细细地咀嚼了自己半睡半醒前听到的说话声,瘟疫?烧尸体? 迷蒙中睁开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张木的第一反应是:哇塞,今天的天好漂亮啊。 第二反应是:卧槽我家房顶被大风刮走了嘛?! 瞬间惊醒,张木“噌”地坐起身子。 随着屁股下方不断感受到的浓烈的蒸汽,张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缓缓地把水平的视线下移,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连呼吸都停止了。 身边躺着几个发髻凌乱一脸浮尘,衣冠不整且打满补丁貌似破布样的女人,下方铺着干稻草,稻草周围乌乌泱泱冒着浓烈的黑烟。 不远处几只秃鹫眼神炽热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跃跃欲试,张木惊吓之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跳下了草垛。 看着熊熊的大火将干草垛团团围住,刚刚还躺在自己身边的几具尸体在火焰中若隐若现,惊魂未定的张木脑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理智去思考。此时此刻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 偌大的山野,层层的山林,张木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直跑到双腿发软才停了下来。 “呼~呼~呼~” 张木疲惫地扶着一棵树,双脚竟似灌了铅,过了好半晌,才试着动了动,腿竟似不是自己的了。 撑着着捡来的树枝,当着拐杖拄着,一步一顿。 不知走了多久,这片山林却好似没个尽头。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我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张木调整呼吸,闭上眼睛,深提一口气。 静气凝神,气沉丹田,扎下步子,夹着树枝,双手打开,先打了三圈大周天,又抡了四圈小周天,倏地睁开眼睛,同时大喝一声:“开!” 然而这从小说里学会的乾坤*,并未在此刻使得它应得的用处。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张木凌乱的发丝,似乎在嘲笑张木的幼稚。 看着眼前处处相似的场景,张木委屈地把眉毛、眼角、嘴角都撇成了下八字,愤恨地朝着身旁无辜粗壮的树干就是一拳。 大树纹丝未动,张木的拳头却瞬间红肿了起来。 疼痛被神经系统很快传递给了大脑,清晰地告诉张木,这一切都不是梦。 慌乱、紧张、害怕、不可思议……复杂的情绪席卷着疼痛扑面而来。 难不成我穿越了?!我真的……穿越了?! 张木猛地丢了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一仰,头恰好靠着树干,四周围绕着古树,茂密的树叶丛中,透出了一束束阳光,刺眼。 水声,是水声? 张木双手撑地,立马浑身都充满了劲儿,利索地撑着站了起来,侧耳倾听,往水声的方向踉跄地跑去。 由于跑得急了,张木险险地跪倒在清溪旁。想也不想地蹲下身子,捧了一捧水,就往嘴边送。 “咳咳……” 喝得急了,张木本能地咳了起来。不过确实□□,肚子适时地造了反,一捧二捧……肚子咕噜咕噜地装了个半饱。 抹了把嘴上残留的水渍,随风波动的水面,倒映着张木的灰头土脸。 趁着手湿,张木又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泥灰,才看清楚自己的脸。眉弯如月,双眸清亮。 张木愣了会儿,看着自己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脸,却是知道不是自己的。 没想到这都穿了,还能穿到相貌一样的人身上,虽说是个死人,不过若不是个死人,自己怕也不会穿过来。但愿往后看到自己,也不会太别扭。 张木安慰着有些慌乱的自己,从自己褴褛的衣服上扯下一条布,就着溪水搓了搓,随手把凌乱的头发挽了一个丸子头,用布条缠上固定。 这番动静下来,零星几个小黑点从眼前跃过。 张木战战兢兢地往自己的胳膊上看去,暗自祈祷着只是自己多心了,可现实依旧是事与愿违。 无论是自己裸~露的皮肤,还是破烂的衣服上,都有无数的虱子和跳蚤在欢快地跑着、跳着。刚才不觉得,现在一看到就觉得浑身骚痒难耐。 张木的嘴唇微微发抖,所有情绪都涌上心头,再也压抑不住,仰起脑袋对着天空长啸:“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静谧的山林里,因为张木满腹哀怨的叫喊声,一时间,群鸟惊飞。 “嘶嗷嗷嗷嗷……”正在往前奔跑的烈马突然受惊,嘶叫着猛然停下脚步,高高地仰起前蹄。 林煜峰先是一惊,随之紧紧地拉住了自己手里的缰绳,随着烈马仰起的身子被高高抬起,往后摇摇欲坠。 多年的沙场征战让林煜峰颇为精通马术,这才不至于从马上跌落。 “吁~~~”林煜峰口中唤着训马语,安抚着烈马突然暴动的情绪。 待烈马稳定之后,林煜峰从马上一跃而下,站在马头处按照特定的方向轻轻梳理着着烈马的浓密的鬃毛。 那马匹全身红棕色的毛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有光泽,沿鼻梁线一道半指款的白色毛显得与众不同。 明眸长睫,鼻孔硕大。体格匀称,四肢修长纤细,却肌肉强壮。胸宽可容纳一蹄,肌肉丰满。臀部强大肉多,形态整齐。直线行径的蹄子印,不偏不倚。 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好马。 “烈焰可是累了?”林煜峰对着自己的爱驹说道,声音虽不若冰击碎玉般清脆,却是男子骨气的磁性,且带着温柔。 林煜峰环顾四周,遥遥望去,复对烈焰言道:“我看前不远处便有泉溪,我们便到那里歇歇脚吧。” 烈焰很是听话,再没有躁动的动静,林煜峰牵着烈焰继续向前走去。 眼见四下无人,张木脱去了衣服,一跃扎进了水中。张木死盯着水面,生怕错过了虱子们,看着渐渐浮起的黑点,这才松了口气儿。 溪水被炙热的日头晒得暖暖的,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甚是舒服。 张木的心情有所缓解,独自泡在这么大的天然浴缸里,竟也悠哉地双手枕于脑后,双脚不停踩水,仰着身子学起了小鱼在溪水里游来游去。 果然是个心宽的。 泡得久了些,这身上的乏倒也是解了大半。 张木翻了个身,把自己整个浸在了河水里,只露出了鼻孔之上的半个脑袋。 我如今究竟是谁,身处何处,未来……又何从呢? “就这儿吧。” 林煜峰牵着烈焰来到了岸边,松开了手里的缰绳,让烈焰喝水。自己也从烈焰背的行囊里拿出一个水囊,装了水。 林煜峰一身紫衫半蹲在岸边,用衣袖擦着顺着发际线不断流下来的汗水。 抬头看着日头正毒,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有些湿了,林煜峰索性脱掉了衣服,跳进了溪水里。 近乡情更怯,前方不远处就到汴京了,自己总要收拾好了再回府。 一开始张木这样潜着只是为了高冷地思考人生,可现在这样潜着,是因为听到了林煜峰和烈焰的动静。 自己用脚趾头也能判断出来这是个男人。 自是不敢妄自动弹了。 第002章 共浴 林煜峰浸在水中,遥遥模糊地看见张木露出的高高的丸子头,这才知道原来不止自己一人在此。方才一时放松,赶了许久的路也是累了,竟没有发觉。 “小兄弟,你也是由于天气炎热,路过此地下来凉爽一番的吗?” 能在此地偶遇也算是有缘,林煜峰一边往自己健硕的胸肌和大臂上抹水,一边大方地对着那伏在水面上的半个后脑勺问道。 张木瞪圆了眼睛,不敢回头,粗着嗓子回道:“是啊!天这么热,不洗澡容易生跳蚤。” “听小兄弟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啊,可是来汴梁有事?”林煜峰说着便往张木的方向游了过去,聊天倒也方便。 从背后听着逼近自己的水花声,张木连忙叫喊道:“你别过来!” 林煜峰一愣,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你我都是男儿之身,不必羞愧的。” 男儿?男儿你个大头鬼啊!你看不出我背后赫赫而立的蝴蝶骨啊!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处男! “因为……因为我有很严重的皮肤病,会传染的,我这次来这儿,也是听说这里有大夫医术高超,看能不能治我这病。”张木开始信口雌黄。 “这样啊,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到了汴梁我帮你打听打听,看是何人可医。”林煜峰好心地答道。 “我谢谢你啊!”张木的语气分明不是在道谢,“你转过去!游远一点儿!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红痒溃烂的皮肤!而且……而且你要是看到了,就会长针眼鸡眼斗鸡眼的!” 林煜峰没有多想什么,尊重了张木的意愿,转过身往远处游了游。 虽然这人言辞诡异,但也不失为一副好心肠。 岸边的烈焰已经不站在原地,想必是到别处行方便去了,反正要等它回来,林煜峰索性闭着眼睛好好地享受这夏日里难得的凉爽。 为着穿越的事儿,张木本就憋着一股气,好不容易想冲凉放松下,竟也是不能如愿,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大男人。 心下正郁闷着,张木突然眉头舒展—— 等一下,这里不止自己一个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衣服。 衣服…… 张木悄悄地回过头,见林煜峰毫无戒心,顿时心生一计。 素来熟悉水性得她,趁林煜峰不备,偷偷地潜泳到了岸边。 而林煜峰耳聪目明,虽然早就听到了动静,却没有在意,只当是那位小兄弟在自娱自乐。 张木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煜峰的背影,双手一撑,上了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走了林煜峰的衣服。 兄弟啊对不住了,只当你是碰上我倒了大霉吧!好歹我留了一套衣服给你,虽然上面有些不讨喜的小宠物。 张木飞快地跑到暗处,回头望了望没有被追踪的迹象,这才放松缓了口气。 把林煜峰的衣服抖落一地。看着满地左一件又一件大小长短材质都不一样的衣裤,张木拱了拱鼻子。 “这么热的天还穿这么多,古人真是麻烦!这玩意儿该怎么穿啊!”张木一边抱怨一边思索着电视剧里演员们的装束,换好了林煜峰的衣服。 初来乍到就办了这么一件不光彩的大事,此地可是不宜久留了,张木又马不停蹄地逃离了犯罪现场。 等到烈焰回来时,林煜峰才发现自己的衣物被狸猫换太子了。 惊觉自己被骗,林煜峰愤恨地用坚实的拳头砸向水面,激起了半米高的水花。 这小贼倒是猖狂,光天化日之下,竟行偷窃,偷也便罢了,怎么还专偷这衣裤!莫不是传闻中的心理不正常的贼人! 父亲近日病重,自己特意远去外地寻有名的医师求医问药。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家里又不经自己同意,借着给父亲冲喜的由头给自己订了门亲事,已经是焦头烂额,身心俱疲,如今又赶上这等羞耻之事,倒真真不如去沙场上浴血杀敌来得痛快! 岸边零散地摆落着破烂不堪又各种小生物的衣服,林煜峰健硕的身体泡在河水中。 穿与不穿……这是个问题。 张木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溜达,一边不停地用手拽着领口来回振动。 “热死了热死了,古代人每天穿这么多衣服又没有空调,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张木拉着领口还不住地用另一只手扇着风,心里回忆着唐僧师徒过火焰山和白娘子当年端午喝下雄黄酒快要现原形的场景。 刚想到这儿,张木就听见不远处窸窸窣窣似有异动。 该不会真的想什么来什么,真有白娘娘现身了吧…… 张木紧张地五官都拧在了一起,随手抱起一个大概是雷雨天被劈断的半米粗的大木桩,悄声无息地朝声音的源头处走去。 在心里默念着打蛇打七寸的口诀的张木,断然不会想到自己现在颇有小卒偷偷撞城门的架势。 渐渐逼近“城门”,张木才辨识清楚那异动似乎是一群人在争辩些什么。 随着步子越来越近,张木也终于听清楚了对话内容。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哟,这小娘子脾气还挺倔,不过大~爷我就喜欢这样的烈性子,还不快过来给大~爷我尝尝鲜。” 说罢满脸胡茬的男子淫~荡地挑起嘴角,露出了缺了半颗的大门牙。身后一左一右两名男子也跟着奸笑着,一个不停地吸着鼻孔里流出来的鼻涕,一个满脸黑色的大痣。三人一起贴近反抗的人。 张木抱着木桩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露出半颗脑袋偷看。 由干那三个男子身材魁梧,互相站得又近,所以张木看不清楚反抗人的面容。但从说话声音和衣着可以肯定,那是个女子。 我去你七舅姥爷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活捉到三个强~奸犯,看姑奶奶不把你们打到性~生活不能自理! 张木刚举起木桩准备路见不平一声吼,就反应过来情况不妙。 对方是三个正值盛年的彪形大汉,而低头看看自己瘦得跟小鸡仔似的身板,如此势不均利不敌,自己贸然冲出去可能也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份儿。 “救命啊!救命啊!放开!” 那女子已被大汉扑倒在地,骑在了身上。 女子一边呼救一边用粉~嫩的小拳锤打着身上的男子。 “你叫啊,你叫啊,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过你的声音又细又软,听得大~爷我更兴奋了。” 男子咧嘴一笑,一伸手就钳制住了女子的拳头,语气里尽是享受。 这影视剧里都快用烂了的台词,放到眼前的场景里,张木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反而更加焦头烂额。 男子猛然撕开女子的衣服,千钧一发之际,张木突然想到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听到的那段对话,急中生智。 “官爷官爷,就在前面!” 张木哑着嗓子装作男声高声呼喊,佯装在呼朋引伴。同时自己抱着木桩在男子看不到的地方跺着脚跑步,时不时用木桩凌~乱地砸向地面,不停地制造着大部队即使到来的动静。 几个男子一惊,慌乱地四处张望。 “大哥怎么办?”满脸黑痣的人问道。 “怎么办?!不想吃牢钣就赶紧跑啊!”骑在女孑身上的豁牙慌忙站起身。 “不是吧大哥,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干这个……”眼见到手的肥鸭就要飞了,鼻涕男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你是见色不要命了!”豁牙大喝着抽了鼻涕男脑袋一下,命令道,“跑!” 见三人落荒而逃,张木刚想出来,就看见鼻涕男没跑两步就又折返了回来,张木只得又缩在了大树后面。 怎么办,不会被这个鼻涕男给识破了吧……张木心里忐忑不安。 “总不能白干一回!”鼻涕男快速捡起女子散落的包裹,顺手扯掉了女子手上的翡翠玉镯和插在头发上的簪子,逃之夭夭。 呼~原来是回来求财的。 虚惊一场的张木深深吐出一口气,确定三人都跑远了之后,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你没事吧?”怀有女性同情光环的张木跑到已经吓得没魂儿了的女子身边,心疼地想要把她扶起来。 谁知女子不领情,大哭大叫着就用力推了张木一把。 张木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就跌坐在了地上。 这女人怎么好赖不分呢,看这穿着打扮,想来也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白富美,怎一点智商都没有?! 张木一屁~股跳起来,准备对那受□□的女子大谈一些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吕洞宾与狗的寓言小故事。 但见对方发髻凌~乱,双~腿屈膝而卧,双手护住胸口,把头埋得根本看不见眉眼的样子,又不忍于心。 第003章 救人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女子小声啜泣,像复读机一样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张木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刚“借”来不久的衣服,无奈地笑笑。 “喂,姑娘,你别怕,我和你一样也是姑娘家,不会伤害你的。”张木蹲下~身子,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温柔。 听到张木的声音,那受惊过度的女子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可是这一抬头,却是把互相看着对方的两个人都惊着了。 那女子也根本顾不得张木到底是男是女,因为她看到张木柳眉明眸,皓齿红唇,跟自己的面容竟然一模一样。 我的上帝老天爷啊,我这穿越过来还见到了自己的孪生姐妹。 张木都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两人之间是不是被哪个调皮捣蛋的偷偷放了面镜子。 ************ “等一下!”豁牙男突然停下了疾奔的脚步,张开双臂顺势拦住了自己的左右两大“护法”。 黑痣男倒是停得稳当,只不过鼻涕男一脚没刹住,撞了豁牙男一个踉跄,顺便在豁牙男的背上抹了一把新鲜热乎的大鼻涕。 “大哥对不起!” 鼻涕男连忙道歉,可还是没有打消豁牙的怒气。豁牙回身就是一脚:“去你~妈的。” “大哥,怎么了?”黑痣男把话题拉回正轨。 “那荒山野岭的,怎么会突然有官差来?而且咱们一路跑过来也没听到什什么动静……”豁牙男用手拨拉着自己的下巴。 “对了大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鼻涕男拍了拍身子凑上前去,“我刚才回去抢包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动静了。” “你怎么早不说?!”黑痣男推了鼻涕男一把,嗔怪道。 “我这不是刚想起来么。” “妈的,咱们被骗了!”豁牙男左拳砸在右手掌上,气愤地命令道,“回去!” 本来从自己手上跑了个小娘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顶多拍拍屁~股怨自己点背,抱怨几句也便罢了。可偏偏有人用欺骗的方式来污辱自己的智商,这就叔可忍婶不可忍了。 虽然我是个混混但我也是个有自尊的混混!、 ************** “所以你是为了逃婚而偷跑出来的?” 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在靠近的两个人,一起坐在树荫下,开始了像姐妹淘一样地互诉情肠。 “嗯。”那女子点点头。 “我叫江映雪,我江家是江南大户,世代经商,却也本本分分,所以朝廷也算看得上。林家则是世代为官,我此番要嫁得便是林家的大公子,名唤林煜峰,是个将军,听说战功颇丰。” 听着江映雪的叙述,张木微微嘟起嘴:“听起来也算是桩金玉良缘啊,你为何不肯?难不成……那个林煜峰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江映雪摇了摇头:“他与我年纪相仿,听说还是个挺英勇不凡的人。爹爹也是觉得他条件不错,而我家若能攀附上做官的人,对以后的发展也是大有裨益的,这才应允了这门婚事。” 这个大小姐的脑子是不是秀逗了!放着个官二代高富帅不嫁,偏偏跑出来还差点被轮~奸,真是不可理喻。 “你们古代的大小姐是不是脑子都不太正常?”张木撇撇嘴说道。 “什么?”江映雪没有明白张木的意思。 “没什么。我夸你呢。”张木耸了耸肩膀,“所以你为什么要逃婚?!”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是心无所向,凭他是谁,我都不嫁。更何况我听说林家是因为林父病重,为了冲喜才许下的这门亲事。我虽为一介女流,却也不愿为人棋子。” 江映雪眼神坚定。 “可你又没有见过林煜峰,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你的‘一心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我都知道……”张木劝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映雪打断了。 “我若是嫁进去才发现他不是一心人,那便也再都逃不出来了。若换作是你,你嫁与不嫁?!”江映雪猛然站起身子,对着张木生气地质问道。 “我当然嫁了,不嫁白不嫁。”张本也跟着站起身来,一脸理所当然地答道。 天上掉下个高官帅,要是真有这等好事,自己双手接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在这个处处都拼爹的时代,身边有个老公拼拼也是流年撞大运了。 唉,古代的千金大小姐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啊。 张木双手别在腰~际,轻叹了一口气,对着江映雪摇了摇脑袋。 见张木对自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江映雪索性把脸扭向一边,碎碎说道:“只是事情没到你身上,你只管说风凉话罢了。你若愿意,过几日打扮成我替我嫁过去了便是。” “不过,看你这副模样,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身上这身衣服也不象是你的……你是何人,家在何处啊?” 张木呆了呆。 自己到底是何人? 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职业塔罗牌占卜师,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世纪一见的七星连月,张木按照古典占卜术所讲的密宗,早早地摆好了五星塔罗牌阵,打开窗户,让明亮的月光直直洒在牌阵之上。 “大功告成。”张木手掌互相揉搓了下,之后轻扣在腰间,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已经完成看起来又富有艺术造诣的作品。 虽然对于占卜颇有天赋,张木却也只是能卜出个大概吉凶。 人心贪欲,总想要窥探天机,对于女人来说,无论自身有多成功,总是或多或少地憧憬爱情。 身为一名二十多岁还没有谈过对象的大龄剩女,单身狗这个形容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张木在现代社会所受到的歧视。 每年春节期间,硬着头皮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轮番拷问,张木欲哭无泪。 卜算有风险,摆阵需谨慎。但为了能找到自己命定的男人,狠狠地甩他一巴掌,质问他为什么迷路了这么久还没找到自己,张木还是一挺胸口照做了。 张木与占卜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她刚出生的时候。 父母路遇某个自称半仙的算命瞎子,算出她命途坎坷,五行缺木。 于是便开天眼,遵照麻婆女神的旨意赐了她这么一个名字保平安。 就仰仗着这么个文盲水平的名字,还榨取了张木父母二百五十块大洋。 每每想到这里,张木都恨得牙根痒痒。本该帮人助人的职业,却变成了欺骗的手段,或许有了这种想法的支撑,张木才对占卜有着极强的兴趣。 一切准备就绪,张木一个猛子扎到床上,悠闲地张开双手双脚呈大字型睡下,闭上了眼睛。 月亮慢慢移到了指定的位置,牌阵上的塔罗牌开始呈现出微微异样,不知怎么的,张木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却从来也不曾想过,这一睁开眼睛,沧海桑田,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江映雪从张木的眉眼里似是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暗道自己又多嘴了些。 “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也罢的——”说完,还拉了拉张木的袖子。 张木歉意地回过神来,还不待江映雪开口, “嘘——” 张木麻利地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明亮又灵活的眼珠子转了又转。 “你这是……”江映雪好奇地问道。 “嘘……”张木把食指堵在嘴唇上,小声说道,“你听,好像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占卜的一项基本素质就是能够静心,而静心之后,就可以迭择完全屏蔽掉外界的声音,也可以迭择外界极细微的动静也听得到。 占卜的时候自然要迭择前者,而在平日,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身处陌生的环境里,则更应该迭择后者。 因此在江映雪屏气凝神却依然没有听到什么的时候,张木已经依稀听得到几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不好!他们回来了!” “谁?” 还未等江映雪反应过来,张木就拖着江映雪往反方向跑了起来。 既然能够折返回来,那一定是揭穿了自己之前骗人的把戏,且是回来报仇的。那三个男人本非善类,如今加上恼怒,恐怕是恨不得要把自己大卸八块了。 怎么人家穿越过来都吃香的喝辣的,偏偏到自己这就一天到晚跑个没完! 张木还没来得及仔细抱怨命运为何待她如此不公,就倏地觉得脚下一沉。查看时才知道跑得匆忙,江映雪一个步子没踩稳,就跌倒在了地上。 “快起来啊!被抓~住不仅晚节不保,很有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张木一边回头惊慌地观察看形势,一边用力拖拽着江映雪催促道。 第004章 逃跑 江映雪也扶着张木的手挣扎起身,却还没等完全起来就一个踉跄栽了回去。 “我……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姑娘只管自己逃命去吧,不用管我了……”江映雪劳累过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开玩笑,费了这么大半天劲儿,要是最后再弄成我自己落荒而逃,那我开始还救你做什么?!” 张木用尽力气想要带着已经筋疲力竭的江映雪继续逃命,却徒劳无功。 挣扎间张木瞥见了江映雪裙底若隐若现的三寸金莲,瞬间就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糟糕!自己怎么忘掉古代女人是要裹小脚的,不是千金大小姐缺乏锻炼,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锻炼。 张木又气又恼地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真是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到底是哪个混蛋发明的裹小脚?!!! 张木啃着自己食指的大关节,前后左右顾盼,着急中看了看边调整着呼吸边用袖子轻轻拭着脸上的汗的江映雪,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顿时心生一计。 张木猛虎一般扑向猝不及防的江映雪:“快把衣服脱掉!” 说着张木就对惊慌失措的江映雪上~下~其~手。 见江映雪拼命挣扎,大有一副誓死也要保住自己贞洁牌坊的架势,张木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解释清楚。 “我是说,我们俩个换衣服!” 江映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已经在为她自己宽衣解带的张木。 “看什么啊!快点脱啊!” “哦哦。”听见张木的催促,江映雪也完全慌了,只得跟着张木的吩咐走,连忙也动起手来。 “这样,等会儿你找个靠谱的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张木边整顿自己刚换上身的衣裙边安排道。 “这可不好,姑娘本就是受我拖累,如今还要让姑娘以身犯险,这可要如何是好。”江映雪本就对无端牵扯进来的张木心有愧疚,现在听到张木这样安排,自然是满口不答应。 “什么如何是好如何是坏的,不然你还有别的招儿么?”见眼前的大小姐磨磨唧唧推三阻四,张木反问道。 江映雪眉头微蹙,默然地低下了头。尽管她心里跟张木一样焦急,比张木还多了些许的愧疚,却也终究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不就得了。你放心吧,我张木别的不行,脑子还是够用的。况且我也擅长跑步,你只管好你自己就是了。”张木对江映雪宽慰道。 “跑哪儿去了?”豁牙男四处张望。 听到声音的江映雪一下子就慌了神,幸亏张木眼疾手快,捂着江映雪的嘴巴带着她蹲下了身子。 见江映雪明白了自己让她安静的意思,张木松开了捂住江映雪嘴巴的手,两人在草丛里隔着几棵大树看着那三个男人。 “大哥,会不会已经下山去了?”鼻涕男用力吸了一把鼻涕,鬼头鬼脑地问道。 “不会。”豁牙男邪魅一笑,信心满满地说道,“老子分明还闻得到女人身上的香味,那小娘子定然就在这附近。” 听到这话,张木慌忙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你~爷爷奶奶的,大板牙都缺了半个,鼻子倒是比狗还灵! “怎么办?”江映雪半捂着自己的嘴,小声对张木问道。 “怎么办?当然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喽。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看准时机之后就往反方向跑,知道吗?”张木对着江映雪叮嘱,眼神却一直机敏地观察着三个男人的动向。 “那然后呢?”江映雪拽着弓着身子准备出发的张木问道。 然后?哪里还有然后。 虽然她擅长占卜,但是也不会未卜先知啊,吃饭的家伙儿事又不在身边。 张木哀叹一声:“然后咱们就自求多福吧!” 张木悄悄走出来一些,随手捡起一个石子扔向远处,待三个流氓闻声跑过去,离自己有一段距离以后,再在自己的位置故意制造出细微的动静,让三个流氓听见。 成功引起三人的注意之后,张木从草丛里露出半个脑袋,假装伪装失败被发现,惊慌失措地转身就跑。 “救命啊~救命啊~”张木边跑边假模假样捏着嗓子叫了几声。 这荒山野岭的,她可不指望有谁真的能出现救她一命。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女性,张木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万事靠自己才最可靠。叫这几句也只是为了做戏做全套罢了。 “大哥……”鼻涕男看着张木的身影请教豁牙男的意见。 “追!”豁牙男大手一砍,号令一下,对着张木开启了穷追不舍模式。 张木边跑边不忘回头看,见到目标人物全数朝自己飞奔过来,就不再叫喊。 因为跑步的时候呼吸的节奏至关重要,张木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败在那毫无用处的求救声上,她可是要卯足全尽,火力全开的。 这绝对是报应!为什么别人穿越过来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身份尊贵,男宠遍地,一不小心就改写历史,带领全家走向和谐的小康社会,而自己大老远地穿越过来,从睁开到现在都只是跑!跑!跑!啊! 身上的长款连衣裙看着是漂亮,大概遥遥望来,走路也是步步生莲,飘摇欲仙的感觉。可真到了逃命的关键时刻,岂是一个碍事了得。 也怨不得江映雪那样的大小姐平日里不加强身体锻炼,传成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办法锻炼吧。 张木腾出个空档,双手掀起自己的百褶裙边,搂在腰间,赤~裸裸地露出了古人贴身穿着的白色长里裤。 没有了裙摆的束缚,张木忽然觉得身轻如燕,如果现在在身上串根线,恐怕就可以像风筝一样放飞起来了。 于是丛林里就出现了一个破烂壮阔的场景,一群歪瓜裂枣的男人在追逐一个妙龄女子,而惹人眼球的却是那妙龄女子在丛林间穿梭,若隐若现的白色里裤。 在张木一个现代人的心里,露出里裤,顶多也就和露出秋裤差不多,何况也不是大红色秋裤,又不是露大~腿。但在后面尾随的三个流氓眼里,这姑娘如此惊世骇俗的豪举,可真是让他和他们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大哥,这这这这小娘子是不是疯了?”鼻涕男看着张木的背影瞪圆了眼睛,连提溜到嘴边的鼻涕都忘了甩。 “我听说有一种虫子爬进脑袋里之后,会让整个人都入癫的。”黑痣男跟在奔跑的豁牙男身后忧心忡忡地说道。 “哎呀,万一她有病,会不会传染给咱们啊?” 黑痣男一句提醒让豁牙男放慢了脚步。 “怎么办大哥,咱们还追不追啊?”鼻涕男快跑两步跟上魔鬼的步伐,急躁地问道。 “妈的,今天真是犯了黄历了!” 豁牙男愤恨地一个拳头砸在鼻涕男的脑袋上。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有模有样的女人,本以为可以一解男女之苦,没想到被莫名戏弄一番,现在还发现对方很可能有病。 这样想想也是,一个长得这般俊俏又穿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孤身在这山林里,唯有脑子有病才能解释出这种行为。 即使自己精~虫上脑,也犯不着拿健康去贪图一时痛快。 “回家!” 豁牙男一声令下,对着张木渐行渐远的背影啐了口吐沫,转身准备离开。 黑痣男连忙跟上,鼻涕男捂着满是金星的脑袋,踉跄地跟了上去。 张木只顾着拼了命地往前飞奔,一时间也没留意后面还有没有“追兵”,所以根本不知道那三个流氓是何时消失的。 当张木双手撑在膝盖上,煮熟的虾米一样弓着身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张木猛然咽了几口吐沫,湿~润了一下愈发干燥的喉咙,平复一下呼吸,就看到自己黄豆大小的汗滴劈里啪啦地就嘀嗒在地上。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奔跑中遥遥望见这里似乎有个城镇。 用奔跑中的脚趾头想也知道,在人多密集的地方,想必不会有人乱来。那三个流氓看起来也是些不入流的瘪三,不敢造出大的动静。 于是张木马不停蹄丝毫不敢懈怠地从山林蹿入了集市。 身体其实已经到了极限,要是再僵持下去,张木觉得自己大概就可以越过光速,回到二十一世纪不说,很有可能直接去星际穿越了。 “呼~” 张木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三个流氓早就不见了身影,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汗水,另一只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也不知道这大小姐衣服料子是什么做的,竟然在这大热天的也不生热,象是服服帖帖地跟在身上,却不粘腻,反而丝丝透凉。 第005章 入市 果然古代的人就是实在,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恐怕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布衣百姓身上的麻布,也比我们现代人的衣服穿着舒适。 要是把这东西批发一批回去卖,应该比帮人家算塔罗牌挣得多。 现代人有钱人多的是,可是有钱想买到货真的东西,也不是件容易事。 我当真是个天才! 想到这里张木信心满满地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 “你看那个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来来往往的路人见到站在街角的张木,无不惊恐,有的摇头轻叹世风日下,有的蒙住自己的眼睛快步跑开。 听着耳边细细碎碎的非议声,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见到鬼画符般的表情,张木有些呆愣。 难不成被他们看出来我是现代人,震惊到他们了?! 转念就轻笑自己一句。 这怎么可能…… 张木无意间眼神下移,就看见自己在夏日微风下,肆意摇摆荡漾无限的白色里裤。 糟糕!刚才光记着逃命了,忘了自己这样在古代就相当于裸奔了…… 张木慌忙把随手系在腰间的裙角解开,放了下来,还用手拍了一拍下摆,稍作整理。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张木挺起胸膛,直着腰板,用力清了清嗓子,学着走过妇人的模样端庄贤淑地抬步离开。 谁说现代文明才有灯红酒绿的特色,这古代也不差分毫嘛。 张木兴致盎然地看着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屋宇,高高低低悬挂着各自的生意招牌。 茶坊、酒肆、肉铺,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的专营,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的摊铺,大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赶驴子运货的、推独轮车的,比起现代走到哪儿都被赌成沙丁鱼罐头的现代社会,琳琅满目丰富多彩,似乎并不足以形容这街道的繁华和热闹。 虽然电视剧看得不少,但横店的那几个小房子怎么比得上这满目的瓦舍勾栏。张木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象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这样啊,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到了汴梁我帮你打听打听,看是何人可医。” 脑袋里突然回忆起在溪水里与自己一起洗澡的那个男子的话,再看着眼前异常繁华的商业场景,张木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穿越到了宋朝。 南北宋相比,自然是北宋更和平一些,所以才有《清明上河图》那样的传世之作。 如果真的是北宋,那不知道现在张择端会不会正站在桥头,手上拿着望远镜,嘴里叼着毛笔,在画画呢……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也有机会出现在《清明上河图》里了? 感觉自己登上了世界大舞台的张木,禁不住捂嘴偷笑。 一会儿蹿到左边翻一翻各式各样的扇子,一会儿跳到右边挑一挑摊位上卓罗玉翠的簪子。张木像刚从五指山下逃出来的孙猴子,兴奋地上蹿下跳。 而真正诱~惑到张木的,是从不远处飘来的肉~香气。 要是在北宋,著名的小吃有王楼梅花包子、草婆婆肉饼、薛家羊饭、梅花鹅鸭、曹家从食、徐家瓠羹、郑家油饼、王家奶酪、段家熝物、石逢巴子肉…… 若是在南宋,有宋五嫂湖上鱼羹、李七儿羊肉、王家奶~房、宋小己血肚羹…… 张木除了职业塔罗占卜师的身份,另一重真身就是吃货。偶尔也会动动笔杆子撰写撰写美食文提供给相关杂志,骗骗稿费。 所以对于舌尖上的各朝各代,也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张木蓄势待发地搓了搓手掌,急不可耐地舔~了舔嘴唇,闭上眼睛闻着味,也不问前方是哪里,只任性地循着就去了。 不管究竟是哪家国字号的美食,能吃到如此原汁原味的正宗货,简直像中了五百万的双色球。 “包子喽~热情腾腾,新鲜出炉的包子喽~” 走近一瞧,张木才知道哪个名吃都不是,只是普通街边贩卖包子的小商贩,和现代的豆浆头条是一个级别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老板手艺好,毕竟高手在民间,还是因为自己从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滴盐未吃,现在饿得可以活吞下一头春节在火车站卖票的老黄牛。 张木只觉得那小贩不慌不忙又井然有序,一边整理笼屉一边吆喝的样子简直颜值爆表。 那笼屉一掀开,扑面而来的香气扶摇直上九万里,直冲仙人双鬓角。 张木凑上前去,眼珠子都要贴到那洁白如玉,又在结眼处有肉汤沾浸的包子上了。 虽然只有掌心大小,但张木却可以透过它光滑的肌肤看到内里蠢~蠢~欲~动的包子馅,象是在内蒙原野上架起的烧烤架,架子上孜孜不倦地转动着被烤得油光锃亮的全羊。 在张木的眼睛里,此时此刻的包子已经不是包子,而是一个个穿着黑色丝~袜不停抚摸着自己大~腿,对张木这样的色~狼妩媚地说着:“官人快来啊~”的香艷职业女性。 “姑娘,买包子吗?我们家的包子可以这条街上有名的,馅大皮薄,价格公道,保证你吃一个想一双,口口都是肉汁,满唇齿留香。” 小贩看到张木已经被包子深深吸引住的眼神,连忙对送上门的生意热情招呼道。 “买!买!买!”张木土豪一般地指着眼前犹抱琵琶半遮面般香艷的肉包子。 “要这个!”张木陶醉地一闻,嗯,猪肉馅的,又闻了闻另一个笼屉,嗯,羊肉馅的,“这个也要!” 嗯,牛肉馅的! “还有这个!都要都要!每样来三个!”说着张木伸出五个手指。 拿着黄纸正笑脸相迎的小二一愣。 张木意识到自己手口不一,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每样来五个!” 谁知手随口动,再说出去话的同时,手又变成了伸出三个手指头。 “那个……你自己看着办吧。”张木尴尬地对小贩笑笑,潇洒地表现着自己不拘小节的纯爷们气质。 小贩满脸堆笑地为张木打包。 而张木只觉得鼻子和嘴巴都不够使了,满目贪婪地看着包子,垂涎欲滴,口水逆流成河。 要不是不停地吸着口水,恐怕都要把这个包子摊淹没了。 张木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跟刚才见到的鼻涕男有一拼,只不过流水的部位不一样,但却依旧怀揣着满心的幸福。 对于吃货来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吃更幸福的事呢。 “姑娘,您的包子。” 小贩打断了张木满脑袋飞着肉包子的思绪,把包好的包子递到张木的眼前,另一只手摊开来放着,对着张木欲言又止。 张木看了看小贩有些谄媚的笑容,瞬间就明白了商业之道的精髓。 “哦~~~~~”张木用手指轻轻点着空气,仰起头对着小贩笑着,一副我懂了的样子。 小贩也连忙跟着笑,咧着嘴等待着。 张木双手放在腰~际摸了一摸,空空如也,尴尬地对商贩笑笑,继续双手插入自己有些宽大的袖筒里,空空如也,继续对商贩尴尬地笑笑。 张木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依然空空如也。 这千金大小姐,怎么也不随身装点值钱的东西啊,这样就算包袱被偷了,也有应急的东西,真是德国汽车,笨死! 就这情商和智商还敢玩离家出走,唉,恐怕走不远就又要出事了。 张木一边东想西想~操着闲心,一边继续对小贩笑,只是这笑容从尴尬变成了谄媚。 每天在这里摆摊,小贩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的老人了,见到张木这番举动,真~相了然于胸。 从刚刚的微微低头哈腰,到现在腰板挺直双手叉腰,一副很不耐烦地表情看着张木,似乎不相信她还能掏出什么钱来。 “兄台,其实我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要不你先把包子给我,我回头迁人与你将银钱送来可好?”张木对小贩殷勤地挑着眉毛。 “哟,那您到底是千金还是小姐?!那不如我跟您回府去拿,也省得您让人再跑一趟不是?我这小本生意,可不敢得罪高人。”小贩阴阳怪气地对张木说道,语气里满满的是不信任。 听出了小贩的嘲讽,张木又鼓起极厚的脸皮,继续同小贩商量道:“其实这包子也值不了几文钱,你看我这衣服料子也是不错的,不如我扯下一块送送给你好不好?还有这腰带,这……” 张木说着开始让小贩往自己身上看。 小贩拧着眉毛嫌弃地看着张木。 第006章 被掳 方才就是因为看出这衣服料子不错,不象是粗布麻衣如此招待张木,即使她发型凌~乱,衣衫还有些不整。 可没曾想竟然连几文钱都拿不出来,白费了自己这半天功夫不说,别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从哪里偷来的这身衣服吧…… 见小贩不肯松口,张木又实在□□,眼珠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想要把摊子上的包子连同笼屉一起拿走。 天大地大,饿肚最大,哪怕抢劫会折福,自己也认了,要是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有福气了不也没功夫享受。 张木刚伸出手,就被小贩率先把笼屉揽了过来。 果然是个鸡鸣狗盗之徒! “怎么着?光天化日的,你还想抢包子不成?”小贩气急败坏,连忙吆喝起来,“快来人啊,这里有贼人啊!” 一听小贩嚷嚷,张木又急又恼,但只能拔腿逃离现场。 几个包子而已,至于叫人来嘛,又不是偷了你的,真抠门。果然是无奸不商,从古至今都是! 张木生气地努着嘴。 唉,吃饭的家伙没带在身边,不然给他算上一算,也能抵得上那几个包子吧。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人算不如天算,想我堂堂一代知名塔罗占卜师,竟然沦落到在街上去抢人家的包子,还抢劫未遂! 张木拽着自己的腰带,哀叹一声。 我该到哪里去赚钱,怎么才能弄到吃的呢…… 正想着,却没走两步,张木只觉得又闻道了刚刚那熟悉的包子味。 我该不会饿到都出现幻觉了吧?! 张木一回身,就看见小贩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朝自己的方向奔了过来。还不住地对自己招着手,嘴里呼喊着:“姑娘且等一等~~~~~” “干嘛?”张木机警地看着莫名追来的小贩。 小贩喘了几口因为奔跑而产生的粗气,对张木说道:“我看姑娘也是不容易,我都听到姑娘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听小贩这么说,张木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已经叫唤了一路的丢人肚子。 “我这是小本买卖,也不能救济姑娘什么,这几个包子,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赠予姑娘吧。” 小贩把包好的肉包子放到了张木的手里,根本没有给张木拒绝的机会,就转身离开了。 “呼~” 小贩转过身之后,长舒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连忙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张木看着小贩离开的背影,又狐疑地看着手里的包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刚才我低声下气地跟他商量半天,也不见他有任何动容,怎么会突然态度180度大转变,一秒钟变好人了? 张木警惕地打开包装。 嗯,羊肉牛肉猪肉都有,这么丰盛又细心,绝对是另有所图。保不齐这里面装了什么迷药,准备放倒我之后,把我卖去青~楼…… 张木这样揣摩着,却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张开大嘴就咬下去了大半个。 “~~~~~嗯~~~~~” 劲道的外皮,肉厚多~汁的内馅,清新和重口的味道混在一起,油而不腻,在舌蕾上绽放,一瞬间就让口腔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张木不禁闭上眼睛细细咀嚼,认真品味,仿佛正置身在樱花满天飞舞的仙境。 “真好吃,跟天津的狗不理也有的一拼。” 张木转过身,连忙把几个包子都往嘴巴里塞。 “这味道真是绝了,就是……有点儿……晕……” 还没走出两步,嘴里的包子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张木就觉得世界疯狂旋转,一会儿就两眼发黑,包子稀稀拉拉掉落在地上。 张木也浑身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快快快!” 见张木晕倒,几名精壮男子在指挥下有秩序地冲到张木跟前,毫不费力地给扛走了。 “不是七步醉吗?怎么才走了两步就倒了?你是不是买到假药了?”一名年轻女子眉头紧蹙,悄声问道。 “不会的,我怕药不管用,多下了点儿。怕是这几日小姐都不会醒过来了,也省得咱们到时候再费一番功夫。” 站在女子身边的男子微微弓着身子,小声答道。 “你当是饭啊,还多下了点儿,要是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搭上你的性命你也赔不来。” 女子嗔怪了一句,小步跟上了几名精壮男子,一齐走近了一家客栈的后门。 客栈一间豪华客房内,张木安详地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部。 “都几日了,小姐还是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你确定那药没有问题吗?”女子拧着眉头,面露忧色。 “香儿姐姐就放心罢。昨儿个我又去窑炉打听了下,这药没什么大害处,顶多是多贪睡几日罢了。”与香儿想比,小厮倒是淡定了许多。 “可明日就是大婚了,若小姐还是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姐姐宽心,这不是还有十几个时辰的时间么,药效一过,小姐就该醒了。” “好不容易把小姐找回来,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但愿着明儿一早,小姐就醒过来。”香儿凝视着床~上还在沉睡的人,想要轻松却又不能完全放松。 “姐姐应该期盼着小姐在拜堂的时候醒过来,这样就既不怕小姐逃跑,也不怕林家发现有何不妥了。”小厮一脸鬼笑。 “那上轿的时候呢?” “姐姐只管替小姐梳洗打扮,小姐体态纤纤,到时候咱们给抬上脚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啊。”小厮笑着解释道。 “你呀,平日里倒显不得你这般伶俐。” 香儿用食指戳了下小厮的脑袋瓜,“但愿如你所想,若是再出了什么纰漏,怕是老爷都会要了你我的小命。” 香儿作为江映雪的贴身丫鬟,也算是自小随江映雪一同长大的,在江映雪这个大小姐的身边,地位自然要比其他的女仆和小厮高一些。 在江映雪的几个随身婢女里,香儿各个方面都是出挑的,又一直随身服侍,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陪嫁丫头。 带领着几个仆人和随从,和几大红木箱子的嫁妆,陪江映雪一起从江家大宅来到了林府所在的汴梁城,直等到吉日一到,便让江映雪嫁入林府。 说是服侍小姐,但香儿此次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要替老爷好好地“看护”住小姐。 江映雪虽然称得上是大家闺秀,但性子也是倔强惯了的,时不时做出些荒唐事也是有的。 这次的联姻江映雪几千几万个不愿意,所以老爷早就料想到一路上江映雪会给送亲大队制造“重重困难”。只不过再怎么折腾都没有逃得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眼看顺利到了汴梁城,难免大家都有所松懈。吉日将近,香儿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指点着把嫁妆送入林府的时候,江映雪就得空跑掉了。 这事若是传出去,别说自家老爷会如何作为,恐怕林家就断断不会善罢甘休。本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将因为这事性命不保,没想到峰回路转,却在街上看见了落魄的江映雪。 好不容易把江映雪找了回来,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如果说张木是因为药效过了才醒来,倒不如说是因为来回的晃动把她给颠醒的。 刚恢复意识,张木就觉得头昏脑涨,好像刚吃了谁的一闷棍一般,随即有感受到上下左右来回震颤,世界好像都在旋转。 不好!地震了! 张木慌张地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双手往两边一撑,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结实的东西。 可是抓~住了之后,张木才觉得好像是什么木头做的横梁,上面好似还铺了一层绸子。 这左一下右一下地震感,有节奏又有规律性,难道最近的地球妈妈也玩起了rap? 张木待意识清醒之后,倏地张开眼睛,本来脑海中无限幻想着眼前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整个世界都被一抹红布遮掩了起来。 张木眼珠从上往下,从左向右扫视了一番,除了那红布,什么都看不到。 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有千斤顶压在头上,再乱动一下,脖子就要拧掉了。 头上顶着重物,又以红布遮面,加上这晃晃悠悠的世界…… 张木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扯下眼前的红布。 抬头看见四面披红的喜庆轿子,低眼看见自己一身大红西衣。 哦……no…… 脑海中翩然浮现出猩球崛起中主演的形象,张木瞳孔放大,嘴巴微张。 明明前一秒钟我还在吃包子!为什么现在就在这里了!不管怎么说也得让我把那美味的包子先吃完吧,太不厚道了,还有没有人性啊! 第007章 替嫁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 张木甩了甩脑袋。 虽然作为剩女一枚,我~日思夜想地盼望着能有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但也不至于在这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去跟一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古代人谈婚论嫁吧! 听说过有迷晕了以后劫财的,听说过有迷晕了以后劫色的,听说过有迷晕了以后给割肾的,听说过有迷晕了以后给卖进窑子的,这穿金戴银娶回家的玩得是哪一遭啊! 张木愤然掀开轿子窗口上的小红帘子,满眼怒气地从窗口露出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 “小姐,马上就到了,别着急。” 香儿见到张木把脸露了出来,连忙小步移过来,贴近轿子,一方面可以跟张木说话,一方面可以用自己挡住她即将要嫁出去的千金大小姐的脸。 我急你奶奶个嘴啊! 张木很想爆粗口,但还是咬牙切齿地忍住了。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你要送我到哪里去!我告诉你,在这里也是要*制的,强抢民女……” 张木不动声色地想了一下,她只记得古代好像也是不允许强抢民女的,但是具体是什么罪行要受到什么处罚,她哪里会知道。 于是脱口而出,“我就去报官!然后让官老爷打烂你们的局部地区!” “小姐,你别闹了。香儿知道你不愿意答允林家这门亲事,可是香儿之前帮您打听过了,林家家世显赫,林夫人又是个好相处的妇人。 虽然此次去送嫁妆,香儿没能一堵林将军的风采,但也从街头巷尾知道,林将军威风凛凛,一表人才,小姐嫁过去不会错的。” 香儿情真意切地对焦躁不安的张木劝解道,“香儿好不容易才寻得小姐回来,小姐若是再出什么差错,是非要看到我们这一群从小侍奉在小姐身边的人赔上性命不可么。” 赔上性命?这么严重? 张木被香儿一番话实实在在地唬住了,微微一怔。 香儿看出了张木的动容,悄悄地把张木往轿子里推了推。 张木手上挂着的红帘子也随着她的脱力而重新盖在了窗口上。 香儿稍作放松,吩咐抬轿子的人加快脚步,别误了吉时。 谁知没走出两步,张木就又从窗口中探出脑袋。 香儿连忙贴上去遮掩。 “等一下,我是谁?!” 张木瞪圆了眼睛,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脸。 “您是江员外家的大小姐,江映雪啊。” 香儿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张木,“我的好小姐,香儿求您了,快好好回轿子里坐着,把盖头盖上吧,这若是叫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 说着香儿看着街道两旁已经站满看热闹的行人。 随行吹拉一路,本就热闹,更何况此次是林家娶亲,街头巷尾的百姓更想沾沾这份喜气。 张木把脑袋缩回去,若有所思地坐回轿子。 江……映……雪…… 果然是她么。 怪不得丫鬟会把我和她搞错,连我们互相见到对方都不免为相似,不,是相同的容貌感到惊叹,恐怕是亲爹亲妈都分辨不出来。 刚才听到香儿的一番叙述,张木已经猜出了十之八~九,但在自己亲自验证过之后,还是不免为这无巧不成书的事情震惊。 因为逃婚到山林里遇到歹徒,又被自己救下,为了各自保命与自己分散,现在自己却成了她的替嫁。 张木和江映雪,真不知这是善缘还是孽缘。 那丫头自称香儿,看来是从小服侍江映雪的下人,这次应该就是江映雪的陪嫁丫头了。 她说的没错,若是我此时大闹起来,比如会引起轩然大~波。 对方既然是个将军,想必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 众目睽睽之下,除非我练了火影的忍术,不然插翅也难逃,还要连累这一干人等。 不说旁的,就算我此刻大声叫嚷我不是江映雪,也只会被当做不愿嫁人信口胡说的推脱之词吧。 张木微微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水。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在洞房之前能有机会逃跑。 “姐姐,我方才听到小姐问她是谁,你说莫不是我给的药下猛了,伤到小姐的脑子了吧。” 小厮悄悄走到香儿身边小声说道。 “别胡说,你离得远,没听得清楚,小姐的意思是我们做下人的竟敢忤逆她的意思,是不是不记得她的身份了。” 香儿对小厮解释着,眼神却一直注视着前方,面不改色,仿佛不曾说过话。 小厮大彻大悟地点点头:“还是姐姐机灵,小的受教了。” 小厮退下后,香儿看了眼轿子内没有异动,轻轻地呼了口气。抬眼望去,不远处就是林府了,香儿一路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能放下来一半。 但愿一切都能瞒天过海。 一开始是由于刚刚苏醒,刚才是因为在埋头苦思,现在脑子沉浸下来之后,张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乎有不少分泌物即将呼之欲出。 糟糕,自己本来就晕车,这轿子晃得可是比轮船还要厉害,脑袋上还顶着那么重的所谓的“凤冠”,于是愈发地想吐了。 张木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睡了几天,眼下也没有功夫去追究,到底是迷晕了自己,害自己走上了替嫁这么一条不归路。 好在是一直没有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不然恐怕早就把这轿子给淹了。 不行,得先叫这抬轿子地停下,自己得缓一缓,逃跑不逃跑得都搁到一边,这头晕目眩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张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面一片轰鸣。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张木一脸痛苦地忍住胃部的痉~挛,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到外面的场景。 “夫人,老夫人,新娘子到了。” 林府的小厮眼见着江家的花轿抬了过来,脚步利索地跑到堂屋,对端坐在正位的两位妇人禀告道。 一位稍显年迈,双鬓斑白的老妇人,一身暗红绣百子图案刻丝缎袍,头戴赤金佛手提蓝的簪子,胸前缀着八宝连珠项链,手持碧玺石的佛珠手串,依旧端坐在高堂之上闭目养神。 手指在手串上轻轻拨动着,嘴里发出一句似有似无的“嗯”。 “嗯,都打点妥当了吗?” 坐在左边稍年轻的妇人身着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袍,头簪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颈上是繁花累累镶红宝银项圈,听到小厮的话,面带喜色地站起身来,主事之风地问道。 “是,夫人。”小厮哈腰答道。 妇人微微点头,转身看向站在堂屋一隅的一身大红绸子,满身喜气却满脸不悦的林煜峰。 “新人到了,你当真不愿出去迎门?”妇人最后问了林煜峰一句。 林煜峰恭敬地回了妇人一句,眼睛里却是桀骜不驯:“娘早就知晓孩儿的意思。何况我那未过门的娘子早也坏了祖宗的规矩,儿子这样做,才能与娘子般配。” 妇人轻叹一口气,自己儿子的脾气秉性她不是不知道,他今日能穿上红袍站在这里完全是出于孝顺的本念,若要再逼他出门迎亲,恐怕他会使性子破坏整个大婚。 这孩子从小~便是顽劣惯了的,不像念儿那般知书通理。 按照祖宗的规矩,本应该是昨日迎新娘子入门,坐虚帐。 新人下车后,由一人捧镜倒行,引导新娘前行,由二亲信女左右扶侍而行,踏青锦褥,或青毡,或青布条或在花席上行,不得踏地。 先跨马鞍草并从秤上过,入中门至一室,当中悬帐,谓之坐虚帐,或径直迎入房中,坐在床~上,谓之坐富贵。 女家亲戚及送女客急三盏而退,意为男家备酒四盏,款待送亲女客,客急三盏而回,谓之走送。 众客就筵,婿具公裳(绿袍,花幞头),花胜簇面,于中堂升一榻上,置椅子谓之高座,先由媒人或亲戚斟酒,请新郎下高座归房,最后丈母请才下座。 新房门前用彩一段,先将下面剪成碎条状,横挂在门框上方,碎片部分在下,婿入门众人将碎片争扯而去,叫做利市缴门红。 婿于床前请新妇出,二家各出彩段,绾一同心(结),谓之‘牵巾’。 男挂于笏,女搭于手,男倒出,面皆向相,二人并立堂前,遂请男方双全女亲,以秤杆或别的东西挑新娘盖头。 这时方露新娘面容。 至家庙行参诸亲之礼,毕,女复倒行,执同心结牵新郎回房,讲交拜礼,再坐床,坐时,女向左,男向右,妇女以多线,彩、果散掷,谓之‘撒帐’。 第008章 拜堂 然后用红绿彩结把两个酒杯连结起来,男女双方各饮一杯,谓之交杯酒。 饮完后把酒杯一仰一覆放在床下。取大吉利之意。同时男左女右留少头发结发名曰‘合髻’。 男用手取女之花,女用手解男一个纽扣,次掷花髻于床下。 新人又到中堂行参谢之礼,次,亲朋讲庆贺,及参谒外舅姑已毕,则两亲家行新亲之好,然后入礼筵,众人贺喜后掩帐,亲随人抱女婿去,其他人等即行出房。 最后参谢诸亲,复就饮酒。 然后次日五更,用一卓盛镜台,镜子于其上,望堂展拜,谓之‘新妇拜堂’。 次拜尊长亲戚,各有彩段,巧作,鞋袜等为献,谓之赏贺,尊长则复换一匹回之,谓之答贺。 但本该在昨日见到的新娘子,林府却没能迎亲进门。 只因为江家的随嫁丫头,昨日来报,说自家小姐风尘仆仆来到汴京,路途颠簸,又背井离家,思念父母,加之水土不服,一日不堪,便病倒了。 请了医药大街的郎中看了,服了药,要今日才能坐轿入府。否则带着病气大婚,恐怕对小姐、对林府都是不好的。 而林家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地寻们不太当户不太对的江家联亲,也是源于老爷的病情。若真是江家小姐再带了病气沾染到久病缠身的老爷身上,那就大大的不值了。 所以虽然这并不合规矩,却也只能在今日,迎娶江映雪入府。 林煜峰本就对这桩婚事心有怨怼,江家小姐又摆出这么个架子,更加让他不喜欢。 管她出了什么事情,要是结不了亲,那才叫好。 于是索性当了甩手掌柜,诸事不问,只等别人吩咐他拜堂,他便拜堂,别人吩咐他洞房,便洞房就是。 当林夫人踌躇满志的时候,还好有饱读诗书,品性谦和的二儿子——林念岭,在一旁跟着帮衬。 因为许多礼数昨日都未能完成,吉日又不能更改,林念岭就临时帮着林夫人一起帮次日的相关礼仪进行了修改。 新娘落轿之后先按照祖宗的规矩映入堂屋,跟新郎一起拜祖宗进香,再行拜堂仪式。而大哥林煜峰既不愿出门相迎,便由次子林念岭代为迎亲,方不显得失了门面,叫街道百姓笑话,落了江家的口实。 只是新郎不亲自迎接,难免显得不够重视,于是便把新郎伸手迎新娘出轿的礼仪,改成了由喜婆把新娘背出,直至堂屋。 如此便既不伤礼数,又别具一格地显著林府为这桩婚事颇费心思。 林府正门黑漆的牌匾上,烫金的“林府”两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采,四周用红绸子绑成了红花装饰,威严却又喜气迎迎。 林念岭身着杏黄底团花锦衣,柔和又贵气十足,站在一众迎亲队伍的最前面,恭敬谦和地对着稳妥落地的红轿子一行礼:“还请娘子下轿。” 坐在轿子里的张木一听这话,更加头疼,即使那声音温润如玉,也化解不了她胃里面的波涛汹涌。 有人来迎亲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拜堂了?电视剧上怎么演的,我还有闲空去吐一吐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管不了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张飞桃园三结义…… 张木顶上红盖头,闭着眼睛仰着头,拧着眉毛撇着嘴角,用尽全力与呕吐感做着斗争。 见有人替自己轻~撩起轿帘,张木颤颤巍巍地弯腰走了出去。 穿着暗朱色短衫,棕色长裙的喜婆已经准备好,笑得五官都看不清楚,只见到右边嘴角一颗又大又黑的痣镶在脸上。 喜婆毫不费力地背起张木,弯着腰向内院走去。 张木本就身体纤瘦,加上现在身体极度不适,更加显得轻~盈。 “婆婆,我想吐……”张木的脑袋无力地搭在喜婆的肩膀上,用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却还是细若游丝。 “新娘到!下喜轿!鸣礼炮!日子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也不知道谁叫唤这么一句话,接下来就听见把张木地耳朵炸得哄哄作响的鞭炮声,左右两边都有。源远流长,不绝于耳。 彻底把张木的小请求淹没在哄闹的大潮中。 府门前喧闹的人群有笑瞇瞇地捂着耳朵的,有不住拍巴掌起哄的,虽不是自家的喜事,倒也跟着一众乐呵起来。 林念岭见诸事顺利,平平安安把新娘子迎入了府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示意仆人对众人撒喜豆,自己嘴角微微挂着笑容跟在后面进了府内。 喜豆一撒,围观的众人一哄而上,尤其是爱嬉闹的小孩子,捡起来,都用不着往衣服上蹭一蹭,只顾得往嘴巴里塞。 跟府外那一张张花儿一样绽放得灿烂笑脸相比,堂屋内可是氤氲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坐在高堂主位上的,不是林府的老爷,而是那位抠着佛珠手串的老妇人,依旧是一脸的凝重。 若说是理佛的人,不愿意掺和凡尘间的纷扰,尤其是这等喧闹的喜事,但老妇人微微向下的唇角,已暴露了她心中的不悦。 老妇人左边坐着的便是林老爷的正室,也就是林夫人。与老妇人不同,倒是满脸的喜悦,等待着拜堂礼的开始。 把一对新人围在中间的众人也大都是满颜欢笑的,包括站在前端的林念岭。 而站在人群中,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子,身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戴白玉响铃簪,耳朵上是芙蓉环晶坠。打扮得清新娇俏却又符合林府大婚的氛围。 只是那脸上却是不服气和嫌弃,与自己的穿戴,和众人的表情,显得格格不入。 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堂屋中间立着的一对新人,更确切地说是盯着在左侧,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的新娘子。 “狐媚。”女子淡粉色的唇~瓣轻启,带着愤恨自言自语地说道。 林念岭似乎听到离自己很近的声响,转过头微带愠气地看着女子。 那女子也不在乎,骄傲地把脸别向一边。 一路被喜婆背到堂前,张木一直忍着。 总不能自己一个激动吐到这婆婆的背上,虽然不知道她这趟活儿能拿到多少工资,但这么大岁数还要出来赚钱,也是不容易的。 这身上的衣衫想来也是新做的,要是被自己弄脏了也是怪可惜的。 双脚一落地,张木就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得左摇右摆,一方面自己的精神和身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和胃部作斗争上,一方面是实在难受得紧,总是想蹲下或者趴下才会舒服一些。 幸好香儿眼疾手快,跟上一步,牢牢地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张木,才不至于让她在众人面前跌相。 不然张木在自己素未谋面的新夫君面前,先行一个狗吃~屎的大礼也是机有可能的。 张木的脑袋哄哄作响,根本听不得周围人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跟着指令做动作。 不知谁塞过来的红绸子,张木一把攥~住。 “新人牵巾行拜堂礼。一拜~天地~~” 听见有人高声又千回百折地喊着口令,香儿又在一帮轻轻推搡着示意自己,张木象是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跟着完成行为。 张木在红盖头里的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而身旁站着的,拉着红绸子另一端的林煜峰虽然眼神凌冽,但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是轻描淡写,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才是那个替人出来拜堂成亲的新人一样。 “二拜~高堂~~” 张木在香儿的操纵下,和林煜峰一起面向老妇人和林夫人鞠躬拜首。 老妇人只微微抬了下眼皮,就再无别的动作。 而林夫人则欢喜地连连点头,嘴里小声念叨着:“好好好。” 看着堂下立着二人的眼神,就好像是农民伯伯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一样。 “夫妻~对拜~~” 香儿又让张木转过身,面对着同样装过身来的林煜峰。 这拜完以后就该送入洞房了,自己总算是完成了老爷交代给的任务,香儿心中窃喜,仿佛今日大婚的是自己。 不过对于香儿这样身份的下人来说,能够保住性命,再摊上有一位脾气宽厚,宅心仁厚的主子,就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了。 香儿心中一阵轻松,可是张木却愈发紧张。 本来就不舒服,又是来来回回地转方向,又是前前后后地鞠躬起身,鞠躬起身,张木精疲力竭,彻彻底底地败给了身体上的不舒适。 在对着林煜峰拜首的时候,胃里一个提气,胃液伴随着其他污浊不堪的物品犹如洗卸闸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如狼似虎。 第009章 闹婚 “呕——” 张木本能地掀起红盖头挡住嘴的部分,为接下来的呕吐清除障碍。 呕吐物在空中划出一道夺走现场所有人眼球的妖~娆的抛物线,无一遗漏地喷洒在了林煜峰的新郎红袍子上。 “呼~” 压制了这么久的东西终于吐了出去,张木长舒一口气,感觉到无比轻松,一时间神清气爽,松开揪住红盖头的手,放了下来,红盖头也顺势落下,重新盖在了脸上。 发泄完毕的张木总算是重新活过来了,只是无端受难的林煜峰可是替她受死去了。 虽然在战场上厮杀,满身泥泞,满脸血腥,顾不上梳洗,多日无法洗澡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林煜峰作为沙场上的大将,并谈不上有甚么洁癖。 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无端端地吐得满身都是,那污秽的颜色和略带腐朽的气息,恐怕比那战死沙场的尸体也不差分毫,是个人都容忍不下去。 张木这一吐,可谓是彻底改变了整个婚礼仪式的氛围,一吐成名。 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可思议、不可置信已经不足以形容在场人的心境。每个人都不由得放大了瞳孔,张大了嘴巴,只不过各自的幅度有所迥异。 包括站在张木身边的香儿,高堂上坐着的两位妇人,人群中的林念岭和那个年轻女子。 气氛一下子僵住,似乎连人的心跳都一并停止了。 林煜峰微微弓着身子,保持着方才夫妻对拜的姿势没有动弹。 眼睛紧紧地盯着大红袍子上张木“恩赐”的呕吐物,眉心拧在一起轻轻~颤抖,眼神复杂凌~乱,嘴角下撇,浓浓的嫌弃和厌恶之情不言而喻。 张木躲在红盖头里面,也觉察到了原本喧闹的欢庆声似乎戛然而止,周围都透漏着异样。 虽然不曾见过长江水,但梦里常见过长江美。 张木有些惭愧地眨了眨眼睛,自己对面的那个新郎官,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是何表情,是何心境,均可想见。 “对不起……我晕轿……”张木略作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道。 虽然声音轻微,但现场一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新娘子身体不适才酿成这样的惨剧,似乎也怪不得她,但这种婚礼现场,恐怕再活个几十年也难得亲眼见上一回。 这种说不得是谁的不是,出来的事情却偏偏不是的情况,难免最让人咋舌。 张木的道歉并未让心里本就满是不悦的林煜峰,眉头松懈半分。 在众人的目光中,林煜峰横眉冷对,起身对高堂上的两位妇人行礼拜别道:“孩儿衣服脏了,在这大喜之日穿成这样,大抵是不吉利的,容孩儿先去更衣,怕是不能继续陪各位在此了。” 未等林夫人开话,林煜峰就拂袖,自顾自地离开了堂屋,徒留穿着大红喜衣站在原地的新娘子。 行礼之时便被夫君嫌弃地遗留在堂屋内,礼数未完便只能自己傻站在众人之间,这样的新娘子,莫说是全汴梁城,在整个大宋的江山下,也很难找得出第二家。 “这可如何是好?” “对啊,林将军怎么走了,这堂到底还拜不拜了?” “我看这新娘子啊,以后可有得受了。” “就是就是。” 香儿搀扶着张木,眼光扫向议论纷纷的众人,扶着张木袖子的手都微微出汗。 这点点滴滴的人言落在张木的耳朵里,却是一点都不可畏。 作为一个现代人,当然不会在意耳边的这些闲言碎语,只是个仪式而已,没完成就没完成呗,又不能代表什么。 更何况自己只是出来临时替江映雪跑个堂而已,充其量也只是个替身演员。 对面站着的又不是真的自己老公,别说是丢下自己回去换衣服,就算是更别的女人跑了,又跟自己有个半毛钱关系。 张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原地,颇具有大家风范。 现场的气氛从最开始的欢天喜地,到刚才的冷若冰霜,又变成现在的窃窃私语,在形势即将变得被舆论所炸开的时刻,林念岭上前一步站在众人之前,对林夫人行礼说道。 “其实方才大哥和新嫂也算是礼成了,只是中间有了个小插曲,让各位见笑了。 不过世间婚礼大都如出一辙,不免乏味。 如今这场仪式倒也被我这性格直率的新嫂闹得别具特色,若是此刻有言官在,恐怕也是要大记一笔,以供传世呢。” 林念岭的调笑让所有憋着笑的人都轻笑了出来,一扫方才堂内的影都之势。 “既然大哥已退出堂外,新嫂又身体不适,还在这里强撑着不如让新嫂也回新房歇息吧。”林念岭对林夫人请命。 林夫人转过头望了一眼坐在右边的老妇人,老妇人方才惊讶的眼睛不知何时又轻轻闭上了,只用手指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手串。 “好,不愧是江家出来的人,即使身体不适,也强撑着完成了仪式,我这新媳虽为女子,倒也是个识大体又不矫揉造作的好~性子。” 林夫人见老妇人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于是吩咐道,“香儿,你便扶你家主子先回新房休息吧。” “是。” 香儿扶着张木一起向高堂上的二位行礼。 “送入~洞~房~” 临走前张木就听见这九曲婉转的一声号子。 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司仪,真是太尽职了。这种情况下还不忘记要守自己的本分,绝对是花了大价钱请的。 果然有权了就是有钱了,有钱了自然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的,从古至今都一样。 只可惜了我那好相关,还没见上一面,就先收了我这份大礼。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或许就是天意。 没有缘分的人,就是没有缘分。 就算硬是拉着红绸子扯在了一起,拜了天地,还依旧是没有缘分。 张木被红头巾遮盖下的朱红嘴角微微上扬。 “哼,这样德性的人也配进咱们林府。”看着新娘子被丫鬟扶走,年轻女子嘟着嘴憋气道。 “丝莹。”听见年轻女子的小声嘀咕,退回到人群中的林念岭不免嗔怪一句。 年轻女子扬着脑袋轻哼了一声,一脸“我就知道她这种人会闹出笑话”的表情,又是得意又有充分得鄙夷。 香儿在林府小厮的指引下把张木扶到新房的床榻上坐下,随后退出了房间。 听着屋外没有了动静,张木小心翼翼地掀起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明亮的大眼珠扫视了屋内一圈,眼见着真的没有人之后,才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 一下扯掉了头上的红盖头,摘掉了脑袋上扛着的凤冠,大摇大摆地躺在了床~上。 “欲带王冠,必承其重。我是带不起这王冠了,因为这也实在是太重了……” 张木成大字型尽情放松地躺在床~上,全身发作着间歇性抖动综合征,还用手扶住自己脖子的后方,上下左右圆圈转动自己的颈椎。 虽然没有走多远的路,可是那轿子也实在颠簸。 尽管张木相信以她“江映雪”的身份和要嫁的林煜峰的身份,那轿撵和轿夫都不会差的,可是坐惯了现代的交通工具,哪里还受得起这份罪。 再加上自己有晕车的毛病,这毫无防备之下,更是腰酸背痛胃抽筋。 加上之前莫名其妙在大街上被迷晕,数症并发,张木忽然间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万幸。 说起之前被迷晕……张木皱着眉头不禁陷入了思索。 想的不是究竟是谁居然忍心,对她这么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下毒手,也不是在那大街上,竟然没有人管这等强抢民女之事,而是回味那到现在,还意犹未尽、齿颊留香的,没吃完的肉包子。 “咕噜~咕咕~~~噜~噜” 脑海中包子的诱~惑,加上这几天又油盐未进。张木想到这里肚皮就十分应景地叫唤了起来,英勇地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意志。 去睡觉,还是去吃饭,这是一个问题。 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莫过于此。 挣扎了半天,左右权衡了利弊,张木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子。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睡觉呢。 张木站起身来。 自己依稀记得电视剧里演的新房里,都是备有酒菜的。 张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到了往外走了走,还未到桌子前就看到了那琳琅满目的盆盆罐罐。 看着那一个个小巧精致,五颜六色的糕点,张木吸了吸自己垂涎欲滴的哈喇子,一瞬间就觉得打满鸡血原地复活,身上再无任何病痛。 第010章 挖脚 药物作用?眩晕难受?即将被洞房花烛? 一切都是浮云,此时此刻在张木的脑海里,就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弹幕: 活着真好。 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张木一手夹了两个都塞到嘴巴里,还没有嚼完,就掀开摆在桌子正中间的汤碗盖子。 热气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张木只觉得自己免费做了一次蒸汽香薰spa,顿时面色红~润有光泽。 张木拿起汤勺舀起满满一勺,鼓着满满当当的嘴巴吹了吹气,像吃日本拉面一样发出“呲溜呲溜”的响声。 糕点的香甜和汤汁的醇厚在味蕾上融合绽放,张木只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把合欢汤放在一边,张木的目光又扫射~到了放在另一边的吉祥果、麻辣肚丝和八宝野鸭上。 急忙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又抓一把果子往高处丢起,张嘴娴熟地一一接住,兴致盎然。 那肚丝切得纤细如针,野鸭去骨留皮,入口即化,张木忙不接跌地挨个品尝。 虽然每道菜的味道偏重方面都不一样,但张木吃下去的表情都一样。就是惊喜得瞪圆双眼,不停地从忙碌的嘴巴和鼻腔里发出“嗯~嗯~”的共鸣赞叹之声。 张木撸起袖子,一屁~股坐在梨花圆桌边的红木圆角凳子上,又抬起一只脚豪气地踩在旁边的另一个圆凳子上,颇有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英雄气概。 大快朵颐的同时,张木又随意地端过来放在边角上的四盅小碗。掀开盖子来看,分别是两盅燕窝和两盅参汤。 正好我身子虚,这下可得好好补补。 张木这次连勺子都没有用,直接端起来仰脖一饮而尽。 “有钱人啊,就是好。结个婚而已,还给新郎新娘准备这么多好吃的,哪儿能吃得完啊。 幸亏这是遇见了我,要不然岂不是得白白倒掉,纯纯浪费可惜了。我对你们呐,也是有伯乐的知遇之恩呐。你说是不是?” 张木潇洒地发着感慨,又言之凿凿地对着八宝鸭问道。 不过半晌的工夫,张木就把桌子上的一切吃干抹净了,若不是自己的牙口不好,当真是要把那碟子都要吞进肚子里。 “真是玫瑰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张木转过身来,背靠着桌子,身子往后轻仰着,双~腿慵懒地伸向前方,悠闲又满足地,拍着刚打完气的气球一般,鼓鼓囊囊的肚皮。 准备了这么多吃的,难道是怕新娘子跟新郎官婚礼当天太过劳累? 还是……怕他们洞房之夜太过劳累? 想到这里张木不禁捂住嘴巴偷笑。 洞?!!!房?!!!!! 张木笑得弯弯的眼睛突然像见鬼了般瞪得老大。 糟糕!光顾着吃去了,忘了自己现在就身处在人家的“房洞”中了。那个新郎去换衣服去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赶过来了,我得趁着这个空档赶紧逃出去才是。 张木猫手猫脚地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朝着房门走去。 “吱~~呀~~” 张木尽量放慢自己的动作,以防房门被推开的时候造出太大的动静引来众人。 可谁知房门缓缓地推开,张木就听见整齐又清脆的女声。 “少夫人。”房门左右两边各站着两个女仆,训练有素地低着头给张木行礼。 张木本以为外面一直没有动静,是因为没有人在,岂料门外会守候着两个木头桩子似的的仆人。 “呵呵……” 第一次企图逃跑落败,张木尴尬地对两个女仆笑笑,关上门,回到了房间。 不一会儿,张木再次开开房门,探出半个脑袋,想着说不定能逮着其中一个尿遁上厕所去了,那剩下一个自己给敲晕就得了,可是天不遂人愿—— “少夫人。” “呵呵……” 张木又恼又羞又委屈地关上门。 要么说是林府管家调理有方,这婢女无论行礼的模样,招呼的声音和声调,都与刚才如出一辙,张木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又时光倒流了。 时光倒流……想到这次词,张木就满腹伤心事。 如果这个时候能天空响起一声雷,把她带离这个地方就好了,随便又穿越到哪里去。命运弄人啊,该穿的时候不穿,不该穿的时候瞎穿。 第二次企图逃跑,落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吃饱喝足也暂时想不到好的脱身办法,张木索性背着双手在屋子里参观了起来。 这屋子简单地可以分为客厅和卧室,若是跟现在的三室一厅相比,自然算不得大,但是给两个人住,除了没有厨房,也是绰绰有余了。 内室里是沉香木雕花的大床,床~上是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虽然是在夏天,用不着这被子,但床也是够大,被子放在一边,倒也是不碍事儿。 床边是紫檀木的案台,案台上搁置着梳妆镜和首饰小柜。 厅堂里是方才张木坐着的四张圆角凳子和一台桌子,墙壁上挂着字画,张木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只觉得字体娟秀又张拔有力。 咦?这古字画,别管下面龙飞凤舞的署名到底是谁,想必凭这纸张和笔墨的年代,拿回去搞搞鉴宝,去古玩市场把~玩把~玩一定也能大赚一笔吧…… 捞这一票,我可就几年不用摆摊给人家占卜了,从此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孝敬父母,包~养美男,四处旅游…… 正当张木双眼放光地爬上字画下的案台,努力踮着脚尖,蜘蛛侠一样黏在墙上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突然表情从呲牙咧嘴的狰狞恢复正常。 我拿这个干嘛,这么大又不好带走。 张木“噌”地一下从案台上跳下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摸了摸立在角落里有半个人高的花瓶,看了看桌子上的一片狼藉的盘盘碗碗,连滴汤都没有剩下,张木还是回到了内室,眼珠一转,拉开了首饰小柜。 满眼的珠光宝气,张木只觉得明晃晃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张木一边惊喜地张大嘴巴,不住地发出“哇”的声音,一边不停地往袖口里,胸口里塞着珠宝首饰。 “吱呀。”—— “少夫人。” 见门再次被开启,门外的两名婢女再次行礼,只是这次出来的张木与之前虚伪谦卑的嘴脸并不相同。 张木双手轻轻搭在一起,故作镇定,以主人的身份对左边的婢女说道:“我有些渴了,屋子里茶水都凉了,去给我换壶热的来。” “是。” 婢女屈膝行礼,正准备抬步离开,却又被张木叫住了。 “对了,我喝茶喜欢七分热,晾好了再给我端过来。”张木吩咐道。 “是。”婢女小步快跑着移开了。 见打发走一个,张木继续对留下来的右边的婢女说道:“我夫君怎么去换衣服换了这么久,别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去看看,我这担心的紧。” 此次这个婢女倒是没有左边那个走的干脆,而是有些犹豫地对张木说道:“少夫人,如果我再离开,怕是少夫人待会儿有何吩咐没有人侍奉……” “我这好手好脚的需要什么侍奉啊。”张木理直气壮地对着婢女说道,“你若是牵挂着我,就速去速回,也好让我安心地呆在这儿。” “这……” “什么这啊那啊的,你到底是奉命在这里侍奉我呢,还是奉命在这里像守犯人一样得看着我?” “不敢不敢……”婢女连忙低头否认。 “那就是我嫁进你们林家,名义上是个大少爷的夫人,其实名不副实,连个仆人都使唤不起。”张木穷追不舍,疾言厉色。 “少夫人……”听见张木声音里氤氲着愠怒,婢女害怕吃罪,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还不快去?”张木生气的低吼了一声。 “是是是……少夫人请稍候。”婢女着急地连连应声,小步跑开了。 见两个婢女都离开,张木假模假样地挺直胸膛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一、二、三…… 张木靠着关上的房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估摸着两人都应该已经走远了,才再次把门打开。探出来半个头,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之后,才以火箭点火发射的速度冲出了房间。 “急死人了,堂堂一个大将军府,竟然连狗洞都没有!” 张木自己一个人躲在阴暗的墙角里,生气地喘着粗气抱怨。 “哼哼,幸亏我早有准备!” 说着张木奸笑着就从袖筒里掏出一只方才在房间里喝汤用的小勺子,“只有不努力的小三,没有挖不倒的墙角!” “你在做什么?!” 周围一片寂静,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闯入耳朵,正在对着墙角“嘿咻嘿咻”努力奋斗的张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011章 初识 林煜峰换掉了原来的婚礼喜服,换上了一身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觉得好像是拜托掉了几千斤重的枷锁,总算是轻松了。 夜幕降临,月色袭人。 林煜峰自己个在府内踱来踱去,望着漫天星辰欣赏夜色,一方面也是在躲着那所谓的洞房。不管那江映雪是有意还是无意,也机缘巧合地给自己找了机会得以脱身。 还没有完全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的林煜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撅着屁~股,身子前后移动,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张木定了定神,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捋了捋头发以掩饰自己心里的尴尬。 “我……初来乍到,闲着没事四处参观一下。” 张木强装淡定地转过身来对站在身后说话的男子解释道,眼神躲闪地四处乱瞟。 看着一身狼狈象是刚刚翻墙进来的张木,再看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对她的身份就了然于胸了。 我这新迎娶进门的娘子,倒还真是不一般呐。 意识到那人半天没有说话,张木偷偷瞟了眼那人。 八尺有余的身高,二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大概长年经历过风沙的摧残,虽然还年轻,倒也略显粗糙。只不过剑眉明眸,棱角分明的脸庞为皮肤挽回了大把的分数,虽然称不上颜值爆表,但也达到表数顶峰了。 可惜对于张木来说,除了食物,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自乱阵脚忘乎所以的东西,包括眼前看似安静的美男子。 见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一处,于是张木循着那人的目光向下看去,就看见自己手中被灰尘覆盖,微微露出点陶瓷光辉的勺子。 “咳咳,今晚月色甚好,我闲情逸致有余,边游览边掏掏耳朵,你有意见吗?”张木大张旗鼓地在林煜峰面前晃了晃自己的作案工具,以掩盖自己见不得人的罪行。 林煜峰微微侧过视线,就看见张木的身后墙角处,那疑似被发~春的猫耳挠得糟心的墙皮,略有所思地看着张木。 “看你这穿着打扮都人模人样的,想来也不是个一般的下人,麻烦你通报你家大少爷一声,我在房里自己坐着无聊的紧,叫他梳洗换衣快着些。” 张木摆出少夫人的架势,昂首挺胸地准备从林煜峰身旁走过去,嘴里还不忘念叨,“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磨磨唧唧……” 做贼心虚的张木由于身体端正的太过头,在走路的时候胸前的金银珠宝碰撞在了一起,叮当作响。 耳聪目明的张木自然听到了,但只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心里默默祈祷着身边的这个男人耳朵不太好使。 或许是泄露了太多天机,张木的运气素来不太好,就连曾经中奖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八的菊~花清茶,张木连买了三十箱都没有见过“再来一瓶”的字样。 此事若是换了旁人,兴许也就躲过去了。可身旁站着的却是年纪轻轻就子承父业,战绩颇丰的林煜峰。沙场上刀剑无眼,林煜峰的五官感觉和思维分辨能力比一般人强出来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正当心怀忐忑的张木与林煜峰擦肩而过的时候,林煜峰一把钳住张木的手腕反拧举起,把张木活生生地拽回到自己的眼前。 而张木藏在袖筒里的那些首饰也都啷当溢出,悉数掉在了地上。 林煜峰饶有趣味地看着脸颊微微泛红却依旧保持着盛气凌人眼神的张木:“听说江家也是江南大户,我想经商的人家里的金银也是不缺的吧,怎么堂堂江家大小姐,在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之夜,竟扮演起了贼人?” 张木咬咬牙,用另一只手拍着胸脯严声厉色道:“放肆!我堂堂江家大小姐,从小耳濡目染的财宝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怎么可能偷你们的林府的。” 张木太过急于给自己脱罪,一不注意就把自己胸口里藏着的金银也给拍出了声音。 虽然张木打算抵死不承认,但是显然林煜峰也听到了那胸口里金银碰撞发出了的清脆声音,眉毛轻挑地看着眼前这个死鸭子还要硬嘴的女人。 “哦?我还以为这是江家教出来的好规矩。素闻江家小姐名门闺秀,大家风范,如今看来,可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若要说起规矩,恐怕我家烧柴火的丫头也当得了这几个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只不过是看林家家大业大,这点东西他们应该也不缺,他们不缺,我缺啊!所以才拿这么点东西出来,要不走出去林府,连个包子也买不起。还没等找到合适的时机穿越回去就先饿死街头了。我只是劫富济贫一下,怎么就这么倒霉。人生真的还不能做坏事…… 张木脑袋里思绪万千,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继续为自己证辞。 林煜峰毫不避讳地眼神看着张木的愈发凸起的胸~部。 “我……我只是……” 张木看着林煜峰直视的眼神,眼睛眨了又眨,也没有什么灵感能为自己开脱,一着急上火,只觉得自己脑袋热热的,胸口热热的,鼻腔也热热的。 “你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非礼勿视懂不懂啊!当心我告诉你家将军,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弹珠玩!” 被林煜峰看得张木浑身起鸡皮疙瘩,尴尬地护住胸口,面色绯红,抬起头对林煜峰吼叫道。 林煜峰突然眼睛微张,脑袋微微向后仰:“虽然我知道我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你也不用这样吧?” “嗯?”张木不明所以。 林煜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张木按照林煜峰的指示,随手抹了把自己鼻子和嘴巴中间的地方,只觉得沾了一手湿热又黏糊的东西。 低眼一看,张木不由得瞪圆了眼睛,那满手鲜红的血液在并不耀眼的月光下也是分外妖~娆。 刚才只顾着饱自己的口服了,忘了参汤是大补的,这下补的把鼻血都冲出来了。在这么自恋的人面前,估计要被他当成花痴了。可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解释。 张木有苦说不出又气又恼又羞地看着林煜峰,鼻孔下方混沌一片。 看着张木白~皙的皮肤,黑色的眼眸,红色的血迹,整张脸颇像一个五彩斑斓的调色盘,林煜峰面无表情地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白色的绢帕,递给了张木,也顺势松开了牵制住张木的手。 “谢谢啊。”张木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接过绢帕猛力地在鼻血上蹭来蹭去,动作鲁莽得仿佛擦的不是自己的肉。 “什么人?” 听到院子角落里有争吵的声音,家丁们点着灯火围了过来。 “是我。” 林煜峰大声答了一句。 领头的小厮看到林煜峰之后,弓着身子说道:“原来是大少爷啊。” 大少爷?难道说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夫婿—— 林?!煜?!峰?! 张木不由得把看向人群的目光又转到林煜峰的身上。 张木你这个猪头三,刚才被他攥着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他手上有厚厚的茧子了,怎么就没想到那是长年练武握住兵器才形成的呢。这下子丢人可真是丢到七舅姥爷家了。 “这位是?”灯火通亮地照着庭院的角落,小厮见林煜峰身边的女子样貌陌生,看着装象是新夫人,但狼狈至此象是刚刚逃荒出来的,却又不敢认。 “见过你们的新少夫人。”林煜峰介绍道。 “是,少夫人。” 众人齐声致礼,这壮观的场面张木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好像有一点能明白为什么小燕子被错认成格格受众人叩拜的时候为什么会发懵了。 张木傻愣愣地点点头。 “方才夫人还派人去找过大少爷和少夫人,却不想在这碰上了。” 怪不得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怕我跑了。 分列左右的林煜峰和张木,全然不知道自己和对方想着一模一样的心思。 张木恨不得狠狠地敲打敲打自己不太灵光的榆木脑袋。 “我与娘子酒后兴致正浓,于是出来月下漫步。娘子初到林府,心里好奇,我便带她观赏一番。我和少夫人都安好,你且去回禀夫人吧。” 林煜峰双手背在背后,有派头地对“搜查大队”吩咐道。 “是。” 小厮行完礼一抬头,就看见张木满眼无辜地看着自己,鼻子下两条红彤彤的大虫子般的液体潺~潺流下,慌忙询问道,“少夫人这是……” 张木和林煜峰互看了一眼,林煜峰解释道:“少夫人近日来劳累过度,有些上火,明日着人给看些降火的药来,还有这几日给少夫人准备的吃食茶水也都留意着点儿。” “是。” 第012章 洞房 “时候也不早了,我与娘子要回房歇息了,你们也都各自退下吧。”说着林煜峰就拉住还处在木讷中的张木,准备回二人的新房。 “搜查大队”也识趣地立刻给两位小主子让出一条道路。 张木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林煜峰眉眼含笑貌若亲密无间地回望了她一眼,那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好到张木自己能感觉到手腕阵阵发痛,却不至于叫出声来,也挣脱不了他的束缚。 靠!又被制服了! 在外人看来,这也许是一出新婚夫妻相亲相爱的和谐戏码。但张木知道这是林煜峰在跟自己不动声色地暗暗较劲。现在的他所言所行,与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虚伪之心昭然若揭。 这个腹黑男人!张木对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不服气地拱了拱鼻子。 刚回到房里,林煜峰就一把丢开了张木,还径直走到洗漱的架子上用毛巾抹了把手。 “切,也不知道咱们两个到底谁更脏。”张木瞥了一眼假干净的林煜峰,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屋子的墙角里。 林煜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浑身戒备的张木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被娘子吐得一身都是,刚刚梳洗完。而娘子风尘仆仆地嫁进林府,上来便吐出了一嘴的污秽之物,又蹲在院落深处不知挖了多久的土。我倒还真需要请教娘子,到底是谁,比较脏呢。” “不是个武将么,怎么口齿这么伶俐,跟说相声的似的。”张木被噎得顾左右而言他地抱怨了一句。 林煜峰斜睨了张木一眼,轻笑一声:“今天晚上府内会加强巡逻和戒备的,你恐怕是逃不出去了。” “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洗洗睡吧。”林煜峰边说边穿过厅堂向内室走去。 洗洗?睡吧?!洗?洗睡吧?!洗洗睡?吧?!洗洗睡吧?! 他是说他自己睡,还是……要我和他一起睡?应该是他自己睡,因为他那四个字之前没有加“我们”……可是他前一句话为什么用了一个“也”字呢?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张木的脑海里无限循环反复,按不同的方式断句,不停地回味着林煜峰说这句话时候的语调,揣摩着他的心思。 “你在想什么?” 林煜峰突然开口言道。 “哇!” 林煜峰突然开口,双眼放空的张木被吓得一个激灵。 刚回过神身来就看见林煜峰放大的俊脸在眼前,张木大叫一身往后一退,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张木吃痛地摸着受伤的脑袋,满腹怨气地对林煜峰翻着白眼。 林煜峰站直身子,双手交叠抱于胸前,毫不在乎地说道:“怪我咯?” 张木撕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答话。 “我以为娶回来的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小姐,结果却是一个只会胡思乱想的疯婆子。”林煜峰转过身摇了摇头,“唉,我可真是命苦哦。” “你干嘛?”看着林煜峰弯腰要坐在床~上,张木蹿出来一步满目惊恐地问道。 林煜峰一脸莫名其妙:“睡觉啊,不然还能干嘛。” “不是……我是说……你就这么睡啊!” 张木的意思是这屋子里只有这么一张床,林煜峰要是睡上了,自己怎么办。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家,自己好像又没有什么道理去争辩什么,于是话一出口,听起来倒象是提醒林煜峰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不能就这么睡了似的。 林煜峰略微思索了一下。 林煜峰停下了准备脱掉鞋子的手,轻轻仰起头,看着又羞又手足无措的张木,嘴角歪到一边微微扬起,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靠近张木。 “不这么睡……还要怎么睡呢……娘子……”林煜峰语气轻佻暧昧地轻声慢语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木低着头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被步步逼近的林煜峰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退无可退之处,整个人都贴在了墙面上。 林煜峰双手围在张木垂下的双臂外,把张木牢牢地圈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低着头看着张木邪魅一笑:“这才是第一夜,你就这般焦躁难耐……” “可叫我如何是好……”林煜峰对着张木的耳朵轻声说着。 张木只觉得耳朵被林煜峰带有磁性的气息和雄性的味道挑得酥~酥~痒~痒的,心跳快得跟吸了大~麻似的。 “你……”张木别过脸去,紧闭着眼睛,希望能跟林煜峰拉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想要斥责他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林煜峰视线下移,看着张木鼓鼓囊囊的胸口,对着那里伸出了健硕的手指。 怎么办…… 张木闭着眼睛咬紧牙关,感受到了林煜峰的动作,羞赧中握着拳头微微发抖。 决定了,他要是真敢动自己,就直击裆下!张木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林煜峰手指在张木的衣领处清划下来,轻轻一扯,就拉开了张木的大红外衣。 “哦打!” “哗啦啦……” 张木脚才抬起来三十度,林煜峰就已经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伴随着外衣的解开,之前张木往胸口装的珠宝首饰全数掉了出来,在地上铺开一片,灯火一照,分外耀眼。尤其在跟瞠目结舌衣衫不整还还抬起来一只大脚的张木对比之后。 “江小姐倒还真是贪得无厌啊。看起来倒是挺大,原来都没有真东西。”林煜峰蹲在地上,随手捡起来几个簪子把~玩一番又丢回了地上。 起身看都没看张木一眼,林煜峰就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躺回床~上,脱掉鞋子,一腿屈膝,一腿随意地搭在上面,双手枕在脑袋下面。 “看来女人年岁大了也是一样,欲壑难填哟。”林煜峰微眯着眼睛阴阳怪调地感慨一声。 遭受了莫大羞辱的张木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默默地在背后画了好几个圈圈诅咒这个可恶的男人。 “你少自恋!要不是你躲得及,我分分钟把你阉了送进宫里当太监!”张木揽着自己松懈下来的衣服逞逞口舌之快。 “你睡这儿,那我睡哪儿啊?” 虽然被戏弄一番,胸口堵了一口气,但这样一闹,似乎林煜峰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张木就放下心来,走到林煜峰跟前,没好气地质问道。 林煜峰随手从床~上抄起来一个枕头丢给了张木:“江小姐爱睡哪儿便睡哪儿。这么大的屋子,总是能有江小姐的落脚之地的。” 话音刚落,林煜峰瞥了张木的脚一眼,有些无奈地又加了句解释:“虽然江小姐的脚确实有点大。” 张木撇撇嘴:“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啊,你总不能让我睡地板吧。” “不是还有案台和桌子,实在不行你贴在墙上也可以睡啊。”林煜峰语气里尽是理所当然。 “我是女生哎!”张木一手抱着枕头,一手叉着腰,生气地对林煜峰嘶吼道。 虽然这个时候西方的绅士这个词还没有传过来,虽然这个时候还是重男轻女的朝代,也不至于一点体谅女生的心情都没有吧。 林煜峰看了一眼张木,又看了一眼张木被松松垮垮的衣服包围的胸膛,转过头看继续看着床的上方,轻描淡写地说道:“没看出来。” 你……妹…… 张木对着恬不知耻的林煜峰做出了这个口型,反正她打赌林煜峰看不出来她在说什么。 我明明还是很有货的好不好…… “骂我也没用,我今夜掩护你逃离犯罪现场,还替你隐瞒了偷盗的事实,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休要不知好歹。” 张木有些吃惊地看着林煜峰,对方依然怡然自得地注视着房顶。 奇怪,我刚刚说出声音了么?好像没有啊…… 难道这货使用的,就是传闻当中的读心术?! 怎么可能。 张木摇摇头轻笑自己越发会胡思乱想了。 “等一下。” 张木转过身刚想离开床前,就被林煜峰叫住了。 知道怜香惜玉了吧,知道后悔了吧。张木背对着林煜峰,扯了扯嘴角偷笑。 “干什么?”张木回过身来,脸上却没有了方才偷笑的表情,而是满满的不屑。 “把那两个凳子搬过来。”林煜峰坐起身子,指了指外室的圆角凳子。 张木不解地问道:“搬凳子做什么?” “你搬过来就知道了。”林煜峰故作神秘地说道。 张木白了林煜峰一眼,转过身把凳子一个一个地搬到了林煜峰的床前。 看着林煜峰大致测算了下距离的样子,把两个凳子分开摆好。 第013章 初婚 难道他是想把床让给我,然后自己睡在凳子上?脚占一个凳子,头占一个凳子,中间悬空? 小龙女可以睡在绳子上,他习武多年,难道也可以做到这般常人所不能为的事情? 哇塞,有空我也要学学,这么独特的杂技,回去以后怎么着也能申请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玩玩。真可惜,随身没带着手机,要不得拍个图发微~博,说不定还能上头条…… 哦!张木你个猪头三,这个年代即使有手机也没有信号可以发微~博吧……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林煜峰一句话把张木星际穿越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嗯?”张木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林煜峰又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更清楚了一些,“怎么不仅是个神经病,脑袋还不太灵光。不是说神经病都比较聪明伶俐的么。” 张木用手前后漫无目的地指了一指:“你……不是改变了主意让我睡到床~上?” 听着张木不可思议的反问语气,林煜峰轻轻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自己把桌子上的东西吃完,撑到脑子了?我何时这样说过?” “那你让我搬凳子?!”张木还不死心,又气又恼地提高了音调。 “江小姐你如此情~欲深重,我可得好好保护自己。万一趁我睡着不备,你爬到床~上来偷袭我,我岂非晚节不保?!” 林煜峰象是防着流氓的妇人一般看着张木,“放着两个凳子,你若是过来了,我好知道,防狼工具,懂不懂?” “我!……你……!” 张木张着惊呆的嘴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煜峰,又指了指凳子,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生气,真的很生气!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臭男人!颜好有钱就可以这么任性吗?! 张木抱着自己的枕头拂袖离去,气冲冲地走到桌子边,一屁~股坐在了桌子边的凳子上。 可恶!把我张木当成什么人了,你最好一辈子都保住你的晚节! “明儿还要早起去跟奶奶和爹娘请安,祝江小姐好梦。”林煜峰心满意足地霸占了整个床铺。 我好梦你个大头鬼! “哦,对了,麻烦江小姐把灯火熄灭掉,太亮了晃眼,我都睡不着了。”林煜峰慵懒地伸着懒腰,对坐在凳子上气鼓鼓的张木吩咐道。 麻烦你个大头鬼! “如果你不想被当成小偷抓进大牢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对你,对我,都好。我可是一点也不介意把你送进去。我跟你可是一样都想尽办法地希望这桩婚事告吹呢。” 卑鄙小人! 张木站起身来吹灭了房间里点亮的蜡烛。我真想把我三十八码的鞋pia到你四十四码的脸上去! “你别想用鞋子丢我哦。” 听着林煜峰的声音,张木心里一惊,不自觉地伸手捂住了不曾发出声音的嘴巴。 “想来你也知道,我自小习武,你若是敢乱来,我也可以分分钟弄死你。”林煜峰怡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张木独自一个人趴在冰冷的桌面上。桌子上之前被张木吃完的空盘子已经不知何时被收走了,大概是自己逃跑后婢女或者香儿进来收拾过吧。 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着陌生的人,说着陌生的话,做着陌生的事,莫名其妙地成了代嫁,被无缘无故地欺负了一通,张木心里一阵委屈。从一睁眼发现自己穿越过来,到现在的孤苦无依,害怕、伤心、失落、生气、郁闷,五味陈杂,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沾湿~了眼眶。 明明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可是自己眼前的只有这个世界。 前途未卜,命运未知。 原来夏天的夜晚,也可以这般凉,这样冷。 林煜峰悄悄睁开眼睛,房间内仅剩的几个昏暗的烛光照不满整个屋子,但他却看到桌子前那个女人明亮的眸子点点闪闪,像是黑夜里最亮的那颗星星。 ************ 天色刚蒙蒙亮,习惯了早起的林煜峰早已收拾好行头,洗漱完毕,出去晨练了一个时辰。 再回到房间时,天已大亮,而江大小姐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尚没有苏醒。 林煜峰不得不赞叹这位不小姐的睡眠能力,虽然自己的手脚极轻,但她真就睡得这样好,丝毫没有被吵到?尤其是以这种姿势在桌子上睡得—— 张木右手掌心向上,放置在自己正面朝上的脸旁边,左手掌心朝下,搁置在自己的腰部隔壁,左腿略微屈膝,左脚踩在一个圆角凳子上,右腿任性地伸直,右脚搭在另一个圆角凳子上,双~腿张开呈四十度,英姿飒爽地躺在桌子上酣睡得香甜。 看着张木微张的嘴巴,还有从嘴角一直延续到耳后已经风干了的口水留下的渍迹,林煜峰撇了撇嘴,摇了摇头,抬起就是一脚,速度极快。 只看到那袍子微微飞起的样子,却未见出脚,张木左脚下的凳子就已经极速发生了位移,连带着把张木右脚下的凳子一起撞飞了出去。 惯性的作用使得张木双脚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突然一下子没有了支撑,整个人受到重力作用的吸引,蚯蚓一样缓缓地从桌子上滑落。 在滑落的过程中,张木已然惊醒。只是有些时候即使你知道自己要摔倒了,却毫无招架之力,只得任由自己怀着十分难堪的心情,狰狞着十分难看的面目,以十分难看的姿势跌倒在地。 “啊呀!” 随着哀嚎一声,张木“咚”的一声跌坐到地上。 “醒了?” 没有半点心疼,也没有半句安慰,林煜峰抬起眼皮看着捂着屁~股坐在地上的张木,语气里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木只觉得自己的菊~花都要摔得绽放了,一阵酸痛,始作俑者非但没有一丝愧疚之意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张木心里不免万千草~泥~马奔腾而过。 “进。” 听到房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林煜峰知道定是侍奉张木洗漱的婢女到了,没等张木做声,就自作主张地应了句。 “少爷、少夫人,该洗漱了,一会儿要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迟了怕是不好。” 一名领头的婢女进门行礼后,低头说道。 她身后分列左右站着另外两名婢女,一人低着头捧着掐丝珐琅的西瓜形漱盆,一人低着头端着红漆描金的梅花茶盘,茶盘里是一青花缠枝纹茶壶,几碟玫瑰花糕和糖蒸酥酪。 张木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毫无形象地揉着自己的屁~股。 “好好伺候你们的少夫人。”林煜峰说罢便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 “少夫人……” 婢女走到少夫人旁边,见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样子,有些迟疑。 “哦,都先搁那儿吧,搁那儿吧。我这就来梳洗。” 张木一手挠着屁股,一手随意地挥了挥做了做样子。 “少夫人,还要麻烦您把这镜子摆上,图个好彩头。”婢女拿出一掐丝珐琅绘花鸟百年好合图样的靶镜递给了张木。 “哦。” 张木接过镜子应了一声,不经意间将镜面朝向了自己,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镜子中,那女子虽然肤色白皙,面目清秀,但是眼睛有些红肿,发丝凌乱得像被坏掉的吹风机吹出来的梅超风,脸脚处还沾着些许的泥灰。 这般灰头土脸,林煜峰和这几个婢女竟然也看得下去?古代人的淡定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张木随便理了理头发,尴尬地被人伺候着洗漱。 “少夫人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 在内室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婢女一边帮张木整理着服饰一边微笑着说道。 也不知对方是真心实意还是假意恭维,张木泯然一笑。 虽然林府是个大府,吃穿用的倒也都讲究,但实在算不上奢华,只是料子舒适,做工精致了些,大面上也只能说是体面。 身着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腰系兰色如意丝绦,头戴蝶花吊穗银发簪,耳戴景泰蓝红宝石耳环。张木觉得颜色似乎艳丽了些,细细想来,今日是第一次给府内的长者请安,理应好好装扮,林煜峰的穿着也是稍显隆重的。 着装打理完毕的张木坐在桌子前吃着婢女们方才端过来的小点心,喝着并不算太热的茶水,忽然回忆起昨儿个自己对婢女说茶水要七分烫,想必今天是特意凉好了才端过来的。 张木转过头看着又在收拾屋子整理床铺的仆人们,心里暗自嘀咕。 香儿不是江映雪的贴身丫鬟么,怎么今天不是她来替自己梳洗打扮?如果这里的规矩是嫁过来了就要用夫家的佣人,那还要陪嫁丫头做什么。 张木端着茶杯边嚼着嘴里的糕点边思索。 第014章 被甩 “哎,你看。” “嘻嘻……嘘!” 听见内室里小声议论的声音,张木又狐疑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婢女手里捧着一条白色的绢帕,像捧着什么神圣的东西,绢帕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但那鲜红的眼神倒也是触目惊心。 张木一下子明白了婢女们在偷笑什么。 一群小姑娘家的,脑袋里这么不干净…… 这一定又是那个林煜峰干的,怪不得昨天看见自己流鼻血了,他会那么好心地递给自己帕子,原来是留了这一手。此人居心叵测,城府之深,可以想见! 这样简单就交代了洞房的重要作业,他倒是无事一身轻了,可怜自己连床都没爬上去,睡了一夜桌子腰酸背痛,大早上又颠了屁股……怎么就遇上了林煜峰这样绝古旷今的男人了呢,我想这一定是报应…… 领头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把帕子折叠好,塞进袖子里。 张木喝着茶水轻轻摇着头。 又不是每个人的第一次有会流血的。不过现代人都未必知道这个本应该普及的常识,更何况是古代人。唉,愚蠢的人类…… “好了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煜峰回到了房间。 婢女们收拾完手里的东西,出门行礼答道:“是,大少爷。” “那你们都先出去吧,等会儿我和少夫人自会过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林煜峰对婢女吩咐道。 “是。”婢女们拿着需要换洗的东西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你要吃吗?” 看着林煜峰坐在了自己对面,张木友好地把手上咬了一半的玫瑰花糕递给林煜峰。 “不用了。”林煜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木,拒绝了她的好意。 “真的挺好吃的,你们府里的厨子一尝就知道是有功底了。”张木嘴巴里的东西还没咽完就连忙给林煜峰推荐道。 见张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的碎渣,林煜峰不解地问道:“昨日已经吃了那么多了,你当真还吃的下?” 虽然林煜峰并未亲眼见到新房里布置了多少吃食,但是不用脑子也猜得出来,定然比平日里二人的食物还要多出一倍。 看着自己的新娘子身材纤瘦,却不曾想胃口却象是个喂不饱的无底洞似的。这若是嫁到了一般的人家里,恐怕活活要把一大家子人给吃穷了。 “你再拿两盆来我也吃得下。玫瑰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张木才没有功夫去细细品味林煜峰复杂的眼神和不可思议的语气,莫不说自己确实是贪吃,但这糕点确实精致可口,味道香醇,从鼻腔到口腔再到食道一下子便都能满足。 生活在污染颇为严重的现代,自己每天到底吃的什么化学试剂制成了假食物,自己都不清楚,难得能借此机会,品味到如此原汁原味又美味清新的点心。 虽然在这个朝代,吃食还没有发展到鼎盛,调味品还没有完全在历史的舞台上站住根脚,但也已经足够好了。 “吃完了?” 见张木自己一个人忙不接跌地吃完了玫瑰花糕,又解决了糖蒸酥酪,再后灌下了一大杯梅子茶助以消食,林煜峰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嗯。” 张木喜笑颜开地对着林煜峰粲然一笑。 “那便起身吧,别叫奶奶和娘等着。若失了规矩,奶奶怕是要罚你。” 说着林煜峰就起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哦。” 张木不拘小节地用自己的袖子攒了攒嘴角,跟着林煜峰走出了房间。 “对了,我看你长得也人高马大的,又是习武之人,怎么不吃早饭呢?” 张木跟着林煜峰的脚步,百无聊赖地与林煜峰搭话。 她记得在电视剧里看过,练武的人都比平常人吃的还要多些,更何况古人大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遵循天道的生活,不像现代人黑白颠倒,不知昼夜,怎么会有不吃早饭这样的行径。 林煜峰瞟了张木一眼,无语地答道:“我习惯一日二餐,早上若是饿了,只是食点点心,况且早你一个时辰便吃过了。一个大小姐,又初为□□,竟这般贪睡。” 看着林煜峰说完就甩给自己一个潇洒的背影,张木撇撇嘴。 我贪睡还不都是你害的!昨天折腾了一天,累都累死了,还没有个安稳睡觉的地方,现在还好意思来嫌弃我。 见林煜峰似乎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性格倔强的张木也不屑于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自己用手一边挑着腰带玩,一边胡思乱想。 刚才林煜峰只说了要去拜见奶奶和娘,那他爸是不在了吗? 不对不对。 张木想起了江映雪说起逃婚的理由时,提起过一句,之所以林府愿意跟江家结亲,是因为测算过江映雪的八字,是为了给林家老爷冲喜的。自己虽然历史不好,也知道古时候重农抑商的行情。以林家的地位来看,这门亲事到底是江家高攀了。 既然林煜峰没有提,那么就大概是病重在床,根本就无法堂堂正正地接受请安吧。自己的亲生儿子娶亲,还是嫡子,竟然都没法参与,倒也是可怜的紧。只可惜自己只是个算命的江湖术士,也不懂得些医方妙法,救不了人的性命。 正瞎琢磨着,忽然一只蓝色翅底的蝴蝶亮闪闪地从林煜峰和张木身边飞过,张木的注意力瞬间就从林煜峰身上转移到了蝴蝶的翩然舞姿上。 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现代文明里,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张木其实只在书上见到过蝴蝶,虽然蝴蝶并算不上什么特别珍贵的物种。 天气这么热了,竟然还有蝴蝶,而且比书上的图片还要漂亮。张木忘了神,脚步不自觉地就跟着蝴蝶了方向去了。 张木脚步脚步轻盈地跟着蝴蝶,生怕一个细碎的声响就吓着了这个翩然生资的小仙子。不自觉中竟来到了一片花园,放眼望去,漫漫无边的花海似乎一直延绵到了天际线,不曾断绝,纯粹的花香并不显得扑面浓郁,而是在俯下身子之后细细嗅来吗,方觉得怡然清新。 白色的栀子和茉莉花、紫红色的紫薇、蓝柴色翠薇、白底蓝紫色带的牵牛和白底粉红色带的牵牛,花圃里的花张木并不都一一熟知,只觉得五颜六色缤纷鲜艷,却不显得聒噪和杂乱。 有大房子就是好,自己家里就可以营造出一片小自然。张木没有去过普罗旺斯,不知道那里的花海能有多让人心醉,但眼前的小花圃也已经让她知足了。 小蝴蝶采完花蜜又不停歇地飞走了,张木十分不舍地转过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原来的地方一段距离。踮起脚尖遥遥望去,却也寻不到林煜峰的任何踪迹。 张木轻叹一口气,环顾四周,有些焦急又失望地自言自语道:“这破地方,想要找人的时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昨天晚上倒是浩浩汤汤,走到哪儿都要踩着人头似的。” “若失了规矩,奶奶怕是要罚你。” 林煜峰警告自己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张木焦躁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用心理暗示疗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别急,张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对了,古时候的建筑都是很讲究的四方形,坐北朝南,林煜峰的奶奶和妈妈等候的屋子一定是个正屋,大门在北面,所以我只要一直往南边走,一定能找得到。 张木暗自揣度着,雷达一般转了转脑袋,又恢复到了垂头丧气的状态,哭丧着脸嘀咕道:“可是我是方向痴,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南面吗……” 正当张木感概时运不济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花圃的对面走来一身着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的男子,若说林煜峰是夏日的神采英拔,那这名男子便是冬日的暖阳柔情。 “哎!那个谁……” 张木扬了扬手臂想要招呼一句,却又怕失了自己的身份,见那人回过头来注意到自己,又连忙端庄了起来。 那人如愿走近了自己,张木才近距离观察到对方沈腰潘鬓,若说是个女子,也定是个能演神仙姐姐的美人儿。 “新嫂有礼。” 那人礼仪地先对张木招呼起来,嘴角微扬,声音也和人一样,让人只觉得一股暖流潺潺流过,直流到人的心窝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舒心和安全。 “有有礼……”张木见对方行礼,连忙跟着回礼。 昨天和今天见到婢女们行礼的方式,张木大概也学会了,只是观察得不够仔细,忘记手应该是放在左边还是右边了,迟疑了一下,索性两边都搁了一遍。 “你是?” 看着张木满脸的问号,那人言道:“在下林念岭,林煜峰是我大哥。所以新嫂叫我一声弟弟便是。” 第015章 请安 原来是林煜峰的弟弟,这相貌虽然不尽相似,却是生得同样的帅气,只是帅气得方向不同。这脸蛋随便往人群里那么一扔,保准隔着八百里都能看得见,绝对不会丢。 林?念?岭?这名字是在欺负n、l不分的人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见对方温柔似水,张木的语气也显得柔和,倒象是跟一见如故的老朋友在聊天,眼睛里带着些好奇和惊喜。 “我自幼与大哥一起长在府里,府里的每一个人,每一颗草木,甚至连砖墻恐怕都数的清楚,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张生面孔,又是这般清丽,自然是我那大哥昨日新迎娶进门的娘子了。”林念岭笑道。 “说的也是,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愚笨了。” 张木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那个……弟弟既然这般聪慧,我想问弟弟……那个……这个……” 我该怎么说呢? 人家都说长嫂如母,我是他大嫂,按理说我也算是同辈中的长者,难道直接告诉他我一时贪玩,与你家哥哥走散了,现在找不到路,你能告诉我该怎么走吗?这样岂不是太失了面子,以后倒叫人家笑话。 “那个……你懂吗?”张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好死不活地睁着清亮的眸子看着林念岭。 林念岭轻笑一声,伸手一请:“晨起请安,我自然也是要到的,新嫂且随我来便是了。” “真的吗?” 张木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忽然又注意到了自己的身份,连忙又端庄贤淑地摆起了架势,“那就多谢弟弟了。” 跟在林念岭身边,张木偷偷地松了口气。 端庄,端庄,她今天可是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端庄,就是时时刻刻端在这里装…… 不过这林念岭虽然是林煜峰的弟弟,性格上,却是大相径庭。 走在他身边,很自然地便感觉到了和煦的春风拂面的感觉,还如此体贴人心。 能有个在自己支支吾吾,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明白你心里想法的人在身边,真好。 “这里父亲和母亲的房间,只是我们一般先去□□给奶奶请安,所以这次你和大哥大婚后的第一次请安,也是在奶奶的□□。” “府里的房间有些多,我今次带你走的是主轴线,你先记这些,日后再慢慢记些支线的。支线的屋子大多是小厮和婢女住的地方。” 每走到一个地方林念岭都简单地为张木做着介绍,张木也仔细听着,时不时也会打趣闲聊几句。 虽然路途上也不见两人刻意说着些什么重要的内容,但倒也不显得烦闷,气氛似乎比张木跟林煜峰走在一起的时候还要轻松和谐许多。 “奶奶。” 到了老夫人的屋子,林念岭对端坐在正厅右边位子上的老夫人先行礼,又转身对左边的林夫人行礼道,“娘。” “嗯。”两位老人家都点了点头。 由于今天的重头戏是林煜峰和江映雪,所以林念岭只是行了简单的礼节便坐在了堂下左侧的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 张木见到厅堂内站着的众人,有些发怵。 左边的林夫人紫华蹙金广绫牡丹罗袍,头戴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雍容华贵,自线大家之风,但看起来却慈眉善目,倒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右边的那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夫人,穿着墨绿色的缎服,头簪点翠云纹簪,虽然没有过多的装饰,但在细节上也独具匠心,只是看着就一脸的不高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来迟了坏了规矩,惹的老人家心下不痛快了。 林煜峰站在右侧,身旁分站着婢女和小厮,想必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木自觉地站在了与林煜峰平行的左侧。 厅堂内主人仆人人数虽然多,但却安排得井然有序,所以即使是不知道规矩的张木,也一眼就分辨出了给自己预留出来的位置。更何况那旁边还站着端着茶水的香儿。 “大婚头天的奉茶就姗姗来迟,教长辈们好等。不知,这是不是江家教出来的好规矩。” 老夫人斜睨了张木一眼,语气嫌弃地说道,“怎么这样的人也配嫁到咱们林府。” 张木低着头,不知作何解释,偷偷地看向站在旁边的林煜峰。 可林煜峰明明注意到了张木的眼神,却直接无视掉了张木不停发出的求救信号,笔挺地站着,一语不发。 林念岭的旁边,隔着一个四方红木桌子,坐着昨日站在人群中,对拜堂的“江映雪”满是不满的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女子一袭柳青色芙蓉满开羽纱裙衫,青春活力十足又线大方。 听到林老夫人的话,与昨日女子小声嘀咕得一模一样,林念岭不免微微扭过头看向女子。 女子对着林念岭骄傲得仰起头晃了晃脑袋,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奶奶跟我的看法一样。” 林念岭起身对林老夫人解释道:“奶奶,新嫂才刚刚来到府上,对府上尚不熟悉,今早又在园子里迷了路,找寻了许久,幸而见到孩儿才能找到这里。新嫂奉茶来迟固然有错,但念在她也是费了力气的份儿上,还请奶奶原谅呢。” 林念岭的声音如沐春风,对林老夫人的话又略带着孙子对祖母特有的一丝撒娇。 林老夫人一听自己亲孙子的话,顷刻间就有软下来的趋势。 “怎得迷路了?峰儿,你不曾带映雪过来吗?”林夫人对站在堂下的李煜峰问道。 “本是一起来的,可我也不知何时,娘子便与我走散了。再回身去寻,也没有找见。我怕误了时辰,叫奶奶和娘亲担心,便先来一步给二位请安。至于娘子……”林煜峰顿了顿,“一来是怕娘子先行一步,二来,是府上仆人众多,何况还有二弟和三妹,娘子问问便可来到了,所以孩儿并未急于携娘子一同前来。” “原来是这样。”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夫人问了问身边的老夫人,“娘,既然映雪是无心之失,我看不如就算了吧,好在这时辰也不算晚。” “现在是你掌家,便由你说了算罢。”林老夫人微耷拉这眼皮说道。 “映雪啊。”林夫人对张木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大老远地嫁过来,背井离乡,若是有什么苦楚,便对娘说,别有苦自己心里憋着。就像今日,有些误会,解开了便是,莫不然你自己白白受了苦楚,旁人却也不知道你的辛苦。” “是。”张木低着头应道。 林夫人看了眼身后方站着的一个老仆,老仆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高声喊道:“请大少爷跟新夫人一起为长辈奉茶。” 林煜峰双手撑起袍子前端,轻轻一甩,双膝跪地,旁边的婢女端上茶水,林煜峰接过青瓷冰纹盖碗,低着头举到林老夫人面前,说道:“林煜峰给奶奶奉茶。” “好,好,乖孙儿。”老夫人接过林煜峰手里的盖碗,小喝了一口,忍不住嘴里心里满满的欢喜。 张木看着林煜峰的一举一动,努力地记下他的每一个动作。 突然林煜峰瞟了张木一眼,张木意识到该自己了,连忙学着林煜峰的样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可与林煜峰的行礼行云流水般顺畅不同,张木这一跪,整个厅堂都鸦雀无声,四处氤氲着惊讶和尴尬的氛围,就像昨日新娘吐了新郎一身一样。 张木自己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劲,木讷地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林煜峰,却对上了对方蹙着眉头,瞪着自己的样子。 张木不解,又偷偷侧过头,向站在一边的香儿求救。 只见香儿端着茶水,着急地对自己坐着口型,似乎在说着什么又碍于形势无法直接言明。 张木学着香儿的口型,似乎明白了,她嘴里说的是:“不要跪,不用跪。” 怎么不早说,我现在都已经跪下来了,你告诉我不要跪,难道要我现场变戏法,把时光倒流回去,还是把在场的这么多眼睛都弄失忆么…… 张木心里又急躁又满腹疑虑。 林煜峰不是跪得好好的么,晚辈见到长辈跪一下也没什么的吧,多大点儿事啊。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错,但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与其这个时候思考自己为什么不要跪,倒不如开动全部的脑细胞去想想怎么弥补这个错误。 “我朝女子鲜少行叩拜大礼,这是男子礼仪,你如今这般,是想在暗喻老身我要篡权夺取皇位,还是在诅咒我早死呢?!” 老夫人“嘭”的一声把手里林煜峰奉送上来的青瓷冰纹盖碗,搁置到身边的黑漆檀木四方桌子上,茶杯盖由于震荡,碰触着茶杯壁叮当作响。还未等张木相出什么化解危机的合理对策,老夫人就生气地喝道。 第016章 丢簪 “奶……”张木开口刚想要辩驳,却被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抢先一步。 “奶奶误会了。 雪儿她并非汴梁城人士,想必在自己家中习得的规矩要跟咱们不一样些。 况且从昨日婚礼中,奶奶也看到了,雪儿生性天真,单纯可爱,思量不出什么周全,想到什么便就去做了,也就定然不会有些什么其他的想法。现在这样,许是近日来身子不爽,昨儿个又劳累过度,有些迷迷糊糊的,见到孙儿这般,就照直学去了。其实无非是怕礼数不周,奶奶责怪,谁知,这反倒弄巧成拙了。” 听到林煜峰的辩白,张木连忙接过话茬,顺着话继续往下说:“是是是,雪儿在家中生活颇为顺当,所以不曾过分忧虑过什么。今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心里有些发慌,一慌就脑袋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 张木瞅着堂内依旧一片寂静,又说道:“况且昨日雪儿真真是累了。本来身体不舒服,忙了一天,晚上还没有能睡个好觉,又被一番折腾,愈发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木本是隐晦地说自己没睡安稳,却没想自己昨日正是洞房花烛之夜,这一累听起来只会让人想入非非。 刚才还安静着的厅堂隐隐约约传来偷笑的声音。 本来一个人发出的声音微不足道,但是那么多人一起笑,即便是偷偷的,生生硬忍着的,声音也依然不小。 张木脸颊绯红地瞟了眼林煜峰,林煜峰无奈地撇撇嘴。 “当真是无心?”老夫人眼皮微抬。 一开腔就镇住了堂内的氛围,回归到开始时候的严肃。 那不可一世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可真是与林煜峰如出一辙,要不怎么是亲祖孙呢。 张木可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继续解释道:“而且雪儿初见奶奶,便觉得奶奶威严彬彬,一看就知是个有福气又有气场的老人家,是寻常人家不能比的,不免心生敬畏,才一时把自己的崇敬之情化作了膝下之礼,是无心之过,却也是真心所为,还望奶奶勿要见怪。” “看来,这孩子到底是孝心一片呐。” 林夫人在旁边帮衬了一句,扭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轻轻出了一口气,语气稍稍平缓,但脸上却还是不悦:“无论你曾经如何作为,现如今你已加入林家,为□□室,且为府内的嫡妻,总该收收你那不合体的性子,做出一番符合身份的姿态来。莫不然叫这一家老小的笑话,传出去更坏了林家的名声。” “是,雪儿记住了。”张木低头谦逊地应道。 “嗯。”老夫人瞟了瞟张木,又微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张木还不动,林煜峰悄悄给发呆的张木使了个眼色。 张木回过神来,心领神会,连忙站起身来,接过香儿上前一步呈上来的茶水,低头递到老夫人面前:“奶奶,请喝茶。” 退回原位的张木见老夫人此番痛痛快快地喝下了茶水,没有再继续对自己发难,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这老婆婆可是真难伺候,虽然话不多,但却句句针扎一般,还总是板着一张脸,自己似乎都能看见上面写着“生人勿近”。幸亏是自己,要是真的江映雪嫁过来,凭她那大小姐的脑袋,怕是要被老婆婆狠狠刁难一番,却毫无招架之力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真的江映雪在,定然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说不定老婆婆也不会对新孙媳这么不痛快了。 世间万事千丝万缕,因果蝉联,孰是孰非,孰先孰后,谁又能真的断得清楚。 “娘,喝茶。”张木思索间,林煜峰就已站起身来,重新朝林夫人的方向跪下奉茶了。 “好。”林夫人接过茶水,小喝了一口,又递给了身后的贴身侍女。 “娘,喝茶。”此次张木可是吸收了教训,知规知礼地为林夫人奉茶。 “乖。”林夫人笑着接过茶杯,眼神里是长辈对晚辈流露出来的关怀和疼爱。 张木见林夫人也觉得轻松许多,全然不像老夫人那般疾言厉色。林煜峰像老夫人,想必林念岭是像夫人的吧。 “对了,映雪。” 林夫人仔细端详了下张木的装束,见她头上插的是蝶花吊穗银发簪,不免心生疑惑。 宋人相亲,定亲,主要是由男方家人到女方家去,如果相中女方,则“以钗子插冠中”,谓之“插钗子”,如果不如意,则“留一两端彩段,与之压惊,则此亲不谐矣”。 按理来说,新媳拜见夫家高堂,一般都会插上当初夫家赠予的钗子前来请安才对。 “映雪,怎么不见当初插于你冠上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林夫人困惑地问道。 张木一愣,什么什么钗? 听这名字就够复杂,可是臣妾不知道啊!!! 张木无助地偷偷瞄了瞄站在一旁的香儿。 香儿将手里的茶盘抱于怀中,行礼说道:“我等虽小姐初来汴京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只觉得一切皆是新鲜,本想陪着小姐偷偷在街头走走看看,却不想小姐水土不服,一时晕厥过去,当时手忙脚乱地,只顾得给小姐寻医求药,却不想那钗子不知何时遗落了。等我们再回去寻时,已找不见了。 香儿知道那是林府与江家的定亲之物,非但发钗本身贵重,意义更是非凡,小姐也是如此,所以来汴京之时便一直戴着,以示对林府的重视。如今不甚遗失,还请林夫人宽恕。” 这小妮子,张口就是一套说辞,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若是随口绉出来的借口,那可真是也太聪明伶俐了一些。 张木顺着香儿的话说道:“林府所赠之物,映雪一直视若珍宝。本来遗失那日,便想遣人前来回报林府,但又怕老夫人和林夫人生气,便忍下来没有敢说。 更何况当时正值大婚前夕,林府也是一直在为婚礼宴客忙碌,若在那时贸然打扰,让老夫人和林夫人费神,那更是映雪天大的过错了。 所以,直到今日,事情败露,映雪才敢说出实情,若是要责罚,映雪也都领了,只盼望奶奶和娘亲不要生气,以免伤身呢。” “无妨,一个发钗而已,也不甚你说的那样严重。丢了便丢了罢,来日若见了合适的,让峰儿再买与你便是。” 听清楚缘由的林夫人并无丝毫的责怪之意:“倒是说起来,身子可好些了?你父亲这些年来一直病着,我们也算是寻遍了汴京的名医术士,倒也认得一些,宫里的御医也是熟悉的。改日你抽的闲了,便请过来帮你看看。你还这般年轻,可要好好调理,不然到年岁大些,落下病根便不好治了。” “多谢娘关心。雪儿只是一时的病痛,并无大碍,想来多休养一阵便没有事情了,就不劳烦兴师动众地请大夫了。” 张木婉拒林夫人的盛情。江映雪到底有没有水土不服,她是不知道了,但是自己只是晕车,晕完就没事了。若说真的有什么病痛,恐怕也是吃饱了撑出来的。 “无事最好,无论何时,身体都是最重要的。若是不舒服,你便说出来,可莫要自己硬撑着。”林夫人关怀地嘱咐道。 “是。”张木应道。 见事情成功瞒天过海,张木和香儿默契地偷偷互看了一眼,有些轻松,有些欣喜,有些猜疑,复杂的眼神如出一辙,连心思都是一样的。 不用沟通就可以把谎言信手拈来,且前后连贯,若不是真的心意相通,就是两人都太过聪慧了。 “你初来府中,我来为你介绍其他的家人。”林夫人说道。 “是。”张木回过身往坐在堂下左侧的两个人。 “这位是林念岭,是府中的二少爷,你当叫他一声二弟。今年十九岁。看来你今早已经见过的。” 林夫人说到之后,林念岭连忙起身。 “二弟有礼。”张木上前行礼。 “新嫂有礼。”林念岭浅笑道。 “这是林丝莹,是岭儿的妹妹,也是你的三妹。家中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年芳十六,还尚且待嫁闺中。” 林夫人说到林念岭身边坐着的女子,女子起身,表情却和林念岭大相径庭,颇有小老夫人的架势。 隔了半刻,林丝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快速仓促地行了个礼:“嫂嫂有礼。” 四个字说的极快,说完便把眼睛看向别处,好像真的多看张木一下就会长针眼似的。 嘿,人小脾气还不小,一个念初中的小家雀敢在我这个老家雀面前造次。 “三妹有礼。”张木上前行礼。 第017章 探病 张木不动声色地行着礼仪,心里却在嘀咕这小三妹的性子倒又和林煜峰、老夫人一样了,要不是林夫人谦和有礼,倒显得林念岭自己象是个基因突变的产物了。 不过家里子女多了,好像是会性格迥异。要么是大哥,要么是二弟,总会性子谦和些,想是性情温顺,被欺压惯了。要都是清一色的脾气,家里不冷清死,就要在一起互相打死了。 “今日奉完茶,映雪便真真正正地是我林家的长媳,你们都要以少夫人之礼好生相待,不可怠慢。”林夫人站在堂上对所有人叮嘱道。 “是。”众人齐声答道。 “映雪,你已嫁入林府,以后这里便是你自个儿家了,这都是你的亲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出来,不必拘束。”林夫人又对张木说道。 “是。”张木低头应道。 “好了,你们都各自做事去吧,峰儿和映雪同我一起去向老爷行礼。老爷身子不好,不宜人多叨扰,岭儿和丝莹也不必同去了。” “是。”晚辈四人行礼应道。 “娘,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一切安排好之后,林夫人又转过身对端坐在堂上的老夫人行礼禀告道。 “去吧。” 林老夫人应和后,众人悉数退出了后庭主屋。 林夫人带着贴身婢女走在最前方。 林丝莹带着婢女往西边自己的厢房去了。 林念岭和林煜峰走在一起。 张木和香儿走在一起。 “怎么说她也是一介女流,大哥何以至此?”林念岭对林煜峰说道。 林煜峰眉毛轻挑,佯装不明所以地问道:“哦?” “早晨就算是跟大哥走散了,也总会有随身的婢女或者小厮跟着,新嫂怎会落得孤身一人,在园子里找不到路的困境。”林念岭轻笑着对林煜峰言道。 林煜峰对林念岭猜出事情的原委并不感到有何惊讶,眼睛自然地看着前方说道:“我并非针对她,只是你也知道我不满意这桩婚事。” “我自然知道大哥的心思,只是如今,苏姑娘已经嫁为人妻,大哥也理应放下心中的情节,敞开心扉才是。” 林煜峰与林念岭自小就手足情深,林府声名赫赫,自打林煜峰到了婚嫁年龄之时起,想要来攀亲的人数不胜数,说媒的婆子和送上门来的亲家把林府的高门槛都踩得塌下去了几分。然而林煜峰一直未娶,旁人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可是一清二楚。 “娘现在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大哥好。毕竟你是家中长子,自有沉甸甸的担子在身上。大哥今年已经二十有余,若不是长年征战沙场,早就是该娶妻的年纪了。”林念岭对林煜峰劝慰道。 林煜峰轻叹一声,拿出哥哥的架势对林念岭言道:“这么说来,你如今也快二十,不如我回禀娘亲,也赐你一份这等福气,如何?” 林念岭轻笑一声:“大哥取笑了,这样的艳福大哥独享便是。弟弟我还是乐得一身逍遥自在,美人在侧,难免多了些烦心事。” 林煜峰也跟着轻笑起来:“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事不在自己身上,说得倒是轻松至极。” 林念岭继续言道:“我看新嫂并不同于其他女子,说不定也是一桩妙缘呢。” 若是寻常的女子,或许入不了林煜峰的法眼,但从昨日到今日,这个新过门的江映雪的表现处处彰显着她并非寻常的大小姐。 即使林念岭没有跟江映雪实际接触过几次,却也看得出来,此人的特别。说的不好听了是无法无天,毫无礼数的野蛮样子,但是仔细想想,却是像个有大智慧的人,而底子下的那些小打小闹,倒也比跟一般人在一起,显得有趣许多。 “你这眼睛倒是毒得很,她倒是跟一般女子……很不相同。”林煜峰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微微顿了顿,褒贬自知。 “只是在我眼里,除了她,是谁都一样,是谁都不可。”林煜峰话锋一转,眼神深邃,语气凝重。 知道多说无益,林煜峰的倔强性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扭转得过来的。更何况现在的他是心如磐石呢。 林念岭稍稍顿下脚步,对着这林煜峰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你这丫头,早起怎么也不来服侍我更衣洗漱?倒是自己先来到老夫人的屋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小姐。” 另一边,张木九死一生劫后重生地满心畅快,却又不免有些埋怨。 香儿本是江映雪的陪嫁,理所应当贴身服侍,形影不离。自己倒真不指望她像个跟屁虫一样地跟着自己,伺候自己。可是今天早晨,若是她能恪守本分,她也不至于一个人在园子里迷了路,还未见面就先失了礼数,或许就能少受些奶奶的气了。 “少夫人误会了,按照礼数,香儿是应该早早去服侍您的,只是今儿个路遇大少爷,他说让府里的婢女侍奉您,也好让她们对您这个少夫人熟悉熟悉,让我先去整理好东西先去厅堂等候的。”香儿见张木对着自己发脾气,连忙解释道。 “这么说,是大少爷的意思?”张木扭过头目光灼灼地问道。 “若非大少爷准允,香儿纵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怠慢了少夫人啊。”香儿连连点头。 我就知道是这货干的好事,在屋子里欺负我就算了,还故意让我丢人丢到姥姥家去。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竟然这般设计我。 你不乐意娶,谁乐意嫁给你啊。真正的江映雪为了逃婚,差点被人轻薄,可见你还不如那些缺了个牙,满脸是痣,流着大鼻涕的流氓痞子。 我就更不用说了,本来跟你就没什么缘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抢手的货色。 不就是长得高点帅点有才点有权点有钱点幺,有什么好得瑟的,你个大混蛋…… 张木没有好气地对着林煜峰的身影翻着白眼。 林煜峰似乎感觉到了来自背后浓浓的杀气,蓦然回首,就看见张木连忙把凶恶的嘴脸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与世无争的家庭妇人相。 当真是……很不相同。 林煜峰微微扯了扯嘴角。 **************** “老爷,峰儿带着新过门的媳妇来给您请安了。”林夫人率先走入屋内,对躺在床榻上的老者轻声说道。 因为林老爷久病缠身,需要安心休养,于是就搬出了主室,独自居住在稍微偏远却又景色静怡的别院里。而林老爷一病倒,林煜峰又忙于朝堂和战事,府内大小的事宜皆有林夫人搭理,所以林夫人还是居于主室,没有跟着一起搬出来。好在两件屋子相距不是甚远,林夫人闲暇时会一直陪在林老爷身边伺候着。 张木一进门,就觉得这间偏室装修得简朴,从外厅到内室只有些必需的东西,没有过多额外的装饰,但也似特意布置过,显得简约而不简单。 屋子里不像用过香薰,而是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大抵是林老爷药喝得多了,散到这屋子里,久而久之融入墙体,便自然挥发出来了。张木说不出来这药是难闻还是好闻,只觉得只是闻闻就很苦。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么苦的药汤子,林老爷却依然未见好转,可知病情之重了。 “爹,峰儿来给您请安了。”林煜峰走到榻前跪在一旁。 张木脚步跟了上去,对着林老爷行礼:“新媳江映雪给爹爹请安。” “好,好……”林老爷颤抖着伸出手,嘴里发出声音都显得有些吃力。 林煜峰连忙起身,握住林老爷的手,坐在了床榻旁。 “我……久病不起……未能起身,失礼了……雪儿莫怪……” 林老爷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说道。 张木站在林煜峰身后连忙说道:“爹爹身体不适,本当由雪儿来拜见爹爹。雪儿从小骄纵惯了,只要爹爹不嫌雪儿失礼,就是雪儿莫大的荣幸了。” 林老爷满意地扯了扯嘴角,才挤出一丝笑容。 林老夫人尚且在世,从林夫人、林煜峰、林念岭和林丝莹的年纪也不难推测出林老爷的岁数。古人结婚早,想必林老爷也刚过不惑之年而已,却已然显得老太横秋,双鬓斑白,面黄肌瘦。 若是林家世代为官,那林老爷应该也跟林煜峰一样是个武将,且是个战功赫赫的武将。一声征战沙场,御敌无数。习武之人本该比常人更显得有精气神一些,他却老了落得这般营养不良之相,真是命运弄人。 看着林老爷颧骨高高隆起,脸上的黝黑的皮肤都凹陷了下去,非常人的精瘦模样,张木就知道这完全是被病痛折磨的结果。 第018章 探病(二) 虽然算起来与林老爷无亲无故,但见到这样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落得如今这般,张木不免感慨又心疼。 “老爷,该吃药了。”小厮端着大瓷碗走到榻前,躬身说道。 张木看到那满满一碗的药汤,黑黑混混,还未走到跟前,就闻到浓烈的苦腥气。 “我来吧。”张木上前一步,想要接过药碗。 “不,不用了……让你娘亲来吧……”林老爷强撑着身子说道。 “我来吧。”林夫人走上前,接过药碗,对张木解释道,“你爹是怕自己病气重,你们年轻人本该一身朝气的,不便沾染。” “是。”张木退到一旁,林夫人是怕自己以为林老爷担心自己照顾不周才特意解释一下的吧,当真是夫妻伉俪情深,心意相通,又懂得做人。 而林老爷自己已病重如此之久,心里还心心念念地顾及旁人,如此善心之人,只可惜天不垂怜…… 小厮和林煜峰一起帮衬着林老爷坐起身来,林夫人坐在床榻上给林老爷喂药。 “老爷可有觉得好些?身上的疼痛可有所缓解?”林夫人关切地问道。虽然每天这个问题问得都不下十遍,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方面是真的着急,一方面是也寻不出什么其他的话。对于卧病在床的病人,人们大多如此。 “唉,可不……就那样……我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不过,好在孩子们……都大了,峰儿……也娶了妻室,也有人……可以帮衬你,料理府内的事宜,我……倒也安心……许多……” 林老爷说话极慢,几乎是半个字半个字地往外蹦。 即使现在说话十分费力,但林老爷也还是要说,他总是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去了,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了。 “老爷,您是有福之人,别说这样的泄气话。这药是峰儿前不久才去外边寻得名医讨来的房子,现在映雪也已经入门了,您定会好起来,恢复康泰的。” 林夫人宽慰着自己的夫君,眼睛里却已经泛起了泪光。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只是峰儿……”林老爷看向林煜峰。 “爹……”林煜峰应道。 “无论如何,雪儿嫁进了林家,就是林家的少夫人,是正房。你要好生对待人家。即便我出了什么事情,都不可有任何怨怼之心。” 林老爷也知道江映雪之所以上门,是由于她生辰八字的关系。他还惦念着若是自己与世长辞,会有人因为此事牵连到江映雪的身上。 “爹,您怎么老说这种泄气话。”林煜峰皱着眉头说道。 “不仅是你,你们其他人也都记着,知道吗?”林老爷不放心地嘱咐道。 “都记下了,老爷。”林夫人说道。 “好好。”说了这么会子的话,林老爷觉得身子疲惫急了,脸色愈发难看,在林夫人的帮衬下又躺了下去。 “老爷你身下病痛不适,不妨先叫孩子们回去吧。”林夫人看出了林老爷的倦色,贴心地提议道。 林老爷无力地点点头。 “那爹好生休息,我和雪儿便先回去了。”林煜峰站起身来,对林老爷和林夫人行礼说道。 张木跟在林煜峰的身后,准备退出房间,却被林夫人叫住了。 “对了,映雪。”林夫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走向张木。 张木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林夫人。 “明天我要去宝华寺上香祈愿,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吧。”林夫人说道。 “是,娘。”张木应完之后,跟林煜峰一起走出了房间。 张木虽然不通医理,但一些常见的大病病症,张木也是知道一些的。林夫人方才说到林老爷身体有病痛,林老爷是个武将,上过战场的人,自然受过的伤无数,能把林老爷折磨到这般憔悴的病痛,想来必是大痛。纵观林老爷除了消瘦,并无其他外在病症表现,又意识清楚,多半的可能是癌症。 无论是哪一种癌症,都足以活活把人折磨至死,现代医学发达至此,中医西医尚且无药可医,更何况是在古代。 看着林煜峰略显沉重的背影,张木心里也跟着哀叹。 明日是去祈福,想必也是为林老爷的病情吧。林夫人待我这么好,林老爷对我也是疼爱有加的,如果我今天找机会逃走,林府大乱一场自然是不必说,凉了两位老人家的心就是罪过了。 不如我多呆几天,让林夫人稍稍安心了再离开吧。 张木快走两步,跟上了林煜峰。 “哎,你说,你娘亲和你爹爹都是谦和有礼,又懂得为别人着想的好人,想必都是家教有方的,那为什么奶奶就这么不待见我,好像见到我就像仇人一样,满脸的不高兴呢?”综合回顾了下林家全家老小对自己的态度,张木疑惑地问道,“我是哪里惹到她老人家了吗?因为坏了规矩?” 林煜峰突然停下脚步,张木一个没注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煜峰健硕的后背上。 “唔……”张木捂着酸痛的鼻尖,连吃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林煜峰却也不问一句,对张木说道:“你以为只有奶奶不喜欢你?” 张木吃了一惊,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声音微尖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也说了,我爹娘是人本来就好,对你好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林煜峰侧过身,“奶奶生性耿直,自然把喜好都挂在脸上。” 再次受到羞辱的张木气的鼻孔都张大了,不停得像老黄牛一般喘着粗气。 林煜峰瞟了张木一眼,又说道:“奶奶是个大家小姐,从小便是街坊里有名的美人儿,如今年岁大了,却也像个年轻姑娘似的爱打扮,重视自己的外貌。你只看她的装束就知道了,虽然颜色都偏暗沉,但到底都是精心挑过的。 岁月催人老,奶奶自然不像年轻时候风华正茂,正如这园子里的花,有的花枯萎了,便有更年轻的花开得更盛,甚至更漂亮。所以对比之下,奶奶……便非常不喜欢长相俊俏的女子。” 长相……俊俏?张木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煜峰。 他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吗? 注意到张木眼神里情绪的变化,林煜峰一脸茫然地侧过头来看着张木,继续言道:“不过至于为什么会讨厌你……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林煜峰拂袖离去。 林煜峰的三番话让张木的情绪大起大落,像从谷底到天堂再到万丈深渊,在经历过免费过山车的洗礼之后,张木恶狠狠地对着林煜峰潇洒的背影一顿拳打脚踢。 死人头!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早就打死你! “少夫人。”路过的婢女们见到张木站在路中间连忙行礼。 张木慌忙收起对着空气发神经的样子,端庄地对婢女们点了点头。 ************* 阴暗的房间内,只有小小的透气窗被架得很高,阳光透过窗子都照不全地面。因为常年接触不到阳光,恰逢雨季又分外潮湿,房间内的墙壁已经有些灰暗发霉,不少墙皮依然脱落,残败不堪。 房间的正中央,已经被熏得看不出金色的炭盆里,燃烧着滚热发红的炭火。炭火约摸有些发潮,时不时会“撕拉”一声,往外喷射几个通红两眼的火星子。 张木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扛着劲道的皮鞭,象是猪八戒扛着铁耙子一般,耀武扬威地看着炭盆对面的男人,怡然自得地在他对面踱来踱去,享受着可以分分钟把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却迟迟不动手,就这么让对方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的快感。 炭火对面,一个男人被麻绳紧紧地捆着,蜷缩地坐在地上,发丝凌乱,灰头土脸,被炭火照得忽明忽暗的脸上满是惊悚,怂的恨不得对张木跪地求饶。 “哼,林煜峰,你也有今天!” “张大侠!女大侠!张女大大侠!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求放过啊!!”林煜峰两行老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吓得眦着一嘴的小白牙。 张木随手一挥皮鞭,“哗啦”一声响彻整个房间,声音洪亮清脆,象是黑白无常挂着的锁魂铃铛。 张木正欲狠狠地虐待林煜峰,以报近日来所受的□□。忽然觉得地动山摇,房间的房顶开始不停地往下掉着墙灰,张木左右摇晃,艰难地掌握着平衡,不让自己跌倒。 外面“突突突,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绝于耳。 “莫非是你这贼人请的救兵到了?!”张木瞪圆了双眼,皮鞭直指林煜峰,凶狠地说道。 第019章 出发 说时迟那时快,房间内的一面墙壁轰然被撞开,只见一部崭新的高端黄色挖掘机,出现在墙壁的塌陷处。 张木机警地看向挖掘机的座驾内,举鞭大喝道:“呆!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挖掘机内无人回应。 “呆!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张木怒吼一声。 还未等挖掘机内作何反应,本来像缩头乌龟一般的林煜峰突然奸笑着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随后,挣开了捆绑住他的绳索,眼睛微眯着盯住张木,眼神里透露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你你你……你想要做什么?!”感觉到大事不妙的张木惊恐得看着步步逼近自己的林煜峰。 “干什么?小娘子,你猜呢?嗯?” 张木一步步后退,心里不停地敲着边鼓,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和林煜峰完全颠倒了优劣势。 “咚咚。”房间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少夫人。”香儿随即在门外叫道。 等了一会儿,听房里似乎仍然没有动静。香儿只得再次叩响房门,只不过这次比刚才要用力一些,节奏也要快一些。 “咚咚咚。” “少夫人,您起了没?少夫人?” “哼!我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是死,我也断然不会受你的□□!” 听着林煜峰划破苍穹的魔鬼般的奸笑声,张木一咬牙,一转身,愤然往墙壁上跑去,想要一头撞死在上面。 谁知刚一转身,就听见“扑通”一声,疼痛感随之而来。 张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从桌子上滚下来到底是摔着了哪里,只觉得全身哪里都痛,心更痛—— 怎么在梦里都是要被林煜峰欺负的,这农奴什么时候才能翻身把歌唱啊。 “咚咚咚咚咚。” “少夫人。” 听见门外香儿急促的声音,张木垂头丧气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什么事?” “少夫人,您忘了?昨儿个说好要跟夫人一起去宝华寺上香祈福的,再不起床梳洗怕是要迟了的。”香儿说道。 “哦,知道了。”张木转过身,腾出地方让香儿和婢女走进房间。象是个上好发条的机械木偶一般做动作,任他们差遣、摆弄。 身体已然苏醒,精神却还在沉睡。张木眼大而无神的死鱼样子完美地诠释着这句话的精髓。 “大少爷呢?”张木随口一问。 “今日朝堂有事,大少爷一早便上朝去了。一定是大少爷离开的时候,见少夫人还在酣睡,没舍得叫醒少夫人,便没有告知。”香儿笑着说道。 “呵、呵。”面对香儿的打趣,张木扯了扯嘴角。 要真是相亲相爱的夫妻,这样说起来倒也是甜蜜,可是她跟林煜峰嘛…… 连逢场作戏的夫妻都算不上。堂堂的少夫人竟然每天晚上睡桌子上,恐怕连府里下人的待遇都不如。林煜峰没有告诉自己,哪里是因为心疼自己在睡觉,分明就是单纯地不想同自己多说话而已。 ******************** 张木收拾好之后,身着一袭蓝底白花裙,由香儿跟随,一同出了林府。 未到府门口,便看见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已经停靠好了。 “少夫人。” 见张木走了过来,车夫侧过身来对张木鞠躬行礼。 张木点了点头,转身看见马车上的帷帐掀开,林夫人和贴身老仆已坐在了里面。 “娘。”张木行礼,香儿站在张木后方随着行礼。 “收拾好了?上来吧。”林夫人温和地笑着说道。 老仆起身和香儿一起帮衬着张木上了马车,香儿随后坐了上去。 马车内左右两排座椅,林夫人坐在右侧,张木坐在左侧,两人相视而坐位于内侧,外侧则分别是老仆和香儿。 “启程吧。”老仆见人员到齐,对车夫吩咐道。 车夫上马,扬鞭准备驾车行走,林夫人又跟着嘱咐了一句:“少夫人身子弱,禁不起车马劳顿,你尽量赶平稳些,莫要太颠簸。” “是。”车夫应道。 车夫挥鞭一声,马儿随即奔走而起,老仆扯下了挂在两边的帷帐,众人一起朝宝华寺进发。 听到林夫人最后嘱咐车夫的那句话,张木只觉得心头暖暖的,残留的起床气和困倦之意也都一应而飞。 婆媳之间的矛盾从古至今从未断过,素闻在古时候婆婆经常欺压新媳,如此想来,似乎林老夫人的言行举止更为接地气。自己只是个新过门的媳妇,竟然被婆婆关怀至此,怕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是,真是莫大的福气了。 轿子已经让张木叫苦不迭了,更何况是这更加颠簸的马车。万幸的是汴梁城也算得上繁荣,街道所修路面皆为平整,否则张木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吐在了对面的林夫人身上。 “对了,慧芳知你禁不起这车马颠簸,这几日特意赶出了一个荷包赠予你,希望能对你身上的不适稍稍缓解,有所裨益。”林夫人说着看向坐在一旁的老仆。 老仆掏出一枚银丝线绣莲花荷包,递给张木,言道:“那日大喜之日,闻听少夫人禁不起这舟车劳苦,老奴就想着以后少夫人少不了是要坐车,坐轿的,于是就赶制了这个荷包。因为时间紧,绣得便有些粗糙,素闻江家大小姐精于刺绣,还请少夫人莫要嫌弃老奴的手艺才是。” 张木欣喜地接过荷包,连忙道谢:“芳姑姑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姑姑一直跟在娘的身旁,果真跟娘一样,是体贴细心的大善人。我感激还来不及,怎得会嫌弃。只是不知道姑姑喜欢什么,我也好回赠与姑姑。” “少夫人言重了,老奴人卑言微,怎当得起少夫人唤我一声姑姑。少夫人不嫌老奴粗苯,已是老奴三生有幸了,怎得敢拿少夫人的东西。”慧芳不好意思地恭敬笑道。 “芳姑姑是一直侍奉娘的,想必这么多年甚为妥当,以后映雪服侍娘的时候,还要向姑姑多多讨教,姑姑自然当得起我这般叫你。”张木客气地笑道,“如此我便大方收下了,多谢姑姑。” “你年长映雪许多,也熟悉林府的事宜和规矩,以后自当多多提点和照顾映雪些。”林夫人对坐在身旁的慧芳说道。 “是。”慧芳答道。 “好香啊。这倒不似寻常的荷包香气。” 张木把荷包放在鼻尖闻了一闻,有种提神又安脑的果香气,淡淡的不冲鼻,却又可以留在鼻腔里许久。 “这荷包是特意给少夫人行车时使用的,所以并未放入寻常的香料。老奴加了些新鲜的橘子皮和柑橙皮,味道比陈皮要浓郁一些,可以透过香包散发出来。另外又加了些酸枣仁、柏子仁、远志、合欢皮、夜交藤这样可以安神的药材,想着或许可以让少夫人闻着舒服一些。” 慧芳对张木悉心介绍道。 “有劳芳姑姑费心了。”张木笑道。 “慧芳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做事周全妥帖些。你叫香儿是吧?”林夫人看向坐在张木身旁的香儿。 “是的,夫人。”香儿应道。 “你既然是映雪的陪嫁,自然也是个聪慧的丫头,想来也是不会差的,以后要多留心跟慧芳学习,好好帮衬你家主子。”林夫人对香儿嘱咐道。 “是夫人,香儿必然不辱使命,好好照顾少夫人。”香儿语气坚定地答道。 张木闻着荷包,偷偷在荷包的掩盖下,来回张口闭口做着咀嚼的动作。 张木知道晕车一般是两种原因,一是因为对汽油和机油的味道过敏,二是因为内耳前庭器对于颠婆震动敏感,所以经常会建议坐飞机晕机的人,在嘴里嚼口香糖或者张口闭口,以让内耳重新控制平衡。 这个年代里还没有苯拉海明类的药物控制晕车,只能自己试着用咀嚼的方法控制了。 之前坐在喜轿里,由于迷晕刚醒,加上一切事情都接踵而至,事发突然,自己脑袋里乱糟糟的,忘了怎么样可以稍稍压制晕车的症状了。 好在现在自己是清醒的。 张木微微把头倚靠在车子的壁上,减轻震动感。 “对了,映雪,今日起得有些早,我让慧芳带着些糕点,若是饿了,可先吃些。” 林夫人说着便示意慧芳拿出放在身旁的红木雕花食盒,掀开盖子来,内里放置了一小碟吉祥如意卷,一小碟山药糕和一小碟玫瑰莲蓉糕。 看到那一个个精致的小点心,张木不自觉地双眼放光,咽了咽吐沫。 第020章 祈愿 看到那一个个精致的小点心,张木不自觉地双眼放光,咽了咽吐沫。脑袋里顿时出现了两个小人。 一个身着白色纱裙头戴天使光环的小人说道:“张木你别吃了,当着长辈的面,还不够丢人的呢,等到去完寺庙回来再好好吃饭就是喽,少吃这一顿两顿又不会怎么样。” 另一边身着黑色皮裙头戴魔鬼牛角的小人说道:“想吃就吃啊,人活着不吃还干嘛去啊。何况老人家都特意给你端出来了,你这不吃,自己难受,还辜负了老人家一番心意,更加对不起辛辛苦苦做这些糕点的厨子啊!” 嗯?张木思索了一下,似乎吃的理由比不吃的理由要多一些,所以…… 张木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就听见身旁的香儿轻笑一声。 香儿掩着嘴轻笑,见三人都看向自己连连赔礼:“香儿失礼,还望诸位莫怪。只是突然觉得大少爷果然和夫人是母女连心。” “哦?此话怎讲?”林夫人好奇地问道。 “大少爷早晨临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路上带些吃食,怕万一少夫人饿了,这可不是跟夫人都想到一起去了么。” 香儿说着端出来一个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打开之后,是几块柳叶糖。 “大少爷惦记着少夫人最近身子不适,容易饿,又喜欢吃甜食,但又担心少夫人吃多了会腻腻的不消化,于是吩咐香儿带了这柳叶糖来。既符合少夫人的口味,又清新可口,吃下去不会觉得腹胀难受。” 香儿把柳叶糖递与张木。 “如此说来,峰儿到是有心了。” 林夫人和慧芳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林煜峰一直以来对那位苏姑娘的感情,身为母亲自然了如指掌。 之前还总是担心林煜峰会因为记挂着苏姑娘,而薄待了新入门的江映雪,怎么说也人家也是大小姐,怎得一嫁过来便受到这种委屈,于是自己努力弥补,希望江映雪不会在林府感到不舒服。 却不曾想才几日的时间,林煜峰就对江映雪关心至此,不仅考虑周全,连江映雪的口味都摸得一清二楚,不可谓不用心呐。 这样看来,之前自己的担心尽是多余的了。 儿女膝下承欢,婚姻幸福,夫妻之间的小日子过得和乐美满,自然是老人家求之不得的好心思。 张木看着香儿递过来的柳叶糖,嘴角笑着,心里却没那么欢愉。 纵使这柳叶糖再好吃,也比不上林夫人随身带来的食盒里面的糕点精致,何况又只有这么几块。无论是质量上和数量上,都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情况发展至此,自己要么选择不吃,要么只能吃林煜峰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柳叶糖,而不能选择林夫人食盒子里的糕点了。 眼看着慧芳把食盒重新盖上放回原处,张木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林煜峰到底是心疼我……可真的是“好”心疼我啊…… 拿了一块放在口中,张木笑着咀嚼起来,脸上尽是伪装出来的甜蜜。 林府的吃食自然是不差的,哪怕只是一块小小的糖糕,可是张木却有些食不知味。 不仅是没有满足味蕾的馋意,也是出于心里对林煜峰的芥蒂。 那个腹黑男人,竟然没有在柳叶糖里偷偷把糖换成盐巴来整自己,总让人觉得惴惴不安……他该不会下了什么药,让我吃完了拉肚子吧…… “少夫人,大少爷临走之前特意叮嘱您少吃点儿,所以才只让香儿带了几块来,您在夫人面前也要顾及些面子的。” 香儿趁着林夫人双眼有些微眯,似乎稍有倦意,悄悄凑到张木耳边小声提醒道。 “知道了。”张木含着柳叶糖含糊不清气鼓鼓地答道。 “少夫人也莫要生气,大少爷到底还是心里惦记着你的。不光着人准备了这柳叶糖,还特意吩咐香儿,在来回的路上,看看街上有没有少夫人中意的东西,比如像咱们江南盛产的,可以解少夫人的思乡之情。大少爷估摸着少夫人一个女子,远嫁他乡,心里必然多有苦楚。所以你看,大少爷对您多贴心,您应该高兴才是。” 香儿有些调皮地说道。 “呵呵。”张木扯了扯嘴角。 要真是这么关心我,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啊,还特意通过别人的口来转达。 这关心到底是真心给我的,还是特意做给别人看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张木不禁为自己闪过的念头吓了一跳。 自己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性格思维脱线的傻大姐,但也不是什么心思缜密,多疑多思之人,怎么对于林煜峰总是有诸多猜测。 自己这样胡思乱想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真是为自己好的,自己倒是白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切,辜负个屁,他又不是个君子。 一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间,竟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然到了宝华寺。 张木被香儿搀扶着下了马车,又回过身和慧芳一起把林夫人搀扶下来。 这一路倒是没觉得十分难受,自己可是个公正的人,这一切可真的都要归功于林煜峰。自己满脑子都是他的事情,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慧芳扶着林夫人走进宝华寺的大门,张木和香儿紧随其后。 一看这宝华寺的气派,就知道是个大寺,庙堂前信男信女敬奉的香火伴随清风袅袅直上,香炉都快要插爆了。虽然来来往往门庭若市,但是佛门重地却也无人大声喧哗,也就没有了嘈杂烦乱之说。 张木随林夫人一起进入宝华寺的正厅,面朝着巨大的纯金观音像跪着。 林夫人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满心虔诚。 张木跪在林夫人的左侧,虽然不是佛教的信徒,但也对佛祖怀着敬畏之心,毕竟那是很多人的信仰。 同样也是双手合十,只不过不似林夫人虔诚。张木微微侧过脸偷偷看向默默祈愿的林夫人。 不用细想,也知道林夫人头等的心愿定然是期盼林老爷能够病情好转,转危为安吧。 只不过林老爷的病若真是癌症的话,医学尚无法可医,求神拜佛亦是扭转不了生死。 其实像林夫人这般有经历的人,也未必不知道这样只是无疾而终的做法,但好歹让心里有个盼头,日子终归会好过一些。 哪怕只有半分之零点零一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的概率,也总好过于只是零。 张木在心里轻轻地叹一口气,抬气头来看着眼前看似慈爱众生的观音菩萨。 菩萨啊菩萨,小女别无所求,你若真是在天有灵,就请给小女一些指示,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现实社会,过回到我自己的生活,做回张木自己呢。 林夫人祈愿完毕,轻轻睁开眼睛,接过慧芳适时递上来的檀香,虔诚地拜了拜,又把香交回慧芳手中。 张木也接过香儿递过来的檀香,照着林夫人的样子拜了拜。 慧芳把载着林夫人心思的檀香插到香炉上,又为林夫人拿来了签筒。 林夫人微闭着眼睛有节奏地摇晃着签筒,直到一根竹签从筒内掉出。 林夫人躬身捡起掉落的竹签,慧芳接过签筒将林夫人扶起,张木也同时起身,随林夫人一起走向寺庙厅角处的解签处。 解签处只有一简单的案台,案台前搁置着一个圆角凳子,案台内坐着寺庙里的和尚,和尚身后是些许粉色的布口袋,口袋内装着签语。 林夫人坐在案台外的凳子上,张木站立在林夫人的侧后方,而慧芳和香儿则站离得稍远。 “有劳师父,我想求问家里老爷的健康。” 林夫人将那只用小篆镌刻着“第四十三”签的竹签递予坐在案台内的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稍候。” 和尚接过竹签,转身从身后的布口袋中拿出相应的签语。 和尚不紧不慢地抻开写着签语的小纸条,细细读过,神色无任何变化地对等待着结果的林夫人说道:“阿弥陀佛,如今时机未到,需要保存实力,好生休养,保持心境欢愉,静候转机。” “哦,如此便多谢师父了。”林夫人躬身对解签的和尚道谢。 案台内的和尚起身稽首回礼。 看着和尚,张木若有所思,对回转过身准备走出去的林夫人说道:“娘,映雪还有一事不详,想请师父解解,可否给映雪一些时间。” “哦?你所求何事啊?”林夫人疑惑地问道。 “这……”张木表现出迟疑不便开口的样子,支吾着说道,“是映雪的一些私事,只怕讲出来不好……” 林夫人轻笑一下,对张木言道:“既然如此,我便先跟慧芳去后面还愿,你若是需要的时间久了,就直接到寺庙正门那里去罢,我们在那里等你。” 第021章 解签 “是。”张木行礼送走林夫人,又转过身对香儿说道,“你去跟夫人一同前去吧,若是夫人又临时想起什么交代,也好回头告诉我。” “是。”香儿随即跟着林夫人走开了。 张木之所以留下来,并非是真的要求签或者问佛,只是那解签和尚展开签语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张木把那签语也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张木不会写繁体字,但大概也是认得出形状。 她分明看到那签语是“只因直谏怒天颜,昼夜难离在马鞍,主仆奔忙神亦倦,更加雪重拥蓝关”。 张木虽然不精通于传统的周易卜卦,而是个专业的塔罗占卜师,但与这解签和尚也算是同行。同行之内的业务,自己虽不了然明白,却也是略知一二。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此签的签名应该叫做“韩文公被贬”,是个确确实实的下下签。 占卜除了既定的卦象,占卜的结果也与卜卦人的能力息息相关。更有甚者,同样的卦象会被能力低微,或者根本不通者曲解为完全相反的卦象。所以占卜需要极高的天赋,并非人人皆能为之。 刚才那和尚的意思虽然未准确言明卦象所示,是好是坏,换言之,无论结果如何,似乎都能说得通,属于实实在在的圆滑推脱之词。但从林夫人的角度听来,只是“转机”二字,就足以燃起康复的希望,所以对于求卦者来说,必定是好大过于怀的。 不仅要从旁观者的立场看卦象,更要从求卦者的角度去看,这样方能解释出符合实际意义的卜算结果,这也是占卜解卦的基本通则。 宝华寺香火如此旺盛,想来少不了汴梁城的达官显贵前来敬香,如果这和尚真的一直只是胡言乱语,那恐怕早就因为说错了结果引来盛怒,砸了场子了。 若眼前这和尚不是不学无术之辈,那定然就是故意而为之了。 张木只知道现在的和尚,大多都以过上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小康新生活,本以为这古代的和尚会本本分分地做个出家人,点拨世人,却不想也是个事故圆滑的人。莫不是只是为了哄得求不算的人高兴,好骗得香火钱? 见三人走远,张木坐在了圆凳子上,对和尚说道:“师父有礼。” “阿弥陀佛。”和尚起手言道,“不知施主有何求。” “其实我心中并无特别所求,只是有一困惑之处,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师父能,不吝赐教。”张木目光凿凿地看着和尚。虽然话里显得客气,但脸上却分明写着“我是来找茬”的。 “施主言重了,请讲。”和尚心平气和地说道。 “我不通佛法,但也知道,似乎佛家素有,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说,不知可对?”张木问道。 和尚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低头言道:“是。” “如此我便更加困惑了。”张木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见师父年龄略长,暗自揣度着师父的资历必不算浅,方能在此帮人卜命解惑。方才我婆婆怀着一颗赤诚敬畏之心前来寻签问卦,怎么师父却不按照签语所指点明我婆婆心中所惑,反而含糊其辞,让我婆婆得不到准确的签相。我初来乍到,不懂得寺里的规矩。倘若这央央大寺当真是为了哄骗香火钱而信口雌黄,真不知道传出去,宝华寺会遭何劫难呢?” “阿弥陀佛,贫僧言语含糊,误导了施主,自会在闭院之后为今日所做之过领罚。”案台里的和尚双手合十对张木说道。 “我竟不知,原来误人子弟,事后领罚便可。那我若是当街杀了无辜之人,岂不知杀人之后,日日来佛前祝祷,是不是一样可以抵过免罚,身死后照样同善者一样生死轮回,甚至拜佛求仙呢?”张木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其实张木本非刁钻之人,只是从古至今,利用占卜,骗人害人,居心叵测的人不胜枚举。张木的父母便是受害者,自己这跟随一生的破名字也是受害的杰作。如今自己身在这个行当之中,更加对没有职业道德的人深恶痛疾。更何况,受骗的是自己认识的,而且是以为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所以张木才如此死咬住和尚的过错不肯放过。 “阿弥陀佛。” 同样是大和尚开场的口头禅,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更加沉稳,又略显沧桑,透露着浓浓的佛性。 张木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身披黄色袈裟年龄稍长的和尚站在门边,双手合十对自己行着礼。 案台前的和尚这次没有回答张木的话,而是站起身来,对着老和尚双手合十行礼。 再愚钝,张木也知道眼前的和尚无论年纪和穿着都表明着自己的身份,十有*是宝华寺的住持或者是道行高深的僧侣。 张木起身,也同样双手合十,恭敬地鞠躬,说道:“不知师父有何指示。” “施主若是不介意,可否同老衲,借一步说话?”老和尚云淡风轻地说道。 张木瞟了一眼案台前的和尚,又回身看了看前来朝拜的众人以及在问签处等待的信徒,跟着老和尚到了寺庙的一处偏角。 这是手下的员工语尽词穷,所以大老板出面来阻止我制造舆论吗?没想到这寺庙里的和尚,营销学倒是学习得不错。怎么说也是佛门圣地,这师父也是身披袈裟,想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张木放心大胆地跟随着老和尚的脚步。 “大师将我带来此处,无非是有话对我言说,又怕旁人听到,如今可放心直说了。”张木对老和尚说道。 “施主耳聪目明,又聪慧过人,何苦这般刁难我那笨嘴拙舌的僧人。”老和尚和颜悦色地说道。 “大师此话从何说起。是您那好徒儿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只是路见不平问一问而已,何来刁难一说。大师如及时雨一般说来便来,袒护自家人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只是看大师道行怕也不浅,难不成要和您那得意弟子一起同流合污,诓骗无知众人,事后再敲敲木鱼,念念佛经,面壁思过一番,便可以功抵过了么?”自认为毫无理亏,即使面对的是佛法高深的僧侣,张木也不退缩半步。 “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施主本非常人,精通占卜,理应好好利用自己的学识,造化众人,而非太过拘泥于此。”老和尚语气平和地说道。 “大师既知我也通占卜之术,便应能够理解我见人不遵循占卜之规的愤怒之处。自我习得占卜之术以来,只知占卜的本意便是帮助人们对未来事件的发展有所洞察,好尽可能地趋利避害,更好地生活发展。若是未来博得别人欢心而置事物本相于不顾,那想必擅长溜须拍马,深谙人性之道的人皆可行占卜之术,又要我等真正学习卜术的人何用?”张木语气坚定地说道。 “施主言之凿凿,老衲无以为辩。只是施主方才提到,占卜本是帮助人们趋利避害,那倘若这害如何也躲不过去,如实告知卜卦之人,则又会牵累于旁人,则又当何解?”相较于张木的咄咄逼人,老和尚始终虚怀若谷的样子,心平气和地对张木说道。 张木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被老和尚突然提出,不禁一愣,微微拧着眉心,疑惑地看着老和尚。 “占卜的初心便是帮助人们知晓未知的事物,而后演变成施主所说,要帮助求卜者趋利避害。林老将军病卧在床榻上多年,想必施主也知道此事无可扭转的结果,其实林夫人也未必不知道。林夫人年事渐高,你只看她的气色便知每日忧心,苦恼不已,多年来靠着那仅存的信念和希望支撑着,若最后的幻想彻底破灭,那灾祸也将接踵而至。如果卜者的一句话可以让其安心,则就有理而为之。” 明白了老和尚和卜卦和尚的用意,但张木还是对这种行为不解。但终归不是因为所谓的名利为哄骗别人,倒也不算是违背道德,所以张木的语气也稍稍平缓。 “可这种事情,最终会发展出最后不好的结果,现在无非只是在拖延时间,林夫人早晚是要面对的。”张木继续追问道。 “时间是这时间最奇妙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只是拖延,但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的心境便会随之成熟,原来所难以接受的事情,便可变得可以接受了。心境对人身体的影响,想必施主比我们这里的人,更加明白。” 听到老和尚口中“比我们这里的人”,张木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瞳孔微微放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和尚,嘴里喃喃地说道:“大师……” 第022章 归处 “方才我徒儿确实有故意误导林夫人之嫌,但总算是没有太过分地让林夫人误会些什么,只是给了她些许虚无缥缈的希望。其初心自然是为了林夫人着想,而这也不悖于出家人的慈悲为怀,所以施主虽然觉得老衲有袒护之嫌,老衲也要站出来说上一句。当然,诚如施主说言,他打了诳语,我自不会轻纵于他,佛祖也不会。减去相应的道行,每日领罚,是必需之举。”老和尚如实告诉张木对于方才之事,自己的处理方式。 因为心念别人,明知自己会因此受罚受苦而主动为之,到底是肤浅了。听到这里,张木不禁心中惭愧,对着大师一行礼,说道:“我年轻不更事,终究是冲动了。方才冒犯,还请大师见谅。” 老和尚慈眉善目地笑着回礼道:“施主客气了,施主也是一片善心,并无罪过,何来见谅。” “我占卜多年,只知道循规蹈矩应求卜者心中所求,却从未像大师这般全盘地考虑周遭的问题。如今听大师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幡然醒悟,多谢大师提点。”难得一见的良师益友,张木心中的欣喜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对着老和尚连发感激之词。 “阿弥陀佛,施主过谦了。施主的善心,必会为施主结得善果的。”老和尚笑道。 “大师若不嫌弃我愚笨,我心中还有一事一直不明,还请点拨。” 素闻吃斋念佛的高僧洞察世事,通礼明理,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大师没有问自己任何东西,任何事情,只是一面之缘,便知道自己与这里的人不同,可见其修为和思想见地非寻常人可比。 好不容易见到如此高深之人,张木免不了想求教一下这些天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疑问。虽然自己也是个占卜师,但此时此刻,却与那些来求签问卦的签客们心思一样,希望能有个明白人告诉自己,有关于未来,尤其是自己这种惊世骇俗的特殊情况。 张木还未细细言说,老和尚便知她心中所求。只是张木的身份实在特殊,经历实在意外。 “阿弥陀佛,施主心中所疑,自有天意安排,恐无人可解。” 对于大师的说辞,张木仍然穷追不舍:“大师,方才您就提到,我跟你们这里的人不一样,所以大师必然知道我的来历,亦明白我心焦如焚,心恐若失,又无人可说。大师慈悲为怀,还望给我指明一条出路吧。” “阿弥陀佛,女施主能来此地,乃是千年不遇的机缘,至于这机缘何时化解,如何化解,能否化解,一切命中自有安排,恕,老衲无能。只劝施主一句——”老和尚双手合十,鞠躬行礼道,“既来之,则安之。” 说罢,老和尚转身离去:“施主自可随遇而安吧。” 看着老和尚离去的身影,张木默然不语。 自己也是卜卦之人,所以张木并未对欲言又止的老和尚纠缠不休。老和尚未必真的探不出隐藏在自己身上的天机,只是他不愿说,必是有他不便说、不能说的难言之隐。占卜之人,所得之事,也非世事皆可言表的。既然知道,又何必强求。 “少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啊,可教香儿好找。” 听到香儿的声音,张木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小步跑过来对自己微笑的香儿。 “夫人已经在车上等了些时候了,少夫人的事情若是办完了,可随香儿一同出去了?”香儿问道。 “好。”张木应了一声,随香儿一齐往宝华寺的正门处走去。 “少夫人怎得自己走到了那个边角的地方,可是等夫人等得急了,自己逛了起来?”香儿也许是怕张木无聊,于是自己开着话匣子给张木解闷,“咱们在这儿了半天,少夫人可饿了?一会儿回到车上,还有几块柳叶糖,少夫人可先吃了压压饿。等回到府上,应该就能赶上午饭了。” “嗯。”张木随口应了一声,其实脑袋里面还在回忆着跟大师的对话,根本没有听到香儿在自己的耳边小蜜蜂般地“嗡嗡嗡”念叨了些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 “施主自可随遇而安吧。” 随遇而安……意思就是……我,回不去了么…… “映雪?” 见林夫人唤张木,张木却还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毫无反应,坐在身旁的香儿连忙悄悄戳了戳张木。 “啊?”张木猛然回神。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很不舒服吗?要不叫车夫停一停,咱们歇歇再走?”林夫人见一路上张木都面色苍白,眉宇间似有愁云密布,以为是车子坐得久了,身体不适,连忙关切地问道。 虽然未曾与江映雪有过什么深切的接触和交流,但林夫人心里还是对这个儿媳妇颇为满意的。虽然她总会做出些令人意外的“出格”之举,但到底是个懂事的。凭她今天能忍着身体的不舒适陪自己来烧香拜佛就知道这孩子一片孝心。 “不必了,娘,确实有些不舒服,但好在有芳姑姑给的荷包,我还撑得住。”张木顺着林夫人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其实她哪里是因为晕车的关系身体不适,只是脑海中一直嚼味着老和尚的话,以至于心神不宁,为自己未来的惶恐,为自己无法回去的哀痛,为自己前途未卜的纠结,为自己在现实社会留下的一切的眷念和愧疚。再加上顶着江家小姐的名号,自己现在的名字、身份通通不是自己的,所以林夫人的呼唤才没有让张木回过神来,好在身旁还有香儿提醒。 “宝华寺香火鼎盛,所以经常上香祈愿,求签问卦都要多耽搁些工夫,不能估摸出时间。今儿个咱们出来,想必府内怕拿捏不准咱们回去的时辰,所以现在怕是还没有备下吃食。等回去之后,让他们快些准备,也不让你饿着。肚子里吃得舒服了,想来你也能好受许多。”林夫人对张木贴心地说道。 “是,多谢娘挂心。”张木言谢道。 “一回去记得准备,看看有什么适合身子不爽开胃调理的食物。”林夫人转过头对慧芳吩咐道。 “对了,香儿,你是随你家小姐一起入府的,想必侍奉你家小姐的日子也久了,知道她平日了爱吃什么,不如你回府后去厨房与厨子交代一番,也好对你家小姐的口味。”林夫人又转过头对香儿安排道。 “是。”慧芳应道。 “是。”香儿应道。 “映雪,昨日你便在府里走失了,今日自己回房可以吗?要不让香儿先送你回去,再叫去厨房看看?”林夫人思虑周全地对张木问道。 “不碍事儿的,娘。雪儿坐了这许久的车,本来便想找个地方好好逛一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缓解下身子的不适。香儿也跟着我折腾了许久,方才又在寺里一直寻我,便叫她直接去厨房吧,不用跟着我回房了。” 听到张木这么说,林夫人便听从了张木的意思,言道:“那便如此安排罢。你若到是累了想回房,问问路过的小厮婢女便是,你是少夫人,服侍你也是他们做下人的本分。” “是。雪儿一定尽快熟悉府内的环境,不叫娘如此费心。”张木懂事地对林夫人回道。 见着自己的儿媳如此知礼又心思细腻,林夫人不胜欣喜地说道:“好。” 回到了林府,慧芳扶着林夫人先行一步。张木不用问也知道林夫人稍作调整收拾之后,便要去探望卧病在床的林老爷了,不禁想起方才在宝华寺林夫人抽中的那支签。虽然跟这一大家子人非亲非故,能这般结识也纯属意外,但心底子里,还是有些酸涩。 香儿拜别张木之后,就抬步离开了,张木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府里逛着。这次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催着,心境倒也比昨日轻松。 “少夫人。” 几个忙着浣洗衣物的婢女见到张木走近,连忙停下手上的活儿,起身对着张木行礼。 张木对众人微笑着点点头。 “少夫人怎麼到這兒來了?”一个年龄稍长的妇人,把双手在粗布衣服前的麻布围裙上蹭了蹭,脚步飞快地走到张木的跟前招呼道。 “怎麼?這裡我不能出入嗎?”张木一脸疑惑,以为自己不小心误入了什么所谓的禁地。 “哦,不是不是。”见张木误会了,妇人连忙摆手,解释道,“老奴的意思是這裡污水遍布,怕是脏了少夫人的身子。” 第023章 婚服 张木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还有几个大盆和支在两边的木架子,心里明白了这里是林府清洗晾晒衣服的地方。古时皇宫里有浣衣局,林府比不得皇宫气派,倒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张木轻笑一声,言道:“怎么会呢,有你们这般勤勤勉勉地干活,再脏浊不堪,也都被你们洗得干干净净了。” 一听张木这般客套,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少夫人过誉了,这都是奴婢们分内的事情。” 张木放眼四处望了望,就看见一个架子上单独晾着的大红袍子,上面用金线勾勒的凤凰图案,似曾相识,问道,“这是?” 妇人顺着张木的目光望去,明白了张木所指何为,连忙解释道:“对了,这便是少夫人那天穿的婚礼礼服。因为那日……” 大婚之日新少夫人吐了大少爷一身,府内可谓是人尽皆知,在背后说说,甚至是嘲弄一番也就罢了,如今当着主人公的面,身为奴仆可是万万不敢断言半分。怕触了张木的脾气,妇人犹豫了一下,就给涵盖过去了,继续说道:“额,大少爷的弄脏了,便给洗了,老奴想着夫妻成双,便把少夫人的一并也给清洗了,等晒干之后,撒上香薰,搁置起来,也能图个好彩头。” 听着妇人诉说着对自己和大少爷的尽心,张木客套道:“姑姑费心了。” 见妇人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又大抵因为自己是主子的身份,妇人多少有些紧张,手足无措,张木又说道:“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的,顺道也是熟悉熟悉府内的环境,姑姑不必招呼我,也不必觉得别扭,且忙自己的去吧。” 听张木这么一说,妇人也算是轻松了一些:“是,那老奴就干活去了,少夫人请自便。若有事,招呼老奴一声便是。” “好。” 张木应了一声,妇人便回身忙碌自己手里的事情去了。 看着自己那身红色的新娘喜服,雍容华贵,品色端正,只可惜自己是个赝品,怕是配不上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好衣裳。 不经意间,张木又瞥见了那一双同样金丝勾勒祥瑞的绣花女鞋。出了款式和颜色分外引人注目之外,能让张木一眼看到的原因,是鞋子本身比其他人的鞋子要大出来许多。不用猜,便知道是她自己大婚那天穿着的鞋子。 自己都能注意到,林煜峰也曾经注意到。或许旁人并未关注过这些,所以未曾留心,只是有一个人,如果没有注意到,那就不太说得过去了。 张木走到鞋子旁边,仔细地看了看,又走到自己的喜服旁边,细细端详。衣服可以随便穿,身量相似的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鞋子的尺寸,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穿的进去的。 离开了浣洗衣服的地方,张木径直往庭院的里面走,在快要到尽头的时候,就闻到了有些鲜臭的味道。走近一瞧,才知道是马厩。 马厩里养着几匹马,其中一匹分外夺人眼球。犹如有些人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你依然可以一眼认出一眼,这匹马似乎也可以在同类之中,显得光芒万丈。 除了马匹本身外貌俊美,身材壮硕,眼睛有神,还有个跟其他马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其他马匹都是自己低头在马槽里吃草,而这匹马,却是由小厮手里拿着草,亲自喂的。这与众不同的待遇,更加彰显了它的身份,犹如那浑身纯色棕毛,却唯独从额头到鼻梁那一条线,是白色的一样,分外特殊。 “少夫人。”小厮见张木在此,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奇,连忙行礼。 张木点了点头对小厮笑了笑。 “少夫人怎么来至此地?这地方又脏又臭的,别脏了少夫人的衣服。”小厮关心地说道。 “无妨。我是女流之辈,本就鲜少见到马匹,今日能这么近的观察,只觉得新鲜。我不嫌这里气味难闻,你可也不要嫌我妨碍了你做事才好。” 小厮弓着身子笑道:“少夫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只是这马厩除了大少爷,寻常是不会有人来的,少夫人突然造访,清明有些不习惯。” “清明?”听到小厮话里的自称,张木有一丝疑惑,追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名字?” “是呢少夫人,可是有些俗气?”小厮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倒也不俗,只是,听起来可不太吉利。”对于用节日做名字,张木倒也觉得不稀奇,就像六十年代的许多人都叫做国庆。 “呵呵,少夫人说的是。只是清明父母早亡,而且父母在世也只是乡野村民,认不得几个大字,只因为我出生在清明节附近,便取了这么个名字,还觉得蛮文绉绉的。”小厮解释道。 “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府里,也不嫌弃吗?” 若真是像国庆那样的,倒也罢了,一个时代的标志,也沾沾喜气,可是怎么会有人给孩子起这么个沾着死人的名字。鬼神之说,即使不信,恐怕人也会避而远之,不愿沾染,更何况是在封建迷信的古代。张木不禁心生疑问,主人竟然没有给自己的仆人改个好听点的名字讨个吉利。 “这正是咱们林府的好处了。少夫人才刚进门,也不是汴京人士,自然不知道咱们林府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府。无论是夫人、少爷还是小姐,都是一水儿的好人,对待下人也从不像其他达官贵人那般吆三喝四的。主子们都把奴才当个人看,给奴才们自己该有的自由。每次府里要新的下人时,府里的门槛都要被想进来伺候的人踩烂了。”一说到这里,清明就满脸的自豪,滔滔不绝地给张木宣传林府的好。 “更何况小的跟在大少爷的身边,大少爷更是不避讳这些。大少爷说这名儿是父母给的,便就用着,也是给我那在天上的父母一丝宽慰。” 张木听着清明的言辞,看着清明发自内心的笑容,便知林家人是真真得待他好,不然他断不会如此打心底里为林府做宣传,又没有广告费可以拿,对自己也没得甚大的好处。 “你是伺候大少爷的?”张木问道。 “是呢,少夫人。清明有幸得大少爷赏识,大少爷身边的一些事都是交给清明去办的。”清明答道。 如此说来,清明对于林煜峰,就类似于香儿对江映雪了。香儿是对自己这个假的江映雪寸步不离,可是这清明自己怎么现在才见到,还是处于偶然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呢?”张木疑惑地问道。 “大少爷喜欢事必躬亲,不喜欢人伺候,所以我也不像是其他奴才一样总跟在主子身边,只是有事的时候,大少爷才会叫我。平日里,也就按时帮大少爷喂喂马,是正经的差事了。”说着清明还示意了下自己手里给马匹准备的草。 “帮大少爷喂马?”张木上前一步,看向那匹长得甚是与众不同的马,问道,“可是这匹?” 清明言道:“少夫人好眼力。这马唤做烈焰,可是西域进贡的千里良驹,是大少爷十五岁那年,在宫里的蹴鞠比赛里,颇得皇上的赏识,给赢回来的?” “蹴鞠比赛?蹴鞠比赛的奖品,为何是匹马?” 自己在现代,也是看看欧冠,世界杯什么的,就算是颁荣誉,也该送个金球之类的贵重又有纪念意义,主要是相关啊。这足球和好马,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嘛,难不成这个时候就有了马球的雏形? “少夫人有所不知,这马是好马,可性子却烈的很,送来之后一直未被驯服,连宫里最厉害的驯马师也毫无办法。那日蹴鞠比赛完了,皇上记着咱们大少爷自小就跟着老爷习武艺,练骑射,而林府也不缺普通的金银,便说,若是少爷能训得此马,便将此马赏给大少爷。” 听到清明有些洋洋得意的说法,张木笑道:“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大少爷训得良驹,名声大噪?” “那是自然!咱们大少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自然样样都是好的。马儿性子烈,咱大少爷更烈。这号马儿也是灵性,对大少爷俯首帖耳,对旁人,却依然还是那般烈性。” 蹴鞠?既然暂时回不去,那留在这里,总要知根知底些比较好,也能明哲保身。张木心思一动,对着满脸喜色的清明问道:“既然大少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那你跟在大少爷身边,日子久了,势必要耳濡目染一些。我便来考考你如何?” 第024章 烈焰 “少夫人取笑了,清明这笨头呆脑的,如何能学得大少爷的万分之一。不过少夫人既然要考,便说罢,只是清明若是答不上来,少夫人可莫要嘲笑我啊。” 如果我要是直接问他,当今皇上的名字,他不一定会直接告诉我。一来是怕犯了忌讳,二来,恐怕还要疑心我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可知,为了避讳当朝皇帝的名号,有哪几个字不可用?”张木婉转地问道。 本来清明还怕张木问出些什么高深或者刁钻的问题,若是自己答不出,要给林煜峰丢脸,却不想张木的问题如此简单。莫不说是他,当今圣上的名讳自然人人记得,之所以记得是为了日后避讳。 “这可难不倒我。虽然我识字不多,但是也知道,当朝自然是头等避讳‘光’和‘义’二字啊。”清明笑着对张木言道。 光,义,北宋赵光义! 当初没好好学历史,一时间倒还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资料来,只记得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了。真是到这时候才真的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张木把视线转向了烈焰的身上,心里想着事,面容上却不动声色。 烈焰旁若无人的低头吃着清明手里握着的草。 素闻马匹耳聪目明,最易受惊,而自己一个生人站在这儿,与清明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烈焰却不动声色,只自顾自地吃着草,倒显得足够沉稳淡定。 果然是灵性充沛的好马。张木不禁对烈焰有了兴致,问向清明:“我能喂喂它吗?” “自然可以。”少夫人是大少爷的妻子,这烈焰是大少爷专属的马匹,在清明的心里,二者当然可以亲近。只是怕少夫人不懂马匹,万一伤着了,自己可吃罪不起,免不了要嘱咐几句,“只是这马儿跟少夫人还不熟,怕是会伤到少夫人,少夫人只这样端着草垛,离得远些,倒也就无事了。” 清明给张木做着样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张木一下子也就学会了。 看着烈焰似乎对张木也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安安静静地吃着张木递给它的草,清明也就放下心来。眼见着马槽里的水快没有了,而张木又意犹未尽的意思,清明对张木说道:“我去取些水来。” “好。”张木应允道。 清明给张木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张木默不作声地给烈焰喂着草,只待清明走远后,才慢慢卸下方才装出来的少夫人模样,探头探脑地往远处看看,确定没有人了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松懈了下来。 “嘿嘿。”张木满脸堆笑,把自己的脸贴在烈焰的眼前,仿佛在跟人套近乎般地说道,“你好,我叫张木。不过在这里,他们都管我叫江映雪。你叫烈焰对不对?小烈烈?小焰焰?” 张木的声音轻盈低微,却又带着欣喜和谄媚。 自己正好生生地吃着饭,暮然有个放大到四十二寸的大脸挺立在自己眼前,还在自己的耳边自说自话,喋喋不休,纵然那张脸再俊俏可人,声音再曼妙好听,恐怕也难免影响情绪,招人厌烦。 若是个人,怕是早就要发脾气了。但烈焰不是人,是匹马。然而此时此刻,连马也不例外。 烈焰不动声色地把脸微微往另一侧偏了过去,以求能躲过张木的“魔掌”。 对于汉族来说,马从古至今都是富贵的象征,在高楼林林的现代社会,满马路都是各式各样的,品牌鱼龙混杂的大车小辆,还每天都堵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别说是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马,就说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很难做到。当然动物园和游乐场里那些品种一点儿都不纯良,又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马儿除外。 那些家里能养得起好马的,都不说是大富大贵了,简直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富贵荣华中的战斗机。 难得有这样的天赐良机,张木可不打算放过。 眼睛里充斥着□□裸的*,张木像淘金者发现一座隐藏起来的大金矿一般对着烈焰垂涎欲滴。 “喂,你长得好漂亮啊。”纵使烈焰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了自己不想与张木亲近,最起码是这般近距离的对视,张木依然不依不饶,又顺着烈焰扭过去的方向把脸贴了上去,细细观赏,“哇塞,这夜明珠一般闪亮的大眼睛。哇塞,你的眼眶还都是黑的,天然眼线啊。本来眼睛就大,这样就显得更大了。小伙子长得很有心机嘛。哇塞,你看你这又长又浓密又黑的睫毛……” 实在受不了张木念经般地啰嗦,烈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法海抓住的白娘子,眼前的人巴不得念着咒把自己逼得法力尽失,现出原形,好等候发落。 烈焰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从原来的面朝北,变成了面朝西,嘴里还嚼着方才没有嚼完咽下去的草。 张木眨着眼睛,鼓着脸颊,绕过身旁支起马厩的木头柱子。觉得自己似乎被嫌弃了,于是对着烈焰痴汉般地笑笑,讨好地把自己手里烈焰还没吃几根的草举到烈焰的嘴边:“你别那么酷炫嘛,我是你家主人的好朋友啊,所以也想跟你成为好朋友。我没有恶意的。” 面对张木难得的温柔似水,烈焰丝毫不为女色所动,眨了两下深邃的眼睛,鼻孔往外翻了翻,喘了两口大粗气,索性自己转过身面朝南面,也就是马厩的墙壁,把屁股对着马厩的开口处,挺直地站着。 “不是吧,连饭都不吃了。动物不都是见了吃就上么……看来你在林府生活得很好,不缺吃的,所以才来本性都忘了……” 张木拱着鼻子看着骄傲的烈焰,宁愿自己绝食面壁也不愿意听她说话的样子,心里不免憋屈,自己竟然被一匹马嫌弃了?它在古代也只是一头牲口啊牲口啊!。 烈焰随性地扫了扫尾巴,犹如赶走围在身边扰人的苍蝇一般。 “当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宠物,脾气性子都跟那混蛋一模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见自己的热脸贴在了烈焰的马屁股上,张木生气地冷哼一声,自己也是醉了,随手晃了晃手里所剩颇多的草。跟烈焰生不起来气,索性把账一起算在了没见过几面却处处给自己使绊子的林煜峰头上。 “少夫人。” 听见香儿的声音,张木转过身来。 “夫人遣我来请您去吃饭呢。午饭已经备好了,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小姐也都坐下了,就等您了。”香儿行礼对张木说道。 “哦,知道了。”张木把手里的草放回马槽里,抬步往园子里走去,又在路上随口问了一句,“你怎知我在这儿?” “这次香儿可不像在宝华寺那般跑了许多冤枉路。方才在路上遇到去取水的清明了,他告诉我少夫人在这儿,香儿就快走几步过来了。就怕一个步子慢下来,少夫人就又去别处逛了。”香儿笑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倒是会打趣我啊。”张木笑意悄然地看着看似爱闹爱笑的香儿,心里却暗自盘算。 “大少爷也回来了是吗?”想起香儿刚才说的众人都已经就席,张木问道。 “是呢,跟夫人和少夫人算是前后脚。”香儿不知道张木的心思,浅笑着答道。 “那少爷下午呆在府里吗?”张木追问道。 “这……香儿就不知道了。少夫人若是如此关心大少爷的行踪,自己去问便是。总归是自己的官人,怎么倒问起旁人来了。”香儿又忍不住打趣,只以为张木是闺阁小姐,与大少爷是新婚燕尔,恩爱不已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才拐弯抹角地朝下人打探。 张木看出来香儿的意思,装作羞赧地轻笑一声,对香儿吩咐道:“下午若是大少爷不在,你忙完了自己手里的活儿,抽空到我房里来一趟吧。” 听到这话,香儿微微一愣,但很快遮掩了过去,好奇地反问道:“少夫人有何事吩咐啊?” 张木意味深长地笑笑:“下午你不就知道了。你既然是自小服侍我的,怎么现在我的心思,却反而猜不着了?咱们主仆也好久没说过私房话了。我心里有些疑惑,恐怕唯有对我知根知底的香儿,能帮我解答。” 香儿看着张木,眼神若有所思,嘴角却依然扬着,应道:“是,少夫人。” 张木和香儿对视了一眼,二人都各怀心思,却又不动声色地对对方笑了笑。 “给娘请安。”到了饭厅,张木看了眼围坐在饭桌前的众人,仅有林夫人一位长辈,便对林夫人先行礼道。 第025章 抢食 “平日里倒不必于拘着这些礼。快来,你也忙了一上午,该饿了,坐下一起吃饭吧。”林夫人和颜悦色地招呼道。 “是。”张木走到林煜峰身旁,坐到了预先给自己留好的位置上,然后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林念岭和林丝莹微微躬身,算是打招呼。 林念岭倒是微笑着点头还礼,只是林丝莹却依旧是微扬着脑袋,语气骄傲地对张木说道:“长嫂教我们这一众人干坐在饭桌前,独独等你一个,这般姗姗来迟,可真是有林府少夫人的派头,可真是有礼呢。” 张木知道林丝莹又在给自己脸色看,虽然心里不悦,却面容慈祥,不与小妹妹计较的样子说道:“我娘家虽然也不算小门小户,但跟林府比起来,就难登大雅之堂了。我一时兴起,便在园子里贪看住了,一时间忘了时辰。还请妹妹不要笑话嫂嫂我这粗陋卑鄙之人才好。” 说罢张木又看向林夫人,笑容谦卑地说道:“因为还不熟悉林府,所以昨日险些犯了大错,幸亏娘和奶奶大人不记小过,不曾与我计较。现下我想着反正得空,便好好记一记园子里的路线,一来免得再闹出昨日那般的笑话,二来也好教一直牵挂着我的娘亲放心。” “今日稍稍来迟,雪儿给众位道歉了,只是众位向来慈心善目,想来是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与雪儿计较的。”张木看向林丝莹,笑着问道,“三妹,你说是不是?” 张木把话说的很绝,自己自然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林丝莹没好气地应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长嫂深谙人心,来了没几日,便能把我们一家人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倒叫妹妹好生佩服。” “三妹谬赞了。我这粗枝大叶的,怎当得起三妹这自小受到良好熏陶之人的赞誉。只是初来汴京,未进林府之时,便已听街头巷尾处处称赞。如今进府几日,便更觉民间所传非虚。能嫁进这样的人家,是映雪和江家的荣幸。” 林丝莹自然也不是笨的,当着林夫人和两位哥哥的面,纵使对这个嫂嫂心里再有不满,也只能随机装作调侃地说几句,若要继续辩驳下去,怕是要被当成不懂规矩又不能容人的小肚鸡肠之人了,所以只是对着张木笑而不语。 小年轻,跟我玩口才?姐姐我混迹各大辩论赛的时候,你连毛还没长齐呢。 张木微笑着回望着对着自己冷笑的林丝莹,不卑不亢,不怒不愠。 “丝莹,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难得你大哥娶了妻室,虽然映雪长你几岁,但想必也能跟你聊到一块儿去,你以后也不会太寂寞。”林夫人对林丝莹关怀备至地说道。 “是,娘。我日后,必定好好陪着长嫂。”林丝莹说话之间不忘斜睨张木一眼。 “好了,别光顾着说话,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说着林夫人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点清炒鳝丝到自己的碟里。她知道自己不动筷子,这些小辈们是不能吃的。 圆形的饭桌上,围坐着五个人,坐东方主位的自然是林夫人,而以林夫人为中轴,右侧分别是林煜峰和张木,左侧分别是林念岭和林丝莹。 下人们都不近身伺候,所以张木也就觉得像在自己家中吃饭一样,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怎么……不见奶奶?”张木拿起筷子,好奇地问道。 林念岭笑着对张木耐心地解释道:“奶奶年事已高,又潜心礼佛,性子喜静,不愿有人喧闹。所以家常便饭都是自己在厢房里吃,不与我们一起。想必这个时辰,奶奶已经吃过,正在午睡呢。” 张木对林念岭浅笑着点点头。 其实自己早就被这满屋子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所吸引了,只是林丝莹这小妮子总是给自己没事找事,害的自己白费了那么多口舌,最要紧的是耽误了这些美味到自己肚子里的时间。不过好在,好东西总是不嫌晚的。 一看满满一桌子的美食,张木不禁两眼放光,那□□裸的*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昭然若揭。 虽然在现代社会大鱼大肉婚礼酒席也吃得多了,各色山珍海味不说吃过一个遍,也算是都尝过鲜。但是却不如这古代人做饭讲究精致细腻。看着那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张木虽然身在饭厅里,心却好像遨游在满是烧鸡肥鸭东坡酱肘子乱飞的世界中了。 饭桌上无论炒珍珠鸡、抓炒里脊、叉烧猪肉,还是五彩牛柳、花菇鸭掌、干连福海参,无一不对张木充满着诱惑。张木情不自禁地微微放大双瞳,咽了咽口水。 张木一见到吃的就忘乎所以,虽然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被一桌子的人都统统看在了眼里。 林煜峰不动声色,看不出表情,林念岭善意地偷笑,而林丝莹则是满脸嫌弃地瞟着张木,那恨不得一头钻进那一盘火腿酱肘子里的样子。 但在林夫人看来,张木这样虽然无状,但也只是个有些贪吃的小孩子,无伤大雅,疼爱地说道:“今日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不必拘礼,想吃什么就自己夹吧。” “谢谢娘。”像是刚刚领了可以胡吃海塞任性胡来的圣旨,张木饿狼吞象一般地胃口大开。 为了掩人耳目,虽然张木的眼睛一直盯着放置得离自己稍远的火腿酱肘子,手里却用筷子假模假样地夹了几筷子拌银耳和莲蓬豆腐。走走过场之后,张木蓄势待发,满心欢喜地扑向那盘肘子。 肘子想必是炖的时间很久,却又火候掌握得足够准确。肘子皮q弹嫩滑,肉却丝丝晶莹,油光从内里浮向表面,在屋子里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张木只轻轻一夹,就从那整块肘子上轻轻扯下来一块,肥瘦相间,犹如俊男靓女搭配在一起,养眼又美好。让人看着赏心悦目,闻之欲醉,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张木心里虽然急不可耐,但手里的动作却放慢了下来。倒不是担心桌子上的其他人都怎么看她,而是十分享受这愿望即将达成,美味唾手可得的时刻。 张木只觉得自己像穿着比基尼,手举着白纱,在海滩边,迎着海风,在慢动作奔跑。享受着凉爽又湿润的海风徐徐吹过脸颊,透过皮肤,婉转地吹进心里,痒痒的,很舒服。 她甚至已经循着香味,看着那卖相,事先想好了味道,唾液在口腔里决堤。就当张木双眼缠绵地望着自己夹起的那块肘子,准备缓缓放入自己嘴中,然后细细品味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不停使唤,筷子僵在了原地。 像刚刚还漫步云端,却突然被神仙拿着铁锤一下子抡回地面一般,张木的心随着骤然失重而“咯噔”一声,一下子从美好的幻想世界中,回到了现实。 看着架在自己筷子上的另一双筷子,张木顺着筷子看到了一只手,顺着手看到了袖子,顺着袖子直看到那人的脸。怒气值随着眼神走过的路线急速飙升。 林煜峰灿然一笑,温柔地说道:“多谢娘子美意。为夫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林煜峰看起来毫不经意,但却在暗暗发力,以至于张木瞪圆了眼睛与他抢夺那块肘子,视死如归的心情,却连僵持都做不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猎物落入林煜峰的口中。 明明是张木自己犒劳自己的美食,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林煜峰,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几个字就把剧情扭转成了贤妻为夫妻夹菜的恩爱戏码,又合情合理地把属于自己的肉肘子夺走了。 自己进退维艰,左右为难,不能夺回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也不能说什么。要是再夹一块,恐怕他又会抢走,摆明了就是不让自己吃。张木真的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是钮祜禄甄嬛的前世…… 看着那无限肥美的肘子落入林煜峰的血盆大口之中,自己又无计可施,张木像被反贼抢了娇美王妃,功败垂成的帝王,心“砰”的一声,碎成了满地的玻璃渣子。 “娘子,来,听闻你平日里最喜欢吃素食,为夫夹于你。”林煜峰说着,给张木夹了草菇菠菜里的一片草菇,又夹了一朵绿油油的菠菜,眼神里尽是宠溺,完全掩盖住了眼底子里的捉弄取笑之意。 “你怎么不去死……”张木怔怔地拿着筷子,眼里杀气腾腾地看着林煜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大哥和嫂嫂真是恩爱啊。”这一切坐在对面的林丝莹都看在了眼里。看着张木被自己的哥哥这番捉弄,自己的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忍不住掩嘴而笑,在旁边嘲讽道。 第026章 刁难 这江家的大小姐总让人觉得非但不像个大小姐,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恐怕连我房里的婢女都不如。哪里有新媳妇在饭桌上满眼淫欲紧盯着饭菜的道理,而且还夹那种油腻荤腥的东西。幸亏是在家里,又有大哥挡着,这若是叫外人看到了,可不要叫旁人笑掉大牙了。 林丝莹越看张木越觉得生气,夹了一棵菠菜,小咬了一口,又放回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 张木气急败坏地把林煜峰假惺惺夹给自己的草菇和菠菜一起扔进了嘴里,只把嘴里塞得满满的,才能赌得上自己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对林煜峰的厌弃之意。 张木的嘴被口中的食物撑得高高鼓起,像是含了个大气球在嘴巴里。 张木用力把西兰花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像极了人夜晚睡觉时磨牙的声音,只恨不得自己嘴里咬的不是西兰花,而是林煜峰的身子骨。 “今日皇上召你去可是有急事?”席间林夫人随口问道。 林煜峰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敬地答道:“近日里辽国一直在边界不停骚扰我大宋国土,虎视眈眈之势已久,虽然目前看似平和无事,难免要有一场恶战。今日皇上也常为此事牵挂着,所以经常召集臣子们共商国策。不过这都是防范着,现在还是太平无事,母亲无需多挂心。” “唉。”林夫人轻叹一声,言道,“你父亲一直为我朝尽忠,如今年岁渐长,身子也一直不见好,府里也就靠你继续秉承你的父亲的志愿了,虽然国事最为要紧,你也莫要太辛苦。” “是,娘,孩儿知道。孩儿是家中长子,理应挑起家中的担子,让奶奶、爹娘省心,让弟、妹安心,让……”林煜峰说着瞟了坐在身边还翻着白眼的张木一眼,谄媚地说道,“让娘子放心。” “况且朝堂上有天波府震势,想来那辽寇也不敢轻易造次。”林煜峰补充道。 林夫人点了点头,对林煜峰说道:“天波府一门忠贞,如今你父亲已远离朝堂,你好好跟着杨令公,也算是寻得良枝可依。杨家与林家皆为忠义之门,颇受皇上赏识,你与杨令公的几个儿子又年龄相仿,杨家一直视你为义子,也是咱们林家的福气。” “是,娘,令公确实颇为提点儿臣。” 本以为是家常便饭,却不想好像除了自己的筷子不停,其他人都纹丝不动似的。 林夫人与林煜峰在说这话,不动筷子不吃食物倒是可以理解,可是林念岭和林丝莹都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的,就让张木颇为费解了。难不成这一大桌子菜都是做来观赏的么,还是说古人都是仙风道骨,用不着吃饭,只随便嚼两口就饱了…… 张木可管不了那么多,其他的规矩或许她还可以东施效颦一番装装样子,可是面对着吃食,她可是丝毫都不准备怠慢的。如此暴殄天物,连佛祖都会看不过去的。更何况自己从小就时刻谨记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词句子,这可都是农民伯伯的血汗,况且非洲还有那么多吃不上饭的小盆友呢。 抱着这样自我麻痹的心态,张木自顾自地一次一次一次偷偷地夹菜,倒是心安理得。全然不顾林夫人和林煜峰二人在讲些什么,也全然没有注意到林丝莹惊讶地大眼珠都快要瞪出来的眼睛。 “话说回来,再过一月,便是老太君的寿辰了,咱们林府与杨府私交甚好,也该好好准备起来了。杨家一家非贪图富贵之徒,所以礼不在于多贵重,而在于多心意,你们也都帮衬着好好想想,出出主意。”林夫人琢磨起近段时间的几件大事,对众人嘱咐道。 “是,娘。”林煜峰、林念岭和林丝莹同心地答道。 “映雪啊,你既然已经入府,便是我林家的人了,一个月后,天波府拜寿,你也同去吧。”见江映雪没有答话,林夫人特意对江映雪嘱咐了一遍。 张木听到林夫人在对自己说话,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把嘴巴里还没有嚼完的东西尽数囫囵吞了下去,抬起头来看着林夫人。 天波府?北宋天波府?张木思绪飞速旋转,对啊,自己怎么忘了著名的杨家将的故事了。虽然自己不通史诗,可是这么具有传奇性的一家人,自己光是电视剧可是就不止看过三个版本。 “天波府,可是佘老太君?”张木眼神里透漏着惊喜。 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古代见着个名流千百世的名人呢。要是有手机拍个照片,发个微博朋友圈的,一定羡慕死其他人了。什么百家讲坛,万家讲坛,恐怕统统都得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哦?你小小年纪,也听过老太君的名号?”林夫人见张木兴致盎然,好奇地问道。 “杨家一门忠烈,千古流芳。而且映雪听闻杨家不仅男儿自强,女儿也都个个刚烈,甚至连烧火的丫头都是武艺皆通,有行军打仗之才,映雪好生敬仰,却不想日后能得以见识。”张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 “长嫂真是会说笑。好像是活在未来一样,不然何来所谓的千古流芳?”林丝莹轻笑一声,嘲讽地看着江映雪,说道,“更何况长嫂远在江南,怎么会对杨家之事了如指掌?” “天波府声名远播,恐怕就算在大宋的边境,也是人人皆知的盛名。”张木连忙解释道。 “纵然杨令公骁勇善战,杨家军战功赫赫,但终究也是男子们打仗的事情,嫂嫂一个闺阁女子,知道得也太过清楚了,但也不像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该知道的事情。”林丝莹死死揪住张木话里的不合清理之处,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况且听说过杨家女眷的厉害之处,倒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连烧火丫头杨排风都知道,那可真是犹如放了眼线在杨府,事事通报与远在江南的嫂嫂听一般。” 林丝莹的质问让张木心里一怔,一时语塞,不知应该作何解释。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作为一个正常的古代大小姐,应该知道哪些事情,不应该知道哪些事情,只怕胡乱开口,会越描越黑。但是闭口不答,又难免叫人生疑。 总不能直接说,你猜对了,我就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那不被别人当成神经病才锁起来才怪呢。 “打扰了。” 就在张木焦灼万分,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香儿端着新鲜出炉的菜色走了进来。张木像见到救命恩人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香儿,她从未觉得香儿如此美艳动人,像是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生母一般光芒万丈。 “三小姐聪慧过人,少夫人确实对杨家的事情颇有兴趣。”其实香儿早一步便来到了房前,刚好听见林丝莹在对张木发难。想听清楚事情的原委,便一直在门口,没有进来,只等到张木似乎招架不住了,才出来解围。 “虽然少夫人在未过门之前,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府上跟随老爷经商,长期在外的人确也是不少,所以对于各地的消息也都略知一二。老爷一去便是三四月,回来之后,小姐便是缠着老爷讲些路途上的趣事。”香儿果然不负张木众望,把这堵人的话题自己揽了过来。 香儿继续对林丝莹说道:“想必三小姐也知道,女儿家家的,无非就是在闺阁中看看闲书,做做女工,日子虽然闲逸,但也是无趣。所以小姐总爱听老爷讲的这些趣闻。而杨家声名远播,闺房女子能行兵打仗,擅于武艺更是新奇,所以小姐听闻过杨府的事情后,便格外上心一些。” 听到香儿这番解释,张木心里有了数,便接过香儿的话,自己解释道:“父慈子爱,父亲知道我喜欢,便也会为了我在商途中多打听一些,我自然就知道得多一些。” 香儿轻笑一声,佯装爆料地对着张木打趣道:“而且我家小姐虽然平日里端庄贤淑,但其实骨子里是好生羡慕男儿家可以为国出力的,所以对杨府的女子们颇为崇敬,也算是了了心中隐藏的那一份为国尽忠却不能如愿的赤子之心了呢。” 张木知道香儿是故意这样打趣自己,好缓解自己尴尬难堪的氛围,也婉转地为自己之前略显粗鲁不懂规矩的言行做了很好的注解,连忙跟上香儿魔鬼的步伐,有丝娇嗔却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多嘴。” “如此听来嫂嫂当真是对杨府有心了。”林丝莹微微挑起眉毛。 “只是我林府虽然不及杨府人丁兴旺,但哥哥立下的战功也是多不胜数,声名远播。怎么不见嫂嫂对我哥哥有何崇敬之意,对我林府有何崇敬之心呢?” 第027章 刁难(二) 林丝莹面露为难之色,语气里却是盖不住的洋洋得意,“嫂嫂莫要怪妹妹我善妒,只是嫂嫂初进家门,就对外人的事情如此上心,难免会让人觉得嫂嫂身在曹营心在汉,辜负了林家的一番情意,伤了我大哥的一片心呐。” “三妹说笑了。不过正如三妹所说,我确实对林府没有崇敬之心。” 张木此语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故意为难张木,想看她出糗的林丝莹,包括一直偷偷使坏,不动声色的林煜峰。香儿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即使张木确实对林府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这人在屋檐下,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啊。 张木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是一闺房女子,对于男子行军打仗之事,虽然觉得厉害,却终究不是女子该关心的事情,所以杨府和林府虽然都有才能的男子,却都不甚吸引我。而如香儿所说,真正让我萌生浓烈兴趣的,是杨府中不同寻常的女子。之所以崇敬,是因为自己做不到。 张木顿了顿,继续侃侃而谈:“而林家……林老爷身子不适已有一段时日,林夫人却依旧把府内打理得妥妥当当,一个人撑起了林家的半边天,是映雪心中的好模子。而至于你哥哥,你只看我愿意不远万里嫁过来便知,我对他不是崇敬,而是……” 说到这里,张木不禁害羞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林煜峰,气若游丝地说道:“倾慕……” 这样大方的当众表白,林煜峰不由得眼睛微微睁大,看怪兽一样地看着身边的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在看到张木脸上甚至爬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之后,林煜峰在心里暗暗说道。 说到这等让女子娇羞的话题,林丝莹作为深闺小姐,自然也不好再接话。 见劫难安然渡过,香儿也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而此时此刻,张木则像刚从断头台上被救下来一样,虽然惊魂未定,但还是轻松高兴之情潺潺流过心底。 张木,你简直就是新一代的金马影后。好莱坞不签你当女主角真是屈才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个技能!新技能get√耶! 张木悄悄地在自己心里给自己完美的做作表演点了三十二个赞。 见气氛略显沉寂,林夫人缓和性地说道:“杨家有令公和膝下七子,我林府却只有峰儿一人在朝,军功上自然与杨府是比不得的。自家人莫要拘谨于这些事情上。况且映雪现在是林府的人,若是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对林府有多上心,叫人听了去,难免议论咱们林府自大妄为。还是谨言慎行,谦卑为上。” 林念岭亲自给林丝莹倒了杯茶,递到了林丝莹跟前,说道:“最近忙着操办大哥的婚事,几日没与三妹聊天,没想到这口齿倒是越发伶俐了,莫不是偷了我书房的书自己看去了。” 林丝莹知道自己的二哥是向着江映雪的,只是不便明说,转而调笑自己方才为难江映雪。 “妹妹在家终日也是无聊,看哥哥些书,哥哥便也要责怪么?竟这般小气。” 林念岭笑道:“倒不是哥哥小气,只是怕你尚且年幼,不懂得分辨那些书该读,那些书不该读,若是一不小心学得了刁滑,那母亲恐怕就要怪罪于我了。” 与自己的二哥说话,林丝莹自然跟与张木说话不同。语气和缓客气,表情轻松俏皮。对自己的哥哥有些撒娇似的说道:“二哥这是嫌我话多了?” “这是关心你一个人闷着,动错了脑筋。”说着林念岭看了张木一眼,又对林丝莹言道,“不过如今可好了,有一位与你同样口齿伶俐的嫂子相处,恐怕日后你也不会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二弟过赞了,我这笨嘴拙舌的,怎比得上三妹聪明绝顶。”张木忙接过话客套道。 林夫人见这一帮晚辈只顾得打嘴仗,连忙劝和道:“丝莹自然是聪慧的,映雪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来吃菜。这些都是香儿特意按照你们那儿的方法,循照你素日的口味烹调的,想来你也爱吃。只是这水土不同,就不知这味道还像不像,快尝尝看。” 香儿刚才帮张木解围后,一直没有退下,也是在等林夫人这句话。 如今看林夫人示意,香儿心领神会地介绍道:“这道是奶汁鱼片,这是栗子糕,这是芝麻卷,这是红豆膳粥。林夫人说让香儿照顾着少夫人的口味,做几道家乡的,少夫人爱吃的。香儿到厨房里看到厨子们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吃食,荤素皆有,所以就先准备了这些点心和粥,省得各位主子吃多了也觉得腻腻的,不消化。” “我平日里也不挑食的,日后大家吃什么,我便吃什么就是,麻烦娘亲费心了。”知道林夫人这样为自己精心准备,张木觉得又贴心又窝心。就算自己真的是江映雪,那这婆婆待自己也已经足够亲切了,哪怕是亲生父母,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这句话也并非全是客套,因为张木确实什么都吃,这一点林煜峰可是深深地知道了。 “嗯,这句倒是实话。” 一直以来没有出声的林煜峰搭了一句,虽然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但张木还是灵敏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又在趁机笑话自己! “我们也是沾着你的光换换江南的口味,一直吃着汴京的,也难得尝些新鲜的,一家人,何谈费心不费心这般客套的话呢。”林夫人笑道。 “方才夫人见少夫人还未到席,便嘱咐着一些菜待会儿再上,怕少夫人到了就凉了不喜欢,所以香儿这时候才做好端上来,如果叨扰了各位主子,还请主子们见谅呢。”香儿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 “到底是江家的陪嫁丫头,头脑聪慧,口齿伶俐,这规矩也是轻车熟路。”林丝莹轻笑着看向张木,“只是不知道江家是不是只好好□□下人,不教自己的女儿,才显得下人倒比自己的主子还要像个小姐。” 张木和香儿都听出来了林丝莹表面上是在夸香儿,实际上却在暗讽张木言行粗鄙,甚至还不如个下人。 “香儿在江家是出挑的聪明,而我,则被骄纵惯了,学什么都不用心,难免叫人笑话。只是既然已经嫁进了林府,还请林家不要嫌弃映雪粗苯,多多指点才好。”张木知道自己辩解不得,毕竟自己言行粗鄙的事实摆在眼前,胜于任何雄辩,索性顺着林丝莹的话说下去,倒显得自己胸怀博大,恭敬谦卑又虚心好学。 “香儿怎担得起三小姐的赞誉。香儿常年跟在少夫人身边,偶有学得也是少夫人不吝赐教,耳濡目染的也习得了一些而已。”香儿退到一边行礼道,“香儿不叨扰各位主子用饭了。” 说罢便退出了饭厅。 “好了,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你父亲。”林夫人年岁渐长,胃口自然也就小些,况且还牵挂着卧病在床的林老爷。于是陪这些晚辈吃了会儿饭,便准备先行离席了。 一听这话,张木识趣地站起身来,言道:“映雪陪您一同前去吧。” “不必了。”林夫人笑着婉拒了张木的好意,“我知你一片孝心,但是你们年轻人,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便好,不必为我们这些老人太过牵挂,你父亲也是这样的心思,才刻意迁居别厅的。你且坐下来继续吃吧。” “是。”张木应了一声,坐下身来,和其他三人一起目送着林夫人走了出去。 跟林丝莹说了那么大会子的话,张木可是觉得又耽误了自己吃饭的大好时光,这可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光。趁着长辈不在,张木这下更加肆无忌惮,吧啦吧啦只把喜欢地往自己的嘴巴里塞。只恨不得把整个盘子一起扛起来,吃完了舔一舔盘底子,再把盘子一起吃下去。 林丝莹看着张木,撇了撇嘴。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呐! 第028章 怪胎 吃完午饭,几人互相拜别之后,各自去了别处。 张木跟在林煜峰的后面,想问问他下午在不在府里,确切地说是不是留在房里,却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在别人看来,二人是新婚燕尔,但在张木的眼里,她和林煜峰并无关系,确切的说,是互相看不对眼的室友。就像大学的时候,室友之间总会不经意地问问对方今天的行程,要去哪儿,去见谁,晚上还回不回来。 这本是最普通不过的人之常情,因为披上了新婚夫妇的外衣,却显得格外居心叵测了。 “还是找不到厢房在哪儿?”见张木像个跟屁虫一样,又一直低头不语,林煜峰停下脚步背对着张木问道。 张木本来在组织措辞,前方高大的背影突然停了下来,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抬起头来,喃喃了一句:“啊?” “真是笨死了,以后还是让香儿随时跟着你好,不然哪天你晕晕乎乎想要回房睡觉,就一头扎进了茅房里。”林煜峰事不关己地说道。 张木深呼一口气。说实话,她在心里还是佩服林煜峰的。这个男人怎么总能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挑得人火冒三丈。这样的人当大将军,真的不会无端挑起战火,屠害百姓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下午还出不出去。”张木没好气地说道。 自己真是天真,跟这种人说话还组织什么措辞,就有话直说就好了,反正无论怎么说他都能找出来茬来嘲弄自己。 如张木所料,林煜峰转过身来,饶有趣味地看着气鼓鼓的,矮自己一个多头的张木,问道:“怎么娘子突然这么关心官人我的去向?是真的在乎我呢,还是想背着我去做什么?” “你管我?”张木挺起胸膛,扬起头颅,疾言厉色,以为这样站着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盛气凌人一些。虽然在个头上输掉了,企图在气场上能占个上风。 “我才懒得管你。我只是想劝你,如果是前者,那还请娘子自己调整自己的情感,若是后者,娘子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断然不会拦你。”林煜峰说罢仗着个头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瞥了张木一眼,转身欲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半转过身声音放低地嘱咐道,“只要娘子不是背着我去偷汉子便好。” 张木的脑子“嗡”的一声被引爆了。你可以质疑我的品味,但怎么可以侮辱我的人品?! “我偷你个大头鬼啊!!!”张木抬脚就是一踢,这下林煜峰没有闪躲,张木如愿以偿地踢到了林煜峰的小腿。 可随之而来的痛苦的□□,却是从张木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张木腰弓得像煮熟的虾米一样,捂着自己的脚边吃痛地“嗷嗷”叫着,边因为金鸡独立站不稳而左左右右跳来跳去。 她只想到林煜峰这种习武之人,身手敏捷,力气也大,却忘了多年的锻炼让他身体健硕,结实无比。这一踢,踢在了他坚坚实实的小腿肌肉上,张木只觉得踢到的不是人腿,而是浇铸好的钢筋水泥。要不是古代不能拍片子,她一定要打个的去医院照照x光,扫扫核磁共振,看看自己的脚趾头断了几根骨头。 “素闻娘子颇通诗书,却不像也精琢于舞艺,只不过这舞,官人我可不懂得欣赏啊。”林煜峰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撑在下巴上,看把戏一般地看着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张木。 张木踮着疼痛的一只脚,面目狰狞地瞪着幸灾乐祸的林煜峰,腰板却依旧挺得硬直:“素闻林府大少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一直以为即使不是出口成章,也定然是满腹经纶,却不想一张口便是些污言秽语,叫人听着耳朵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林煜峰略微思考的样子,轻点着头,看向张木:“我从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不知道为何面对娘子,就情不自禁地想要说出这些‘污言秽语’。” 林煜峰把脸凑近张木,言道:“娘子说,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上有某种气质,让人总是想要说出这样的话呢?” “你!……我!……”张木又急又气,却不知怎么的,对林煜峰倒是没了平日里擅长狡辩的好口齿,只想对其“动手动脚”,到那一日活活地抽他几十鞭子,至打到他浑身是伤跪地求饶才算解了气。可眼下,就只能气气自己。 “娘子还是自己当心,莫要再闪了自己的舌头。如此一来,便是从头到脚,都受伤了。”林煜峰颇有兴致地对着张木似笑非笑地说着,转身离开了。 张木满肚子怨气地把脸别向一边,连林煜峰的背影都不愿意看。 “我下午要出去办事,不在府里。” 张木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林煜峰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若有若无。 他这算是回答自己了?怎么感觉像是施舍怜悯弱者才给了这么回答而已。我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也不至于这么让人讨厌吧。给我说句话连个正脸都不给。 “怪胎。”张木气鼓鼓地回到房里,一鼓作气把自己狠狠地丢在了床上。 脑海中林煜峰对自己种种的欺辱行为不断循环往复,使得张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明明是个会惹自己生气的人,明知道都是会让自己生气的事情,却还是止不住地去想。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需要铭记的事情,所以人类才会活得这么不开心吧。 张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其实内心里有很严重的受虐倾向,所以才会对从头到脚指头都让人想踩扁的林煜峰如此“念念不忘”。明明知道对方会借机嘲弄自己还要自作孽不可活地往前凑,没有机会还制造机会让他羞辱。 “死人头,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不回来。我自己可以独享这个房间,还可以独享这个大床。”张木拍着吃得鼓鼓囊囊的肚皮,松了松衣服上的丝带,惬意地躺在床上发着牢骚。 这一躺下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真是托了林煜峰的齐天洪福,每天晚上都睡在那硬邦邦的桌子上,索性是夏天,要不自己就要活活冻成僵尸了。不过凡事也有好处,那就是从此自己再也不用担心颈椎病和腰间盘突出了。可真是得要好好歇歇这位林大官人。 午饭进的香甜,虽然有林丝莹的故意刁难,但总归无伤大雅。对于张木来说,只要一饱了口福,天塌下来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酒足饭饱,又得幸自己独霸一个宽敞舒坦的大床,张木睡意袭来,要不是觉得嗓子干干的有些口渴,恐怕就要流着哈喇子去和周公约会了。 也不知道待会儿香儿或者府里的婢女会不会给自己送水来,想必这林府里的茶水,也得是中国十大名茶里面的那种了。 张木突然把闲适放空的眼睛重新聚焦,暗自思索了起来。 如果我真的暂时回不去,那我为什么要逃出林府呢?在这里不仅吃穿不愁,有人伺候,还样样都是最好的。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故,又事事不通,出去了连个包子都买不起。即使现在自己是顶冒江映雪的身份,和林煜峰成了婚,但看林煜峰的样子,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现在自己是江映雪,可以保着自己,保着香儿和江家,也能保住真正的江映雪,而就算日后自己的身份被戳穿,再逃走也不迟,况且恐怕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暴露。综合种种,林府似乎是现在自己最佳的栖息地了,自己何苦要逃出林府去受苦呢…… “咚咚咚。”此时门外传来了轻盈而有节奏的叩门声,透露着敲门人的小心翼翼。 “哪位?”张木懒得起身,躺在床上大嗓门地喊了一句。会这种时候来房间这般小心敲门的,一定不是家里的几个主人。既然是下人,那自己也就肆无忌惮,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并非是张木瞧不起当下人的,只是人人皆知,在古代,仆人身份低微,人微则言轻,即使看出了自己身上的什么端倪,也不会造出太大的影响。 “少夫人,是我。” 一听是香儿的声音,张木连忙坐起身来,稍微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端坐在床上,开口说道:“进。” 香儿得到应允后端着茶水走进了房间。 “香儿知道午饭的时候少夫人吃了些许油腻的东西,有吃了些甜点,难免这个时候胃里会觉得腻腻的不消化,嗓子里又会觉得干干的,所以特意沏了茶给少夫人送来。”香儿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熟稔地把里面装着茶水的茶壶放在桌子上,又给张木倒出来一杯,言道,“香儿已经给少夫人凉好了,是七分热,少夫人可要先喝一杯?” “你倒是还惦记着我爱喝七分热的茶水,不愧是……从小就跟着我的陪嫁丫头。”张木看着香儿意味深长地笑道。 香儿把倒好的茶水端到张木面前,面容上的笑容看不出与寻常有何区别,但心里却忐忑万分。 第029章 玄机 午饭前,眼前的这名女子特意叮嘱自己,下午到房中找她,前来听事。若是平常的事情,她吩咐一声也就罢了,亦或是下午直接遣人来找自己便是,何苦非要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前告诉自己。 这几天,张木的表现香儿都一一看在了眼里。对方虽然言行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到底是脑袋灵光,处事细腻,思维机敏的主子,想必有自己的一番打算,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她们主仆二人之间,需要关起房门来说起来的私房话,恐怕就只有一件事了……香儿虽然心中存有疑虑,却也猜到了七八分,纵使她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会真的是那件事。 张木爽快地把香儿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子还给了香儿,香儿也接过空杯子,转身抬步走到桌子前,整理茶具。 “到底是自小服侍的人,端茶倒水的,就是让人舒服。”张木语气里带着讥讽。 香儿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眉眼轻笑道:“少夫人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跟香儿这般客套,香儿伺候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不是么,你伺候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张木微微扬起头,眼眸深邃地说道,“若是算上大婚当日,你伺候我,也有三天了。” 香儿半悬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却还故作镇定地说道:“少夫人说笑了。香儿自小就跟着少夫人,与少夫人在一起的日子,若用天数算,怕是要算上个几天几夜才能算完呢。” 张木缓缓站起身,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你伺候的是你家小姐,而我,是少夫人。” 听到张木把“少夫人”三个字咬得尤为重,香儿的声音有些发颤:“香儿不明白少夫人的意思。” “香儿聪慧伶俐,想必也是因为这个,江家老爷才放心让你陪嫁,好在林府帮衬着你家小姐吧。” 香儿转过身来,面对着张木,只是依然低着眉眼,鼓起勇气问道:“少夫人……想说什么?” 张木微微抿嘴,信步在房间里走着,踱过香儿的身边:“我今儿个在园子里逛了逛,见过了有几个婢女在帮我浣洗衣物,正巧看在晾在架子上的我的喜服,和晒在一边的绣鞋。” “少夫人是主子,理当如此。”香儿应道。 张木轻笑一声,继续言道:“这本也没什么特别。只是那晌午阳光正好,我顺着阳光远远一看,只觉得那双绣鞋和喜服看似配套,却总觉得做工略显粗糙,那料子也比喜服显得新些。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那双鞋子是近段时间匆忙赶制出来的。” “香儿自小服侍在你家小姐身边,事事妥帖,连我随口提的一句喜欢七分热的茶都打听到了,怎么会看不出——”张木稍作停顿,目光深沉地看向不敢直视自己的香儿,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对香儿满怀讥讽地说道,“你家小姐的三寸金莲,和我的脚有多少差距呢?!”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张木或许已经知晓了此事,但还是始终存着些许幻想。如今事情败露,被张木从千丝万缕的蛛丝马迹中剥出了真相,孰不知张木会作何行动,香儿脸色苍白。 “当街诱拐女子,弄丢江家小姐,找人顶替嫁入林府,欺瞒大将军府,条条罪状,于家法,于国法,不知道香儿你有几条命够活的呢?”张木讽刺地问道。 香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着头,语气卑微恳求道:“娘子恕罪,香儿一时错了主意,才把姑娘掳来此处,只因害怕江家怪罪,害怕林家怪罪。我只是小小婢女,实在是担待不起。” “当日在喜轿中,我便是听你一言,怕连累你们一众家仆,方才帮你瞒天过海。却不想从我初醒来之时,你便心思叵测,故意利用我的妇人之仁,假装不经意告诉我手里攥着一众人的性命,让我于心不安,随你加入林府。若说你是一时错了主意,只当我是傻子吗?!”张木对低眉顺眼的香儿喝道。 既然香儿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需要找寻的江家小姐江映雪,那自己当初醒来的时候,她不痛不痒却又字字珠玑的那番话,很明显是故意说给自己,这个不是江映雪的人听的。这妮子竟然在一开始就打算利用自己,还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不着痕迹,着实让人生气。 张木为人处事随不求朋友遍地,但对于初见之人,总不至于要用上心机。如此被人愚弄一番,心里不仅窝火,又有些觉得心寒。 “娘子,娘子且听香儿解释。” 听到张木盛怒之语,香儿慌忙跪着转到张木的面前,语气卑微地解释道:“离开江家之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这桩婚事万万不可有闪失。虽然江家也算大户,但哪里比得上林府在朝为官。若是出了差池,恐怕江家也抵不住林家的压力。所以香儿能当了小姐的陪嫁,也许在江家其他人眼里,是足够艳羡的,却不知这荣耀越大,肩上的担子便越大。 好不容易安全到了汴京,小姐却又借机跑了出去。香儿当时急于寻找,但又不能走漏消息,只得带人偷偷的寻。焦急难耐,日日夜夜都不敢停下,连觉都几乎没有睡过,把汴梁城用双脚跑了一遍又一遍,但就是找不到小姐。 眼见着大婚之期将近,我们本都要放弃,准备负荆请罪,甚至准备好了项上人头,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却在那一日在集市上撞见了娘子,穿着跟小姐一模一样,连长相都一模一样。香儿心急如焚之下,鬼迷心窍,想着让娘子顶替小姐,大家便皆可保平安,对江家和林家也都有交待。” 张木仔细听着香儿的说辞,许久不曾答话。 香儿偷偷瞟了张木一眼,继续唯唯诺诺地说道。 “虽然委屈了娘子,但也算保住了大局。如果小姐出逃一事被发现,那一众人赔了性命也是正常,香儿当初虽然有心利用娘子慈心,却不是危言耸听。香儿私心,如此惜命,不仅是为了香儿自己。 香儿家中尚有两世老人,还有一个痴傻弟弟,家中生活饥寒交迫,只盼得能有香儿时常救济。” 见张木眼神厉色稍收,认真思索的样子,似乎有所动容,香儿低头咬咬嘴唇,言道:“如今事发,香儿不敢妄求娘子原谅香儿自私之行,只求娘子看着香儿苦心的份儿上,能帮香儿想个法子周全,不然无法像林府交待,无法向江家交待,恐怕还会引起轩然大坡啊……” 想个法子周全? 香儿和那一众送亲的人中,必然不乏贤能聪慧之士,当初那么多日子都想不出个万全的办法,只能柺了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以做缓兵之计。对这个姑娘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无疑也是一步险棋。但凡有其他的好路可以走,谁会选择在险中求胜,把生死推送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所以,想法别的法子,哪有那么容易…… 张木迈着思索的步子绕过香儿。香儿言之凿凿,但言语中却也不乏道理。她身在其位,也是身不由己。至于她家中是否有祖辈需要赡养,是否有痴傻弟弟需要照顾,都不重要。舐犊之情,古往今来,不绝尔尔,若是家境不贫寒,谁会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别人家里当下人。 香儿一直跪在地上,见张木不动声色,心里也不敢揣测张木到底意欲何为,只得低着头细细听着耳边的动静,连大气都不敢喘。若是张木一时间对自己发了狠,那自己的小命可就真的要葬送在她的手里了。 第030章 张木 香儿说着不求张木原谅,但心底里还是暗暗祷告着,希望张木能够像坐在喜轿里一样善心大发,隐忍下去。这样对她,对自己,对所有人都好。 “起来吧。”半晌,张木才发声。 香儿听着张木语气似乎稍有缓和,但却没有言明到底准备怎么做,心里惴惴不安,抬起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张木,嘴里嗫嚅道:“少夫人……” 香儿的生死都攥在自己的手里,所以张木明白香儿迟疑和忐忑的原因。于是自己走近香儿身边,弓下身子,亲自把香儿扶了起来。 “我虽然不是你家小姐,也大抵猜得到你们这样的人,生活是不易的。” 其实早就在香儿进门之前,张木就决定留在林府了。只是能安全留在林府的前提条件,就是自己是江映雪,而不是张木。如果被告发了自己只是个,冒牌货,虽然抵不上什么欺君之罪,有诛灭九族的危险,但是惹到这将军府,恐怕也不是好过的。即便林夫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但也多半是因为自己现在是江映雪,若是知道被骗了,自己也没有信心她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般对待自己。 在古代,你来我往的,闺房女子露面的少,要是真想掉包,自然是有机会的,何况张木本就跟那江家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如若江家父母不来探访,就没有大碍。 可是现在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主。虽然对方和自己的真实身份息息相关,但总是要探探香儿的底子,若是真的与自己是同一阵线的战友,才能算是安心。 “你家中清贫,我也孤苦无依,倒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张木语重心长地对香儿说道:“你莫要怪我方才疾言厉色,只是你可知这自己一人孤身在外的不易,暮然被人算计,卷入这大家的风波之中,心里有多少忿忿不平。” “是香儿对不起少夫人。”香儿一脸羞愧,有些迟疑对张木言道,“少夫人……今后有何打算?” 张木轻叹一口气,略作为难,言道:“我方才已经说了,你我同病相怜,皆是这盛世之下的可怜之人,我难免心里要多偏向你一些。既然当初,我为了保你们已经顶了这趟吃力又不讨好的差事,现在倒也没有了非走不可的理由,我便如你所愿,坚持到底吧。” “少夫人的意思是……?”香儿抬起眼睛直视着张木,其实心里依旧明朗,只是这样的生死大事,总还要从张木的嘴里边亲口说出来才能叫人安心。 张木微笑着轻轻握住香儿的手:“若是败露,恐怕你性命不保。我之前不知情,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但如今我知道了,这事情若是败露,那我亦逃脱不了干系。所以从今以后你我的性命,算是牵连在一起了。我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要香儿你多多帮衬呢。” 香儿的眼睛里微微泛着泪光,楞了一会儿,才如释重负,满怀欣喜地对张木言道:“多谢少夫人成全。” 张木见香儿激动过盛,作势又要跪下,连忙上手扶住:“你知我与你本无主仆之分,用不着行此大礼。” “少夫人既然愿意继续做少夫人,那就是香儿的主子,何况少夫人与香儿有救命之恩,自然当得起香儿的大礼。”香儿至情至性地说道。 “你的心意我也心领了。”张木笑笑,“说了这么大会儿的话,我又渴了。想来那茶水已经凉了,不知香儿可愿意为你的新主再去沏一杯?” “少夫人说笑了,主子的吩咐,香儿自当顺从。”香儿转身走到桌子边,用托盘端起茶壶,朝门外走去。 张木刚想要放松地坐在凳子上,走到门边的香儿却又回头,语气闪烁地问道:“少夫人……该不会反悔吧?” 听到香儿的话,张木一怔,转而在心中轻笑一声,这丫头怕是被自己刚才的样子吓到了。 “那我要如何才能让你相信呢?”张木问道。 香儿转过身,端着托盘“噗通”跪倒在地:“少夫人请恕香儿无礼。香儿可否……可否求少夫人墨宝,为香儿立字为据呢?” 张木看着香儿稳妥地举着手里的东西,头却低得卑微,仿佛在自己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其实并非张木不愿意让香儿放下心中对自己的芥蒂,只是这繁体字她能认出来几个,也只是因为那几个跟现代简化汉字差不多,却也认不全,更别说是写了,更何况还是毛笔字。 “你可通诗书?”张木问道。 香儿微微抬起头,答道:“之前服侍小姐的时候,小姐也曾教过香儿一些。只是香儿愚笨,不通诗书,只认得几个字。” “那可会写?”张木知道刚才是香儿的谦卑之词,她若是愚笨,那普天下大部分人都怕是智商残缺了。香儿行事素来低调不声张,说是认得几个字,估计也是懂些诗词的。 香儿稍稍一怔,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张木的意思,对张木言道:“是香儿考虑不周,少夫人千金贵体,怎能劳烦少夫人亲自为香儿泼墨。若是少夫人不嫌弃,我来执笔,少夫人看后在上面赏几个字赐予香儿可好?” “香儿聪明伶俐,事事考虑周全,我自然无话可说。”张木坐在桌子边的圆角凳子上,对香儿莞尔一笑。 “谢少夫人赏,香儿这就去为少夫人取文房四宝来。”香儿一鞠躬,起身高兴地出门去了。 许是牵涉到生死,即使张木已经明确对香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香儿却也丝毫不敢懈怠,所以这脚步倒是也快。张木只觉得还没有缓过神来,香儿便捧着书房拿来的文房四宝回到了房里。当然,作为一名合格的贴身婢女,香儿忙碌之余,也不忘给张木端来沏好的新茶。 “这么快?你不去参加奥运会真是可惜了。”看着香儿把新沏好的茶水放在自己面前,又到偏厅的案台上布置好文房四宝,张木打趣地说道。 “奥……运会?”香儿轻捻着袖口研磨,听到张木的话,好奇地问道。 “哦,没什么,我道听途说的一个比赛,就跟……”张木略微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就跟大宋搞得蹴鞠比赛差不多,只不过是有些其他的比赛形式,比如,一群人在一起比比谁的脚步快。” “这香儿倒没听说过,不过听少夫人这般描绘,倒也觉得新鲜。”香儿笑道。 张木随之附和一笑。 废话,我要是放开了膀子跟你说我以前的生活,保证样样你都觉得新鲜。 “不过,话说回来,少夫人您是哪里的人呐?”香儿拿起狼毫的毛笔,沾了沾墨汁,准备起笔写文,随口问了张木一句。 第031章 契约 我是哪里的人?大宋的国土面积和这时候的城市划分我也不太清楚。更何况,现代文明跟这时候相比,有些民俗可能还没形成,有些民俗可能已经消亡,我也是不知道的。 若是贸贸然说出自己是哪里人,香儿问起民俗的事情,我倒也无法招架了,反而惹得一身是非。 香儿停下笔,抬头看着张木眉头微蹙,满心思索的样子,以为对方是在揣度着什么,连忙解释道:“少夫人勿要多心,香儿本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既然以后少夫人与香儿要互相照拂,香儿觉得还是要彼此多了解一些才好。若是日后有个什么状况,也好心知肚明,便于应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以香儿现在的身份,既然读过兵法和史书的话,当真是读书不少。虽然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人非神仙,孰能事事神机妙算?我的出现,便是常人如何也猜不出来的意外。 “我自幼孤苦,从记事开始,便为了生计四处漂泊,早已不记得自己出生何处,只当是以天为盖地为庐,四海为家了。”张木淡然地答道。 “如此……少夫人也昔年也着实过得辛苦。虽然香儿自小被家里卖到江家为婢,但小姐和老爷待我当真是极好的。为人之下的日子不好过,但总也有吃有喝有住,不必四处漂泊。而后慢慢熬出头,虽然还要时时警惕,但日子倒也过得顺溜了许多。” 听得张木这么说,香儿只觉得张木确实如她说言,与自己同病相怜。她自己一个人在这世道上闯荡,也实属不易。也怪不得她能思绪如此敏捷,这几天来处事虽有风险,却能步步化险为夷。若有不明白的,稍稍提点,便能立刻明白缘由,还能帮衬着怨说。若非如此,恐怕早就露馅了。 “少夫人莫怪香儿冒犯,可否告知少夫人芳名?”香儿问道。 “张木。”张木答道,“弓长张,十人木。” 香儿低头轻笑一声,被张木听见,反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唉,都怪那个破算命瞎子,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还学别人给起什么名字,害得自己现在连穿越回古代都要被个丫鬟笑话。 “这名儿虽然简单,但俗话不是说,贱名好养活么。何况这可是我们那儿一带算命圣手赐给我的好名字,一般人还没得这份好缘分呢。”张木不愿意失脸面,强言解释道。 “少夫人误会了,香儿不是这个意思。”香儿解释道,“只是觉得少夫人名字里就一个字,却是和林府的林姓息息相关的,说不定也是一桩妙缘呢。” 妙缘?木?林?我五行缺木?呵呵,所以说我如今遭此境地,也算是那个算命瞎子歪打正着了么……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留在这补缺了我那命里缺着的木,不是就可以发家致富,坐享其成了?真是呵呵呵呵我呵呵…… 香儿说着已经完成笔墨,将毛笔搁置在旁边,拿起自己书写完的纸张,走向张木,“好在如今,香儿和少夫人能在林府,相互照应,跟以前相比,倒算得上是好日子了。” “你我能结识一场,也是缘分。只是你当初那药给我下的,叫我身子甚是不爽,也算是欠着我一份情了。”张木说笑间接过香儿写好的“契约书”,低头大致扫了一眼。 张木没有学过书法,不懂得欣赏笔触的精妙,只觉得字字娟秀,甚是好看。素来听闻字如其人,若真是凭字来看,必然猜不出只是个卑贱的丫头所书。 只是这字美则美矣,写在这格子上,细小入微,密密麻麻一片,又难免有连笔。当日在宝华寺张木看得那签文,也只是因为字少又好认,现在这篇一多起来,一边看,一边猜,难免头疼。 “少夫人对香儿有大恩,香儿何止是欠少夫人一份情。少夫人对香儿的恩惠,香儿怕是万死也不得以报的。”香儿毕恭毕敬地说道。 “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这青天白日的,也不怕犯着忌讳。”张木嗔怪一句,把纸递回香儿手中,言道,“我看着头痛,生性又懒,反正这房里也无其他人,你念与我听吧。” 香儿微微一怔,似乎猜到了张木并不认识字,或者说不认识很多字。 “是,少夫人。”香儿轻笑着接过纸张,对张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念道,“民女张木,今日与江家陪嫁丫头香儿,缔结下此份契约。从今日起,以江家大小姐——江映雪身份替嫁入林府,与香儿相互扶持,共同照看好林府和江家。张木完全知道此事的后果,且留在林府完全出于自愿,并非受香儿或其他任何人之胁迫。若日后徒生变故,愿意同香儿共担罪责,立此字据为证。” 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张木又拿过契约书,按照刚才香儿念的内容,套进字里对了一遍,确实无误,于是对香儿点了点头:“便就如此吧。” 香儿一脸着急地笑道:“如果少夫人再无异议,可否在此处签个名字?也好证明,这契约并不是香儿的一厢情愿呢……” 张木看着香儿迟疑道:“只是……你也知我出身清贫,所以,并不会写字。” 香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左顾右盼地琢磨着该怎么办,只一转念,便心生一计,试探性地问道:“起笔写字之事也非朝夕所能练成,若是少夫人愿意帮香儿,香儿……香儿斗胆试问,少夫人可否借手指一用?” 手指?张木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起古时候的卖身契,房产地契,包括牢房里的证词,都是需要按指印的,哪怕是现在重要的合同,除了本尊的签名,还需要指纹。 “只是这里也没有朱砂啊?”张木问道。 “只要少夫人愿意,这倒简单。”香儿胸有成竹地说道。 “哦?你要再去跑一趟?” 香儿对着张木摇摇头,言道:“香儿这会儿子频繁出入少夫人的房间,旁人见了未免非议少夫人在屋里做什么,就算是议论少夫人恃宠生娇,任性妄为,对少夫人日后的名誉亦是有损。何况此事可迎刃而解,无需朱砂。” 张木瞪圆了眼睛,满心疑问地看着香儿,不知她准备用何物代替朱砂刻印指纹。这屋子里……莫非用胭脂或者是唇纸? 张木正满腹疑虑地揣度着,只见香儿已气定神闲地抬起手,自己在食指上咬了一下,皮破血现,鲜红的颜色立刻从伤口处渗出。 “你这是在什么?!”张木心惊地站起身来,慌忙拉过香儿咬破的那只手,怜爱不忍地责怪道。 “这鲜血代替朱砂是最好的了,只是少夫人金贵之体怎可损伤。香儿乃一介女仆,受点皮肉之苦又要何妨,更何况这种小伤,从小到大都惯了的,少夫人不必担心。”香儿满颜欢笑,好像受伤的不是自己,她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胡闹!若是不经意弄伤的也就罢了,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情随随便便让自己放血?”张木对香儿这种不珍惜身体的行为痛心疾首,怒喝道,“你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损伤’的道理?!” 香儿一屈膝,鞠躬说道:“香儿谢少夫人关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损伤’,但若是为自己生命之事操持,我想即便是爹娘知道了,也不会责怪香儿的不孝。” 看着香儿满含期盼的眼神,张木连忙答允道:“你说什么我便应什么就是。只是有一条,今后再勿要因为这种事情随随便便伤着自己了。否则我必重重罚你,” “是。”香儿点头应道。 第032章 思家 香儿把手指上的血涂到张木的手指上,张木只觉得那咸腥味透过皮肤,经过血液迅速传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粘腻异常。 张木丝毫不敢再拖延,用力地按在了香儿书写好的契约书上。 若只是为了替代朱砂,就会如自己所说,用胭脂什么的替代一下即可。大不了真的出去再跑一趟,这府里的人要说什么便叫他们说去,到时候再想个幌子挡过去便是。这年头真理由不好找,假借口遍地都是。 香儿此举,无非是想用她自己的血来警醒我,此事对于她而言,有多么重要,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这古代人的性子还真是刚烈,打架不怕有权的,不怕有钱的,就怕那不要命的。 “谢少夫人赏。”香儿捧着张木按上血手印的契约书又一次跪在了张木面前。 “这怎么又跪下了呢……我真是受不了你……”张木连忙弓下身子想拉香儿起来。 “少夫人对于香儿来说,便是那在世的活菩萨,香儿不跪下谢恩,唯恐坐立不安,难报少夫人恩德。”香儿喜不自胜地说道。 “若真要报恩,你便今后都得听我的,一心一意地‘服侍’我,知道吗?”张木直起身子,摆出主人的架势。 “那是自然的,香儿今后必为少夫人效犬马之劳。”香儿目光灼灼地对张木承诺道。 “好,那我现在就命你,以后不许随随便便地就给我跪下。若是非要行礼,行寻常礼节便可。若是四下无人,你自可不必拘礼。”张木弯下身子,放低了声音,“反正你知道,你我本就是一样的,哪里受得起你这天天拜啊拜,这可是要折我福禄寿的。” “是是是。”香儿知道张木在打趣自己,笑着连连点头应着。 “那怎么还光说不做啊?少夫人的话不好使是不是?”张木叉着腰佯装生气,轻轻地拍了下桌子,清了清嗓子,对香儿喝道,“咳咳,你这样,是到底想让去去反当今的圣上,谋权篡位啊,还是要咒我早点死啊。” 香儿“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知道张木这是在学那日,在老夫人面前请安的时候,老夫人的样子,只不过张木虽然看似生气,但却俏皮可爱,让人忍俊不禁。 香儿起身,张木拉着香儿的手,看着那并不显眼的伤口,却还在往外渗着血。 “现在,你我彻彻底底地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你尽可对我安心了吧。”张木郑重其事地对香儿说道,“从今以后,你我也算是顶着杀头的大罪小心翼翼地活着,虽然称不上步步惊心,但也要时时谨慎。你我命悬一脉,所以更得互相帮衬着,方能苟活于世。我为人时而谨慎,时而又会忘本,需得你在身旁,保持清醒,不忘提醒我才好。” “少夫人放心,香儿必不辱使命。”香儿应道。 “就像你这伤口,于全身来看,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却也能让你体内的鲜血潺潺流出。虽然这血也只有一点,但你若不闻不问,任其发展,日后发炎,溃烂都是有可能的,那势必会伤及全身。所以你我之间,勿要有任何嫌隙,方能保得万一。” “香儿都记住了。”香儿语气坚定地答道。 张木轻笑一声:“你也尽管放心,你好好保着我,我也定会好好地保着你。” “嗯。”香儿点点头。 张木松开香儿,一脸轻松地吩咐道:“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处理下你的小伤口。我看林府也挺大的,势必不缺这些小的外敷药。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应允的,想来他们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克扣咱们。” “少夫人若没有旁的事情吩咐,香儿便先告退了。” 张木如释重负地坐回凳子上。香儿小心翼翼地把契约书叠好,牢牢地塞进袖子里。又起身去收拾笔墨纸砚。 “那字据可要万分小心。”张木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香儿屈膝行礼,小声对张木言道:“少夫人大可放心。此事亦是关乎香儿的生死,香儿虽然不是步步妥帖的人,但这点儿心思还是有的。必好好藏匿好这字据。书在人在,香儿知道分寸。” 香儿端着文房四宝走出了张木的厢房,一下午的提心吊胆,此时此刻才能长舒出来一口气,心才安安稳稳地回到了肚子里。 而与此同时,目送香儿离开之后,张木也一时垮了下来,瘫软地趴在桌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跟这些古人说话真是累死了。以后每天都要这么挺胸抬头文绉绉地端着,恐怕我和香儿还没来得及暴露,我就先累死了。 张木拿起桌子中间的茶杯,倒出来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又连忙倒出来一杯,轻吹一口又豪爽地干得一滴不剩。 方才与香儿语重心长的一番探讨,费时费力费脑子。这还不是正经的什么宅斗宫斗,自己都觉得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了。希望以后可别有电视剧和小说里那样死脑细胞的场面,要不然自己绝对是第一个当炮灰领便当的。 多喝几杯水,缓解缓解自己的口渴,也缓解缓解自己的心悸。幸亏林煜峰是个男人,即使看不上自己,也不会对自己精于算计。而现如今香儿也算是跟自己拉帮结派,成了友好的姐妹淘。最接近自己身边的两个人,总算是可以放心一些。 这林府虽然老夫人对自己颇有怨念,三小姐也时不时给自己使使绊子,但终归不是什么刁滑之人,恐怕自己的性命也暂时无虞。 张木起身朝床榻走去,一个抛物线砸在了床上。暗暗庆幸自己穿越到了这里,也暗暗庆幸自己中午吃得多,才有这番力气和心思去和香儿较这么一次真。 吃饱喝足,心事已了,张木放松之余,全然没了防备,竟然不自觉地睡着了。 睡梦中,张木觉得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走在长长的隧道里,看着周围失态变迁,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遥遥望着远方,却怎么也望不到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城,原来所住的那个家,原来所识的那些人。 爸,妈,你们过得还好吗?是不是以为我失踪了,在疯狂地满世界找我呢?如果我真的回不去,是不是真的就只能让你们望眼欲穿地盼着,直到失踪的法定时间到了,自动宣布失踪人死亡,还是到了那一天,你们仍然不会死心,殷切地盼着我回去呢? 我感觉离你们那么近,却又好像那么远。以前觉得随时随地都可以见面,从来不曾想过原来我们忽然之间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不仅是空间的差距,还有时间的差距。而我此生,却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好好地做到过。 第033章 盛怒 现在的我,连给你们说一个字都做不到。若真是有天意,真是有神仙,我期盼他们能够护你们安好。可是我又岂不知,子不在,你们又何谈安好。 当林煜峰风尘仆仆地回到房间里之后,张木也依旧睡得酣畅淋漓,毫无察觉。 林煜峰站在床头,看着张木睡得死沉,却依旧眉头微蹙的可怜样子,眼角里似乎还有淡淡的眼泪干掉而留下的痕迹,林煜峰也不自觉得轻皱起了眉头。 这女子,怕又是想家了吧。 虽然林煜峰也算察人入微,但却怎么也想不到张木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日日偷着哭。又或者说,猜张木是因为想家才会如此,也是对的,只是那个家,是个在这个世界里,无人能够理解的地方。 林煜峰轻轻地拉起搁在床榻里处的真丝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张木的身上,好像怕自己一个粗鲁,就把她吵醒了似的。随后,又拿被褥把张木包裹了起来。 张木身材本就纤瘦,而身材又极好,穿越过来之后,落在这病死的囚犯身上,身体自然也是纤瘦的。所以林煜峰只轻轻一提,就把被子,连同裹在里面的张木一同抱在了怀里。 张木尚未苏醒,在被抱起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一时之间,自己没有了重量,不再受到地球的吸引,可以尽情地在云端漫步,又不用像鸟儿一样不停得扑闪着翅膀。 张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人,带到了天堂。她甚至都不愿意清醒过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天堂坠到了地狱。 林煜峰公主抱着熟睡的张木,直起身子,转过身,走出几步,把手里的人儿轻轻往前一丢,像倒垃圾一样把张木倒在了地上。 “啊呀!”伴随着身体坠地,张木既吃痛又惊恐地惨叫了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是怕自己会从天堂坠到地狱,这一秒钟张木就浑身酸痛地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伴随着被蓦然吵醒的起床气,混合着突然掉到地上而导致精神和生理双重打击,张木一双剑眉冲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而也顺着眉毛的尺度,斜向上三十度从内向外扬着,双眼爆红,如今就差一把焚祭剑,来就着自己体内蠢蠢欲动的煞气,把眼前的“妖魔鬼怪”斩尽杀绝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面对张木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林煜峰显得格外镇定,疑惑不解地跟张木对视着,一点儿畏惧和无措之情也没有。 “林煜峰你是不是有病啊?!”张木一把扒开在自己身上纠缠着的真丝被,一跃跳起身来,挺进林煜峰跟前,大声叫嚣道,“你平时捉弄我也就算了,现在我只是想好好睡个觉而已,也碍着你的事了吗?!我招你惹你了啊,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谁让你睡到床上的?”林煜峰凛然正气地站着,瞥了眼张木。 “你又不在!”张木也丝毫不甘示弱。 “可是会弄脏啊。” 林煜峰微微皱眉,那一本正经的嫌弃样子,不由得让张木想起了美少女战士里的水冰月,林煜峰额头上别个圈圈就可以代表月亮消灭自己了。 “我哪里脏了?”张木大声反问道。 林煜峰侧对着张木,轻描淡写地回忆道:“一个会在新婚之夜跑到墙角去刨泥巴的人,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不会趁我不注意,再去做一次?” 张木撇撇嘴:“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 林煜峰稍稍侧过头,半对着张木点了下头,理所应当的样子,言道:“我就是小气,你奈我何?这里是我家,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是,这里是你家,你的房间,你的被子,你的床!全都是你的!”张木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弓下身子,把地上的被子一把抡起来,用尽全力朝林煜峰的方向砸去,“你以后就好好守着这些没有生气的东西过吧!怪不得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讨不到老婆!” 正信步往床榻上走着的林煜峰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 张木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感觉到来自对面不远处,林煜峰浑身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继续叫骂道:“活该!就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找不到心爱之人!” 林煜峰攥紧了自己自然下垂的双拳,语气冰冷地言道:“你再说一次。” 对于林煜峰的挑衅,张木不甘示弱。之前他这么捉弄自己,甚至完全不顾惜自己是个女孩子,自己又岂能在他的面前认怂?! 再说一次就再说一次,谁怕谁啊! 虽然听出了林煜峰已经生气了,但是两个人吵架,为的不就是把对方气死,自己才能觉得心里顺畅一些么。 张木叉着腰声音比刚才更大,生怕林煜峰听不清楚地喊道:“我说你活该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找不到心爱之人!” 张木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好好说完,就被林煜峰以暴风骤雨般的速度禁锢在了墙壁侧面的红木柜子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张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林煜峰是如何快速转过身,冲到自己的面前,单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自己为了自保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林煜峰顺着推到了柜子上。 张木的身体被林煜峰锁住喉咙,林煜峰的力气很大,张木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连稍微挣扎一下都做不到。林煜峰一只手就让张木像被钉好的壁画一样,牢牢地全身挺直地贴在柜子表面上。 张木惊恐地看着林煜峰紧蹙的眉头,凶狠的眼神,像只发了性的豹子,急不可耐地想要把眼前捕捉到的猎物狠狠咬死。 只要林煜峰稍稍一发力,张木的脖子就断了,小命也就驾鹤归西。 看着张木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惊慌失措,又夹杂着宁死不屈的倔强,林煜峰极力忍耐着自己冲上发冠的怒火,只是这样看着张木。 张木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又高傲又怯生生,矛盾复杂地看着林煜峰。 虽然张木不喜欢呆在这里,虽然极度讨厌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自己很想回家,可也不至于把性命都葬送于此地。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被自己激怒了,虽然自己一直相信男人不会对女人动手,可是林煜峰应该也像自己讨厌他一样讨厌自己吧。看他这个样子,怕是已经没有了理智,会不会一冲动就了结了自己,张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却又免不了地多想。 一瞬间,仿佛空气都静止了,屋子里安静得似乎连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千钧一发之时,林煜峰突然轻哼一声,冷眼一笑,对张木言道:“怕了?” 林煜峰阴冷的笑容让张木更加不知所措。这一笑是代表他恢复理智了,还是在自己临死之前,也要嘲弄自己一番,让自己死得更难看? 张木是真的怕了。再有胆识,再有谋略,张木也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免不了对死亡的恐惧。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刻。 就算是下定决心要了结自己,但是在下手之前也难免会有犹豫和迟疑,更何况张木本不想死。 但张木却没有老老实实答话,一方面是真的吓着了,一方面,她也不想让林煜峰看不起自己。哪怕自己求饶,或许就可以寻得一线生机,她也不愿意那样,没有为什么,只是本性使然,更何况这还只是个也许。 张木把眼睛瞥向一边,不再看着林煜峰,颇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林煜峰掐住张木脖子的手上移,钳住了张木的脸颊。 张木的脸上有着些许婴儿肥,被林煜峰轻轻一捏,肉就凸了起来。张木因为脸部肌肉变型,不得已把眼睛转回来,看着危险未知的林煜峰。 “妇人以贤德为上,以后再敢胡说八道,休要怪我不客气。”林煜峰靠近张木,一字一句地轻轻对张木说着。但奇怪的是,明明他说的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一样,字字有力地砸在张木的心上。 说罢,林煜峰愤然撤回了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张木咽了咽吐沫,润了润自己因为紧张过度而干涸的喉咙,惊魂未定地看着大开着的房门,和已经找不到身影的林煜峰离去的方向。 林煜峰虽然是个变态,但一个大将军,又对下人们极好,应该不是个坏坯子,他那样对待自己,一定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类似不共戴天之仇的大气。 他有那样的外形,有这样的家世,又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是多少老人心里的乘龙快婿,多少闺房女子心中的梦幻王子才对。这样典型的高富帅,本应该炙手可热,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成为大龄剩男,“剩”到现在? 第034章 夜出 林煜峰这个年纪,在二十一世纪,没有结婚才是正常的,可是这是古代,不是应该早就成婚,妻妾成群,儿女遍地了么。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或许是因为长年在外打仗,才导致至今未娶,把自己的大好年华都献给了大宋的边疆。 可是书里的杨家将不也是老婆成堆的,所以他会耽误到现在,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娶?不愿意娶是因为,没有心爱的人吗?是没有遇到,还是……不愿意将就呢…… 不对,他会那么生气,一定是因为我戳中了他的雷区,还是最痛的雷区。这么说来,那一定是有了心爱的人,而且还没有办法得到。只有伤口被撕裂,才会剧烈的疼痛,骄傲才会混杂着剧痛杂糅出震天的愤怒。 原来,他也是个感情受伤的可怜人哪…… 张木做的塔罗占卜师,接触最多的人群当属情窦初开,青春正盛。年华正好的女人了,从初长成到大龄剩女,最关心的莫过于自己的感情问题。 所以面对塔罗占卜阵里,张木用到的最多的就是情感测试牌。测自己现在交往的人是不是真爱,测对方有没有找小三,测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那个人,测还在暧昧时期,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是自己自作多情,还是双方羞涩以至于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诸此种种,各种情感类问题,张木也算见得多了,她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个塔罗占卜师,兼情感专家。 而让人痛心疾首的,莫过于这种无疾而终,但当事人依旧痴迷不悔的感情事儿。没想到林煜峰那么阳刚的一个大男人,心底里倒是比有些看起来有情有义,缠缠绵绵的人,要柔软得多。 到底是,红尘中,一痴傻人而已。 张木陪一家子人吃完晚饭,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单手放在桌子上,托着腮,另一只手闲来无事地把干燥的茶杯,翻过来,扣过去,如此反复,脑袋里琢磨着有关于林煜峰的种种。 奇怪?我难道在可怜他? 张木突然放下托着腮的手,坐直了身子,一脸的不服气。 他那种人,性格那么可恶,感情受伤了叫恶有恶报,我为什么要可怜他啊!真是的。 我干嘛老是想他的事情,真是当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吃喝不愁,实在是太闲了,人也变得多疑多思,胡思乱想了起来。怪不得以前宫里的娘娘们成天算计来算计去,尔虞我诈,乐此不疲,多半是像我现在这样,吃饱了撑着了,闲着无事可做。 张木对着房间里寂静的空气略带扫兴地轻叹一声。 好像有林煜峰在的时候,还有点事情可做,哪怕只是单纯地生气。 说到后宫,江映雪是林煜峰娶回来的正妻,那他以后是不是也得三妻四妾地给我娶回家?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那我挂着正室的牌子岂不是要天天忍受那些妇人的背后冷刀子,沦为刀俎鱼肉? 切,我张木也不是好惹的,林煜峰要是敢乱性,我就打得他性|生活不能自理。 我好像打不过他……哼,不怕,大不了我就下药。 嗯?他爱娶谁娶谁,跟我有个半毛钱关系啊,我只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而已,还是个赝品。 张木猛烈地摇了摇脑袋,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自从林煜峰负气离家之后,张木一直忍不住想关于林煜峰的事情。说是关心林煜峰不假,但更多的是有自责的情绪。张木虽然看起来骄傲无比,自命不凡,但骨子里还是喜欢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多思敏感的人。 毕竟如林煜峰所说,这里是他的家,自己在人家家“寄宿”,却让主人流落在外,还是被自己气的,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幸好吃饭的时候,林夫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是自己管教不严,林煜峰使性子惯了,经常不在家中,并未曾过问自己什么。不然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古代,妻子把丈夫气走,还是个挺大的事情吧…… 虽然不习惯没有钟表和手机的生活,张木连确切几点都不知道,但是看着门外从夜色初上,到深黑一片,想必也已经很晚了。 张木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面踱来踱去,心里像扯不出头的毛线团,乱七八糟,思绪万千,脑细胞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头皮屑又多起了好几层,可是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我其实不应该自责内疚得对不对?他感情受伤又不是我的原因,我事前也不知道啊,所谓不知者无罪,你说是不是?” 张木抠着自己的手指头,站在妆台的镜子前,对着镜子当中焦急纠结的那个人自言自语道。 即使一直给自己做着不用自责的心里暗示,不停地想着林煜峰这是自作自受,张木却还是没有忍住,踱着步子走出了房间。 “少夫人。” “少夫人。” 偶有负责晚上值班巡逻的仆人见到在府内溜达的张木,纷纷行礼招呼。 张木也都一一点头回应。 一晚上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吃饭没有。 思考之间,张木就走到了林府的正门。 “少少少夫人。”负责守门的小厮刚想偷偷打盹,却见着张木突然出现,有些惊恐地对张木招呼道。 “那个……”张木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是是……” 还没等张木说话,小厮就连连点头,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就怪罪下来,自己可是吃罪不起。 看着小厮这般和顺,张木微微一怔,突然就想笑了。 “大少爷一直都没有回来吗?” 张木装作毫不在意地随口一问,害怕小厮听出自己对林煜峰的关心之意。倒不是防着小厮,怕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笑话自己。只是无论是什么人,张木都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心思。与其说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倒不如说是张木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是,少夫人,自从下午出去之后,便再没回来过了。”小厮低着头轻声应道。 “那……那他走的时候,面色如何?”张木旁敲侧击地打听着林煜峰到底生气到何种地步。 “这……” 见小厮欲言又止,想来是畏惧自己的身份,怕说出来惹得自己不高兴,张木言道:“你实话实说便是,我又不会怪罪于你。” 听张木这样说,小厮只得据实回报:“大少爷下午离开的时候,步伐匆匆,面色铁青,浑身都散发着怒气,像是生了很大的气。” 张木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果然是真生了大气了。女人一天生三次起,男人呐,是一次气生三天。万事万物,周始循环,其实都是守恒的。 “知道了,你守你的岗吧。” 张木对小厮言语一句,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旁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哟,少夫人,您怎么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啦?” 循声看去,是清明举着灯笼微笑着看着自己,语气里倒是透露着关心。 “哦,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散散心。”清明是大少爷的随身侍从,林煜峰去朝堂,不带着他也就罢了,怎么连林煜峰出府也不跟着。林煜峰当真是大动肝火,自己一个人出去寻求慰藉去了。 他该不会因为不忍心杀我,而出去自杀了吧?! “少夫人是在等大少爷吗?”清明见张木面色凝重,眉头微蹙,想必是担心深夜未归新婚的官人,于是对张木问了一句。 “谁谁在等他啊!”被戳穿的张木觉得自己的面子上挂不住,连忙否认,强词夺理道,“这……这只是巧合,是巧合。” 见张木矢口否认,清明只当这是初婚娘子的娇羞,偷偷轻笑一声,却也不敢声张,继续言道:“清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少夫人一句。按照大少爷的脾气,这个时辰还没有回府,恐怕是不会回来了。少夫人还是别等了。” “怎么……他经常这样夜不归宿吗?” 听清明的意思,林煜峰这样子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难不成还是经常泡吧泡夜店的浪荡生活?!对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夜店酒吧什么的,那他该不会去妓院了吧?! “额,倒也不是少夫人想的那样。咱们大少爷是个正经人,只是有时候……心情郁苦,会出去散心。” 看着张木脸色骤变,清明就觉察出她似乎误会了,连忙解释了一句。 作为林煜峰的跟班,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林煜峰的生活习惯,还有林煜峰的过去呢。只不过眼前的这位可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自己总不能告诉她,大少爷是因为和另一位姑娘的事情,才会这样的吧。无论这件事情大少爷有没有跟少夫人说过,自己也是不能插嘴的。 于是清明也没有再多解释什么,而是话锋一转,对张木说道:“夜晚凉气袭人,少夫人别染了寒气,清明送你回去吧。” “哦。”张木点点头,抬步跟着清明往回走。 第035章 旧情(一) 清明微微屈着身子,跟在张木一侧,把灯笼往张木的边上打了打,怕夜晚张木看不清楚路,而摔了自己。 林府修葺得并不算奢华,但却设计别具一格,也不乏景色宜人之处,只是在这深夜,又没有现代文明的灯火通明。大部分的地方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什么雅兴的地方。 “你怎的也不睡?”张木随口对清明问了一句。 “少夫人说笑了,主子没回来,做奴才的怎么能睡呢。”清明答道。 “可是你不是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么,还要等着?这般辛苦啊。”张木从来未曾叫人服侍过。只觉得主子在的时候,奴才跟着受苦受累倒也罢了,怎得如今主子不在,不用跟随伺候却也还是不能安睡。 “少夫人体恤咱们下人,咱们下人当然也要尽心地侍奉主子啊。这本就是清明该做的,谈不上辛苦不辛苦的。”清明却也是对林煜峰忠心耿耿,即使主子不在,依旧尽心尽责。 虽然知道林煜峰大抵是不会回来了,但保不准有个万一,回来了呢。再个万一,又喝多了,需要人打理,自己也能及时上手。何况按照以往的经验,林煜峰多半会宿醉不醒,若是真的一夜未归,自己还是得早早地出去寻寻,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说话言语之间,清明就把张木送到了林煜峰的东厢房。 “那如此,清明就先告退了,少夫人你好生休息。”清明站立在门边,弓着身子,给张木打着灯笼言道。 纵然是关心清明通宵不睡,会影响身体健康,但他既然是林煜峰近前服侍的小厮,想来也是聪明知道分寸,又有忠心的。若是说了不睡,那应该是无论自己说什么,他也会等着他主子回来,所以张木也没有再多言什么。 “好。”张木抬步走进了厢房,关上了房门。 香儿晚饭前已经来屋子里收拾过一番,那床被张木和林煜峰蹂躏过的真丝被,也被拿走,大抵是拿去浣洗了,又换了一床新的来。 只是少了林煜峰那么大个活人,终究是觉得房间似乎大了太多。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张木也不知道是真的屋子里空荡荡的,还是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 这次张木没有贪图享受,调皮地趁着林煜峰不在,滚到床铺上放肆安睡,而是老老实实,按照惯例,把桌子上的茶水壶和杯子,尽数挪到旁边的案台上,憋憋屈屈地缩着身子趴在了桌子上。 说实话,张木,你为什么要这么听那个林煜峰的吩咐? 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也算是我为了下午说错话而赎罪吧。 张木心思沉重地闭上眼睛,自己在心里精分地对自己说着话。 比起在林府里坐立不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张木,负气出走的林煜峰,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到了盛夏的末端,过不久该入秋了,但天气却像得了温室效应的病一般,燥热难耐。入夜之后,即使比白天的日头下要凉爽许多,却依然算得上是高温。 汴梁城里多数的铺子已经闭门熄灯,大多数的居民也都睡下了,但是夜市却依旧是灯火通明。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登徒浪子,只要有银钱花的出去,夜市内处处都是热闹的地方。 街道两边的勾栏瓦舍,花样繁复,人声鼎沸。无论是唱曲儿的,说书的,还是站在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婀娜多姿的姑娘们,笑意妩媚地对着来来往往的男人们说着“大官人,来坐坐嘛”的陈词滥调,都更为这夏季多增添了一份燥热。 可是走在算得上熙熙攘攘的夜市街上,与那些各色行人或擦肩而过,或相向而行,林煜峰却丝毫感受不到这汴梁城的繁华与热闹,只觉得心里孤苦寂寥。 身边的人,两边的建筑,看似都在自己周围,却又好像与自己隔着一个时空。这一切对于林煜峰来说,更像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不过皆是虚幻而已。只是他也不知道,究竟虚幻的是眼前的景色,还是自己这个人。 本该燥热的天气,林煜峰却觉得有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渗入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毫无遗漏,一直冷到自己的心底。 从林府走出来之后,林煜峰漫无目的地把汴梁城从东至西,从南至北,恨不得走了个遍,却还是派遣不掉心中的思念和痛苦。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人,林煜峰总是会想起和苏瑾鸢在一起的场景。 其实苏瑾鸢是工部侍郎苏旗家的二小姐,虽然工部权位不高,更多的只是个头衔,而苏瑾鸢又只是个庶出小姐,但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即使与林煜峰相恋,也只是二人偷偷出来约会过几次。 但林煜峰也说不上为什么,却总觉得在汴梁城里处处都是与苏瑾鸢的回忆。 林煜峰十六岁那年,因家中有急事,所以素来低调的林煜峰不得已骑着烈焰在汴京街道上飞驰而过。 即使有小厮跟着驱散人群,却也难免有躲避不及的人,有发生意外的人,更何况那一天,拦在路中间的,是一只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好不容易寻得一块琐碎的鱼骨,便再也不肯走,也实在走不动的黑色狸猫。 眼见着烈焰的马蹄即将踏入狸猫的周围,忽然一女子扑到烈焰跟前,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那只黑色的狸猫。 贸然有人闯入马蹄之下,林煜峰惊慌之余不忘拉紧僵尸控制烈焰迅速停下脚步。 烈焰高高抬起前蹄,整个身子都往后仰着,抬头望天嘶吼一声,林煜峰紧紧握住缰绳才不至于被烈焰甩到马下。 虽然林煜峰受到了惊吓,烈焰也受到了惊吓,但千钧一发之际,幸得林煜峰反应迅速,烈焰也机警又训练有素,否则那女子就要成为马蹄下的一名冤魂了。 惊魂未定之余,烈焰来回小踱着步子调整自己的身体和步伐,而林煜峰则关切地望着马蹄前的女子,怜惜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许是惊吓过度,女子并未立刻答话,而是怔怔地瘫坐在地上,看着蹿到自己身旁的那只狸猫。 林煜峰急忙从烈焰背上跳下来,走到女子身前,继续询问道:“姑娘可有哪里受伤?要不请大夫来为姑娘医治一下吧。” 女子呼吸稍显急促,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微微弓着身子的林煜峰。 那一双清澈而通透的眸子,夹杂着点滴泪水,就这样直直地望进了林煜峰的心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心不知所向,却一见钟情。 林煜峰从来不是矫情的人,虽然通读诗书,却不似林念岭那般书香气缠身,倒是习得了练武之人的英气逼人。今日倒不曾想自己为何这般矫情了起来,在看到女子的那一刻,心里像吹过了一缕春风,和煦温腻,脑海里就飘过了这样的句子。 林煜峰定然不会知道,这会和许久之后,明代汤显祖的心思不谋而合。 “二小姐……”一个丫鬟样的女子从人群中急匆匆地蹿了出来,跑到那女子身边,将其搀扶起来,为其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惊慌失措地问道,“二小姐,您怎么就不顾自己冲出来了呢,若是受伤了,回去老爷就是打死我,我也承担不起啊。” 那女子似乎才回过神来,轻笑着对丫鬟言道:“无妨。” 继而又对林煜峰知礼地低下头答道:“不用见大夫了,我到底没伤着,有劳担心了。” “抱歉,我有急事在身,便冲撞了些,却没料到会差点伤到了你。”林煜峰知道是自己的不是,连忙赔礼。 “瑾鸢啊,你可吓死姐姐了,就算你心善,也不能为了只夜猫犯险啊。”一位穿着稍显华丽的女人也一脸惊慌地走了过来,对受惊的女子关心似的小声嗔怪道,“爹爹好不容易让你我出来逛逛,若是有个意外,可怎么办呢。” 那女子似乎并不喜欢这位“姐姐”的关心,轻扯着嘴角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那位“姐姐”却不打算善罢甘休,转过头对林煜峰指责道:“你是哪家的人,竟敢如此大胆,可知我们是谁?若是冲撞坏了,倒要教你们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姐姐”疾言厉色,似乎不气急败坏地为自己的妹妹出头,就彰显不出她们之间的姐妹情深似的。 第036章 旧情(二) “这是我们林府的大少爷!不是已经与你们赔不是了么,况且是这位姑娘自己冲到马蹄下,怎得现在倒对我们大少爷不依不饶的了?!”见那“姐姐”言语冲撞自己的主子,小厮义愤填膺地站出来反抗维护道。 一听是林府的人,对面的三个女子都微微一怔,而那嚣张跋扈的“姐姐”倒也没了说辞。 林煜峰示意小厮退下,又有礼地对女子言道:“在下林煜峰,今日之事却是在下莽撞了,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回头若是觉得哪里不适,只管到林府来找在下就是。” 受惊的女子微低着头,屈膝行礼道:“家父苏旗,小女子名唤瑾鸢。” 苏瑾鸢的声音轻柔婉转,如人一样清新雅致,似清风拂面。 那是林煜峰第一次见到苏瑾鸢;第一次见到这般如湖边清荷样的女子,娇而不妖,红而不艳;第一次见到这样可以为了一只猫而不顾自己性命的善心。 林煜峰虽然对苏瑾鸢一见倾心,却也不是贸然唐突之人。事后本以为是跟苏瑾鸢遥遥一见,却不想那只是缘分的初开。 正月十五元宵节,可是算得上是汴梁城最热闹的时候了。不仅是家家户户,各个铺子用五彩斑斓的彩带和花灯装饰一番,显得夜晚格外好看,也是因为在元宵节,闺房里的女儿们是可以出游赏花灯的。 才过完年,林丝莹才长到十一岁,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跟着林煜峰和林念岭在道路两边跳来跳去。小孩子本就喜欢热闹,何况是在这普天同庆的佳节里,看着四周都如此漂亮精致的光景。 “哥哥,你们看,这个灯好漂亮对不对?”林丝莹兴高采烈地举着路边一个摊子上纸面用参差不齐的花样糊上的灯笼,给自己钟爱的两位哥哥欣赏。 “是是是,我家丝莹看中的东西都是最漂亮的。”林念岭刚刚十四岁,却已有少年老成的气度,宠溺地对着林丝莹附和了一句,语气里还淡淡地透露着对自己年幼妹妹顽劣的无奈。 “那我们买下了好不好?”林丝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讨好地笑道。 “方才才买了一个大花猫的纸灯笼,怎么没走两步,妹妹又要买?”林念岭一边调笑着,又一边不免为林丝莹的好奇心担忧。 这才刚刚开始逛集市,要是按照林丝莹这个性子,怕是逛完这条街,就把这路上的东西都买了个痛快。银两够不够得倒是不担心,只是怕要派人叫个车来拉货了。 林念岭的想法林煜峰自然也想到了,于是走上前来打趣道:“到底是女儿不好养啊,怕是咱们林府要在今夜为三妹破财了。” 林丝莹知道两个哥哥都在笑话自己,却因为心里高兴,毫不在意,而是得意洋洋地对着二人说道:“有哥哥们在,妹妹自然后顾无忧啊。” 放下手里看中的灯笼,林丝莹并未执意让哥哥们买下了送给自己,而是又蹦又跳地跑到了对面的摊子上,在一堆形态神色各异的面具中挑来拣去。 究竟是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新奇的事物所吸引,转移得快,还是林丝莹十分乖巧,以为哥哥们不愿意为自己置办就放弃了,也许连年幼的林丝莹自己都不知道。 看着林丝莹拿着比她小小的脸上大一些的面具,兴致勃勃地在自己脸上比来比去,林念岭无奈地轻笑着走上前去。 “我和大哥自然会护着妹妹,只是我看书上说,这顽劣的女子啊,老天爷就很想要驯服,经常会让她长得不漂亮,小惩大诫。”林念岭佯装正经地对林丝莹施行“恐吓”政策。 “哼,二哥休想吓唬我。大哥和二哥都是风姿翩翩,丝莹怎么会不漂亮?”林丝莹扬着脑袋,才不理会林念岭的危言耸听。 “这男子和女子的容貌,怎可混为一谈。”林煜峰接过话来,本是帮着林念岭,却又话锋一转,言道,“不过我们的三妹,现在就是个标准的没人胚子了。” 林丝莹一听这话,像是得到了权威机构的认可,更加得意。晃着脑袋看着林念岭,用眼神告诉林念岭,“看吧,就连大哥也帮着我。” “只不过……”就在林丝莹自以为春风得意之时,林煜峰又突然一脸担忧,犹豫地说道,“这日后是国色倾城,还是貌若无言,就只有看天意喽。” 林丝莹一下没有得意的资本,生气地嘟着小嘴,对合起伙来的两个男人吼道:“大哥,你也跟二哥一起欺负我!” 林煜峰和林念岭看着表情变化的林丝莹,相视一笑。 生气之余,林丝莹却并不气馁,大义凛然地在二人面前承诺道:“丝莹以后一定要长成美人儿,才能配得上我两位才俊的哥哥啊。” “嗯……”林丝莹欲言又止,黑溜溜的眼珠子调皮地转了一圈,迅速在四周搜寻着,忽然兴奋地用小手指着不远处的地方,欣喜地叫道:“丝莹定然要比那位姐姐还要美!” 林煜峰和林念岭顺着林丝莹指向的方向望去。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苏瑾鸢素装淡雅地在灯火阑珊的照耀下,说不出来有何吸引眼球的地方,却就是能在人群之中,让人一眼就望见,且视线再也离不开。 对于林煜峰来说,欣喜之余却又觉得妙不可言,一个大男人,竟也渐渐地相信了缘分一说。正应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景儿。 苏瑾鸢梨涡浅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定莲花模样的花灯,似是这冰天雪地之中,独有的春景。 “妹妹这眼睛倒是毒得很,我还真庆幸你不是个男子。”林念岭底下身子,微微侧过脸,对矮自己半截的林丝莹小声说道。 林丝莹满腹疑惑地望着林念岭,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妹妹眼光俱佳,又青年才俊,若是品性稍有不正,怕是要祸害这汴梁城的好姑娘了。” 对于林念岭的调笑,林丝莹又恼又羞,小脸儿倏地就红了起来,对着半不正经的林念岭跺着小脚,言道:“二哥!羞死人了,怎可说出这般没有礼仪的话?!” 林念岭笑意更深了,小声说道:“你我兄妹,有何不能说的,况且旁人听不到的。” 林丝莹撇撇嘴,转脸之间就看到了林煜峰看着苏瑾鸢眉眼浅笑。而苏瑾鸢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也回过头来看着这边。两人相视一笑,倒颇有意犹未尽,心照不宣的味道。 林丝莹眯起眼睛,拉着林念岭的衣袖,悄声说道:“二哥与其担心我,倒不如去担心担心大哥。” 听自己的妹妹这么一提醒,林念岭好奇地转过头看向林煜峰。 林丝莹也跟着伸出脑袋,话是说给林念岭听,但故意放大了声音,叫林念岭身边的林煜峰也听得清清楚楚:“大哥的那双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扑哧……” 林丝莹话音未落,便与林念岭一同笑出了声。 林煜峰闻见二人嗤笑自己,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又尴尬,却无可辩驳,只得摆出大哥的样子佯装训斥道:“好啊,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长兄,如今倒敢合起伙来嘲弄为兄了?看来我真是平日里待你们太过慈善,倒教得你们没大没小了!” 话语里是生气,但却听起来是满满的欲盖弥彰的笑意,就想此时此刻林煜峰想掩藏也掩藏不住的上扬的嘴角一样。 林念岭知趣地领着林丝莹到别处逛去了。随行的小厮和婢女也都被林念岭一同带走,只剩下了林煜峰自己。 缘分到了,想挡也挡不住。林煜峰并未特意搜寻苏瑾鸢的身影,却又在小桥边,与提着莲花花灯的苏瑾鸢不期而遇。 “林公子。”苏瑾鸢低着头,羞涩地行礼,先行开口道。 “苏姑娘。”林煜峰回礼道,“苏姑娘还记得在下。” 本来林煜峰还觉得尴尬,怕苏瑾鸢已然不记得自己,自己贸贸然上去招呼,难免显得轻薄,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但若是就此错过,自己又难免觉得可惜。就在开不开口,如何开口,林煜峰心里又觉得痒痒的,又觉得纠结无比。 苏瑾鸢也眉眼低笑着小声应道:“就像林公子不是也记得瑾鸢么……” 男女互通心意,又年龄匹配,虽然苏瑾鸢的家世比不上林家,且苏瑾鸢又是庶出,难免显得高攀了林煜峰,但林煜峰的心思全在苏瑾鸢身上,那其他的一切也都不算什么困难险阻。 由于林老爷身子渐渐觉得不适,林煜峰渐渐地要接过父亲的担子,包括官职上的,还府里的,所以异常忙碌。一方面是无暇顾及,而更重要的是,林煜峰只想等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再风风光光地迎娶苏瑾鸢过门,而不是在这种时刻,难免冷落、委屈了她。 空下来的日子,林煜峰会邀苏瑾鸢一起品茶赏诗,在湖边赏莲,在山间看枫,却也谨守礼仪,不曾有过分之举。 二人甜蜜的日子也是过了不少,不久之后,边疆辽军犯乱,林煜峰的父亲身体不适,无法跟着杨家将一起上前线。林煜峰自请替父出军,得圣上应允。林煜峰临走前异常繁事缠身,便遣人递了条子给苏瑾鸢,承诺道,“凯旋之日,便是去苏家提亲之时。” 可惜的是,林煜峰并未等到苏瑾鸢的回复,奈何军情不可误,林煜峰便争分夺秒地启程了。 第037章 出走 纵然如此,林煜峰心里自是也明白,苏瑾鸢对他的情谊,与他对苏瑾鸢的情谊是一样的,便也没有去纠结那份有没有说出口的承诺。 一方面是林煜峰本就能力出色,再加上心中有家族的荣耀和心爱的女人,林煜峰初次征战便崭露头角,颇得赞誉。 虽然在出兵前,朝中多有揣测,一是由于林煜峰年纪尚轻,二是林煜峰并不曾有实战经验,怕那之前的侃侃而谈只不过是纸上谈兵。面对着重重压力,林煜峰却依然果断从军而行。 林老爷病倒,林家总要有人站出来子承父业。既然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不如早点在朝中为自己立威,况且林煜峰对自己信心满满,这次又是跟随杨家出征,是保家卫国的好机会。 而结果自然是捷报频传,声名大噪,不负亲近之人的众望,又狠狠地扇了怀疑之人重重的一耳光。 数月之后,林煜峰随大军凯旋而归,汴京城全城百姓拱手相迎。 皇帝加封,光耀门楣,一时间林府门庭若市,前来贺喜的人应接不暇,林府上下更是喜不自胜。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林煜峰的预料之中,但林煜峰却丝毫没有大将军大胜而归的喜悦之情,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自己与那些不幸染血沙场的战士一起牺牲在战场之上,而不用回来面对他做梦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在一个月之前,李侍郎的长子迎娶新婚,而新娘正是与林煜峰情投意合的苏瑾鸢。 本以为这次回来,便可以促成良缘,与苏瑾鸢一起携手白头,却不曾想就这般错过了。 从满心欢喜到心沉入湖底,林煜峰没有心思去质问苏瑾鸢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等自己回来,问苏瑾鸢,自己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与其说是不想知道,倒不如说是害怕的情绪更甚。有些理由,他怕自己虽为一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依旧承担不起。他怕这一切浮光美景,不过是自己的黄粱美梦。 大梦初醒的林煜峰,经历了情感上的大起大落,没有自暴自弃。因为林府上下还需要他坐镇,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条件因为自己的情绪而放任自己,只是心中的伤口撕裂得太深,以至于那曾经春花烂漫的出口被腐烂拥堵,再也不曾走进过任何人。 一直到林老爷病重,眼看着一天天憔悴下去,母亲为自己寻来了与江映雪的这门婚事。为父亲冲喜,孝字当头,自己再没有任何合适的理由拒绝,况且自己当真已经年岁不小,需要成家了。不然无论是奶奶,母亲,还是病重的父亲,都放心不下。 知道无法拒绝,林煜峰只得接受。他本可以好吃好喝地待着江映雪,反正只是个女人而已,也没有人能逼他与江映雪举案齐眉,可是他却反其道而行,只是因为…… ******************* “大少爷?大少爷?” 清明找到林煜峰的时候,他正宿醉地趴在街道上最有名的勾栏——梦停轩,前台看戏的案台上。这是林煜峰常来的场所,他这番模样,清明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所以见林煜峰彻夜未归,清明寻摸了几个地方,没有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林煜峰。 梦停轩,让梦停留的地方,大概这样的舞文弄墨的好名字,也吸引来了不少曾经存留过美梦,却最终化为了泡影的离人。 这里的老板生意做得大,轩里听曲儿的,唱戏的,时不时还有从西域来的歌舞伎在这里盛舞,当然轩子里也包含了妓倌,只是那里不是林煜峰会涉足的领域。 “大少爷,可随我回府吧?”清明架起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林煜峰,小声劝道,“少夫人一直很挂念您,一整宿都没合眼呐。” 林煜峰半抬起眼皮,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吩咐道:“去客栈。” 清明看着林煜峰一夜酒醉,略显憔悴的样子,轻叹一口气。了解林煜峰的性子,他不愿意回府,清明也没有再劝,只得扶着他到附近的客栈里休息下了。 清明虽然未亲眼见到张木一整宿都没合眼,但他确实猜得*不离十。 ************* 林府的东厢房内,香儿小心翼翼地用煮熟的鸡蛋在张木大熊猫一般的深黑色眼袋上打着圈。 “大少爷还没回来吗?”张木愣愣地吐出了几个字,好像关心又好像事不关己。 “嗯。”香儿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清明已经出去寻了,想来不会有事,少夫人尽可安心。” “少夫人这又是何苦呢。虽然担心大少爷,可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好啊。”看着那原本是好看卧蚕的位置,如今变成了被打肿了的狗熊眼,香儿对目光呆滞的张木建议道。 张木没有答话,只是一脸愁苦,犹如深闺怨妇一般。 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时代,一个人出去了,联系不到,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对室友的担心,加上对自己行为的自责,随着时间的流逝与秒俱增。张木一晚上辗转反侧,似梦似醒,迷迷糊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只知道天色大亮之后,自己浑身疲倦不堪,像是刚做了一夜的体力活。 “这是厨房里新做出来的紫芋酥。听说滑而爽口,甜而不腻。我想着少夫人想必心里涩涩的,吃点甜的,也能好过些,便给少夫人端了一碟。少夫人尝尝,可还合心意?”香儿笑着把还热乎乎的紫芋酥搁置到张木面前。 “好。”张木吃着香甜可口的紫芋酥,嘴里却没有滋味儿。 夜里没睡好,身上乏得很,心里又不畅快,张木整个人都恹恹的。 梳洗完毕,又吃过点心,喝过茶,张木又开始了百无聊赖的一天。方才清明回来禀报,说是林煜峰在客栈里头住下了,暂时不会回府。清明说着是因为林煜峰醉酒,怕传染给自己酒气,但张木却知道,林煜峰是为了躲开林府,躲开自己。 宁愿住客栈也不愿意回家,张木再一次被深深的鄙视了。 张木现在心里头没有了林煜峰自轻自贱,或是喝醉昏死街头的担心,却徒增了一抹生气。自己也不是什么母老虎,弄得跟多大仇多大怨似的。 有的人已经死了,但他却还活着;有的人虽然活着,但是……他早就该死了…… 张木一个人在园子里晃荡着,撇着嘴欣赏着眼前变得一点也不美好的景色。明明花香柳绿,湖静荷恬,却都在张木的眼眸里没有了本该有的情致。 若自己当真是一个古代的大小姐,想来在家里服侍服侍夫君,绣绣花,看看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清闲。这一两天得倒还好说,长此以往,恐怕自己的头上就该长出带毛的蘑菇了。 夏风习习,吹起微微凉意,张木闲庭信步之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传来阵阵笛声,辗转缠绵。时而如海燕破浪,时而低眉婉约,戚戚诉诉,娓娓道来,似有一番惊天地的故事,却又在轻描淡写之间被掩盖得风轻云淡。让闻者也不由自主地跟随这犹如昆山泣露般的笛声,心情微微起伏荡漾,却又波澜不惊,仿佛俗尘间的一切皆可化作随风飘散的淡淡思绪,不必过往而纠。 张木随着笛声来到荷花池畔的素心亭,就见到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林念岭,手持青绿色玉笛娴静自若地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 遥遥望去,白衣翩然,风姿绰约迎风起,水面涟漪芙蓉迷,群芳无艳,耳畔回鲜,飘摇一曲何所似,宛若水中仙。 第038章 谈心 张木循着湖边的小路走到亭子的入口,轻声细步地迈上亭子的台阶。 觉察到身后有人接近,林念岭停止了吹奏,把笛子在手中顽皮熟稔地打了一个圈,别在腰后,转过身来看着来人。 “我……打扰到你了?”听到笛声戛然而止,张木有些尴尬地问道,生怕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又煞了风景。 “怎会,长嫂说笑了。”林念岭温和地笑道,“只是恰巧一曲吹完了。” 张木回想了那一段旋律,若说是被打断也可,若说是故意留白引人遐想,回味悠长倒是也可,她本人不通音韵,只是觉得好听。 “你方才吹奏的是个什么曲子,从哪里习来的啊?”张木好奇地问道。 见张木认真的表情,林念岭谦虚一笑:“小弟随便一吹而已,并不见得出处。兴致到了,曲子便到了,吹得尽兴了,便也就停了。” 原来是自己随便吹的。随便一吹就这么好听,唉,古代人倒也是有古代人的厉害。不过说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们闲的,又不像我们从小就要被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综合蹂躏,要是二十年只是吹吹笛子弹弹琴,念念诗,说不定自己现在也是个能够附庸风雅的人了。 张木在心里偷偷瞎琢磨,林念岭的注意力却在自己长嫂那原本娇嫩的鹅蛋脸上,顶着的两枚鸡蛋大的黑眼圈上。 “长嫂。”林念岭轻声言道,“大哥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是心有千结,暂不得解。长嫂勿要怪罪,也无须担心。长嫂既已嫁入我林府,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不要操之过急。” “啊?”张木抬起头来,看着林念岭指了指他自己脸上的眼睛位置,才回过神来自己为何会黯然神伤至此地见到此人。 “哦。”见林念岭规劝自己,张木也顺势迎合了句,“贤弟说笑了,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见张木不愿多言,林念岭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张木移步到亭子正面,面对着湖心。平静的湖水不见一丝波澜,却也不显得死气沉沉,好像把一切生命力都安放在自己广阔的胸膛里,正如这亭子的名字,让人一望便可静心。 “长嫂也喜欢站在湖边?”林念岭上前一步,站在张木身旁,见她似乎比方才要身心舒畅一些,便随口问道。 “厚德载物,上善若水,虽谈不上特别喜欢,但也心有所往。”张木转过头对着林念岭轻笑。 “水乃阴柔之物,却又拥有摧毁万生的能力,刚柔并济,阴阳相和,实是妙极了。”林念岭跟着赞许道。 “公子美如玉,性谦莫如水,倒是与你一样。”张木歪着脑袋顺势夸赞起了身旁的人。 林念岭谦和地笑道:“长嫂过誉了,其实论长相,论人品,自然是大哥更高些。” “他?”张木努努嘴,“我可真没看出来。” 不过是个有着空的花皮囊的人,内里却跟蜂窝煤一样又黑又都是心眼儿。林煜峰要是有林念岭一半的为人着想体贴细致,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大哥……不太喜欢表露自己的心意。”林念岭略有所思地为林煜峰辩解道,“因为是长子,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要请长嫂多关照呢。” 张木莞尔一笑:“我既已经加入林府,自然会帮衬他的,贤妻之道,理当如此。况且林家上下待我不薄,我自不当辜负。尤其是二弟,有这么一个当甩手掌柜的哥哥,恐怕你也为我,为我们的婚事,操了不少心吧。” “诚如嫂嫂方才所言,分内之事而已。”林念岭言道。 “既然二弟叫我一声长嫂,必然视我为亲人,我亦视二弟为知己。只是我心中有一小小的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问得多了,二弟不要怪我唐突才好。” 林念岭接道:“嫂嫂尽管说来便是,我必定知无不言。” 张木侧转过身,小踱了两步,好奇地说道:“我虽然刚入府不久,但对林府还是知道一些,爹爹也曾经是武将,可是为何二弟……你看起来只是颇通诗书和音律,倒是不像在武学和兵法上用过心?” 林念岭转过身,看着张木解释道:“这就要亏得我有一个担当的好哥哥了。 其实大哥与我看起来虽然性子不同,但都不喜欢被凡尘俗世缠身。奈何父亲这一病不起,林府需得有人支撑,于是就形成了母亲主内,大哥主外的局势。我和三妹思莹得以过的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忙里偷闲,乐得逍遥自在。 我也就在大哥的婚礼之时略尽微薄之力,所以实在谈不上辛苦。” “怪不得,我想着如今的言官怕是比武将要受得受宠多一些,二弟博才广识,却似乎也不见谋得一官半职。”张木若有所懂地点点头。 林念岭轻笑着言道:“人生在世,难得逍遥自在,我可这般躲懒的人,实在受不了官场的束缚。” 张木微微侧过头,思忖着问道:“只是父亲曾经是高官,你纵然不喜欢,皇上也会轻易放过你吗?毕竟,能者多劳,智者多虑,良将难求,纵使你故意谎称无才无德,皇上又怎会轻易相信呢。” “嫂嫂为人处事深思熟虑,洞若观火,只是当今我大宋国运昌盛,有天波府杨门一家忠烈,又要我大哥林煜峰一辈新生保家卫国,良才也算是无缺。况且皇上对父亲还算得上敬重,也不曾逼迫我些什么。只是难保圣上会疑我林家忠心,故我也会经常被召入宫中,陪皇上皇子们闲谈一番,或是教教王族贵族们诗书通理罢了。” 闲谈?伴君如伴虎。林念岭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这闲谈也到底是闲不到哪里去吧。教王族读书,大概也就是个兼职的太子傅?算了,我也不知道太子傅是哪个朝代才有的官职,为了避免起什么事端,我还是少问为上。眼前的这一家子可都是陪伴圣驾的人,即使古人没现代人脑洞开阔,恐怕也不是好糊弄的。 张木用袖子轻轻拂了拂亭子边的漆成朱红色的边沿,刚想一屁股丢下去,像辛苦了一天自己狠狠地把自己丢到沙发上一样,却看见自己飘扬的丝绦腰带,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于是立即放慢了自己臀部的下移速度,端庄地做了下去。 “嫂嫂的疑问,便只是在于我为何没有在朝为官?”见张木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荷花池畔,林念岭有些困惑地问道。 张木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五官隽秀的林念岭:“不然呢?” 林念岭搪塞地笑笑,拂起身上的长衫,坐在了一旁,言道:“无事。” 林念岭欲言又止的神情,张木看的一清二楚。 眼眸平行一动,张木就猜出了个*分。之前的话题不外乎是关于眼前人的哥哥——林煜峰的,而自己作为林煜峰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是在古时候,女子理应一切以自己的丈夫为先,所思所想也应该无外乎是自己的枕边人。 林念岭之前所言所讲,也都是明里暗里地在暗示自己的哥哥有多优秀,好像生怕我误会什么似的,现在又言尽于此。加上昨天晚上林煜峰的异常举动,不难猜到,林念岭是觉得我会问——林煜峰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吧。 “你大哥……”张木停顿了一下,有一丝犹豫地问道,“是不是有了其他喜欢的姑娘了?” 既然你觉得我会问,我便问了,一来了却你一桩心事,二来,也了却了我心里的一桩疑惑。虽然他喜欢不喜欢谁,为什么没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而是娶了江映雪,这些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作为不好奇会死星人,我还是希望知道的。 再说了——林煜峰能文能武,似乎是个全才,我要是以后想要在他身边安身立命,不抓住点他的什么把柄的,也没有个什么靠谱的保障啊。感情是最容易攻陷的软肋,说不定我掌握了他的小秘密之后,他就可以为我所用了。 张木在心里偷笑一声,咳咳,我才不是为了以后能捉弄他才来别人这里挖他的伤疤的,我才不是,只是顺便,只是顺便! 第039章 老妪 本来“江映雪”没有发问林煜峰的事情,林念岭还有些揣度。 昨天林煜峰负起出走,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大家之内,就是这样的不方便,好像所有人,尤其是几个主子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到所有人的眼前,被人监视着一样,而有些消息是故意恶意被传递,而有些则是不胫而走。无论是哪一种,林煜峰出走,一夜未归,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只是看“江映雪”早上出现的这个样子,林念岭就知道定是一夜未眠,不用细想也可知道是为着林煜峰之事。 或愁,或气,或怨,人之常情,便是想寻个人说说话,问明白事由。可这位大嫂却避而不谈,反而关心自己为何不在朝为官这样的闲事。是当真不在意,还是性子太倔强而装作不在意? 然而转瞬的功夫,这“江映雪”却又问了,是心急如焚藏不下去了,还是顺着常人的思路故意而为之,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对于眼前的这位大嫂来说,从入府进门开始,似乎就与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一样,行为举止言谈都让人觉得古怪,却又实在挑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合适。她问与不问,似乎都说得过去。 林念岭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离奇”而又“神秘”的女子,只觉得“有趣”。 “大哥此前确实有一位钟意的女子。”林念岭毫不避讳地答道。 张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林念岭,准备仔细听听这刀枪不入的林煜峰有何魂牵梦绕的红尘事,只恨得现在找不到小板凳、葵花籽和爆米花,这些听故事必备消磨神器。 虽然在二人感情之间,林念岭算是旁人,但是稀里糊涂地跟林煜峰在一起,似乎对“江映雪”不公平。更何况林念岭知道自己大哥对苏瑾鸢的情分有多深,或许知道事情始末之后,“江映雪”才算得上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而且如果“江映雪”想要知道,她迟早会知道,与其听别人说,不如由林念岭说。毕竟他对自己的分寸还是又把握的。 林念岭详略得当地对张木说道:“那是曾经的工部侍郎,苏旗苏家的二小姐——苏瑾鸢。二人初次相遇是在汴京的大街上。那日大哥回府赶得急,烈焰差点踩到当街的一只大花猫,是这位二小姐奋不顾身地从人群中冲出来,以自己的身子护住了那花猫一条性命。若不是大哥骑术娴熟,烈焰又是千里良驹,恐怕那苏家二小姐和花猫一起就要葬送在烈焰的铁蹄之下了。” 张木惊奇地眨了眨眼睛。 “不顾自己生死,就为了救一只花猫?是……她家的猫吗?”张木觉得不可思议地追问道。 “似乎只是街上的一只流浪猫。苏姑娘心地良善,当时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听说大哥下马之后,她还在惊吓之中,可见是无意而为之的。也因为这件事情在坊间传得很开。我也是听说的,你也知道大哥的性子,他断不会随便与人说这些事,不过应该也和当时的情况差不多。我想大哥也许就是因为苏姑娘这样纯净的性子才对苏姑娘一见倾心的吧。” 张木扯了扯嘴角。 这岂止是心地善良,简直是如来佛祖在世吧……在21世纪新闻大爆炸的时代,车下救人的人还是可以上头条,说明还是算少数的吧,怎么穿越过来还遇到个马下救猫的?! “那后来呢?”张木问道。 “大哥一表人才,里貌皆为出众之辈,苏姑娘对大哥也是温婉多情,二人情投意合,只是天不假年,父亲患病,边境辽兵来犯,以大局为重,大哥投身战场。虽然大哥学识渊博,但带兵打仗终究是没有什么资历,况且刀枪无眼,谁上战场不是提着脑袋在过活,能不能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不可预知的。适时苏姑娘的父亲被人揭发贪污受贿,结私营党,家道眼见中落,苏姑娘被许配给了张侍郎,张侍郎从中说合,联朝中多名朝臣之力,才保得苏家。后来大哥凯旋而归,苏姑娘却已为张娘子。” 林念岭言语间带着些唏嘘哀叹。 人世间的阴差阳错,或许才是最让人扼腕的地方。 “这么说来,倒真是至善至美又至刚至性的女子……”张木一边嘟囔着言不由衷的赞扬附和着,一边仔细回忆联系着林念岭说的事情的经过,若有所思地问道,“只是……你刚才说苏瑾鸢是苏家的二小姐,那她还有个哥哥?” “非也,苏家并未有子嗣,苏瑾鸢上面唯有一个姐姐。”林念岭如实答道。 “那她姐姐那时候已经嫁为人妻?”张木继续追问。 “也没有,苏瑾鸢嫁出一年有余,她姐姐才出嫁。但即使苏家长女最终嫁得良婿,又是嫡出,但苏瑾鸢终究是挽救了苏家一大家子的性命,所以并未因为庶出的身份被人看不起,甚至在苏家的地位比她的长姐还要高。” 听了林念岭的回答,张木转眼问道:“那这些后来的事情,林煜峰也知道吗?” 林念岭轻轻摇了摇头:“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我没有刻意地问过。对于苏姑娘的问题,大哥一直很回避。” 张木眉头微蹙,像是在推理着什么。 见对方似乎还有疑问和困惑,林念岭轻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吗?” 张木抬起眼眸,眉眼笑着遮掩了过去:“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世间少见的女子,没有娶到手是你大哥没有福气。” 其实她也说不好有哪里不对,但总是有什么地方觉得怪怪的。 罢了,反正林念岭也是听说的,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也是正常,又不关自己的事情,想这么多做什么。这地方起了头皮屑又没有去屑洗发水,愁掉了头发也没有人会心疼。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并不在于得到,或许拥有过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林念岭打趣地对张木恭维道,“再者说,大哥娶了嫂嫂,谁知这是不是另一层福气呢。” 张木低眉浅笑,心里却滑过一丝惆怅。 虽然我不知道,林煜峰没有娶到苏瑾鸢是不是福气,但是他娶到我,一定是祸。就像白娘子和许仙,本就不用身份不用界限的人,就不该有缘分。我和他,连一个时空都不是。 “少夫人。” 一个声音打断了张木和林念岭的谈话,那声音虽然沧桑却带着威凛。 张木循声抬起头,见一老妪仆人装扮的模样,但又比普通穿着粗布的下人显得穿着要好上一些。老妪微微低着头,眼睛却是平视着前方,嘴巴似乎是天生的下八字,整个面目看起来威严又不近人情,好像连皱纹都带着煞气。 张木站起身来,一脸茫然,只当是哪位老仆人有事要跟自己交代,并未过分用心。 “容姑姑。”相对于张木的淡定,林念岭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狐疑,对老仆的态度也相对恭敬,似乎彰显出老妪并非府里一般的仆人。 “二少爷。”老妪面不改色,对林念岭行了个相对随意的礼节,依旧满脸肃穆,语气僵硬,像是训练有素面若木头,杀人不见血的刺客。 “少夫人,老夫人有请。”老妪对张木言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像是个被人上好了发条的玩具。 “啊?”听到老妪口中的“老夫人”三个字,张木猛然一怔。虽然不曾与这位年事已高的奶奶交往过几次,可是对方的古怪脾气和对自己的态度,自己也是了然于胸的。这突然间差人叫自己过去,不知是所谓何意啊…… 相较于张木的呆愣,林念岭似乎猜出来了大概,上前一步,面露担忧之色,对老妪问道:“奶奶可有说,是何事叫嫂嫂过去?” 老妪看了一眼林念岭,眼睛又迅速回归到平视的视角,机械地说道:“老夫人自然是要好好教导少夫人,二少爷不必挂心。具体是因为何事,老奴也不便多话,还请二少爷见谅,少夫人只管随老奴前去便是。” 张木扭过脸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站在身侧前的林念岭。 “我今日还没有去给奶奶请安,不妨姑姑引路,我去与奶奶聊聊天。”林念岭笑着言道。 “二少爷有孝心自然是好事,老夫人想必也愿意和二少爷聊天。只是老夫人今日特意差老奴前来,只是为了单独见见少夫人一个人。二少爷也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今日若是有旁人在场,怕只会让老夫人不悦。二少爷想要孝敬老夫人,也不急在这一时。还请二少爷不要为难老奴。” 看出林念岭有意随张木前往的意思,老妪不慌不忙地阻拦道。 容姑姑是林老夫人的贴身侍女,仆人和主子的一样,一旦主子在府中地位举足轻重,仆人自然也是不好惹的,所以主仆一心,正是这个道理。 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老夫人是不会随便叫容姑姑出来传话的。 而自己的奶奶是什么性格,面前的这位容姑姑又是何种性格,林念岭都再清楚不过。 第040章 规矩 所以即使忧心忡忡,却也无力干涉,若是惹怒了奶奶,适得其反,那“江映雪”可就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张木看着林念岭忧虑万分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再看看站在自己对面面无表情的“容姑姑”。虽然自己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但似乎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无妨,既然奶奶要见我,我去陪陪奶奶便是,还请姑姑带路吧。”张木上前一步,说给老妪听,也说给林念岭听。 既然林念岭挡不下来,那就不要为难他了。更何况那一位老太太,虽然脾气古怪,但总不能张嘴吃了我吧,我身强力壮的有什么好怕的。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死早超生。 “请少夫人随我来吧。”容姑姑语气严厉地应道。 那样子不像是个跟主子说话的仆人,而是带新来的魂魄进十八层地狱的小鬼。 张木跟在直挺挺地走在前面的容姑姑身后,不服气地拱了拱鼻子。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位姑姑,总让她想起儿时电视剧《还珠格格》里面的容嬷嬷。 管你是容嬷嬷还是容馍馍,你要是敢拿针扎我,我可不会看你年纪大就手下留情的。 看着一前一后,一仆一主离开的背影,林念岭忧心地轻叹一声,只能盼你自求多福吧。 “老夫人,少夫人到了。”容姑姑对着林老夫人行礼,姿势和语气倒是恭恭敬敬。 林老夫人穿戴整齐,虽然没有林煜峰和张木大婚之后前来请安的时候穿戴那般奢华,却也是姹紫嫣红的紧。 当真是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喜欢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衣服,这点跟我妈倒是像。 容姑姑完成老夫人的“领人”任务之后,就自觉地退到了一边站着随时候命。 张木看着微闭着眼睛,手里依旧转着那串佛珠的林老夫人,似乎已经等候自己多时了。虽然心里很是不情愿,但脸上却是满脸堆笑,语气极尽殷勤地对老人家行礼问候道:“奶奶早啊。” 林老夫人半抬起眼皮,不屑地扫了张木一眼,对于她的晚辈对长辈撒娇的笑容和软语完全不感冒。 “今儿怎么不跪了?”林老夫人语气平和又透漏着讽刺地说道。 张木一时噎住,随后莞尔笑道:“那日只是映雪一时紧张过了头,才出错了礼数。自那之后,映雪一直记着奶奶的教诲,丝毫不敢懈怠,还请奶奶……不要见怪了。” 张木边说边用明亮的大眼睛观察着林老夫人的颜色,希望能洞察出老人家究竟欲意何为。 但或许是林老夫人城府太深,喜怒不形于色,又或许吃斋念佛的人,脸色历来都是一个样子,所以张木并未得果,只是大概可以确定,老夫人似乎还是不太高兴。 “你记着我的教诲?我教过你什么啊?”林老夫人问道。 张木微微低下头,有一丝紧张地答道:“奶奶虽然不曾明确指点过映雪什么,但是林府家大业大,将门之后,定然讲究礼数周全。而且当日映雪行错了礼,见罪于奶奶,奶奶佛心人性,本该温和慈爱,却对映雪大发雷霆,可见把这礼数看得是多重要。所以映雪时时记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也时时警醒着自己注意礼数。” “时时警醒着自己注意礼数?”林老夫人反问着重复了遍张木的话。 张木低着头,神色慌张,听出了林老夫人语气中的不友善。 “是……”张木小声应了句。 “放肆!”林老夫人突然一掌拍在了身边的案台上,对着张木生气地吼了一句。 “奶奶……”张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女子素来以妇德为上,我可以不计较你行为举止粗鄙,言语无状,但是你这婚后才几天,竟然就可以把自己的丈夫气到离家不归,你可当真是本事!如若这也是你无心之失,那你方才所言,时时警醒着礼数便是诓我这个老太婆,若是你方才所言都是真话,那你江家的礼数,可真是让老身叹为观止啊!” “奶奶,那日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是他自己彻夜不归……”张木刚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又小声嘟囔了句,“又不是我不让他回来的。” “还敢顶嘴!”林老夫人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耳聪目明。张木的小声嘀咕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才入府几日便敢对我没大没小,公然顶撞,我若再由得你造次,这林家上上下下岂不是日后都要随着你姓?!”林老夫人生气地对张木训斥道。 完蛋了,这台词感觉好熟悉啊,她该不会一生气就下令,让家丁把我抬出去乱棍打死吧……就算不打死,赏我个一丈红,我这花一样的人生也就大红灯笼高高挂了啊……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张木连忙服软:“奶奶这样说真是要折煞映雪了。映雪一直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了些什么,此前在江府,爹爹也多有斥责,只是映雪生性顽劣,并未好好改正。如今在林府酿下大错,还请奶奶宽恕,日后……日后必然好好侍奉公婆,侍奉相公,再不使性子了。” 张木偷偷抬起眼睛观察林老夫人,又补充道:“奶奶,映雪真的指点错了,还请奶奶给映雪一个机会,也莫要因为这件事再生气了。妄动肝火,对身体不好,可不是叫人心疼么。请奶奶万事以自己的身子骨为重啊……” 林老夫人微微坐直身子,鼻孔里轻轻哼着气,半晌没有搭话。 或许是因为屋子里禅意浓厚,林老夫人像尊穿红戴绿的佛像,而容姑姑是站立守卫在身边的罗刹,整个屋子静悄悄的,让张木觉得不寒而栗,每一秒钟都要被冻掉几根汗毛。 “你也别说奶奶不疼你们晚辈。看在我大孙子的面子上,我且给你一次机会。” 在张木掉完了汗毛准备掉头发的时候,林老夫人终于松了口。 张木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 林老夫人一个大转折,让张木刚滚回到胸腔里的心脏,又一个跳高蹦到了嗓子眼儿里。 “你方才说你在江家的时候,你爹爹也有管教过你。可是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成效。我林家的长孙媳妇,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老身的这把老脸丢掉倒也无妨,只是你教我那孙儿可如何立足。” 林老夫人顿了顿,嫌弃地继续说道:“我且不追究你父养不教的过错,既然你已经嫁入我林府,我便好好替你父亲管教你,不然你怎么能配得上我孙儿。” 管教我?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词儿…… 张木低着头蹙着眉毛担惊受怕,胡思乱想。 “少夫人,老夫人德高望重,能够愿意指点你,是少夫人修来的福气!”看张木没有反应,站在一旁的容姑姑发话宣称道。 张木猛然回神。 这个时候能说不吗?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现代,奶奶发话了,也不好反驳吧…… “是……映雪谨遵奶奶的安排。”张木有些委屈地低头行礼应道。 “嗯……”得到对方的认可,林老夫人心满意足地身子微微后倾,半眯着眼睛。 虽然林老夫人不苟言笑,但张木总觉得她暗藏着一副小孩恶作剧成功了的兴奋感。 与其纠结林老夫人究竟是不是童心未泯,倒不如好好筹谋筹谋自己的未来。 诚如林老夫人所言,这才几天的时间,事情就一件接一件的。林老夫人的管教……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管法。 张木耷拉着眼皮深深地在心里哀怨。 都怪林煜峰那个杀千刀的!大男人家家的怎么那么小气! 张木预感到了林老夫人的这个管教并不寻常,但没想到这个管教并不是她老人家亲自出马,而是由罗刹嬷嬷容姑姑代劳。张木也没想到,在出了林老夫人的屋子那一刻,管教便开始了。 “少夫人,这已经是你弄掉的第三个罐子了,您却才刚刚走出十三步。” 张木的眉毛、眼睛、嘴角都无一例外地撇成了下八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面上粉碎碎骨的罐子的残骸,以表示自己心里的忿忿不平和对古代这些繁文缛节的厌烦。 “等待会儿到了少夫人的房间,这一路上少夫人弄掉了多少罐子,都要自己打扫干净,而且这损失的银钱,也要从少夫人日常的开销里扣除。”容姑姑双手交叠看似随意地搁置在腹前,挺胸抬头,眼神平视着前方而非张木,语气严厉地对张木念叨着。 “少夫人别怕,等会儿香儿会帮您收拾好的。” 主子受罚,做奴才的自然少不了遭殃。香儿也被传唤到跟前,跟她的主子一起好好学规矩。 第041章 规矩(二) “这是老夫人在教导少夫人做事,旁人不得干涉,不得插嘴,否则就是以下犯上,家法伺候。”容姑姑一丝不苟地颁布着“游戏规则”。 香儿本想偷偷帮衬着张木,好叫她宽心,谁知容姑姑比张木的耳朵还要好使,香儿刚悄悄凑近张木,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句,却也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香儿被容姑姑一句话噎得默默退到了一边。 本来就是自己的不是,也犯不着把香儿扯进来,张木只得自己扛下未知的哑巴亏。 “知道了。”张木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尴尬地撇撇嘴。 容姑姑手一伸,一旁捧着“教具”的小丫鬟就把一个罐子递了上来。 似乎知道张木定然十分不擅长纹丝不动地走路,容姑姑特意吩咐了若干人等捧着罐子跟在自己和少夫人身边。那队伍直溜溜地排成了一排,一眼竟也不容易望到尽头。 这等细腻的心思,要是不用在正道上,而是花费在了类似于“整人”这种恶俗的事情上,真是人类的大灾难啊。 张木翻着白眼看容姑姑面目凝重地把一个新罐子顶在张木的脑袋上。 既然知道张木会打碎一笔罐子,容姑姑用的也不过是再便宜不过的垃圾货。只是再便宜的东西到底是个罐子,体积和密度在那里放着,质量又哪里会轻得了。 被封建势力压迫着的张木默默在心里翻身农奴把歌唱,眼珠子都要翻到了天灵盖上。 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过这位面目铁青的老大娘很多很多的钱…… “砰!” 没走几步,又是众人熟悉又清脆的响声。 这下容姑姑还没有斥责,张木就先撂挑子不干了。 “不练了不练了,走路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到达目的地嘛,我只要不正不斜地走过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要求走路的时候顶着这个破玩意儿而不会掉啊,简直就不是正常人能做的事情嘛。”张木抱怨连天,恨不得一屁股拍在地上撒泼。 我要是有这本事,就不用摆摊给人算塔罗了,直接进杂技团了好了,说不定还有机会上春晚。 张木一抬眼,就是容姑姑乌云密布的沧桑脸。 “少夫人。您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仅仅是您个人,而是整个林府的体面。” 张木的五官都拧到了一起,对着凶巴巴的容姑姑怒目而视。 走个路而已,怎么还就关乎到体面的大事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而且刚刚少夫人一共走了十三步,老奴却走出了二十一步。少夫人这步子太大,难免显得没有教管,请少夫人随后注意。” 容姑姑丝毫不为张木的怨气所动,继续挑着张木的不是。 要不是自己是个尊老爱幼的五好青年,要不是自己是个素质良好的新新人类,要不是现在手上没有刀,张木才不会只是这样干站着,跟容姑姑大眼瞪小眼。 “请少夫人重新上路。” 面对张木小李飞刀一般的眼神,容姑姑面不改色,荣辱不惊。 见张木依旧用不作为来反抗的时候,容姑姑继续用千年不变皈罗刹表情,和万年不变的催命语气说道。 “请少夫人重新上路。” 张木紧咬着下嘴唇,刚想要分辨,却被香儿轻轻地拽了拽袖子。 张木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香儿,知道自己现在代表的不是张木,而是江映雪——江家的大小姐,林府的少夫人,如果由着自己的性子,不知道会为自己以后埋下多少祸根,更何况还有江家的声誉和前程。 算了,入乡随俗吧…… 张木从鼻孔里轻哼一声,看着直挺挺的容姑姑,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新的罐子,又在手里掂了掂,左右端详了一番,愁眉不展地抱怨道:“这怎么做得到啊。” “旁人做得到,少夫人自然也可做得到。而且一定要比旁人做得好,方能显得少夫人的身份。”容姑姑语气生冷地说道。 张木一挑眉毛,这是所谓的欲戴王冠,必成其重的通俗版? “旁人做得到……”张木斜看向容姑姑,微微抿着嘴角,“那姑姑,想必也是精通此道的?” “老奴不敢承蒙少夫人的夸奖。”容姑姑声色厉荏地答道。 “做的好就是做的好,您侍奉了奶奶那么久,自然受得起我的夸奖。” 张木把玩着手里的罐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只可惜……我向来以为,人应该以修缮内在为上,所以并不曾在这些外表形式上用心,难免显得笨拙,不得要领。姑姑若是不嫌弃,能否以身做例,我也好有个见识。” “少夫人言重了。少夫人有事吩咐,老奴自当照办。” 容姑姑爽快地应下了。随即伸出手,丫鬟识相地把一只罐子递到容姑姑的手上。 “姑姑请。”张木恭敬的样子却掩盖不住准备看好戏的心情。 “平心,静气,抬步,步步生莲,步步亦趋,手不可摇摆过盛,身体不可高低抖动……” 容姑姑顶着罐子走在张木的前方,身教不忘言传。 本来张木对于容姑姑的这项技能是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想要趁这个机会试试容姑姑。 容姑姑若是自己都做不到,那张木就有正当的说辞推脱掉这一项规矩; 若是她做得到,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台阶,张木巴不得容姑姑在那里跌个踉跄,哪怕推辞不掉,看个热闹也好; 再再不济……自己这一路都要顶着破罐子,找个始作俑者陪着自己一起受罪,心里也好受些。 可是当容姑姑步伐稳态地迈上台阶,又迈下台阶,似仙人掠过平地,蜻蜓点水一般轻盈自如的时候,张木彻底惊呆了。 张木目瞪口呆地看着容姑姑端庄典雅的步伐,虽然身态衰老,衣着简朴,但却嫣然生姿,大有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样子,显然完全没有把容姑姑的“循循教诲”听到耳朵里面去。 我了个上天入地大你去啊!还真能顶着罐子走得这么稳当,我一直也只是在电视上看到少数民族和国外的民俗传统有这样的妇女,这会儿子是真的见到活的了!看起来是很有范儿啊! “少夫人……”香儿悄悄凑近张木一些,小声提醒着惊诧中的张木。 张木回过神来,用手抱着罐子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容姑姑时不时会回头查看下这位喜欢投机倒把的“少夫人”,转身之时那罐子却依然稳稳地扎在头上,让张木甚至怀疑容姑姑是不是作弊,偷偷在罐子底部抹了502万能胶。 每次容姑姑回头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张木认真地顶着罐子小步端庄地跟在自己身后。 然而耳听不一定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在确定容姑姑确实转过头去,且一时不会抽疯地耍上“猛回头”这一招数的时候,张木和香儿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地把罐子拿在手上,等到容姑姑又要转过身的时候,又手忙脚乱地放置回头上,分秒之间回归淡定从容,不着一丝痕迹。 尾随着的浩浩汤汤的小丫鬟们即使是低着头,也是把这一切看的真真切切,但即使是把这一切看的真真切切,自然也是不敢吭声的。 一边是府里潜地位最高的嬷嬷,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林老夫人,一边是府内的新晋的主子——少夫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她们平凡鼠辈得罪的起的。 在这样两边都是玉帝的情况下,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方能明哲保身。 张木就这样一路和容姑姑玩着躲猫猫,一面是担心被发现的心惊肉跳,一面是对这种刺激的直接快~感,战战兢兢,匆匆忙忙,走走停停地,就到了自己的房间。 张木长舒了一口气,思忖着无论如何她这一关总算是熬过去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吃饭了。 送走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迎来人生中最绚烂的时刻,张木的心里已经悄然升起了噼里啪啦的小烟花。 “忙活了一上午,容姑姑辛苦了。待我帮少夫人稍作收拾,便服侍少夫人去用午饭,就不牢容姑姑费心了。”香儿笑脸相迎走上前,对容姑姑恭敬地下着逐客令。 容姑姑斜睨了香儿一眼,又平视着前方说道:“老夫人让老奴照顾好少夫人,老奴自当竭尽所能地照顾好少夫人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不敢妄言辛苦,但定当不辱使命。” 第042章 规矩(三) 听到容姑姑的话,张木和香儿互看了一眼,明白事情似乎不像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容姑姑使了个眼神,丫鬟们就捧着罐子撤了下去。 “少夫人方才也累了,且回房间稍坐片刻。老奴已经吩咐了厨房,单独为少夫人奉上今日的午饭。老夫人也已经和夫人招呼过。今日,少夫人可在自己的房内用饭,不用与夫人、二少爷、和三小姐一起了。”容姑姑字字铿锵地对张木“禀告”道。 “是今日不用,还是日日都不用了?……”张木生气地嘟囔了一句。 “是今日不用,还是日后都不用,这个时间,不是老奴说了算,而是看少夫人对于老奴所教到底用了多少心。”容姑姑掷地有声地答道。 “您不去劳改看守犯人真是暴殄天物……”张木眼睛看向一旁,嘴里碎碎念道。 “老奴知道少夫人不愿见到老奴,老奴也不愿多在此地叨扰少夫人。所以请少夫人用心学习,少夫人可早日恢复自由,老奴也可早日交差,老夫人也可早日放心,对大家都有好处。”容姑姑继续言道。 张木瘪瘪嘴,没有再说什么。 “请少夫人回房。” 在容姑姑铁面无私地“审判”下,香儿扶张木回了房间。 这一行的路途谈不上遥远,所以张木的身体并不倦乏,但看见容姑姑那“面目可憎”的嘴脸,张木就觉得脑细胞都要死完了,又累又气。 这一屁股坐下来,张木憋屈又习惯性地两只手拖着腮帮子,还任性地用十指在脸上“弹着钢琴”。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抽打声,张木刚萎靡下的神经瞬间清醒,身体也为之一振。 站在一边的香儿也不由得惊呆得张大了嘴巴,浑圆的眼睛看着容姑姑拿出一根三尺多长,几根藤条扎在一起绑成的结实藤棍。 或许张木没有见过,但作为下人,香儿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了,各个家里都大同小异,称之为——家法。 “你这要做什么?!”张木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持家法的容姑姑。 这怎么一个不留心,这老婆子又在哪里学会了隔空取物的新技能?! 这是哪个“如此懂事”的小丫鬟趁自己不注意又把凶器交给了犯罪嫌疑人?!这不是相当于枪击犯手里拿到了枪,黑巫婆拿到了魔法手杖,城管拿到了手里的棍,拆迁办拿到了上头的章,容嬷嬷拿到了虐待紫薇的针…… 容姑姑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原地,刚才只是对着空中示意了一鞭,但在张木的眼中,眼前的黑已经不是黑,传说中的白也不再是白,容姑姑浑身冒着乌烟瘴气,脸上是索命小鬼狰狞的笑容,那阵阵淫笑让张木心里直发颤,恨不得伸出左手,张开鼻孔,隔空大声呼喊:“尔康,救我!!!” “少夫人一举一动当有大家之风,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方才那种姿态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请少夫人停止后背,轻抬头颅,不要再出现刚才的仪态!” 容姑姑继续训斥着不老实的张木。张木撇着嘴角端正得坐直了身子。“请少夫人稍坐片刻,饭菜应该马上就到了。” 老巫婆…… 这哪里是坐着休息,跟站着想比根本就省不了多少劲儿…… 要不是想着待会儿还要吃饭,我才不愿意搭理你。看今天这架势,想必是一切都由她们主仆二人合力安排好了。怪不得上午容姑姑说老夫人要见我的时候,林念岭会露出那种表情。 既然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若是再强硬反抗恐怕也毫无裨益,说不定还正好给容姑姑落下了口实,她借机发作,再把我吃饭的权利给剥夺了,那我可就亏大了。 俗话说,天大地大不如吃饭的事大。 “少夫人,先喝点茶水压压饿吧。”香儿微笑着给张木递上茶水,在与张木伸出手交接的时候,小声对张木言语道:“少夫人,不如待会儿我去给夫人报个信儿……” “不可。”张木神情严肃地轻声回道,“刚才你也听到了,老夫人既然已经给夫人打过招呼,夫人自然也已经知道了。何况在路上的时候,咱们闹出来那么大的动静,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若是想管,想必早就遣人来插手了。何况容姑姑现在代表着的就是林老夫人的意思,恐怕夫人就是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如此,便只能先委屈少夫人了。”香儿安抚道。“只要给口饭吃,我会尽量忍着她的……”张木怨声载气道。 丫鬟们按照容姑姑的吩咐,各自端了饭菜,小心翼翼地往张木所在的房间走去。 “这就要到午饭的时间了,她们端着饭匣子这是要去哪儿?” 林丝莹瞧着不远处匆匆而过,各自端着饭菜的几个小丫鬟,停下了正要去林夫人房间的脚步,转过身疑惑地问向自己的贴身侍女。 “这是要送去东厢房的,三小姐。”跟在林丝莹身旁的婢女萍儿毕恭毕敬地答复道。 “东厢房?”林丝莹微微侧过脸,颇有不解,“大哥回来了?” “不是的三小姐。听说是老夫人要教少夫人规矩,这饭也是送给少夫人的。” 萍儿把自己听说到的内容据实向林丝莹禀报道。 “教少夫人规矩?”听到萍儿的话,林思莹不禁一怔,水灵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 “谁教?”林丝莹紧接着问道。 “是……是容姑姑……”萍儿怯生生地答道。 一听到容姑姑三个字,林思莹的眉梢掠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就被一股不屑所取代。 “早就该教教她规矩,也难得奶奶愿意为她费心。”林思莹言语间透漏着对林老夫人做法的赞同,但语气之中却暗藏着淡淡的忧心。 毕竟容姑姑的手段她也不是不知道。方才她问向萍儿是谁教少夫人规矩的时候,就料想到十有*会是容姑姑,果不其然,就是这位在林府里鼎鼎大名的铁面老仆。 林丝莹貌若毫不在乎地往前走了几步,萍儿连忙步步跟上。 却不想林丝莹又猛然停了下来,萍儿也自然轻重得当地与主子保持好该有的距离不近不远。 林丝莹略微思考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对身后方的萍儿叮嘱道:“你待会儿去我房里,取些大哥之前带回来的活血化瘀膏送去东厢房,想来这位少夫人也用的上。” “是,三小姐。”萍儿低头应允道。 给萍儿嘱咐完毕,林诗吟和平儿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往林夫人的房间走去。 “少夫人,饭菜到了。”领头的丫鬟低着头禀报道完之后,看向了容姑姑。 见容姑姑眼神示意了一下,领头的丫鬟就吩咐身后的人把手里的饭菜井然有序地放到桌子上摆好。 张木看到端上来的新鲜出炉的可口饭菜,虽然比不上跟林夫人一起的时候,吃的那样样式繁多,但从也比饿着肚子或者是普通人家吃食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少夫人,方才打碎了三个罐子,已经从中午饭的银钱中扣除的一部分,菜色有所减少,还请少夫人不要介意。” 容姑姑面色铁青地说道。 扣除就扣除吧,反正有饭吃,就已经是极好的了!张木来回搓着手掌,双眼放光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感觉自己之前的苦都没白吃。 “那我就不客气喽!” 张木是说给屋子里面的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负责上菜的丫鬟们,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就退出了房间。 虽然张木很想招呼香儿和容姑姑一起坐下来吃,但想来就算是自己说了,她们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见容姑姑并未有阻拦和叼难的架势,张木连忙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五花肉,径直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 顿时,五花肉的清香和酥脆就在味蕾之间绽放。林家厨子的手艺可不是盖的,这五花肉,看似简单,但其实要想做的出彩,却极费功夫。想要烹饪得油而不腻,入口即化,爽口q弹,也不是朝夕可成之事。 张木嚼了一口,并未能够得到充分的满足,连忙又迅速夹了两筷子塞到口中。自己脸颊上的肉,也因为口腔的充盈而轻轻鼓起。 张木心满意足得不禁从嘴里发出“~~嗯~~”的享受般的咀嚼声。 张木微微胀起的双腮,和因为沾上了五花肉上的猪油而熠熠生辉的嘴唇,一脸满足、幸福的表情,本来煞是可爱,可这一切却在容姑姑的眼里看来,通通不合礼数。 “少夫人!”容姑姑不在乎场合,极其破坏气氛地开口说道。 一听到容姑姑的声音,张木本能地开始心下不舒服。短短半天的接触时间,就让她彻底知道了,眼前的这个老太太一开口,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事情正如张木所料。 容姑姑语气冰冷地继续说道:“吃饭时要讲究营养搭配均衡,不可单独只吃一种食物,不可一直只吃一种食物,一道菜品夹的次数不能连续,不能重复多次,咀嚼食物时不可发出声音,不可露出牙齿,脸上不可有过多的表情。在口中的食物未嚼完之前,不可再把其它的饭菜放入口中。请少夫人先咀嚼完口中的食物,再更换蔬菜类食物进行食用。” 第043章 发怒 被容嬷嬷念经一般地唠叨了一遍,张木也没有了刚才的好兴致。 有些不耐烦地嚼完口里的红烧肉,张木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旁边碟子里的木须肉。 张木习惯性地张开筷子,把夹角弄得很大,以至于这一下子就可以夹起来许多的木耳和肉片儿。 而因为不喜欢吃木须肉里面炒熟了的黄瓜,张木又习惯任性地抖了一抖筷子,把黄瓜滞留在了外面,把木耳和肉片儿塞进了口中。 还未等张木细细咀嚼,岂料容姑姑就又发话了。 “大家之风吃饭之时不可一筷子夹取过多的食物,不可挑食,不可偏食,不可将自己厌弃的食物抖落在外,也不应过分让人参透出自己对食物的喜好……” 容姑姑尽忠职守的劝说,在张木听来,却像极了夏天里,你正准备熟睡之时,那恼人的苍蝇和蚊子不停地在耳边嗡嗡作响,扰的人无法安睡,它却还十分怡然自得。 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张木只想好好地吃个饭,却没想到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尽人意。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张木把嘴角撇向一边,拿着筷子对容姑姑没好气地说道:“姑姑方才所言所讲,我字字句句都已经记在心中了,只是这房间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在吃饭,你和香儿又都算不得外人,您便是让我好生吃那么两口饭,全当是大发慈悲可不可以,待日后为旁人一起吃的时候,我定然会注意着规矩,不叫旁人笑话便是了。” “少夫人这话说的倒是轻巧又漂亮,只不过若是习惯已然形成,怕不是少夫人说改就能改的掉的。”容姑姑根本不理会张木的搪塞。 “听姑姑这话的意思,是要跟我叫板了?”张木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而是端出了少奶奶训斥奴才的架子。 “少夫人言重了,老奴不敢。” 话虽然是在表明自己和张木主仆尊卑有别,可语气里,容姑姑却丝毫没有要退让半分的意思。 “既然不敢,我在这边好好吃饭,就请姑姑暂且先不要说话了罢。” 面对张木这少奶奶的吩咐,容姑姑继续言道:“少夫人,老奴有幸受老夫人之命,来教导少夫人,自当竭尽全力,直到少夫人完全领悟为止。” 张木抬起头,与容姑姑四目相对,气氛剑拔弩张:“我若是偏偏不听你的呢。”容姑姑瞥了张木一眼,道:“那少夫人可就不要怪老奴铁血无情了。” 说着容姑姑甩了甩自己手中的家法。“怎么?你还敢打我不成吗?!纵然你是老夫人手下的人,可不要忘了在林府里,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张木“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别说在古代,自己的身份是主子,就算是在现代,她张木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无论身份、年龄,还是力气,张木都不相信容姑姑敢真的对她这个林府少夫人执行家法。 “少夫人身娇体贵,自然打不得。只是主子犯错,做奴才的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奴才始终跟着主子,便理所应当替主子受罚。” 张木脸色一变,知道容姑姑的言下之意是要对香儿下手,惊声威吓道:“你敢!” “老奴谨遵老夫人的意思,自然要替老夫人周全。老奴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但是论资排辈儿起来,管教一个下人还是有资格的。” 张木蹙着眉头一脸紧张地看着容姑姑。 容姑姑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家法一甩,还未等张木如何,香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低着头一副甘愿领罚的样子。 “不许打!” 张木一见这架势,似乎是要动真格的了,着急地站起身来,高声喊道。 张木本以为仗着自己是林家少夫人的身份,容姑姑好歹也要顾着几分面子,这打与不打,也会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比例,那自己与容姑姑僵持一下,说不定还会有胜算。 可岂料容姑姑并没有理会张木的呼喊,侧过身来对着香儿的背部狠狠得就是一下。 “啪!” “额……” 香儿闷哼了一声,但是那家法打在她背上的声音,却在寂静的屋子里传的很响亮。 “你还真得敢动手?!” 张木没有想到容姑姑真的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地惩罚责骂香儿,气的咬字都不怎么清楚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更何况是自己犯的错,我张木断断不会让其他人替自己来承受。一直压抑在内心之中的怒火和反抗之情,再也压抑不住,犹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冲垮了大坝,喷涌而出。 张木冲向前去,一把推开了容姑姑,张开双臂,把香儿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姑姑奉老夫人之命,要管教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的下人,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就好,想必敢于承担,也是我少夫人应该有的担当吧!” 张木护着香儿对着容姑姑辩驳道。 “非也,少夫人应该纵观全局,以全局大局为重,知道取舍,而不是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舍弃自己的身份和尊荣。”容姑姑言道。 “下人也是人,是人变都一样,又何来的什么直得不值得。”张木言道。 容姑姑丝毫不松口:“下人是下人,少夫人是少夫人,人有贵贱,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少夫人有善心是好事,但万不可自轻自贱。” “你!”张木双眼冒火,又急又气,却又一时语塞。 “少夫人,你且去自行吃饭吧,香儿在您的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这点儿家法还是吃的了,也是心甘情愿为主子受罚的。” 眼见着眼前的女人快要被怒火吞没,香儿生怕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轻轻拉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张木的裙角,低声对他劝慰道。 张木转过头看向为自己受苦的香儿,又是气自己不中用,又是心疼香儿。“请少夫人让开,否则少夫人这包庇之罪,也会加倍在香儿的身上施行。”容姑姑继续发难。张木愤恨地扭过头,注视着容姑姑:“我若偏是不让,你又奈我何?!” 面对着索性对自己耍赖的张木,容姑姑可丝毫不打算退让:“那少夫人就别怪老奴得罪了。” 容姑姑根本不理会张木的怒目而视和声色厉荏,绕过张木,直接对着张木身后的香儿狠狠抽打。 还真是反了你了!竟然真的敢把我当空气?! 张木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好哇,既然是你为老不尊,倚老卖老在先,那可就不要怪我欺负老年人了。” 张木生气地撸起一双袖口,大吼着冲将过去,对着厮打中的容姑姑一顿推搡。一时之间,房间内的三个人陷入混乱。 香儿一边护着自己被抽打的生疼的地方,一边想要阻止张木的好心阻拦; 容姑姑一边不停手地抽打着香儿,一边躲过张木的毒手; 而张木则是对着不肯停手的容姑姑始终穷追不舍。 你来我往间,三人不知道在房间里绕过了多少个小圈圈。见容姑姑跟自己一样的脾气倔强,张木忍不住越来越用力,终于一个猛劲儿把容姑姑推到了一边。容姑姑吃力不住,一个踉跄跌到了一旁。 老太太稳定了下重心,站直了身体,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木。 不知是对张木竟然会对一个老人家动手觉得惊讶;还是对张木会因为一个下人而对自己动手觉得惊讶。 “少夫人竟然真的对老奴动手?!”容姑姑罗刹般狰狞的面容瞪着同样罗刹般狰狞的张木。 “好啊,我可以不动手……” 张木微微扬起高傲的头颅,用自己的下巴壳子对着容姑姑,以示骄傲,双手叉腰,深深地调整着呼吸,似乎在酝酿的什么大动作——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木猫下身子低着头,像老黄牛犁地一般地低吼着就冲向了容姑姑。 张木的头狠狠地扎在了容姑姑的肚子上。 然而此时此刻的张木并没有选择善罢甘休,气急败坏的张木继续用力往前顶着,只恨自己头上没有长出犄角,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容姑姑就这样被张木推着走,一直顶到了房间内的一个柜子上,才借的柜子的反抗力停下了倒退的脚步。 容姑姑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张木又下意识地想要进攻和自保,场面陷入了一片混沌,香儿吃惊地愣在一旁,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看着发狂的两个人,不知所措。 第044章 受罚(一) 半个时辰之后,张木衣冠不整地站在堂前,堂上右侧端坐着的是林老夫人,左侧的则是愁容满面又生气的林夫人。 林念岭和林丝莹则端坐在堂下的左侧,面目凝重,纵使心有千绪,但在眼前这种场合之下也丝毫不敢发声。 府里大大小小的下人按队列分列两旁,有近有远地按照顺序站着。 香儿低着头立在一边,一脸的惊慌和担忧。 容姑姑则是站立在领导夫人的身侧后方,满脸的凝重和深沉,这背后又夹杂着一些被羞辱的羞愧和被羞辱后的愤怒。 容姑姑发丝凌乱,像是刚被抢劫过一番,脸上则是鼻青脸肿,配上他那万年不变的威严气质,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发笑。 而众人努力克制自己不笑出声音的同时,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一不都放在立在堂前的张木身上。 张木的发髻也有些松散,但是跟梅超风一般的容姑姑相比,已经端庄了不知道多少倍。 张木自知自己这次可是犯了大错。本来林老夫人对她就有诸多的不顺眼,这次自己又动手打了林老夫人身边的人,于情于理于面子,林老夫人都断然不会轻易放过的自己。 所以张木也难得的老实巴交地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偷偷地扣着手指,眉头轻轻蹙在一起,微微撇着嘴巴,忍受着即将被宣判死刑的惴惴不安。 虽然主子下人站了一大堆,但整个屋子里却是寂静得可怕,印证着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啪”的一声,林老夫人把自己握着佛珠手串儿的手和佛珠一起,砸在了身旁的桌子上,打破了刚才的寂静。 狂风卷积着乌云,宣告着暴风雨正式来临! “放肆!” 张木身子微微一缩,觉得林老夫人盛怒的声音都快要把自己震碎了。 “江映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我身边的人。前因后果方才容姑姑和你都说了一遍。你既然不服容姑姑的管教,是不是也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放在眼里?!” “映雪不敢!”张木低着头,畏畏缩缩地答道。 香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替张木求情道:“老夫人,少夫人一直对老夫人心怀崇敬,这次老夫人让容姑姑教导少夫人,少夫人也并未有不敬之心,只是少夫人心怀仁善,见不得香儿被责罚,才会一时情急,与容姑姑发生了争执,一切都是香儿的过错,还请老夫人勿要怪罪于少夫人。” “好哇,你们江家的人个个都是心怀仁善,倒显得我们林家的人,不通人情,江家可真的是上上下下主仆都一样,不知礼数。” 林老夫人突然提高音量,对着跪倒在地的香儿吼道:“我在同你家主子说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半分余地?!” “来人呐!” 林老夫人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家丁从门厅前走到堂前站定,准备随时听候吩咐。 “把这个没大没小的奴才,给我拖下去好好教训教训,尤其是那张颠倒黑白的利嘴。” “是。”对于林老夫人的吩咐,家丁们应了一句,就走上前来,准备把香儿带下去。 香儿略带惶恐地抬起头,却也无可辩驳。 作为可以来陪嫁的丫头,好好保护自己的主子自然是丫头应尽的本分,但香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子说话时,奴才不可随意插嘴,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时刻。香儿此番作为,一方面是为了帮张木开脱,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把领导夫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从而减轻对张木的责罚。 “奶奶,奶奶言重了,映雪知错了,映雪甘愿领受奶奶所给的任何惩罚。香儿她从小随我一同长大,所以见不得我受委屈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奶奶吃斋念佛这么久,想必也一定是大仁大善之人,不愿意过多苛责别人过错的。奶奶念在她身为奴才却衷心一片的份儿上,且饶恕了他这回吧。下回若是再犯,就连同这次的一并处罚。” 张木见香儿即将被拖着下去受刑,连忙慌乱地替香儿求情。 “少夫人,香儿只是您的一个使唤丫头,要打要罚都是受得起的,少夫人不必为香儿担当这么多。 香儿被几个家丁拉住,对张木叮嘱道。用话里暗示着张木,不要再继续激怒林老夫人。 “且慢。”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林夫人突然开腔。 “娘。”林夫人面带微笑,转过头对着老夫人说道,“映雪一个人,远嫁他乡,想来心里也是苦的。香儿是她的陪嫁丫鬟,又是从小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的,难免感情深厚。这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间冲动也是有的。姑且念在他们二人都是互相保护,并无恶意的情分上,从宽处理吧。” 说着林夫人悄悄把头往林老夫人的方向探了探,放低了声音,悄声言说道,“毕竟映雪也是刚过门不久,这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别人说我们苛待长孙媳,对林家怕也是不好。” 第045章 惩罚(二) 林老夫人从鼻孔里深的出了口气,眼睛深深带着怒意,一直看着张木。 “雪儿,你也是。”林夫人侧过头对张木苛责起来,“容姑姑也一大把年纪了,又是你奶奶身边的仆人,你怎可真的与他动起手来,还不快与你姑姑赔个不是。” 张木听到林夫人的话,微微抬起眼睛,就看到林夫人悄悄地给她使眼色。 张木心领神会,转过身正对着容姑姑的方向。 “是雪儿鲁莽,还请容姑姑,莫要与雪儿一般见识。”说着张木欲屈膝行礼。 容姑姑见状连忙先张木一步屈膝行礼,道,“少夫人言重了。少夫人是主子,老奴是奴才,少夫人的赔礼,老奴万万领受不起。” 张木又转过身,语气柔和带着悔意,对林老夫人试探性地问道:“奶奶,雪儿已经知道错了,还请奶奶莫要生气了吧。” 林老夫人微微侧过眼睛,对站在一旁的容姑姑问道:“你说呢?” 容姑姑连忙侧过身,对着林老夫人毕恭毕敬地答道:“老奴只是一介仆人,一切全凭老夫人做主。” “嗯……” 林老夫人耷拉下眼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缓缓地说道:“我见你娘亲替你求情,容姑姑也不愿与你计较,就暂且饶过你和香儿这一次。但毕竟你二人确有过错,不可不罚,否则日后府里之人纷纷效仿起来,那这林府岂不是要乱了套。” 林老夫人半抬起眼皮看着跪在地上的香儿:“香儿倒是好办,拖出去杖责十棍倒也罢了。” “至于你嘛……”林老夫人交代完对香儿的责罚,又把目光投向了张木。 知道林老夫人已经是从轻处罚了,所以这十棍,想来香儿是挨定了,张木便没有再言语,以免节外生枝,只低着头站在原地,静静聆听林老夫人将要给自己的处罚。 “不知礼数,不知敬老,你便去林家祠堂,闭门反思,跪到明天早上再出来吧。” 跪到明天早上??我的天呐,那我这不水灵灵的膝盖岂不是要废了。我这还庆幸没有穿越到清宫里当奴才,不然分分钟损失掉一副膝盖,这不是白庆幸了一场。真是古人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 “雪儿?还不快赶紧谢过奶奶的教导?” 见张木站在原地发呆,林夫人连忙提示道。 林夫人的话让张木回过神来。林老夫人这才刚刚松下口,她可是千万不能再激怒她了,否则这辈子恐怕都要跪在祠堂里再也不见天日了。她可万万不能让林老夫人觉得自己不满意她的安排,尽管张木的心里是真的不满意。 “映雪谢过奶奶的慈悲关怀。”张木屈膝行礼,恭敬地说道。 “谢老夫人。”香儿跪在地上在张木言语之后说道。 “嗯……都去吧。”林老夫人满意地又把方才拍在桌子上的佛珠拿来起来,在手里玩转。 事情有了最终的处置结果,这小型的家庭会议也算是开完了,众人也都各自散去。 “清明。” “二少爷。” 出了屋子,一直没有做声的林念岭忽然叫住了清明。 一听是林念岭的声音,清明连忙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过身弓着身子对林念岭应道。 “我大哥现在何处?”林念岭问道。 “回二少爷,大少爷宿醉未醒,头疼难耐,现已在客栈处睡下了,算算时辰,差不多也快要醒了。”清明据实答道。 “那便好,你再去客栈一趟,看看大哥现在可清醒了没有。” “是。” 林念岭又对清明特别叮嘱道:“别忘了告诉大哥,奶奶对她的思念之情,叫他尽快回府。” 清明向来机慧,听到林念岭意犹未尽的语气,便知道林念岭话中有话。 “二少爷且放心,清明知道该怎么做。” 清明跟在林煜峰身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所以对于清明办事,林念岭也是放心的。 见清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林念岭轻轻地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林家的祠堂算不上宽敞,也算不得明亮。 这是张木第一次见到古时候的祠堂,除了单调、晦暗、肃穆,便再无其他的感觉。 祠堂前的案台上,前前后后有序地摆放着些许灵位,灵位之前是一个香炉,里面点着冉冉升起烟气的檀香。 地上整齐地码放着三个黄色的软垫,不用问张木也知道这三个软垫是用来跪拜的。 屋子里除了正门之外,其他的地方纵然有窗户,似乎也没有开启过。但到底是林府的地方,祠堂打扫得甚为干净,一尘不染,头顶上也开了一处天窗以供新鲜空气的来往。 唉,跪就跪吧,毕竟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你们都算是我的长辈,给你们磕头请安,也是理所应当的。 张木对着眼前的灵位,虽然语气中有些许的抱怨,但还算的上是心甘情愿。 张木膝盖缓缓落在软垫之上,跪在祠堂的排位之前。 张木跪直了身子,双手合十,微微闭上眼睛,虔诚地对着排位,静心祷告,算是对死者的慰藉。 只是默默祷告完之后,张木鬼马精灵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拜,我已经拜过了,想必这些过世的长辈呢也是不会跟我这种年轻的小辈儿一般计较的。 张木轻轻地膝盖一抬,一个侧身,一屁股坐在了软垫上。 张木如释重负心满意足地环顾着祠堂的,自言自语道:“这里也算是个封闭的密室了,你怎么知道我到底是跪到了明天早上,还是坐到了明天早上。” 张木轻笑一声,暗自庆幸自己偷懒的聪明才智之时,却忘记了“隔墙有耳”这件事。 “请少夫人好好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在祖宗面前谢罪,否则老夫人再怪罪下来,怕是不好收拾了。恐怕到时候,就算是夫人也保不了少夫人!” 房门外突然传来的容姑姑索命般的声音,原本放松的张木不由自主得一个激灵。 张木连忙本能地跪直了身子,仿佛生怕一个不听话,那魔鬼姑姑便带着小鬼冲将进来,把她的魂魄给勾走了喂狗一样。 半晌之后,张木闻听门外再无动静,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却又不敢完全放松神经,像刚才一样大摇大摆逍遥自在地坐下去。 张木见这房间除了挂在房间一隅的天窗之外,毫无可以监视之处,容姑姑怎么说也是个年过半百还要多的老太太,总不至于为了监视自己,攀爬到房顶上蹲着吧。 如果她没有监视自己……那难道说,是早就料到了我会偷懒,故意放出这样的烟雾弹来威吓自己?!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主意无论是容姑姑自己的想法,还是林老夫人的意思,其城府都不可小觑。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虽然不一定赶得上《甄嬛传》,但想必也不会是等闲之辈吧。 这样想来,张木觉得自己要在这管吃管住还不用干活的地方呆下去,还是要更加小心为上。 这样的精神战法算得上是颇为奏效。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受监视,但张木也不敢妄自耍小聪明了。 如果真的有人在监视自己,那自己这一偷懒,无疑是被“捉奸在床”,“送货上门”了;如果只是吓唬自己,那以林老夫人的城府,说不定也会留着后手,准备好好“管教自己”。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张木都不能让对方抓到把柄。 正如容姑姑方才所言,若是再惹怒了林老夫人,何止是林夫人,恐怕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自己了。 这一时半会儿的,张木倒也算是老实,可是时间一久,她可就撑不住了。 房间内除了望过去满眼都是的排位之外,也就眼前香炉内的檀香,有点生命的迹象,周围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真真是单调乏味极了。 再加上随着时间的久远,张木的膝盖愈发感觉到身体的重量,即使膝盖下垫着软垫子,却慢慢好像那个软垫被压瘪了一般,张木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实实在在地透过垫子扎在了地上,脊椎和腰部也都挺得累了,慢慢地瘫软下来,完全不似刚来时候的精神。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却在不知不觉中,翻倍成指数上涨。 身子渐渐疲乏,张木忍不住得左摇右摆,想放松一下自己的膝盖。 第046章 见鬼 本来午饭就没有怎么吃饱,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跪着,张木的肚子也情不自禁地表示了自己的抗议,“咕噜咕噜”不安分地叫唤了起来,给这个空寂的食堂里,增添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氛。 “不好意思,我是真的饿了,不是有意要打扰到各位的。” 张木连忙双手合十,轻轻地拜了拜自己面前的排位,尴尬地解释着。 张木轻叹一声无言地揉了揉肚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留摆放在排位前,用来祭祀的瓜果和食物上。 虽然这些食物看起来还算是新鲜,但却没有了新鲜出炉的诱人香气。 然而在张木一个吃货面前,尤其是肚子饿着的吃货面前,已经比得上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了。 张木眼睛一时半刻也离不开那些食物,垂涎欲滴地咽了咽唾沫,自己义正言辞地警告自己道:“张木你一定一定要克制,这些都是用来祭奠长辈用的,一顿不吃也饿不死的,千万不能没有骨气,千万不能不尊敬他们。” 其实倒不是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在张木看来,死者,无论是意外死亡还是自然死亡,始终都是值得敬畏的。 在这种饥寒交迫的时刻,张木满脑子除了红烧猪蹄,酱烧肘子,烤山鸡之外,唯一想到的便是小燕子了。 “好想要一个跪的容易啊……” 张木的身体重心慢慢向一边倾斜,不开心地揉着膝盖自言自语道。 ***************************** “大少爷,您喝口茶,醒醒酒。” 林煜峰坐在客栈的房间里,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由于睡眠不好,再加上宿醉,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接过清明递上来的茶,林煜峰瞥见清明注视着自己的样子,笑的十分让人不舒服,要不是清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侍奉自己,忠心耿耿的,林煜峰真要怀疑清明是不是趁机在这茶里下了什么*药。 “可是府里出了事?” 林煜峰单手握着茶杯,低声问道。 “嗨。”清明笑着答道,“府里有夫人打点,上下妥帖,哪里会出什么事儿啊。只不过啊,这夫人舐犊情深,老夫人自然更是对大少爷疼爱有加。大少爷这一出来不要紧,可是把老夫人给担心坏了。” “叫奶奶担心倒真是我都不是了。只不过我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也上过战场,数月未返。如今这只是一夜未归,奶奶又何必放在心上。”林煜峰嘲弄着清明的打趣。 “大少爷是觉得没什么,可是老夫人不这么想。这不,一大早的就把少个人叫过去训话了,说是少夫人服侍的不周到,大少爷才会离家出走,彻夜不归。还特意让人教她学规矩。” 清明见正在喝茶的林煜峰虽然面不改色,但却把茶杯停在了口边,于是添油加醋,打抱不平又哀声怨气地继续说道。 “唉,大少爷您可是在外面好吃好喝,散心听曲儿,逍遥自在,只是可怜了那命苦的少夫人,恐怕可就没那么舒服喽~”清明特意拉长了语调。 林煜峰知道清明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却还是禁不住问道,“奶奶让她跟谁学规矩?” “还能有谁。当然是咱们林府声名远播的罗刹姑姑——容姑姑喽。容姑姑那个面目狰狞起来啊,啧啧啧……”清明摇着脑袋学着容姑姑的模样,“那可是六亲不认的。那小家法一晾起来,管你是小姐还是丫鬟,统统管教得你满地找牙。” 林煜峰抬起头看着忿忿不平的清明,嘴角微扬:“你这是何时练的嘴皮子,回头收拾收拾,便可以到外面说书去了,倒也帮林府补贴补贴家用。” “清明可不是嘴皮子利索,只是看见了别人受委屈,也难免替别人觉得委屈。”清明站在一旁,双手搭在一起,抱怨似的说道。 林煜峰满不在乎地轻笑着说道:“少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倒教你的心这般向着她。容姑姑再严明,她到底还是少夫人,几句责怪的话便也罢了,能受得了多大的委屈。” “大少爷,您这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要疼。容姑姑是不敢教训少夫人,可是她敢教训少夫人的陪嫁丫头啊。少夫人的脾气,侠肝义胆的,哪见得了香儿替她受苦,一个任性,就跟容姑姑打起来了。” 清明顿了顿,哀叹了一声,“唉,这回老夫人可是动了大气了,现在少夫人还在祠堂里跪着呢。昨儿个夜里,少夫人见大少爷夜深了还不回去,急得想要出府寻,被清明给拦了下来,估摸着这晚上也没睡好。大少爷刚才说清明向着少夫人,清明一直跟在大少爷身边,所有心疼大少爷的人,清明自然都是向着的。” “她跟容姑姑打起来了?”林煜峰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莫名想笑。 容姑姑是个多厉害的人,他虽然贵为林府大少爷,可也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见识过。何止是他,连林念岭和林思莹也无一能幸免。 敢跟容姑姑叫板的,恐怕也只有这“江映雪”一个人了。这么空前绝后的所作所为,这位江家大小姐,还真是非同凡响。 **************************** 林家祠堂内,某人又累又饿,膝盖又酸又疼。容姑姑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屋子里除了檀香燃烧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张木目光涣散地盯着那白色缭绕的烟气,竟然不知不觉地,跪着睡着了。 在梦里,徐徐的清风轻轻地吹拂着姹紫嫣红的花海,带来阵阵淡酌而不浓烈的香气,沁人心脾。在花海里,有全屏的鸡鸭鱼肉,围着张木到处乱跑,争先恐后地扑向张木的怀抱,恨不得让张木赶紧吃了自己,以谁先被张木吃饭肚子里为荣。 不知道是不是张木太过饥饿的缘故,张木只觉得这次的梦境无比真实,似乎那扑鼻的食物香气就近在鼻畔。 被香味所吸引,张木一时陶醉,脑袋不由得猛然往下一沉,而这一动弹,也让跪着睡着了的张木从梦境中苏醒了过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张木一睁开眼睛,视线就牢牢地停留在了牌位前祭祀用的贡品上。 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张木,鬼使神差地朝着贡品伸出了罪恶之手。 不行不行不行…… 张木触电般地在将要得手却未得手之前,把手猛然收了回来,并用一只手捂住压在了胸口。 天色渐晚,张木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是这一觉却一点也没有起到解乏的作用,反而让张木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要坠掉了一般。 “唉……” “唉……” “唉……” 张木轻抚着自己后脖颈,心头百感交集,却又只能唉声叹气。 “老祖宗们,你们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想必也有好多好多好多日子了吧。天天东西摆在自己的面前也不能吃,每天身边也都是这几个人,哦不对,身边都是这么几个排位,你们会不会觉得闷啊?” 百无聊赖的张木索性对着眼前一块块黑黢黢底子的灵位说起话来。 “你觉得呢?” 一个清脆响亮的男声在屋子里徜徉。 张木双眼一瞪,全身僵直在了原地,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刚才那是什么?!难道我已经饿到出现幻觉了么?!还是刚才我其实没有睡醒,我现在还在梦里!!! 可是刚才那个声音,明明听起来那么真切,一点儿也不像是我脑海中臆想出来的。而且不是容姑姑,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不是在房间外,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似乎近在咫尺,却又摸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我的上帝老天爷七舅姥爷妈妈娘啊,我只是一时之间胡言乱语,我可不是真的想要跟面前的你们各位聊天啊…… 张木拧着五官机敏地观察着四周,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有无异常的动静。 “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不怕我告诉奶奶和娘,好好地教训你一番么?!”张木全身戒备地挺直身子站起身来。 窗外树影斑驳地映在窗户上,随风轻轻摇曳,堂前烛火忽明忽暗,更徒增了祠堂内诡异的气氛。 第047章 捉鬼 张木紧张又害怕地咽了口吐沫,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对着空气大声吼叫道:“快出来!我都看见你了!” 张木的声音极大,一是为了震慑不知是人是鬼的对方,二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然而张木大声吼叫,并没有换来对方的丝毫回应,整个祠堂里都静谧极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越是寂静,张木的心里则越是紧张。 张木全身的神经线都已经绷直。 全神贯注聆听之时,张木忽然听到自己的身后,似有细微的动静。 那动静渐渐逼近自己,张木屏气凝神,确定好方位之后,悄悄地拿起了自己面前,放在碟子里祭祀用的两个苹果,在掐算好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之后,争分夺秒地迅速回身,把手里的苹果朝对方脚底投掷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苹果被给予了极大的加速度,不偏不倚地朝来人的脚下飞去,就在张木快要偷袭成功的一瞬间,来人却以比张木还要快的加速度,一个飞旋避开了苹果的攻击。 张木的视线顺着苹果攻击的方向移过去,却只看到一个身影轻闪而过,苹果应声落地,而那个闪过的身影,别说是男是女,就连是人是鬼张木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对方就已经消失不见, 张木根本没有时间去清醒回神,耳朵就已经捕捉到了身旁一侧的异常动静。 张木本能地转过身精神高度紧张地查看出现异常动静的位置。 刚刚还空空如也的右手方向,突然之间显现出了一个身影,张木不禁吓得往后一窜。 而待张木回过神来之后,所有的吃惊又通通被愤怒和怨气所取代。 “林煜峰你到底是妖怪还是神经病啊?!” 相较于张木情绪的大起大落,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林煜峰则是优哉游哉地坐在软垫子上,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本来还以为你会受了多大的委屈,现在听着说话声音这么大,你倒是安好的很嘛。”林煜峰轻轻拂了拂膝盖处的长衫。 “要不然咧?难不成还因为一时的委屈,一脑子磕死在这祠堂里,真的去陪你的那些祖宗聊天儿啊?!” 张木生气地嘟着嘴巴,坐在了林煜峰的旁边。 虽然这后来的一切都跟林煜峰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张木见到林煜峰,心里还是难免有怨气。 毕竟若不是他彻夜不归,让林老夫人抓住了张木的把柄,张木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如今始作俑者现身,张木怎能不怨。 更何况,林煜峰来了便也就来了,还非要装神弄鬼的吓自己一番,实在好生令人讨厌。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练什么邪门儿的功夫,悄声无息的,只会吓唬人。”张木语气里尽是埋怨。 “是你自己睡得像死猪一样,我可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来的。听他人说你在府里遭受苦难,我可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林煜峰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侧过脸看着用殷勤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张木。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难道是……因为害怕自己受苦…… 张木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煜峰,但却又觉得心头有一股暖流汩汩而过。虽然林煜峰只会惹自己生气,给自己带来麻烦,但是现在想到林煜峰对自己有这份儿心思,张木说到底心里还是高兴的。 可下一秒钟林煜峰的话又彻底让张木心里对他除了鄙视,再无其他。 “特意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等着看你的笑话。” 林煜峰故意做出一副失望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可谁知道一打开门就看到你在祠堂里憨憨入睡。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哟,啧啧啧……” 林煜峰无奈又嫌弃地摇了摇头:“这场景,若是让别人看去了,我这里林府大少爷的脸面,可算是丢尽了。” “你以为我想啊!” 看着林煜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张木幽怨地叫嚷道:“昨天晚上我就没有睡好,今天一大早晨起来,也没有胃口吃些东西,本来听着林念岭吹吹笛子,还是蛮让人心情愉快的,却突然被奶奶给叫了过去。虽然本来就知道奶奶对我并不满意,但我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嫌弃我到这种地步。” “再说那个容姑姑,真是完完全全地刷新了我的三观,我一直以为老太太大都该是慈眉善目的,没想到还有这般蛮横的人。这要是放在我们那,绝对就是上公交车抢座,躺在人家私家车前碰瓷儿的倒霉老太太……” 张木正抱怨着,却不经意间瞥到了林煜峰诧异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严重跑偏。 “这是……你们那儿的方言吗?”林煜峰好奇的问道。 刚才张木话里面的意思,林煜峰是清楚的,只是她话里面的言辞,他可是一个词都没听懂,也从未听人说起过。 “额……也可以这么说啦。”张木正想着怎么样把自己刚才奇怪的言论给搪塞过去,没想到林煜峰这么快就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台阶下。 张木马上顺藤摸瓜地解释道:“确切得来说,也不算是方言——” “这是暗号。”张木眼珠一转,故作神秘地言道。 “暗号?你一不行军打仗,二不破案猜谜,也用得着暗号?”林煜峰不相信地追问道。 凡使用暗号的人,总是要防着旁人知道些什么关键的事,这堂堂一个闺阁小姐,倒有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或是举足轻重的要事,需要用得着暗号?! “那当然啦,你以为只有你是大少爷,我可也是江家的大小姐。虽然我们江家比不得你们林家,但怎么说我也是大家闺秀,说话言谈举止都要注意,保不齐就被人揪出了什么小辫子害了我家爹爹。所以呢,我跟香儿在外面说话的时候就用这种暗号,反正别人也听不懂,就可以随心所欲的说啦。” 看着张木虚伪的亲切笑容,林煜峰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一个连说话都想到用暗号来表达的大家闺秀,一个如此小心翼翼的女人,行为举止竟然会显得如此粗枝大叶…… 这个江映雪,到底有几分话是真,几句话是假…… 林煜峰到底是行军打仗的人,也不知道我这小女子的小心思能不能骗得了他…… 双方正暗自揣度着各自的心思,本来回归寂静的祠堂,突然间被一股奇特的声音打破了。 “咕噜噜噜噜……” 张木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在一边忍俊不禁的林煜峰。 “你不要笑我嘛,你是林家的大少爷,就算是出去没带钱,想必也能够靠刷脸去吃香的喝辣的,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基本上就算没有吃过东西。又这样一直跪着,很消耗体力的你知不知道。”张木尴尬地为自己辩解。 “嗯。”林煜峰难得没有跟张木唱反调,顺着张木的意思,点了点头。 “而且我总觉得……”张木用力吸了吸鼻子,朝着林煜峰的方向使劲嗅了嗅。 林煜峰看着张木靠近自己,本能地身子往后倾斜。 张木疑惑地问道:“我总觉得你的身上有股独特的香气。” “哦?什么香气?”林煜峰趁机抖了抖自己的领口,骄傲地微微抬起下巴说道,“应该是本少爷独有的男人味吧。怎么,是不是把你给迷倒了?” “啊呸!你每天少自恋一点会秃顶啊!”张木不屑地瞥了自恋的林煜峰一眼,解释道,“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外面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香气粘的身上都是,而且闻着特别新鲜,所以我才会更饿的……” 张木婉转地把自己独自“咕咕”乱叫的丑态怪罪到了林煜峰的头上。 林煜峰轻叹一声:“唉,本来以为我的少夫人,除了投机取巧,撒泼耍横,无理取闹,言语无状,目无尊长……” 林煜峰有些意犹未尽地欲言又止,仿佛本来还有一系列的四字成语来贴切地形容张木,只是碍于坐在自己旁边的张木那快要把自己凌迟处死的眼神,而不得不留点儿口德。 听着林煜峰口若悬河信口雌黄地贬低着自己,就好像自己全身上下真的没有一个好处似的,张木的怒气值已经陡然飙升到了爆点! “咳咳。”林煜峰装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除了那些种种,你还是有点儿好处的。看你这鼻子的灵敏度,回头我就叫清明把院子里的阿黄牵出去送人算了,省下来的口粮,正好喂你,一举两得。” “阿黄?怎么林家有狗吗?”张木吃惊地问道。 双方都瞪着眼睛狐疑地看着对方。 张木的关注点和林煜峰的话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 原来林家是有狗的,有狗就一定会有狗洞,当时我怎么没找着狗洞,如果那时候顺利逃出去的话,何至于还在这种地方受这种破罪。 新婚当晚自己没有出逃成功,张木现在想起来还是暗暗后悔。 “林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初来乍到的,没有顺利找到狗洞逃出府去,倒也算的上是合情合理。想来你若当时寻得着狗洞,顺利出逃,倒也用不着受今日之祸了。不过时至今日,木已成舟,你若在动上从狗洞逃出去的心思,恐怕日后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第048章 求我 “你会读心术?!” 听着林峰漫不经心的言辞,句句戳中自己的心坎儿,简直就像自己脑海中的小人儿跑了出来,站在自己的对面一样,张木惊讶地对林煜峰问道。 “就你的那点儿小心思?就犹如司马昭之心,根本不用读,就天下皆白,招人若揭了。”林煜峰随时不忘挖苦张木。 “就不该跟你说话!真是自己找苦吃。” 见张木满脸怨念地把脸别向一边,林煜峰轻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包米黄色的纸张包好的东西。 随着林煜峰展开那包纸,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张木不出所料地被香味所吸引,强行克制却依旧忍不住地再次把视线回归到林煜峰的身上。 “我回来的时候,厨房也没剩下什么了,就看到这盒桃子酥还不错,热起来也方便,我便在厨房热了热给你捎了过来……” “谢谢!”还没等林煜峰说完,张木就满脸堆笑地舔了舔嘴角,伸出手来想要接过林煜峰手中的桃子酥。 可谁知手还没到地方,林煜峰就把手中的桃子酥往旁边挪了挪,让张木那跟林煜峰相比的小短手感觉触手可及却又触碰不到。 原本心情大好的张木被林煜峰这么一捉弄,表情蓦然僵在了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林煜峰。 这回林煜峰应该没有骗自己,这包桃子酥很明显是他特意带过来给自己吃的。张木相信林煜峰还不会变态到特意带着糕点来馋饥饿的自己只为了图一乐呵。可是这下林煜峰的举动似乎就是不想让自己吃。 前后矛盾,莫名其妙的男人! “想要吗?”林煜峰抬起眼眸问道。 张木怔了一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求我。”林煜峰眉毛一挑,语气清淡地说出了两个字。 张木看着林煜峰顽劣的样子,想要狠狠地揪起他的脸颊来回拉伸。但奈何自己又累又饿,一是没有力气跟林煜峰争斗,二是她是真的很想吃。 看张木似乎还在做着思想斗争,林煜峰把桃子酥放在自己的鼻尖嗅了一嗅,做出满脸享受、闻之欲醉的表情。 英俊的脸庞,配上人间美味,那画面,当真是极美,以至于张木也快要醉了。 “唉,这么好吃的桃子酥,色香味俱佳,可惜某人似乎不太愿意珍惜呢。”林煜峰假装唉声叹气道。 “当真不吃?”看张木一边不停地咽着口水,一边还放不下自己强大的自尊心,林煜峰索性威胁道,“那我走咯?” 说着便作势要起身。 “哎哎哎!”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即将飞走,张木情急之下智能分析系统统统失灵,本能地做出反应,伸出手迅速拉住半抬起身子的林煜峰的袖口,语速飞快地低声说道,“我求你。” 林煜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顺势重新坐了下来,故意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清楚。” 张木看到林煜峰的表情就知道,他刚才分明已经听到了。 “求你了……”张木又蚊子叫般地哼哧了一句。 “听不到。”林煜峰干脆地答道。 张木撇着嘴角酝酿了一下,突然身子往前一窜趴到林煜峰的耳边,大喝一声:“我说求你啦!!!” 林煜峰被张木吵得本能地往反方向一撤,只觉得从耳朵开始一直到大脑,一路轰鸣一片。 彻底败给这个为了吃不择手段的女人了。 林煜峰嫌弃地把手中的桃子酥递给张木,只期盼着这个女人能尽快离自己远一些。 张木兴高采烈地接过自己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忙不迭接地就往嘴巴里面塞。 看着张木满脸享受的表情,林煜峰觉得神奇又好笑,只不过是几个桃子酥而已,怎么就像吃到了饕天盛宴一般呢。 她到底是没怎么见过世面,还是心思单纯,太容易满足了呢…… “你就不怕我在这东西里下毒?”林煜峰问道。 听到林煜峰好奇的问话,张木停下了口中咀嚼的动作,瞪着水汪汪的圆眼睛注视了林煜峰几秒钟,随后灿然一笑。 “嘿嘿,你堂堂林家大少爷,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怎么会费心思跟我这么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呢。” “你倒是心大。不过这话听起来,倒是挺舒服。” 林煜峰怡然自得地说道。 张木用力把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咽了下去,哽噎的动作着急又率真。 “不过你刚才说,这东西是你自己在厨房热着,你是林家的大少爷,怎么还自己亲自动手啊?” 张木有些阴险,有些得意地笑道:“是不是心里觉得对不住我,所以故意讨好我,来替自己赔罪啊?” 林煜峰斜睨了张木一眼:“你每天少自恋一点会秃顶吗?” 林煜峰把张木挖苦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张木。 “奶奶竟然罚你在这儿跪着给祖宗们道歉,我私自进来看你也就算了,还在厨房大模大样,颐指气使地找人给做饭,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吗?我可不想为了某些不值得的人,也被罚跪在这里。” 张木翻了个白眼:“切,害怕被罚你不也进来了。以五十步笑百步,君以为则何如?” “凡事皆无定论,要因时制宜,视情况而定。你若只是有一点错,奶奶也不会罚你到祠堂跪着,定是种种错误叠加在一起,才会引发人的怒不可遏。” “嗯……”听着林煜峰的话,张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来,你好像,似乎,确实,比我看全局,看得深远那么,一点点。” 说话的同时,张木眯起一只眼睛,用食指和拇指流出一点点缝隙。 “你呀,还是太嫩了。”林煜峰说道。 “不过总的来说,你这人本性也挺温柔的。办事得体,又会为人着想,为什么平时非要摆出一副让人生气的死德行啊?尤其是对我……”张木边嚼边对林煜峰问道。 林煜峰目光闪烁一下,随后脸色一沉,似乎不再像刚才那般平易近人,而是微微透露着凛冽。 “吃差不多了吧?堂堂一个江家大小姐,林府的少夫人,怎么这么能吃。” 林煜峰语气冰冷地数落了张木一句。在张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把扯掉了张木手里还没有吃完的桃子酥。 “素来养生讲究过午不食,你吃这些应该已经够了。” 张木嘴角边粘满了桃子酥的渣子,眼见着心头之爱被夺走却回天乏力,手里还保持着把桃子酥往嘴巴里送的姿势,怔怔地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林煜峰。 “你上辈子是不是女人……” 张木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林煜峰随手用包食物的纸团住张木吃剩的桃子酥的渣子,起身朝祠堂门口走去。 张木的头如雷达一般,看着林煜峰从自己的身旁站起来,到走向门口,脑袋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走到门边的林煜峰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疑惑地对张木问道。 “你不走?” “昂?” 张木愣了一下,傻乎乎地答道:“可是奶奶说让我跪到明天早上才能出去。” “既然你要跪那就跪吧,我先回房了。”林煜峰背对着张木说道。 “哎!” 见林煜峰起身欲走,张木连忙叫住,试探性地问道:“你……就这样不管我了么?” 林煜峰轻叹一声,微微侧过头:“那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张木哀怨地撇了撇嘴角,本能地揉了揉酸疼的膝盖。 因为长时间的跪着,张木的膝盖早就酸疼无力,刚才能够站起来回击林煜峰,也是因为心里太过害怕,身体的潜能全部被激发了出来。如今这一坐一休息,这更是没有丝毫力气,让膝盖的关节支撑起整个身体。 张木想要起身跟林煜峰一起走出去,奈何双腿却像废掉一般,毫无知觉,丝毫找不到着力点让自己整个身体站起来。 林煜峰看了看张木,又看了看张木用手揉搓的位置,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张木的难言之隐。 “真是麻烦。” 林煜峰白了张木一眼,走到张木身边,还没等张木反应过来,就一个横抱,把张木稳稳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突然的腾空,让张木本能地抓紧了林煜峰,满脸惊慌失措。 “你!” 或许是不适应自己这样被一个大男人抱着,或许是嗅到了林峰身上的男子气息,又或许是,这么近得看到林煜峰放大的脸庞,张的脸颊“蹭”的一下红了,却还不忘了又羞又恼的反抗。 “你做什么啊?”张木羞涩地嘀咕了一句。 虽然心里有气,有怨,但又不敢声张,怕惹来更多的注意力,只得在林煜峰的怀里扭来扭去,左右为难。 “你若是想让我把你从这里摔下去,大可继续。” 林煜峰倏地停住脚步,冷着脸对张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第049章 睡床 张木一时间不知所措,好像怎么做都不对,只得老老实实地听着林煜峰的吩咐。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和家丁,都纷纷知礼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林煜峰倒是满脸的无所谓,张木的脸则像是打了激素的红番茄。 张木就这样一路被林煜峰报到了房中,只觉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都快要跳出来了。 脑袋一片空白,身体自然也就僵直在那里,以至于张木在被林煜峰轻轻放下,双脚着地的时候,依然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还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吗?” 林煜峰嘲讽的语气让张木回过神来,抬起头傻傻地看了一眼林煜峰。 “啊?” 张木本能地反问了一句,又自己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她和林煜峰房内的床榻。 “不……不不用了……” 张木羞赧地连连摆手拒绝道。 眼看着床榻近在咫尺,张木就算是爬,也要自己爬到床上去,怎么好意思真的让一个大男人,把自己抱上床去呢。 张木慢慢地坐到了床上,低着脑袋,脸上的绯红还没有完全褪去。 看着自己的双手扶在床边,张木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抬起眼眸,看着林煜峰问道:“你……让我坐在床上?” 张木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她的记性虽然算不上是过目不忘,却也不是随时失忆的健忘症患者。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之所以会跟林煜峰起争执,导火索就是她趁着林煜峰不在的时候睡了他的床,现在林煜峰居然亲自把自己送到了他的床边。 “看你实在可怜,便赏你这一次,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说着林煜峰作势要把张木像抬二等残疾一样地把张木抬走。 “哎,不不不……” 张木连忙把双脚收到一边,讨好地笑着对林煜峰说道:“愿意愿意,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别跟我这反应慢半拍的二货一般见识。” 看着张木万般殷勤的笑脸,林煜峰嫌弃地转身走出卧房,坐到了外室的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对于这种为了能吃好睡好而“不择手段”的女人,林煜峰还是第一次见到。 见林煜峰背对着自己而坐,把坚实挺拔的背影留给了自己,张木很清楚地明白林峰在显示对自己的鄙夷和不屑,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可是张木却毫不在意。 “其实……你的内心还是很柔软的,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吧。” 张木自己脱掉了鞋子,抱着自己的膝盖悠哉地坐在床上,闲聊般地对着林煜峰的背影说道。 听到张木的话,林煜峰提着茶壶往茶杯里倒水的手停了下来。 “随便给你施点儿小恩小惠,你就可以完全不计前嫌,把对方当成大圣人,传说中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吧。” “随便你怎么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你是出于对我的怜惜,还是出于我因为你而受苦的惭愧,今天都要谢谢你。” 张木微笑着说道。 “我想江大小姐可能是想多了。” 林煜峰继续倒满杯中的水,徐徐说道。 “我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你,而是顾着我林家大少爷的面子。虽然你我并无夫妻之实,但在其他所有人的眼里,你就是我林煜峰名正言顺的妻子。自己的娘子才刚过门不久,就被婆家如此教训,让我这官人的脸面往哪里放。换句话说,即使今日是旁人,但只要顶着我林煜峰娘子的身份,我一样会如此。”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随便你怎么想,反正这最后占便宜的人,终归是我。” 张木没有心思去理会林煜峰究竟是直抒胸臆还是有难言之隐,反正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那原因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既然你这么盛情邀请,我就却之不恭了。” 张木潇洒地往后一仰,就躺在了床上。 太久没有享受过床铺的柔软,张木觉得全身都酥酥麻麻的,像是刚做完一场高端spa。 “晚安啦。” 张木随口礼貌地说了一句,就侧转过身,面朝里,同样把背影留给了林煜峰。 刚闭上眼睛的张木又倏地睁开。 “那个……” 张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林煜峰解释道:“晚安也是我们那儿的方言,就是大家睡觉之前互相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祝你有个好梦,睡得安好。” 看林煜峰依然是用后背对着自己,似乎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张木努努嘴,自顾自的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天空刚刚放明,林煜峰就来到了林老夫人的房前。 “大少爷。”守在门口的丫鬟林见煜峰前来,屈膝行礼道。 “老夫人已经起来了吗?”林煜峰问道。 “是,大少爷,老夫人正在梳妆呢。”丫鬟低头答道。 “不必去通报了,我直接进去就好。”林煜峰吩咐道。 “是。” 丫鬟再次屈膝行礼,随后退到一边,给林煜峰让出通道。 “你说,我这额上的皱纹是不是又深了一些。” 林老夫人看着镜子当中自己沧桑的面容,有些感慨地问向站在自己身后,正在给她梳头的容姑姑。 “年纪大了,面容有所改变,也是有的。何况老夫人本就天生丽质,即使现在年岁渐长,也是其他的老夫人所不能比的。只是恕老奴多嘴,老夫人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其实夫人能够把福利打理的很好,老妇人本该是享清福的年纪了。” 容姑姑一边帮林老夫人梳理着头发,一边宽慰道。依旧是严肃的面容,但语气比平常要舒缓许多。 “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享享清福。”林老夫人哀叹一声。 “奶奶。” 林煜峰才跨进林老夫人的房门,便兴高采烈地招呼了一句。 林老夫人听到了林煜峰的声音却没有做声,微微闭着眼睛。 看到林老夫人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林煜峰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峰儿,给奶奶请安。” 林煜峰一抬长衫的下摆,跪在地上微笑着对林老夫人说道。 “你还知道给奶奶请安?我还以为你心里现在就只有你那新娶的好媳妇儿了呢。” 听着领导夫人语气中的埋怨和醋意,林煜峰笑道:“奶奶,您就别打趣孙儿了。” “打趣?”林老夫人不高兴地说道,“昨个儿,我刚刚罚了她跪在祠堂,你便回来把人给我领走了。唉,人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更何况是我这奶奶。我这老婆子年老色衰,哪里比得上人家新娶的媳妇儿年轻貌美,光是看着就让人舒坦。” 林煜峰站起身来,走近林老夫人身边,轻笑着答道:奶奶说这话是要折煞峰儿么。映雪虽然年轻,但是怎么也比不上奶奶。奶奶在峰儿心里,可一直都是国色天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美人。 面对林煜峰的甜言蜜语,林老夫人冷哼着说道:“你还真当奶奶年纪大了,好糊弄了是不是?用这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语就想替你媳妇儿说情?” “峰儿哪有替她说情。”林煜峰笑道。 “你是没有替他说情,你是做出来的。奶奶昨天才罚她在祠堂里跪着,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能出来,你倒好,一回来就把人给抱回去了,反倒显着我这老婆子,不近人情,对自己的孙媳妇儿恶语相向似的。” 林煜峰低眉浅笑道:“奶奶既然知道峰儿心疼她,就暂且看在峰儿的面子上,别跟她个小丫头斤斤计较了。回头峰儿一定好好教育她,让她好好的给奶奶赔不是,再好好地改过自新。” “赔不是?我可受不起,你也不看看你媳妇儿那个样子,不把我把奶奶我气死就行了,还赔不是。”林老夫人语气里透露着怨气。 “奶奶,怎么又说这种忌讳的词了。”林煜峰清和地嗔怪一声,轻轻地弓下身子,半扶在林老夫人的膝旁,“映雪确实和其他普通的大家闺秀不一样,但奶奶不觉得他做事率真可爱,别有一番风味么?” 林老夫人不屑地瞟了林煜峰一眼。 林煜峰继续仰着头对林老夫人,轻笑着说道:“峰儿知道,奶奶是怕映雪在一个月之后,天波府佘老太君的寿宴上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情,给林府蒙羞,让天波府尴尬,也难免让映雪颜面扫地,所以才会如此急功近利的想要教映雪学规矩。” 第050章 规矩(四) 林煜峰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奶奶应该也看得出来,依照映雪的性子,恐怕您越是急于求成,他的反抗心就会越厉害。” “虽然映雪言谈举止缺乏稳重,有失大家风范,但却冰雪聪明,奶奶不妨有些耐心,假以时日,必有所成,也让你和容姑姑少操些心。 “唉,算了,儿大不中留,反正媳妇儿是你自己的,脸面也是你自己,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奶奶啊,我是管不了喽。”林老夫人随手摆弄着桌子上的首饰盒。 “奶奶呀,就只管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人儿就好了,其他的就交给娘和峰儿吧。” 林煜峰从首饰盒里挑出一只发簪,走到了林老夫人的身后。 容姑姑识相地低头退到了一旁,给林煜峰让出了位置。 林煜峰小心翼翼地帮林老夫人把发簪簪上,对着镜子里的林老夫人时刻保持着孙儿对奶奶撒娇又亲昵的笑容。 “得了得了,留着你那抹了蜜的嘴呀,去讨好你那不一般的媳妇儿吧。”林老夫人摆摆手,故作嫌弃地说道。 林煜峰知道林老夫人在跟他开玩笑,也就笑着,没有出声。 “好了,难得你这么有孝心,一大早的就来给我请安,想来咱们林府的这位少夫人,还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来吧。你回房也是闲着,不如陪我去看看你爹吧。”说罢林老夫人起身。 “是。” 林煜峰应着,熟稔地上前搀扶着站起身的林老夫人,而容姑姑并没有随林老夫人一同前往。 ************************* “少夫人,您醒啦。” 香儿揣摩着这个时辰张木也该醒了,而且就算是张木没有自然醒,恐怕待会儿容姑姑也要过来了,便也是时候叫张木起来了,于是便适时地端着茶水走进了房间。 不出所料,张木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在了床边已经准备起身了。 听见香儿的声音,张木睁开惺忪的睡眼。 香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张木从她那有些蹒跚的步伐看得出来,那十棍子到底还是打伤了她。 香儿朝张木走过来,想要按着规矩服侍她洗漱,梳洗。 见到香儿这般,张木连忙想要起身,阻止香儿继续服侍自己,而是自力更生,却不想,休息完一夜之后,膝盖却更加酸软,一时之间使不上力量,既然没有站起身来。 而此时香儿已经走到了张木的身边,看见张木有此举动,香儿也明白,张木心疼自己的意思,却奈何昨天久跪,张木一时没有办法灵活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最起码是双腿。 “少夫人的膝盖还是不舒服吗?” 香儿弯下身子,半跪在张木的脚边,手法娴熟地帮张木按摩着膝盖和周围的肌肉,以缓解张木膝盖周边的不舒适感。 “不用了不用了,你自己也受伤了吧?你好好照顾自己便好,我无妨的。” 张木连忙伸手阻止道。 “少夫人以前是江家的大小姐,一直受着老爷宠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而香儿只是一介下人,受这么一点行罚倒还是撑得住的,少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香儿不顾张木的阻拦,微笑着继续帮张木按摩,尽着下人应尽的本分。 听到香儿的话,张木微微怔了一下。 虽然她确实没有受过这份委屈,但她也确实不是江家的大小姐。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便也就罢了,只是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香儿是知道的…… “我……不是江家的大小姐……” 张木看着香儿有一丝迟疑地说道。 香儿停下手中的动作,怔了怔,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继续给张木按摩着说道:“无论少夫人曾经是谁,现在就是江家的大小姐。这件事情香儿始终记得,少夫人也应该时刻不忘才对。” 原来香儿不是因为自己跟江映雪的容貌相似,而一时恍惚没有分清楚自己是张木还是江映雪,只是时时刻刻小心谨慎。 “我知道了。” 张木应道:“是我方才失言了。只是你自小就服侍在我身边,看着你受苦,我也是心疼。况且我并没有受伤,休息一下,便就没事了,受伤的人是你,若是为了伺候我,而伤势加重或者是迁延不愈,那不仅是我的罪过,你岂不是更不能好好地服侍我了。” 香儿的双手轻轻搭在张木的膝盖上,抬起脑袋看着张木。 “所以呀,我让你好好养伤,并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日后才能更好的服侍你的主子——我呀。” 张木伸手把香儿扶起来,轻笑着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在这林府里,看起来我是个主子,但其实也只是一个空降的外来户。他们林府人多势众的,也不知道到底能跟谁交心,哪些人又不能交往。所以在这偌大的地方,也唯有你我二人主仆相互扶持,互通心思。你若是一直不能好好地服侍在我身边,叫我一个孤家寡人的,可怎么在这府里生存下去啊。” “香儿明白了,少夫人。”香儿轻轻点着头。 “光明白不行,还要这样去做啊。这样,这几天呢,我就放你假,你好生的休养生息,等到你的伤彻底无碍了,再来陪在我身边。” 张木拉过香儿的手,微笑着叮嘱道。 “可是少夫人,江家来的陪嫁丫头就只有我一个,若我去休息了,谁来服侍少夫人您呢?” 面对香儿的担心,张木胸中有物地答道:“林府这么大,什么都不多,就是下人多。想要找个人来伺候我还不简单,随便拉过来一个就是。” 张木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我素来省事,也用不着什么大费周章地去找个技能娴熟,又办事周到的人来伺候。只不过是几天而已,能出点儿什么事儿。你又不是不在府里,我若是嫌他们伺候的不好,到时候再唤你就是了。” 香儿思考了一下张木的话,同意道:“既如此,香儿谨遵少夫人的吩咐便是。” “嗯。这才是我识大体的好香儿。”张木笑意盈盈地对着香儿点点头。 “那香儿这就去找个妥帖的人来服侍少夫人。在林府的这几天,香儿也是观察了下,不是靠得住的人跟在少夫人的身边,香儿总归是不放心。”香儿还是有些忧虑地对张木说道。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真的不用了,尤其是这几天……” 张木哀怨地欲言又止。 还没等张木把话说完,房间的外室就传来了熟悉的罗刹声音。 “少夫人,虽然现在还没有日上三竿,但是老夫人、夫人、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全部都已经早早地起床收拾完毕了。林老夫人能让少夫人睡到现在,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一日之计在于晨,还望少妇人能尽快用心改掉恶习,也不枉老夫人担心一场,对少夫人您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听到容姑姑说话,张木和香儿看向始终表情凶恶的她。 香儿的眉头蹙的比刚才更紧,忧愁更深。 而张木则是既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认命地撇了撇嘴角。 待容姑姑说完了之后,张木和香儿互望了一眼。 看得出香儿对自己的担心,张木一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又故作轻松地对香儿笑了笑,以求香儿宽心。 “容姑姑的教诲,映雪记住了,只是今日的错已经犯下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映雪答应容姑姑,从明日起,必然好好遵守规矩,早早起床。不叫容姑姑为难,奶奶担心。”张木不卑不亢地对容姑姑言道。 “少夫人若能如此想,则甚好!”容姑姑对张木的话应和道。 “如此,便请容姑姑先到房外侯着,容我稍微收拾一下便来。”张木言辞温和,却又不失少夫人风范地对容姑姑吩咐道。 “那就辛苦少夫人了,老奴且在门外恭候少夫人。” 说罢,容姑姑便径直走出了房间,在门外直挺挺地候着。 见容姑姑出去,香儿连忙扶张木起身,帮张木梳洗打扮。 “等忙完,你便回去休息吧,最近有容姑姑‘照顾’我,必然用不着其他人来服侍我了。” 张木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倒映出来的,正在给自己簪花的香儿说道。 “可是……”香儿的手停了下,又迟疑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张木那反而一脸轻松的面容。 这倒怪不得自己多心,自己安排过来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容姑姑。 昨儿个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夫人,与容姑姑厮打在一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让自己去休息,只有容姑姑一个人留在张木身边,可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谁又能担保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呢。 “你放心吧,这次和昨天不一样。有大少爷在,无论是容姑姑还是林老夫人,都会照顾到他的面子的。”张木对香儿宽慰道。 第051章 女德 睡了一觉,张木也算是冷静了下来。 昨天林煜峰那样公然把自己抱出祠堂,虽然一路上都未有人敢抬头直视,但想来,这府里应该也是上下都知道了。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觉得自己和林煜峰是对恩爱的新婚小夫妻吧。 有林煜峰在自己身前挡着,自己昨天又跟容姑姑闹了这么一出,林老夫人和容姑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重蹈昨天的覆辙,否则恐怕大家都不会好看。 且不说他们,就连张木自己也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像昨天那样的任性,有一回也就够了。毕竟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又顶着江映雪的身份牌,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其他的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多少会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尽力配合容姑姑。 更何况张木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使林老夫人对自己苛责了些,即使容姑姑对自己凶残了些,不排除是真的,看自己不顺眼,也不排除是给自己立下马威,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真的不通礼数,怕日后会给林家丢了脸面,既然是对事不对人的,那自己也就无理可挑了。 “是,那少夫人,您自己当心。若是有事,便招呼香儿过来,自己的脾气也得略微控制一些,莫要再与容姑姑起冲突了。”香儿不放心地对张木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看着你也年纪轻轻的,怎么倒像个老婆婆一样,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这可还没嫁人呢,若是有一天我帮你寻得如意郎君,只将你嫁了过去,你家官人可不要好生嫌弃你。”张木轻笑着对香儿打趣道。 “少夫人……”香儿既生气又害羞地喃喃道。 “好啦。”张木转过身子,轻轻拉着香儿的胳膊,“收拾好了,我们便出去吧。不然一会儿容姑姑又该进来催了。” “是,少夫人。” 香儿点头应道,并且侧过身让开通道,好让张木先行,自己紧随其后。 “对了,休息是一回事儿,别忘记我昨儿个给你叮嘱的事情。你若是不方便,遣别人去做也可以,只是一定要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此事万不可声张,否则你我恐怕在这府里都呆不下去了。” 张木放低声音,谨慎地凑近香儿身边叮嘱道。 “少夫人放心,香儿自会办妥。”香儿低声应道。 快要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张木定了定身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即将登基的新皇帝,紧张不安却又不得不面对,接下来出现的,不美好的时刻。 不出张木所料,容姑姑到底是一个非常有底线的人,虽然看起来跟昨天相比,这训练的进度有些放缓,但要求去还是极尽严苛,未曾放松分毫。 从站到坐到行,从吃到喝到玩,步子迈的幅度有多少,手要摆动多大,步子要迈开多少,张木只觉得容姑姑都恨不得拿把尺子,在自己身上标示出完美的长度和角度。这种程式化的八股管理,让张木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军训的时候。 不仅是各个动作都需要到位和标准,容姑姑的严苛还体现在她那时刻拿在手里,威风赫赫的家法上。 每当张木想要打盹儿,或是身子疲软的时候,容姑姑都会毫不留情地亮一亮自己手里的家法,张木便一下子就精神了。 张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容姑姑今天还会手持家法来调教自己,如今香儿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她应该没有胆量真的对自己使用家法吧…… 可是这如果真的是老夫人的意思,以奶奶长辈的身份教训晚辈,是不是也算合乎情理?反正我爸妈以前对我就经常男女混合双打啊……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无作为。 所以张木也算乖乖听话,容姑姑也只是嘴上啰里啰嗦几句。 好不容易捱过了午饭,张木不禁感慨时间总过得太慢,自己明明就觉得已经过去一年了。 正当张木愁苦不堪的时候,容姑姑一句话就让张木看到了彩虹出现前干净天空。 “一上午的训练想必少夫人也累了。下午的时间请少夫人去书房自行寻得与妇德相关的书籍好生研习。” “书房?”张木眼珠子一转,兴奋之情虽有所隐藏却也溢于言表,“那我就不用学规矩了?” “非也。想要拥有大家之风,必须得内外兼修。否则只是金絮其外,败絮其内,徒有其表而已。让少夫人研习书籍并非是让少夫人休息,而是让少夫人从内里开始修行妇德,也可以让少夫人修身养性,改改容易急躁的性子。” 看着这种容姑姑一丝不苟的样子,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的张木轻叹一声:“知道了。” 张木随容姑姑一起穿过林府的花园和长廊,来到了林家的书房。 “少夫人,请。”容姑姑先行进入书房,并规矩地立在门边对张木严厉地说道。 张木跟随容姑姑的引导进入书房。 林家的书房很大,光是书架子就有几十列,上面的书薄厚不一,但却码放整齐,看起来倒不像是个能打能杀的武将世家,而是文绉绉的书香门第。 看这些书的数目,想来应该囊括了很多种类,只是这北宋毕竟不像现代有高超的包装技术,以至于这些书远远望过去都长得差不多。简朴的书籍包装就和这间书房一样,除了书房必要的书桌书架笔墨纸砚外,也只有几个青花瓷甁和墙上的字画做着装饰,但是细节方面却又别具匠心,倒是很符合林府惯用的装修风格。 “少夫人,这边请。”容姑姑说着带张木走向书桌前。 “哦。” 张木捣蒜般的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视线却还停留在那琳琅满目的书架上,走出两步之后,才回过头来。 “少夫人便在此处好好研习书籍,修身养性吧。”容姑姑立在书桌前,新闻联播报幕员般地说道。 张木随手指了指这偌大的屋子,有些不可思议的对容姑姑问道:“这里面的书我都可以随便看吗?” “老夫人替少夫人准备好了几本适合少夫人阅读的书籍,只是少夫人之前在江家也是读过书的,老夫人担心准备的这几本书,少夫人是否已经烂熟于心,所以少夫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挑选一下。如果那些书都已经通读领悟,便可自己在这儿书库里寻些相似的,若是还没有把这些书读通透,那么就请少夫人抓紧时间研习一下,何为妇德。”容姑姑不带任何情绪地对张木言道。 张木看着书案前整齐码放着的几本书,听着容姑姑口中的“妇德”二字,大概也猜得到这桌子上放了几本书是讲什么的。 “姑姑说笑了,映雪虽然比不得林家二少爷博学多识,但自幼家父也对映雪有所约束,对于基本的女德之书,映雪也是字字详实的。姑姑若是不放心,映雪且再细细详读一便是。” 虽然张木从来都没有读过这些以妇德为上的书,也不屑于去读,但还是好声好气地撒着谎,维护着“江映雪”该有的尊严。 “少夫人这般明理,便再好不过了。如此,就请少夫人在这里安心读书,老奴就先告退了。” 容姑姑说完低头行礼,转身往门口方向走去。 张木见状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口问道:“怎么容姑姑这就要走了么?” 想起昨天容姑姑犹如狗皮膏药一般贴身,想赶都赶不走,而今天已经自己做好了被贴身“看守”的准备,怎的容姑姑又不请自走了。 “少夫人还有何吩咐么?”容姑姑转过身对张木问道。 “哦。”张木思考了一下,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以为你会在这里替老夫人‘陪’着我呢。” “少夫人想让老奴陪着,那是老奴的荣幸。只不过老奴毕竟是伺候老夫人的,下午要陪老夫人办些事情,暂且不能陪伴少夫人了。还请少夫人见谅。”容姑姑语气严厉地对张木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你本来就是侍奉奶奶的人,把奶奶侍奉好了才是头等的要事。再说,奶奶叫容姑姑百忙之中来指点我,我自当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奢求容姑姑的贴身陪伴呢。”张木端庄贤淑地对容姑姑“巴结”道。 “少夫人懂得体谅老夫人的良苦用心,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少夫人若是有什么其他的需要,直管吩咐这府上的丫头们便是。” “好好好。” 跟容姑姑的万年冰山脸相比,张木则是鲜明反差的热情似火,对容姑姑的话连声应好,生怕她一时兴起,再多补充个一二三四五六七的。 虽然张木已经在极力掩饰自己眼睛中的殷切期盼,但那迫不及待的感觉依然能从毛孔、发梢,眉宇之间洋溢而出。 容姑姑低身行礼,面无表情地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第052章 塔罗 张木一直按捺着心中的焦急,目送着容姑姑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 在听到房门确确实实被合上之后,张木又伸长了脖子,探着脑袋,查看了一会儿。 确定容姑姑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张木才把一颗心老老实实地放回自己的肚子里,长舒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坐没了坐相。 回想起昨天在祠堂里被容姑姑惊吓的场景,张木只觉得现在好生快活。 由于过于放松,张木怡然自得地有些忘乎所以,索性抬起双腿逍遥地搭在了书桌上。 可是没过几秒钟,张木自己便意识到自己现在伸腿缩脖的无脊椎模样,实在是大大的不雅。哪怕是放到现实社会,也是属于女汉子中的黄金战斗抠脚汉才会使用的姿势。 于是张木又徒然放下了双腿,双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把往下“秃噜”的上半身往上蹭了蹭,思考了一下,又双腿交叠,翘起了二郎腿,发作起了高频率间歇性快速抖腿综会征。 这两天的精神都高度紧绷,突然这么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张木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君不见,容姑姑的唠唠叨叨,张木还觉得有那么些许的空虚。 “唉,所以说啊,人之初呢,就是性本贱。一见面呢,就是透心的烦,这不见面呢,又会甚是想念。就像……” 张木正闲来无事地自言自语,突然之间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林煜峰对自己满脸嫌弃的面容。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张木连忙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把林煜峰从脑袋里面驱逐出境。 吁了一口气,张木拎起了放在桌面上的书。 “人贱就该多读书。”抱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张木翻开了书目。 时间的齿轮还没有完整地转过一圈,张木的眼睛就从浑圆变成了椭圆再变成了弯月再变成了一条线,到现在的两个芝麻绿豆的小点。 后背也从挺立变成了弯曲、弯曲、再弯曲,到现在的下巴戳在了桌子上。 张木虽然谈不上一天不读书就像没吃饭那般,对书的渴求如饥似渴,如狼似虎,但也不是个厌学症患者。之所以会从信誓旦旦地读书到现在的老油条状态,主要是这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看着虽然俊俏,但要真想看的下去,还真是费眼费神费脑。 大学本科毕业的张木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就沦落到半文盲的状态。 “堂堂的江家大小姐,林府的大少奶奶,竟然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这要是说出去,不得把人家后槽牙都给笑出来,林家的脸面算是丢光光喽。” 张木在桌子上立着脑袋,对着平行于自己视线,同样立在桌面上的书自言自语。 “啪。” 张木把书扣在桌面上,坐起了身子。 “以前的人可真是奇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却又着实嫌弃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女人,想让人识字又不容许别人有自己的思想,真是道貌岸然,居心叵测。人心这么复杂,连我的塔罗牌也卜算不出来个一二……” 张木眼神一瞥,目光停留在了放在桌子一边新的宣纸上。 这里笔墨纸砚齐全,既然穿越突然,我没带着救命的家伙,我何不自己制造一个? 张木眉毛轻挑,计上心头, 把屁股微微抬起,抬着椅子往宣纸的方向移动了几步,拽下挂在笔架上的狼毫笔,沾上磨好的墨汁,张木撸起自己的袖管,凭着自己对专业的熟悉和记忆力,开始奋笔疾书。 塔罗一共有七十八张牌,其中大阿卡那牌二十二张,小阿卡那牌五十六张,可分别使用进行占卜,也可将七十八张混合共同使用。 由于对绘画并不擅长,张木虽然记得每一张牌的样子,但却掌握不好比例,只是依葫芦画瓢地描了几个要素,却也比塔罗牌的尺寸大上一些。而又因为墨汁难干,画好的宣纸只得一张一张铺开,无法堆叠。 纵然这林家的书桌不算小,但真正用起来,才显得桌面上的空间有限。 张木本想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空档把七十八张塔罗牌都画全了,可是只画了二十二张大阿卡那牌就已经要扔到地上去了,于是张木只得甩手作罢。不过幸好这二十二张也是可以用来占卜的。 工作告一段落,张木心满意足地双手交叠,往头顶方向伸展,顺便自己的扭动扭动颈椎。 看着躺在桌面上等待风干的,在古代,只有张木认得,在现代,恐怕也只有张木认得的手绘塔罗牌“作品”,张木的脸上露出了刚从生死关头走过来的母亲,望着自己睡在襁褓中的婴儿的欣慰笑容。 一阵洋洋得意,心满意足之后,张木又聊以慰藉地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于是,当林煜峰走进书房,看着熟睡中的张木脸颊绯红,眉眼带笑地吐着鼻涕大泡泡,满桌子乱七八糟的纸张时,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想要应付好这个女人,似乎比对付现场上的千军万马还要有难度一些。 “pia~!” 猛然听到一声类似鞭响的动静,张木瞬间惊醒。 “我没有睡觉我没有睡觉我没有睡觉。” 张木慌乱得从睡梦中醒来,潜意识地呼噜呼噜嘴角,双手连忙漫无目的又十分急切地翻找着什么,手忙脚乱地想要极力伪造出自己没有偷懒的假象。 一阵心跳加速过后,张木彻底清醒过来,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正对面的林煜峰,悠闲自在地欣赏着手里的家法,与张木的措手不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林煜峰你真是够了!没事儿吓唬我到底有什么乐趣在。”张木没好气往后一挺,刚刚直起来的身子又瘫软得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是没有什么乐趣,可是在你身上的,也找不到没有其他比这更有乐趣的事情了。”林煜峰好不隐晦地直击张木是个无趣之人。 “找不到就不找,干嘛非要在我身上取乐,恶趣味。”张木白了林煜峰一眼。 “你家官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身为娘子,你不是应该开心吗?”林煜峰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别有深意地“调笑”着张木。 而林煜峰越是骄傲,在张木看来,就越是想把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谁告诉你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博大官人你一笑啊?我可提前告诉你,我跟那种中规中矩的古典女子可不一样。” 林煜峰无所谓地抬起眼眸,故作深沉地应道:“嗯……确实是不一样。” 知道林煜峰口中的不一样和自己所强调的不一样根本不是一回事儿,这货分明又在借机嘲讽自己,张木也叫嚣着维护着自己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我虽然不会出去鬼混,给你乱戴什么颜色的帽子,也断断不会为了你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而牵动我自己的生活。” 林煜峰剑眉轻挑,语气中似有笑意:“哦?” “哦什么哦?”看着林煜峰满怀自信地不相信张木所言,公然挑衅的样子,张木没好气地反问道。 林煜峰侧过脸,把家法放到了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所言所语,日后若是有任何不符的地方,后果,就你自己负责。” “当然我自己负责,要是我日后有什么不符的地方,我索性就一抹脖子吊死在你家门口,不劳烦你动手。”张木愈发张扬地宣扬着自己的骨气。 “对于你是抹脖子死,还是三尺白绫吊死,我都毫无兴趣。只是你会不会死之前心不甘情不愿,还要拉着垫背的?”林煜峰半挑衅地问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也不是随便迁怒于别人的心理变态,请林大少爷尽管放心,不要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腹。”张木生气地瞪着眼前的“小人”。 “君子?”林煜峰冷笑一声,“君子恐怕不会对于一点点小事就怀恨在心,还宣于纸上吧?” 听着林煜峰的话,张木傻傻地眨巴眨巴两下眼睛,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宣于纸上?” 林煜峰抬起眼睛瞟了一眼张木,不紧不慢地说道:“回府之后便听说,你被容姑姑放在书房里读女德,我一猜便知没有人看管,你必在偷懒。只不过……” 林煜峰顿了顿,随手拿起桌子上张木画的塔罗牌,拧着眉头继续说道:“没想到你会涂了这满桌子的鬼画符。我且不与你追讨洛阳纸贵,你费了我林家如此之多的笔墨,该合多少交子。只是容姑姑怎么说也是一介老仆,你即使对她做事心有不满,也不用画这些个东西去对付她吧?” 林煜峰说着顽皮地把手里的“鬼画符”往自己的脑门正中间一糊,往前伸直了手臂,好像自己就是个等待收服的僵尸:“她是人,又不是妖怪,你的鬼画符,能有用处?” 第053章 卜心 说了半天,原来是在计较自己浪费了他们林家的笔墨,还以为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竟然会用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去算计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你可以侮辱你的智商,但是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 张木单手撑在桌子上,踮起脚尖往前探着身子,伸手“噌”的一下无情地把林煜峰脸上摇摇欲坠的“鬼画符”给夺了回来。 “你们堂堂一个将军府,就在乎这几张破纸,和这点墨水?我堂堂林家大少奶奶,连点纸都用不得?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们林家是扒皮土地主。再说,谁告诉你这是神符啊?没文化真可怕……” 张木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桌子上自己辛辛苦苦画的二十二张大阿卡那,还不忘给林煜峰一个白眼。 “不是神符,还是你的自画像?” 明明是明知故问的玩笑话,但林煜峰表情和语气都无比正经,不由得弄得张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叫塔罗牌,是……”张木刚想脱口而出自己为了专业背得滚瓜烂熟的塔罗牌的起源,可是在看到林煜峰认真的神情时,瞬间幡然醒悟,连忙改口道,“是我爹爹到边疆经商给我带回来的洋玩意儿,占卜用的,就和周易麻婆一样。” 呼~幸亏刹车刹得及时,不然可就真是要祸从口出了。 张木眼神飘忽地暗自庆幸,时不时地偷偷观察着林煜峰的反应。 看着张木有意闪躲的样子,林煜峰狐疑地问道:“你懂占卜?” 张木故作镇定地挺直胸膛,猛烈又自信地点着头,只是由于刚才差点说错话而心有余悸,暂时还不敢直视林煜峰。 张木是不敢,可是心胸坦荡的林煜峰却敢。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林煜峰就探出脑袋,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从两尺变到了两根手指头的厚度。 张木悄然回眸看着林煜峰,却发现林煜峰炯炯有神的桃花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还是这样的近距离,好像那眼波直接把自己洞穿了。 “你做……做什么?”张木脸颊顿时像发烧一般又红又烫,眼神不自然地瞥向一边,往下缩着脖子。对于林煜峰突然亲密的举动和好看的眼睛,张木不解又好奇,害羞地竟连往日的口齿伶俐都没有了,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嗯……”林煜峰倒是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在,直直地盯着张木烟波水一般的眸子,似乎在探究着什么新鲜的考古玩意儿,仔细认真观察,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看起来眼睛还是很有神韵的,不像是个瞎子啊。” 听着林煜峰的话,张木侧着脸,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下,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捉弄自己,敢情是把自己当成路边摆摊算命的骗钱瞎子了。 “你少嘲笑我的专业。”张木双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煜峰的胸膛上,一把推开了林煜峰,江湖老大般一手叉腰,伸出个大拇指随意往自己侧后方指着,“想当初在我们那儿,我大小也是十里八村闻名的神算,一挂千金呢。” 林煜峰轻笑一声,转身走向不远处安放的另一把椅子,轻甩起长衫的衣角,一腿随意地搭在另一腿上。 “一个大小姐不坐在闺阁里,好好修身养性,学习女红针织,竟然跑去给人算卦?你们江家的教育,可真是独特啊。” 或许闺阁中的小姐是不该与这些所谓的“旁门左道”沾边的,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张木自然知道退缩不得,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胡吹海塞道: “我爹爹可是经商的,头脑自然比寻常人要灵活,见多识广,思想当然也比你们这些迂腐的脑袋开放。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是合乎道德和律例的事情,爹爹都是支持我的。何况这也是一项技能,技多不压身嘛,说不定以后还用得到呢。” 林煜峰无奈地摇摇头,语气轻挑地说道:“你尽管放心,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不要你了,也会把你好生安置,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不会让你流落街头,去闯荡江湖的。” 作为一名自强不息自力更生的新时代杰出刚强牌女性,听到林煜峰这话,张木可是满身的不舒服,连忙反击道: “风水轮流转,命运车轮翻,别以为你现在风风光光,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咱们还不一定以后谁高谁低呢。说不定哪天你林大少爷就流落街头,要靠我养活了也不一定啊。” “要是你的诅咒真的有应验的那一天,我第一个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送给街东头的猪肉贩子做口条。”林煜峰注视着双手叉腰,表情恶毒巫婆一般的张木,毫不示弱地回道。 意识到自己说话似乎有些过分,张木眼珠一转,一抹得意的坏笑挂在嘴边,但又很快隐藏了过去,很讲江湖道义地说道:“正好趁我刚刚做好塔罗牌,不如我就帮你卜上一卦。今天开业大吉,也为了给我的牌沾沾喜气,我免费为你解签。” 林煜峰眉毛轻挑,斜睨着张木:“你认为你要钱我会给你吗?” “嘿嘿,你这么说我就当你同意了?”张木无赖般地无视掉林煜峰原本话中的意思,自作主张地歪曲道。 “来吧来吧,反正你下了朝也是无事可做。与其坐着发霉不如一起来玩耍啊。”张木从书桌的内侧跑出来,到林煜峰身边,得意洋洋地把林煜峰从座位上拉起来,兴高采烈地往书桌旁边走,也不顾林煜峰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你嘴上不愿意,身体可是诚实的很嘛。” 面对张木的讪笑,林煜峰无奈地撇撇嘴。 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虽然谈不上信与不信,但林煜峰却着实是丝毫兴趣也没有的。若是换了旁人,林煜峰早就拂袖一挥,悻悻离开了。而现在即使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他好像却没有很大的排斥情绪,连他自己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这种心理状态。 只觉得虽然自己不感兴趣,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非要去跟张木脸红脖子粗的计较。 “你要卜什么?”林煜峰索性配合地问道。好像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供张木玩耍解闷的道具,既无趣又无奈。 张木正拿起桌子上刚收拾好的塔罗牌,一听这话,微微一怔。停下手头的动作,张木抬起眼睛看向林煜峰:“不对啊兄弟,你拿错台词本了吗?这该是我问你的话啊,你想要卜什么。” 林煜峰轻叹一口气。 “无事可卜。” 他虽然对这些毫无兴趣,但也大概知道占卜的流程。求卜之人应该是要主动告知自己心中的诉求,卜算之人才能根据卦象解卦。可是现在自己明明不是一个正常的求卜之人,而是张木用来游戏的一尊道具,她让卜什么,便卜什么就是。自己要做的只是配合,再无其他。 “无事?怎么会呢。”张木疑惑地问道,“人有七情六欲,终其一生都纠结于各种人情世故之中,对于未来各方面的期冀和忧心分分钟都在,你怎么会无事可求。” 林煜峰眼神毫无波动地平视着前方,并未答话。 张木侧过脸思考了一下,看着林煜峰试探性地问道:“你……就不想问问爹爹的病吗?” 林煜峰看了小心翼翼的张木一眼,如实答道:“生病了就要去看大夫。求算卜卦何用之有?若是可以康复,按时听大夫的嘱咐便是,若是不可康复,也只得尽力周全,看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难不成卜出坏的,就要放弃治疗,卜出好便可以无药而自愈看么?” “你倒是看得开,现在去剃度出家,马上就可以晋升为住持了。”见林煜峰对此事如此理性,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不管怎么说,父母死生之大事,都是人家心口的一道疤,自己不方便深问。 但如果这样就放弃了,当然不是张木的性子。 生死如此正经之事,若是当事人不愿意,自己当然也不会提及。但是现在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不好好调戏林煜峰一番,岂不是白白浪费。 “不过多的是人想要知道前程未知事,尤其是在过分忧虑,十分重要的事情之上。”张木邪魅的笑容爬上了嘴角,“你的事业顺风顺水,不如……我们来卜算一下爱情?” 到这一步林煜峰才知道自己要被这个看似单纯无害,其实一肚子鬼主意的女人给戏耍了。 林煜峰刚开始还不确定自己和苏瑾鸢的事情,自己的这位新夫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然而从现在的状况看来,虽然详情不可究,但很明显她是知道的。 即使自己没有明确跟她说过过往的感情问题,但自己那天负气出走,她那么聪明,只要稍稍动一下脑子,就能猜出个一二。 第054章 卜心(二) 如今她非但不避讳着,反而变本加厉,一脸看自己笑话的嘴脸,摆明了是心知肚明。 陪你玩玩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让你随意践踏我的自尊心? 林煜峰眯起眼睛,刚准备拒绝,却被张木抢先一步给打断了。 “你什么都不要说,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张木伸出手,手掌垂直于地面,潇洒地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你放心,即使我卜算出了什么,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只跟你一个人说,我很有职业操守的!” 林煜峰充满戾气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算计星人。 见林煜峰不相信自己的善意,张木又友好地伸出小拇指,殷勤地笑道:“不然我们拉钩啊。” 林煜峰别过脸去,对张木不予理会。 可是撞到南墙依然不会回头的张木,哪肯就此善罢甘休。 八卦可是女人的天赋,这天赋一旦被星星之火撩拨起来,不把草原烧个干干净净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熄灭呢。 “再说,你堂堂七尺男儿汉,都已经答应我了,怎么能失信于我这个小女子呢?万一我一个心灵受到创伤,难受得胡言乱语,不小心告诉娘和奶奶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张木边说边故作为难的样子“威胁”着林煜峰。 既然林煜峰和苏瑾鸢的事情,林夫人和林老夫人都知道,而苏瑾鸢现在又嫁人了。张木不用细想也猜得出来,林家给林煜峰指的这门婚事,除了为林老爷的身体冲喜,也是为了让林煜峰从上一段情殇之中赶紧走出来。 毕竟治愈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时间和新欢。 若是两位老人家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的安排,却丝毫没有起作用,一定会对林煜峰继续放大招的。 这种事情张木猜得到,林煜峰自然也知道。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可以安生一些,林煜峰惹不起,只有躲得起了。 “怎么做。” 果然,张木的话起到了非常良好的效果。林煜峰虽然满脸的嫌弃,但还是在张木话一出后,立刻松了口。 张木掩盖不住眼角的笑意,把椅子殷勤地搬到书桌旁边,搀扶着林煜峰坐下。 而自己做回到书桌内侧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自制塔罗牌,和林煜峰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倒真有副专业卜算台上,专业卜算师招待客人的架势。 “首先,你要静气凝神,排除掉脑子里的一切杂念,只可以想你要卜算的事情,安安静静的,满心虔诚地去想。”张木熟稔地开始指导林煜峰操作。 “没有要卜算的事情。”林煜峰一盆子冷水醍醐灌顶地从热情洋溢地头顶浇下,那叫一个透心凉。 张木压印住自己体内蠢蠢欲动的煞气,对林煜峰喝道:“就是爱情啊爱情!你可以想着你的苏姑娘,也可以想着自己未来的情感。” 说着张木给了这个一点儿不听话的求卜者一个大白眼。 “除了这个其他的都不能想哦,不然卜算出来的结果就不准确了。”张木看着毫无动静的林煜峰,再次专业性地叮嘱道。 林煜峰瞟了张木一眼,冷冷地说道:“面对你,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杂念么?我可不像某些人,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吃瘪的张木为了保持卜算师的节操,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不受林煜峰的干扰。若是这次卜算失败了,白白浪费了一次看穿林煜峰的机会不说,也是对自己专业塔罗占卜师职业的亵渎,更会叫林煜峰笑话。 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 张木一把把手里的塔罗牌塞到林煜峰的手里,调整好呼吸,继续吩咐道:“闭上眼睛,把这些牌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淘洗三遍,然后成扇形打开铺在桌面上。”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林煜峰看着手里的塔罗牌,无所谓的语气对张木问道。 张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对林煜峰没好气地答道:“你也可以选择不闭眼。只要你可以完全避开周遭环境对你的影响。” “周遭环境?”林煜峰故意扫视了整个书房一圈,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了张木身上,然后轻叹一声,把脸侧过一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说道,“得了,那我还是闭上吧,免得影响心情。” 知道林煜峰又在讥讽自己,整个书房都静谧无比,而自己的存在会扰乱他平静的心,会让他心情变得差劲,张木对着闭上眼睛的林煜峰,隔空就是一顿还我漂漂拳。 看着林煜峰无比生疏的洗牌技巧,像是刚学会拿笔的学龄娃娃,张木突然觉得这个没有接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古代人有些可爱。 等下次不如自己再做一副扑克牌,教他们斗地主吧。对对对,到时候把林老夫人和容姑姑也给叫上。古代的女人那么喜欢折磨别人,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更有喜欢勾心斗角的甚者,多半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给闲的。 我要是能帮她们把斗智斗勇的功夫都用在打牌上,既不浪费她们的聪明才智,又帮她们消遣掉了寂寞无聊空虚的大把时间,还能营造出一派祥和的景象,也算是大功德一件啊。 我真不愧是个天才! 正当张木满脑子跑火车胡思乱想的时候,林煜峰已经按照张木刚才的指示把牌洗完了铺在桌子上。 张木连忙忍住意淫出来的笑意,继续对林煜峰教导着下一步的动作。 “现在,按照你的内心,从中间抽取出来一张,放到这里。”张木说着用手在整洁的书桌上,比划了一个十字架,然后点了点十字架左边的位子。 “这里是哪里?”林煜峰问道。 “这里啊。”张木以为林煜峰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指的位置,特意用力快速戳了戳那个点。 一般来说,只要眼睛正常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会按照塔罗师的指示,把牌放置好等待下一步的提示,而且这个时间不会等待很久,基本就是前脚后脚的事情,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 可是在稍等片刻之后,张木发现林煜峰依然没有动静,这才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看林煜峰有何异样。 只见林煜峰一手扶住桌面上铺开的牌,一手从中间随意抽了一张,然后在空中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巫婆驱赶鬼怪似的晃来晃去,不知道应该停在何方。 “大哥,眼睛可以睁开了……”张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还有如此呆萌一面的林煜峰。 “哦。”林煜峰睁开眼睛,看了看桌面的状况,就把手里的牌放在的张木手指点着的地方,嘴里还止不住地抱怨,“让闭上也不说什么时候睁开,一点也不靠谱。” “对不起……我高估你的智商了。”张木扶额轻叹道。 以林煜峰的心计,何苦需要自己真的手把手一步两步三步,步步巨细地指导他怎么做。 会出现眼前这种状况的原因无非就两个: 第一,是他真的完完全全相信自己,打算按照自己的提示认真仔细地一步步做,不敢用自己的思维随意打乱占卜的节奏; 第二,是他完完全全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儿,所以自己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一下,在整个占卜活动中,只是充当一个机械般的工具。 而毫无疑问,第二个原因占这次概率事件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然后,你再从扇形的牌里,抽取三张,依次放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张木说着又用手指点着虚拟十字架的右边,上面和下面,“不是依次抽取三张,是先抽一张,放好位置之后,再抽下一张。” 第055章 卜心(三) “这么麻烦……” 其实在张木一开始下达的指令中,林煜峰明白了操作的过程,就像第一次一样,抽牌、放牌、抽牌、放牌,只是同样的操作过程需要重复这么多遍,林煜峰决定一次拿全了再去放。 可是手上的动作还没有完成,就被张木提前洞穿了,又特意叮嘱了一遍。 于是林煜峰想要偷懒的小聪明也只好作罢。若是不按照张木的要求来,谁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会要求这个占卜重头再来一遍,那自己岂不是要得不偿失了。 反正现下的场景自己是逃不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乖乖听话以求死个痛快。 林煜峰无奈地按照张木的吩咐依次码好牌的位置,嘴里还振振有词:“真是跟你一样……” 张木对着林煜峰前后连起来嫌弃自己麻烦的句子拱了拱鼻子,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现在收好剩下的牌,不要弄乱顺序,把整叠牌从左到右翻过来,把有图案的那面朝上放到一边。” 见林煜峰收拾好之后,张木继续说道:“现在呢,把刚刚我给你指示的一到四上的牌全部翻过来,注意要按照你心中想的正逆方向放置,四张牌上数字相加,得到数小于二十二,就把代表那个数字的那张放到这里。” 说着张木指了指十字架的中间位子,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得到的数字大于二十二,就十位和个位相加,如果得到的是和前四张其中一张一样的话,先别管那张,等我把前四张都分析完了,咱们再来看这最后一张。” “完了吗?”林煜峰飞速地按照张木的指示完成了整个牌阵,抬起头来看着张木问道。 张木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塔罗牌显示出来的牌阵上,脑子飞速分析着牌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应林煜峰,只是应付似的点了点头。 自己的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林煜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看到张木认真盯着塔罗牌,仿佛世界上其他的东西都不存在了一样,全神贯注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开始上扬。 林煜峰双手交叠随意地搭在桌子上,眼神在张木和塔罗牌之间流转。看得出张木正在思考,所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打扰她。 其实张木知道,跟苏瑾鸢的感情,一直都让林煜峰放不下。虽然自己一方面是出于八卦,另一方面也是想真的看看这位万事具备,只欠娘子的林家大少爷,是不是情路会一直坎坷。 倘若真是有了美好的未来,那现下的劫难,大概也能让人看淡一些吧。 毕竟是自己无意间把那块情感的疮痍给撕开一个角的,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心疼,还是对身边人的保护,张木总归是希望林煜峰好的。 “反正你也无所求,我就不跟你详细地解释了,大概就是前路坎坷,未来迷茫,但是……” 张木认真地看着塔罗牌阵,虽然用极尽简短的话给林煜峰解释明白,但是自己的大脑皮层可是抽丝破茧,层层分析,丝毫没有偷懒。 “你也不用过分忧虑,因为这最后一张牌显示,你的真名天女已经出现在了你的身边。”张木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语气也放得稍微轻松,“嗯……五张牌连起来看,大有当局者迷的意思,你的意中人应该已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完成了一项烧脑子的工作,又是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结果,张木笑着抬起头看向林煜峰。 但在跟林煜峰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看出了林煜峰眼神里的轻蔑和嘲弄,也瞬间意识到了那占卜结果和自己解释出来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在暗示我什么吗?”林煜峰注视着呆愣的张木。 本来也想趁着这档子,看看张木究竟能卜算出来个什么结果,纯粹是为了半个好奇心,结果却是这么一个烂尾?! “呃?”张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替自己开脱,连连摆手解释着,“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煜峰只是直视着张木,一句话也没有说,像是在欣赏什么计谋无法自圆其说的好戏。 “卜卦嘛,本来就是仅供娱乐,仅供娱乐,不一定很准的哈哈哈哈哈……”张木为了撇清楚自己与卦象没有丝毫的关系,也不是刻意暗示这个“近在眼前”的人是自己,故作爽朗地破口大笑起来。 “你想要引起男人注意的伎俩也太老套了,有空还是多读点书吧……”对于张木浮夸而拙劣的演技,林煜峰无语地站起身,抬步离开了书房。 “我……!” 面对着林煜峰挺拔的背影,胸有成竹,事实胜于雄辩的感觉,张木又气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纵观整个事件飞发展和结果,怎么看都像是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暗示自己和林煜峰未来有什么关系的好戏。 即使张木真的不是这样计划的,尽管卜算出来的这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张木,可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也难免会让林煜峰误会,这是自己设计好的一个局,而目的无疑就是让林煜峰注意到自己,说得更高深一点,目的就是为了像林煜峰坦露自己对他的“心意”。 “可恶,这明明是小学生才会用到的引起喜欢对象注意的招式,我一个如此有内涵的人,怎么会用这种幼稚的行为。这不明明是侮辱我的智商么……”张木怨念地挠着自己的脸颊,絮絮叨叨,可又无法解释清楚。 “我是不是跟这个男人八字犯冲啊!自从见到他以后就没有停止过丢人。真是用实实在在的行为证明了什么叫自取其辱!”张木双手叉腰,崩溃地仰天抱怨道。 林府的厅堂内。 “老夫人,您交代的,我都派人去准备了,只是尚且需要一些时日。等过几日,东西齐全了,再来给您过目。”容姑姑站在林老夫人的边上,对林老夫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林老夫人微眯着眼睛点点头。 容姑姑是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儿了,她办事,自己自然是放心的。 “你那边怎么样了?”林老夫人看向坐在一边的林夫人问道。 林夫人站起身,对着林老夫人恭敬地回道:“娘尽管放心,其他的部分,我都会打点妥当的。只是老爷这身子,怕是又不能去了。不过好在老太君是个明理的人,怕是不会诸多计较。” 林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凭着天波府在我朝的名声,和我林府之间的关系,礼数要周全,备的贺礼也要面面俱到,不可有一丝闪失,不能薄了佘老太君的面子。这些年你操持林府,打点上下,我对你自然是放心,只是提醒一句,别因为熟能生巧,便掉以轻心就是了。” “是,谨遵娘的教诲。”林夫人微微屈膝,行小礼之后继续说道,“听说映雪在容姑姑的指点下,最近进步很大,想来也不会给林府丢脸的。” “映雪的出身,本就容易遭受非议,好在天波府不会计较,但咱们也不能教外人给看了笑话,说咱们林府没了老爷撑着,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府里造次。”林老夫人的面容丝毫没有要放松的趋势,看不出情绪的牵动。 “娘言重了,映雪虽然不是很守规矩,但也是个好妻子的苗头。这丫头的面相,一看就是冰雪聪明,又心思纯净的。聪明的人或许还好寻得,但这心思纯净,可就不好寻了,二者结合,恐怕能给咱们林府带来福气呢。”林夫人为江映雪对林老夫人说和道。 “福不福气的,老身倒不指望她些什么,只要安安分分做峰儿的妻子便好。”林老夫人言道。 “素闻江家的家教甚好,只是不遵循规矩些,娘莫要过分忧虑。”林夫人低头应道。 听到林夫人的话,林老夫人轻叹一声。 “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老身就是想要理会,也是力不从心,还要你多加上心。” “那是自然。”对于林老夫人的叮嘱,林夫人不敢怠慢地应道。 “转眼又是一年了,老太君比我年长数岁,身体倒也康健,也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还能参加几次老太君的寿宴。”林老夫人哀叹的语调,像是在为自己读悼词。 第056章 验收 “娘怎得又说这般不吉利的话。”林夫人作为儿媳,连忙用关怀的语调嗔怪了一句,又紧接着关怀道,“娘您面色红润,红光满面,定是大福长寿之人。可是周围的人伺候的不顺心,叫娘的心下不痛快了?若是有,我去打发了便是。” “有不痛快的,怕是也打发不掉吧。”林老夫人似乎心有怨念。 “娘,您又说笑了。”林夫人知道林老夫人的言下之意,无非还是担心江映雪担不起林家长孙媳妇的重担,只是这担心却也没有林老夫人所言的如此严重,便跟着林老夫人的意思打趣道。 跟林老夫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林老夫人的脾气,林夫人再熟悉不过了。这么久相处下来,林夫人虽然只是个媳妇,却也早就视林老夫人为自己的亲生母亲。 然而林老夫人一直隐藏很深,即使是林夫人,也无法完全琢磨透老太太的心思,所以对于林老夫人是又敬又畏的。 不过好在林老夫人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媳妇,但也谈不上是什么有意刁难人的恶婆婆。或许林老夫人只是习惯自己一个人掌控全局,当整个府里的控制中心,所以对于一切有可能对她构成威胁的人,都始终提防着。 或许这其中也夹杂着对于儿子的不舍,毕竟媳妇多少的程度上都霸占了儿子的分毫,在母亲的眼里,媳妇总是配不上自己优秀的儿子,说到底是自己儿子一直在吃亏。 更何况,自己还不是林老爷的结发妻子…… 在林夫人看来,林老夫人对于林煜峰的眷顾,想必也会引起她对江映雪的怨念吧。 从这点来说,丝莹倒是和林老夫人性子想像。 “对了,明日是不是府里统一例查的日子。”林老夫人继续问道。 “是,娘,明日按照惯例,要查询各个分铺的账目,还有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巨细。”林夫人顺势解释道。 “正好老太君的寿辰也快到了,叫那丫头也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咱们便看看她脱胎换骨的样子。”林老夫人虽然没有明确指出话里所言是谁,但林夫人和容姑姑显然都已经领会到了。 林夫人侧过眼睛看向容姑姑。 “是。”容姑姑微微跨出一步,低头对林老夫人应道。 在林府的东厢房,张木刚大摇大摆怡然自得地喝下一口新泡的香茶,还没得及细品就被震惊到了。 “什么?!林老夫人要检查我的学习成果?!” 听着香儿给自己传达的话,张木吃惊地站起身来,差点没被茶水呛死,猛然眼下之后,不敢相信地看着香儿。 “是,传话的丫头是来这么说的。听说是天波府的佘太君寿辰快要到了,看看少夫人的规矩学的怎么样了,也好叫人放心。”香儿一面帮张木解释着,一面抚拍着张木的后背,好舒缓张木方才因为呛到而引起的不适。 每天的朝夕相处,非但没有把容姑姑的罗刹面孔在张木的心里磨平,反而愈演愈烈,现在一提到这个名字,张木就头痛不已。而这次不仅仅是要面对容姑姑,还有容姑姑身后的幕后boss,张木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所谓的检查,恐怕不仅是自己在那主仆两人面前“表演”,到时候林府的一大家子十有*都得来围观自己。 一时之间变成了动物园的猴子,这种滋味可是不好受。更何况,还不知道林煜峰这个亦正亦邪的家伙,明天到底会帮我,还是会借机狠狠地踩我几脚呢。 “算了算了,查就查吧,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思来想去,张木也知道自己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养在池塘里的鱼,自己能做主的自由空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大,挣扎也没有用,说不定会死得更快。索性听天由命,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 察觉到了张木心中的焦虑,香儿在一旁宽慰道: “少夫人尽管放心,这些日子,少夫人的努力和进步,香儿都看在眼里了。从容姑姑对少夫人的管教来看,应该也是满意的。何况不过只是在大家面前装装样子而已,凭借少夫人的聪明才智,应付应付本就没有问题的。” 自己这段日子倒是真的很用心地在学,为了不给别人找麻烦,更是为了别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嗯。”张木嘟着倔强的嘴巴点了点头。 “对了。”张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对香儿叮嘱道,“可别忘了带上我叫你准备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是,香儿记着呢。早就帮少夫人准备好了,一直候着呢。”香儿轻笑着答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林府少夫人准备接受考核的日子。 林老夫人、林夫人、林煜峰、林念岭、林丝莹,当然还有张木,林家所有的主子齐聚一堂,坐在庭院里,赏花、“看戏”。 为了顾及主子的身份和面子,张木的“少夫人”考核,自然也不是像丫鬟那般,站在众人之中,听由容姑姑的吩咐做事,而是在这与众人赏花、喝茶、闲聊,行为举止投足之间,彰显着自己的端庄贤淑。 “奶奶,喝茶。”张木嘴角轻抿,笑不露齿,声音不大,却让人如沐春风。 “嗯……”林老夫人看似还算满意地接过张木递的茶杯。 奉完茶的张木,在香儿的搀扶下,数着步子,控制着步伐的大小,回到林煜峰的旁边位置有模有样地端坐下来。 林老夫人轻抿了一口茶杯里的茶水,便伸手递到一边。 容姑姑熟稔地接过林老夫人手上的茶杯,轻轻放在了林老夫人身边的红木桌子上。 “这礼数是学全了的,只是我看这步子似乎还是欠稳当啊。”林老夫人瞟了一眼离开自己的张木,递茶水的同时,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夫人、林念岭、林丝莹心中有数地看了一眼林老夫人,而林煜峰则是一副等待着看好戏的眼神,目视着前方。 林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耳聪目明。 尽管张木尽全力伪装自己飘飘摇摇大摇大摆的重心,却还是被林老夫人一眼看穿。 “来人。”林老夫人只示意了一下,容姑姑便知晓了主子的意思。站出身来,对着下人吩咐道。 “是。”香儿聪慧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拿起了一个罐子,又小步移回了张木的身边。 张木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接过香儿递过来的罐子,把罐子顶在了头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木顶着罐子稳妥地走到了林老夫人的面前,再次把桌子上的茶水奉上,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本来觉得张木的步伐不对,但见那罐子确确实实是牢牢地被张木顶在头上,若是真的重心不稳,那罐子便早该掉下来的,如此,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有实物作为参照,林老夫人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不好说什么,如此看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娘,您看,映雪也是对您教导的事情上心了,这下,您尽可放心了吧。”林夫人连忙打着圆场。 “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到时候别出什么岔子便好。”林老夫人虽然嘴上不松口,但到底是没了再刁难张木的理由。 看林老夫人这意思,审核这一关算是过了。林夫人见张木端坐在椅子上,头上顶着罐子难免不舒服,于是关怀地对张木说道:“映雪啊,奶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也不必当真,把那罐子放下来吧。咱们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能好好说说话。” “多谢娘的关心。”张木起身对林夫人行礼,又坐下答道,“只是这也无妨。映雪知道是奶奶有意提点映雪,映雪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些日子,其实映雪也是习惯了的,并不觉得重。而且有着罐子帮映雪佐证着姿势,也就不会让奶奶和容姑姑再徒增担心了。” 张木说着又看向林老夫人和容姑姑,对二人莞尔一笑。 “少夫人,您这样就算躲的了一时,怕也避不了一世啊?若是你始终学不会,我看那姑姑铁面无情的,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轻易放过你的。”香儿忧心忡忡地对张木说道。 第057章 恩爱 “你以为我傻啊。今天是事出突然,我没有防备。待会儿你偷着去厨房,用面和水打成浆糊,多试几次,弄得粘性大一些,粘东西结实一些。”张木眼珠鬼精灵地满眼眶溜达。 这是张木第一次被容姑姑折腾过之后,对香儿嘱咐的事。 香儿按照张木的指示备好了东西,把浆糊粘在罐子底下,张木再顶在头上,依靠着粘性,任凭张木再怎么动弹,罐子都掉不下来。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张木就这样完美地把容姑姑的审核给糊弄了过去。 而在昨天得知了林老夫人要来核查自己的学习成果,张木决定故技重施。虽然林老夫人不一定会要求自己这样做,但事先备好了,才能有备无患。 就因为早有准备,面对林老夫人的质疑,还未等被人开口,张木就有恃无恐地顶起了罐子,不是因为胸有成竹,而是因为早就为林老夫人备好了这出戏。 以防万一,张木还特意让香儿加了料,悉心调配,让浆糊比之前的粘性更强,以至于可以一直撑着这不知道何时完结的聚会。 张木在心里偷笑,为一切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怡然自得。 我果然就是个天才! “峰儿啊。”对于张木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殷勤,林老夫人并没有理会,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张木右侧的林煜峰。 “奶奶。”林煜峰应了句。 “映雪此次是第一次去天波府,天波府人丁兴盛,你先给映雪简单地说说,以免她到时候措手不及。”林老夫人吩咐道。 “是,奶奶,峰儿知道了。”林煜峰答道。 “奶奶,您长久不跟我们一起吃饭,有些事情,倒是没有传到您那里。对于嫂嫂到天波府的担心,您还真是多虑了呢。”林丝莹听着林老夫人的话,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张木,笑着对林老夫人说道。 林丝莹的话让张木不禁一愣,都不用猜想,就知道这调皮的丫头,又要扯自己的后腿了。 “哦?我错过了什么?”林老夫人对林丝莹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林丝莹闲聊的口气说道,“只是前儿些日子,跟嫂嫂一起吃饭,母亲谈到了天波府的事情,却没想到远从江南嫁过来的嫂嫂似乎比我们这近在眼前的人知道得还要清楚,口若悬河,眼若凝波,可叫我这生在林府,长在林府的人好生羡慕。 “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准还以为嫂嫂是杨府的媳妇呢。看嫂嫂对天波府的崇敬仰慕之情,我要是大哥,都觉得自己这‘官人’的地位,可要岌岌可危了呢。”说着林丝莹打趣地对着林煜峰和张木笑笑。 “丝莹。”坐在林丝莹旁边的林念岭当然知道,自己这任性的妹妹又在给她那看不顺眼的长嫂使绊子,却又没法帮着辩白,只得小声嗔怪了妹妹一句。 有林老夫人在,林夫人虽然有意偏袒,却也是不好插嘴,只是略带忧心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张木。 听了林丝莹的话,林老夫人不出所料地半抬起眼睛看向张木。 只是事情比张木料想得还要措手不及,因为林老夫人并没有发问,只是这样用让人无法捉摸透的眼神看着自己,看的张木浑身发毛。虽然表面上张木能保持住不动声色,但实际掌心上已经浸出了汗水。 张木猜到林丝莹会翻出往日的旧账,但她说的也确实是事实,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应该如何辩解。自己当时的言行,在旁人看来,或许就是所谓的吃里扒外吧。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在乎满门的荣耀,而且这种大户人家,在乎的指数应该是翻倍的。 都怪自己一时得意忘形,这下可是刨了个深深的大坑,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张木不敢直视林老夫人那犀利的眼神,手足无措得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不该眨,才能显示出自己毫不心虚。 这老太太到底要做什么嘛,她不问,我也不能说,可是这种被眼神凌迟的感觉还不如给把刀一抹脖子得了。 “哦?” 看似要僵化的局面,还是被林煜峰给打破了。 “怪不得入府之后,你老是给我使小性子,我见你对待下人也不见对我这般胡闹。原来是存着这份儿小心思。”林煜峰侧过头望着张木,语意里是责怪,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我哪有……” 面对林煜峰柔情似水的眼神,张木不自觉羞红了脸,连平时咋咋呼呼爱反驳的性子都收敛了起来,话一说出口,竟也尽显深闺少妇的娇羞。 “不管有没有,你只要记住,你的官人只有一个,就是我。”林煜峰绕过两人椅子之间的小案台,拉住张木已经满是冷汗的手,温柔又霸道地言道,“也只能是我。” 林煜峰是手掌既大又温热,手被攥住的时候,张木不由得微微一颤,但却被林煜峰紧紧地固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无论你之前想的念的是谁,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想的,念的,心里顾及的,都只能是我。”林煜峰微微往张木的方向欠着身子,看似低声,十分亲昵地在张木耳边呢喃道。 看着林煜峰嘴角挂着好看的弧度,张木本来跟林煜峰默契着,一样欠出来的身子,不好意思地又端坐回了原位,偏过头,避开林煜峰的情意绵绵。 在众人面前公然秀恩爱,还是假的恩爱,这个男人真是够了! 张木的心扑通扑通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于是化愤怒和害羞变成双倍的愤怒,在心里悄悄责怪起了林煜峰。 张木有意无意的羞涩,彻底把这一秀恩爱的场面画上了一个完美的休止符,也彻底粉碎了方才尴尬到手足无措的局面。 “谁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啊,我这心里可还要装着奶奶和娘,这林府的一大家子呢。”娇羞之余,张木瞟到坐在自己对面和斜角方向的众人,故作娇嗔地补充了一句。 正纠结着对于林丝莹的发难,自己应该如何开口解释呢,没想到林煜峰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台阶下。不用从正面辩解,也就避免了所有后续有可能产生的麻烦。 林煜峰眉毛一挑,眼角带着笑意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懂得顺藤摸瓜,这个女人果然聪明。 “嫂嫂的心胸再宽广,却也还是有限度的。我素来不喜欢跟别人抢,就把预留给我的那块让出来罢了。丝莹可不敢让嫂嫂上心。”林丝莹虽然是笑着,但言下之意还是满满的不屑一顾和讥讽。 “呵呵。”林夫人笑着说道,“这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就是咱们做长辈的最大的福气了。娘,您说是不是?” 林夫人看向林老夫人。 “嗯。”林老夫人轻哼一声,“作为深闺妇人,不该对外事过问太多,当然也不能一无所知。其间的分寸,还得你自己把握。” 林老夫人看向张木:“就如同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在外人面前该展现到何种程度一样。” “是,映雪记下了。”张木点头应道。 “奶奶,嫂嫂这表现您也看了,眼瞧着这日头渐渐大起来,怕是要把奶奶保养的好皮肤晒化了。”林念岭对林老夫人建议道,“奶奶不如先回房喝杯羹汤解解乏?” “年纪越是大,便越是事少,越是事少,反而这精神头就越足,觉都睡不着了,哪里来的乏好解?”林老夫人的眼神转向林念岭,只是对着自己的亲孙子言语,自然不像是对待张木那般凛冽跟苛刻,“你哪里是怕我晒化了,是自己觉得陪我这老婆子呆了半天乏了吧。” “娘,岭儿可不敢。”林夫人顺着林老夫人的话打趣道。 “是啊,岭儿可是最听奶奶话的了。”林念岭接着说道。 “哎?你是最听奶奶话的,合着我便是最不听话的了?”林煜峰也跟着调侃起来。 “这还用说。你可是咱们三个里最会忤逆长辈的了,大哥。”林丝莹也帮衬着说道。 “娘,您看看,我这弟妹被你宠的,都不知道孰大孰小了。”林煜峰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可怜我这长兄在家里,着实是没有地位的。” 林夫人不服气地轻笑道:“是我宠的,还是你自己把弟妹惯成这样的?这当娘的,为你们操碎了一颗心,结果这如今,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得得得,你们人多势众,欺负我时常不在府里,我与你们辩也辩不明白。”林煜峰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放于胸前,佯装沮丧地说道,“这好端端的,怎么话题就引导我这里来了,我可没做错什么啊。” 众人相视而笑。 第058章 绣活 张木眼瞧着林府一家人长辈与晚辈之间,兄长与弟妹之间,似乎没有任何隔阂,嘴上是互相埋怨、嫌弃,骨子透露着的却是无比的亲密,自己只是一个插不上嘴的外人,连孙媳妇的身份都是冒名顶替的,在觉得羡慕的同时,不免有些心酸。 要是在家的话,自己也可以跟亲戚弟妹一起说说笑笑的了。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在那边的父母兄弟,过的可还好么。 “罢了罢了。”林老夫人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摆摆手轻摇着头说道,“我看是岭儿不知道又从哪儿读了些个什么杂书,钻到字眼儿里去了,这会子正惦记着继续去读呢,才催着我这老婆子快点结束。” 林念岭知道林老夫人只是在打趣自己,灿然笑着也不争辩。 林老人一说话,自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我也不跟你们年轻人掺和了。” 说着林老夫人站起身来。 容姑姑连忙从侧后方走上前来,搀扶着林老夫人。 “我就先回房了,你们随意。” “是。” 见林老夫人要离开,所有的主子都起身,各自对林老夫人行礼。 待容姑姑扶着林老夫人之后,林夫人又对众人说道:“你们年轻人若是没事就好好说说话,若是有事,便各忙各的去吧。我要去查询账目了。” “是。” 慧芳扶着林夫人,在众人低头行礼中走过。 “对了。”林夫人突然停了下来,唤了一句,“映雪啊。” “娘。”张木连忙开口应道。 “你才入府不久,这次我便不让你跟我学着料理账目的事宜,等再过些日子,你渐渐熟悉了,便要打算着跟我一起参与到府里的事宜中了。”林夫人对着张木叮嘱了句。 “是,娘。”张木点头应道。 两位长辈相继离开之后,剩下的四人也都站了起来。 “我手里还有几个绣活儿,便不陪哥哥们说话了。”林丝莹屈膝对两个哥哥行礼言道。 “你那野鸭子,就算绣出来,怕也是不好意思送情郎吧。”林煜峰对自己唯一的妹妹打趣道。 “噗。”听到林煜峰对林丝莹的打趣,张木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及时用手遮掩了一下,但还是被林丝莹发现了。 本就看张木不顺眼的林丝莹,这下更是送给了张木好几个白眼。 “素闻嫂嫂博学,针线女红都是样样拔尖的,大哥有了嫂嫂,自然是要嫌弃妹妹的绣活,难登大雅之堂了。”林丝莹仰着脑袋埋怨道。 “近来,恐怕容姑姑也不会教嫂嫂规矩了,大哥常日忙于朝堂之上,娘素来心疼嫂嫂,也不忙着教嫂嫂帮忙料理家事,孰不知,嫂嫂近日可有空来教妹妹刺绣?也好教妹妹长长本事,将来寻得我大哥一样的贤婿。” “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寻得良婿这种事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看来我和大哥倒是真的把你宠坏了。”林念岭嗔怪了林丝莹一句,但语气里却还是兄长对妹妹的宠溺。 林丝莹撒娇般地笑笑:“这怕什么,大哥和二哥都不是迂腐的酸秀才,才不会理会这种小事情呢。再说了,这眼前的,不都是自家人嘛,自家人,又有何不能说的呢。” “您说是吧,嫂嫂?”林丝莹直视着张木,嘴角挂着笑容地问道。 “额?” 好不容易林念岭帮自己给林丝莹打了个岔子,张木没想到林丝莹这么快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怔了一下,然后礼仪一笑,回道。“那是自然。” “这么说,嫂嫂便是答应了?”林丝莹追问道。 “啊?”张木又是一怔。 “既然是自家人,嫂嫂可不许耍赖,定要教我这刺绣的好活儿。”林丝莹双手背在后面,用童真到不能童真的笑脸对张木说道。 敢情这妹子是在给自己话里话外地下套,果然是有其哥必有其妹,个顶个的都是难缠的角色,想出一出是一出。 林丝莹刚才摆明已经分析完了自己最近只是个甩手没事干的少夫人,平日里除了虚度光阴就是要晒晒太阳防止自己发霉,哪里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去推辞。 可是不拒绝,硬着头皮顶下来的话可怎么办,自己可是连缝衣服都会留出偌大缝隙的手工白痴,就算到时候林丝莹不给自己使绊子刁难自己,自己也被自己的臭手艺给害死了。 香儿跟在江映雪身边那么久,又聪慧机灵,香儿应该会,可是这刺绣每个几年的功夫,能拿得出手么……即使自己现在开始没日没夜地跟香儿学,也连个直线也绣不好吧…… 答应也不是,不答应则更不是,这可怎么办…… “嫂嫂,该不会是嫌丝莹愚笨,不愿意指教吧?”见张木一直在犹豫,林丝莹催促道。 “三妹说哪里的话,三妹不嫌弃我技艺不好,看得上我的绣工,是我的福气,只是……” 面对林丝莹咄咄逼人的眼神,张木想极力撇清自己不是不乐于助人的人,却还是没有想出来可以说出口的搪塞理由。 “莫不是嫂嫂那精湛的技艺不愿意与人分享,想要独秀一枝?”林丝莹丝毫不放松地继续步步紧逼。 “不,不是……”张木摆摆手。 “我那好妹妹,你也太看得起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娘子了。”在张木语塞的时候,林煜峰站在一旁开口道。 “你若是绣的野鸭子,你这嫂嫂绣出来的东西,恐怕得是个四不像。”林煜峰走近张木跟前,嘴角挂着笑地看着张木说道,“你要是想找人学,也得找个像样的,不然不得越学越差,生生把自己的手指头缝在了一起,到时候别说是嫁得好夫婿,恐怕连嫁出去,都困难喽。” 林煜峰话是对着林丝莹说的,但目光却始终在张木的身上。 虽然林煜峰句句都是在讥讽自己,可是此情此景下,有旁人帮着佐证自己是真的“无能”,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张木虽然嫌弃林煜峰的说辞,却也没有开口辩白。 “大哥,你这也太偏袒大嫂了吧,把你妹妹我置于何地啊。”林丝莹醋意地说道。 “大哥当然也疼你啊。”林煜峰解释道。 “只不过,你是咱们府上的掌上明珠,除了我,还有你二哥,娘和奶奶,而你大嫂就只有我一个人疼,当然关怀要加倍。”林煜峰眼神宠溺地看着张木,似乎都要把她化在自己的目光里,“我可舍不得她操劳任何事情,对吧?映雪。” 张木被林煜峰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脸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此时此刻,无论对林丝莹,还是对林煜峰,张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扯着嘴角“呵呵呵呵”尴尬地傻笑。 看着张木绯红的脸颊,在白皙的肌肤下被阳光照得愈发好看,林煜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个女人被自己弄得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好像有些喜欢上这样逗她,看她手足无措的傻样子了。 “唉,有大哥这么个好官人,嫂嫂你真是修了几辈子的好福气啊。既然艳羡不得,我也就只好作罢喽。”林丝莹鼓着嘴哀叹道。 “只不过这人呐,有时候越是不想操劳,却越是会容易操劳,就不知道,修了那么多福气的嫂嫂,这辈子可能享受得了一辈子的好福气了?”林丝莹走到张木的跟前,笑着说道。 “如此,我便不打扰哥哥嫂嫂了,先回房了。”林丝莹对林煜峰和林念岭行了小礼,却唯独忽略了张木这个大嫂。 萍儿跟上林丝莹的脚步,跟着她家主子一起离开了。 “大哥,这奶奶和娘都不在的,你这样,倒是做给谁看呢。”路过林煜峰的身边时,林丝莹看戏般地对林煜峰耳语了一句。 对于林丝莹看穿自己是在人前故意秀的恩爱,林煜峰也丝毫不介意,只是眉眼一笑。 “那我先走了。”林念岭走过来,跟林煜峰打了个招呼,又低头对张木浅笑着示意了下,就离开了。 人零零散散地都离开了,林煜峰也背起手,背对着张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走吧。” 张木目送着林煜峰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没有挪动脚步。 “怎么?”见自己身后没有动静,林煜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这个素来都不听话的女人。 “谁要跟你这种人一起走,流氓!”张木把脸瞥向一边,傲气地说道。 林煜峰点点头,言道:“随便你。” 看着几位主人公各自带着自己的下人离开,本来热闹的园子里渐渐没有了人气,张木才忙不接跌地招呼香儿。 第059章 碎罐 “快快快。” 香儿和张木一起手忙脚乱地掰着头上已经牢牢黏在头发上的罐子。 “怎么样?能不能行啊?”张木催促道。 虽然这会子园子里没人,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有谁路过,若是见到了这主仆二人忙碌的情景,一张嘴给传了出去,自己和香儿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香儿踮着脚尖,一方面着急左拧右撕都取不下来,一方面又怕自己力气用得太大弄疼了张木。 “粘得太结实了,弄不下来。”香儿焦虑地说道。 她只是按照张木的吩咐,把浆糊调配的粘性更强了些,却不想这物极必反,反倒现在给张木带来了麻烦。 “啊?那怎么办啊……” 张木没有责怪香儿的意思,毕竟事情的源头在自己,而且香儿也并非有意要坑害自己。事情到了眼下的地步,最要紧的就是把罐子给撕下来。 张木自己也向上翻着眼珠子,双手扶着罐子,试图把罐子从头发上弄下来,却徒劳无功,急的直跳脚。 “对不起少夫人,都是香儿考虑不周全。”香儿连连道歉。 “哦!要不你去拿盆水,试试能不能给化开。”张木一拍脑门,对香儿吩咐道。 “是,少夫人。”听到张木似乎有办法,香儿连忙应道。 可就当香儿抬脚准备小跑着离开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怔在了原地。 张木不经意间瞟到了身旁一侧呆立着的香儿,见她一反常态的样子,不免好奇地催促道:“快去啊?” 就当她转过身,想探查下香儿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而惊讶的时候,却也被眼前的人惊呆了,跟香儿一样愣在了原地,不由得双瞳放大,微张开了嘴巴。 “我就说那罐子有古怪,凭你那急冲冲的性子,哪里学得会端庄标准的礼仪之步。”林煜峰一副胸有成竹回来捉奸的样子,看着张木说道。 “我哪里是学不会,我只是不稀罕学。”被林煜峰莫名杀了一个回马枪,抓了个现行,张木焦急地耍横道。 “被我看穿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就不怕我去告诉奶奶,让容姑姑好好地教训教训你?”林煜峰问道。 “你敢!”张木挺起胸膛威胁道。 林煜峰轻轻松松地转过身,作势要走。 “你……不敢吧……”张木立刻软了下来,颤颤巍巍地改口问道。 虽然张木觉得林煜峰不是个多事,喜欢口舌是非之人,而且把这件事告诉奶奶,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但保不齐他突然发神经,为了修理自己而把事情捅出去,毕竟这样做对他也没有坏处……他可是林家人……林家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人…… 张木不免犹豫不决地看着林煜峰的背影,仔细打量,恨不得有葫芦小金刚的千里眼,透过林煜峰的身体看清楚他的心意。 早知道张木会挽留自己,林煜峰轻笑着转过身,对张木言道:“其实你若当时不那般自信满满的样子,恐怕还不叫人那般起疑。” 说着林煜峰走近张木。 “奶奶也未必不知道你做了手脚,说不定只是不想拆穿你。我也没那么闲去戳破你的事情。” 听着林煜峰的意思,张木笑意盈盈地说道:“嘿嘿,我就知道你心里是疼我的。” 看着张木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样子,林煜峰无奈地撇撇嘴。 岂料张木得了便宜就卖乖,一脸殷勤地看着林煜峰。 “既然事已至此,你何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送佛送到西?”林煜峰一挑眉毛,后退了一步,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连女人都不打,怎么能杀了你呢。” “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张木摆着手对林煜峰催促道,“快点帮我想想办法啊,你总不至于让我这辈子都这样吧,我好歹也是你的娘子,以后万一陪你出席什么活动,丢的可是你的人。” “你自作自受。”林煜峰随意地一摊手,事不关己的样子。 见林煜峰似乎没有要帮张木的意思,而这事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多耽误一刻,便又多一份被发现的危险。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林煜峰这般向着张木的。 若是真有人给揭发了出去,莫不说林老夫人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只怕到时候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要对张木和自己狠狠惩罚的。 “少夫人,香儿这便去取水,您稍等。”香儿连忙说道。 “要热水,滚烫的热水。”张木伸手对着香儿的背影急切地喊道。 “需要这么麻烦么。” 看着这主仆二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又手忙脚乱,林煜峰闲庭信步地靠近张木,不经意间一个手刀快速出去,稳准狠地切到了罐子和张木头发的接触面。 突然收到内力,罐子在脱离张木头发的瞬间砰然破碎。 林煜峰所有的动作既轻又快,一气呵成,直到罐子破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张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只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本能颤抖了下身体,缩着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碎片天女散花般从头顶上簌簌落下。 不远处的香儿也停下脚步,同样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林煜峰轻轻蹭了蹭手掌边,像是在拂去沾到罐子上的灰尘:“好好扶你家主子梳洗一下吧。” 林煜峰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是……是,大少爷。” 由于被此情此景惊呆了,林煜峰又没有对着香儿说话,所以即使是一向聪明伶俐的香儿,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明白了林煜峰的吩咐,结结巴巴地应道。 “少夫人,我扶您回房去梳洗一下吧。”香儿小跑到张木的跟前,对张木说道。 “额?”张木还有些惊魂未定,听到香儿的话,点了点头,“好。” 虽然林煜峰轻而易举地就解决掉了张木的问题,但是这头发上残留的粘性液体和残渣,香儿也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给张木清洗干净。 “少夫人,以后咱们还是少耍些这样的小懒儿,这次幸亏有大少爷,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呢。”香儿仔细地用檀木梳子给张木梳理着瀑布般的黑发,嘴里还不忘提醒。 张木看着眼神空旷地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两个人,没有说话。 “不过少夫人也不必担心,以后再有什么旁的难事儿,咱们主仆二人见招拆招便是。何况,咱们不是还有大少爷呢么。少夫人可别怪香儿多嘴,香儿觉得,好像每次少夫人有难,都是大少爷出手相助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少爷也算得上是少夫人的福星了。” 见张木一直不说话,香儿以为张木还对今天发生的意外状况心有余悸,而且毕竟那罐子是在张木的头顶土崩瓦解的,受惊也是寻常事。为了舒缓张木的精神头,香儿闲聊般地对张木絮絮叨叨地说着。 张木确实还处在刚才发生的事件中没有回过神来,但是香儿所言她也都听见了。 连香儿也觉得,每次我有难,都是他来帮我的么。 这个人虽然总是嘲弄我,还乐此不疲,但却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帮我解困。但每次的事情却不也都是因他而起么。 林煜峰,你到底是我的福星,还是我的灾星呢…… “晚饭又没有吃饱?” 林煜峰回到房间里,就看见张木双手撑着脑袋,目空无物地发着呆。 “你回来啦?”听到林煜峰说话,张木回过神来,放下了脸颊上的双手。 “我记得你明明在丝莹的目瞪口呆之中吃了一整个酱肘子,怎么还会有现在这副表情。”林煜峰坐在了张木的身边,自己提起青花瓷纹样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要吗?”林煜峰晃着杯子问了问,到现在还满嘴油光锃亮的张木。 张木耸耸肩膀摇了摇头。 如此沮丧的张木可是不多见,林煜峰也不免多看了几眼,端着茶杯送到了自己嘴边,好奇地问道:“想家了?” 一提到“家”字,张木更是心悸。 自己自从莫名其妙一觉睡到了古代,又一觉睡成了林家的少夫人,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家,可是又不能跟任何人言语。 林煜峰虽然是出于好心,但张木却又怕自己一说想家,林夫人知道之后,再大发善心给安排给回娘家之类的,那自己可不是又没事找事了。 第060章 脚伤 这直说也不是,却也不值当得为了这种事情对林煜峰扯谎,所以张木索性装作没听见,没有答话。 “你从江家就没有带些什么念想的东西吗?”见张木不说话,林煜峰只当是她默认了,若有所思地说道,“最近怕是没空让你回娘家的,而且你父母怕是也无法来到,你若是想家了,便给家里捎封书信什么的,我遣人帮你给带过去就是。” “额?”听到“书信”二字,张木又是一愣,连忙摆摆手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 “为何?你不惦念家里的人吗?”林煜峰喝了一口茶水,“还真是冷血无情啊。” “我……我是怕爹娘见到书信之后,会更加惦记我。你刚才不也说了吗,我现在又没有办法回去看他们,他们也不能来看我。这若是一封家书寄回去,说不定本来他们都在忙,没有惦记起我的事,看到信之后i,怕是又要伤心难过了。”张木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江家,我娘亲对我又甚是疼爱,所以知道我出嫁的时候,娘亲抱着我整整哭了好几宿呢。” “你娘亲?”林煜峰眉头一挑,“我听说,你的亲娘在几年前便染病过世了,家里只有几个姨娘。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姨娘,跟你的关系这么好?” 林煜峰的语气虽然轻缓,但话却犹如利剑一样刺透了张木的心脏。 果然言多必失,原来江映雪的亲娘过世了,那怪她埋怨她老爸把她嫁入林府,却未曾提过她娘的半句反应。我本以为是因为古代女人地位卑微,不值得一提,即使是反对,恐怕也没有任何用处,原来是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是啊,算命先生都说我命好,在江家,几个姨娘都对我很好,至于具体是哪一个,我说你不也是不知道。就连你们林府娶我进门,不也是看中了我的命格?也许……因为我长得就比较找人疼吧。”张木骄傲地微扬起脖子,对林煜峰笑道。 “招人疼?”林煜峰轻哼一声,“我怎么半分都没有看出来。” “那是因为你瞎。”张木撇撇嘴。 “你不愿意说便算了。我也不指望着下次陪你回娘家的时候,去感谢一下那位对你疼爱有加,不舍得你嫁到汴京的姨娘。只是觉得好奇罢了。”林煜峰说道。 “好奇什么?”张木看着林煜峰。 林煜峰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好奇,你这么一副尊荣,配上那样一副举止,说话又粗俗不中听。到底是怎样一位旷世善人,会对你这样一位闺阁小姐青睐有加呢。” “你少来,不要以为你不喜欢的东西,所有人就都不喜欢。娘不是也对我很好吗?”张木不服气地辩白道。 “我娘那是宅心仁厚,又见你一个人远嫁他乡,怕你自己孤苦可怜,自然多看重你几分。再者说了,你是我名义上的娘子,林府的少夫人,我娘自然要罩着你一些。所以于公于私,我娘都会对你好。”林煜峰不屑地瞥了张木一眼,“所以我娘啊,不是因为看上了你这个人才对你这般用心良苦的,有些人啊,还是别自作多情为上啊。” “我只是比一般的小姐率性一些,怎么就教旁人这么瞧不上呢?”张木问道。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林府上上下下,来来往往,有多少女人,我们又见过多少女人。旁人不说,拿丝莹相比,你跟她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说句不符合规矩的话,就连香儿做大小姐,都比你有资格一些。” “丝莹是自己的妹妹,你自然是百看不厌,但在我看来,却也不过是喜欢撒泼使坏的小丫头罢了,连事理尚且不通,其他的再好,又有何用。”张木丝毫不退让。 林煜峰看戏般地点点头:“你就这点最可爱。” “啊?”林煜峰突然地服软似的夸赞不禁让张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刚才明明还是剑拔弩张,杯弓蛇影的唇枪舌剑呢,这怎么转瞬之间就是温柔软语了,说好的提到来战呢?! “什么……这点可爱……?”张木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虽然知道自己处处都是不是,却依然觉得所有人都不如你,比林家护院墙还有厚的脸皮,怕是天下难得第二了吧。”林煜峰解释道。 原来是在讽刺自己厚脸皮。 张木一脚踹到了林煜峰坐着的凳子上泄愤。 本想狠狠地教训一下林煜峰,却不想自己那水粉色的绣花鞋可不比现代社会的硬鞋面,张木只觉得自己是~裸~着脚直接踢到了结实的凳子腿上,顿时蜷缩着身子捂着自己的脚面“嗷嗷”呻~吟了起来。 “娘子,这就叫做呢,恶有恶报。”林煜峰轻笑着摸了摸猫着身子,比自己矮下去半截的张木的头,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张木“宽慰”道。 “不跟你胡扯,明天就是天波府佘太君的寿宴了吧,奶奶说叫你教我认认人,理清理清关系,你到现在也没有跟我说过。”张木捂着脚面嘟着嘴说道,“你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告诉我,好教我明天在众人面前出糗的吧。” “哎呦呦我的好娘子,你自己是小肚鸡肠,就不要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别人的君子之腹了。”林煜峰起身到房间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木雕花纹的小匣子,又从匣子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扁圆瓶,放到了张木的面前,“你官人我,可是朝里朝外的公事繁忙,比不得你往家里一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丫鬟贴身伺候的悠闲日子。” “这是什么?大晚上的要我涂胭脂吗?”张木拿起林煜峰放到自己面前的小扁瓶,看着小瓶的样子,还以为是装胭脂的盒子。 “你脖子上面长的那块东西仅仅是用来装饰的吗?”林煜峰不屑地瞥了眼张木,把瓶子夺了过来,拧开盖子,里面是微微泛黄的膏状物,“这是跌打损伤膏,看你可怜才施舍给你的。这可是我从外边特意带回来的,全中原也没有多少,你要是敢拿去涂脸,我就让你的脸再也不能涂脂抹粉。” “小气鬼。” 林煜峰话里是赤~裸~裸~的威胁,可是语气却很平静,张木接过药膏嘟囔了一句。 “这个……好像你妹妹也有一盒哎。”张木仔细端详了下那个药膏,又闻了闻药膏的气味,回忆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林煜峰好奇地问道。 “上次容姑姑一开始要教我规矩,你妹妹就命人给我送了一盒来。我当时还不知道她是何意思,不过后来我倒是没用,香儿替我受了皮肉之苦,我便赠予了香儿一些。”张木对林煜峰解释道。 其实张木虽然是个现代人,但也不是全才,即使对占卜有着极高的天赋,但是对于药理也算不上透彻。只是这药膏颜色尚且可以模仿,但是气味却是和一般的跌倒药酒不一样。药膏用调和的植物香薰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原来药酒的刺激气,使整个药膏闻起来有股别样的清新香气。 “说起来,你妹妹也算是待我好的。我一直想着见面的时候要好好谢谢她呢,但是一见面就……”张木没有再说下去,林煜峰虽然在家里的次数不多,但也是知道林丝莹定然不会给张木好脸色看。 别说是给她机会道谢了,恐怕二人连心平气和地交谈一番都不曾有过。 “我妹妹跟我和二弟一样,都天资聪颖,早就预料到你会被容姑姑惩罚,才会提前送给你这稀罕之物,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你还是没用上。”林煜峰轻笑着说道。 “你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你们还希望我用上?”张木问道。 “哎~你可别随便给人扣帽子啊,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林煜峰耸耸肩膀。 “随便。反正亏了你这神药,香儿才能恢复得那么快,说到底,还是我和香儿占了便宜。”张木努努嘴。 “不过,你不是会用那个什么塔罗牌吗?怎么当时就没有卜算出,你们主仆二人,可能会有血光之灾啊?”林煜峰挑衅地质疑道。 “谁知道你们林府没事还养着个罗刹嬷嬷来折磨人呐。我要是早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嫁过来。”张木生气地嗔怪道。 虽然张木口中的“嫁过来”并不是林煜峰听到的“嫁过来”,可是这要表达的情绪却是一样的。 恐怕只有香儿知道,张木这一时的心软,替江映雪嫁到林府,可是分分钟后悔百八十次的选择。 “后悔也没用了,人生的路,哪有真正能够按照人的心意走的呢。你我,都不过是被命运之手随意操纵的棋子而已。” 看着林煜峰突然深沉起来的样子,张木一时怔住了,张了张嘴巴,竟也接不出话。 他是又想起了……和苏瑾鸢的事情么…… 第061章 补习 “不过即使同是棋子,我也比你好多了。”林煜峰突然话锋一转。 “啊?”张木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就是样样都比你好。”林煜峰一挑眉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张木带失落的模样而感染的熊熊燃起的怜悯之心,顷刻间又被林煜峰欠揍的模样给击碎了。 “神经病,自恋狂!”张木咬牙切齿地对林煜峰说了句。 “多谢夸奖。不过我还是劝娘子在逞口舌之快前,先照顾一下自己的脚。”林煜峰用眼睛示意了下张木手里的药膏,“我可不想明日跟在我身边,去第一次给杨家一门请安的新娘子,是个跛脚。” “怪胎。”张木对林煜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准备敷药。 “什么?”林煜峰没有听懂,追问了句。 张木侧过头,眯着眼笑道:“没什么,夸你长得俊呢。” 看到张木的样子,林煜峰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别有深意地顺着张木点了点头,也眯着眼睛笑了笑。 “要不要我遣人去唤香儿过来?你这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可会敷药?”林煜峰对着猫着身子欠着屁~股对着自己的张木问道。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虽比不得你常年在外面征战吃沙子,但自己一个人也是样样得力的。平时有个人在身边伺候,只是为了有面子而已。”张木仰着脖子对林煜峰叫嚣道,“更何况让香儿一直跟着我,也是我家爹爹疼我。你们林府水这么深,人人都像戴着面具做人一样,有香儿在我身边,我还如履薄冰呢。” “你若是嫌我们林府不好,过个几年,愿走便走。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出去之后再想起我林府的好来,那可就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说着林煜峰站起了身子。 “你去哪儿啊?”看着林煜峰有要走出房间的架势,张木随口问了一句。 该不会这么说一句就生气了吧,这次我可没有提苏瑾鸢…… “怎么?怕我又像那日一样,丢下你一个人出去了?”看着张木紧张的样子,林煜峰顺势调侃了起来。 “你少臭美了,谁稀罕。”张木特意把头扭向一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端坐在位置上。 看着张木故作高姿态,林煜峰轻笑了声,也没有揭穿,移步向房门口走去:“你好生歇着你的脚。明日要去天波府给老太君拜寿,我去陪爹爹说说话,你便不必跟着去了。” “哦……”张木望着林煜峰离开的背影,语气中透露着失落。 不让自己跟着去,是因为骨子里没有把自己当一家人,所以在排斥么…… 林煜峰用余光瞥了眼张木略带心酸的样子,又解释般地言道:“你脚伤了,跟着去不方便。我一会儿就回来,提前告诉你天波府的一些人和一些事,你明天也好不用慌乱。” 原来是担心我的脚伤,张木重新破涕为笑,自己都没注意现在的表情,乖乖地点着头。 “我还以为你忘了……”张木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难得见到张木一副小媳妇的样子,林煜峰忍俊不禁,轻声言了句;“我没忘。” 晚上张木之所以一反常态地焦虑,也是因为明日要去天波府拜寿。这可是张木穿越来之后,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场面。想想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的祝寿现场,说心里不发怵,那是假的。 哪怕是在现代社会中参加个豪门宴会都足够让布衣百姓心惊肉跳的了,更何况是在古代。 张木虽然对天波府知道些东西,但到底多来自于电视剧的熏陶,若说到具体的,却也辩不出来个三七二十一。况且天波府人丁兴旺,即使是有着过目不忘的好本事,怕也一时难以招架。 林老夫人那日早就当着众人的面,教林煜峰告诉张木些情况,可是林煜峰不知是怎的,迟迟只字未提。张木数次想要开口询问,却终还是打住了。一方面怕是林煜峰又自己的计划,更重要的是,她张木那高于天的自尊心,怎么能轻易向别人低头求教呢,对方还是时刻准备看自己笑话的林煜峰! 若是林老夫人不说,自己还可以向品行温和的林念岭打听一二,但现在只能骑虎难下,任虎折腾了。 本来已经脑补了无数个自己明天在茫茫人海中手足无措的窘态,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林煜峰又给了一枚定心丸。 张木把脚捧在凳子上怡然自得地坐着,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这番溢于言表的高兴,仅仅是由于自己有机会备案明天的宴会,还是因为,林煜峰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天波府佘老太君是杨令公的妻子,夫妻二人在朝中,在汴京,乃至整个大宋,名声都赫赫作响。杨家人丁兴旺,共有七子二女。” 林煜峰果真没有食言,从林老爷房间回来后,便随张木一同坐在外室,与张木言讲杨家之事。 “听三妹说,你似乎对杨家有所耳闻,你知道多少?也好不白白费我口舌。”林煜峰依旧是一副你不情我不愿的样子。 “仅仅是……有所耳闻。”事有所求,张木便没有在意林煜峰的态度,充分发挥了她“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本色。 “我只知道杨家的媳妇都很厉害,杨家一门忠烈,只可惜金……”张木用食指轻戳着自己的下巴壳,回忆着电视剧里的剧情,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杨家金沙滩一役,杨家男子几近灭门,也正因为如此,杨门女将才崭露头角,在战场上大展神威。 然而这话可是万万对林煜峰说不得。自己虽然有占卜的手艺在,但这预知未来的异能,可不是正常人该具备的。 “可惜什么?”林煜峰听出张木似有后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木。 “可惜金银无爱,好多想要登门拜访的门客都被挡了出去,以至于我虽然慕名已久,爹爹也曾想要一睹天波府荣光,却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林煜峰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目光炯炯的张木,转而继续对张木言道。 “既如此,我可是要大费一番周章了。”说着便挽起了袖子,清了清嗓子,空心拳在自己面前的空茶杯旁边磕了磕。 张木偷偷翻了个白眼,提起桌子中央的茶壶为林煜峰倒了一杯茶。 “官人,喝茶。”张木礼仪小姐般笑道。 “嗯。有劳娘子了。”面对张木的虚情假意,林煜峰假装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心里如何作践自己,心满意足地对张木笑着。 “此事说来话长,我只说一遍,能记下多少,记不记得住,就看娘子你的造化了。” 张木坐直了身子,强迫自己进入了自动录音机的模式,她知道,林煜峰这人阴晴不定,但向来可是说一不二的。 “杨家长子杨延昭,本名杨延朗,为了避讳,而改名杨延昭。英勇善战,公而忘私--” “哎,等一下。”张木打断了林煜峰的话,回忆着说道,“我记得杨延昭,声名赫赫,乃一代名将,可是……他不是杨六郎么?” 自己虽然称不得是过目不忘,可是无论是评书还是电视剧,杨六郎可都是着浓墨重彩刻画的一个角色,自己断断不会记错,这怎么到了林煜峰这倒成了杨家的长子? “哦?你听过六郎的称号?”林煜峰却不懂得张木心中的疑虑在哪里,只当是她不明白六郎是何处来的,便开口解释道,“延昭近年来一直镇守边防,辽国对他非常敬畏。而辽人迷信,相信天上北斗七星中,第六颗星是专克辽国的。因为延昭对于辽人很有威慑力,辽人便以为他是那第六颗星转世,故而称他为杨六郎。” 什么?!原来六郎中的六字不是次序排名?我又被写书的给骗了! 还未等张木惊叹完,林煜峰那边却又开了口。 “其余各子分别是杨延浦、杨延训、杨延玉、杨延环、杨延贵、杨延彬,二女分别是杨延琪、杨延瑛……” 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林煜峰像是深得先生心意的书童,喋喋不休又事无巨细地给张木介绍了杨家其他的几位,张木从一开始的脊背挺直,眼神专注,到慢慢弓下了身子,垂下了脑袋,到现在双手托着脸颊,目光呆滞。 本来还注意力万分集中地去记下林煜峰所说的一点一滴,可是次要的信息不算,主要人物拖家带口的她的双手加双脚都数不过来了,人物实在太多,信息量实在太大,到了最后,张木只觉得一排排事实从林煜峰的口里倾泻而出,从自己的左耳里进去,组成了一行行大小不一的弹幕,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从右耳中溜达了出去。 原来武将也是可以口若悬河的…… 第062章 补习(二) “可记下来了?”看着张木完全神游的状态,林煜峰用手在张木的眼前晃了晃。 “全部都记住啦!”张木挥舞着双手兴高采烈地答道。 顷刻又把脑袋杵在了桌子上,愁容满面地哀叹道:“你觉得呢。” “还以为你有多聪明。”林煜峰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不过却在意料之中。” “记不得便记不得,明日跟着大家在一起,机灵点也就是了。”林煜峰悠闲地把茶杯放回原处,继续言道,“还有最重要的--” “还有?!”张木又哀怨又委屈地哭丧着脸瞪着林煜峰,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只生一个好! “这便受不了了?这还只是杨家一家,况且还有几位并未生养,只娶了一房,以后若是开枝散叶起来,杨门必定人丁兴旺。你是我娘子,日后免不了要随娘一起料理府中之事,除了家中,对于朝堂上经常接触的臣子,必然也要知根知底。”相对于张木的抓狂,林煜峰更加彰显了他的气定神闲,还不忘给张木施加压力,添油加醋地吓唬吓唬张木。 “你赢了。”张木伸手爷儿们似的拍了拍林煜峰结实的肩膀,一副“哥儿们我服你”的潜台词。 林煜峰清亮的眸子一下有了异样,余光打在张木落在自己肩膀的手上。 削葱根般的纤纤玉手,竟这般水到渠成地就攀到了自己身上,林煜峰心里有些发愣。 “你在勾引我么?” 看着林煜峰别有深意的眼神,张木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 “噌”地一下收回了手,尴尬地解释道:“为什么要勾引你……你又不是猪头肉……” 虽是死鸭子嘴硬,但张木却被林煜峰的眼神看得脸颊莫名发烫。 奇怪,这是什么感觉,我那臭不要脸的*丝精神去哪里了。我又不是真的在勾引他,为什么有种被看穿居心的羞耻感,我到底在脸红什么-- 一定是做错事太尴尬了,没错,其实我骨子里就是这般娇羞矜持的女子。 烛火在纸笼里轻轻摇曳,隐者张木白里透红的肌肤,空气一下子被这氤氲着暧昧的气氛凝固了起来。 “你刚刚--要说什么……”张木两根食指对弹,眼神四周乱瞟,别别扭扭地打破了东厢房的宁静。 “明日是老太君的寿辰,我方才与你讲了那么多,却未曾提及这位老寿星,你竟也没发觉?”林煜峰很自然地接过话题,放佛方才的尴尬氛围未曾存在过一样。 “你一开始说的时候,我有很认真地听,也很努力地记啊,可是这就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那么那么那么长。”张木委屈地比划着自己的艰辛,“况且你说的那些,枯燥乏味的很,谁能一直不跑神专注得下来啊。”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觉得别人也做不到。难不成我还编出戏来演给你看嘛。”林煜峰瞟了眼怨天尤人的张木,“还是奶奶预料得对,早一些时候便叫容姑姑教你规矩,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活生生被你气死。” “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张木强词夺理。 林煜峰猛然一捂胸口,剑眉微蹙:“可能有内伤。” “噗……”张木被林煜峰突然这么一下子给逗住了,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早知如此,我便该把家法一并带来,也省得我在这做无用功。”林煜峰摇了摇头,哀叹一声,“上哪儿找我心眼儿这般好的人去哦。” “去你个头……”张木憋着笑嘟囔了一句,“说正经的啦。” 林煜峰整了整袖口,继续言道:“老太君佘赛花,杨令公杨继业之妻。掌中一口九环泽州大花刀,临阵前上阵必打白色令字军旗,又都称她为“金刀令婆佘太君”。太祖封太君为归命无佞侯、一品诰命夫人,位列五老阴侯之辅。御赐一根九龙监国锡杖,可以上打昏君,下打谗臣,宝杖龙头上镌刻着八个字是“虽无銮驾,如朕亲临”,平时只要手里有这根宝杖,见官大一级,甭管你是什么人、多大的官,都得跟前边这呵儿喽着。拿着这根宝杖,等于是先皇亲临,上殿不用给皇上施礼,下殿也不用辞王,只要拿宝杖点三点便可。” “酷。”张木不自觉地赞叹了一声。 林煜峰拧了拧眉毛,看着又不说人话的张木。 “那老太君的杖子可以借给我玩玩吗?”张木率性地问道。 “当然可以啦!”林煜峰眼眸放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随后瞬间又把脸拉成零下二十度,斜睨了张木一眼,“你觉得呢?” 张木撇撇嘴。 林煜峰伸展着身子站起身来朝内室走去:“晚上睡桌子。” “哦。”张木乖乖地应了声,看着林煜峰走向舒软大床,却无能无力。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还要指望人家带着自己,寄人篱下的日子,可当真是好难过啊。 张木两只胳膊叠在一起搭在桌子上,架着自己的脑袋,眼神放空地发呆。 “快睡觉。明儿个要是起不来,可就不止是家法那么简单了,我救不了你,娘也救不了。”林煜峰侧身而卧,单手撑着头,背对着张木嘱咐了一句。 “是!”张木像被老师叫起来的学生,迅速笔挺地从凳子上站起了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熄灭了屋内的灯火,自己乖乖到桌子上躺下。 动作一气呵成,毫无间隙。 听着张木训练有素的动静,林煜峰轻轻扬了扬嘴角。若是到军营里当个排头兵,倒也是可以的。 希望明天,不会出什么状况。 张木眨巴着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顶。调整了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脚,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卧槽我个猪头三,为什么不提前拿塔罗牌给自己算一算呢?! 张木倏地睁开眼睛,愤恨不已。 而下一瞬间,林煜峰机敏地耳朵便捕捉到了某人憨憨入睡的声音。 迷蒙之中,张木调整了个姿势,差点滑落到地下的脚好似正巧被什么东西撑住了,否则怕是加重了伤情。 一定是天使在爱我。 张木砸吧砸吧嘴,美美的扬起嘴角,笑了。 会笑地这么甜,是梦到了猪头肉,还是烤山鸡? 黑暗之中,林煜峰双手交叠地站在桌子旁边,看着睡姿极度扭曲,表情却极度幸福的张木,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第063章 出行 第二天一大早,林府的下人们便匆匆忙忙地忙出了花。 张木一如既往被七手八脚地从头到脚摆弄一番,就连平日里不遣人伺候的两个少爷,也都伸直了双臂,教下人们一顿摆饰。 “少夫人平日里穿着便服就当真是美的,这一番盛装下来,倒是叫人只觉得是天仙姐姐了。” 张木身着淡肉红撒花褙子,头插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清新自然之气扑面而来,大方庄重却又不失体面,出水芙蓉又不显清冷,连清明都忍不住赞叹。 “平日里穿着便服也不见你这般油嘴滑舌,看来我是太放纵你了,倒教得说这些个没规矩的。”林煜峰一身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与张木的着装颜色交相辉映,气质脱俗却又不僵硬。 “清明怎么敢对大少爷少夫人没规矩呢。”听到身旁林煜峰的打趣,清明微微弓着身子,继续言道,“清明知道大少爷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便替大少爷说了出来,怪也只怪清明我没有心眼儿,心直口快地,随便说穿了大少爷的心思。” 清明眼神和语气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调笑,林煜峰扬起胳膊作势要教训他:“找打!” 清明连忙眼疾手快地缩着脖子往一侧轻轻退了一步,虽然有意避开林煜峰的攻击,但心里也是知道自己的大少爷,只是在吓唬自己罢了。 见到在门口站着“嬉戏”的主仆二人,梳妆完毕刚走出房门的张木却没有功夫掺和。 “少夫人,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香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张木,在耳畔低语,暗露愁容。 “放心吧,我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如果不冒这么个风险,怕是会捅更大的篓子。” 说着张木还不忘整理自己宽大的袖口。香儿也帮衬着帮张木折了折。 “少爷,少夫人,夫人说,要是二位准备妥了,便可以到府门外等着了。”小丫鬟对林煜峰和张木行礼,低头言道。 “知道了,你去回夫人,我和娘子这便到了。” “是。” 听到林煜峰的答复,小丫鬟应了一声,便低头退了下去。 清明跟随着林煜峰一起往廊外走,见着张木跟了上来,识相地往外退了退,给这夫妇二人留出说悄悄话的空间。 “承认吧,其实你也觉得我漂亮对不对?”张木特意溜达到林煜峰的旁边,眉飞色舞地说道。 林煜峰俯视了身旁得意洋洋的张木一眼,趾高气昂地低下头,拉近和张木的距离,轻声言道:“这一身的脂粉气和装饰品,但凡是头五官齐全的母猪,也能折腾出国色天香。” 说罢便快步走开了,徒留下被取笑的张木对着林煜峰的背影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清明连忙快步跟上林煜峰的步子,却不忘了低声调笑。 “大少爷就是嘴硬。方才少夫人出来的时候,清明明明看到大少爷这两个眼睛啊~”说着清明还学起了男人被美女惊艳到,目瞪口呆又目露猥琐的样子。 “我何时这般?!”林煜峰气急败坏地扬手拍了清明的脑袋。 “哎呦喂。”清明缩着脖子,笑着叫出声来配合林煜峰。 “不过大少爷,少夫人今儿个可是面色红润,气色上佳,怎得你看起来倒是乏得很?可是昨晚上没睡好?要不我再给您去城里挑个私软的枕头和被褥来?”清明直起身子恢复正经,为自家主子做着打算。 听着清明的关心,林煜峰心里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 “不用了,我怕是有段日子要睡不好了。也非你能解决的问题。” 自从娶了这位美娇娘,自己可曾安安稳稳地睡过一夜?唉…… 张木随同林煜峰一起走到林府正门口,林念岭和林丝莹便已经候在那里了。 “大哥有礼,长嫂有礼。” 林念岭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发上是碧玉簪,温文尔雅,不为凡尘沾染的脱俗气质。 “大哥。”林念岭行礼之后,林丝莹屈膝对着林煜峰行礼。 可再面对张木的时候,却明显不见了与林煜峰的亲昵,而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声,“嫂子。” 随后便快速起身。 “这身新衣倒真称得大嫂明艳照人。”许是为了化解林丝莹的些许失礼,林念岭亲和有礼地对张木称赞道。 张木有些羞赧地低眉对林念岭笑笑,然而目光却瞥向了站在身旁的林煜峰,轻轻挑了挑眉毛。 看吧?大家都觉得我这样穿很漂亮。 林煜峰自然读懂了张木那明白得再明白不过的暗示,他甚至能听到张木那不可一世的骄傲声,却丝毫不准备搭理。 “二哥就只管夸奖嫂子,我与你同在这里等着奶奶和娘,却也未见你夸赞我半句。”林丝莹调皮地嘟着嘴,佯装生气地冷哼了句。 林念岭讪笑着看着自己身边爱吃醋的妹妹,眼里既是无奈,又是宠溺。 看着林丝莹身上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头上是点翠花钿,张木略微上前一步,含笑对林丝莹说道:“三妹与二弟自小一同长大,日日相见,三妹的相貌是早早便刻进了二弟心里的,不似我这般少见,自然是不必刻意夸许的。” “你嫂子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莫说是这汴梁城,即便放眼我大宋河山,可找的见几名女子可与我三妹相提并论。”林煜峰在一旁帮衬,这话即是说与林丝莹,其实也是说与张木。 张木斜眼就看到林煜峰高傲得对着她蔑笑。 “大哥只管会取笑我,我才不信你。”林丝莹扬着脑袋侧过头去。 “倒教是女人难养,我这不夸也不是,大哥夸了也不是,可真是做男人难,做难人,呐。”林念岭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聊的倒是开心。”几兄妹言语间,林夫人便也与林老夫人一起走到了林府正门。 林夫人着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头戴金镶珠翠挑簪,笑呵呵地看着如画般的四个人。晚辈们小打小闹,在长辈眼里,却也是亲昵的表现。做父母的,儿女福长过得好,自然是比万事都要值得开心的了。 “奶奶。” “娘。” 众人见林老夫人和林夫人来到,纷纷齐身行礼。 容姑姑扶着林老夫人站在众人中间,林老夫人身穿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头戴赤金花叶发簪,耳戴金镶紫瑛坠子,面容却依旧严厉。 “打扮得倒是妥帖。就是不知道,可是金絮其外。” 林老夫人瞟了眼站在人群中也异常显眼的张木,冷言说了句。 听到林老夫人的言辞,张木瞬间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连忙上前一步,行大礼,屈膝对着林老夫人说道:“奶奶说笑了,奶奶的教诲,映雪时时谨记,一刻不敢--” 张木话音未落,全场就陷入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似一切都被定住了,除了那从张木飘荡的袖筒里洋洋洒洒地滚出来,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好不消停的大肉包子。 “忘……怀……”张木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把头埋地更低,看不见眉眼。 陪主子一起行礼不能起身的香儿,也是惊得一身冷汗。 临出房门之前,张木便叮嘱她去厨房讨些方便随身带的吃食。虽比不得自幼服侍对江映雪的了解,但与张木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香儿对于张木的吃货属性也是了如指掌。 为了今日天波府佘太君的寿宴,全府上下可是没有一个贪睡的,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素来懒床的张木自然是没有时间充饥,于是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想带着包子在路上吃。反正她与林煜峰同乘一辆马车,林煜峰倒不会在意这些。 香儿时刻担心着会出什么岔子,奈何这越担心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张木本打得好好的如意算盘,却也没料想到再一次葬送到了喜欢找她茬的林老夫人手里,心下也是慌的。 张木和香儿的尴尬,其他人的忍俊不禁,林老夫人都一一看在眼里,却没有言语什么,只是威严地唤了句:“峰儿。” “奶奶。”林煜峰上前听话。 “可别忘了你应过我什么。”林老夫人掷地有声。 “奶奶放心。”林煜峰应道。 “今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没有功夫为某些人耽误,好自为之吧。”林老夫人提高了嗓门,余光扫着恨不得把头缩到肚子里的张木,随后对容姑姑发话道,“走吧。” 随着容姑姑扶着林老夫人离开,林夫人跟随后面一段距离,对慧芳轻声言道;“派人收拾一下。” “是。”慧芳知道林夫人所指的是那“散落”的包子,和散落的人心,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小厮和丫鬟,扶着林夫人上了林老夫人的马车。 二位长辈相继起身离开之后,众人也都纷纷走向各自该去的位置。 第064章 出行(二) “你还可以再别出心裁一些,我的好娘子。”林煜峰对着被香儿扶起身,脸颊绯红的张木摇头哀叹道。 当初林老夫人叫容姑姑教张木的规矩时,林煜峰可是应允了林老夫人,假以时日,江映雪必然可以成为称职的少夫人,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劝林老夫人勿要操之过急。 可是这位让他亲自担保的少夫人,却是自己一点儿都不上心,只是他操碎了心。 “我没想到奶奶会刻意问我话。我以为只是寻常的小礼,碍不着事了。路上我便解决了,到了天波府也不会露馅。”坐在马车上,张木看着面无表情的林煜峰,对自己刚才的失礼解释着。 “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去拜寿,寿宴一定要晚些时候才开始,今天起的又早,我万一挨不住,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岂不是坏了。而且容姑姑也嘱咐过,即使开宴了,也不可以多吃……”晃晃悠悠的马车载着晃晃悠悠的张木和她那颗晃晃悠悠的心。 张木觉得自己已经综合条件作出了最适宜的决定了,却不曾想还是出了岔子。 见林煜峰依然不言不语,转过头好似在一个包裹里翻找着什么,张木继续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希望可以得到谅解,虽然声音越来越小。 “我真的是好好思虑过才这样的……” “就你会振振有词,有这好的辩才,还不如好好思忖着怎么做事高明些。”说着林煜峰转过身打开从包裹里掏出来的黄纸张,几个肉包子底部还有些许油渍渗出,喷香逼人。 张木顿时双眼放光,接过肉包子。 “你真是圣人在世,仙人下凡。我都要感动地哭了。” 张木捧着包子,饱含深情,黑眸带泪,嘴角微微下撇,嘴唇瑟瑟发抖。 “哭。”林煜峰不以为然地瞥了张木一眼。 张木抹了把鼻涕,食指和拇指之间留了毫米的缝隙,眯起一只眼睛给林煜峰比划着:“只那么一点点。” “吃你的吧,被人瞧见了,我可要受你拖累。” “放心吧,你这般为我,我断然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不丢你的脸!”张木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口齿都不清晰,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看着张木那如饥似渴,好似这辈子都没吃过饱饭的模样,林煜峰嫌弃地往旁边坐了坐:“若是再吐我一身,你明日就是那白面里头裹着的包子馅儿。” 张木眨眨眼睛,点头如捣蒜。 谁知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张木没坐稳,一个猛子就朝林煜峰的怀里扑去。 眼见着二人就要来一个亲密无比的接触,说时迟那时快,林煜峰一掌拍在了张木的肩膀前侧,阻止了张木继续位移。 张木满嘴呼之欲出的被嚼碎成肉糜的吃食,看的林煜峰是胆战心惊。 “咕--” 张木一个用力,好似吞了个大石头般,喉咙都微微凸起,随即对林煜峰咧着小白牙笑道:“咽下去了,嘻。” 危险警报解除,林煜峰暗自松了口气,收回自己的手,调整坐姿看着马车前方。 自己虽然也算思虑周全,可却没有备带一身衣服临时换,若是再重蹈了大婚之日的覆辙,这次可不仅仅是丢脸那么简单的事了。若在是因为此事折返回府,就算骑着烈焰过来,也是迟了,今日朝中重臣也都会到场,不免又会被素来与杨林势力不睦的人抓住把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朝为官,自要处处小心,比不得在自己府里,在自己房里。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把吃的放到马车上来的啊?”张木看着林煜峰好奇地问道。 “清明一早收拾的马车时就放上了。”林煜峰冷眼说道。 “对哦,原来下人是可以先出门收拾东西的,我怎么没想到。”张木自己碎碎念着,恨不得敲敲自己的榆木脑袋。 林煜峰斜睨了张木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头,理所当然的口气言道:“因为我这里,装的是脑袋。” 张木侧过脸,眼睛眯起一条缝鄙夷地看着嘲讽她的林煜峰。 “算了,看在你帮我拿吃的份儿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张木扬着脖子大方豪爽地说道。 “我稀罕?”林煜峰半挑着眉毛,看着大言不惭的张木。 “略略略略略……”张木调皮地晃着脑袋对林煜峰伸着舌头。 可谁知又是一个颠簸,张木一个踉跄,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 而林煜峰一时心急,只顾得捏着张木的脸颊,撑着她的樱桃小口,却没能再把扑面而来的张木推挡在安全范围之外。 再回神,林煜峰一手揽着跌倒在怀中的张木,张木惊慌失措地趴在林煜峰的身上,四目相对,眸光粼粼。 “咚咚咚……” 小鹿乱撞的心跳声,张木一时失神,竟也分不清楚这快节奏的旋律是属于自己的,林煜峰的,抑或是二者交相辉映出的和谐二重奏。 鼻尖与鼻尖的距离近乎一指,被对方的呼出的热气轻轻拂面,拂的人痴,拂的人醉。 马车窗口的帘子随着马车快速地飞奔而随风曳气,阳光钻过缝隙照在张木白里透红的脸颊上。 郎情妾意,旭阳和风,张木忍不住地想咽口吐沫,可奈何口被林煜峰“擒”住了。 眼见着一大滩透明液体从张木的嘴角呼之欲出,大有银河落九天的架势,林煜峰慌忙收回了撑在张木滑嫩肌肤上的手。 “嘶溜--” 张木不自觉地猛吸一大口,把垂涎欲滴的哈喇子尽数收回嗓子里,声音竟似在大口吃拉面发出的声响。 “又被我美到了?”看着张木痴汉般的样子,林煜峰面无表情地调侃了一句。或许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嫌弃地移开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微微松开揽着张木的手。 本就觉得丢脸,被林煜峰这么一戳心窝子,张木又恼又羞,猛然从林煜峰怀里挣扎出来,坐直身子,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脸上的红晕,是一时半会可抹不去了。 “你少臭美了,谁被人那样撑着嘴,都会留口水的。”张木尴尬地用袖口拭着嘴角,而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捂住自己羞愧的半张脸。 “哦。”面对最擅长死鸭子嘴硬的张木,林煜峰难得的没有继续逼问下去,戳穿她最后的倔强,而是调整好身子,端坐在张木身边,眼神直视马车口的方向,轻应了一句。 本以为这事儿便这么遮掩过去了,谁知林煜峰忍用余光瞥向张木,忍不住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煜峰这一笑,可是教张木更是羞得想把头埋进肚子里。 你真是丢死人了张木,这么美好的时光,竟然会流口水,天下最煞风景的人莫过于自己的了! 嗯?不对—— 我应该感慨的不是懵懵懂懂地与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么?怎么还抱怨起自己破坏了这景致?说的好像我多希望刚才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似的…… 我一定是疯了,疯了疯了,而且疯的很突然! 张木愤恨地敲着自己光滑的前额。 这样子以后怎么还有脸去嘲笑那些对着明显痴笑的脑残粉嘛。 果然老师说的对,人啊,最容易寂寞,寂寞啊寂寞,寂寞的久了,不在寂寞中恋爱,就在寂寞中变态。 你要变态了啊张木!!! 张木这边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林煜峰却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着张木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挤眉弄眼,扭来扭曲,像是在欣赏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上扬的嘴角竟也不曾放下来过。 林府的马车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一路驶向杨府。 第065章 天波府 众人在各自的佣人搀扶下下了马车,按各自的辈分站站好,林老夫人走在最前方,一齐到了天波府。 天波府由东、中、西三个庭院组成。中院杨家府衙,是天波杨府的主体;西院杨家花园;东院演兵场,是杨家将操兵练武的场所。到底是一门良将,虽说林府也算得上是家大业大,但是与天波杨府也是比不上的。 “佘太君,近来可曾安好啊?”林老夫人一改在府里咄咄逼人的威压煞气,语气平和地与站在厅堂里的老妇起来寒暄起来。 张木站在林煜峰的后面细细端详着那人。 一身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头上的赤金花簪和赤金景福长绵凤钗,手上是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耳戴金镶钻垂红宝石耳环,手持九龙监国锡杖,虽是穿红戴绿,显眼奢华了些,但今日是人家的寿辰,但不说旁的,单是为了在这都快把天波府门槛都踩烂了的贺寿之人面前,保着杨府的脸面,也得装扮得隆重些。 佘太君比林夫人年长些许,与林老夫人都称得上是有强大气场的老人,只是与林老夫人显得颇有城府不同,佘太君是霸气外露的面相,眉宇之间英气逼人,颇有男子的气质。 “老夫人记挂了,本该由我去拜见您的,还劳烦您亲自登门。人到了这个岁数,好不好的,也就那样了。只是子女们孝顺,非要给老身过寿,弄的这般兴师动众,倒也是不习惯的。”佘太君声音不像大家闺秀轻声细语,却是和颜悦色。 “儿孙孝顺,杨府人丁兴旺,是老太君的福气,老身我可是羡慕不来哦。”林老夫人笑道。 “哎~”佘太君语调轻扬,“人各有各的福,峰儿年轻有为,岭儿博学多知,林家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可是羡煞了多少多子而无成的人家。” 说罢佘太君扫视了一眼站在林老夫人身后的众人,复对林夫人问道:“林老爷可还安好啊?” 林夫人轻言笑道:“我家老爷身子还是未见好转,此番也未能前来一起为老太君贺寿,还请老太君见谅。” “夫人这样说便是见外了,杨家与林家算得上是世交,峰儿也曾随令公征战,我等待他也是视为己出的。” “这是我林府的贺礼,还请老太君笑纳。” 林夫人手一摆,身后跟着的小厮们稍稍上前,低头躬身捧着几个用大红绸子盖住的礼盒。 “林府费心了。”佘太君谦和笑道。 “林府长子林煜峰拜见老太君,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林煜峰单手一摆衣衫,潇洒利落。 “林府次子林念岭拜见老太君,祝老太君体健身康,福寿绵长。”林念岭双手撑起衣衫,谦和有礼,与林煜峰同跪。 “林府长孙媳江映雪见过老太君。”张木屈膝行大礼。 “林府三女林丝莹见过老太君。”林丝莹随同张木。 “祝老太君万事如愿,福寿长青。”张木与林丝莹一齐说道。 “好好,峰儿娶了娘子,倒更显男子气概了。” “岭儿依旧是谦谦君子,叫人一见心平啊。” 佘太君依次搀起林煜峰和林念岭,眼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丝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林丝莹低眉浅笑。 佘太君最终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素未谋面,却早有耳闻的林家少夫人身上。 “映雪,明亮安谧,好名字,名如其人。” 张木轻声言道:“谢老太君夸赞。” “你与峰儿大婚之时,老身身子不爽,令公又与几子同在边关,只去了几个儿媳,怕你也是不认得。今日正好你来,我且与你补上。”佘太君笑道。 “佘太君说笑了,令公与令子都在戍守,只是峰儿因为我家老爷的病,并未一同前去,本就心中有愧了。怎还要劳烦太君。” 听出佘太君似有厚礼相赠之意,林夫人连忙推脱。 “哎,这孩子一看就叫人喜欢,温婉中似有带着豪气,与我也是投缘,只盼望不要嫌弃我这老婆子。” 听到佘太君如此说来,张木连声道谢:“老太君说笑了,映雪怎担得起。” 幸亏您没去,不然与我恐怕就不是头“圆”,而是头大了。 当日婚礼上自己吐了林煜峰一身,莫说是在古代是天下奇闻,就算在现代人们司空见惯了各种秩事,也是要贻笑大方的。 虽说张木当时并未有很强烈的在意感,但现在毕竟是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在生活,还不知道要这样生活到何时,丢不丢林煜峰的脸面暂且不谈,自己的脸面倒还是要得的。 怎么说,我也是要脸的人-- 张木在心里暗自庆幸。 “你大婚时候的事,老身也听说了,倒是……与众不同的。”老太君毫不避讳,脱口而出。 老太君说的随意,众人听的便也随意,结果便是大家都随意地笑出了声。 当然除了当事人张木自己。 虽然老太君言辞中并未听出有贬低嗤笑之意,但张木还是略微尴尬。毕竟,她可是刚刚才庆幸过在北宋还没有狗仔队,却低估了人言的自然传播力量。 佘太君示意了一下,丫鬟便躬身奉上一个精致雕凤花的红木匣子,打开之后,一对白银卷须红宝石簪,白的明亮,红的安谧,恰如佘太君对江映雪名字的注解。 “这……”这突如其来的厚礼,张木有些迟疑,侧过头向林夫人求助。 “佘太君是你的长辈,此番是她对你的心意,你便收下吧,不必拘礼。”林夫人对张木吩咐道。 “是。”张木朝林夫人应了句,又对佘太君行小礼谢道,“如此,便多谢老太君抬爱了。” 香儿起身收下匣子,退到了一边。 “这回可真真要好好地收着,莫要像当初娘亲赠予的簪子一样,一不小心,就给弄丢了。”林丝莹站得离张木最近,免不得要对张木阴阳怪气地嘲讽一番,当然这话,只有她身边的萍儿和张木、香儿三人听到了。 “三妹有心了,嫂嫂自然谨记,不让妹妹挂心。”对于这个狂傲的小毛丫头,张木可是丝毫不退让半分,立刻便轻声厉调地回了过去。 “若是一个人在汴京呆得急了,可来我杨府,与你几个嫂嫂说道说道,不必拘谨。”老太君对张木宽慰道。 “是。”张木轻声应道。 “老太君,紫气东来啊。”众人言谈之中,一略带沧桑的男声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一中年男子走进厅堂,身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笑容可掬,似与老太君颇为熟稔。 男子身后随行两名男子,右侧的男子身着靓蓝色杭绸袍子,看起来与林煜峰年纪相仿,左侧的男子身着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年岁倒是比林念岭要小一点。 二人身后跟着的同样是几个躬身低头捧着用大红绸子盖住的礼盒。 “潘太师。”佘太君侧过身对来人寒暄道。 潘太师……听到这个称呼,张木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哟,林府也是早我一步便到了。”中年男子颇有气度地看向林府一众。 “潘太师。”林煜峰和林念岭行礼。 张木随林丝莹一起低头。 “林夫人,林将军。”中年男子身后的二人对林府众人行礼。 随着中年男子的到来,厅堂里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只是与方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不一样,空气中氤氲着的笑声始终参杂着些收敛和虚伪。 “玉儿啊,你且带林府之人去偏厅休息吧。”佘太君吩咐一边招待客人的儿子。 “是,娘。”杨延玉一身便装依旧掩盖不了原本英姿飒爽的气质,“诸位请随我来。” 果然书上的内容总有些靠谱的。虽未见到杨家将全貌,但从杨延玉身上,也算是窥一豹而见全斑了。这与生俱来的男子汉气场,可就分分钟秒杀多少稚嫩小鲜肉了。 张木看着杨延玉思索着出神。 “唔--”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脚下一痛,张木余光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有谁动过手脚的痕迹。 如此一来,罪魁祸首便昭然若揭了。有如此心计又有如此好身手的,除了自己那敏锐的林大官人,还会有谁。 干嘛? 随便盯着别的男人乱看! 我没有! 人多眼杂,张木与林煜峰并未直接正面交手,而是用眼神示意对方自己要说的话。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各自把头微微侧向相反的方向。 或许谁都没有发现,他们之间何时培养出的不出言语便可通晓对方心意的默契。 “如此,我等便先告辞了。” 今日的天波府分外喧嚣,佘太君忙于应付各路前来贺寿之人,林家也不便太过叨扰。如今潘太师已经到了,林夫人便礼貌地请辞了一句,领众人跟随杨延玉的安排去旁厅候着。 第066章 生闷气 “王侁拜见老太君。” “李佶拜见老太君。” 潘太师身后的两位青年男子纷纷跪下与佘太君行礼贺寿。 “哦?这位年轻人老身倒是未曾见过。” 右侧的那位王侁,佘太君自然是认得的,虽然比不得林煜峰年纪轻轻便可在疆场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但若是与寻常同龄男子想比,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如果心思端正的话,倒是个可用之材。 只是有林煜峰在前,王侁几乎处处都位于第二,难免心中有意难平。 而今次王侁身边的这位,看起来比他年轻的男子,佘太君却从未认得。 见佘太君困惑,王侁连忙介绍道:“这是自家表弟,也是初来汴京,以后便在汴京帮衬着我,日后还请老太君多多照拂了。” 杨家与林家交情甚好,林煜峰身后又杨家将这么个大树,随便有点才华便可安身立命,即使林老爷已经奄奄一息,没有了什么用处。王侁自觉自己势单力薄,即使依附于潘美,自己到底是孤身一人,如今家乡的表弟已悄然成材,王侁便趁着佘太君大寿的时机,向众人引荐。 王侁如此一说,佘太君便知晓了他的用意,轻笑着言道:“你我都是为圣上办事,对朝纲有利的人才,自然是要让圣上庇护的,呵呵。” 佘太君言辞精确,避开了王侁的依附请求,却又不失体面。 各朝各代,平民百姓家里都会因为各种利益,兄弟、嫡庶、婆媳、妯娌、尔虞我诈,分帮结派,更何况是在朝纲之上。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各自分势力互相依附,明争暗斗的例子更是不由分说。 天波府杨家与潘美可以说是非常明了的两派,此番潘太师笑意盈盈的贺寿也不过是老奸巨猾的某人表面装出来的样子。王侁现在依附于潘美,自然与天波府不是同一边的。 更何况佘太君与杨令公一生征战,阅人无数,王侁在二人看来,都是善妒之人,万恶始于妒心,为人须得小心提放,才放王侁于不顾,而大力提拔正直有才能的林煜峰。 如今王侁新带来的这位表弟,倒是有待观察,只是无论如何佘太君都是无法直接开口应下照拂不照拂的。 原来潘太师长这样,看起来倒是没有小说里那么阴险。 张木边跟着大部队走边回头偷偷瞧在厅堂里的人。 至于王侁和李佶,张木并没有过多的留意,走得远了也听不清楚他们叫什么,在说什么,只觉得又是两个帅气貌美的年轻男子罢了。 “哎,我问你哦,天波府应该也是当今圣上挺看重的吧,那老太君的寿辰,皇上会来么?”在廊子里走着,张木悄声问向走在身前处的林煜峰。 “圣上如今不在朝中,照例私巡去了,你没见杨家几个儿子都不在么。”林煜峰轻声答道。 “这样哦。”张木点点头。 “那他会给杨府送贺礼么?” “会有掌事太监过来。” “太监?”张木双眼明显一亮,一丝猥琐的笑容浮现在嘴角,与那花容月貌极其不相配。 林煜峰狐疑地打量着张木,微微皱眉。 “我不是歧视啊,我只是没有见过,纯好奇而已。”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似乎不太友好,张木连连摆手解释道。 “太监讲话什么样的?你学给我听听。”张木跟着林煜峰,嘴巴始终停不住。 林煜峰停下脚步,煞气附体又强行压制地看着满眼期待又一脸坏笑的张木。 “恶趣味。” 林煜峰嫌弃地拂袖离去,本就在张木的意料之中,因此她全然不介意。倒是为自己成功恶心到了林煜峰而暗暗叫爽。 如果林煜峰的特殊爱好是调侃张木让她生气,那张木的特殊爱好,就是纯粹地看到林煜峰因为自己露出那种嫌弃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张木轻笑着抬步跟上大部队,只是才挪了几步,就又倏地停了下来。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明明知道今日杨家人大多数都不在府里,为什么要我在昨晚记下那么多名号,灌输那么一大堆东西给我! 还以为他是大发善心怕我在今日里丢人,原来又是趁机折磨我! 看着张木突然停下的步子,脸上晴转多云转大暴雨,脸颊由红变绿,香儿以为张木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忧心忡忡地试探性问道:“少夫人……怎么了?” 岂料香儿这一问可是正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没事!” 张木气冲斗牛地吼了一声,把香儿吓得一怔。 这是怎么了。 看着张木生气地甩着两个宽袖子忿忿不平地朝一边走去,香儿看着她那壮汉一般的背影不解。 “死林煜峰,臭林煜峰。” 张木一生气,竟也不跟着林煜峰,自己独自转身朝廊子连接的另一处去了。一边走还一边问候林煜峰。 路上有端着剥好的豆子往反处去的小丫鬟,张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就是一把,目不斜视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朝前走。 小丫鬟看着张木如此大手笔地目无章法,也是一惊,砸吧砸吧嘴,想要询问阻拦,但看这位“爷”那目中空无一物傲视群雄的架势,又怕自己多嘴得罪了。毕竟今日府里的客人可都是各式各样的达官显贵,自己只是个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婢女,若是无心得罪了,拖出去被乱棍打死也保不齐。 问与不问的纠结之余,张木便依然飘然远去,小丫鬟无奈之余,看着碟子中那少了一大半的五彩豆,只得在心里暗自求佛祖保佑,莫要有人发现这少了,当做是自己一时嘴馋给偷吃了才好。 信步走到另一长廊的转弯处,张木蓦然停下脚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双手叉腰的时候,才看到自己手里攥着满满的五彩豆。 咦?这是何人给我的? 张木脑袋里一时断了电,半晌才回忆起来是自己劫匪一般“扫荡”来的。 倒真是被林煜峰气糊涂了。不会给那丫头带来麻烦吧?应该不会,几个豆子而已,杨家人都这么好。 张木闻了闻手里的豆子,清香扑鼻,竟自顾自地蹲在廊边一个接着一个地吃了起来。 “可比五香蚕豆好吃多了。” 红豆、绿豆、黑豆、黄豆……想来是给老太君祝寿的特殊宴品。 张木嘴里嚼着,手里扒拉着剩下的。 既好看又好吃,寓意也好,也吃不出来究竟是炸出来的还是煎炒出来的,只觉得干脆又不腻口,我大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美食文明可真不是盖的。 吃到东西的张木,心情开始迅速修复中,智商重新上线。张木自己也在纳闷,虽说自己算不上什么成熟内敛的性子,但是身为一名塔罗占卜师,沉静和压住自己的脾气也基本可以做得到,对于林煜峰捉弄自己的这些小事,即使生气,也不至于严重到要怒发冲冠,一走了之。 如此想来,自己好像经常被他的事情莫名其妙地生本不值当生的气。这是怎么了呢…… 张木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陷入了沉思。 “王大人说笑了,奴才能为王大人办事,是奴才的福气,娘娘那边王大人尽管放心,皇上啊,可是对娘娘好着呢……” 整个人沉浸下来,张木耳听八方的敏锐听觉也适时出现,而这说话人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教张木虎躯一震。 太太太太太监?!!!! 张木慌乱的手里的豆子都没拿稳,稀稀拉拉地洒落了一地,偷偷地躲在身边的红色柱子旁看着站在花园角落里的两个人。 虽不认得北宋的朝服,但太监那专有的模样张木还是一眼便分辨出来了,尤其是那人揣在胳膊里拿得端正的拂尘。 这想必就是林煜峰说的来替皇上送礼的大太监吧。长的倒也是细皮嫩肉的。 “以后还是烦请赵公公多多照顾呢。” “王大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第067章 大跟头 “这本就是奴才分内的事儿。” 本是冲着新奇劲儿看看太监的,但是一看那太监对面站着的人,一身靓蓝色杭绸袍子,不就是方才跟着潘太师来贺寿的年轻人? 看着那年轻人鬼鬼祟祟,笑容可掬地塞给太监一坨包裹,太监也是笑容满面,肌肉松弛得皱纹都堆了出来,鬼鬼祟祟地把包裹揣进了袖子里。 私相授受……定是什么不轨的勾当,看那包裹的分量,怕也不是寻常数目的银子。 贪官污吏,结党营私,又是古今同质的一项文化遗产。 张木正撇着嘴集中精神想看看二人有何不为人知的事情,却不料又被打断了。 “嫂子,你怎么……”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张木转过身来,就看到原本体态纤纤,步若游鸿的林丝莹突然惊慌失措地扑面而来-- 只是似乎扑错了方向。 林丝莹似有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一声刺耳的尖叫。 看到林丝莹一脚踩在了自己刚才散落的豆子上,整个人完全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后仰着重重地砸在地上,张木本能地上前去接。谁知自己也踩在了豆子上,只是与林丝莹跌倒的方式完全相反,整个人朝正前方飞去,大脸朝下。 “啊--” “哇啊啊啊啊--” 二人都本能地叫出了声却叫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 “咚!” “姑娘,你没事吧?” 林丝莹的身体骤然停止了下落,只是惊魂未定,依然娇喘连连。 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俊逸的脸庞。 那人看到林丝莹精致的面容和含波的眸子,也有些痴愣。 虽然对方清亮温柔的声音让林丝莹有些沉迷,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迅速从那人怀里站起身,后退了两步,低着头行礼道:“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一时也是尴尬,虽说方才是看林丝莹跌倒一时情急才出手揽住,但毕竟太不合礼数,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人还互相羞赧地站在原地,都忽略了还有一个人。 林丝莹被人接住的同时,张木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命,那脚下一滑,可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造出了好大的声响。 张木双手撑地,抬起发丝凌乱的脸,用力一哼起,从鼻孔里蹦跶出了一个青豆。 林丝莹这才注意到张木也摔倒了,却心有怨念,不想伸手去扶。 那人碍于男女之亲,也是不敢贸然上去无礼。 好在张木素来是个省事的,不是娇生惯养的身子,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呼噜了一把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林丝莹问道:“你没事吧?” 张木友好地伸出手,想要牵住林丝莹的手安抚这个少不更事的妹子,林丝莹却把手腕一转躲开了。 怎的就生我气了?难不成知道这豆子是我不小心弄撒的了? 想到这里,张木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你会来,这豆子不是我故意弄撒的,是意外,都是意外,你瞧我不也已经自食恶果了么,我的好妹妹,可不要生气了吧?” “什么?这是你做的?” 林府一家到旁厅歇脚,林夫人见张木并未一同前来,思忖着是不是又和在林府一样迷了路,想遣人去找,却又不好声张。香儿初次来天波府,未必识得路,林煜峰是男子,为了寻妻子在府内来回踱步,怕是要叫人笑话,于是便教了林丝莹去。 林丝莹心下有气,本是因为若不是为了出来找这位大嫂,自己怎会跌出这么大的丑相,却不曾想这罪魁祸首终归还是她! 看着林丝莹脸蛋气的通红,张木觉得自己似乎越描越黑了,尴尬地手停在半空中,没了主意。 “这是怎么了?” 王侁同赵公公在花园里便听到了这里不寻常的动静,便一同来到廊前,见地上一片狼藉,廊里的人似乎在争辩着什么,不解地问道。 “表哥,赵公公。”李佶低头行礼。 “哟,这不是林府的三小姐嘛,怎么不去屋子里歇着,在这站着啊?”赵公公翘着兰花指,状若关怀地问道。 “三小姐好。”王侁对林丝莹寒暄道。 “赵公公,王大人。”林丝莹对二人行小礼。 “这位……是?”王侁上下打量了下站在林丝莹旁边的张木,这穿着打扮是个主子样,虽然灰头土脸的,倒也是掩不住容貌的俊俏,只是这般狼藉,却又不像个主子。 既是站在林丝莹身边,方才又与林丝莹在交谈,想来是认识的,王侁下意识地看了看林丝莹。 可林丝莹并未急着帮张木介绍,而是有些不情愿地避开了王侁和赵公公的视线,满脸写着“我不认识她”。 王侁和赵公公互看了一眼。 “林府江氏见过赵公公,王大人。”张木只得硬着头皮自我介绍道。 什么赵公公,王大人,她是一个都不认得,也不知道谁是谁,反正听林丝莹方才是这样喊来着,自己便一股脑儿全学去了。 “江氏--你可是林家将军林煜峰的娘子。”赵公公兰花指空中一点,对张木言道。 “正是。”张木应道。 “原来是林家娘子,林将军大婚之日已略有见识,在下王侁,娘子有礼了。”王侁寒暄道。 略--有--见--识-- 四个字像一根根绣花针钉在张木的心尖上般难受。 这下可好,大抵是所有人都知道林煜峰的夫人大婚之日吐了自家夫君一身,本来还是满满的不在乎,现在声名远播在外,可怎么有颜面对江东父老啊…… 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呵呵…… “有礼。”张木轻笑。 “李佶,来见过林府三小姐和林家娘子。”王侁为李佶介绍道。 “李佶见过二位。”李佶作揖行礼。 “原来是李公子,方才多谢了。”林丝莹轻笑屈膝。 “对了,方才是怎么回事?二位站在这廊子里,有多久了?”王侁别有深意地笑看着林丝莹和张木。 “我家嫂嫂贪看这园子里的景色,我便来这里叫她的。只是一会儿子,转脸的工夫,王大人便到了呢。”林丝莹并不知道王侁此问何意,便随口答道。 听到林丝莹的话,虽然她有意掩饰,但王侁立刻就明白了张木站在这里不是一时半刻了,于是转而问向张木。 “哦?看来林娘子是惜景护花之人,这园子里的风景可还好?” 从王侁和赵公公出现开始,张木就在暗暗盘算着这二人的诡计。她可是不傻,断然不会白白把自己方才“卧底”的身份暴露。 “天波府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张木答道。 “林娘子可有看到有何不好的东西?”王侁故作随意地问着。 “我不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张木轻笑着应道。 “没什么,只是方才我也跟赵公公在园子里赏景,不知道娘子可有看到?”王侁还有意指了指方才与赵公公站的方向。 张木随着王侁所指网了望了,言道:“哦?如此说来倒是我疏忽了,我只是一时贪看住了风景,并未注意到什么人。” “倒也无事,只是想说若是娘子看到了,早些与我和赵公公打招呼,也免得我们失礼不是?” 王侁嘴角带笑地仔细打量着张木的眸子,张木也不避讳,轻笑着回应。二人似乎在较量,究竟是你撒谎的心里素质过硬一些,还是我观察的洞悉力厉害些。 “好了好了,都别站在这聊啦,这会子日头也都大了,估摸着一会儿该开席了。你们啊,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今儿皇上可是御赐了几个宫里的厨子来给老太君开灶,快去尝尝吧。”赵公公兰花指一伸,发了话。 “是。”听到赵公公的话,众人齐应一声,一齐穿过长廊,朝外走去。 “王侁方才所言,意喻何指?”林丝莹悄悄走到张木的身边,耳语了一句。 这还是第一次林丝莹没有任何成见,不疼不痒地跟自己说了个悄悄话,张木微微怔了一下。 但转而便答道:“无事。” 林丝莹固然是不信的,只当是自己平日里与张木使绊子使得多了,张木把自己当外人,不足以与自己道。 “话说,小三妹方才看到那李佶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哦?”难得与林丝莹凑得近,张木顺势调侃了一句。 林丝莹微愠,本想好好地问问情况,却不想反被这女子调笑了,又羞又燥地躲开了。 见林丝莹又像避瘟疫一般避开自己,张木又不自觉地想到了林煜峰,这兄妹到底是连心,连嫌弃人的表情都如此相似。 张木嘴角轻笑。 第068章 吃吃吃 其实张木并未与林丝莹表明实情,一则是觉得,自己并未探听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人家两人做得什么勾当,似乎也不关自己的事情,二则,若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告诉了林丝莹,她也是无力帮衬什么的。 知道得太多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总归不是好事,万事不知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回到大厅之后,果然寿宴即开,几人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你又跑到哪儿去了,白白教娘和奶奶担心,教大家独独等你自己。” 张木刚坐到林煜峰身旁给自己留好的位置,林煜峰就不免嗔怪了一句。 张木想要分辨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什么。 “嫂嫂方才在园子里贪看,一回神便找不到我们了。”林丝莹倒是先替张木解释了起来。 张木低眉轻笑,她知道林丝莹这么为自己说话,并非是真心实意怕自己惹得他人不高兴,而是怕自己把方才的事情有意或者无意地抖落出来,名门闺秀,本该无论何时都护着自己的大家闺秀的脸面。 她与李佶虽是无意,却也是有了肌肤之亲的,这封建教条的古代,可是不好言说。 “这爱看风景的毛病可得好好改改,动不动人就没了,若是哪天在外头也如此,林家这位少夫人,怕是就要丢了。”林老夫人依旧是一脸的不悦,语气沉闷。 “奶奶这也是关心你,下次可莫要如此了,最起码要叫佣人跟着你,知道吗?”林夫人则是好言相劝道。 “是,映雪记下了,请奶奶和娘放心。”张木应道。 “嫂嫂若是再贪看风景,便也就罢了,只盼娘亲可莫要再把我当跑腿的丫头使唤了。”林丝莹嘟着嘴对林夫人撒娇,“娘亲都不知道,为了寻嫂嫂,丝莹走了好多好多的路,脚都酸了。” “来,大哥替你家嫂嫂谢谢你,吃个猪脚好好补补。”林煜峰夹起盘子里的一只红烧猪蹄,放在了林丝莹的面前。 “大哥!我怎得吃了这种东西!”林丝莹嗔责了一句。 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那猪蹄的直径可是比她的樱桃小口足足大出了一圈,这可要如何下得了口。 “哎,你嫂嫂就吃得了这种东西,俗话说,吃哪儿补哪儿,你看你嫂嫂走遍千山万水,脚都不会痛,你可得好好学着点……”林煜峰“情真意切”地对林丝莹劝道。 只是话刚说出口,就被张木狠狠地踩了一脚。 林煜峰并未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而是转过头与张木,互相恩爱无比地笑了笑。 寿宴之间,比不得现代的觥筹交错,却也算是热闹。 张木时时谨记容姑姑的教诲,一口化作几口,心里默念着一二三,矜持又端庄的样子,可是乐坏了在一旁看笑话的林煜峰。 眼见着满桌子美食,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张木那仿佛被万箭穿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林煜峰都可以想象得到。 “娘子今日怎得吃的这样少。”林煜峰的声音和笑容都温柔得可以挤出水来。 “来来来,你最爱吃的鸡肉。”林煜峰贴心地拿起筷子为张木撕扯了一块板栗烧野鸡。 那鸡肉炖得极为火候,筷子一挑,偏丝丝纹理地被扯了下来,显白淡黄的鸡肉颜色,让人一看便知保存了鸡肉原本的风味和口感,只可惜这同样的颜色,出现在张木的脸上,却只显得出满满的不快活。 “多谢官人。”张木轻笑着看林煜峰把鸡肉夹到她的碗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明明知道容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过自己,在宴席上万万不可贪吃,林煜峰可倒好,偏偏要把自己爱吃的放到自己的眼巴前,让自己好好地享受享受这看得见吃不着的焦躁。 “大哥对嫂嫂的情谊当真是不浅呐。”林丝莹见此,忍不住打趣,眼神却是偷瞄着张木因为强忍而微微抽搐的面部肌肉,等着看好戏。 “那当然,我这样体贴的男子可是当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你嫂嫂这可是修了好几世的福气。”林煜峰好不谦虚地夸赞起自己来。 望着林煜峰说罢还不忘挑衅自己的笑容,张木眯着眼睛机械般地苦笑。 “今日的厨子可是从御膳房走出来的,咱们林家的伙夫可是比不得。要是爱吃的人给错过了,可不是要懊悔个一年半载的--” 林煜峰的话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一阵忙活,鹌子水晶脍、白芨猪肺汤、百合酥、叉烧鹿脯、冬笋玉兰片、佛跳墙、宫保野兔、黄鱼、红油素肚丝、红枣雪蛤汤、玫瑰豆腐…… 五颜六色香气四溢的美食被林煜峰放在张木的小蝶中,摞得犹如小山一般。那绝世的“风景”不禁让张木想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边是林煜峰刻意营造出来的温柔乡,一边是容姑姑那狰狞的眼珠子。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除了在心里默念秀恩爱,死得快,并且随着林煜峰来来回回的节奏,用力大口地咽着源源不断的唾液之外,张木别无他法。 “娘子怎的都不吃啊,你看看这颜色,哎呦呦……你闻闻这味道,啧啧啧……” 张木双手在桌下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衫,仿佛掐着的是林煜峰的脖子。 话多的男人果然是最令人讨厌的。你这么顽劣你家的士兵知道嘛?! “不要太感激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煜峰面对张木凌迟般的眼神,轻轻挑眉,小声说道。 “你明明知道容姑姑不让我吃什么,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张木维持着凶狠的眼神和知书达理的笑容,嘴唇不动含糊不清地说道。 “娘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正是因为知道你不能多吃,官人我才如此的。本想着你不能吃,闻闻味儿也是极好的。”林煜峰一脸委屈,“谁知道有人不识好人心,反过来要嗔怪我。看来这人呐,到底是不能随便做好事的。 说着林煜峰把张木的碗碟端了起来。 张木下意识地眼神看着碗碟,跟着欠了欠身子,心里“咯噔”一下。 你做什么?! 张木瞪着林煜峰挤眉弄眼。 林煜峰看到了张木的潜台词,却故意不理。 “容姑姑,少夫人近日体态过于丰腴,这吃食怕是享受不了了。少夫人慈心一片,说留着也是浪费,你且去给随行的下人们分了吧。”林煜峰把碗碟递给站在一旁的容姑姑吩咐道。 “是!大少爷!”容姑姑铿锵有力地应道,随之端着碗碟,吩咐随行的下人们去分了。 “你也去吧。”林煜峰侧眉言道。 这次容姑姑听到大少爷的吩咐,便不似方才接过碗碟那般爽快,而是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端坐在主位的林老夫人。 桌子上每个人都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但眼神都在偷偷观察着整个局势,等待着林老夫人的态度。 “去吧。” 半晌,林老夫人才松口。 “是。”主子发话,容姑姑应了一声,便跟着其他随从一起下去了。 林丝莹轻轻用丝帕擦着自己的嘴角,林念岭默不作声地往自己的碗碟中夹着菜,林夫人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张木却再一次智商下线,并未注意到这有些诡异的气氛,目光依然停留在已经悄然远去的吃食上,沉浸在此生最爱被他人生生夺去的痛苦,只觉人生了无生趣。 即使周遭的宴席桌子各有各的热闹,少不了互相敬酒,各自寒暄,但这一切张木都已经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你把她们都遣走了,谁来伺候啊?”林老夫人端坐在位置上,对林煜峰追问了一句。 似乎早有所料,林煜峰微笑着站起身,走到了林老夫人跟前,躬身为林老夫人细心拨菜:“峰儿亲自服侍奶奶,可好啊?” 林老夫人早知道林煜峰是一肚子的鬼主意,却又是无可奈何,只得宠溺地微微笑笑。 吃食已经走远,张木目光不所及,失望地转过了头,这才发现林煜峰站起身之后,弯腰为林老夫人布菜的时候,恰巧隔在了自己与林老夫人中间,完全遮挡住了林老夫人看自己这边的视线。 张木一道灵光闪过,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思忖着,低头便看见了林念岭悄悄递过来,已经布满了菜的碗碟。 “嫂嫂慢用。”林念岭低声说了一句,便自顾自地吃着,深藏功与名。 这群心机深重的人,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张木看着碗碟里五彩缤纷的菜品,处在临时被架起来的真空中,突然鼻头一酸,眼眶红红。 还有什么能比想方设法让你吃饭更情深意重的呢? 第069章 哎嘿嘿 事不宜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木保持着端庄贤淑的姿势,只是加快了筷子夹取的频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了。 林丝莹虽然免不了对张木瞠目结舌,却到底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没人发现是最好的,说到底,这也是林家的脸面。 张木微微舔了舔油光锃亮的嘴唇,虽然方才的速度极快,但好在张木不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没心人,林家的脸面她也懂得顾及,因此动作幅度还不算太大。只要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观察,倒也不会注意到林家娘子竟然是这么大的胃口。 心满意足的张木眼含泪光地注视着林煜峰坐回到自己的身边。 “我只是怕你吃不饱就闹脾气,人要是没了脑子起来,才是最可怕的。”林煜峰拿起筷子,连看都没看张木一眼,就这般冷冷地说了一句。 张木抽了抽鼻子。 我岂止是感动,我只是在想,以后到底要怎么跟你们这些智商爆表颜值爆表的人一起,愉快地玩耍啊…… 宴席结束之后,众人寒暄着离开了天波府。 上了马车,张木难得一路上都做了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女子。 吃饱了就不说话的张木? 林煜峰倒是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鲜少见到你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吃了御厨做的饭,还不开心?” 余光扫了几眼张木,林煜峰虽然一直耐着性子,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要知道这个女人可是属于没事找事成天嗡嗡嗡个没完型的,要是赶上夜里做梦,可是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安分。 张木一怔,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没有啊。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何事?”林煜峰追问道。 尽管今日里并未见到杨家将一族全貌,但所见所闻点点滴滴,都可以感觉到这一门的兴盛和家族的融洽。老太君虽是霸气在身,却也是满身和气,这样的一家子,外有才,内平安,本该令人十足艳羡,却要在未来妻离子散,算不得家破人亡,却也是悲壮惨烈。 前后的对比,不禁让人心生悲凉。 热闹之后便是一阵虚空,张木上了马车之后,忍不住在静下来的空间想到杨家将未来的命运,所以一直轻蹙着眉头发愣。 “现在是何年何月?”张木抬眼问向林煜峰。 张木的问题也是让林煜峰一惊。若是旁的不知也就罢了,怎的就连年月都不清楚了,更何况今年还是自己婚嫁的大年份。不知张木意欲何止,林煜峰没有立刻作答。 “算了算了,你当我没问过。” 林煜峰还没来得及答话,张木便又摆摆手,无奈又透露着失望地取消了方才的问题。 “怎么了?”林煜峰一头雾水。 “没事。” 张木心不在焉地摇了摇脑袋,把脸别向一边,神情呆滞。 林煜峰见状,心里掠过一丝不悦。 这女人分明是有事在瞒着自己,有何是不能直接对自己言语的? 这么一想,林煜峰心里又不免为自己憋气。 明明平日里是被张木的喋喋不休折磨得不行,这可好不容易能过下安稳的日子,自己竟又有些不适应了。难不成是中了什么爱受虐的邪? 她的事便是她的事,与我又有何干系。她不愿说,我得个清静,也不必为她费神,本该高兴才是。 林煜峰侧头深思。习惯,当真是可怕的东西。 而与此同时,被林煜峰当成处在高冷状态的张木,所想的却是—— 杨家将到底是哪一年战死的啊,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这样子就算知道现在是哪个年代,也不知道天波府这样太平安稳的日子能过多久。唉,早知道当年应该多读读历史的。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过那御厨的手艺确实没话说,到现在还觉得齿颊留香。 张木不自觉地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竟满足地轻笑了出来。 林煜峰瞥了眼身旁的娘子,方才还一副忧国忧民的惆怅模样,不过眨眼的功夫,却又是做了美梦般陶醉其中,林煜峰轻叹一声,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下了马车,回到林府的厢房内,张木浑身瘫软地坐在外室的桌子前,自顾自地斟了好几盏茶,都咕咚咕咚倒进了肚子里。 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康生活,着实不错。 “这又是怎么了?从未见你扑到茶水上像扑到猪头肉上一般。”林煜峰坐在张木隔壁的凳子上,见她这般饥渴,不禁疑惑。 在天波府的时候,总要惦记着规矩,顾及着脸面,做这也不行,做那也不行。既如此麻烦,按着张木能省则省的性子,索性有些事情,能免则免了,譬如,这喝水,在张木眼里只是为了解渴,而在别人那儿却多是品茶。当生理需求遇上精神需求的冲撞,张木只得甘拜下风。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坐了许久的马车,就算现在安安稳稳地坐在了凳子上,张木还是觉得大地在颤抖,喝点水安抚一下蠢蠢欲动的胃液。 其三,则是—— “今天从出门开始,到现在,总算是圆满完成了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且没有出什么岔子,岂不是大快人心,值得庆贺之事?”说着张木又好爽地为林煜峰斟了满满一杯,举起自己的杯子好汉般对林煜峰言道,“兄弟,干了这杯!” 说罢便仰脖一饮而尽。 对于张木这以茶代酒的梁山好汉般的豪情壮志,林煜峰只是给了个白眼。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端在那里,神经都快要崩断了,走路怕步子晃,坐下怕身体塌,好像左右都不是,连这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张木全身心放松地抱怨道。 虽然张木的话,林煜峰听得一知半解,但好在可以揣度出她的意思。听得久了,便也习惯了,林煜峰只当得是地域的差异。 “若你平日里不这般懒散,又怎会感觉这样劳累?可不就是你自己的事情。”林煜峰断然没有要同情张木的意思。 “是是是,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我不作死就不会死。不过我看你的小三妹,系出名门,倒是也不怎么样嘛。”张木鼓着嘴叫嚣道。 听到张木的两句形容,虽然粗鄙,但是话粗理不粗,形容得倒是贴切得紧。 “丝莹的性子是烈了些,也不似个知书达理的端庄闺秀,但那也只是性子。性子和举止,是两回事。”林煜峰言道。 张木不情愿地点点头。表里不一,听起来倒似有几分道理。 “那……她是什么性子的啊?” 张木眼睛在眼眶里提溜了一圈儿,伸着脑袋试探性地问道。 明知道是人家的痛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八卦,这贱贱的性子连张木自己都觉得自己欠打。 说来便也是怪了,张木虽然性格脱线,又神经兮兮,但好歹是个正常人,素日里也对这些细枝末节,小女生喜欢的花边新闻倒不是甚感兴趣的。但是对于林煜峰,张木却总也忍不住地想要去揭人家的伤疤。 一定是因为敌方战斗系数太强大了,目前我军只发现了这么一个软肋,所以我才会这般乐此不疲。 嗯,一定是这样。 纵然张木自己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底子里也是清楚。与其说是为了刺激林煜峰,倒不如说是总忍不住想要了解林煜峰这个人,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过去的--女人。 话已出口,张木自然已经想到过后果。 若是林煜峰不想言语,或者是冷傲地丢出一句“与你无关”,自己便随便找个话题搪塞过去好了;若是林煜峰再把自己掐起来,负起出走,自己就死皮赖脸地--抱大腿! “她很好。” 本以为林煜峰又会对自己实行冷却政策,却没想林煜峰隔了半晌,语气低沉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很好。 这是张木第一次从林煜峰口中听到的苏瑾鸢,那个一直深藏在林煜峰心底的人。 也只有提到她的时候,张木才能清晰地感觉到林煜峰眼底里不再是桀骜一世的自信,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悲凉。 “那跟我比呢?” 此言一出,林煜峰惊讶地侧过头看着同样惊呆了的张木。 这话赶话的,怎得就从嘴里秃噜出了这么一句?我一定是被什么附身了?! 看似昭然若揭的谜底,张木那比林煜峰的身材还要魁梧的自尊心可是面对不得。 张木连忙大笑着猛力拍击着林煜峰的后背,言道:“我随口问的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哎嘿哎嘿嘿嘿!” 第070章 被看穿 被张木突然的攻击,林煜峰不由得轻咳了几声。若不是平日里练下来的好身子骨,怕是要瞬间喷出几口老血了。 一个江南大户的嫡女,怎就有这般力气。这“江映雪”真是越来越暴露了她的“非比寻常”。 或许都各有各的心思,张木和林煜峰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林煜峰乃习武之人,自身的防备意识极强,若是换了旁人,敢猛然对将领发动如此“攻势”,怕是早就被林煜峰研习多年的自然反应给撂倒在地了,怎的会任由“偷袭人”肆意妄为。 房间内幽幽回荡着张木干涩的笑声,林煜峰除了白眼还是白眼,张木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坐直了身子。 “不过,无论你怎么想我,我倒是打从心眼儿里感激你们林家的。”张木情真意切地说道。 “感激?”父亲为了家族的利益,逼你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你倒是要反过来感激婆家? 林煜峰不解。 “嗯……你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有多反对这桩婚事。知道爹爹把我嫁过来,是为了江家的以后,却丝毫没有顾忌过我的心思。更有甚者,是你们林府看上我,竟然是因为我的八字对林老爷的病有好处。这简直就是在赤地侮辱我的人格!人格你懂不懂?” 张木停下来问了一句,见林煜峰只是盯着自己,并未有要回答的意思,索性豪迈地摆摆手,继续言道。 “不懂就算了,领会精神。我虽说只是个女子,却也是活在这世上的一条性命,凭什么便把当做利用工具般地毁掉了我自己的幸福。闺阁小姐的心思,当不得建国立业,保家卫国,只是想要有朝一日,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竟也生生地被你们这些自作主张的人给毁了,我又怎能不恨?” “所以我一到汴京,逮着机会我就逃了。”张木顿时化身为真正的江映雪,把在救下江映雪之后听到的所有抱怨,都一股脑儿地倒给了林煜峰。尽管这桩婚事说到底也与他无关,他也算得上是半个受害者。 “你逃婚过?”张木一看便知是个冲动又烈性子的火性人,但到底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女儿,得知她曾真的逃跑过,林煜峰心里还是不免一惊。 “是啊,我还差一点就……”张木想了一下,似乎直说会有损姑娘家的清誉,便搪塞了一下,“就遇到危险了。不过幸好我吉人自有天相,都一一化解了。” 看着林煜峰略带蔑视地冷笑了一下,张木原本骄傲的脸闪过疑惑:“有什么好笑的。” “听起来倒是波澜壮阔,可到底……”林煜峰抬起眼睛瞟了眼张木,“不还是没有成功?这要换做是我啊,可不敢跟人家说。” 言罢,林煜峰还不忘微微探出脑袋,凑近张木一些,指了指脑袋暗示张木,轻声言道,“怕丢人。” 你才智商低呢!我只不过是一时被美食诱惑住了! 张木扬起自己的粉拳就想捶打林煜峰那张俊朗又欠扁的脸。 林煜峰机敏地一个闪躲,避开了张木的攻击。 “唉,这或许就是命吧,就像我终是打不过你一样。”未能得逞了张木幽怨地说了句,“不过到这也不错,有的吃,有的睡,还不用担心养家糊口的问题。” 林煜峰看着张木满足的样子,有些不解。江家虽比不得林府,但商家大户,自然是银钱不缺,这有的吃,有的睡,不必担心养家糊口的生活,江映雪应当也是过惯了的。 虽有困惑,但转念一想,又只当是她真的在逃婚的时候吃到了什么苦头,才有如此的感慨。 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独自出逃,定是十分不易的事,出于爱怜之心,林煜峰倒是生出了几分心疼。 “逃跑的时候,都遇到过些什么?反正今儿个也没事,倒不如说与官人我听听,解解乏。”林煜峰随口问道。 看着林煜峰满脸写着“我在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张木拱了拱鼻子:“都过去了,多说也无益,反正你知道我曾经吃过苦,以后多疼我一些,也就是了!” 张木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利用这空挡略微思考了一下,只挑得些可以蒙混过关的经历讲与林煜峰听。 “我还记得,风餐露宿之时,我睡在草垛上的时候,一睁开眼,草垛竟然烧了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拼命地逃跑。跑的累了,热得浑身是汗,便到河里洗澡,这可是我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在那种场合洗澡,要不是逼急了,我也是不好意思的。” “你可别笑话我,我还是挺清白的。一个大家闺秀,若不是实在受不了了,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见林煜峰若有所思,张木连忙解释,生怕林煜峰把自己或者是江映雪当成什么不三不四不洁身自好的女子。 “何处的山林?”林煜峰问道。 张木回忆了一下,懵然不知:“应该就在汴京附近吧,我后来迷路了,结果迷迷糊糊的就回了城,就被香儿迷晕了,就被送上了花轿,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林煜峰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左手端着茶杯往嘴边送,右手的手指却轻轻地敲着桌面。 “有什么……不妥吗?”张木见林煜峰的样子,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林煜峰不紧不慢地轻抿了一口茶水,笑着言道:“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事,现在想来,依然意味悠长。” 林煜峰抬眼看向张木。 “什么事?”张木专注地问道。 “说起来却也是丢脸。”林煜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双手随意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娓娓道来,“我在跟你大婚之前,曾经出去替父亲寻医问药,算起来日子,倒是比江家送你到汴京住下要小晚几日,但应该也差不了多少。路过汴京前的山林时,日头正毒,恰逢找到一清河,于是便和你一样,到河里洗了个露天澡。我十几岁便随军上战场,光天化日的洗个澡,对我来说倒是算不得什么,不像你……这般矜持。” 林煜峰似乎有意顿了顿,一直观察着张木的反应。 而不出所料,听着林煜峰的叙述,张木的脸色开始慢慢凝重,眼神也不似刚开始,心胸坦荡别无他想地看着林煜峰,转而变得飘忽不定。 “汴京、山林、河水,如此说来,我倒是与娘子的遭遇不谋而合。算一算,这日子,似乎也能对的上。就是不知道娘子在路上,可有遇到过什么人,说不定,我与娘子的缘分可在大婚之前便开始了--”林煜峰抑扬顿挫地说着,字字句句都听到张木的耳朵里,让她越发心虚。 “没有!”张木连忙否认,“我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看林煜峰不太相信的样子,张木又觉得自己否认地太快,回答得也欠考虑,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我没有见过你。在大婚之前。” “是么?”林煜峰穷追不舍,“保不齐,是娘子见过,但由于什么事情,一时疏忽忘却了,又或者……是故意忘却了……” “呵呵,呵呵,别开玩笑了……我遇到的都是些路人甲,要是像你这般英俊潇洒,我定然是要有印象的。” 相对于林煜峰的灼灼目光和言之凿凿,张木躲闪回避,笑容虚伪,言辞间竟按着林煜峰的性子讨好起他来了。 “呵呵。”张木笑着端起茶杯喝进一大口水,把脸颊都撑了起来,像是正在鸣叫的癞蛤|蟆。 然而张木并未像方才豪爽地一饮而尽,而是始终把水噙在口中,始终未有咽下。自己没有空闲的嘴巴去说话,以借此逃脱林煜峰的追问。 似乎深谙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林煜峰并未继续咄咄逼人,而是自顾自得回忆了起来:“方才说到丢脸,其实还未有讲完。我洗澡的时候,恰巧遇到一位小兄弟,也是像娘子这般矜持,怕被人看,我便躲开了,可谁知他却趁机偷了我的衣物逃跑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他有病。我这人呐,就是心善,若是被我抓到了--”林煜峰顿了顿。 张木聚精会神地盯着林煜峰,心都有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是定然要让他真的在这汴京城里寻医,至于是断了胳膊还是断条腿,还是直接伤了脑袋--” “噗——” 林煜峰轻描淡写的语气,与惊悚血腥的内容形成强烈反差,使得始作俑者张木听起来,愈发害怕。方才听到林煜峰的话,张木虽有怀疑,但还是抱着一切只是概率非常之低的巧合在暗自祷告,但现如今听到这里,便是再确定不能了。 惊慌失措间,口中的水全数对着林煜峰喷出。 第071章 学武艺 庆幸的是,林煜峰似乎早有防备,在张木喷水的同时抽起了桌子上的茶具托盘,挡在了自己和张木之间。 致使张木的暗器全盘发射在了托盘之上,而自己则毫发无损。 “——那,便要看那人的态度,和我的心情了。” 林煜峰放下托盘,继续把自己被打断的话补充完整。 一系列动作水到渠成,豪不慌乱。 “你在惊慌什么?”林煜峰看着张木。 “我只是……觉得最毒你的心。”张木嘴角的水渍都忘了擦,只傻傻地盯着林煜峰感慨道。 “再毒,也比不得方才娘子你准备用水滴做暗器,来谋杀亲夫吧?”林煜峰气定神闲地端起自己的茶杯。 看着林煜峰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追究什么的意思。 他方才所言所讲,如果是故意在说给自己听,难不成只是为了单纯地吓吓自己? 又或者……其实他只是单纯地在给自己讲一个故事,只是自己多心了,他并没有发现那个偷衣服的人就是自己? “对了,你方才抱怨打不过我?”林煜峰突然开口,转移了话题。 “额?”还在满脑子跑着蓝猫淘气三千问的张木不由得一怔,迟疑地点点头,“嗯。” “你若是不嫌弃,明日我教你如何?”林煜峰云淡风轻地言道。 “嗯。”张木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随即感觉到哪里不对,抬起惊讶的眸子看着林煜峰:“嗯?” “若想学的好,先要睡得好。今日一天我也是乏了,你光是端庄的笑容也够脸抽筋的了吧,歇着吧。”林煜峰轻品着手里杯里的茶水,似乎早就做好安排地吩咐道。 “你要教我……怎么打你???”张木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去教别人如何击败自己? 林煜峰的脑袋是方才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怎么自己没有亲眼见证到如此大快人心的时刻?! “你是不是觉得反正我也学不会,所以特意找机会来羞辱我?”张木灵机一动,狐疑地打量着林煜峰。 林煜峰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张木:“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不堪的人吗?” 张木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好意思说,你在我心里比这还要更不堪一些。 “那……为什么啊?”张木试探性地问道。 “依着你的那个脾气,迟早是要惹出祸来的。若是哪日一不高兴,又逃出府去了,遇到什么江湖混混,你再路见不平一番,岂不是要枉负了这轻轻性命?”林煜峰苦口佛心地解释道。 “所以,你是怕我受欺负,教我防身的?”张木略有所懂。 “不然呢?”林煜峰白了张木一眼,“不愿意学便算了,我也不愿意把精力浪费在一个没有脑袋的人身上。有这功夫,倒不如去练练我的兵人。” “真是狗咬吕洞宾--”林煜峰嗔怪了一句,起身作势要走。 张木连忙拖住,笑嘻嘻地仰头对林煜峰言道:“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只要你别像容姑姑那般刁钻,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抛头颅洒热血,我都心甘情愿的!” “当真?”林煜峰斜睨着张木,怀疑的语气问着。 “自然当真,我张……”张木单手扬起刚想立誓,差点抖落出自己张木的名号,幸而及时改嘴,“我张嘴便是誓言,我可是江家的女儿,在商讲究的便是信誉。” 张木的言谈举止林煜峰都一一看在眼里,又坐到位置上言道:“学武可不像你那什么塔罗牌,坐在凳子上随便摆弄一番便可以的,你要做好吃苦流汗的准备。” 张木点头如捣蒜。 吃苦受累的怕什么,林煜峰一个大将军,能亲自教自己这种小虾米,也算是自己积来的福了。 常言道,技多不压身,若是学会那飞檐走壁的真本事,莫说自己以后再也不用怕走夜路,一个人住,也可以帮助广大老弱病残和妇女同胞们,一展自己从小的武侠梦想了。 这素日里张木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不曾想竟这样无意间被林煜峰给提了出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要把自己给砸晕了。 张木殷勤地星星眼端详着林煜峰,看的林煜峰浑身不自在。 “若是不愿意睡,便去再换壶茶水来吧。与你说了那么多,口水都费没了。”林煜峰往后撤了撤,企图避开张木赤望的视线。 “好嘞!客官您稍后!”张木端着水壶飞一般地冲出了厢房。 果然还是自己多心了,林煜峰并没有联想到那个贼人便是自己,如果有的话,怕也只是一点点的疑虑,没有肯定。 如此一来,只要我绝口不提,不被心理战术吓垮,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 哈哈,老天爷啊老天爷,你到底是待张木我不薄。 奔走在漆黑的夜幕下,张木也忘记了只要把水壶交给下人便好了,只顾得兴奋去了,连周围见到了,连忙行礼的婢女和小厮都来不及理会。只沉浸在一代女侠绝代风骚这样旷世神奇的称号中,仿佛都看到了自己仙子般缓缓从天际而降,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模样。 而此时静谧的东厢房里,林煜峰轻轻晃悠着茶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少——” “吱呀——” 次日早上,香儿还没来得及叫门,张木就一把把门打开了。 香儿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笑道:“少夫人这样早啊。” 往日里香儿对着房门,千呼万唤张木才能始出来,还必得是一副披头散发,双眸无神,神情呆滞,身体已醒,灵魂还在沉睡的样子。今日却是炯炯有神,红光满面,精神百倍的样子。 “嘿嘿,等你好久了,快快快。”张木让开门,让香儿和其他负责给她穿衣洗漱的婢女进房。 “少夫人今儿个可是怎么了,像是个……被老生带出去赶集子的娃娃。”香儿看着张木的兴奋劲,忍不住打趣。 “我昨天忘了告诉你了,今日帮我准备一套干练的衣服,不穿这长裙了,我要跟大少爷去学武功。”张木昂首挺胸地对着香儿得瑟。 “学武功?”香儿把拧好水的帕子递给张木拭脸。 虽说她并不清楚张木的来历,然即便不是江映雪那般的大小姐,却终究是个女儿家,这般打打杀杀的,可又成何体统呢,更何况,现在这位姑娘还顶着自家小姐“江映雪”的身份,再惹出什么乱子的话,牵连甚大,怕是又要不好了。 张木明白香儿的忧虑,轻松地言道:“莫怕,这是大少爷主动提出要教我的,说是日后怕我受欺负,要教我一两个招式防身使,不会有什么闲话的。” 香儿一听,便更觉是奇了,古往今来,谁不盼有个美娇娘养在家中,怎得还有夫君特意去让妻子习武的道理,莫不是因为林煜峰习武,便爱好别致一些? “别人会只当我们伉俪情深的,你放心便是。”张木把洗漱用完的东西递还给香儿,低声耳语道。 “香儿明白少夫人的意思,只是,总觉得此事有不妥……”香儿蹙着眉头对张木言语。 “你们都去与我准备衣物吧,要行动方便些的。”张木扬起头对站在香儿身后的婢女吩咐道。 “是,少夫人。”婢女们捧着本来为张木准备好的衣服退了出去。 屋子内只剩下了张木与香儿两个人。 “能有何不妥,林煜峰还能借机杀了我不成。况且就算是林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林煜峰的主意。”见婢女们都退了下去,张木便也没了那么多顾及,对香儿宽慰道。 “这话倒是不错,大少爷是不会趁机做什么手脚,但……” “哪有那么多的但是可是只是啊。”张木轻轻捋了捋香儿皱紧的眉头,“你素日里就爱忧心,我虽比不上你家小姐端庄温婉,却也不是个傻子,也算得上机敏。况且你我现在命运本为一脉,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你可不用操那么多心。再这么忧心忡忡下去,还未等你嫁人,便成了容姑姑了。” 听着张木的打趣,香儿忍俊不禁,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但还是止不住对张木叮嘱了句:“少夫人还是要当心些。哪怕是真的与大少爷学成了一招半式的,少夫人也不可随意使用,这万一……” 第072章 学武艺(二) 张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怕我会随随便便出手伤人不成?” “香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少夫人有时为了维护旁人,便会一时头脑发热,冲动起来……” “我知道了。”张木笑着握着香儿的手,“我还是那句话,你我命系一脉,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只管信我便是。” “是。”香儿低头应道。 “少夫人。” 下人们的手脚倒是快,张木与香儿间说话,不过一会子的功夫,婢女们便捧着盛有新行头的托盘回来了。 “嗯。”张木点了点头。 得到张木的应允,婢女们这才低着头进了房间。 “不知道少夫人的喜好,又是匆忙,请少夫人过目可还喜欢?”婢女低头言道。 张木素来不挑吃穿,况且在林府里给少夫人准备的东西,他们怎敢怠慢分毫。 “很好,替我更衣吧。”张木只扫了一眼,便对婢女们吩咐了一句。 反正这古代的衣服,都是一层套着一层,好不好看的,了解个颜色也就罢了,那样堆叠整齐的摆在托盘里,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林府的西偏院与主院落错落有致的建筑不同,是一片广阔平坦的空地,只简单得搁置着些必要的装饰,诸如武器架之类的。 林老爷病倒之后,林府便只有林煜峰一人习武,于是这里也算得上是林煜峰的私人领地了,平日里除了林煜峰和随从清明,其他人也是鲜少涉足。 香儿陪张木到达西偏院的时候,林煜峰正在练剑。 旋转、飞身、进退自如,攻守随性却又不乱章法,时而翩然若仙般自得,时而力若刺骨般凶戾,咫尺间飞沙走石,刹那间百转千击。 看惯了电影电视里酷炫吊炸天的动作特效,这冷不丁地亲眼见证了古代武侠高人,张木可是十足地惊呆了。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招式。 “少夫人。”清明见张木来到,连忙行礼。 要是把这视觉盛宴录回去搬上大荧幕,可以与好莱坞大片一觉高下啊。 张木只恨自己的长睫毛没有时时剪辑的功能,目光久久地停驻在龙飞翔舞的林煜峰身上,根本没有听见清明的话,更甚者,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清明的存在。 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清明顺着目瞪口呆的张木的视线看过去,又回过头来看张木,知道她是被林煜峰飒爽的英姿和招式震惊了,也不生气,倒是偷偷在一边傻笑。 “少夫人,怎么样?是不是被我家大少爷迷倒了?”清明拿手在张木的眼前晃了晃,忍不住打趣道。 “啊?”张木回神,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道,“阳刚之气,定然是有吸引力的。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会忍不住神往的吧。” 难得张木此次没有故作高姿态,肯大方承认对此情此景的神往之心。 她也是觉得这番霸气侧漏的场面,与平日里那些小情小爱不同,欣赏就是欣赏,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何况自己现在算得上是林煜峰钦点的未入门的弟子,师父有能耐,弟子的脸面上当然也是有光的。 “那可不,少夫人可是不知道,我家大少爷可从小就是文韬武略,天下算不得第一,那也是排名靠前的响当当人物。从涉世开始,那便是众多名门闺秀争相竞抢的郎君对象啊。多少名门望族、朝堂忠臣都想纳我们大少爷为贤婿,那前来探路的媒婆都要把林府的门槛给踩烂啦。别说是正室,就算是心甘情愿当偏房小妾的,那可排起队来可是也能绕咱们汴京城好几圈儿的。”清明左手叉腰,右手握拳,竖起大拇指,趾高气昂地往后指着,满脸的骄傲得意,好像夸的是自己一样。 “瞧瞧你的样子,就跟街头吹牛的说书人一个德性。” “你们林府什么都好,尤其是这门槛。不过说来也是可怜,怎么次次都要被各种人给踩烂,却依然坚挺着。” 香儿和张木看着清明的样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夫人就只管笑话我,清明我家里穷,脑子笨,哪里读过几天书,跟大少爷二少爷,那是比都不能比的,就算是伺候在少夫人身边的香儿姐姐,那清明也是比不上的,词句难免就贫乏了些。”清明有些哀怨地嘟噜着嘴言道,“不过清明可字字句句都是大实话,要是有什么不虚不实的,就来世被罚做一只大蛤|蟆。” 清明较真的样子更是叫香儿和张木笑得合不拢嘴。 “就你那小脑袋瓜,转起来,就跟那地上抽打的陀螺似的,谁也跟不上。得亏没有读过几天书,不然那嘴皮子可不知要骗走多少少女的心了。”张木边笑边打趣清明,还不忘时不时地看看在一边点头附和的香儿,“还言道自己没有吹牛,只怕是你平日里说话惯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夸张了。” “嘿嘿。”清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是是夸张了些。” “但大少爷是真的很受欢迎的。少夫人嫁给大少爷,可真是享福的命了。我们家大少爷,这吃、喝、嫖、赌,可是一样都不沾。”说着清明还掰着手指头,“又是文武全才,内外兼修,若不是那年出征,与苏姑娘错过了,大少爷一直心怀情伤,怎会一直耽误到现在。苏姑娘嫁为人|妻--” “嗖!” “哎呦!” 清明正喋喋不休地推销着林煜峰,突然觉得脑袋一股子震痛,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不自觉地捂着痛处哀嚎一声。 清明面对着张木的方向,方才光顾着说话,并未有注意远方飞过来什么东西。而站在一旁的张木和香儿却是十足地看到了。只可惜那东西飞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致于二人仅仅是看到了飞,连什么东西都没有看清楚,那东西便准准地击在了清明的脑袋上。 “大少爷……” 清明挤眉弄眼地揉着自己的伤处,略带委屈地叫了句。 张木、香儿一齐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已飞跃过来,站在清明附近的林煜峰。 林煜峰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外面的薄纱连同白色的中衣的衣摆一齐斜对角别在腰间的玉带上,左手执剑,剑垂直于地面贴近身体立于后方。 “主子来了不好好禀告,竟学会在背后偷嚼舌根了。”林煜峰面目严肃地嗔怪清明。 “清明知错了大少爷。”清明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身前,低着脑袋瘪着嘴言道。 “他是怕我们扰到你练剑,又怕我们无聊,才陪我聊天的。”张木上前一步,替清明开脱。 林煜峰鹰一般的眸子斜睨了眼张木:“看我练剑,无聊?” 没想到林煜峰提取关键词的能力如此强大,张木连连摆摆手:“不是不是,很好看,非常及其以及特别地好看!” “习武需得心静,收起你那明摆在脸上的殷勤,否则我可教不得你。”林煜峰严厉的做派分秒立显。 不愧是容姑姑调|教出来的少爷,这腔调简直是学到了精髓,虽然跟容姑姑的凶相比,林煜峰更多的是冷。 “是!”心里暗自感慨了一番,张木却为了取得“真经”立刻一本正经,不再苟笑。 林煜峰打量了下张木,耦合色的轻纱照着月白色的袍子,发髻也是干净利落地收拢了起来,不屑地说了句:“今日穿的倒是合体,有个人样了。” 言罢便转身朝院子中央走去。 有个人样?难不成我平常都没有人样? 张木站在原地被林煜峰的话惊了一下。 “大少爷是在夸少夫人漂亮呢。”清明悄悄蹭到张木身边,轻声解释道。 说完便立刻站直身子,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生怕被林煜峰知道自己又偷摸着通风报信,再给自己闷头一剑。 这还差不多。 听着清明翻译出来的潜台词,张木扯了扯嘴角,跟上了林煜峰的步伐。 “方才是大少爷打你的?”香儿同清明站起原地,目送着主子走远。 “可不是,难不成还是老天爷来罚我呀。”清明答道。 “可是大少爷当时站的挺远的,又是怎么打的到你?”香儿不解地问道。 “香儿姐姐惯是聪明的,这次可就孤陋寡闻了吧。”清明得意地对香儿解释道,“我们大少爷的轻功那可是天下一绝,再加上精通武学,你只肖这般‘嗖’地把手中的剑扔掷出去,打了之后再接回剑便是了。” 清明说着还比划着动作,生动形象,但那认真的样子倒是徒增了许多喜感,仿佛那被打之人不是他似的。 第073章 扎马步 “你要教我什么呀?”张木兴致勃勃地跟在林煜峰屁股后面,颠颠地走着。 “你想学什么?”林煜峰停下脚步,侧着脸问道。 “嗯……都好啊。”张木背着双手绕到林煜峰的身前,“飞檐走壁斧钺刀叉什么的,你看着来。” “飞檐走壁……”林煜峰略微思索了一下,“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对的对的。”张木整个人都处于嗑|药般的兴奋状态。 “你刚才不也是‘咻’得一下就到了我们身边嘛。”说着张木还手口并用地,边比划边配音。 “嗯,既然你感兴趣,便学这个吧。”林煜峰应了声。 “嗯嗯嗯。”张木点头如捣蒜。 “按照我说的做。”林煜峰稍稍退开,给张木绕开场地。 张木连忙双手贴紧大腿外侧,立正站好,听党指挥。 “双腿分开,略宽于双肩,双手握拳置于腰际。”林煜峰单手提着剑,依旧是让剑垂直于地面,贴着自己的身子。 “屈膝往下坐,膝盖朝前。”说着林煜峰拿剑敲了敲张木外八字的两个膝盖。 张木移了移步子,调整了下方向,眼神炯炯地盯着围着她踱步的林煜峰。 “往下坐。” 明明是好好的扎马步练习,林煜峰的吩咐也没有说错,但张木却是完全不得要领地摆出了个,即将跳出去抓苍蝇的啦蛤|蟆的姿势。 林煜峰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剑戳了戳张木撅出去一大截子的屁|股:“收回去!” 张木肌肉一紧,赶忙收回了臀部。 “上身挺直,往下坐。再坐,再坐……” 由于怕出错,张木动作做的小心翼翼,幅度也不敢过大,重心每次只下移一小部分,致使动作始终不到位,林煜峰不得不一遍遍重复着重心下移的口令。 “往下坐--” “噗通!” “哎呀!” 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上身的重量,却不想这一用力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给张木摔得是猝不及防又人仰马翻。 突然摔倒,张木的屁股又痛,脑子又懵,龇牙咧嘴坐在地上轻声呻吟。 “起来。”林煜峰根本不理会张木的痛处,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张木,不带任何感情地命令道。 张木揉着屁股,白了眼高大却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的林煜峰,瘪着嘴站了起来。 “做好。” 张木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又规规矩矩地扎下了马步。 林煜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张木,一语不发。 张木像是不会做题却被老师单独提溜到了讲台上的小学生,畏畏缩缩地偷瞄着严峻的林煜峰,却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和情绪。 “真的坐不下去了。”张木尽力把马步扎得标准,重心靠中求稳,靠下求准,小声对林煜峰禀告了句。 似乎看得出张木此次是当真没有耍小聪明,林煜峰倒也是没有继续严厉地为难他。 “就这样。” 林煜峰冷冷地说了句。 张木这样子蹲了一会儿,见林煜峰只是站在一旁端详着自己,却也没有要作为的样子,好奇地追问了句:“然后呢?” “先蹲一个时辰。”林煜峰言道。 “啊?” 相对于林煜峰理所当然的样子,张木不由得双眸放大,惊讶地看着林煜峰。 “不是飞檐走壁么?我又不是要学遁地。”张木不解地嗔责了句。 本以为林煜峰该教自己什么内功心法,或是外功招式,没想到仅仅是这样摆好造型充当雕塑。莫说是一个时辰,现在张木都觉得腿上的肌肉开始抽搐了。 “脚踏实地都站不稳,何谈飞檐走壁。”林煜峰答了句。 相处了这么多天下来,林煜峰的性子张木还是知道的。他的模样和语气,分明已经强硬到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语气,多说无益,自己只得默默受着。而自己也着然没有反抗的资本,唉,这免费得来的东西,哪有那么便宜的呢。 “别乱动。”林煜峰不动声响的拿剑敲了敲张木瑟瑟发抖的双腿。 虽然并不痛,但张木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解释。 “我也不想动啊,可是撑不住啊。”她此次还真的是没有偷懒,只是这马步确实极费腿部和腰部的力量,平日里一直坐惯了的张木,哪里受得了这番折腾。 林煜峰却不问这大小姐缺乏锻炼的身子骨能不能撑得住,只管做着自己严厉的总教头。 林煜峰拿着那柄剑东敲敲,西戳戳。 “上身挺直。” “腰部用上力。” “腿部撑起来。” “哎,你别老拿那种凶器刺我嘛,到时会练不成事小,你再把我给捅坏了。”张木一边忍受着身体的疲累,一边还要为林煜峰的“魔爪”担惊受怕。这种感觉,张木只记得在学校军训的时候,被教官逼着站军姿的时候遇到过。可这“站”,与现在的“蹲”,又怎可同日而语。 “这剑并未开封,伤不得人,只要我不像拍核桃那般拍你。”林煜峰围着张木踱来踱去,时刻提醒着她哪里不该放松的地方又放松了。 “不过,你的肌肤这样厚,怕是怎么也拍不坏的。” 你妹妹的--怎么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找着机会讽刺我。 心里一憋气,张木的身子动作自然走形。 林煜峰可是丝毫不放松警惕,真真的给了张木好几下。 “可是想叫我学容姑姑,帮你顶个罐子测测你的稳度啊?”面对这般不听话,身体天赋又不高的顽固学习油条,林煜峰搬出了林府的“杀手锏”。 “不用了不用了,我撑得住撑得住。”果不其然,容姑姑的大号一出,张木不禁咽了口吐沫,自己急忙用最标准的姿势撑着,万不敢松懈。 人都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旧残留着人的传说,且能让江湖谈人色变,能混到这个份儿上,容姑姑也是蛮拼的。 “半个时辰之后,就双掌打开,双臂往正前方伸展,可清楚?”被威慑住的张木总算是老实了一会儿,林煜峰接着说道。 “这样吗?”张木听着林煜峰的描述,联想着电视剧里大侠的动作,把双掌平行往前方推了出去。 “孺子可教。”看着张木的动作,林煜峰点头应了句。 “果然是近朱者赤啊,你这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这头脑也是日渐灵活啊。” 听着林煜峰真诚的夸奖,张木总觉得这话不是滋味。 林煜峰又寻了一会儿,便转身朝西院的门口走去。 “你去做什么?”张木扭着脑袋好奇地追问。 “吃饭。”林煜峰连头都没回,径直走向了清明和香儿的方向,徒留给张木一个潇洒的背影。 “喂!” 张木看着林煜峰迈着时尚时尚最时尚的步伐就那样慢慢走远,即使大叫了句也完全不搭理自己,恨不得把一双滑板鞋扔到他强装的背上。 “看着少夫人,若是敢放水,有你好看的。”路过清明身边的时候,林煜峰对清明叮嘱了句,却不似平常的玩笑语气,而是以大少爷吩咐下人的方式。 “是。”清明知道林煜峰的脾气,低头应道。 叮嘱完清明,林煜峰的眼神放在了香儿身上。 虽然林煜峰未曾言语什么,但那冷冽的眼神让香儿望而生畏,躬身低头当做回应。 江映雪带来的陪嫁丫头自然是聪明的,林煜峰也不是没有领教过这妮子的机敏。 叮嘱过清明不要放水,也难保这香儿不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从中作梗。 而与清明不同的是,香儿毕竟不是林府的人,不是伺候林煜峰的下人,若是这话从林煜峰的口中说出来,难免显得太霸道了些,容易徒生芥蒂,于是林煜峰便等着香儿自己说。 见到林煜峰如此,香儿便也就明白了他的担心,他是主子,自己是奴才,哪里敢有不从之理,只得低头应下--好好照看着自己小姐,绝不乱来。 两个下人都交代好,林煜峰便离开了。 香儿与清明对视了一眼,都轻叹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双双又把视线放在了独自站在院子中间扎马步的张木身上。 空荡荡的场地上,一阵风卷起飞扬的尘土,唯有张木屹立不动,画面瞬间悲凉。 第074章 要起飞 “少夫人,是不是很累啊?要不咱们不学了。在府里好好的,何苦要受这份罪。”香儿用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帮张木擦着顺着发迹流下来的汗,心疼地劝道。 “不行……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给走完。”张木憋着一股子劲儿,杵在原地不动不摇“坐”如钟,从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虽说已经入秋,这天气与夏天的高温酷暑没得比,但秋老虎的势头正盛,发起威来,却也是有炙死人的能力。眼见着日头渐渐升高,周围无一遮挡的物体,张木又全身用着劲儿,这会子是十足地汗滴禾下土了。 “还有多久啊。”张木强忍住抽搐的肌肉问道。 “还有一炷香。”香儿着急又别无他法地言道。 “少夫人,您的腿……”看着张木颤颤巍巍似乎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身体,香儿也有些急了。 张木却是连答话的力气也没有。仿佛胸腔里就酝酿着那么一口真气,一旦开了口,那气便随着空气跑了,真气一散,自己也就垮了。 林--煜--峰-- 张木挤眉弄眼,面部扭曲,心里却不停叨叨着这个名字。不知是恨是怨是仇,反正张木只觉得这才是自己撑下去的动力。想当初自己在他面前夸下海口,可不能在这起跑线上就输掉了,叫他白白笑话自己。 “一炷香的功夫了少夫人,时辰到了。”清明眼尖地提醒道。 听到清明救命般的呼喊声,张木绷紧的弦松了,瞬间身子坍塌了下来,一屁股瘫坐了地上。 “呼……”张木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双腿,一双胳膊,都如同灌了铅一般,僵硬酸疼,仿佛这辈子的力气都在方才用完了,再也不能动弹。 “来少夫人,喝点水。”香儿跪在张木的身边,把一个大碗递给张木。 服侍人这么久,香儿早就料到张木到了时辰之后会犯渴,便在守着张木的时候,就已备好了茶水,算着时辰给晾好了温度。 张木此刻见了水便像见到了亲人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可这嘴巴刚触到碗边,突然从不知是何方向飞过来一把石子,夹带着砂砾一起掉到了碗里,原本澄清的茶水瞬间激起千层浪,变得污浊。 眼瞧着这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况且饿可以忍,这渴起来可是要人命的,张木这气可是不打一处来。 “你做什么?!”仿佛把方才训练憋着的苦闷也一并释放了出来,张木的怒吼声简直撼天动地,转过头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高大身影,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林煜峰背对着太阳,被阳光打着的阴影罩在了张木的脸上,就如同他留在张木心上的阴影一般。 张木伸直了脖子痛苦地仰望着林煜峰,只觉得这人简直遮挡住了自己整个世界里的阳光,徒留下失望和晦暗。 “大少爷。” “大少爷。” 香儿与清明连忙与林煜峰行礼。 “看你的样子便是平日里缺少锻炼,消耗太大。”林煜峰居高临下地说着,“身体撑不住的时候,再渴都不能大口饮水,等着浮灰澄下去,小口饮。” 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自己还是心中怨气难消,张木五味陈杂地瞟了瞟林煜峰,低头轻应了声:“哦。” 张木轻轻吹着水的表面,小心翼翼地喝着,避掉起起伏伏的小砂砾。 原本张木可以一个大口吞下大半个碗里的水,如今却只得名媛淑女般地小口啄着。 不过说也是奇了,虽说这水喝的极慢,但才饮下去不到一半,饥渴的感觉便已消失大半,张木似乎都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能量在缓缓复苏。 又饮了几口,方才渴得受不了的难受之感已好了许多,张木拿袖口攒了攒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又充满渴望地盯着林煜峰。 见到张木眼中是家犬看主人般的殷殷期盼,顾盼生怜的样子,林煜峰无奈地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今天没有肉包子。” “为什么。”张木委屈地追问了一句。 “你若是吃完了饭,等能运动的时候,又得是半个时辰,你倒是清闲的紧,我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你耽误。”林煜峰蹲下|身子,伸手弹了张木的脑门一下。 “哦!”张木吃痛地叫了一声,不高兴地拱了拱鼻子。 “起来吧。”林煜峰站起身来,再次恢复居高临下的态势。 “我才刚坐下!--”张木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煜峰,想为自己争权。 可是仰望着林煜峰威严的样子,那拿鼻孔望着自己的架子,仿佛翻手之间就可以把自己打回原形收进金钵压在雷锋塔下非死不得出,张木停止了无畏的抵抗,对香儿吩咐道:“扶我起来。” 香儿搀扶着张木从地上站起身来,又仔细地帮她掸着沾上的尘土,整理着衣装。 若是自己不听话,保不齐林煜峰就一个大掌把自己连衣服带人都提起来了,既然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自己送上门去,好歹死相会好看一些。 张木轻叹一声,对站在一旁的香儿和清明言道。 “你们两个下去吧。” “是。” “是。” 清明提着水壶,香儿拿着茶碗,二人应了声,便退居到了原处。 院子中间又再一次只剩下了这对男女。 “累了?”林煜峰一挑眉毛。 张木抿着嘴没有说话。 你这不是废话嘛?! “再忍一忍,过一会儿,你就不累了。”林煜峰说着卷起自己的袖口。 听话的意思是在宽慰自己,但张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只做一遍,你可要看清楚了。”林煜峰收拾好行头,便对张木嘱咐道。 一听这下是要来正经的了,张木连忙停止胡思乱想,聚精会神地点点头:“嗯。” 之前都忍受了这么多,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错过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那逆流成河的汗水?张木恨不得拿牙签撑着眼皮,好控制住自己的自然性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镜头。 林煜峰连准备活动都不需要做,迅速朝对面的围墙奔去,脚步之快让张木不自觉联想到了凌波微步,所到之处只见随身扬起的尘土,似在与那疾驰之人伴舞。完全看不清楚林煜峰的步法,只是在将要与围墙相撞的一瞬间,就见得他纵身一跃,便如蛟龙般在空中飞旋了几圈,随即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立着挺拔的身姿,单手有力地腿前的折起来的长衫往后一撩。 “可有看到?”林煜峰右手握拳放在身后,左手握拳置于身前,对目瞪口呆痴汉般的张木问道。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张木连声称绝,拍着巴掌激动得大跳着就朝林煜峰奔去,自己左脚绊右脚的踉跄了下,却挡不住兴奋的情绪,“哇塞,飞龙在天啊。你简直就是在世神仙啊。” 张木围着林煜峰转了好几圈,肩膀背部都摸了个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自言自语:“你真的没有吊威亚嘛,额滴神呀。” “咳。”林煜峰面露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张木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对着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大男人动手动脚,上下其手的,实在有些不堪,连忙“嘿嘿”地笑着,用手指头的前指腹轻轻地拍了拍林煜峰飞肩膀,殷勤地挑了挑眉毛。 林煜峰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眸呆滞地处在中间,嫌弃又无语地看着张木。待张木把自己的咸猪手拿开以后,又不耐烦地自己用力掸了两下肩膀。 “所以现在可以教我了吗?”张木倒是丝毫不在意,双手交叠握在一起,捧在胸前,满是期待地看着林煜峰。 “其实这是最简单的身法,没有你想的那般神奇。”林煜峰言道。 “最简单的?那我可以很快学会么?”本以为得要苦练个三年五载,才能学得点林煜峰身上的皮毛,但看林煜峰这意思,似乎是可以马上领会的速成技能啊。 “名师出高徒,有我教你,你自然不必怕。”林煜峰信心十足地对张木承诺道。 虽然对林煜峰的人品,张木是持质疑态度的,但是对于林煜峰在武学方面的造诣,张木可是叹为观止的,他既然这般“大言不惭”了,想来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张木心中的兴奋之感再度攀升。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技能图谱里的飞檐走壁技能点在冉冉亮起。 “你就照着我刚才的样子练习一遍,我看看你还有何不足。”林煜峰往侧后方退了一步,给张木大展身手腾了地方。 “我么?现在么?”张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确认到。 林煜峰点了点头。 张木转过身,对着那堵围墙比划着。 “我记得,你先这样,然后就冲了过去。”张木学着林煜峰的样子撸起了袖管。 “不错。”林煜峰站在一边看着张木东施效颦的样子,方才一直绷紧的面目有了一丝松懈。 “那冲过去之后我能飞起来么?”张木动了动关节,扭了扭脖子,蓄势待发,却还是有些不敢确信。 第075章 满头包 “诀窍就在于,你的步子要够快,一定要相信你可以。心中若是有疑,便会步子有犹豫,犹豫不决自然不可成功。” 听到林煜峰的宽慰,张木只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应该全身心地投入,不能分心。 “去吧。”看着张木的准备姿势已完毕,林煜峰发了令。 一听林煜峰的号子,张木便像赛跑运动员听见枪声般朝目标方向冲了出去。还不忘大喝着为自己鼓劲:“哇呀呀呀——” 好似她的目的不是让自己飞檐走壁,而是要凭着蛮力撞到那面围墙似的。 看着张木离弦之箭一般的全速冲刺,林煜峰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咚!” 不出所料,张木结结实实地把脑袋撞到了围墙上,还没来得及喊痛,便天旋地转,双眼一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 “嘶——” 当张木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便是脑袋上的疼痛感,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缓缓睁开眼睛,便看见满屋子里全是人头,全部都一个表情地看着自己。 “映雪啊,你可算是醒了,可教娘吓坏了。”林夫人微笑着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张木的眼神里尽是关心和心疼,却又如释重负。 “娘。”张木本能地坐起身,却一动,脑袋更加疼了,身体也像打了酵母粉发酵过头了一样,酸酸软软的。 “来。” 正觉得起身费劲呢,突然就有一双温柔的大掌搀扶着自己,帮自己坐起了身来,还贴心地把枕头垫在了自己的身后,好不教那冰凉的墙面冰到自己,硌到自己。本以为伺候自己的会是香儿,可是张木分明感觉到那双手既大又温暖,全然不像女子的手,张木非常不愿承认地,抬起眼睛看着眸子里满满都是爱的林煜峰。 来你们家锅—— 张木头上的疼痛和心上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拧着眉毛注视着林煜峰。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张木或许会直接冲过去咬断林煜峰颈间分明的大动脉。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趁着孙大夫在,让他再与你瞧瞧。”林夫人关怀备至地问道。 “只是头疼,身子酸的紧,皮外伤罢了,娘不必牵挂。”张木答道。 “还是教孙大夫再给嫂嫂看看吧,别留下什么伤口,这若是撞坏了脑子,以后可还有的受了。”林丝莹话中带刺地言道。 “是啊,还是请孙大夫再给把把脉吧,也好叫我们放心。” 林夫人盛情,张木不好谢绝,轻轻点头应允。 林夫人看向孙大夫,张大夫躬着身子,把药箱置于一边,走到张木的床榻前。 张木伸出手,香儿把一条白丝帕搭在张木的腕子上,孙大夫细细把脉。 “少夫人除了感觉头疼外,可还有哪里不适?”孙大夫号了下张木的脉,复对张木问道。 张木摇了摇头。 虽然自己的身子骨算不上金刚不坏,但也算是康健的,生活在到处都是元素周期表的现代社会,身体里的抗体可是五花八门,这古代的病毒细菌的老祖宗们,进化的可是还没有张木完全呢,轻易可是侵不得她的身的。 “少夫人脉象平和,只是运动过度,脑部又受了重创,可能会有晕眩的症状,但并无大碍。”望闻问切之后,孙大夫对林夫人言道。 “孙大夫可有看仔细了?”林夫人确认道。 “不过恕老夫直言,少夫人可是经常食用些过于油性的东西,且平日里食的过多?”孙大夫问道。 张木一怔,哑口无言。 林丝莹站在一旁偷偷地扯了扯嘴角。 “吃这些有什么问题吗?”林煜峰追问道。 “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孙大夫轻笑道,“只是少夫人现在还年轻,身子骨扛得住,这要是以后上了年纪,身上的油脂夹杂着毒素积累过多,怕是要不好的。而且少夫人经常会胃内积食,容易气血阻塞,还需稍加注意,不可贪食为上啊。” 林煜峰挑挑眉看着张木,一副“听到没?的潜台词。 张木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既如此,孙大夫可要开些药,与我这儿媳调理一下?”林夫人对孙大夫言道问道。 “呵呵,林夫人过虑了,这只是小事,只要少夫人自己注意些便是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便不吃了,只是把我方才开与少夫人治疗伤口的药喝了,其他无碍。”孙大夫答道。 “如此……便有劳了。”林夫人听见张木身子骨儿没有问题,又无需用药调理,忧心的模样却似乎不减反增,言语间有些意犹未尽。 “林夫人言重了。”孙大夫低头婉拒。 “慧芳,且去送送孙大夫。”林夫人对站在身后的慧芳吩咐道。 “是。”慧芳屈膝行礼,走上前去,对着孙大夫客气地一领手,“孙大夫这边请。” “有劳了。”孙大夫提着药箱拜别屋内的各位,随慧芳一起退出了房间。 ********************** “今日劳烦孙大夫了,出诊的费用会与老爷看病的费用一起,过几日一并送与孙大夫。”走到林府的大门前,慧芳对孙大夫言道。 “客气客气,救人治病乃老身的本职。”孙大夫言道,“少夫人只需调养几日便是了,至于林老爷……唉……老身无能。” 孙大夫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只是叹了口气。 “老爷的身子,夫人都清楚,不会怪罪于孙大夫,孙大夫只管尽力便是。”慧芳走近了孙大夫一些,轻声言道,“只是我家少夫人的身子贵,当真无事?” “这--”孙大夫抬起眼睛看了看慧芳。 “孙大夫是最清楚我家老爷身子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这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若是能在老爷有生之年,让他看见长孙,许是能让老爷高兴些,安心些。”慧芳低声说道。 “老夫明白。”孙大夫轻言答道,“只是,少夫人的身子骨确实无碍,不仅无碍,当真算得上好的。” “可是眼瞧着这大婚也有些时日了,却迟迟未见有动静……”慧芳迟疑地言道。 “恕老身直言,这种事情,除了身子外,还要看机缘,又或者--可能是大少爷平日里忙于朝政,疏忽了这方面。总之,还请夫人,静待时机啊。”孙大夫言道。 “有劳孙大夫了,好走。”慧芳点点头,送别孙大夫。 ****************** “来,娘子,吃药。”林煜峰坐在张木的床榻边沿,亲自从丫鬟手上接过药碗,轻轻地放在嘴边吹了吹,满是疼惜地用汤匙舀了,送到张木的嘴巴。 看着林煜峰这虚伪的嘴脸,张木胸腔都要气炸了,一口喝掉了汤匙里的药,含在嘴里目露凶光地瞪着林煜峰。 “看你,怎么就这般不小心,一点都没有家中长嫂的样子,倒叫人好生心疼。”林煜峰又舀了一汤匙,轻轻吹了吹,送到张木的嘴边。嗔怪的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却是宠溺,若是一般女子,怕是早就被林煜峰这柔情似水的情谊融化得骨头酥软。 可谁叫张木不是一般的女子。 你--妹-- 张木眼睛微微眯起一条线,额头上缠着白纱布,像木偶般一口一口喝掉林煜峰递到嘴边的汤药。 那汤药极苦,张木不知道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只觉得舌头一碰到,胃里就忍不住一阵翻滚。 更何况身为一个吃货,张木的嗅觉和味觉都十分发达,又是从现代穿过去的,本该是愈发忍受不了这苦的要让命的汤汁,但此番张木却深深地忍下了。 在张木的心里,再苦都苦不过自己被人设计陷害,枉费自己对他如此信任!现在自己为了他头破血流,他却还在假惺惺地装好人,真是越看越来气,叔可忍,婶不可忍! “映雪啊,以后可要当心呐,你这嫁进我们林家,若是有何照顾不周到的,我们又怎么向你母家交代啊。”林夫人对张木言道。 有这么一个心机重报复心强杀人于无形还不眨眼的腹黑男在身边坐着,我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知道了,娘。”张木的内心再咆哮,表面却依旧端庄。 “峰儿啊,你也是。自己好好的娘子不知道疼惜,怎得教她去学那种舞刀动枪的东西,这会子就伤着了,简直是胡来!林夫人对林煜峰埋怨道。 “娘,您这就不晓得了。”还未等林煜峰开口,站在一边的林丝莹便帮她大哥辩解道,“娘也知道我这嫂嫂素来与旁人不一样,一看便知不爱独坐闺房里,针绣女红,许是见得大哥英姿飒爽,想要陪伴大哥一二,便兴致一来,跟学去了。大哥呢,从前就是宠着奶奶,宠着娘,宠着我的,现在有了嫂嫂,可不就要宠着嫂嫂了,她要做什么就允她做什么了。” 第076章 委屈中 林丝莹看着林煜峰和张木“恩爱”的模样,继续说道:“只是没有料想到嫂嫂的性子急些,娘也知道,学武是个苦差事,大哥从前可是也没少受过伤,难免就出了意外了。嫂嫂这不是一受伤,大哥就一直守在嫂嫂的身边,寸步不离。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太过宠着嫂嫂了。” “呵……呵……”张木苍白的嘴唇无力地扯了扯,“如此说来,我是倒当真要感谢你大哥对我的,‘一!番!心!意!’啊。” 张木几个字说的都快要把自己的后槽牙给咬断了。 “看到我兄嫂二人恩爱至此,娘,您也该放心了吧。”林丝莹看着张木轻笑,脸却凑到林夫人耳边言了句。 “大哥总是宠大嫂,三妹我都嫉妒了。”林丝莹直起身子扬着脑袋对林煜峰笑道。 林煜峰端着药碗,嘴角轻扬,别有深意地看着林丝莹。 嫉妒你个大头鬼…… 让他好好宠你吧,都宠到病床上来了……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的,倒真是一丘之貉。 看到林丝莹和林煜峰那“我懂你”的电波在空中激荡,张木心里的愤恨哀怨,恰如一江春水向东流…… “既然如此,映雪你便好好休息,莫要再为旁的事情费心了。这武功之类的,不学也罢,女孩子家的,用不着这个,何况有峰儿护着你。”林夫人说着站起身来。 见林夫人有要离开的样子,张木想起身行礼,但林夫人却先一步拦下了:“你且好好歇着,不必拘礼。” “是,娘。”张木满脸憔悴地轻声应了句。 “香儿啊。”林夫人转过身唤道。 “在,夫人。”香儿上前一步等候差遣。 “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好你家主子,吃喝上都要格外上心些。”林夫人对香儿叮嘱道。 “可不是,大夫可说了,这荤腥油腻的可不能多吃,其他的也不能多吃,更何况现在嫂嫂头上有伤,怕更是不好,我看,能免就免了吧。”林丝莹笑着说道。 “嫂嫂看这样可好啊?”林丝莹“建议”完还不忘笑意盈盈地假装民主,征询张木的意见。 “呵——呵——”张木干笑了两声。 “好好照顾你娘子,莫要再出什么差错了。”临走前,林夫人不忘对林煜峰嘱咐了句。 “是。”林煜峰起身应道。 随后林夫人与林丝莹一起走出了房间。 **************** “娘,那女儿也先回房了。”到了门外,林丝莹与林夫人行礼道别。 “三小姐。”林丝莹转过身,刚巧遇上送完孙大夫回来的慧芳,慧芳对林丝莹行礼道。 “大夫怎么说?”林夫人朝自己的屋子走着,问向一旁搀扶着自己的慧芳。 “孙大夫说,少夫人的身子骨并无大碍。这迟迟没有消息,怕是二人……”慧芳并没有点破。 林夫人忧心忡忡地轻叹了一声:“什么怕是,十有八成就是,表面上是恩恩爱爱,背地里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夫人也觉得此次少夫人受伤来得蹊跷?”慧芳轻声问道。 “哼,映雪是个急性子,却是个聪明人,断断不会做如此蠢事,若是那墙上挂着猪肉肘子,我倒是相信。”林夫人冷哼一声。 “夫人惯会笑话的。”慧芳轻笑着答道。 “峰儿和映雪的感情,虚虚实实,得想个法子推一步。”林夫人言道。 “是,夫人。” 慧芳扶着林夫人朝房走去。 *********************** “来,娘子,咱们再喝一口,啊——”林煜峰把汤匙递到张木的嘴边。 张木此次却没有爽快地喝下去,因为现在她不用靠着嘴里有东西来压抑自己脱口而出的粗口了。 “已经没有人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张木面无表情地盯着林煜峰。 林煜峰笑着把碗递到张木面前:“那剩下的交给娘子了。” 张木垂下眼眸瞥了眼药碗,复看向林煜峰:“你不怕我‘吧唧’一下砸在你脸上吗?” 林煜峰一挑眉毛:“第一,你不敢,因为这是我的府里,你虽然没脑子,但也不至于做出这么得失不对称的事来;第二,你不能,以你的身手,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现在是个伤员。” “你早就计划好了……”张木蹙着眉头看着林煜峰。 “一夜的时间,算早吗?”林煜峰回道。 “你明明知道了,还要跟我装,还要设圈套让我跳。”张木越说越生气。 气的是林煜峰步步为营,竟然像是神算子般把自己套进陷阱里,更起的是自己竟然兴致盎然大义凛然地就跳了下去! “你也知道了,不也没有主动跟我坦白?本来只有九分的把握,在看到你近似男装的打扮之后,我就完全可以确定,那个偷我衣服的贼人,就是你。”林煜峰坐直身子,双手交叠抱于胸前,“再者说,我只是设了圈套,可是你自己跳进来的,我没有逼你。” “你不是说不像我想的那般不堪么?”张木回想起昨晚林煜峰那委屈的模样。 “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 张木一怔,他确实没有直接否认,明明是他故意让自己误会,如今竟是挑不出他的半点理来! “卑鄙小人……”张木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兵不厌诈。”林煜峰轻描淡写。 见林煜峰振振有词,张木更感憋屈,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可那又不是自己有意的,只是形势所迫。 “我是被生活所迫,你长期征战沙场,都会嫌弃那身脏破不堪的衣服,更何况是我,一个大家闺秀。再者说了,我与你……一不小心……一起洗了澡,怎么说也是我的名节不好,是女孩子吃亏,你怎得就这般小心眼。” 林煜峰眼露不悦地看着张木:“你便只顾得你自己,不想我接下来要怎么样过。我是林府长子!是朝廷臣子!你……!” 林煜峰眼神瞥向一边,没有再细说。 张木忽然意识到,林煜峰身份非同寻常,就算是自己不顾颜面,身后的担子也要让他撑起脸面。 而自己脱下来的那身衣服,破破烂烂不说,还满是跳蚤,从牢里得了疫病被拉出来烧掉的尸体,会穿着什么好货。而张木也是现在才想到,那是自己的衣服,林煜峰无论身高还是体型都与自己相去甚远,如此说来,林煜峰穿与不穿,似乎都是丢丑丢到家的事情。 “那你也报复过我了,你看你看!”张木指着自己抱着白纱布,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咱们就算抵了。” 这样也还好,虽然受过伤,但之前总觉得欠那位无辜的仁兄一份,现在算是两清了。 “不过你也真狠,不能手下留点情,咱们好歹也是旧相识了,你再给我磕出个好歹来。”张木对于林煜峰此番伪劣的报复行径感到十分不耻。就算是自己当不得香玉,受不得林煜峰的怜惜,但自己好歹是个女孩子,总得绅士些,对自己以礼相待,胸怀宽广些吧。 “你这……”林煜峰打量了下张木,“威武雄壮的,只是磕怎么一下,又能如何?” 张木侧过脑袋斜着眼睛撇着嘴看着林煜峰。 可林煜峰却没有住口的意思:“着保不齐,就能把你撞出个聪明的脑袋,也省得以后尽做出些蠢事来。” “麻烦帮我拿一下。”张木十分自然地把手里的汤药碗递给了林煜峰。 林煜峰顺手接过药碗。 药碗刚才张木那里脱手,张木就立刻抽出垫在自己身后的枕头,狠狠地砸向林煜峰:“我一枕头丢死你个臭不要脸的!” 说时迟那时快,在张木拿起枕头挥向林煜峰的同时,林煜峰灵敏地站起身来,将将好地避开了张木的突袭。 “看来你的皮还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厚,都撞晕了,还能使出这样的力道打人。”林煜峰一把抽掉张木手里的枕头,搁置到了床内侧边缘,“或许孙大夫说的也不一定准,俗话说,吃哪儿补哪儿。要不是吃了那么多猪肘子,你怎得有这般力气。” “只是,你的脑袋看来还是没有撞好,竟然以为可以袭击的了我。”林煜峰拿起张木的手,把药碗重新放回张木的手里,佯装惋惜实则骄傲地对张木言道,“乖,还是好好喝药吧。” 第077章 谈旧主 张木端着药碗一仰脖,一饮而尽,干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嗯。”张木用力伸出手,把空碗递回给林煜峰,另一只手豪气地蹭了下嘴边,抹掉流露出来的汤药。 林煜峰接过碗,看着张木猛然把含在嘴里的药给咽下,“咕咚”一声,怕是差点连喉咙都给撑破了。 知道张木是在跟自己别气,林煜峰嘴角轻扬站起身来,弓下|身子靠近张木,近距离看着满腹怨气的脸。 “我既没有断你一只手,也不曾伤你一只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就知足吧。”说罢,林煜峰又用力地弹了张木的脑袋一下。 这一弹不要紧,可是把张木额头上顶着的淤青给刺激了起来。 “嗷嗷哦嗷嗷嗷——”满屋子里飘荡着张木杀猪般的哀嚎。 而林煜峰却是心满意足地拂袖离去。 ************************ “唔。”张木把手中的书册随意地放到腹部,哀怨了一声。 “怎么了少夫人?这书不好看吗?”香儿看张木愁容满面,似有心事,抬起头问着,手上还在给张木敲着腿。 好不好看的,我都不喜欢看,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眼睛都要看花了。我想看电视,我想玩电脑,给个手机也行啊……这一天到晚的,憋都要憋疯了。 “看久了眼睛疼。”张木面露难色地言道,“而且……这些字,看起来都好复杂,有些我也不是太认得。” 张木这么一提,香儿才想起来,当初张木与自己签订契约的时候,可是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一下子撞到了脑袋,时不时就会头晕,夫人心疼的紧,便让张木这几日卧在床榻上休养。女红针线张木可是素来都不爱,每日这样坐着,除了吃就是睡,真真是无趣极了。幸好林家二少爷林念岭心里惦记着,给张木淘来了些闲书来打趣儿,只是这书看的久了,也是闷。 一时也想不到与张木解闷的乐子,香儿灵机一动,对张木提议道:“若不是二少爷送来的这些闲书,少夫人这日子怕是要更无聊了。不如这样,少夫人且坐着休息,香儿念与少夫人听如何?” 张木抬起眼睛看着香儿。 “书上的东西,到底是要比咱们言语上乏味一些,香儿虽不敢自称口齿伶俐,但也可试着帮少夫人念得有趣儿些,这样少夫人不会闷,眼睛便也不会累了。”香儿笑着言道。 “伶俐伶俐!这方圆百万里,就属你这丫头最伶俐了!”说着张木就把手上的书递给了香儿,欣喜地夸赞道。 “只是你若累了,就告诉我,咱们便不念了,你我之间不必拘着礼。”看香儿接过书,随意地翻了起来,张木还不忘这样叮嘱。 香儿抬起头看着张木,笑道:“香儿知道少夫人疼我。” “你跟你家小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想来她也是个大好人,不然怎得会让你跟着看书写字。”张木看着香儿低头看书的样子,自个儿嘀咕着。 香儿正看着,似乎在消化书上的内容,听张木这么一说,不禁蹙了下眉头:“小姐一直待我很好……” 见自己的无意之言,似乎惹到香儿不开心了,张木不由得恨自己多话。 “对不起啊,是不是思念你家小姐了?”纵使自己对待香儿算是好的,但也不及她们主仆自小在一起的情分吧,张木满是歉意。 “少夫人没有什么对不起香儿的,反倒是香儿……”香儿低垂着眼眸,“若不是香儿怕事,当初擅做主张,少夫人现在也不会到这里来,受这份儿罪。也不知道我家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江映雪…… 香儿这么一说,张木也不禁忧思起来。 那个笨蛋牌古代大小姐,虽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但自己却是顶着她的身份活了这么久,即使再府内处处受刁难,却终究抵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又没经过世事的大小姐在外头的辛苦吧。 不知道她现在逃到了哪里,可有受坏人欺负,每日能不能吃得饱肚子,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做了这样错误的选择,会不会回来-- 回来? 想到此处,张木一怔。如果哪天真正的江映雪回来了,自己该如何偷梁换柱地把属于她的一切还给她,自己日后又该如何安身立命呢。 “唔。”张木一阵头痛,忍不住地闷哼了一声,手撑着额头。 “少夫人怎么了?可是又想什么烦心的事情了?”香儿连忙放下书,与张木轻轻揉着太阳穴,使她放松,“大夫特意叮嘱过,少夫人近日不可忧思的,都怪香儿,引得少夫人不开心了。” “无事。”张木拉着香儿的手,示意地不用揉了,“香儿,你可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家主子回来了,你该如何应对?” 香儿愣了楞,摇了摇头:“不瞒少夫人,香儿经常担心小姐在外风餐露宿,祈祷着她有一天能回来,可是她若真的回来了,必又是一揽子的事儿,香儿预知不到,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我知道你跟你家小姐感情深厚,她不见了,你着急,却又没有能力,也没有名头去寻,也是自责,定是难受得紧吧。”张木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自己不能去寻人,亦不能派人去寻……” 张木与香儿都沉默了。 “罢了罢了,咱们都别想了,多想亦是无益,只是徒增忧愁。只盼得你家小姐能真的过上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要不哪天迷途知返,再回来跟我把身份换回去,也是好的。” 张木打气精神对香儿勉励道。 “少夫人所言香儿都明白,只是……不知道小姐现在过得好不好,她一个女子,从未自己出过门,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能不能吃饱穿暖,会不会发生意外……”香儿低着眼睛蹙着眉头轻声嘀咕。 “不会的不会的。”张木连忙劝解道,“我的好香儿,你家主子是个顶好的人,又有你这样的人心心念念地挂想着,定然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香儿一拧眉头,抬起眼睛,与张木相视一笑。 香儿何尝不知张木只是在宽慰自己,该担心的事情还是有可能发生,只是不教张木替自己为难罢了。 而张木又何尝不知道,香儿知道自己只是在宽慰她而已。 更何况--世道轮回,天理纲常,当真会,吉人自有天相么…… “少夫人头疼,就别坐着了,躺会儿吧,我给少夫人念书。”香儿把张木的身后拿软枕垫好,又绕到张木身前,拿起了书。 张木笑着点点头。 “这书当真是有趣儿的,香儿才疏学浅,倒是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故事。”香儿边给张木讲解,边忍不住自己乐呵。 “二少爷看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张木言道。 “说起来,二少爷对少夫人,也是极好的。”香儿扫了眼房中的陈设,随口说道,“自从少夫人病了,他便想着怎么让少夫人宽心些。这房间的鲜花,都是二少爷亲自挑的,每日还送来这些书,还有些小玩意儿给少夫人解闷,真真的有心呢。” “是啊,兄弟两个,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张木感慨道,说到“地下”的时候,还不禁加重了语气。 “二少爷确实是好,待人亲和,处事周到,好像什么都能洞悉却不戳穿,只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帮衬着似的。”香儿忍不住赞叹,“不过大少爷也有大少爷的好啊。” “比如?”张木半挑着眉毛看着香儿。 “呃……”香儿歪着脑袋用力思考,竟也一时给噎住了,“额,这一下子,香儿也说不得了。不过大少爷是外冷内热,其实对府中众人也都是挺好的,除了--” “除了我……” 看着香儿连忙闭口的模样,张木颇有自知之明地接道。 “少夫人,香儿不是那个意思。大少爷对少夫人,有时候……是有些奇特……但是,也是把少夫人放在心上的……”香儿解释道。 “呵,我真求他不要那么把我放在心上。”张木哭笑一声。 他最好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这样也不用天天变着法儿子怎么整我了。 “虽然少夫人受伤……”香儿迟疑了一下,把后面的话隐了过去,继续言道,“但是自从少夫人受伤之后,大少爷也是挂念着少夫人的,那天不还亲自给少夫人喂药么。少夫人不知道,您当时晕倒的时候,可把大少爷给吓坏了。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这么一下,把少夫人给抱了起来,吩咐清明去请大夫,香儿都能看出来大少爷对少夫人的心疼。” 看着香儿还这般比划着,张木只能在心里暗自感慨,林煜峰,实在是好莱坞最佳男主角,坐拥一屋子小金人的那种。 第078章 偷吃爽 要说张木受伤之后落得的好,那便是这整个床榻都被她给承包了。 天气渐凉,林煜峰索性抱着被子给自己打了个地铺,待到第二天清晨,便早早起身收拾好。 其实是不是自己应该感谢林煜峰,他到底还是怜香惜玉的,不然可能会任性地把自己连同被子一起给铺到地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他把自己弄伤,何至于要沦落至此?报应啊报应…… “啧啧啧……”张木感慨地摇了摇头。 “怎得这一日不见,便有人念叨起我来了。” 张木与香儿正闲谈着,熟悉的男声便飘忽而至。 张木不禁眯起眼睛,不悦地撇了撇嘴。 “大少爷。”香儿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给林煜峰行礼,言语中有一丝慌乱。 “方才少夫人看书看得累了,香儿便陪少夫人闲聊了几句。女子闺阁之事,少夫人挂念的,也无非就是大少爷了。”香儿一边替张木挡着,一边为自己辩白。张木可是林煜峰明媒正娶的妻子,背后说两句夫君,虽有不合礼数之嫌,但好歹人家也是正经的主子。自己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下人,这闲来无事议论主子,在背后嚼舌根的恶习要是给定下来,自己可是吃罪不起了。 “哦?那都聊了我些什么?”林煜峰饶有趣味地看着始终正视前方,连望都不望他一眼的张木,问道。 听不出林煜峰有没有怪罪的意思,香儿低着头含糊地言道:“这……倒也没什么,都是些随口说说的小事儿。” “不用想了,我反正没说你一句好话。” 张木倒是直率坦白,眼睛都没眨一下,赌气般地说了句。 林煜峰倒也不生气,嘴角轻轻笑了下,看了眼香儿。 香儿知趣地言道:“那香儿先告退了。少夫人这书……” 香儿拿着书迟疑地问着。 “书且搁那儿吧,闲着累了我自己再看。”张木吩咐道。 “是。”香儿低着头转身整理好书本,便低头退出了房间。 “二弟给的?”林煜峰转过身,走到小桌子前,随手翻了几页放在最上层的书,问道。 “是啊,多亏了你有个好弟弟,否则我这余下来的日子,恐怕都在对你无尽的思念里渡过了。”张木半死不活的语气言道。 林煜峰翻着书,若有所思。 “好看吗?”林煜峰放下书,坐到床边,手撑在大腿上,对张木问道。 “自然是好看的!我日日头疼,睡不安稳,幸得有这故事聊以解闷。”张木扬着脑袋似乎在炫耀着什么。 林煜峰也不言声,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衫,随口问了句:“我二弟性子谦和又体贴入微,可是多少闺阁女子求不得的,如今也到了婚嫁之龄,更是找人喜欢了。” “只不过--”林煜峰抬手就钳住了张木的脸颊。 “你,不行。”林煜峰笑着对张木说着,语气不威严,但那隐隐透露出来的命令之气,却足以威慑人。 张木瞪着眼睛看着林煜峰,不明所以。 “你可是林府的少夫人,我林煜峰过门的妻子,即便以后我不要你了,你也是个弃妇,哪里能配得上我二弟。”林煜峰说着还用把钳住张木脸颊的手指来回按压,捏得张木的脸一会儿鼓起了,一会儿凹下去。 玩性大发的林煜峰自得其乐,可是张木却早已恼羞成怒。 什么叫你不要我了?!什么叫我配不上你二弟?!你弃之如敝屣,可不代表我自身的价值可以被贬低啊! 还这样玩我的脸!!简直丧心病狂不能忍啊斯巴达!!! 张木瞪圆了眼睛,放大了鼻孔,呲牙咧嘴地企图挣脱林煜峰的魔掌。 放手啊你个死变态! “&amp;*……*%*&amp;”被林煜峰钳制住了脸颊,张木连说清楚话都很困难,这回总算是体会了一把有苦说不出的实在感。 张木双手八爪鱼般往前上下扑腾,企图还击林煜峰,奈何人挫手短。 林煜峰只肖微微往后一列,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张木的攻击。 然而若是躲得远了,倒也是显不出林煜峰又多可恶。只是他偏偏只比张木的手指所及之处远上毫厘。 近在咫尺却又始终触碰不到,张木手上越是努力,心里便越是生气。 而林煜峰却越发怡然自得。 “大少爷。” 林煜峰与张木这样以守为攻地“僵持”了一会儿,便听到房门外的唤门声。 知道清明来了,林煜峰这才松开了张木,起身朝门外走去。 张木像泄了气的皮球,使劲地出了一口气,对着林煜峰的背影一顿乱抡。 愤怒是因为现实与理想中的差距,自己力所不能及,这句话可是半点也不假。技不如人,想反抗的张木,却是一点儿资本也没有。 早知道就去练相扑了,学什么塔罗牌啊。 呼!张木嘟着嘴巴向上任性地吹了口气。 “嗯?”张木闻到空气中的味道,不敢相信地又仔细嗅了嗅。 这分明就是卤猪头肉的味道啊,虽然调料不精,所以香气不够四溢饱满,但确确实实是猪头肉没错! 怎么回事?我出现幻觉了??还是我真的应验了林煜峰对我下的蛊,自己变成了猪头肉? 张木伸出双手,深深地用嘴哈了哈气,放在鼻尖一嗅-- 我的上帝啊,我的舌头真的变成口条了么……我明明是个人啊,是个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人啊!这穿越就穿越了,难道还要在半道让我变成猪?! 张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回路在转达着什么,自从穿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之后,张木已经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不可能了。 我要变成猪了……我要变成猪了……我要变成猪了…… 张木痴呆状地僵硬在原处,满脑袋无限循环这句话…… “猪——” 林煜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房间内,站在张木旁边,好死不活地说了一句。 张木散乱的神经“噌”地一下绷紧,放佛被人按下了特级警报按钮。 猪?!我真的变成猪了?! 张木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脸、额头、耳朵、鼻子…… 咦?似乎还是人样啊—— 张木猛然把脸转过来,瞪着林煜峰:“你骂我?!” “只是看你痴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垂涎欲滴的样子,还以为你把自己的双手当成猪蹄子啃了呢。” “我可不是什么善类,就算是得了失心疯,也先把你给啃了,绝不会伤害自己。”张木白了林煜峰一眼。 奇怪,既然不是自己变成了猪头,那这气味是哪里来的呢…… 张木暗自思忖着。 一道灵光闪过,张木把视线停在了站在床榻旁的林煜峰身上。 好像--似乎--大概--自从他出现之后,这香气愈发浓郁诱人了。莫不是--林煜峰其实是个猪妖?! 张木满脸堆笑,明亮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线,极尽殷勤与讨好地仰视着林煜峰:“阿峰,你手里面拿的什么呀?” “猪”妖只是那一转念的猜想,很快张木的智商就重新占领了高地,看着林煜峰双手背在身后,与其说是故作潇洒,更像是在背后藏匿了什么好东西,与其说这香气是从林煜峰身上传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从林煜峰的背后传出来的。 第一次听见“阿峰”这个奇怪但又不奇怪的称呼,林煜峰心里小小诧异了一下。又见张木这般夏花般灿烂的嘴脸,不用猜也知道,她那比大黄还灵敏的鼻子嗅出来了什么。 林煜峰嘴角一扬,轻笑着言道:“真拿你没办法。” 林煜峰从背后拿出一个两层食盒,提在手里,挑衅地动了动眉毛,对张木问道:“想要吗?” “我求你!”还未等林煜峰发难,张木便先一步没骨气地双手作揖,眼角下垂,可怜兮兮,毫无骨气地对林煜峰渴求道。 林煜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端详着张木。素日里这个比煮熟的鸭子嘴巴还要硬的江映雪,怎得今次这么快就认输了。乖巧倒是好,只是觉得,似乎不若平常有趣了。 “呵,你应得倒是快。”林煜峰坐在床边,把食盒递给张木,无奈地摇摇头。 张木忙不接跌地搂过食盒,像是揽着自己的救命稻草,眼神中赤望,倒与好不容易见到海洛因的瘾君子有几分相似。 倒真是急坏了。 眼瞧着张木,接过食盒,轻叹一声“哇~”,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轻叹一声“哇~”,仔仔细细地捧出碟子,又是一声“哇~”,仿佛那一个小匣满足了张木所有的幻想,贯穿了张木的一整个世界,眼里再无其他,林煜峰也是服了。 “无论如何,我依旧不能明白,你一个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的,倒跟从来没有吃饱过饭似的。” “人类的渴求并不一定是因为缺少。”张木举着香嫩爽口的猪肘子,撕咬下来一大块,满脸沉醉地感慨道,“你永远不懂我喜悲,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第079章 读书倦 “我确实不懂,也不准备懂。”林煜峰说着帮张木鬓角掉落下来的几缕碎发别在了耳后,动作轻柔细腻。 本就觉得有些碍事,但奈何腾不出来手,林煜峰这不费力气的一下可是帮了大忙,张木含着肘子扬起脑袋对着林煜峰“嘿嘿嘿嘿”地笑着。 看着张木的傻样,林煜峰也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 “吃完了?”林煜峰接过张木扛在脸上,圆圈舔了一遍的盘子,放回食盒里,随口问道。 张木舌头绕着嘴唇转了一圈,露出孩童般满足纯真的笑容,点点头。 “高兴了?”林煜峰看着张木的样子继续问道。 张木继续点点头。 “你可是又欠了一份,要怎么谢我?”林煜峰眉峰一挑。 张木眼珠子一转,表情急转直下,满腹忧愁地答道:“还说呢,本来这阵子没吃,都快要忘记什么味道了。好不容易快要戒掉的东西,就这么被你一勾搭,之前的功夫,便全都给白费了。唉,你可真是害人于无形啊。” 林煜峰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难得宠你一次,倒成了害你的罪人了。” “可不?!”张木伸长了脖子,直挺挺地俯视着林煜峰。 林煜峰轻叹一声,提起食盒,站起身走到了桌子旁,把食盒放了上去。 “待会儿清明会过来取么?”看着林煜峰不愿意和自己一般见识的高冷模样,张木又伸着脑袋对着林煜峰的背影搭话道。 “嗯。”林煜峰用鼻音应了一声。 “不过……嗯……”张木双手隔着薄被子在双腿上搓来搓去,身体也跟着上下前后蠕动,支支吾吾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了啊……” 自从那个孙大夫叮嘱过之后,张木的饮食,确切的来说,是油腻类饮食便受到了控制。每天关在这个小屋屋里,也见不得旁人,除了香儿明白自己如饥似渴的心情之外,想必是没有人知道了。自己也自认为没有在林煜峰的面前流露出半点儿模样,毕竟面子大于天,自己之前便吃了这么大的亏,断然不能再这么轻易被林煜峰抓住弱点了。 虽然在美食面前,一切防线砰然崩塌,一切原则皆是浮云……但其他情况下,张木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自信的。 香儿不是喜欢在背后嚼主子舌根的人,素来不会与其他人一起搬弄是非,更何况自己与香儿可是命悬一脉,非一般的主仆关系。纵使香儿知道自己一直因为此事郁郁寡欢,恨不得到泔水桶里翻出个骨头抱着睡觉,但却也不敢私自送食物给自己,更加不会随意说与别人听,尤其是现在善恶不明,害自己于此地的林煜峰了…… “算出来的。”听到张木的疑问,林煜峰顿了下,漫不经心地答道。 “算?”张木一愣,这个家里面对这个字眼最有发言权的不应该是自己么。 “是啊。”林煜峰转过身,理所当然的表情。 “用……我的塔罗牌?”张木拧着五官不可思议地问道。 “掐指一算,你命里缺肉。”林煜峰突然一改往常的冷峻,伸出左手,微握拳,大拇指在其他四指上戳戳点点,眼睛眯成一条线,眼珠子上翻,透过眼缝只看得到白眼球和那忽闪忽现的小黑色。 “你去死吧!”张木随手抄起枕头就朝“算命瞎子”状的林煜峰砸去。 林煜峰随手揪住飞来的“横祸”:“你这般是非好歹不分,殴打救命恩人,恐有大祸将至啊。” “我!……”看着林煜峰依旧没有把眼珠子放下来,张木抄起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准备朝林煜峰砸去,却突然又住了手,收回了自己胸前。 “怎么?知道害怕了?”林煜峰握着枕头,双手环抱于胸前。 “看在你多次搭救本姑娘的份儿上,姑且饶你一次。”张木朝林煜峰努努嘴。 大祸将至?别说林煜峰是不是真的会算,张木可是信了。若是林煜峰一个恶趣味起来,自己最大的灾祸就是再也没有肉吃了。 偌大一个将军府,放眼望去,敢多次偷偷违背长辈的意思,又有能力渡自己过江的人,也就只有林煜峰一人了。 张木细数着三个对自己人生影响最大的三个人。第三位,当是这位无缘无故冒出来说自己油腻吃多了的孙大夫,第二位,便是在自己出生之时赐予自己这个拿不出手的名字的算命瞎子,第一位,哼哼…… 张木失落得闭上了眼。 ******************************** 然而张木自然不知道,林煜峰并不通五行八卦之术,偶有所想,也全都是拜她的“指点”。 昨日三更过后,原本已然熟睡的张木突然之间呜咽起来,随后一脚蹬开了被子,四脚朝天打着把式,对着空气大叫着:“不要离开我啊猪肘子!!” 一阵悲鸣过后,张木两腿一夹,裹着被子一个翻身,正对着林煜峰,五官全部拧成一团,万般难受的样子,嘴唇微微抽动。 习惯了战场上的厮杀,林煜峰本就警惕,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不轻易放松分毫,一点儿风吹草动便能够觉察,张木这一番大动作下来,林煜峰可算是彻彻底底地清醒透了。 对于自己这位新婚“娘子”,林煜峰除了无奈,徒有无奈。 只可惜当时的人,并不懂得有相机这种东西,否则在林煜峰的面前,张木可又少了些骄傲的资本,在维护自己骄傲的尊严时,底气怕是要更虚了。 *************************************** 深秋时节,天已渐凉,原本开遍红莲的荷花池畔,如今寂静一片。唯有那荷花池边的那亭,那人,那景,依旧。 无事秋风悲画扇,何处话凄凉。 许是应着这伤秋的景儿,夏日里那悠扬婉转的笛声,已然不见。亭边端坐着那白衣男子,望着握在手里的,红穗白玉流云百福玉佩出神。不私往日里把微笑挂在嘴角,而是眉头轻蹙,愁容满面。 “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张木信步朝亭子中间走了过去,把自己手上捧着的一摞书放在了桌子上,对林念岭说道。 方才想事情想的入神,一听到张木的声音,林念岭微微一怔,有些慌乱地把手里的玉佩收了起来。 “长嫂有礼。近日长嫂身子不爽,念岭未能前去探望,还请长嫂不要见怪。”林念岭起身对张木行礼。 “二弟说笑了。我病的这些日子,多亏二弟送来的这些书,供我打发时间,不然我可当真要急坏了。”张木连忙回礼。 “若是合嫂嫂的心意,这便是这些书的福气了。”林念岭轻笑着言道。 “合意合意,自然是合意的。我可是欢喜的不得了。”张木眯着眼,笑的殷勤。 对于林念岭的苦心,张木自然是合意的。 初阳剪影,清风拂面,一抹端丽倩影独坐窗台,手持诗书,眉眼浅笑,好似墙壁上的名工巧匠的画作。 然而这一切场景只是张木自己的想当然,现实总是与理想相去甚远,甚远,远…… 大多数的情况之下,是这样的—— ****************************** “灵儿听他这么一说,扑哧一声就笑了……” “呵……呼……呵……呼……” 听见这若有若无的酣睡声,香儿抬起头,便看见张木爽快地吐着鼻涕泡泡,嘴巴一张一合,睡得香甜。 “少夫人……少夫人?” 香儿对着张木轻轻唤了一声,见张木果然没有反映,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把手中的书本搁向一边,细心地给张木盖好被褥,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房间,退了出去。 **************************** 脑海中的画面回放完毕,虽然并未亲眼见证这一切,但每次眼睛一睁一闭,再一闭一睁,便是另一番光景,张木用脚趾头都能脑补出来这看似刹那的时间段里,发生了什么。 张木止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对着林念岭尴尬地笑着。 倒真是多亏了林念岭的“故事书”,才让她每一天的觉睡都如此香甜。儿时因为父母工作忙,张木嫌少能够像其他孩子一般,享受到父母讲故事哄孩子入睡的感觉,这会子倒是着实体验了一把。 “嫂嫂看完,遣人与我送过来便是,怎得还亲自送来了。”见张木对自己的笑容里有些稀奇,林念岭倒也不在意,轻笑着对张木言道。 “派其他人送来怎的能显示出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呢。”张木脑袋一歪,灿然一笑,“再说也不是什么力气活儿,我在屋子里呆了许久,想来这亭子里转转,也许久未见过你了。” “我很好,有劳长嫂记挂了。”林念岭稍稍低下眼眉。 “今日倒是未见你吹笛子。”张木含蓄地问道。 方才远远眺望过来,张木就看到林念岭一个人望着个玉佩出神,一见自己到来,反倒是收了起来。 “我的雕虫小技,长嫂若是记挂,我便回去取来,吹与长嫂听,今日并没有将笛子带在身边。”林念岭似乎在故意躲避着什么,张木问到哪里,他便答到哪里,并未多言。 “你那个要是雕虫小技,恐怕过不久那空中路过的南飞的鸟儿,都不敢啼叫了。”张木恭维道。 林念岭低眉轻笑,并未言语。 第080章 约知己 “不过想来也是,毕竟夏天过去了,这池子,这周围难免显得了无生趣了些。你一时没了吹奏的兴致也是常理。” 张木侧着头观察着林念岭,试探性地问道:“方才……我见你手里拿着个玉坠子……怎得这会子收起来了?” 面对张木的好奇心,林念岭也没有表现出慌乱和诧异,只缓缓地言道:“一个玉佩而已,怎么长嫂对玉石之类也有兴趣?” 林念岭侧过身看向张木。 张木摆摆手:“我不懂得这些。只是见你看那玉佩的眼神……情意匪浅,便多嘴问了一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罢了,不必强求。” 林煜峰心里有个女子,保不齐这哥儿俩一脉,林念岭心里莫非也藏着个人。 “只是觉得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便不值得常示于人前。”林念岭答道。 “是……有心人相赠?”张木眼珠平行一转,顽皮地问道。 似乎没有想到张木会这样揣测,林念岭一怔,转而一笑:“长嫂取笑了。这是我娘送予我的。” “啊?”张木挠了挠脸,憨憨地笑笑。 原来是自己想歪了。不过是娘亲送的,怎么自己总觉得林念岭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可见娘还是偏疼你一些,我看你大哥身上便没有这些。”张木随口说道。 现在张木和林煜峰的关系,完全可以用扑朔迷离错综复杂毫无头绪来形容,林煜峰虽然每天穿戴什么,张木没有刻意留心去观察,却也对他的身家知道个大概,毕竟都“同居”了这么久。她可是未曾见过林煜峰有这类似的家当。 听到张木把自己与林煜峰这么一比,林念岭眼神略过一丝躲闪,轻声言道:“我自然是比不上大哥的。大哥……也着实不需要这些。” 张木抬起头看着林念岭,只觉得奇怪,这言论与往日的谦和,可大不相同。 张木不明白从林念岭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若有似无的自卑感是由何而来,便问道。 “你也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我倒从不会想你也会妄自菲薄。莫不是……也拘泥于这嫡庶长幼尊卑有别的想法?” 若是儒学学得深了,深陷入规矩礼节的死结里也就罢了,但是林念岭分明不是局限于一家之言的读书人,从他拿给自己那些书,和对自己的言论,便可窥见一斑。视野,与胸怀,与思想本该更加广阔才对。 “规矩礼节皆是外物,可人生在世,谁又能不借助于外物而独存于道。”林念岭看向张木,“能像嫂嫂这般活的潇洒洒脱之人,可是于世不多见了。” “你句句赞我,我是免不了也要夸你。你觉得样样不如你大哥,可在我看来,你却处处都比你大哥要强的多。”张木言道。 “许是长嫂与大哥相见时日过多,难免有些腻了,见到我便觉得新鲜,我的不是长嫂还未见识,便只觉得我好。”林念岭答道。 “~嗯~嗯~”张木摇了摇脑袋,“我虽然算不得阅人无数,但一个人的性格秉性大抵还是看得出来的。你确实比你大哥强,强出来不是一星半点。” “呵。”林念岭听着张木最后一句强调,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嫂嫂这般追捧我,若是叫旁人听去,让大哥知道了,大哥怕是要生气了。” “你瞧瞧你瞧瞧,你也知道他爱生气是不是?更何况我说的是事实,有什么好怕的?”一想到林煜峰动不动就摆出来的那张冷若冰霜的面瘫脸,张木就不免心中有怨。 林念岭本没有埋怨林煜峰小气的意思,但被张木这般解读了,却也没有争辩什么,只是轻笑着作罢。毕竟张木也只是这般说说,若真是这样想来,自己争辩也没有何用。更多的可能,是人家小两口俩的打情骂俏吧。 “嫂嫂竟在我面前这般直言不讳?”林念岭问道。 “这有什么可讳的呢?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一没有捏造事实,耸人听闻,二来也不曾在别人面前胡搅蛮缠,搬弄是非,自然是不怕的。”张木倒显得理直气壮。 “长嫂确实不像寻常人家的大家闺秀,能有这份气度着实令人钦佩,只是人言可畏,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它才错的。世事难料,人多口杂,哪能随意活得潇洒自在,长嫂还是小心为妙。”林念岭好言相劝道。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女子本该,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即便是自己的丈夫再不好做妻子的又哪能有半句怨言,更加不足为外人道。 “嘿嘿。”张木憨憨地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虽时而张狂,但轻重分寸还是多少有些的,我也便与你说说,其他人必然不会随意提起的。” “为何愿意说与我听?”林念岭问道。 “嗯?”张木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莞尔一笑,“没有人跟你说过嘛?你总是让人觉得安心,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现在你旁边,就觉得心思可以静下来。也不会担心你会不会听者有意,可以畅所欲言,尽情做自己,因为你似乎能海纳百川……嗯……其实我也不善言辞,形容不好。反正就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感觉。” 张木眼珠儿滴溜滴溜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左思右想地左右徘徊着脑袋,却发现自己笨嘴拙舌地,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所想。 林念岭抿着嘴角摇了摇头:“确是未有人与我说过。不过,我也鲜少遇到今日这般的场景,遇到长嫂——这般的人。” 张木耸了耸眉毛,笑道:“哦~~~我比较脸皮厚呗?嘿嘿。” 林府家的二少爷,出去了,见的也多是家财权势之子,纨绔子弟尚且不论,即便是遇到了同通诗书之人,男子之间,也不会谈论这个。若是女子,则更是不可能了。就算真有女子这样想来,也不敢贸然开口与理念这般说道。 既直率又大胆,也就眼前自己这位长嫂可以做的如此洒脱。话是这样说,但听见张木口中对她自己的打趣,林念岭当真是哭笑不得。 若是真真论起来,还是笑,多一些。 “你莫要笑我。厚脸皮又如何,疯疯癫癫又如何,这事儿得看你怎么看。我知道自己内心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也知道,这便够了。任由旁人怎么去说,不是我在乎的人,不是我身边的人,与我何干。”张木言道。 “长嫂说的是。”林念岭应道,“以后长嫂若是觉得有苦水,尽管倒与念岭听。能让长嫂觉得舒服,也是念岭的荣幸。” “那你可不要问了。不过我可提醒你,我这人可烦着呢。” 张木微扬着脑袋假装威胁道。 “是,念岭似乎领教到了一些。”林念岭顺势而为。 “你在取笑我。”张木眨巴眨巴眼睛,虽然声调很高,但却也不生气。 林念灵微微一笑,状若无辜的摇了摇头。 “噫——”张木嗤之以鼻,发出了不屑一顾的声音。 若是江映雪一个人孤身嫁到林府算是可怜,那她一个人穿越到北宋,则更是可怜到不能再可怜了。来到这里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能真正跟自己说话的,却只有香儿一人。 然而香儿又颇受礼教,谨小慎微,多少也会有些不自在。林老夫人凶悍,林夫人虽然对自己甚好,也终究不是同龄中人。 林家兄妹三人,林煜峰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林思莹对自己则更是怨念颇深,唯有这林念岭,与生俱来的温和性子,能解自己一时找不着人说话的孤寂之苦。 张木自然是由衷得欢喜和林念岭做知己好友的。 但这却只是张木自己天真的想法,她如今的一言一行,在旁人看来,并不是那般的欢喜了。 *************************** “咦?大少爷,那不是少夫人和二少爷吗?”跟随林煜峰走在院子里的清明,眼明嘴疾地对林煜峰禀报道,“少夫人看来这病是真的好了,这一出来就高兴不得了。” “不过也是,少夫人本不是沉静性子的人,憋在屋子里这么久,一出来可不就高兴坏了。”清明自说自话,完全没有注意到林煜峰,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第081章 吃醋了 “也不知道少夫人和二少爷在聊什么,看这两人都好开心。”清明观望着亭子里的两人,随口说道。 其实早在清明发现张木和林念岭之前,林煜峰便早已看到二人的身影了,不说话,装没看见,只是觉得自己心里莫然堵了一口气,提不起来,运不下去,犹如被扎入了一颗梅花钉,又如鲠在喉。 清明却只当林煜峰是当真没注意。 “少——!” 絮絮叨叨还不算完,见清明还伸出手来,准备呐喊招呼正与林念岭说说笑笑的张木,林煜峰凛冽的眼神就瞪了过去。 清明不自觉一个机灵,闭紧了嘴巴。 怎得自己以前就没有发现清明是这般没有眼里介儿的人! 林煜峰迈着大步走开了。 “大少爷——大少爷——”不明所以的清明连忙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大少爷刚才为何不唤少夫人啊?咱们这不是还特意给少夫人拿了——”清明扬起手里拎着的小食盒,疑惑地问道。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煜峰用手指嫌弃地戳了几下脑袋。 “没看见主子们正聊的开心吗?难道由得你冒冒然去打断?初来府中时学习规矩的,想来是被你连同午饭一起都吞到肚子里去了。我看你是近来少调教,如今连魂都忘了。”林煜峰斥责道。 “哦……”清明委屈地应了一声,边揉着自己的脑袋边小声嘀咕道,“可那不是嫂夫人么……” 跟着林煜峰急促的步子,清明一抬眼才意识到这路子不对。 “大少爷,咱们不是要回房么……这是要去哪儿啊?”清明跟在林煜峰屁股后面问道。 “练剑。”林煜峰头都没回地答道。 “练剑?”清明吃惊地停下了步子,转过头望了望东厢房的方向,困惑地问道:“那这糕点可怎么办呐?” 林煜峰突然的变脸让清明有些措手不及。他与林煜峰从外面办事回来,林煜峰尝着这糕点的味道还不错,便特意带回来一些,其他的分量已经命人与林老夫人、林夫人、林念岭和林丝莹送了过去。这余下的部分,是特意留给张木的。 而且清明也知道,林老夫人与林夫人均已上了年纪,甜食本就我不宜食用过多,至多也就是尝个新鲜,林念岭却不偏爱甜食,林丝莹顿顿食的都不多,何况是这零嘴,所以这林煜峰的心意,极大的可能,是单单给张木解馋的。 回来之前,林煜峰还嘱咐着,这糕点要趁热才好吃,所以二人回府的脚步也快,却不曾想这好不容易将将要达到目的地了,林煜峰却突然转了方向。 “赏与你吃了。”林煜峰没好气地说道。 “我?!”清明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句。 “你若不喜人,丢掉便是。只是不可赠与别人,尤其是——某人。”林煜峰命令道。 林煜峰口中的“某人”,清明自然是知道的。林煜峰既然发话了,清明也是必须按照主子的意思执行,万万不敢逆着林煜峰的意思,偷偷塞给张木。可是这近似于小孩子耍脾气才出现的言行举止是怎么回事……林煜峰好歹可也是响当当的男子汉来着…… “大少爷,说实话,你是不是看见少夫人的二少爷在一起,心里头闷闷的生气啊?”清明跟上林煜峰,半正经地问道。 林煜峰倏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清明:“我为何要生气?” 双目怒气冲天,语气虽然尽量显得波澜不惊,但隐隐间,却是遮盖不住的生气。 清明眼球往下瞅着,双手叠在一起随意地搭在身前。 “那小的了就不知道了。清明我又没有成过亲。不过,大少爷——你的脸都绿了。” 清明眼睛一瞟,示意高大的林煜峰。 林煜峰双瞳微张,转过身不看清明,语气严厉地嗔责道:“还不是你方才端给我的绿豆糕,许是日子放得久了,内里不好了,吃完我脸都变色了。” “若是中毒了,你可就等着领罚吧。”林煜峰侧过头用余光瞥了眼清明,迈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这种事情也能怪到我。我怎得有胆子给大少爷拿坏了的东西。再说了——“清明哀怨地挠了挠后脑勺,看着自己拎在手里的食盒,“我这分明拿的是枣泥糕……” 林煜峰挥舞着宝剑在练功场中间驰骋,剑气在空间里穿梭,上如飞龙在天,下若蛟龙洄游,本该行云流水的步伐却突然微微走样。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只是那分毫的差错,却使得林煜峰在回旋转身的时候,剑刃没有及时抽离,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了一条大口子。 “大少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清明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赶上前去,查看林煜峰的伤处。 万幸的是,林煜峰仅仅是划破了衣衫,未曾伤到皮肉。 “还好还好,只是衣服破了。”清明抚着衣服的破口子着急地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才总算出了口气,“大少爷这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清明我可是几条命也赔不起的了。” “自小久习武惯了的,又长年在外跑着,就算是伤着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满脸惊慌的清明相比,林煜峰倒是无所谓,反倒有些安慰清明的意思。 他堂堂七尺男儿汉,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何况是这种小事。 “这要是在外征战可就算了,老夫人和夫人好不容易把大少爷平安地盼回家了,这若是在自己个儿的家里伤着了,可算是个怎么回事啊。”清明言道,“不过大少爷,我瞧着你方才的动作也是很平常的练习,怎得会弄伤自己?” 林煜峰早已不是初学乍练的毛头小子,这再熟悉不过的身法竟然也会伤在自己手上,也难怪清明会好奇。 “刀剑无眼,既能保护,又可伤害,所以时时刻刻,都不可掉以轻心。”林煜峰含糊其辞地答了清明的问。 “我看是今儿个日子不好,不适宜练剑,大少爷还是早早回屋歇着吧。”清明说是接过,倒不如说是夺过,林煜峰手里的剑,絮絮叨叨道,“这一会儿若是再出个什么岔子,可就真真的不好玩了。” 看着清明忧心忡忡的小媳妇儿样子,林煜峰不禁笑了笑,随性地揽过清明的肩膀,调笑着言道:“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你是我家娘子呢。这以后谁要娶了会操心的你啊,可真是天赐的福气喽。” “大少爷!”清明睁圆了眼睛扭过头来瞪着林煜峰。 捱不过清明慈母般得催促,林煜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房间。 而此时张木已经坐在外室的桌子旁,优哉游哉地摆弄着她的塔罗牌了。 “吱呀——” 伴随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张木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瞧去。 “你回来啦?”一见是林煜峰,张木本能地笑着欢迎道。 “该是我问你吧?”林煜峰瞟了张木一眼,又迅速把视线移开,“还知道回来。” 听着这莫名而来的酸溜溜的口气,张木好奇地凝视着林煜峰—— 那似乎小女子般哀怨的味道,和那好似因为气鼓鼓而有嘟起倾向的嘴唇,张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兄台何出此言呐?”张木认真地问道。 林煜峰走到桌子旁,拉开凳子,翘起二郎腿坐着,没好气地说道:“第一天出去,可还高兴?” “高兴啊,当然高兴。”张木傻乎乎地点点头,“有蓝天白云,到处都是自然清新的味道。世界那么大,终于能出去看看了。原来这园子里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物都能让人着迷。” 林煜峰冷眼瞥见张木兴致盎然的表情,心里觉得更加堵塞了:“只怕是人更教你着迷吧。” 第082章 补心 “什么?”听着林煜峰小声嘟囔,张木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林煜峰垂丧着脸,小臂叠在一起搁在桌子上。 见林煜峰不愿意细说,眉宇间似乎有氤氲着怒气,张木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转了转眼睛略作思考。 不经意之间,就瞧见了林煜峰右胳膊衣衫处的口子。 “这是怎么了?被打劫了?”张木拽着破掉的口子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方才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林煜峰胳膊往背向张木的方向挪了挪,挣开了张木的手。 奈何张木此刻十分没有眼力介儿,林煜峰刚一挣脱,她就一手揪住:“你练剑也能伤着自己啊?传出去可不是要笑掉大牙了。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瞥见张木一脸紧张的表情,林煜峰小声应了一句,却任由她扯着衣服观察,没有像前次那般移开。 “你看吧,我就让你多行善事,这下遭报应了吧。”张木仰着脑袋对着林煜峰嗔怪,“我观你面色阴沉,印堂发黑,只有多对我好才能解这体内的肃杀之气哟。” “对你好的人多的是,何缺我一个。”林煜峰呢喃了一句。 “什么?”张木不解地看着林煜峰,“你怎么从进门开始就阴阳怪气的,朝堂上有什么不顺利的事么?” 林煜峰回望了张木一眼,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流:“没有。” “哦。”见林煜峰也没有受伤,张木应了一声。 随后又不老实地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分别点住林煜峰左右两边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提:“所以阿峰是因为自己的好衣裳破了才不开心吗?” 林煜峰诧异地转过脸看着张木,却一时失神,忘记了自己习武本能躲避突然袭击的自然反应,只是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就这样有些犯傻地看着张木。 “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这点事情没问题的,不用放在心上哈。”张木看着林煜峰被自己提起来的嘴角眯着眼睛笑道。 此时的张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哪里来的胆子,竟胆敢“调戏”起林煜峰来了。要知道对方可是眼疾手快中的战斗机,分分钟把自己撂倒,摔掉大板牙,还会被林煜峰说的一点儿理也挑不出来。活脱脱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好例子。 巧的是,张木没有料到,而林煜峰,也没有料到。 “把这件衣服脱下来吧,我帮你补补。”张木收回自己的手,一个胳膊搁在桌子上,一手拖着腮。 “你会补衣服?”林煜峰不可思议的眼神毫不掩饰。 “你不要小瞧我,虽然我算不上贤良淑德,但这种基本技能还是有的。”张木言道。 “怕不是会给整个袖子都缝断了吧。”林煜峰担忧地说着,却十分自然地把外套脱了下来。 “哎呦你要对我有一点信心嘛,衣服破了这种小事情,补上不就好了。” 张木接过林煜峰递过来的衣衫,小心地搭在手里。 看着张木认真的模样,林煜峰胸口的闷气已消下去大半。 其实林煜峰自己也清楚,也突如其来的怒气,是在见到张木和林念岭时轻松谈笑的时候猛然蹿出来的。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张木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更多的是装模作样,全副武装。 清明说的对,自己确实是看见这二人在一起时不开心了。可更让自己生气的,却不是张木和林念岭,而是自己。 林煜峰自诩是个长情钟情之人,相识张木也并有多大的时日,这心里怎得就会因为苏瑾鸢以外的女人再起涟漪。 奈何事实如此,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承认。 自己尚且如此,若是苏瑾鸢当真是因为等不了自己而另嫁她人,怕是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苏瑾鸢—— 自己对于她的执念终还是放不下。 衣裳破了,针线补一补便也好了。 “那心若是破了呢?”林煜峰低垂着眼眸,嗫嚅了一句。 “什么?”张木正在拿手有模有样地比量着破口处的尺寸,听着声音,抬起头就看见林煜峰那怅然若失的样子。 不明所以的张木没心没肺地随口说了句:“心要是破了,就用心去补啊。” 像是突然被幼稚无知的孩童,无意之间一语道破了天机,林煜峰蓦然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张木,眼神复杂,似有万千情绪。 张木也说着抬起头,本能地看向林煜峰,嫣然一笑。 阳光透过窗子剪影,撒一抹日晖泼满整个房间,张木天真无邪,孩童般漫不经心的童真模样,配上这光亮,像是照耀了谁的整个世界,温暖却不刺眼。 而林煜峰那错综繁复的情绪,在对上张木的灿烂后,都化成了扬起了嘴角。 “我问个你问题。”张木言道。 “恩。”难得的林煜峰没有挑眉狐疑地看着张木,或者面带讥讽,而是认真地应了一句。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说我有病,还会传染,你为什么没有躲啊。”张木问道。 回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常人若是听到这样的话,正常反应不该是迅速跳上岸马不停蹄地逃跑,换个地方好好洗个澡,再拜拜菩萨求保佑么。而林煜峰充分发挥爱心就算了,还淡定自若,淡定得异常自若。 这日子接触下来,林煜峰可绝不是胸大无脑的肌肉男,善良的离谱得小说女主角,怎得当时就智商下线了? 林煜峰凝视着张木:“我会蠢到像你一样,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吗?” 张木眉心轻拧:“那你还说帮我找大夫……原来也是诓我的么?” “也不全是。你若愿意,我自然可以帮你。你嘴上那样说,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想必都有自己的理由。你我当时素不相识,我也不曾想多费心思去揣测什么,随你心意罢了。”林煜峰解释道。 “对于陌生人,不该更加提防么?万一……我是你的政敌派来的刺客呢?”张木歪着脑袋继续问道。 看着张木认真的样子,林煜峰停顿了片刻,随之握拳轻压在鼻尖和嘴唇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是看了念岭给的书,想太多了吧?”林煜峰又忧愁又无奈地注视着张木,“我虽算不得天下无敌,但一般人要是想近我的身,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堤防的前提,也是要用脑子去判断。而脑子——”林煜峰立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太阳穴边点了点,“要用在该用的地方。对于那些一看就没有什么脑子的人,还要去脑子去周旋,岂不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正细细听着林煜峰的“教诲“,果不其然林煜峰的最后一句,便又是在讥讽自己。张木脸颊一鼓,把手里的衣衫用力罩在了林煜峰的脸上。 “你说谁没脑子?!” 第083章 丧礼 秋意渐浓,夜色贪凉,月光透过淡淡的薄雾暗淡地洒在大地上,似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霜雾。 古人习惯早早地应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然而今天的将军府,却一反常态。 太阳似乎还没有要冒头的迹象,林府上下却早已准备起来了。与其说是起的早,倒不如说是全部都没有睡。 林老夫人端坐在厅堂主位之上,眉毛轻拧,闭着眼睛,只有手指在不停地转动着佛珠,与平日里有缓慢却有节奏不同,此番忽而慢,忽而快,忽而顿下,忽而连跳几个,似乎无论如何理佛,心神都无法安宁。 容姑姑埋头跪在后侧。 林夫人低着头半跪在一旁,眼神呆滞,似有泪滴涌出。慧芳随其后跪着。 张木与林丝莹稍有前后地跪在堂下,低着头。身后是各自贴身侍奉的丫鬟,厅堂外还跪着府内上下大大小小的仆人。 ********************************************************************************* 一个时辰之前。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清明急匆匆地边叫着边往林煜峰的住所跑,慌忙之间竟也连着踉跄了几步,差点栽了几个跟头。 因为并未真正意义上的“同房”,所以即使是深更半夜,张木和林煜峰的穿戴都尚且整齐。 清明虽然比不得香儿稳重,但多年来陪在林煜峰的旁边,即使原本会焦躁,也会慢慢耳濡目染成长着沉淀下来,今次会这般惊慌失措,恐怕事情非同小可,而且这个时辰,只会有一事,牵动林府上下,这么久都是林府心结的事。 林煜峰一听见清明的动静,便立刻起身,张木似也有感应似的,一改往日一倒头就进入死猪的状态,一个鲤鱼打挺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大少爷……老……老爷他……”清明跑到的时候,林煜峰刚好把房门打开。由于跑的急,清明气息不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清楚,却也没有功夫去喘息一口。 林煜峰根本没有心气儿却理会清明,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张木看这意思,便也能猜出来个七八分,双手微微拽着裙摆便跟在林煜峰后面跑了起来。 “怕怕怕……是不好了……”清明弓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总算是把话汇报完了,稍稍喘了口气,咽了口吐沫,便又跟着两位主子朝林老爷的房间跑去了。 林煜峰和张木赶到的时候,林老夫人和林夫人已经到了,林念岭和林丝莹前后脚也匆忙赶到了。 孙大夫已然收拾好了药箱,似有放弃最后的治疗了。 张木看向卧在床榻上的林老爷,骨瘦如柴,脸颊的皮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了凹陷的骨骼上,黝黑的皮肤没有一丝光泽,皱纹看起来甚至比林老夫人还要深。 林老爷嘴唇微张,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又好像不是在屋内的众人说。与毫无神采的面容相比,林老爷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微微发亮,但持续了一会儿,便完全黯淡了下去。 很显然,林老爷已经全然没有了意识。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张木虽未亲眼见过亲人以这种方式离世,却也是明白这种医学现象。 林老夫人闭着眼睛,眼角的泪光微微闪烁,紧咬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却终究按捺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即使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依旧让人难以接受。 林夫人用手捂着嘴,身子微微颤抖着,由慧芳扶着。 林煜峰和林念岭眉头皱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看着林老爷,一语不发,只是单单从背景,便有无尽的悲伤弥漫开来。 “爹……”林丝莹双手捂着脸庞,眼泪簌簌而下,是屋子里唯一一个忍不住发出声音呼唤的人。 林丝莹这颤抖的声音一唤,没有唤醒林老爷,却唤得其他人更加心疼。 可以忍住不笑的时候,若是有人带头笑了,便再也忍不住了,悲伤的时候,亦是如此,甚至更多。 “二位少爷,热水已准备妥当,请为老爷更衣吧。”老管家站在门前,弓着身子,声音呜咽着对林煜峰和林念岭恳求道。 林老夫人和林夫人虽然在极力克制,却显然已经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了,林煜峰此刻便显出长子的气场,对林念岭示意了下,二人和下人一起,把林老爷抬到了后厅。 沐浴用的水是由井里打上,先洗头,再洗身子,之后修剪指甲、胡须,沐浴完之后须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让死者干干净净地走。 张木不懂这礼节,却也知道心怀肃穆。人生之大事无外乎生死,何况是见到至亲之人离去。林老爷于林老夫人是子,与林夫人是夫,于林煜峰、林念岭、林丝莹是父,一脉均是至亲,一家子的核心成员,就此离世。死者已矣,生者则要承担所有的痛苦。 林老爷一走,整个林府都埋在了压抑的气氛之下。 张木与林丝莹一起跪在屋外等候林老爷沐浴出来。 时间过得很煎熬,却好像又过得很快,林老爷没有撑过半个时辰,便真真正正地走了。 林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却还是让人明显感觉到她快要坐不稳了。 林夫人只是默默地半跪在旁边,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撕心裂肺地哭喊,却镇静地让人格外心悸。 内心的苦痛,却还有压在身上的担子,使得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完全发泄出来,大户人家,连真正的感情都难以表达,到底有哪里好。张木低着头,也默默替这原本不相干的众人感到难过。 因为林老爷病重已久,家里的东西早就已经备下了,所以准备之中,倒也不算是仓促。 林府从大门到各个房都已经装饰上白绸,门口大大的白纸灯笼上写着黑黑的“奠”字,随秋风摇曳。 林煜峰、林念岭、张木、林丝莹身着孝服跪在灵堂前,林夫人扶着林老夫人站在棺前。临盖棺之时,林老夫人只看了一眼,既舍不得却又不愿再多看,摆摆手,转身踉跄着走向角落。 定棺之后,林夫人跪在最前,身后是子辈四人,对林老爷的棺木磕头行礼,虽没有市井般大哭大闹,却也少不了的哀鸣。 “大哥!大哥!”正当众人在潜心送走林老爷的时候,灵堂之中突然闯入一陌生的女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奔入灵堂。 “大哥你怎么没有等我来看你一眼就走了啊大哥!大哥你走的冤枉啊……”一四十出头的妇人,着白色素装,一猛子扑到了林老爷的棺木上,一边拍打着棺盖,一边哀嚎。 “呼~呼~……夫人,二姑奶奶脚步太快,我没有跟上……”老管家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却依旧没有跟上。看着妇人哭天抢地的模样,站在灵堂门口对林夫人小声禀报道。 林夫人并未出言责怪老管家,亦未对其多说什么,而是站起身,径直往妇人身边小移了几步,低头对来人言道。 “二妹勿要过于伤心,老爷也是到了头,到那边享福去了。”林夫人轻轻擦拭了下眼角。 老管家禀告完见林夫人并未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弓着身子退出了灵堂。 “哼!享福?”听到林夫人的话,妇人的视线倏地从林老爷的棺材板上移开,死死盯住林夫人,像是看到与自己抢食的饿狼,“我大哥驰骋疆场,声名赫赫,身体骨子可是好得不得了!怎得会突然得了这不治之症,驾鹤西去了?!我看就是你早就存着心要祸害我大哥!” 相较于妇人的颜色厉荏,林夫人深吸一口气,忍住呜咽,尽量平和地言道:“老爷病重已久,并非突然殡天,妹妹何处此言?” “何出此言?”妇人目露凶光,步步逼近林夫人,语气狡黠地言道,“你少在这跟我装好人,你是怎么从一个妾室爬到正室的位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林夫人眼神未见明显的波澜,却微微掠过些许复杂。 “二妹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也请看在老爷在天之灵的份儿上,有个限度。若有疑问,来日我便与妹妹好生解释就是。” 林夫人回看向妇人言道。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谋害我哥哥的吗?!”妇人咄咄逼人。 “我哥哥好歹也是一代朝臣,怎得丧礼会如此寒酸,连前来吊唁的人都未见几个?!”妇人虽比不得现代接头没有教养的泼妇,但也算是门第之家所出强势泼辣之人。义愤填膺地环视着灵堂里的布置,用手在空气中指指点点,甚是不满。 “老爷生前已有交代,战场上下来的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未能死在战场上,而得以荣归已是万幸,不愿劳师动众操持丧礼,府内便按照老爷的意思安排的,只有确实亲近之人方来悼念。”林夫人低着头回应道。 第084章 丧礼(二) “哼!”妇人轻蔑地冷哼一声,“我大哥如今已经西去了,你素来巧舌如簧,谁知道你说的有几句是真,有几句是假?!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怕别人知晓,才如此草率地送走我大哥!” “老爷的意思非只我一人知晓,府内一众皆可作证。”林夫人并未因妇人的亮嗓门而提高自己的音量,只是掷地有声地回答。 “你当我是三岁心智不全的娃娃吗?!大嫂走后,这府内上下哪个佣人不是被你更换了一遍,你自己调||教出来的奴才,哪个不是跟着你一心?!”妇人指着林夫人叫嚣。 林煜峰站起身来,对着妇人躬身行礼,低声言道:“婶婶,无论如何,我爹还躺在这儿,还请婶婶顾忌一些。” 连张木都晓得,长辈们言辞之间,未有晚辈们插嘴的份儿,林煜峰又岂会不知。只是他这婶婶素来是个难缠的主儿,现在直指自己的母亲,又是在自己父亲本该肃穆的丧礼上,林煜峰不得不起身劝得一句。 “哟~”听到林煜峰的说辞,妇人把目光转移到披麻戴孝的林煜峰身上,语气却依旧是满满的讽刺,“峰儿?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联合起你娘一起来欺负人了是吧。” 林煜峰袒护自己母亲之心自然是有的,可是更多的是看不得婶婶在这里不合时宜地闹起来。但妇人这样一说,林煜峰却又不能直面跟长辈顶撞起来,怕是惹急了她,更是不好收拾了。 “婶婶,爹爹确是生前交代过,不喜太过铺张,爹爹的性子,婶婶也是知道,确是不关娘的事——”林丝莹见林煜峰被纠入了“当事人”之中,不好申辩,便插嘴言讲了一句。只是这话还未说完,便被妇人无情地打断了。 “丝莹,多年不见,人长的可是越发水灵了,怎得这良心也都长没了。”妇人把视线移到“多嘴”的林丝莹身上,“口口声声,这娘,叫的可真亲切啊。殊不知,你那长眠地下的亲娘,若听的你这声唤,看得你这般袒护,会作何感想啊。” 听不得妇人对旧事重提,又是一阵冷嘲热讽,林夫人打断道:“妹妹,事情已过去多年,何苦在孩子们面前提起伤心往事?” “伤心往事?我看是亏心往事吧?”妇人对于林夫人的提醒毫无避讳,反而变本加厉,“如今丝莹和岭儿都大了,比不得当初年少不更事,有些事也该想想,该思忖了。” 妇人慢慢踱步到林丝莹和林念岭跟前,目光犀利。 林念岭紧紧蹙着眉心,眼神似有躲闪之意。林丝莹也能觉察到对方来者不善,脸上是谨慎和探究。 “丝莹,你母亲过世的时候,你还不怎么记事,这么多年下来,容易被人蛊惑人心,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只是——”妇人斜眼看向林念岭,“岭儿,那时你应当已经记事了,怎得就没有给自己的亲妹妹说说自己母亲过世的事情呢?” 林念岭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似有隐忍不发之状,却始终没有说出只字片语。 林丝莹不明状况,只是满腹狐疑地顺着妇人的眼神看向了林念岭,又看回向了妇人。 “你不愿说,我可以替你说,你婶婶我啊,这辈子可是最爱打抱不平,嫉恶如仇的。”妇人像是揣着尚方宝剑的审死官,“你当真以为当年你娘亲是意外过世的?你娘亲的尸身我可是亲眼瞧见过,那个样子啊,啧啧啧……” 妇人说着带着同情地摇摇头。 “二妹!”林夫人一改往日的随和,对妇人大声喝道。 然而妇人却并未因此而停住喋喋不休的嘴,继续蛊惑地对林丝莹说道:“你是我大哥的女儿,自然是不会差的,娘亲突然暴毙,这个家里面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从小妾转成了堂堂正正的林家大夫人,你应该也能推测得出来……” “二妹!今日是为老爷悼念,二妹再要这般危言耸听,胡言乱语,就别怪我按照林家的家规处置了!”林夫人因为愤怒,呼吸变得急促,胸膛起伏得很厉害,脸上的肌肉都在跟着颤抖。 妇人的这番话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在暗示什么,更何况张木本不愚钝。 在一旁暗暗看着形势的发展,张木一开始只觉得这是个嚣张没有涵养的极品亲戚,却不曾想,这个妇人似乎还牵扯出林家多年前还有一桩大秘密。 怪不得林念岭那日望着那玉佩出神,原来是在悼念去世的亲生母亲。 怪不得自己说了一句,林夫人待他比林煜峰好,林念岭会露出那般颜色的神情。原来他口中“我娘送的”,指的并非林夫人。 所以,多年前,林夫人还只是个妾室,林老爷的正房是林念岭和林丝莹的娘亲,而林煜峰则是林夫人的亲生骨肉,按照年纪来推算,反倒是妾室先生下了林家的长子。而后,在三人幼年之时,正室暴毙…… “哟,你慌什么,我有指名道姓说是你暗害了我大哥的正妻吗?”妇人挑着半只眼睛戏谑地看着林夫人。 “你!”林夫人气的一时没有答上来话。 “婶婶!——” 林煜峰想要替林夫人争辩几句,但话才刚出口,就被妇人给强行噎了回去。 “你给我闭嘴!”妇人对于林煜峰毫不留情面,张木觉得她的吐沫星子都快要喷到了林煜峰愤怒的脸上,“长辈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大将军又如何!不过是个夺人所有的贼人!” 张木实在看不下去了,林煜峰是不是自己的男人暂且不提,自己初来乍到的,又是从未来大老远地穿到林家,虽然生活中也是有些波折,但到底现在吃穿不愁,林家对自己算得有大恩。 林老爷初见自己时,便在为自己周全,自己虽未能时常侍奉在左右,但对方到底是个值得人敬重的老人家。 林夫人在府里可称得上是最关照自己的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是不错,但张木还是觉得,林夫人不至如此。 无论这位妇人口中所言之事是真是假,这里说到底还是林老爷的灵堂,所有人都还在为林老爷服丧。这位林老爷的妹妹远道而来,不好好奔丧,反倒是一副指点江山,扰乱祭礼还心安理得的样子,着实让人看了便觉得不爽。 纵然是要揭露什么罪行,也该选个合适的场所,适宜的时间,这般咄咄逼人,未免也太有失分寸了些。看这位妇人年纪倒也是不小的,林老夫人对规矩管教的这般严厉,怎的就会出去这么一位女子,连自己这个现代人都不如。 “婶婶。” 张木上前一步,屈膝对妇人行大礼,林煜峰方才喊这位叫婶婶,想来自己也是要跟着一起的。 “你是何人?”妇人正把矛头指向林煜峰,林煜峰碍着情面和礼节不好多言什么,正巧儿的张木就在此时挺身而出,妇人也把视线从林煜峰的身上转到了张木这里。 妇人狐疑地上下地打量了张木一番,张木便就屈膝低着头端在那里,任她打量,沉稳冷静。 林煜峰不由得把视线也投向了张木,只是素来淡定的林煜峰,此刻的一双剑眉却微微蹙起。 自家婶婶是个什么性子,只要不是个脑筋不清楚的,定然是一目了然,常人往后躲都来不及,怎的这江家大小姐还上着杆子往上走的呢。莫不是昨夜从床榻上翻滚下来的时候,摔到了脑袋……还是被自己当时诓她练习轻功给撞伤了内里…… “呵,你想来,便是那大户的闺女,林煜峰的新纳的娘子了吧。”妇人端详了张木一番,冷笑着对张木说道,虽然不曾见过张木,语气里却也是蔑视。 林煜峰不由得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女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娶妻、纳妾,这样的词汇搭配,连张木这个对古代史不是很精通的人,都懂得词汇的搭配,妇人纵然是再刁钻,也不会不知,她明知而故犯,心思便犹如司马昭之心,无非是想办法瞧不起自己,贬低自己罢了。 若是寻常的女子,初次相见,便被如此嘲讽一番,怕是要忍不住叫屈。只可惜张木本就不在意这些古代女子异常在意的名分、地位,是妻,是妾,与她何干,她又不是江映雪,她爱说什么,便由得她说去,不就图个口舌之快,如此逞能耐之行,必成不了什么事。 “婶婶好眼力,此番算是初次见得婶婶,映雪与婶婶补上大礼。”张木对低着头对妇人言道。 “你,少来这套,你是她选出来的媳妇儿,自然是要向着她的,做的这些个做作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呢。”妇人言语之间,指了指张木,又瞥了瞥不远处的林夫人,满满的都是嫌弃。 第085章 丧礼(三) “婶婶道映雪做作,映雪便就是做作了。”张木倒也是不跟妇人硬碰硬,低着头对妇人言道。方才那妇人对着众人一顿呵斥,无论老少,无论男女,皆是振振有词的架势,张木虽说不得是深谙人心,但也是能够中中间,对妇人的性格明白一二的。 上善若水,这世上最刚硬之物,若是想得破,使出以硬对硬之法,或许可解,但极有可能会两败俱伤。想全身而退,保的周全,以柔克刚,才是上上之举。 方才出口喻意阻止妇人继续大闹灵堂的几人,虽都未取以硬对硬之法,但均被妇人压制了下来,并非是因为因为以柔克刚有何不妥,而是似乎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妇人牢牢得捏住了把柄,根本没有底气,申辩不得。 自己乃是邻家初来乍到的新媳,妇人连面都没有与自己见过,自然是更加不会有何可以攻击自己的事情,张木也便显得比在场的人之中,更有优势一些。 林夫人是否谋害了林念岭与林丝莹的生母,以谋得现如今林家正室的地位,也让林煜峰从一个庶出变成了嫡出,为他挣了一个好前程,张木不得而知。 张木只知道,这里是林家老爷的灵堂,无论这位妇人是不是与林煜峰和林念岭一样,跟林老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还是与林念岭和林丝莹一样,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林老爷到底是跟她有血缘之亲的哥哥,自己的哥哥刚刚殡天,她就在这里胡搅蛮缠,到底是要给林老爷争上一口气,还是要成心要给林老爷添堵呢。 作为旁观者,尚且是看不下去,若由得她闹下去,她便真以为这林家都无人可以压得住她,日后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张木自己也拿捏不准自己的这柔,是否克得了这妇人的刚,但是哪怕当个小石子,阻碍她这激流勇进的步伐,也总好过她太畅通无阻,无法无天的好。 在张木的眼里,甭管妇人究竟是有理还是无理,在这种场合,说下这样的话,便是十足得输了。 “你这娘子说话倒是敞亮,只不过你那婆婆,便没有教你什么刁滑的伎俩,来掩饰一下?莫不是……以为我在说你好话呢吧。”妇人白了张木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嗤笑。 这江映雪便是林夫人亲自挑上来的人,妇人本就看不上,一样的人,才能看得上一路的货色,一丘之貉难不成还会变成一黑一白么? 妇人不信张木佯装乖巧的样子,自己对张木的嘲讽之情也是毫不掩饰。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个林家的外人,更何况若是当年自己哥哥的正室还在,她不过是林煜峰这个庶出的娘子,哪里有这样同自己说话的资格。 而自己于张木来说,是长辈,便是自己无理取闹,想要训斥她几句,她也是得受着,妇人完全没有要避讳自己对张木嘲弄的必要。 “此乃映雪与婶婶的第一次正式照面,便教深深见笑了,映雪好生羞愧。映雪生性愚钝,尽管自入府以来,便受得奶奶与娘的悉心调||教,却终是学不得一二。婶婶是我家爹爹的亲妹妹,想来也是受的奶奶多番调||教的,又与娘是旧识,婶婶现怕早就学的精髓,出神入化了。”张木气定神闲地低眉对妇人言道。 妇人虽然张狂,却也不傻,听得出来张木这言语之间对自己的讥讽。自己方才才念及她如何没有学得林夫人那般刁滑,她这便说自己比她还要刁滑。 “你!……”妇人一股子怒气便在胸膛里面翻涌。 可谁知她的怒气还没有来得及宣泄出来,便被快人快语的张木给打断了,活生生得把那呼之欲出的言语,逐字逐句地给吞了回去。 “映雪初见婶婶容貌,便觉婶婶豪气万丈,气宇轩昂,这若是生得男儿身,必然是会与爹爹一般,成为驰骋沙场的名将,婶婶生的了女儿身,却也是可以雄辩四方,霸气不减,映雪一见,便觉好生敬仰。方才婶婶言道映雪做作了,那便是因为映雪被婶婶身上的浩然正气所震撼到了,一时之间便不知该如何自持,动作言语多有闪失。若有失态,映雪先与婶婶赔罪,不过想必婶婶生来便跟这身子散发出来的气度一样,必然不会与映雪计较的。” 张木的语速使用极佳,既可以让妇人听得清楚自己所言所讲的字字句句,又完全让妇人插不上话。 因为妇人一直未有言语教张木起身,所以张木一直屈膝行礼,也不能抬头直视妇人,那便是不敬。只是光是用余光扫一扫妇人数次挺起又落下,挺起又落下的胸脯,张木就不自觉得抿嘴想笑。低着头便有低着头的好处,这若是叫那妇人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可不还得用家法把自己活活地给扒下一层皮去。 时至此刻,张木才觉得,林老夫人叫荣姑姑教与自己的那些规矩,那般严格的要求,也并非是全然无用的。就如同现在的状况,若是受训练之前的张木,只怕早一刻便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或是“咣当”一声来了一个侧空翻,可是真的在人面前出尽了洋相了。叫人笑话,丢了自家的脸面,丢了林煜峰的脸面,丢了林家的怜悯,暂且都不说,如此,怕是更会落下那妇人的口实,笑话自己的言行不得规矩,借机嘲讽林夫人一番怕也是有的。况且这也是在灵堂,闹出这样的笑话,也是对死者的不敬。 张木忽然之间隐隐感觉到了林老夫人的料事如神,莫不是她早就知道自家有这么一位喜好折磨人又善斗的姑奶奶,怕自己招架不住,才提前教荣姑姑调||教好自己,免得事发之后再追悔莫及…… 张木言语之间,褒贬皆可自会,两边却也是全说的通,倒也是奇了。妇人知道这娘子的嘴里可是说不得自己半点子的好话,可是自己若是计较起来,她想要自圆其说,倒也非无迹可寻,到显得自己敏感多疑,愈发小气,与个晚辈计较。 妇人冷笑一声,侧过身不再去看张木:“起来吧,我只当是林家又新进了个攻于算计的媳妇儿,却不像这嘴也是这般伶俐的,嫂嫂,这可是你的福气了。” 张木顺势起身,悄悄地长吁了一口气,站定在了一旁。 索性自己没有出什么岔子,若是自己做的不好,为林家帮了倒忙,那可就太对不起林老爷了。 张木稍稍松懈的样子全然被站在一旁的林煜峰看在眼里,林煜峰这才明白,张木突然插话,是要意欲何为。 她不是想真的与婶婶辨出个什么是非,而是要把婶婶关注的事儿给转移。她这样一闹,婶婶势必会不自觉得想着与她相关的事情,想要找她的茬。而她与婶婶素无交集,并不像府中众人,婶婶若是想要说些什么弱点,信手拈来。 与打仗一样,若是非要做出牺牲的选择,必然是要舍车保帅。张木非常清楚得认识到,相较之下,自己便是那枚车,好不犹豫得把自己推了出去,挡住“敌人”的进攻。 不提及前尘旧事,婶婶便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被这江家大小姐给噎得哑口无言,势必也把之前狂妄的气势给压制了回去。 林煜峰只觉江映雪为人热忱,行事冲动,这头脑嘛,若是不跟自己比,倒也算得上是聪明,今日却是见识到了她难得的沉稳,莫不是她对兵法也有所研究?或许自己以后可与她探讨这方面的事宜,行军打仗,总是要多做准备的才好。 经此一事,林煜峰觉得自己似乎更了解张木了一些,却又好像愈发得不了解了。 “福气是自己修来的,妹妹也是惜福爱福之人,如若能继续如此,自当福气不浅。”林夫人对妇人言道。 “有没有福气,这得看是要跟谁比,若是要跟大哥比,我自然是有福的,你们这里的个个也都是有福的。”妇人蔑笑着扫视着灵堂里的众人,“只是素闻这自古红颜多薄命,能言巧辩是祸根,就不知我这林家的长孙媳妇,两样皆沾了的时候,于周围人,于她自己,是福是祸呢……” “是福是祸自有天定,我等只求无愧于心,其他不必在意。”林夫人答道。 “无愧于心?”妇人不禁嗤笑了两声,在她眼里,全场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便是自己这位表明和善,却心如蛇蝎的嫂嫂。 “嫂嫂可当真是大家之风,这样的词从自己的嘴巴里面说出来,倒是也如云淡风轻,不骄不躁的。” 妇人看了看林夫人,又瞥了瞥张木,轻笑着对林夫人言道:“嫂嫂的淡定自若,确实是叫小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必嫂嫂做事也是这样滴水不漏的。我听闻,这林煜峰的娘子,也是嫂嫂请高人测算出来的八字,说是与我林家有益,妹妹我嫁的偏远,消息比不得汴京灵通,只是不知道,这话是谣传,还是当真?” 第086章 丧礼(四) “是日,老爷病重垂危,峰儿寻遍民间医生,当今圣上也有赐御医前来给老爷诊治,然皆不见用处,暂无别的法子。素闻老人家讲究冲喜以结善缘,恰逢峰儿也已到了嫁娶之龄,之前因多年奔波于战场,婚事被迟迟这般耽搁了下来。幸而我朝圣上慈心仁善,见我家老爷身子迟迟不好,便特许了峰儿回家侍奉。趁着这机遇,我便去请得高人,在榜上有名的适龄女子当中择取,江家大女儿的生辰确是最合林家的,这才迎得映雪进门。这事儿也是得到娘的应允的,妹妹若是心里还有疑问,亦可向娘求证。” 见自家二妹对江映雪入府的事情似有疑问,林夫人便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微微讲述了一遍。虽不知自家二妹询问此事究竟意欲何为,林夫人也觉得二妹会突然提及此事,必有古怪,便与她粗粗交代了一番,林夫人自觉并无有何做的不妥之处,何况自己所有的操持,都有林老夫人在为之把关。平日未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林夫人不信自家二妹可以挑出个什么妥帖的理来。 “呵。”妇人轻蔑地笑道,“只怕是你早便知道,我大哥很有可能便被你毒害的不久于人世,害怕林煜峰要为大哥守孝,三年服丧,不得娶妻,才借的为我大哥冲喜的由头,为你这宝贝儿子安家,日后方能立业,否则这岭儿也到了适婚之龄,怎得就不见嫂嫂你,把这江家千金许给岭儿呢,依年龄来看,她怕是与岭儿更相配些吧。” 旁的不说,张木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你若是见一个人不顺眼,她说什么便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的。怎么说这林夫人也是这妇人的嫂嫂,甭管是妻还是妾,好歹林煜峰是林家的第一个儿子,即使是个妾,也不至于地位太低。而且见此情此景,林老爷想来也就讨了这么两个老婆,张木不知这林夫人是因何惹着了这位姑奶奶,怎么会对本该是亲友的林夫人这般不依不饶。 颇有一副哪怕是鸡蛋里挑骨头,挑的自己的眼睛都不好使了,却还要挑的蛮劲儿。 真的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婶婶,这事儿怪不得大娘,是我不愿意这门亲事,大娘才将江家的千金许与大哥的。在林家,大哥为兄,念岭为弟,兄尚未娶亲,弟何以为家。大哥常年为国出力,把自己的大事都给耽搁了,纵然我朝不避讳大龄娶亲的男女,但随着年岁渐长,怕也是不好找到与之相配的。念岭却在家中偷闲,实在是不敢再与自己享福了。大哥于情于理,于家于国,所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念岭无礼,还请婶婶不必纠结于此事之中。” 林念岭上前一步,低头对咄咄逼人的妇人说道。 “你是不是被她灌了什么*汤,怎么这杀母之仇不知报,反倒是要处处维护他们母子?我看啊,改明儿得请换上皇上也给你诊治诊治,莫不是被人喂了什么东西,给吃伤了脑子。”妇人对林夫人再次发难,却被林念岭挡了下来,妇人心中难免愤愤难平。 这一个二个的,全都全仆后继地挡在林夫人的身前,教妇人更加看不过去,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苦无依之感。 “大娘一直以来颇为节俭,若是有好的,也都是也紧着我们兄妹三人,若真是伤着的脑子,也能怨得了念岭贪吃。大娘素来知道念岭秉性,从小无人约束,自由惯了,贸贸然便要娶一位娘子进来,念岭是消受不起的。大娘也答应了念岭,让念岭自己去寻得如意的女子,不做这茫然牵线的差事。”林念岭并未因妇人的嘲讽而怯懦,反倒是继续为林夫人申辩。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林念岭连着两次的回击让妇人的这个攻击点已经衰弱,再继续下去,只是苟延残喘,为了避免被敌军攻克,与其继续纠结于此,倒不如转战而攻。 反正妇人的这番挑唆之言也只是佐料,真正的大菜,可不是在离间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之上。 “你的母亲是如何死的,这仇要不要报,你们兄妹且去自己掂量,婶婶我老了,也是心有余却力有亏,你们也长大了,所学的礼义廉耻,可莫要随家里的旺财一样都吃进了肚子里去。”人家兄妹俩都不急着这报仇的事情,自己在这儿匡扶正义,倒是显着自己哗众取宠了。既然拉不到帮,结不到派,妇人便索性孤军作战了。 张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本来还以为是林夫人暗害了林老爷的正妻,以为自己谋得私利,这么多年以来,林家众人一直被蒙蔽,所以这位婶婶才会如此急不可耐得跳出来指正伪善的林夫人。若说这场合不合适,也不能排除她确是那种神经大条,不分场合的直爽性子。 但是这一路听下来,除了真的辩不过,这婶婶的嘴上可是没有饶过人,且很懂得分析形势,见对自己不利便会立刻避开,调转风向,再开启攻击,若真是神经大条,又怎么会在这言语之中处处精细,进退自如。 “你把江家千金许给了谁,我倒是不甚关心,我在意的是,这江家千金的八字,可果真是与我林家有益?若只是你一面之词,买通了那算命之人,故意讨了个丧门星回林家,又有谁知道呢?”妇人不依不饶地林夫人质问道。 自己忽然躺着中枪,一直把自己当作围观的吃瓜群众的张木,也有些微醺。 妇人的这番话彻底让张木确认了,她不是因为看不惯当年的争宠夺嫡事件在为林念岭和林丝莹忿忿不平,她的目的只是在林夫人的身上,所有一切能够击垮林夫人的理由,便都可以成为支撑她在这里跳脚的武器。 当年谋害林老爷正妻,蛊惑人心,遣散知情老仆,教林念岭和林丝莹反其道而行地维护自己的杀母仇人,到现在的毒害林老爷,条条罪状罗列出来,如若当真是实情,林夫人这歹毒的心肠,可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的。 只可惜,这定然不会是实情。 别的不说,且说毒害林老爷这一条。林家一门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即使林老爷病重,依然是皇上重视的朝臣,功臣,况且林煜峰还在朝为官,又带兵打仗,仅是顾及着林煜峰的心思,皇上也不会薄待了林家,苛待了林老爷。 林夫人方才也说,林老爷的病亦是有御医插手的。民间的大夫倒是好打通,但这宫墙内的大夫,岂是林夫人可以干涉得了的?林夫人既然本是妾室,出身必然不高,再有心计,也只是个深闺妇人,宫墙内外的事情,张木相信,她没有能力打点得了。别的暂且不说,林家可还有林老妇人在那看着呢。林老妇人虽然上了年岁,却依然耳聪目明,林夫人要是敢对林老爷做什么手脚,张木都能想象到林老夫人一个眼神,就让容姑姑把林夫人给扎死的场景。 再说这用人来克人的说法,更是天方夜谭,测测吉凶祸福的,倒也就罢了,若真是随随便便合了个八字,便就能取了人的性命。那那些开坛做法巫蛊*的招式,可真的是弱爆了。分分钟挑选一个与皇上八字的不合的女人,蒙混进宫,岂不是可以坐拥天下? 这妇人脑子反应的倒是不满,只可惜见识的太少。 唉,这人傻不傻的,还都是得多读书。张木忍不住摇头轻叹。 张木的反应真是让站在一旁的林煜峰哭笑不得。婶婶突然把矛头同时对准了自己的娘亲和自己的娘子,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时刻,自己的这位娘子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好像婶婶说的那个丧门星不是她一样。此刻正常的反应,不是应当紧张么? “妹妹如此言辞,可有何凭据?!从进门开始,妹妹便在老爷面前大闹灵堂,多次劝阻,妹妹不仅不听,反倒是变本加厉。映雪乃初入我林府,‘丧门星’这三个字可是万万担当不起!还请妹妹收回此话,来日若是发现冤枉了映雪,倒是白白地给人笑话!”林夫人实属已对妇人的张狂之势忍耐多时,现如今妇人更是不分青红皂白,把本不想干的江映雪也牵扯了进来。 事儿是林夫人做的,人是林夫人选的,江映雪从始至终都未曾参与过,何以要来跟她一起受的这种委屈?! “她若不是丧门星,为何嫁入林府不过几月的时间,我大哥便病逝,所谓的与林家相合,便是这样的好本事么?!”妇人见林夫人愠起了怒气,倒是自己的势头更胜了,对着林夫人音调更大得反驳道。 说罢,妇人忽然腔调一变,冷笑一声,好像是看穿了林夫人的做贼心虚:“若我说的不对,你又何以如此激动。嫂嫂不是素来都是以万事处变不惊自持的吗?” “我既如何说辞,都更改不了妹妹的想法,我便也无话可说。妹妹这吊唁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无其他的事情,便退下休息去吧。”林夫人的胸膛微微挺起又落下,对妇人言道。 林夫人已顾不得规矩不规矩的,这妹妹话是越说越离谱,越说越难听,若是由得她这么闹下去,老爷的魂魄便是无法安生了。 林夫人昭然若现的逐客令对妇人却丝毫不起作用。 “你怎知我没有其他的事情?虽然我比不得嫂嫂聪慧,却也是对我大哥一片真心,虽然我已是泼出去的水,但也看不得有人在我家里为非作歹。妹妹我不才,近几年也是结识了个厉害的半仙人,这江家千金是不是丧门星,他一算便知。”妇人完全不顾林夫人的这个一家之主的决议,自顾自得继续言道。 “胡闹!映雪已嫁入林府,便是我林家的长孙媳妇,无论命格如何,都是我林家应当护着的人,怎能由得他人随意揣测?!妹妹只管打理好自己的夫家便是,林府的事情,便不劳妹妹挂心了。”林夫人听到妇人要对江映雪下手,不由得生气地对妇人呵斥道。 “怎么?不敢了?!你这是要护着她江氏,还是要护着你自己!”听着林夫人句句冠冕堂皇,却漏洞百出的话,妇人的双眼放出寒光。 “来人吶!”林夫人直接朝着门口一声唤。 “是,夫人。”小厮们听到林夫人的声音,悉数列于房门前,等候林夫人的差遣。 “送姑奶奶去客房休息!”林夫人一改素日里和善的态度,语气严厉地对小厮们吩咐道。 这严厉的腔调,可不是说与小厮们听的,而是说与妇人听的。 “谁敢动我?!” 还未等小厮们上前,把妇人给“请”下去,妇人便怒目而视,睚眦剧裂地对着小厮们吼了一句。 第087章 丧礼(五) “这……”一边是林家掌家的林夫人,一边是林家老爷的亲妹子,两边都是爷,身为小厮,可是谁都得罪不起。 小厮们面面相觑,这“请”人走也不是,不请“人”走也不是,一个个的头都大了。 眼见着小厮们为难,不见动弹,林夫人对小厮们命令道:“老爷在时,林府尚有我来打理,如今老爷已经驾鹤西去,老夫人也年事已高,不宜过度操劳,府中所有事宜皆有我来负责,你们只管听吩咐办事,若是出了岔子,自有我为你们承担。” 听到林夫人的话,小厮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确是林府的吓人,理当听命于林夫人才是。这姑奶奶虽说是林老爷的妹妹,但终归已经不是林家的人了,,再说有林夫人为自己作保,哥儿几个还有什么还胆怯的。 “是,夫人。”小厮们低头弓着腰应了一声,就准备把吵闹不休的妇人给“请”下去。 只是那妇人怎会老老实实地让小厮们动手,她不先动手教训小厮,便已经是大发善心了。 小厮们虽然是受了林夫人的命令,但这妇人到底说来,也是他们的主子,自然是不敢粗手粗脚地对待妇人的。而那妇人却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站在小厮中间手脚并用,颇有要拼死顽抗的架势。 “你们做什么?!再动我一下试试看!”妇人来回扫视着围在自己身边,蠢蠢欲动的小厮们,不仅手脚不停,嘴里更是不停。 一个火力全开的主子,对几个畏畏缩缩的仆人,胜负高下立现。 眼瞧着场面就陷入了僵局,虽然妇人没有功夫继续去挑林夫人的刺儿了,但是小厮们却也是奈何不了她。 “闹什么?!”就在这时,一声苍脆而威武的声音打断了整个局面。 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便见得一身素衣的林老夫人被荣姑姑搀扶着,面目凝重地走进灵堂。 “娘。”林夫人先行对林老夫人行礼道。 “娘……娘。”妇人随之其后。 “奶奶。”林煜峰低声行礼,其他人默然行礼。 “老夫人。”小厮们弓着身子给林老夫人请安。 一见是林老夫人,众人皆按照次序向林老夫人行礼。而其中最夺人眼球的,无疑是那与众不同的妇人。方才还口若悬河,舌战群儒,怎的这会子见到了林老夫人,便像是耗子见到了猫似的,连行个礼,舌头都会打颤了。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放肆的地方吗?!没轻没重,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可是真当我死了?!”林夫人站在灵堂之前低声怒吼,一下子灵堂的气氛就变得异常肃穆,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林老夫人的声音里还透着沙哑,想必是哭了良久,压抑了良久,再开口说话才会如此。张木偷偷抬眼瞧了一眼林老夫人,灵堂里的白烛光晃来晃去的,照的林老夫人的脸也在忽明忽暗之间。 不知是否是灯火的原因,张木只觉得林老夫人似乎在这几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以前虽说是不苟言笑,但也是精气神十足的老太太,若是能跟着张木回到现代,怕也是能引起一阵广场舞的风骚,只是此时再看,到着实像个操持过多,身体不堪重负,看要病倒的普通老妇人了。 林老夫人的脸上看不出来有泪痕,张木猜想,定是来之前,便唤容姑姑帮忙擦去了吧。林煜峰同自己说过,林老夫人虽然年岁大了,但依旧是个非常注重个人仪表的人。在自己儿子的灵堂面前,林老夫人也不想露出自己的倦态吧。就像现代很多人觉得化了妆再见人,是礼貌,而愈是庄重的场合,则越要盛装出席。 她有这么的性子,定然是一个倔强之人,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的脆弱。 张木突然觉得,林老夫人不仅没那么可怕,倒是有些让人觉得可敬了。 “儿媳不敢。”见林老夫人发了怒,林夫人连忙低头认错。 “素之不敢。”妇人也收起了方才张扬跋扈的架势。 张木觉得,这位自称是“素之”的妇人,似乎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可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林老夫人怕是不愿意见得自己儿子安躺在灵柩之中的模样,也不愿意见众人围着棺木哭哭啼啼的场景,便只是开头哭一哭,被容姑姑扶着,回自己的佛堂,为林老爷诵经祈福去了。 如今妇人这般一闹,怕是也惹到了在佛堂里清修的老夫人。 林老夫人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妇人的身旁,那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妇人见林老夫人走近,不知是识礼还是畏惧,把自己的头埋的更低了。 林老夫人素日便把规矩看得甚为重要,连张木这个“新人”都知道,更何况是林老爷的这位素之妹妹。林老爷逝去,林老夫人本就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中,林素之还一再地去戳林老夫人的痛楚,可不是在作着大死?也难怪她会害怕。 “你大哥素来喜欢清静,你那一腔热血只管去别处撒去,再在这里放肆,休怪我饶不得你。”林老夫人字字重音,撇了低着头的妇人一眼。 妇人没有答话,只是任由林老夫人说着。 张木却觉得,自己隐约看到了妇人轻轻咬了下自己的嘴角,眼睛里透漏出来的,不止有恐慌,还有红色跳跃着的火焰,那是……恨?! 林老夫人站定一边,不再说话,但面色依然阴沉。 “送姑奶奶去客房休息。”林夫人审时度势地再一次对小厮们命令道。 “是,夫人。” 老夫人都已经出马,这姑奶奶也没有本事再去作什么幺蛾子,小厮们应了林夫人一声,又对妇人弓着身子行了个礼,好声好言地对妇人言道:“姑奶奶,请。” 妇人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似乎刻意隐忍了一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根本就不看她的林老夫人行礼道:“素之告退。” 妇人又转身对林夫人行礼,只是那礼行的随意极了,完全就是在敷衍,倒是教张木想到了林丝莹当初对自己行礼时候的模样。 也不知道林家是不是就是喜欢出这种死傲娇的人…… 妇人行完里后起身,众人一齐后撤,并低头行礼,给妇人让出充足的空间,送妇人离去。 妇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那步子却已经暴露了她心中的愤懑。 林夫人也不与那妇人的无礼做计较,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林老夫人出面,把妇人给请走了,林老爷才得以片刻清静,至于妇人要如何,只要不再在这灵堂之上折腾,便就都由得她去罢。 林素之退出灵堂之后,闹腾的磁场瞬间也便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了。灵堂又恢复了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连自家老爷的灵堂都看护不住,便是你的无能。”林老夫人也起身准备离开,只是路过林夫人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是。”林夫人低着头应道。 “你们也都给我听着,我林家是汴京大户,明礼守信,循规蹈矩乃是本分,莫要任性妄为,教旁人看了去,白白笑话,否则无论是谁,定不轻饶。”林夫人站在灵堂正中央,对着在场的一众人等警告道。 “是。”众人低头应道。 林老夫人便在行礼的众人之中走了过去。 “女子素来以贤德为美,不以巧辩为上,祸从口中,好好记着吧。” 林老夫人并未指名道姓,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多看谁一眼,只是这样音调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便走出了灵堂,但是张木总觉得,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张木不自觉把头埋的比先前低了一些。 第088章 卜心(四) 有林老夫人撑着,之后的时日里,林素之倒是也未曾像之前那般随意放肆,但是张木总是能够感觉得到,她似乎在隐隐之间酝酿着些什么,要做些了不得的“大事情”。 林老爷的丧礼总算是前前后后忙完了,林家的几位主子,除了身体上守夜的疲累,还有精神上至亲过世的痛苦在折磨着。虽说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日子,眼瞧着亲人离开,却无能无力,到底还是伤心悲痛不已的。 相较于他们来说,张木这个外人的痛苦,便少却许多,人也显得精神些,头脑也要清醒着些。 事务皆毕之后,还有些琐事需要核点,林煜峰便和林念岭留了下来,处理琐事。林煜峰知道张木这贪懒的性子,这几日必是累坏了,便先遣了她回房歇着。 毕竟在林煜峰看来,他从未与“江映雪”行过合欢之礼,“江映雪”还算不得是他真正的林家人。才嫁过来没多少日子,便要陪着自己忙活自家爹爹的丧礼,林煜峰也是不忍。 先行回到房里的张木,却是一改往日里懒散惯了的性子,并未直接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一直琢磨着林素之的话。 有些人不用了解,只消一张口,便叫人生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缘由,林素之便是这种人。然而一码归一码,林素之纵然张狂,但却不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随意妇人。更是因为她那自以为是的性子,才会不屑于信口雌黄。 大半的谎言,之所以会说的出口,多是由于心虚。很明显,林素之觉得,这世上,便只有她一个人是对的,哪里会懂得心虚的道理。 如若林素之不是随口而言,那她口中之事必然有迹可循。张木在床榻上盘腿而坐,支走了香儿,一个人在静悄悄的屋子里面冥想。 整个世界随着这静谧而悬空,时光飞速流转,张木把之前在丧礼上出现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之种迅速回放,电光明闪之间,张木所新生疑问的事情被一件件提取了出来。 林老爷正室之死,是暴毙还是人为,是否为林夫人蓄意谋害,妇人所带来的半仙人又是何方神圣,可是真的能看得透“江映雪”,还有……妇人对林老夫人那带有愤恨的一眼,究竟是何深意。 按照占卜之礼,卜算乃是大耗灵气之为,为了确保卜算结果的准确性和卜者的灵气,每日最好只开一卜。这一卜,指的是求卜之人的一卜,而非卜者只能卜算一次。 而现在,张木同为求卜之人和卜者,便得循从求卜之人的规矩,只求一卜。 妇人的话中,事宜颇多,张木一时之间,倒还真是不好取舍,索性不做事卜,而做人卜。如今自己也确是乏了,此次的卜算也至多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张木选取了最简单的阵法——圣三角。 静气凝神之中,张木用手指在褥子上虚画出五芒星阵,按照早已烂熟于心的规矩,洗牌、切牌、摆阵。 将洗好的牌取出一张,工工整整地摆放在靠近自己的正前方,另取两张平行放在靠后一些的位置,先左后右的摆放。三张牌合起来形成一个倒三角,随后再按照牌位顺序翻牌。 一切做完之后,展现在张木面前的塔罗依次是: 1.女祭司「智慧」【逆】; 2.魔术师「创造」【逆】; 3.死神「结束」【正】。 三张牌的位置分别代表着: 1.问题的过去或形成的原因; 2.现在的状况; 3.问题未来的发展或者问题最终的预测结果。 三张牌的牌意分别为: 1.过於洁癖,无知,贪心,目光短浅,自尊心过高,偏差的判断,有勇无谋,自命不凡。 2.意志力薄弱,起头难,走入错误的方向,知识不足,被骗和失败。 3.事件的结束激烈变化残局与过去告别绝交,或败北惯用的想法,或伎俩不合时宜暂时告别 张木盯着牌,单手戳着自己的下巴,蹙着眉头思索。她此次要占卜的,不是妇人做过的某一件事,而是她整个人。 单纯从牌阵的显示来看,似乎与张木之前推测的有所相悖,但又能解释通一些新的东西。 倘若妇人针对的是林夫人,原因似乎说不通,能够有所牵扯的,约摸就是“贪心”二字了。对林夫人贪心,不会是林夫人的地位,亦不会是林夫人的亲子,那能贪的,便是林夫人现在所执掌着的林家了。 若是妇人对林家有所觊觎,即使把林夫人拉下马,上有林老夫人在,下有林煜峰、林念岭,长子次子在,怎么算也算不到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子头上。 再忆起之前妇人对林老夫人的言行,畏惧之下带着不甘愿的怨恨,张木不禁大胆猜想,林老夫人若是之前因为妇人的贪心和自大,做过什么苛责于她的事情,使她满腹怨气却又翻身不得,倒是可以说的通畅。又或者,是因为妇人自我偏差的判断,误会过林老夫人什么,林老夫人的脾气,张木也是了解一些的,纵使她知道那妇人误会了她什么,她亦不会解释。两者相对,妇人心中的误会只会越积越深。 自己一直天真的以为,林煜峰、林念岭、林丝莹皆是林夫人嫡出的亲兄妹,却从未想到还有这等大的变故。而林家众人之中,唯有这妇人,似乎对于嫡庶之间的差别甚是在意。 常理来说,越是让人在意,便越是因为得不到,如此看来,林老夫人与那妇人的关系,似乎也很微妙啊…… 第089章 卜心(五) 看完过去,便要了解现在。意志力薄弱,起头难,走入错误的方向,知识不足,被骗和失败……林素之从入灵堂以来,便是鲜明的自成一派,即便是走入了错误的方向,那也是自寻苦吃的,这被骗,指的会是何事呢,又是被谁骗呢? 止不住好奇心的张木,不由得推理帝附身,犯起了职业病。纵观林素之的所言所语,无外乎是以为林夫人表面良善,实则心里阴毒狠辣,先是若干年前害死林老爷正室,再是这若干年后,害死林老爷,为自己谋权,为林煜峰牟利。 错误、被骗,是不是暗示着,林夫人其实并非林素之所想。林老爷是病逝,这点来说无可厚非,但那曾经的林夫人,据说是暴毙的,死的颇为蹊跷,也难免会让人生疑。倘若她当真是被害死的,那如若不是林夫人下的手,这通府之中,还有谁会如此行事,又是为何要行此等害人性命,折己福报的事情呢…… 等一下—— 自己明明正在琢磨着的。是第二张牌的寓意,而第二张牌是暗示现在的,自己怎么又返到数年前去了。当真是熟能生巧,生便疏漏了。 张木愤恨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抱怨着原这本聪明绝顶的地方,现如今都快要荒废成了块榆木疙瘩了。 现在被骗,被谁骗?刚才与林素之说过话的人有……好吧,包括自己在内,林府所有的主子都参与了。可是大家分明都是一个势力组的,若是他们林家的人都有串通,倒是也不无可能,但是自己确是的的确确的门外人,不曾违心骗过林素之什么,按理来推,如果自己的话都是真的,那林府众人的话,便也都是真的,林素之会被谁骗呢…… “我大哥驰骋疆场,声名赫赫,身体骨子可是好得不得了!怎得会突然得了这不治之症,驾鹤西去了?!我看就是你早就存着心要祸害我大哥!” “你是我大哥的女儿,自然是不会差的,娘亲突然暴毙,这个家里面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从小妾转成了堂堂正正的林家大夫人,你应该也能推测得出来……” “你怎知我没有其他的事情?虽然我比不得嫂嫂聪慧,却也是对我大哥一片真心,虽然我已是泼出去的水,但也看不得有人在我家里为非作歹。妹妹我不才,近几年也是结识了个厉害的半仙人,这江家千金是不是丧门星,他一算便知。” …… 张木再次把林素之前后的话重新梳理了一遍,突然明白了什么,心思一静,嘴角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这样的话,似乎到了我该出手的时候了。 张木拿起第三张塔罗牌,暗自思忖了起来。 我若能帮林家解了此结,也算是多多少少报的了这些日子里,林家吃喝穿用都给予我的恩惠了。 “吱呀——” 张木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微微探出身子,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怎的还没睡?”林煜峰回到房间,见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张木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榻上,好奇地对张木问了一句。 依着她的性子,好不容易有了偷懒的机会,早就应该流着口水到睡梦里与她的酱肘子大战三百回合去了,难得如今却还清醒着。 莫不是……又饿了吧…… 今日自己当真是没有功夫去为她准备那些个东西了。 “都忙完了?”张木起身,走向林煜峰。 “嗯,还有些琐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清算的了的。今日便先这样了。”林煜峰坐在外厅的凳子上,自己提起水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水。 “你在做什么?”林煜峰端起杯子,水还未送入自己的口中,便瞥见张木在床榻上铺张开来的“鬼画符”。 “哦,我见你迟迟没有回来,自己又睡不着,便拿来打发打发时间。”张木见林煜峰看向自己的“家伙式儿”,转过身仔细地收拾了起来。 “怎么,你这也能作法超度吗?”林煜峰一本正经地对忙活着的张木的背影问道。 超度?我超度你个大头鬼啊! 要不是尊重逝者,尊重超度这个行为,张木恨不得糊林煜峰一脸大鞋底子。 “不能!”张木没好气地对林煜峰答道。 “无用之物。”林煜峰别过头,继续气定神闲地喝着自己杯子里面的水。 果然是又留给了林煜峰一个嘲弄自己的槽口,自己最得意的天赋,却又被林煜峰看的一文不值。 听听他那个审判的腔调,看看他那个毫不在意的样子,林煜峰愈是漫不经心,张木愈是觉得受到的羞辱愈大。 “啪——” “谁说无用!”张木走到林煜峰的跟前,顺势就拿着手里面厚厚的一摞“自制塔罗牌放大版仿真模型”给了林煜峰“一闷棍”。 “噗——” 林煜峰一个没防备,顺势把口中的水倾盆吐出。 “我还可以拿它来琢磨下你那位无论有理无理,都是嘴上不饶人的婶婶的。省得以后一个不小心,就触到了她的霉头,倒教她把我好生数落。我可没有娘的好脾气,到时候若真是打起来,我可不一定会手下留情。” 张木装作若无事情地收拾好自己的塔罗牌,坐回了床榻上。 难得偷袭成功,张木的心里可别提有多得意了。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自从她“嫁”进林府之后,可是没少跟林煜峰磕磕绊绊的,这每一次的战役,十次里面,大概也许可能林煜峰胜的次数,无限接近于十。自己是处处留心,但林煜峰实在是太机敏,身体和脑袋的双机敏,以至于自己处处不得手。 怕是林老爷过世,林煜峰心思难安,加上近日又劳累,所以他也是疏于防范了吧。 张木瘪了瘪嘴,自己这也算不得上是趁人之危吧…… 林煜峰仔细地用袖口攒着自己嘴角的水渍,半晌没有说话。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的头顶可是也便宜不了,怎可叫旁人轻易触打,还是自家的娘子。若是教旁人看了去,怕是要把后槽牙都给笑掉了,何况林煜峰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然而林煜峰在思索的,不是为何这小小女子敢对自家如此无礼,而是自家为何不曾对这女子的言行,有发怒之意。 第090章 我定是这段日子太累了,所以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煜峰摇了摇头。 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向来以光明磊落自诩的他,也会有现如今这自欺欺人的一天,还是为了一“超凡脱俗”的小小女子。 “你叹什么气啊?”说着是有复仇的快感,但张木却还是忍不住探着头,观察着林煜峰的一举一动。张木在自己心里,把这种行为叫做—— 叫做—— 叫做反正不是因为在意林煜峰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又不是偷窥癖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行为心理学。 “你对婶婶有兴致?”林煜峰测过头,对坐在床榻上的张木问道。 我会告诉你我主要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 当然不会。 “兴致,倒是算不得,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婶婶有这般强大的战斗力,我又总是惹祸上身,万一哪天不留意,我便引火烧身,对对方又是一知半解,岂不是只有白白叫苦的份儿?” 张木摆摆手,随手便抄起了床榻上的,采用苦荞皮、黑豆皮、绿豆皮、干菊花等同作枕心的一只“明目枕”,捏在手里把玩。 对那么一个更年期综合征的女人,自己可是半分兴趣都提不起来。怕只怕是那婶婶会对自己有兴趣。 “若是想知道,直接问我便可,何必在那故弄玄虚的。”林煜峰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某些人呐,当真是闲的要长草,才会如此擅长‘多此一举’。” 张木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对林煜峰追问道:“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 “为何不说?”林煜峰反问道。 张木看着林煜峰,再次怔怔地眨了眨眼睛。 这画风似乎好像大概有哪里不太对劲啊……林煜峰跟自己最长的一段对话,怕是要追溯到上次去天波府拜寿的时候了,他之所以会对自己详情介绍,也是为的他林家的面子。林素之口中之事,处处关系到林家的过往,说不定会牵扯出什么宅斗的大秘密,家丑不可外扬,这可不该是讳莫如深的事情么,怎的林煜峰当真愿意说与自己听? “那婶婶到底与你们有何恩怨,为何事事都揪着娘不放,倘若娘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对她又有何好处?”张木“噌”地一下子就窜到了林煜峰的面前,嘴巴像是开了闸的水库,词语滔滔不绝,快要把不自觉身子往后倾了倾,跟迎面扑来的张木保持距离的林煜峰,给淹没了。 “你不是方才盘算过了?”林煜峰嫌弃地往后伸着脖子,对张木问道。 “又算不得这些事情,若真的能事事通晓的透彻,那我便不是半仙,是神仙。”张木理所当然的样子对林煜峰分辨道。 林煜峰嘴角轻蔑一撇:“所以说,无用之物。” “我无你个……”张木转眼间就把自己一直还揪在手里的明目枕从林煜峰的身后方抡了过去。 这次林煜峰可是抢先一步。躲避的及时,顺着张木使力的方向一个下腰,上身与张木的手臂打了一个平行的回转,只是那速度比张木挥臂的速度快,故而张木伤他不得。 “婶婶倒不是与娘有直接的过节,只是她动奶奶不得,便只能针对在奶奶庇护下的娘了。”林煜峰先一步起身,顺着张木的力道把张木还停留在半空中的胳膊给推了回去,整个过程极快,以至于张木的那句话还没有说完,便生生地被林煜峰打了叉,给咽回去了。 “奶奶?婶婶与奶奶有何恩怨?”一说起这陈年往事,好奇心强的张木,倒是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与林煜峰一争高下的事情上,而是继续追问道。 “你算出了何物?”林煜峰抬眼看着张木问道。 张木撇着嘴摇了摇头:“算倒是没算出来,就是猜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就是不知是与不是了。” “且说来听听。”林煜峰双臂随意交叠,往桌子上一搭,对张木言道。 “我对你家不甚了解,对于这婶婶更是闻所未闻,我只觉她之前在灵堂中,言辞之间似乎对于嫡庶尊卑甚是在意。世人往往会刻意记挂着的,便是自己得不到的,所以我猜想……她是不是……自己便是庶出?奶奶素来严厉,想来对于庶出的婶婶,管教起来更是不留情面,便教婶婶心里埋下了怨念之根,长此以往,日积月累,便有了今日之祸。” 张木言罢看着林煜峰,他倒是也不说对,也不说坠,只是对着自己轻笑。 张木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若是因为自己猜的不对,他再嗤笑自己,自己便用这三十九码的大脚踩烂他的好鞋! “笑什么。”张木没好气地对林煜峰问道。 “近朱者赤,跟我在一起呆的久了,这脑袋便也跟着聪明起来了。”林煜峰言道。 这话好像是在夸自己,但是张木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 “你们林家都这么夸人的么……”张木斜睨着那嘴里始终吐不出象牙里来的林煜峰。 “所以,我猜对了?”张木凝视着林煜峰,张木从来都不看开放式结局的东西,对于坚持真理的她,始终是需要一个答案的。 “半对半错。”林煜峰微微调整了下姿势。 “什么?”张木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林煜峰,像是要认真聆听夫子教诲的学生。 “婶婶确是庶出,而我爹是嫡出。你也知道,奶奶素来便是个厉害的角色,在奶奶的年轻的时候,自是也不例外的。” 林煜峰对张木娓娓道来:“婶婶是个冲动的性子,又事事好强,若是个男子,想来定是要与我爹一争高下的。婶婶的性子,碰上循规蹈矩又强硬的奶奶,自然是过不去。所以奶奶对婶婶的管教甚为严厉,倒不是因为婶婶的身份,而是因为婶婶的内里。” 张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知不觉中,也把双臂叠在一起,搭在了桌子上,与林煜峰的样子如出一辙,自言自语般地言道:“奶奶对婶婶的管教严,婶婶又是女子,恐怕得到的必然会比爹爹少,婶婶多疑多思,便会以为因为自己是庶出,奶奶偏心,故意压低自己,不叫自己出头。奶奶的性子又强,凡事不愿多言,时日久了,便跟婶婶积怨下了。” “事事皆有多面,你若那样想了,便什么都觉得正如你想的那样。婶婶本就与奶奶不睦,而后大娘暴毙,我娘接替了正室的地位,我本就是林家的长子,娘亲成为正室之后,便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嫡出。”林煜峰顺着张木的话继续言道。 “所以婶婶积怨娘亲,实则是在积怨奶奶?娘与婶婶的母亲同为妾室,你与她又同为妾室所生,娘却可以挺胸抬头地在爹爹病了之后,代管府内的一切事物,而你则是既定的要继承爹爹衣钵之人,同人不同命,婶婶要强,自然是会气不过,责怪奶奶偏心。”张木似乎已然明了。 “所以你知道为何婶婶会如此针对娘了?灵堂之事怕只是个契机,以后还有的闹呢。”林煜峰语气里带着些无奈。 张木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一边琢磨着林煜峰方才的话,一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古人这争名夺利的事情当真是复杂,张木只觉得听了林煜峰这些许的话,脑袋都大了一圈儿,须得用手拖着,方不至于掉下来。 林煜峰瞥了张木一眼,观张木的反应,似乎并未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便对张木强调了一句:“我是说——你且当心着。” 张木回过神来,把手拿了下来,坐直了身子看着林煜峰。 原来是在担心我。 “放心吧,那婶婶固然厉害,可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张木拍着胸脯让林煜峰放心。 “你们江家都是这么夸自己的么……”林煜峰狐疑地打量了张木一眼,又把视线移回自己的前方,不再看张木,言道,“你省不省油的,与我无关,可你若是连累了娘,我定不饶你。” 原来不是在担心我。 张木扯了扯嘴角,眯着眼睛鄙视着林煜峰:“你何曾饶过我。” 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当真是从未见过林煜峰这般睚眦必报的小气男子,还长子,还将军,也真好意思说。 “方才你拿‘鬼画符’敲我后脑的时候。”林煜峰非常正经地伸出一根手指,抬起胳膊,弯着小臂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 张木的耳边“嗡”的一声,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真的要怀疑是不是林煜峰专门准备了好多小本本,把每天谁招惹了自己,怎么招惹了自己,自己有无还击,统统记在了小本本上。时不时地就得拿出来温习一番。 第091章 “小气鬼。”屁大点儿事都要记着,偏偏还好像自己欠了他多少恩惠似的,张木觉得自己有些微醺。 “随便你。”林煜峰无所谓地答道。 说着,张木与林煜峰同时起身,一个往床榻的方向走去,一个则是从柜子里捡出被褥,熟练地在地面上铺开。 “今日,还睡在地上吗?”张木坐在床榻上,有些犹豫地对林煜峰问道。 “不然呢?我这堂堂昂藏七尺的男儿,可比不得有些短小粗壮的女子,桌子可是撑不下我这器宇不凡的身躯。”林煜峰低头整理者自己的床铺,并未看向张木。 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捧他自己,再踩我一下。张木撇撇嘴。 看着林煜峰当真状若无事地躺下了,张木的小心肝又起了纠结。 从上次自己被林煜峰骗去习武“飞天”之后,便一直“卧床不起”,从每天睡桌子的待遇,变成了有温软舒适的大床可以随意滚过来滚过去,而林煜峰则是恰恰相反,每天只得接地狱之灵气,享日月之光华。 张木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好意思一直腆着大脸,教林煜峰一直打地铺,说到底,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家,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过客,还是顶着别人的身份寄居在这里的一枚“骗子”。 本来还在为自己和林煜峰待遇颠倒而沾沾自喜,但这时间一长,张木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了,尤其是在林老爷过世的这段时日里,林煜峰当真的是太累了,如今的天气也是日渐逼寒了,若是时日久了,寒气侵体,怕是要落下来病的。 “那个,不如你睡床上吧,这些日子,你为爹爹守灵,也是累了。”张木伸着头,不好意思地对林煜峰言道。 床,总归是要比地上舒服一些吧。人家刚刚家里办完丧事,却还连个觉也睡不好,这大将军做的,未免也太凄惨了些。 “所以你要睡回桌子上?”林煜峰坐在铺好的被褥上,单腿屈膝,单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看着张木问道。 张木被林煜峰问的微微一怔。 恩? 张木好像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林煜峰这样很可怜,一时间圣母心弥漫了些,然而现在想想,她好像也是那么愿意去睡那张硬邦邦,又伸不开腿,无法到处翻滚的桌子的。 可见一个屋子里面放上两张床,是多么必要啊…… 张木蹙着眉头,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见张木迟疑的模样,林煜峰也猜得到她舍不得那张床。 “睡吧。”林煜峰折起被褥,对张木说了一句,就准备躺下。 张木尴尬地挠了挠脸,也歪着身子躺下了,但是翻来覆去地却睡不着。初始之时,便只是由于心疼林煜峰,现在自己开了口,却又因为贪图享乐而无疾而终,岂不是跟那些个只擅奉承,却无实行的虚伪之徒一个嘴脸。 到底是应该要爽,还是应该要脸,张木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喂~~~你~睡~着~了~吗~”张木脑袋压在自己的手上,侧着身子,对着躺在地上的林煜峰问道。 林煜峰微微闭着眼睛,看样子甚是安详,张木刻意贴心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几乎是用气在说话,生怕万一林煜峰是真的睡着了,被自己给吵到了。 林煜峰若有似无地蹙了蹙眉头,张木眨眼睛的功夫便错过了,于是轻叹一声,准备转过身去,背对着林煜峰,再继续思考人生。 只是张木刚刚翻了个身,就猛然觉得身后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地猛然一回头,差点没把自己的下巴磕给震掉。 “哇!”林煜峰不知何时已然躺在了自己的身边,且神情淡定自若,丝毫不匆忙,眼睛微微闭着,倒好像一直睡在这里,并非是突然来到的一样。张木不由得叫出了声。 “这样可以安心睡了吗?”林煜峰闭着眼睛对张木问道。 “啊?”张木被吓得坐直了身子,又听见林煜峰云淡风轻的声音,冷静了会儿,镇定倒是镇定了许多,但是脑子却还没有完全回过来神。 林煜峰也再没了动静,张木都想用手指头戳戳他,确认一下,刚才某人是不是在诈尸…… 林煜峰其实只把大半个身子搭在了床上,只是确保自己可以不从床上掉下去,床上剩余的空间,足以够张木老老实实,舒舒坦坦地搁下自己的身子。 虽说是大少爷,林煜峰却是实实在在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来的半点娇气。 行军打仗之人,也不拘着住在哪里,睡在哪里。林煜峰明白张木的心思,如若自己不能睡上一个好觉,即便她能独霸床榻,也是睡不安生。 她若是睡的不安生,看来自己也是别想睡了。 林煜峰索性遂了张木的意思,除了合枕同眠,也没得别的办法了。这样对她,对自己,都好。 反正林煜峰自信把持的住,不去碰她便是了。 但是为了避嫌,男女终归是有别,张木还是下意识地往床里侧挪了挪,背靠着林煜峰躺下了。 这货真的这么快就睡着了?张木还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像在做梦一样。明明前一刻林煜峰还是在地上躺着的,怎么这一秒钟就完全无缝衔接地睡在了自己的身边。 张木又偷偷转过头,看了看林煜峰,许是由于做贼心虚,整个五官都在拿着劲,张木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鼻孔张的大大的,鼻子和脸颊都往下拉的老长,嘴巴也变了形,上嘴唇往外呲着,下嘴唇往内凹着,活脱脱一个没进化好的大猩猩。 张木微微抬起小手晃了晃,见林煜峰没有反应,不由得惊叹,这男人可真是不简单呐,竟然跟自己一样拥有羡煞不知道多少人的秒睡技能。 唉,其实林煜峰长的当真是不错,英勇不凡但是又不落俗套,气宇轩昂但又不穷凶极恶,无论是样貌和气质,都可以秒杀当代一众小鲜肉了。话说回来,这可是我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啊,心里感觉怪怪的,当然不觉得兴奋,却也没有那么排斥。 如果无路可选的话,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委曲求全”,也比跟个*丝在一起强一些吧。 虽然林煜峰变态神经小气腹黑有仇必报不绅士不君子不体贴爱捉弄人……但是他还有脸…… 咦?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肤浅的人了。 林煜峰其实也很累吧,在外有国家大事,在内还有家宅琐事,若自己真是他的妻子,或许还可以为他分担一些,唉,连睡着了这眉头都是皱着的,真可怜。 看着林煜峰微微蹙着的眉心,张木不禁哀叹,我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啊……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林煜峰突然开口把张木吓的一个激灵。 “我……”张木又羞又恼地哑口无言。 “我警告你,不许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你若是在夜里有何不轨之举,我可就喊人了。”林煜峰微微侧过脸,半抬起眼皮,无比嫌弃地瞥了眼张木。 张木似乎明白林煜峰为什么刚才在开口之前蹙起了眉头了。 原来是在嫌弃自己…… “神经病。”张木虽然欣赏了下林煜峰的外貌,但是绝对自信不是花痴脸,只是作为一个看客在欣赏,作为一个工艺品去剖析,这个男人一天不自恋真是都会秃顶。 张木一个咸鱼翻身,“轰隆”一声,就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林煜峰。 不过张木没有看错,林煜峰的眉头,即使是睡着了,也是蹙着的,不仅是眉头,林煜峰的双拳都是微微攥紧的。婶婶此次前来,气势汹汹,势必来者不善。灵堂之前,婶婶已然有把言语有转向“江映雪”身上之意,一边是自己的娘亲,一边是自己的妻子,更何况,此事牵扯到的,还是林家满门。 “江映雪”嫁入林府,许与自己为妻,皇上也是知道的。若是在这“江映雪”的身上出了什么差错,再被朝中有心之人给利用,愣是灌上一个欺君之罪的话,倒是也不为过。 树大招风,自从林老爷病了之后,朝廷中总有人对林府虎视眈眈,现在林老爷病逝,难保有人不会按捺不住,趁机对林家发难。 平日里即便是没有错处,都已经要步步惊心了,更何况是别人抓住了把柄。 而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婶婶此时闹气事来,必然会给那些一直图谋不轨的人,留下可钻的大空子。 倘若真是内忧外患一齐袭来,林煜峰也没有自信可以处理妥当。林家若是毁在自己的手中,日后要如何面对林家的众人,林家的祖宗,念及于此,林煜峰怎能不忧心。 第092章 一夜,林煜峰没有睡好,其实张木也是心事重重的,睡的并不踏实。 次日一大早,张木便叫香儿服侍着收拾完毕,一改往日的作习,朝林夫人的房间走去,而林煜峰则更是早早地习武强身,而后去忙活府内的事宜了。 香儿跟随张木一路到了林夫人房门前,婢女见张木来到,纷纷屈膝低头行礼。 “少夫人。” 张木虽是起的早,但也是只比她的平时早上一些,又从东厢房出来,走了会子的功夫,如今倒也算不得太早了。林夫人已然起床,房门是开着的。 对于礼节,张木自是习惯了的,也并未对站在门口的婢女多说些什么,便抬起脚迈过林夫人房间的门槛儿。 “映雪给娘请安。”张木走到林夫人房里内厅与外室的衔接处,对林夫人行礼请安。 香儿随张木一同低头行礼。 “今日怎的这样早?”张木进来之时,芳姑姑正在帮林夫人做着发髻处最后的整理。见是张木前来请安,芳姑姑往一旁退了退,林夫人从铜镜前转过身来,看着张木轻笑着问道。 “映雪惯于贪睡,如今受了奶奶的教诲,不敢不再放肆了。”张木起身,走到林夫人的身旁,从芳姑姑的手上接过檀木的梳子,仔细地帮林夫人整理着,顺便帮林夫人篦了篦头发。 纵使林夫人依然祥和地对着张木保持着笑容,但是张木看得出来林夫人眼底的憔悴,似乎连眼角的皱纹都在这几日徒增了许多。 即使是现代,丧偶都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心里哀事,且自不必说,是在这女人以夫为尊的古时候。独自一人操持着林府这么一大家子,本已属不易,林夫人却还要处处留心着婶婶那样的亲戚,张木都不免要为这夫人抱叹息。 一入豪门深似海,面子上的光鲜靓丽,到底是要用多少心力交瘁才能够撑的起来的呢。 张木故意说着俏皮话。 林夫人见到自己,都不免要微笑以待,无非是怕自己感染到了什么负面的情绪,自己自是要不负林夫人所托,努力把情绪带动起来一些。 这些个日子,林府也是压抑的够久了,林夫人也是压抑的够久的了。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然生者既为生者,总归还是要活下去的。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你年轻,方才如此贪睡,若是像我这般年纪,倒是想睡,也睡不着了。”林夫人轻轻拍了拍张木轻轻放在自己脖颈处的手,愧疚地对张木言道。 “近日你跟着忙活老爷的丧礼,也是累的。你才入府没多少时日,便叫你经历这些事情,说起来,到底是我林家对你不住。” 原本迎娶江家千金的意思,便是源于给林老爷冲喜,虽说这门亲事算起来,到底是江家高攀了林家的,但就因为这提亲的目的,林夫人终究是觉得亏欠了江映雪。所以自江映雪入府以来,也是甚为体贴,望能补偿一二。 新媳妇还未过满期,便迎来了公公的丧事,不得不腿去喜气,跟着林家一众服丧,未免又显得太悲苦了些。她本是与此事毫无瓜葛的,自己因为一己私欲,却把这好端端的女子牵扯了进来。 若是峰儿能够忘却那苏家娘子,与江映雪喜结连理,定然是好事,但如若不能,自己着实是造孽了。江映雪日后要受的多少委屈,自己只能掂量着替她挡着,若真是挡不起,便要再看她的造化了。 “娘可莫要这样说,自映雪入府以来,娘对映雪事事照顾,映雪都铭记在心,若不是有娘的庇佑,若是由着映雪的性子胡来,可不定要出多少岔子了。”张木帮林夫人整理好发髻,把数字交还给芳姑姑的手上。 芳姑姑低头弓着身子接过来,仔细地放回案台上,整理着首饰盒。 林老爷病逝,林夫人自然是不戴过分的头饰的,所以倒也素净,无需张木刻意服侍什么。 若论起这服侍人的功夫,张木可是比不得林煜峰。好歹林煜峰还会帮自个儿的奶奶,娘亲,甚至是小三妹都插过簪子,可若是换做张木来做,怕是要一个失手,把对方的头皮给戳破的。 现在倒好,省得自己帮倒忙,还暴露了自己的笨手笨脚。 不过自己此番前来,本也不是为了给林夫人梳妆的,或者确切的说,不仅仅是。 张木扶着林夫人朝外室走,又搀扶着林夫人走到外室的桌子旁坐下,信手拈来地把婢女们呈上来的早饭仔细地置于桌子上,一切如行云流水,妥帖又不显刻意,教林夫人的心头看的暖暖的。 “你是林府的少夫人,自不必做这些事,交于下便好了。”林夫人和气地对张木言道。 “是,映雪记得,容姑姑教过,主子便是主子,下人便是下人,身为主子,不可妄自菲薄,与下人同气,若是下人,则不可心高气傲,喧宾夺主。只是且不论这身份不身份的,映雪到底是娘的媳妇,这媳妇伺候婆婆,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张木眉眼浅笑地对林夫人言道。 张木的话,倒是给林夫人那垒满了积雪的心里,送去了一缕缕春风。是命中注定也好,是误打误撞也罢,娶到江映雪这样的儿媳妇,确是为自己省去了不少烦心事儿。 固然江映雪平时的言行举止甚为怪异,林夫人也不是看不出来,但就凭她这敢跟容姑姑叫板的个性,便当得起林家少夫人这个称呼。 旁的不说,在灵堂之上,自家二妹那般轻重张狂的模样,是人便要畏惧三分,避之唯恐不及,这江映雪却有胆有识地敢与之抗衡,全然没有千金家的娇贵气,反倒是透着些侠气,与峰儿这等习武征战沙场的男儿颇有几分相似,不禁让自己刮目相看。 而事皆有正反,若是娇贵气,难成大事,亦难出大错。林夫人也拿捏不准,江映雪这骨子里隐藏着的大气,会不会有一天,酿出来殃及池鱼的大祸,即便她非有勇无谋之人,也应小心为上。 这门亲事,许的终究是福,还是祸,且要走着看了。 “峰儿与你为妻,是他的福气。”林夫人对张木夸赞道。 娶妻最主要的,便是为自己的儿子寻的个能够贴心服侍,知冷知热的人,江映雪对自己都可以这般周到,想来若是服侍起峰儿来,也是不会差的,如果——她愿意的话。 那当然了!不然谁会嫁给那个变态自恋狂! 张木心里是这样想的,表面上自不会这般说。 “娘言重了,映雪不过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他的,映雪愚笨,倒是也帮不得什么忙。只是感慨自入府以来,娘与奶奶都对映雪处处照拂,多加约束,教会了映雪许多。爹爹虽然常日卧病在床,却也是处处想着映雪的,映雪都知道。如今爹爹已然逝去,映雪不想再见娘与奶奶日夜啼哭,伤心流泪了。” 张木眉头微蹙,与林夫人细细说着:“爹爹在世之时,为了怕把病气过与我们,不让我等常日近身侍奉,以至于到现在,映雪都未曾好好为爹爹尽一份孝心。再算上对娘,对奶奶的亏欠,映雪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怎的这样说,你是我林家的儿媳,我与娘不护着你,难不成还要终日罚你不成么。你爹爹也不是不通事的,他既做了那样的决定,便不会责怪于你,你也莫要想太多了。若真是决定自己白白吃了林家的食粮,又愿意帮我的忙,入府处事的话,等这段时间平复下来,不日我便教你打点林府的事宜。” 林夫人见张木自责,于心不忍,对张木好言规劝道。 “岭儿还未娶妻,这林府的事情,本就该由你这少夫人练习着上手了。为娘我年事已高,怕也是撑不住多少年月,正好你聪慧机灵,如若是愿意,那自然是极好的,我也能落得清闲。” “映雪愚钝,怕是这府中之事,一时半会儿的也学不来。娘若是不嫌弃,映雪自当尽力。” 张木听林夫人这话,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 打理府中之事?自己连自己家里的那点破事还打理不好呢,哪里有这份心思去整理这么多的人,且各个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张木自小便是闲适安逸的性子,吃穿不愁便再也没有大的抱负了,如若是被人猜到了雷区,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称霸一方”的事情,张木真是想想都觉得头疼。 张木在心里一阵子挤眉弄眼,额头突突突跳个不停。 真不如一塔罗牌抽死自己得了! 但林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自己又不好意思推脱。 第093章 唉…… 张木不由得静静一声叹息。 怎么说现在自己确实也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少夫人,无论是协理林夫人打理府中事务,还是要帮衬着在外奔波的夫君,本都是分内之事。自己又有何名正言顺的理由说不呢。 即使是自称无能,那也得有人信呐。这府中上上下下,这么多爽的眼睛看着自己,又不乏这些颜值和智商都爆表的人,有能无能,是苦衷还是借口,轻易倒是装不出样子的。 既然无法婉拒,便只有先应下来,待到日后事发之时,再挑个称手的借口,实施拖延*了。 然后,再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不定拖到最后,真正的江映雪回来了,真假美猴王可以各回各位; 说不定拖到最后,林煜峰受不了自己的蛮横样子,一纸休书把自己扫地出门; 又或者,是别人看不惯自己这个样子,教林煜峰把自己扫地出门,这别人说不定是林老夫人,说不定是林夫人,说不定是当今圣上,说不定是……林煜峰心心念念的那位——苏姑娘; 又或者,自己再适逢七星连月的天象,一溜烟儿就回去现代了呢……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只要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便有改变的可能。有变数之事,即使自己精于占卜,也未必可以说的十全十美,在当下的情形中能够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未来,便叫它随心而来吧。 “纵然娘有心要教映雪,奈何映雪天资不高,怕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学不来,但是眼前便有一事,映雪想要请娘成全。”张木对林夫人言道。 “哦?何事?你且说来听听。”林夫人便知张木此番前来,定然有事。 “我既是借着爹爹伤病的机缘嫁进的林家,如今爹爹病逝,我这原本的机缘,倒也算散了,且不说我这生辰八字,到底是否对爹爹的病情有所裨益,身为林家的长媳,爹爹生前,映雪未能尽上孝道,映雪想要在爹爹身后,做些应尽的本分。” 林夫人认真地听着张木的言辞,顺势问道:“你想如何做?” “我与爹爹,与林家,也算是与八字结缘,映雪思忖着,也用这相似的形式送爹爹一程。映雪初嫁入林家之时,曾有幸与娘一起同去宝华寺,为爹爹祈福还愿。说来倒是不怕娘笑话,映雪自小便算得上是不务正业的招牌,对于这些繁文缛节,家教体礼,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反倒是对那些所谓‘旁门左道’的东西,看的颇多。尤其是这占卜一事,牵连到玄学的机缘,只教人兴致勃勃,觉得好生巧妙。映雪与娘一起去宝华寺之时,曾有幸见得宝华寺的方丈,与他讨教过一二,不觉受益匪浅。映雪想着宝华寺有如此高僧,若能请得他为爹爹诵经超度,必能让爹爹免受凡尘苦楚,早登极乐。” 张木与林夫人细细说着。 “你年纪轻轻的,倒对这些有兴致。我还以为只有我与你奶奶这般的年纪,才会寄托于这些。你要去帮老爷到宝华寺倒也无不可,来日我择个好日子,咱们一道去,若是见方丈的话,或许奶奶也会同去,且等我去问问奶奶的意思。” 在林夫人看来,江映雪嫁过来不过数月的时间,若真是论起感情来,倒不会有多深的感情,自己这与隔辈的人,自不必说,就算是论上这些日子与她朝夕相处的峰儿,也还有待商榷。她与峰儿两人的感情一直虚虚实实的,叫人放心不下。 即便是这种状况之下,江映雪能够想到要为见都未见过几面的公公尽孝道,还如此费心思,绝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责任。 张木的此番作为,倒是更叫林夫人觉得心安。 不过这儿媳在汴京,依然算是初来乍到,并不熟识,若自己得空,与她一起前去,既是为自家老爷积福,也是遂了江映雪的心愿。林夫人这样打算着。 听张木的言语之间,似乎对于佛学礼法也有研习,不然怎会得到宝华寺圣僧的指点,且受益匪浅,如若真是如此,那想必与林老夫人也是有所相同之处的。 若是娘与映雪能彼此沟通得当,那林夫人自己也就不必觉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可是林夫人的打算,到底是林夫人自以为的想法,摊到了张木的身上,张木不自觉一怔。自己本就是要一个人去的,只不过现在顶着江映雪的身份,林家少夫人的头衔,随随便便出府,终是不好。若是叫奶奶知道了,保不齐又是一顿责罚。这才来讨得林夫人的同意,好叫自己此行能够名正言顺。 可谁知林夫人太过妥帖,张木这好不容易寻得的借口,叫她这么一说,倒是惹了麻烦了。 如是带着林夫人和林老夫人一起,那保守估计,容姑姑和芳姑姑都会跟着,少说就无端端余出来了四人。人多眼杂的,张木觉得到时候自己做起什么事情来都不方便。 更何况,张木此行的目的,远不在于去安抚林老爷的在天之灵。 “爹爹过世,府中之事,事无巨细,皆是由娘亲自操持,虽说官人和二弟在时时在侧,有所帮衬,但最操心费力的,终归是娘。娘若是再要这般劳累下去,怕是会身子不爽。奶奶年事已高,近日更是爹爹的事情伤心不已,过于操劳,映雪想着,这等事情,心意比行动更重要。娘对爹的情谊,奶奶对爹的心思,爹在天有灵,一定会知道的。依照爹爹的性格,定然也是不愿意太过于兴师动众的。所以映雪想要毛遂自荐,独自前去,只是不知道,娘能不能够放心的下映雪。” 林老爷在病重之时,便鲜少叫人前来探望,为的就是不给旁人添麻烦,而按照他的意思办的丧礼,也是简之又简,如若林老爷当真是在天有灵,也定是不愿意费人力费精力地教人去为他做这些。 林夫人跟在林老爷身边这么多年,张木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她自然也懂。只是叫自家媳妇独自出门,林夫人总觉得是有不周到的地方。 “我怎的会放心不下你,你聪明又机灵,如若愿意去办,那自然是好的,我不过是怕你初来乍到的,若是到时候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好言说。你既执意要去,我便应了你去便是。可莫要多想。” 林夫人本是出于关心的好意,但见张木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再想到自己方才的话,怕是教张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不认为她有这独自处事的能力,方才要陪同前去的。 既然张木坚持,若是她真的能够在事事上帮衬着自己一些,自己也倒是不必这么辛苦,素日老爷不喜喧闹铺张,但这是自家儿媳的一番心意,也是不好拒绝的,林夫人索性应了张木。 “娘若是觉得我一人出行会有不便,倒不如叫芳姑姑随我一同前去,芳姑姑一直侍奉在娘身边多年,办事自然是妥帖的,有芳姑姑在,娘也可安心了。只是芳姑姑一直是娘的贴身侍婢,不知……能否遣与映雪一用呢。” 张木看了看林夫人,又瞥了瞥芳姑姑,对林夫人提议道。 林夫人方才的迟疑,倒是给张木提了个醒。自己只当是一个人行事方便,不用顾忌有人在时候的许多事宜,但自己何止是来汴京时日不多,根本来到这个朝代的时日都不多,万一自己有何不通之处,做错了什么,也没的个把门在一旁帮衬着自己。 自己的性子,张木还是清楚的。自己虽然从未想过要主动去惹是生非,但是却好像总是能够惹出祸端。林家又在处在内忧外患的节骨眼儿上,若真是出了什么事,给那些小人落的了什么把柄,张木也是不能饶恕自己的。 自己这样出去,林夫人不放心,怕要是林老夫人知道了,那更是不放心的。林老夫人诡计多端……哦不不不,足智多谋,说不定一个眼神,便把容姑姑指给了自己,为自己一路保驾护航,那可不是要了我的亲命了…… 同为仆人,同为林家正主的仆人,芳姑姑虽然比不得容姑姑那般的资历,但也是在下人们中数一数二的,初次出行之时,张木便受了她所赠香包的恩惠,可见其待人体贴,办事细致。若是非要在府中挑出一人来与自己同行,芳姑姑自然是上上之选。 而张木选择仆人来代替他们的主子,自然也是因为自己是主子,回头要是办起事情来,随口找个理由把她们打发了便是,但如若是林夫人或者是林老夫人,自己就不能这般随心所欲地打发了。 “这有何不可。” 林夫人的本意,是要随张木一同前去的,可张木似有难言之隐,不愿让自己随同。林夫人也不好太过专横,违拗她的意思,无端端地,教她与自己心生间隙,觉得自己不够信任她,瞧不上她。 可说实在的,对于张木自己孤身前去,林夫人也着实担心。 正踌躇之时,刚巧张木提出,要带着芳姑姑一起,芳姑姑是跟随林夫人多年的老姑姑了,林夫人对她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如此周到的安排,顺了张木的心意,又可让林夫人宽心,也不必担心婆媳二人心有怨怼,林夫人拍手赞成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有意见呢。 林夫人侧过头便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芳姑姑唤了一句,“慧芳。” “是。”芳姑姑往前走了一步,低头应道。 “你明日便随少夫人一同前往宝华寺吧,可要好好地护着少夫人周全。”林夫人对芳姑姑吩咐道。 “是,夫人。”林夫人的话,芳姑姑自然是要听的。 林夫人略微思考了下,又继续对芳姑姑叮嘱道:“待会儿你先去把明日需带的东西打点着,告诉车夫一声,好好准备,莫要叫少夫人多操心。” “是。” 林夫人的意思,是要叫芳姑姑把能替张木办事情都给办了,张木最重要的,便是那一副对林老爷的心意,其他的倒是无关紧要。芳姑姑跟随林夫人处事多年,做起这些事情来,倒也是得心应手。若是单单叫张木自己去筹备这些事情,怕是要过上一个月,才能出发了。日子过了,那再去诵经祈福,倒也是没了原本的意义。 “多谢娘成全。”张木屈膝对林夫人行礼言道。 低头的瞬间,嘴角轻松一笑。 有人帮自己收拾准备着,说不定还可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张木自然是高兴的。 此次宝华寺之行,香儿作为自己的陪嫁丫头,自然是要形影不离跟着的,好在香儿跟自己是主仆一心,自是不必刻意提防着,还能顺势帮衬上自己一把,不叫芳姑姑碍了自己的事情。 张木觉得从事发之前来看,此次行动,堪称完美。 虽然不知道后事将会如何发展,会不会如自己所料的顺利,张木还不能够确定,只是暂时地先松下一口气罢了。 第094章 芳姑姑跟着林夫人的时日久了,帮着张木打点去宝华寺祈福出门的事宜,还是得心应手的,或许林夫人也在在其中帮衬了许多,张木虽然是策划人,但却像是个甩手掌柜似的,落得个清闲自在。林府这边刚把东西给置办齐全了,那边张木便提议,可以出发了。 “怎的这样急?”虽说这府内比不得宫庭,规矩森严,但因为林府终究不是一般人家的小门小户,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是要提前做好规划的,更何况是这等有关死生神灵的大事,定下日子待准备妥当之后,还须再细细掂量,怎的就说去便要去了呢。 听到张木请求出府的言辞,林夫人把自己的视线从正在清算着的账本上移开,抬起头来对张木问道。 “其实这事儿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只是爹爹这也已经走了些许时日了,映雪怕去的迟了,落在外人的口里,未免会说闲话,揣度着映雪此行无非是去做做样子,而并非真心要为爹爹祝福。此事若然追究起来,势必会牵累到娘,说不定也会牵累到奶奶。不光是几日的光景,倒不如早些前去,反正都是一样的。”张木对林夫人建议道。 张木这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并非全然是危言耸听。 以林老爷逝去前的身份,找宝华寺的住持为之诵经,本算不得过分,可原本按照林老爷的性子,这祈福之事是不必做的。所以林夫人除了简单的丧礼布置之外,并未安排其他,林老夫人也并无此意。 林夫人之所以应了张木的意思,也不过是感慨她一片孝心,如若不应,岂不是白白教人家的赤诚热血丢进了冰窟窿里,这也是张木第一次提出来此等大事。 既是在做与不做之间,林夫人倒不如应了,好不教张木觉得寒心。 这是林夫人的想法,但若要叫旁人看了去,却指不定要传出怎样的闲言碎语来。 诚如张木所言,林老爷的丧礼都已办完,这才准备准备派儿媳妇去诵经祈福,还不是兴师动众的超度,只是简简单单的形式,未免显得寒酸而又敷衍。 张木只是个儿媳妇,万事做不得主,无疑是个听话办事儿的命,做主的自然是万年媳妇熬成婆的林夫人。林老夫人年事已高,林府之事早已鲜少过问,所以即便是张木自己的提议,外人也会把这“肇事之人”的头衔加注在林家当家做出的林夫人的头上。 林夫人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也就须得担起多大的责任,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也正是这个理儿。 因而此事若有不妥,张木或许可以照样活的自在,惹人非议的,恐怕是林夫人。 而林老夫人虽是年岁大了,却好歹也是健在这世上的,若是由得自家儿媳“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无疑也会引人闲话。 张木所言不无道理,既是早晚都要去做的,倒不如赶早不赶晚。反正也是安排的差不多了,只是众人习惯了要推迟几日,以保妥帖罢了。 “如此,便依了你的意思,你且去吧,若是有事,莫要自己强撑着,要懂得见机行事,遣了慧芳或者是香儿来回府禀报。”林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既然这事是张木操持的,那索性就都了她的意思了吧。 张木虽的一腔热血,但是做大事上,若是肯在意,也是个有分寸的主儿,芳姑姑与香儿也都算是妥帖又机灵的仆,林夫人也算是稍稍安心一些。 “是,映雪明白。” 江映雪回了林夫人,便带着香儿与芳姑姑上路了。 可是这人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自己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姑奶奶。” “姑奶奶。” 见林素之也恰巧从自己所居住的客房方向朝门外走,芳姑姑与香儿连忙低头行礼。 而张木听见这二人的声音才注意到林素之,刚想要屈膝行礼,便被林素之的话给打断了。 “哟,这么大的架子,我还以为是娘要出行了,怎的是我那刚入府不久的侄媳妇儿。可当真是新人招人疼啊。” 林素之都不拿正眼瞧张木,只是见她身边跟着自己的婢女,这倒也罢了,怎的还用起了慧芳。慧芳可是自己那位大嫂的贴身侍婢,按理来说,一般人用都是用不得的,这倒不是有明文规定,但也算是约定俗成,这“江映雪”不仅是用了,还要带走,可见自己那位大嫂是有多器重她的这位长媳。 再看看这后面跟着大包小包理着的仆人,和停在府门口早就已经候着的马车。端详回一穷二白的自己,可当真是天壤之别。 自己从出生之日起,便受尽冷眼,未出阁之前,大娘便常有训斥,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嫁,本以为可以为自己挣得一个宽松的好前程,却不想自家官人又是个不得力的,叫自己更加生气,回到娘家亦是抬不起头来,到头来,却还不如个出入府的小丫头来的气派。 你愈是这样被人高高在上地捧着,我便愈是要看看你摔下来的滋味。没有了神圣的光环,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的命还能有多好。 自己还没来及给林素之请安,就被她先发制人的一番刁难,张木倒是觉得高兴。 不用低头喊她可是正好! 张木在心里暗暗冷哼一声,每次自己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婶婶的时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本就是招人讨厌的主,还时不时地捅咕自己两句,谁要待见这样的人。 那冷嘲暗讽之中,不就是觉得自己好福气,走到哪儿都有这么一大铺子的人,反观她这一身轻闲,孑然一身的样子,未免显得可怜。 而奶奶提前就吩咐过,“她乃自家之人,万事不必与她拘束。” 这话明理的都知道,是在暗里给林素之脸子看呢,因为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大家尽可以各做各的,根本不用理会于她。“自家人”这三个字,听起来倒是好听,只可惜却并非原本的含义。 有些人的红眼病简直不要太严重,我偏偏就要这般在你的面前招摇,气死你气死你! “你们且都去收拾收拾,我与婶婶说几句话便出发,你们别误了我的时辰。” 张木并未直接与林素之言语,反而是端起了林家少夫人的架子,对着身后的人一阵吩咐。 “是,少夫人。”下人们应了一声,便把东西往车上装。 你看不惯我被众人簇拥的样子,我却偏偏要叫你看个够。 略略略略—— 张木恨不得对林素之吐着舌头一阵嘲弄,然后再看看她急的直跳脚,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只可惜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断然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来为自己解气。 见下人们都行动了起来,张木这才重新把视线移回到林素之的身上,眉眼轻笑地低头对林素之言道:“婶婶说笑了。映雪此次是为爹爹祈福,所用之物也是看在爹爹的份儿上,若是有所缺欠,岂不是薄了爹爹的情分,薄了林家的面子。若是单单为了映雪自己,那映雪是万万不敢的。莫说是娘不会答应,奶奶更是会责罚映雪的。相信奶奶的脾气,婶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林素之半抬了下眼睛,瞥了眼自己眼前这个眉眼带笑,嘴却似刀的女子。 张木把自己此时的光景归结于在给林老爷长光,林素之批评晚辈,无可厚非,但若是再出言,便是对林老爷不敬,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再加上这妮子最后还晓得用林老夫人来压制自己,分明是在跟自己炫耀。 林素之不动声色地提了口气,没好气地对张木道:“你若是当真为我大哥祈福所去,倒也就罢了。只怕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时之间说不过自己,便随便给自己扣上了这么个子虚乌有的帽子。若是旁人,或许张木也就在心里扎扎小人,转身走掉便算了,可谁让这是林素之,张木若是由着她胡言乱语,还指不定以后会传出什么样子难听的事情呢。 她要在自己面前占上风,自己便就要狠狠地踩她。张木平日里不往心里记仇的性子,可也是分人的。面对这样无端招惹自己,无理搅三分,倚老卖老的活物,张木可是分分钟没了好脾气的。 “婶婶当真会说笑,方才还在教诲映雪,声势浩大,颇有兴师动众,铺张浪费之嫌,怎的这一转眼的功夫,便又要疑心映雪此番别有用意呢。映雪自知不是一见便叫人喜欢的人,但婶婶这口中,‘见不得人的勾当’,映雪可是万万担当不起。 真是可笑了,方才还言道,自己这声势浩大,这转身便揣测自己要去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分分钟打自己的脸啪啪啪。你家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会这么明目张胆,大庭广众的啊! 张木偷偷地转了转眼睛,努努嘴,动作幅度都非常细微,细微到极难让人发现。 会突然多动症发作似的,也是缘于张木其实有点儿小心虚—— 我只是要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已,但绝对不是勾当…… 张木自己安慰着自己。 第095章 “映雪此番乃是请了娘的话,奶奶也是知晓的,前去宝华寺为爹爹祈福,若是这也算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映雪当真不知要如何自处了。只是殊不知,婶婶今日出行,又是所谓何事?” 自己此次奉命前去,若真是做了什么勾当,那林夫人,林老夫人,可都是同案犯了。难得的是,这林家的婶婶与自己几近同时出门,若自己是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又能有什么正经的事情。 林素之瞥了张木一眼,冷哼一声:“哼,我是你长辈,虽不是嫡出,却也轮不到你一个媳妇来过问我的行事。” 林素之并未理会张木的问话,但是张木却在观察之中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闪躲之意。 张木自然知道林素之不会对自己言讲,此事无关乎她的面子,而是实在不可对外人道,尤其是自己。 昨夜张木再次开塔罗,为林素之占卜了一下,从塔罗牌意显示的来看,她应该是在短期内就会出手,也正因如此,张木才会如此着急地提议林夫人早点让她前去。 “婶婶误会了,映雪并非要打听婶婶的行迹,想要分辨一下,在婶婶的眼中,何为‘见得人的勾当’,又何为见不得人的勾当,映雪受教之后,以后定当行事更加谨慎,也好不教婶婶替映雪着急不是?” 塔罗占卜不出林素之究竟要在何时何地,去见何人,见何事,但张木却占的出此事的意义与走向,结合林素之平日的言辞来看,不难理性推论的出来。 分明是在布置着想要从最薄弱的自己开始下手,再慢慢地拉下来林夫人,说不定把林夫人拖垮了之后,林府的产业还能有她的一席之地。这如意算盘倒是敲的响当当,只可惜,自己不是江映雪,林素之算计错了对象。 她自己工于心计,倒还好意思随意指责旁人。 “你有空受我的教诲,我却没有功夫去教诲你。”林素之与张木倒是出其的对脾气,那便是见面之后,就谁都瞧不上谁。 “那便是映雪没有这个福气了。只是恕映雪多言一句,映雪不求婶婶对映雪刮目相看,只是映雪心中是十分敬重婶婶的,奈何映雪愚笨,竟不知是这些时日当中,哪里吃罪了婶婶,倒教婶婶这番看不上映雪。” 张木一脸狐疑的样子,认真地端详着林素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林素之也不管张木那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嘴角轻撇,冷笑着走近了张木几分,对张木低声言道:“你且继续巧舌如簧,只怕到时候,娘可容不下你这张嘴。” 张木低眸浅笑,对于林素之的威吓显得波澜不惊。 不知林素之是对林老夫人心中的积怨太深,以至于看不清楚林老夫人的脾气秉性,还是压根儿就是天生愚钝,没有看人的天分,即便是跟林老夫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却依然没有摸清楚林老夫人的性子。 “映雪愚钝,既为到时候,那便且到时候再看吧。”张木不卑不亢地言道。 “怕只怕,你等不到到时候了。”林素之也毫不示弱,继续对张木施压。 只要等自己请的高人一到,我倒是看看你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到几时。 “婶婶的话映雪不明白,映雪只知,自己是林家长子林煜峰,明媒正娶回来的林娘子,婶婶既是奴家官人的婶婶,那便是映雪的婶婶。只要有婶婶在一天,映雪自当恪尽本分,奉陪到底。”张木把后面几个字咬的很重。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林素之瞪圆了眼睛,盯着张木,恶狠狠地低声言道。 张木嘴角微微扬起,轻笑一声:“映雪奉命要出去办事,也怕耽搁了婶婶的时间,便不陪婶婶聊天了,只愿得来日方长吧。” 说罢张木对林素之行礼言道:“映雪先告辞了。” 张木未等林素之开口说什么,便直接自作主张地把背影留给了林素之。 而张木也已经行完礼,纵使知道张木是故意对自己这般不敬的,林素之也不能言语什么,只得自己偷偷地闷哼着。 见张木转身欲走,芳姑姑与香儿也与林素之低头行礼,随张木一同离开了。 “少夫人。”马夫见张木出了府门,连忙迎上,对张木弓着腰唤道。 “少夫人怎的与姑奶奶说了这样多。”香儿搀扶着张木上了马车,又搀着张木坐下,趁着空档与张木轻声说着主仆悄悄话。 “你也知她不是个好招惹的,我说与不说,并不能改变什么。她该埋怨依然会埋怨,该找我的岔子,依然会找。既然左右都是个错字,我何苦要憋屈着自己,说出来哪怕是图个嘴上痛快,也是痛快。” 若是自己乖巧一些,林素之便能够饶过自己,那自己也断然不会趟这趟浑水。可现在既然已经深陷其中,自己又不曾亏欠于她,何苦要给她赔那份笑脸。 “只怕是说多错多,我看那姑奶奶是有意要与少夫人为敌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张木所言,香儿也都明白,许是做丫头做的时间长了,香儿总觉得还是谨小慎微为妙,树大招风,难保不会招来横祸。 “我知道。”张木清楚香儿的顾虑,对香儿轻声应道,叫香儿放心。 她若是不未雨绸缪,担心林素之会对自己出手,张木也就没有必要费尽心思混出府,前往宝华寺走一遭了。 “走吧。”见人都已经坐好,东西也都收拾妥当,芳姑姑对马夫吩咐道。 “驾!”马夫手里的缰绳一抖,马车便向宝华寺驶去。 张木坐在车子里面,随着马步的节奏而跟着颠簸着,正如她忐忑不安的心境一样。 马车到了宝华寺,香儿搀扶着张木下了车。因为已经提前派人来报过信儿了,所以宝华寺的师父们也都准备好了。只等张木一到,事宜便可开始了。 张木端端正正地跪在一旁,眼神波澜不惊,芳姑姑与香儿一右一左分别跪在张木的两侧。遵照林夫人的吩咐,一切从简,故而在场的除了要帮忙诵经的几位宝华寺的僧人之外,便唯有张木,芳姑姑与香儿三人。 林老爷的棺木已然下葬,所以张木此次带来了林老爷生前的衣物搁置于案台之上。几位高僧按照礼节诵经。 张木虽是听不懂个师父们最里面念念叨叨的在说些什么,但也是凝神静气,不敢有所怠慢。 仪式结束之后,宝华寺的住持双手恭敬地捧着林老爷的衣物,交与张木的手上。 “阿弥陀佛。” 住持低着头递与张木,张木起身,亦低着头接下,随后侧过身递给了迎上来的香儿,再对住持恭敬致谢:“有劳师父了。”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贫僧这里有平安符一枚,特意赠与林府。望林老爷早登极乐,林府一派祥和。”住持对张木稽首说着,身后的小和尚递上来了平安符。 想必是素日里,林家没少与这宝华寺贡献香火,因而住持才借此机会赠符。既是住持亲自所赠,想来也是开过光的。有用的没用的倒是不打紧,到底是住持的一番心意。 “多谢师父。”张木接过平安符,看了看,微笑着对住持言道,“师父佛法高深,想必一出手,便是难得的好物,若是今日得空,小女子当真想要好好与师父讨教一番。” “阿弥陀佛,施主谬赞了。我佛光辉普照,佛法博大精深,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参透,贫僧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住持谦虚地对张木答道。 “奈何今日多有不便,我就不叨扰师父了。”张木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芳姑姑所站的方向,有有些遗憾地对住持言道。 住持并未多言什么,张木便低头向僧侣们示意了下,转身离开了。 芳姑姑与香儿自然是紧跟着张木的。住持则稽首着送众人离开。 到了宝华寺的出口之处,张木故作轻松地呼了口气:“如此爹爹便可早极乐,我便也可安心些了。” “少夫人因觉得自己是为了林老爷的病嫁入林府的,然在嫁过来之后,却依然未能护住林老爷的性命,心中有愧,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的,如今也算是了了心愿了。”香儿跟在张木的身边,见自己的“主子”轻松,语气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言语之间,还不忘随口“编织”着张木对林老爷有多尽孝道。 听着主仆二人这似乎是故意说与自己听的体己话,芳姑姑也知趣地没有插话。 “是啊,叫你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身上乏了。”张木轻笑着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 “这是常有的事儿。少夫人之前赶的太紧,一直都松快不下来,这一下子轻松了,可不就叫之前的倦意,一股脑儿地都涌上来了。”香儿说着,忽然把头转向了,一直跟在二人身边,却并未言语的芳姑姑,笑意巧然地对芳姑姑问道,“芳姑姑说,这可对?” “香儿说的甚是。”芳姑姑也跟着笑,对香儿应道。 “等待会儿,回到了府上,少夫人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香儿给少夫人好好地捏一捏。” 第096章 “香儿小时曾与爷爷学过几日医术,对舒经活络倒是了解些门道,少夫人以前在江府之时,便是夸香儿的手艺好,可解乏了呢。”香儿与芳姑姑打趣儿完,又转过头来,对张木贴心得言道。 “泡不泡澡的倒是不打紧,我就是觉得,想吃点儿东西了。”张木面露尴尬之色,不好意思地揉了柔肚子。 一听张木这话,香儿和芳姑姑都乐了,到底是吃货本性难移啊。 “少夫人想吃什么?”香儿歪着脑袋对张木问道。 “嗯……”张木单手轻轻戳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下,对香儿言道,”上次大少爷带回来的枣泥糕,香滑可口,甜而不腻,这样说起来,倒是也想着了,你去与我买一些来,咱们带回府上。” 香儿一听张木这话,瞬间就愣住了,原本紧跟着自己主子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满脸的惊慌。 “怎么了?”张木一见香儿不对劲,倒不是平日里头的伶俐样子,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站在自己身子后方,落了自己几步的香儿问道。 “是……日前少夫人受了伤,身体恢复之后,清明送过来的吗?”香儿有些不敢相信地对张木问道,连言语都难得的结巴了。 张木微微侧了侧脑袋,深觉香儿的行为甚为异常。 “是啊。”张木对香儿答道。 “香儿该死,香儿不知少夫人会突然念想起来,未曾问询过清明枣泥糕的出处,怕是不知该去何处购买。若是买错了失了味道,怕也是教少夫人生气。”香儿连忙低头对张木行礼,战战兢兢地答道。 香儿记得,前不久,林煜峰从朝堂上回来,带了几分上好枣泥糕,分给了林家的各位,只是不知为何,送给张木的那份儿,是清明偷偷递过来的,还言讲莫要教林煜峰知道,显得神秘兮兮的。 香儿当时便觉得奇怪,既是林煜峰带回来分给大家的,怎的到了张木这里,就变了味儿了。清明只是送东西,又不是窃东西的,如何要这般偷偷摸摸的。 香儿有心要问,但见清明躲躲闪闪,不愿多言,甚至有脚底抹油,恨不得早点儿开溜的意思,香儿便没有再多言。只是默默地接了过来,给了张木。 为人处世之间,须得留有分寸,尤其是在这大府之中。人多,口舌便多,是非便多,有些旁人不愿叫你知晓的事情,你便不问为上,知道的越多,保身的代价便会越大。 香儿一直跟在江映雪身边做贴身丫头,那江家可也是一代商家大户,江映雪又是实实在在的江家千金,香儿须得事事出挑,方能一直跟于身边伺候,自然是谨言慎行惯了的,对于此种不成文的规矩,自是牢记于心。 本就为了怕为难清明,怕为自己招惹是非,然而香儿却未曾料到,今日张木会突然提起当日的枣泥糕。 香儿当时见得清明缩头缩脑的样子,便知这事有蹊跷,许是他背着林煜峰私自做的。如若是为了避着旁人,清明乃是林煜峰身边的小厮,有林煜峰护着,旁人须得给上几分面子,清明倒是犯不着这般畏畏缩缩,故而怕是教林煜峰知晓了,要给他好看。 无论出于何意,有了这好东西,清明懂得分与张木,到底还是对张木好的,对张木好,便是对自己好,所谓主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这个道理。把枣泥糕给了张木,吃下了便再没了“罪证”,清明也可安心了,香儿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事情都过去了,自己又怎么还会无端端地回过头再去问呢。两个人只巴不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自然是颇有默契地缄口不言。 张木今日的突然发难,好教香儿一个措手不及,只得颤颤巍巍地给张木赔罪,生怕主子的脾气上来了,活活地给了她一顿板子,她也便只有受着的份儿了。谁教自己到底是个做奴才的,主人高兴的时候,便能赔上几个小脸,不高兴时受些个气,也是有的,再碰上这等左右为难的事儿,那更是百口莫辩了。 “平日里倒是显得你聪明伶俐的,用到你的时候便又这般无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竟也是看不出我的喜好吗?”张木果然是没了往日的好脾气,一提到吃,张木的性子倒就像是全然变了个人。 有得吃,则大喜,无得吃,则大怒。 “香儿该死,请少夫人恕罪。”一听到张木怒了,香儿连连给张木赔罪,残存着星点希冀,望张木能够顾念平日里的情分,对自己手下留情。 “我若是此次饶了你,下回你可还记得住!我便要吃那枣泥糕,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张木倒是不再感情用事,堂堂正正地端起了主子的架子。 记住自家主子的喜好,想办法投其所好,本就是仆人分内之事,更何况是香儿这般贴身伺候的。说的更深些,本就该连主子周边人的喜好都一道记得,不然怎能伺候得人身心顺畅。若是做不到,那自然是当不起如今的位子,领不起如今的月钱的。 在其位,谋其事,此番本就是香儿失职,张木看样子可不打算轻易纵了她这次。 “这……”没头没脑地被张木下了吩咐,自己着实是不知枣泥糕的出处,这汴京城说大不大,说笑可也是能把自己的腿给跑断了。且不说自己去挨家挨户地打听,就说现在自己跑回府里,找清明去打听,清明此时在不在府中还未可知,即便是打听到了,自己再从府中去铺子里买回来,也不知是要熬到何日何时了。香儿不觉犯了难,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香儿这边没了招,张木也是一脸怒气,丝毫不愿意让步的样子,气氛骤然之间便尴尬了起来。 “少夫人莫气,香儿毕竟还年轻,虽是自从跟着少夫人的,但也难免有所疏漏。”此时芳姑姑果断地站了出来,对着张木一行礼,替香儿求情,轻声言道。 香儿是自己的丫头,想要怎样训斥,也算的上是林煜峰一户的私事,而芳姑姑是伺候林夫人的,若是论起来,算是自己这房之外的人。古往今来,家丑不可外扬,张木自觉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训斥自己的丫头,未免有些失礼,便收起了自己的怒气,轻笑着对芳姑姑言道。 “我们江家的丫头不懂规矩,叫姑姑见笑了。” 香儿是跟自己,确切的说,是跟着江映雪进的林府,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在外,丢的是林家的脸面,但是这在内,便是叫旁人看着江家的人管教不严了。 “少夫人客气。恕老奴多嘴,问上少夫人一句,可是前些日子,大少爷下了朝堂之后,刻意带回来的枣泥糕?”方才芳姑姑一直站在一旁不曾言语,但并不代表着,芳姑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相反,芳姑姑倒是把张木来来回回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说起这枣泥糕,芳姑姑自然也是有印象的,历来林煜峰有好东西带回来,哪里会短缺得了林夫人的份量,芳姑姑是跟在林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是事事打算的妥帖,计划的周详。 若不是好东西,林煜峰又怎的会刻意带回来,所以芳姑姑自然会多问上清明一句,保不齐哪天林夫人想吃,或是林夫人想赠与谁吃,问起来,也省的自己像今日的香儿这般手忙脚乱。平日里自己留意着这些好东西,也是为了帮衬着林夫人,打理林府的产业,衣食住行方面,都要处处留意,步步精细才好。 香儿年轻,事有疏忽,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芳姑姑觉得奇怪的,是张木的言行。 芳姑姑虽然只是下人,却也是老人了,跟在林夫人身边,称不上见多识广,也算得上半个阅人无数。自家的少夫人是个什么性子,芳姑姑到底是清楚一些的,今日仅是为了一桩可吃可不吃的小事,就如此疾言令色地对待香儿,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当初为了香儿,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夫人可是完全无视老幼尊卑,活生生地把容姑姑给教训了一番的。少夫人护自己下人的心,人人皆看得到,怎的此番会突然转了性子,为了一点点小事,自己倒是责骂起了平日里疼惜万分的人,这可也与“爱之深,责之切”也完全不搭边吶。 “正是。”张木对芳姑姑应道。 看样子,似乎芳姑姑也对那枣泥糕有所耳闻,不知她可有何好点子。 “那糕点确实甚好,夫人与少夫人一样,尝过也是赞不绝口,于是老奴便打听了下。少夫人若是不嫌弃老奴动作迟缓,老奴去替少夫人买来便是了。” 香儿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芳姑姑是夫人的贴身婢女,这要是论起来,都是一样之人。芳姑姑之所以现在显得位分略高一些,无非是日子熬的多了,年岁渐长的缘故,容姑姑边也是如此。 如若以后林夫人退居隐世,少夫人媳妇熬成了婆,那香儿自然也是要跟着升的。 许是对未来的自己有恻隐之心,也是为了维护府内主仆之间的祥和,芳姑姑主动请命,既了却了张木的馋意,也好不叫香儿尴尬受罚。 第097章 芳姑姑此番言语,倒是更教张木觉得不好意思。若是能有芳姑姑出手相助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不过芳姑姑乃是林夫人身边的婢女,虽是仆人,但也并非一般的人物能够使唤的了的,这事儿见容姑姑便可知晓。 纵然容姑姑是仆人,但是林煜峰等这正经的主子,都还是要顾及着林老夫人的面子,去敬上她几分的。这事儿算不得什么明文的规矩,也并无人教过张木这些,但这明显的“潜规则”,张木也是略知一二。只是看那清宫电视连续剧里面的太监头子便知道了,那可是一般妃嫔都要笑脸相迎的。 香儿确实不知那枣泥糕的出处,张木也明白,倒是教她在这里罚上三五个时辰,也是无用的。 只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自己比不得宫里人高贵,但好歹也是正经大户人家的主子,在下人面前,自是说一不二的。 方才,张木已然把自己“今日是一定要吃到枣泥糕”的意思给说出去了,现在即使要收也收不回来,否则香儿有错不责罚,罚了却又不作数,以后还如何驾驭得了香儿,其他人若是纷纷效仿,那伺候自己的人可不得反上了天去。 芳姑姑这样提议,自己不好拒绝,亦不好接受,张木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姑姑是伺候娘的人,映雪怎敢劳烦姑姑,倒不如姑姑告诉香儿那处所,教香儿去买吧。”张木对容姑姑礼貌地言道。 “大隐隐于市,凡是这出名的铺子,倒是作坊小,全凭人们口耳相传,集市上又是热闹,门店都差不多,怕是香儿对于汴京还不甚熟知,万一买错了,岂不是费了少夫人的功夫。还是老奴独自前往吧。”芳姑姑对张木言道。 张木敬芳姑姑是林夫人身边的婢女,不敢随意吩咐,芳姑姑却不把自己看的过高,懂得主仆尊卑有别。何况不过是买糕点这样的小事,她一个下人,怎就做不得了呢。既是自己可以前去,倒是用不着其他人了。香儿一个新人,人生地不熟的,再白白耽误了功夫。 “如此,便有劳姑姑了。”自觉芳姑姑所言,也有理,张木便笑着对芳姑姑道谢。 张木侧过身看了看依然低着头不敢起身的香儿,心中又有一想法,便对芳姑姑言道:“要不,叫香儿随姑姑一起,姑姑带她认认路,也能在一旁帮衬着姑姑。” “少夫人此次出行,并未带有过多的佣人,香儿是贴身伺候少夫人的,若是老奴与香儿都离开了,那少夫人便没有人伺候,万万不可。”芳姑姑对张木婉拒道。 这可是林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虽然此次出行简素了些,但身边是不可无人伺候的,且不说万一少夫人有何事找人去办,却找不到的窘况,就是大面上,也是说不过去的。 教旁人看了去,便要说林家苛待长媳,出门竟连个贴身伺候的人都不予,也未免显得林府小气,门楣寒酸。 此番芳姑姑被派来,便是要好好照顾这少夫人的,如若照顾到主子身边的下人都不跟着了,拿自己此番可真是有虚此行了。 “到底是跟在娘身边的老姑姑了,想必与娘待的久了,也是随了娘的性子,事事周全妥帖,映雪倒是比不得姑姑了。” 自己提出来的两个主意接连不否,张木倒是也不生气,反倒是觉得芳姑姑字字珠玑,也全都听了进去。这若是换个旁的说法,凶巴巴地指责张木一番,只怕正在气头上的张木,也是听不进去的,说话,除了内容,也要讲究分寸。 张木不自觉地夸奖起了芳姑姑,虽有夸张,但却又是真心实意的。自己是个马大哈,张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以后若是想要平平稳稳地走下去,怕是要多与这些老人儿们,好好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自己还没能够回到现代社会,可不能在回去之前,便先叫比自己早生了好几千年的老祖宗们给弄死了。 张木可不想死,她还没有获得人生的意义,还没有交到男朋友,还没有吃到肉…… “老奴不敢。少夫人千金贵体,怎可与屈尊与老奴相较。老奴不过是在这世上多活了几日,少夫人年纪尚轻,便显得老奴妥帖了,少夫人若是到了老奴这岁数,自然是要比老奴强上百倍,千倍的。”芳姑姑听的张木赞美,连忙推辞。受的自家少主子的这般赞誉,岂不是要折煞了自己的寿数。 尊卑有别,容姑姑教过自己,张木便也没有再言讲什么,对芳姑姑吩咐道:“好,那姑姑便快去快回吧,我在这儿等着姑姑。” “是。”芳姑姑屈膝对张木行了礼,便先张木与香儿一步离开了。 见芳姑姑离开,张木还是回过头,忍不住对香儿抱怨道:“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对自己的主子都不曾用心,以后可有的你受了。” “是,香儿知错了。”芳姑姑越是妥帖,倒是显得香儿越是马虎,不尽心。香儿低着头,连认错的气力都不足了。 对着芳姑姑的背影训斥完香儿,张木一直端着身子目送着芳姑姑离开,乍看之下是礼节,但细细看来,张木确是在观察。 待芳姑姑的脚步渐行渐远,张木看着芳姑姑的目光也越来越远,脖子也跟着越伸越长。 “芳姑姑似乎走远了。” 张木嘴里小声念叨了一句,同时长颈鹿般的脖子还不住地左右晃荡扫描了两下,确认芳姑姑是实在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那反推之,自己也就完全消失在了芳姑姑的视力范围之内,断然不会再突然给自己杀一个回马枪。 “嗯。”听着张木的话,香儿也是轻轻踮着脚,顺着芳姑姑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对张木轻声应道。 可算是送走了一尊大佛,张木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表情骤变,对着香儿宠溺地笑笑,拉着香儿的手殷勤地说道:“可苦了你了,我的好香儿,此番叫你受委屈了,若是此劫能平安渡过,我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香儿也对张木笑道:“少夫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够帮衬上少夫人,是香儿的福气。” 香儿知道张木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也是为了林府。如若张木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便是被林素之成功了第一步。这一个口子一旦被撕开,顺着这口子划下去,定然是把这屏障毫不费吹灰之力地给扯掉了,林府必然受到重创。 而无论是张木遭到灭顶之灾,还是林府岌岌可危,自己作为下人,都会被殃及池鱼。张木在这府上,又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知道,且参与了提嫁一事之人,自己与张木也算是惺惺相惜。故而于情于理,香儿都没有不帮张木的理由。 更何况只是被张木说道几句,一个做下人,这又有何不可。 即便知道香儿不会往心里面去,张木还是对香儿感激有加的。全是自己为了摆脱芳姑姑的监视,而没事找事,胡乱诌来的借口,香儿并无错处,却因此而受到自己的刁难,张木的心里终归是过意不去。 那日与林夫人请命之后,为安抚林夫人,张木主动提出要教芳姑姑跟着自己,实属权宜之计。回房之后,张木便与香儿两人商量着如何让芳姑姑不跟在自己的身边,却又不会教她生疑。 芳姑姑既然能够服侍在林夫人身边,自是有她的过人之处,恐怕察言观色的本事,并不比谁少上半分,稍有疏漏,生疑的可就不只是她,而是林夫人了,张木与香儿须得小心谨慎才行。 商量来商量去,张木便与香儿合伙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时间仓促,这计划自算不得完美,但却实实在在地可以名正言顺地遣走芳姑姑。 纵使芳姑姑疑心张木这脾气来的怪异,不似平常的样子,也无法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 好不容易遣走了这个“心腹大患”,张木自知要抓紧时间,便神色匆匆地对香儿说了句:“那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好,少夫人小心。”香儿也不与张木多言,只是郑重其事地叮嘱了张木一句。 张木点点头,便警惕地转身往回走。 香儿则是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帮张木放着风。 循着方才的踪迹,张木回到了之前为林老爷诵经祈福的现场。本是对路不甚熟悉的,但因自己一定会回来,且唯有这一次机会可以回来,张木可以在来时,方才离去时,都仔仔细细强迫自己去记,却也当真是记住了。 果然,自己平日里还是太懒了,事事都不愿意走心,所以才显得略蠢么…… ***************************** “阿弥陀佛。”张木一进门,住持便行稽首礼,似已经再次恭候多时了。 “师父有礼。”张木连忙回礼。 “师父可是特意在此处等我?”张木抬起头来毒主持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方才言道,若是今日得空,想与贫僧探讨佛法,只是多有不便。施主所言之时,看了看身后,便又回过头,看了看贫僧。贫僧猜想,施主恐是对佛法饶有兴趣,要送走身后的姑姑之后,再回过来,与贫僧言讲一二。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施主对佛有兴致,是好事,贫僧自当恭候。” 张木当时细微的动作确是对住持私下的暗示,有芳姑姑在,张木不敢明说,只得用如此轻微,却也看起来并不奇怪的动作告诉住持自己的意思。 只是住持道行高深,从表面上来看,张木也分辨不出来,住持到底是懂得了,还是未懂得。住持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也不像常人那般喜欢察言观色,更像是荣辱不惊,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周围一切皆了然于胸,却又与他无关的样子。 即便是住持懂得了,会不会买张木的账,张木的心里也是没底的。 此番住持在此,似乎是在等自己,但若不是,亦说得过去,为了小心,张木还是先试探了下。 “凡事皆瞒不过师父。只是我今次来,怕是要让师父失望了。”住持果然未叫张木失望,然而张木却听的,住持是以为自己要研习佛法,不由得面露尴尬。 “施主请讲。”住持倒是依然和颜悦色的样子,无喜无悲。 “数月前,我曾与自家婆婆来宝华寺为公公祈福,与师父和师父的徒儿有过误解,不知师父可还记得。”说来,张木便更觉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就是自己贸然挑衅为始,最后以自己愚昧无知而收场。若不是为今日之事,张木巴不得再无人记得当初,但如今,若是住持记得,便可节省自己不少时间。 “阿弥陀佛,施主气度颇有不同,贫僧自然记得。”住持回道。 宝华寺自开寺以来,香火鼎盛,门庭若市,而来往之人虽众多,恐怕都不曾有像张木这般大胆,敢与僧人正面叫嚣的人,即使心有疑惑,也会碍于神灵之威严,不敢多言。 更何况,张木的身份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林府的少夫人,更是因为她本人。住持当然记得。 而住持并不会因那次的鲁莽而迁怒于张木,一是因为出家人慈悲为怀,自不必说是得道高僧,二是,住持深知张木之所以会冲撞于僧人,完全是出于善念,这本是值得赞赏的事情,在住持看来,倒是不值得教张木尴尬。 “我身份特殊,不便经常出府,今日特意得空前来,是有大事求师父相助。因没有多余的功夫可以耽搁,小女无法与师父探讨佛法,此次来,小女只求师父一卦。”张木对住持言道。 然而住持只是低眉听着,却并未搭话。 “我知道是自己冒昧,宝华寺是圣殿,师父是住持,是圣僧,自是高人当中的高人,菩萨之前自有为众生解签的僧人,并非是小女信不过宝华寺的僧人,只是小女与旁人不一样,不敢随便作此赌注,只得前来求师父,为小女解惑。” 第098章 住持之所以为住持,必然有过人之处,而无论在何处,高人都不是随随便便可以为人效劳的。宝华寺已有专门解签的僧人,张木如此直接地越级而入,恐遭人非议。一是不敬重住持的身份,二是对那专门解签僧人多有冒犯之处,未免显得瞧人家不起。 张木也不是不知自己此番冒昧,然却偏偏执意如此,实是情非得已。 “而小女与旁人有何不同,师父一早便知。” 张木非当地人,甚至非当代人,此事万不可为外人道。即使是自己身边最近的亲信香儿,也只知自己并非江家千金江映雪,仅此而已。 那解签的僧人是有些本事的,张木在陪同林夫人一同寻他解签的时候,便见识过,但那人的功底到底有多深,自己尚不知情,贸然前去求助,若是惊吓到了人家,或是那僧人的口风不稳,怕是要大事不妙的,所以为求稳妥,哪怕是不合礼数,张木也只得直接找确信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为自己解惑。 初见住持之时,住持便已点明张木的身份,并指点了一二,张木记忆犹新。 虽说张木平日里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其实扛着这么大的秘密在心里面,却是无人知道她的苦。 有些事,默不作声,并不代表毫无知觉,多是缘于无能为力罢了。 有住持一人得知张木之事,张木也自有惺惺相惜之感。 张木是个懒人,就算有幸能够遇的百分之百值得信任之人,这从头到尾的事情,却也是懒得细细解释与旁人听,更何况连她自己,对于如何走到今日这番田地的,也尚且都云里雾里,一知半解的,又要如何与旁人细细说来呢。 张木有意要求住持,但对于住持是否肯施予援手,心中本无底。 人说佛家之人,慈悲为怀,可是张木所求之事,必然是损人利己的,既是慈悲为怀,理所应当对众人平等皆慈悲,故而张木不敢断然确定住持是否愿意相帮。 越级而来已实属冒昧,张木不敢多言,只点到为止,翘首盼着住持会是怎样的意思。 “施主费尽心思,意欲何求?” 住持一开口,便叫张木的心放下来了一多半。即便住持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但对于张木而言,已然觉得甚是安慰了。 “求己身之命,求林府之运。”张木铿将有力地对住持言讲道。 住持并未接话,而是转过身,朝香案前走了几步,对着供奉佛像微微拜了拜,又言道:“施主亦是精通占卦之人,何苦又求于人呢。” “师父此言差矣。我虽对占卜略通皮毛,然而师父亦是占卜高人,自是知晓,占卜最忌讳掺杂私情私事,与自己占卜,难免心有杂念,影响实数,况且我资历尚浅,万不敢与师父相较,今日之事于小女,于林府,都关系重大,还请师父不吝赐教。”张木低头对住持行小礼。 张木虽不知详情,但想来住持即便道行高深,也不会随意插手凡尘之事。自己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不敢奢求住持一定愿意相助。 但又因自己与其他人,与这里的人,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张木还是残存着希望,住持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住持依然未曾言语,张木也未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候着住持。 住持沉吟了片刻,转身对张木言道:“罢了,我与施主初次相见,便是替我徒儿解围,是当日施主慈悲,饶我徒儿诳语之戒,今日你与我有事商讨,亦是缘分,我理当替施主解围。” “师父如此说,便是答应了?”张木喜出望外,连忙对住持行大礼,“小女多谢师父慈悲。” “阿弥陀佛,师父快请起,出家之人怎当的起施主如此大礼。”见张木对自己如此正式,住持连忙稽首行礼,把腰弯的很低。 张木自知自己激动过头,连忙起身,冲着住持微微傻笑了一下。 “施主且随我来。”住持说着便起身离开。 张木也随着住持缓慢平和的步伐,来到了住持的禅房。 虽说是住持,但这禅房却是朴素到不能再不朴素了。 不大的屋子,只在当中处搁置了几个蒲团垫子,面对着的,便是用毛笔规规矩矩书写,装裱起来的大大的“禅”字。 在房间的一隅,搁置了一个长方形的案台,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些书,不用看,张木也才得到,必是佛经之类。 而一侧,搁置着另外一个相对较短的案台,案台内侧与外侧分别摆放着几个蒲团垫子,案台上摆设着茶水。 住持便教张木引向那一侧。 “施主请。”住持绕到案台内侧,对张木伸手示意。 “多谢师父。”张木低头应道,随即便同住持一起,对面而坐。 “宝华寺并无可口的差点可与施主享用,这是每日我寺僧侣做早课之前,取的露水,掺之佛寺后院之井水烧制而成,怕是抵不上将军府内的茶水,还请施主见谅。”住持一手揽着衣袖,一手亲自为张木斟了一盏茶水。 “师父客气。露水乃是集天地灵气所成之物,井水又接地气,是最自然亲近的,非凡尘茶水可比,若是能饮上一杯,再得师父指点,便是人生一大幸事了。”张木双手捧着住持注入茶水的杯子,轻笑着对住持恭维道。 “施主请用。”住持不紧不慢地把水壶搁置到远处,对张木言道。 张木见住持云淡风轻的样子,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反而改口言:“多谢师父。” 张木端着茶水小啜了一口,然而心里却不似表面上那般典雅。 自己可不是闲情逸致出来游玩,晃到此处,与住持聊聊人生,谈谈理想的。自己可是要赶在芳姑姑回来之前赶回去的,自己的为难之处,住持不会不知,怎的还与自己喝起茶水来了?虽说古人讲究礼节,可他知自己不会拘泥于这些,何苦这般白白耽误功夫。 住持是何意思,张木参悟不透,却又不好言说,只得在心里瞎念叨。 “这茶水虽然简薄,却也算得上是我寺的不俗之物了,饮来虽不觉得超凡脱俗,也算得上是甘甜可口吧,施主以为如何?”住持对张木问道。 “是,细细品来,似有甘甜之感,留于齿间。虽不及茶叶所泡芳香四溢,味浓道郁,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张木随着住持所言附和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只是听完张木言讲,住持忽然双手合十,眼睛微微闭上,嘴里念叨了起来。 张木不明所以,微微偏过头看着住持,自己只是与住持品水聊天,并未有任何越轨之举,何来罪过?是自己的罪过,还是住持的罪过? “施主的舌头当真是不俗,不过是一般的水,施主却能品出这许多的层次来。”住持和蔼可亲地笑着,对张木言道。 听的住持这番言语,张木不觉脸颊有些烧红。 张木虽是现代人穿回去的,按理说,许多地方都比当时的人要强上百倍,只是张木却也不是神,充其量是个进化稍微好些了的人,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譬如,这格调甚高的品茶。 张木只分得出来茶香味的浓淡,哪里分得出有何具体的口感,在她看来,白水便是白水,茶水苦涩之味有所轻重,甘甜甚重的味道,张木还是尝的出来,可是这杯中的水,张木怎么喝却只觉得是凉白开,再加上张木本无心品茶,只小喝几口,哪里品的出个中滋味。 方才所讲,不过是顺着住持的话,把自己能够想到的词语都用上,恭维附和那么一番,好不显得自己其实接不上住持的话,那就没有办法继续愉快地聊天了。 一是不薄了自己的面子,二亦不让住持显得尴尬。 可是被住持那番一言讲,张木便知自己是露了馅了,不觉有些羞愧,自己虽不是出家人,不用守得那不打诳语的戒律,但当下被人戳穿,面子上也是挂不住的。 张木也是无奈,同样都是自己的舌头,怎的对于吃食的口感可以如此敏感,而对这茶水,却是粗枝大叶。 “教师父见笑了。”张木羞愧地言道。 “施主且再来试这一杯。”说着住持便又从案台上拎起另一壶茶水,与张木重新斟了一杯。 有了之前的教训,张木此次尝的更加仔细了些,且不敢再胡言乱语。 “施主以为如何。”住持对张木问道。 方才住持告诉自己,之前的一杯是露水与泉水的混合体,自己才揣度着说出了那几分味道,这次住持一点儿提示也未曾留于自己,好与不好,若是说错了,岂不是又要丢人。 张木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思考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言道:“小女愚昧,不觉得此水与寻常之水有何不同,却又好像有所不同……” “呵呵,有劳施主再尝这杯。” 住持轻笑着把靠近自己一端的杯子轻轻推到了张木的面前,对张木言道。 张木不知住持是何用意,却也知住持自有深意,且断然不会加害于自己,于是便又端起这一杯,小啜了一口。 只是这才一喝,张木就觉得有些干呕。觉得嘴巴里涩涩的,舌头与喉咙都不怎么舒服,似是有未曾过滤完全的砂砾,遮的内腔疼。 “这杯倒也还好,只是带着些许苦涩,味道显怪,像是……”此番还未等住持开口,张木便现行评论道。 事不过三,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张木即知住持此番不仅仅是因为客套叫她饮茶。 张木至今仍参不透住持意欲何为,但这每次饮完便要评论一番的套路,张木倒是摸熟了。 只是张木不好意思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生怕是自己多疑,闹了笑话不说,倒是白费了住持一番美意。 “像是何物?”住持追问道。 “恕小女冒昧,像是……像是刷锅水。”见住持询问,张木不敢有所隐瞒,便试探性地对住持言道。 宝华寺怎么说也是圣僧,又修在汴京,与之打交道的不乏达官显贵,怎么也不会准备着刷锅水与客人喝吧。虽说住持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尊贵,但好歹在外人看来,自己也是林府的少夫人,住持怎敢如此苛待自己。 莫不是这乃什么上等的好茶,只是自己不识货,品不出这其中的好处来。自己素来有些分不清好歹,坐在豪华酒店里,吃着那些五星级酒店的顶级厨师精心烹饪出来的菜品,对于张木而言,倒不如坐在烟雾缭绕,如仙似梦的路边摊前撸串。 物极必反,若说这是上等的好茶,所以与那刷锅水有一拼,倒是也不足为奇,毕竟有不少人把高档酒类视若马尿无异呢,术业有专攻,门外汉终归是门外汉。张木记得宋朝茶道盛行,但是不是从此时开始的,张木却是不知道的。 “阿弥陀佛,是贫僧多有冒犯,还请施主见谅。”听罢张木的言辞,住持对着一脸困惑的张木低头言道。 “师父此话怎讲?”张木对住持问道。 “方才施主所饮,却是刷锅水无疑。”住持对张木坦诚答道。 “呃?”果真是真话往往叫人接受不了,住持的坦诚倒是让张木心下不舒服。 自己怎么说也是宝华寺的客人,住持怎的当真会以刷锅水相待?!张木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注视着住持。 “施主方才一共饮了三杯水。第一杯,确是那露水与井水烧制而成,然第二杯,也是露水与井水烧制而成,第三杯,则是我寺僧人清晰锅灶之时留下来的污水。” 住持顿了顿,继续对着满脸疑问的张木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第一杯施主觉得香甜可口,是因为贫僧告诉施主,这水非同一般,施主碍于贫僧的身份,对贫僧之话深信不疑,故而饮不得其中滋味,即便是饮得了,也只会自我生疑,不敢在贫僧面前直抒胸臆。” “而这第二杯水,与第一杯本无异,施主却已讲不出方才之言。只是未曾想,贫僧会拿两杯想用的水叫施主饮下,施主多疑多思,故而不敢直说,这乃是普通之水。因第一次被贫僧指出错漏之处,施主此番不便侃侃而谈,但又怕自己言语出错,倒是更叫贫僧看不上,所以含糊其辞。而究竟施主有无品的这两杯水的实在滋味,恐怕连施主自己都不甚清楚明白。施主只一心想着如何顺应贫僧的意思,恭维贫僧,皆因有事求于贫僧,故而丧失了对原本事物的本真观察。” “在前两次的差池之下,施主的心中已对贫僧的疑虑加深,故而在这第三杯水上,独独说了真话。贫僧若是把这第三杯水,叫施主先行饮下,即便是贫僧追问,施主可还敢开口,疑是刷锅的污水?”住持对张木问道。 “不瞒师父,小女不敢。”张木渐渐明白了,住持此番看似浪费时间言行的用意,低眉对住持应道。 “这便是了。施主心思细腻,敏感多疑,又有事郁结于心,难免会影响判断。施主乃是精于占卜之人,最会控制自己的心神,却不免因为心中所想而乱了分寸,更何况是别人。如若方才贫僧有心要让施主误会什么,怕是施主也不会有所察觉。” 张木听着住持地言语,不住地点点头。 自己因为无助才来求的住持的援助,内心焦虑在所难免,而除却住持,这汴京城内,怕是无一人可以与自己商讨一二,故而自己对住持信赖有加,他说什么,自己便迎合着他的意思,信了什么。若住持当真有意要为难自己,自己也就傻乎乎地去做了。 那些叫人卖了,还会傻乎乎地替别人数钱的人,怕也是这番被人利用了私心。 “师父的意思是,有人与我一样,因内心的私|欲强烈,故而被人利用却不得知?”张木对住持追问道。 “施主早已算明一切,无需疑心自己,也无需来问贫僧。”住持点到即止。 张木侧目想着自己初次为林素之占卜出来,暗示未来的第三张塔罗牌的寓意,也确定了一些事情,便没有再向住持多问。 泄露天机之事,能少做,便少做,更何况是求别人帮自己做。 不过有住持的指点,张木的心中总算是明朗了。底气足了,便事半功倍了。 “多谢师父指点,来日得空,小女必将遣人来,好好进奉宝华寺的香火。”张木站起身来,微微一行礼,嘴角微扬,轻笑着与住持道谢。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住持也随即站起身来,与张木还礼。 “既已解惑,小女不敢多耽搁师父清修,便就此告辞了。只是在告辞之前,可否求师父一事?”张木对住持言道。 住持并不言语,只孤身从案台的内侧走了出来,朝那放着经书的一隅走去。取下笔架上的毛笔,揽着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张木侧着头注视着住持的背影,也不敢妄自打扰。 “阿弥陀佛,施主所求,皆在此上了。”住持把字条递于张木,稽首言道。 张木接过字条,只见上面方圆兼备的字迹写着: 邯郸一梦幻无边,数载身荣是熟眠,换却锦衣归故里,梦醒仍还记心田。 张木不自觉眉头微微蹙起,抬起头看向住持:“师父,这……” “阿弥陀佛,施主已是如今的身份,与林府的关系不可断。施主心中所求,皆乃一事,林府之运,便是施主之命。” 此番住持并未向之前那般,展现着无限的耐心与倾听的性子,而是打断了张木未说完的话。虽说言辞与语气上并不生硬,但却是有意要阻止张木继续对自己发问。 住持已然言尽于此,张木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从占卜这一方面来说,张木与住持也算是同道之人,张木多少理解住持心中的为难之处。 “如此,小女便不再叨扰了,今日有劳师父了。”张木将字条收于自己的袖口之中藏好,对住持告别。 “阿弥陀佛,施主也不便在此处多有逗留,贫僧亦有其他事宜,便不送施主了。”住持低着头对张木言道。 张木也低头还礼,转身出了禅房。 “少夫人可回来了,怎的去这样久?”才刚见到张木朝自己守护的地方走来,香儿就连忙迎了上去,搀扶着张木,急切地问道。 本以为张木只是求住持为自己测上一卦,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香儿也是见过别人算卦的,无非是前期那几个招式,占卜者解出来便也就是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宝华寺的住持道行高深,想来这些事情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速度理应更快才是。 可自己在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了左边,望眼欲穿,脖子都快要盼断了,还是未见到张木的踪影,不禁心头愈来愈焦虑。 若是芳姑姑敢在张木之前回来了,自己可要如何交代? 莫不是张木当真如林夫人所担心的那样,在寺中鲁莽行事,冲撞了何人,一时脱身不得了吧? 张木是不觉得时间过的快,可香儿都快要把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了。 这好不容易瞧见了张木的身影,可不要高兴坏了,自己那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是可以放了下来了。 “哦,师父见与我投缘,便多指点了我几句。”香儿的心算是放了下来,可是张木的眉头却一直是蹙着的。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不好啊?”瞧着张木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往日里那大大咧咧,天塌下来有他人顶着,万事不担心的样子大相径庭,香儿不禁疑惑地问道。 莫不是这结果,是要出大岔子了…… “没有,只是心下有些累了,你也知道,我平日里懒散惯了,最近几日老是用脑子,这下心头一松,反倒是觉得乏了。之前你还不是还在芳姑姑面前教我,这是正常的吗?” 怕香儿担心,张木未曾直说,而是把话题引开了。 第099章 不是张木有意要提防着香儿,只是这事儿终究是未来。未来还没到来,谁也不能下定论,即使是道行高深的人所批,也未必精准的很。张木不愿让旁人过多地背着负担过日子。更何况,占卜的结果,怎可随意说与众人听,尤其是这等事情。 香儿看着张木的样子,眼珠不经意地一转,复而对香儿笑道:“那便回府好好休息,无事便好。” 如若真的是无事,那便是最好。 张木与香儿正聊着闲话,那边儿芳姑姑倒是回来了。 “少夫人。”芳姑姑低头与张木行礼,递上刚刚买回来的枣泥糕,言道,“教少夫人就久等了。” “芳姑姑辛苦了。既然人都来齐了,咱们便回府吧。”张木示意香儿把枣泥糕收下,轻笑着对芳姑姑吩咐道。 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了,芳姑姑也恰巧在自己身后回来,如今已是耽搁了些时辰,还是早早回去为好,张木转过身准备上马车,香儿也跟上了,可是芳姑姑此时却出言打断了。 “少夫人恕罪。老奴本该早些回来的,只是途中遇见了姑奶奶,姑奶奶吩咐老奴去帮着置办些东西。老奴想着少夫人惦记着吃这枣泥糕,便先与少夫人送了回来,东西还没有置办齐全,只怕是不能与少夫人共同回府了。” 张木应声回头,见芳姑姑依旧低头与自己行着礼,对自己说着。 听到芳姑姑是被林素之使唤着要去做事,张木不觉微微皱了皱眉头。 林素之那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连对自己和林夫人这样正经的主子,言语之间都是颐指气使的,更何况是对下人。谁要是伺候她,那可真是为自己的来世在积德行善了。 若不是自己刻意遣走芳姑姑,芳姑姑也不用遭的此罪。张木不禁扼腕哀叹,怎的这汴京城这样大,就偏偏遇到她了。 “所需置办的东西可多?不如我随你同去?” 人是自己带出来的,理应再由自己带回去。既是去置办东西,说不定自己这边有车子,有香儿,也能帮衬着。 “回少夫人,这本是老奴分内之事,怎敢劳动少夫人,少夫人只管先行回府休息,老奴办完了,自会回府。”芳姑姑知道张木体贴下人,但这好意,自己却是一点儿也担不起。 念及自己的身份,张木也不好多言什么,免得叫人无端生出是非,说是林府无大无小,仆人恃宠生娇。 “好,那就辛苦姑姑了,娘那边,我会替姑姑先行回禀的。”张木对芳姑姑嘱咐了一句,便在香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谢少夫人成全。”芳姑姑站在原地,行礼送着张木上车。 准备得当之后,香儿对着车夫号令一声:“走吧。” 便随张木一起坐回了车里。 “姑奶奶倒是过分,芳姑姑可是夫人身边的人,少夫人要用,还要先与夫人请示一番呢,她倒也是用的得劲儿。”香儿为在车上为芳姑姑忿忿不平,替张木打开那热腾腾的枣泥糕,递与张木。 “就是因为芳姑姑是林夫人身边的人,她才愿意去使唤,自己无用,便总想着给别人添堵,刷刷存在感呗,这样的人,生活中也是没有旁的乐趣了。”张木接过枣泥糕,与其说林素之的行为叫人觉得气愤,张木更是觉得幼稚与可笑。 对自己其实没有多大的益处,但单单是为了给别人添堵,林素之也是上了岁数的中年人了,反倒是像个不学无术的小孩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得亏了林素之在半路牵绊住了芳姑姑,耽误了一些时间,否则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芳姑姑赶回来之前,按时出现呢。 “只盼着她会瞎胡闹,闹不出个正经的来。”香儿一边收拾着盒子,一边自言自语。 “怕是不会那么简单的。”张木却微微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马车里面感受着马车的颠簸,不自觉地捏紧了些藏有字条的袖口。 ***************************** 张木前去宝华寺之时,府中之人,却是也未曾得闲。 林念岭独自一人望着湖面平静无波的湖面出神,手里握着那块自己亲娘给流云百福的玉佩。 近日里忙着林老爷的丧事,虽是办的简单,却碍于林家在朝中的身份,也少不了人来人往。林煜峰还是脱不开身,性情淡雅的林念岭却心中抑郁难解,本想忙里偷闲,在这湖边静一静,却未能如愿。 “二哥。” 林丝莹有心去寻林念岭,却发现林念岭并未在房中,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家的二哥总是喜欢站在林府的湖边,站在静心亭里,不言不语,一个人沉浸在未可知的思索里,林丝莹便寻着来了。 遥遥便看见林念岭一身白衣,果然立于湖边,于是遣开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到了林念岭的身边。 听到林丝莹的声音,林念岭微微侧过头。 “我……”林丝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丝莹心中尚有疑虑,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丝莹在家中最小,虽是女子,却是受尽了其大哥与二哥的疼爱。若是在寻常,见到林丝莹这般犹豫的模样,林念岭定然是要轻笑着嘲弄她一番,自己那素来骄横的妹妹,怎的如今也有这有话不敢言的样子。 然今时不同往日,林念岭却只轻瞥了林丝莹一眼,并未答话。 未曾等到林念岭的答复,林丝莹却也是不准备善罢甘休,试探性地对林念岭言道:“自小到大,其实此事一直时时萦绕丝莹心头,只是府中无人提起,二哥也不曾提起,丝莹不敢说。自从爹过世,婶婶回府以来,此事夜夜都困惑着丝莹,如若不能寻得真相,丝莹终是不得安。” 林念岭轻轻地提了一口气,眼睛微微闭上又睁开,目光飘在远方。 “你既知你当初不该问,如今自然也是一样。当你犹豫于该不该开口之时,便是不该开口。” 见林念岭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林丝莹有些急了。 “二哥,可那是你我的娘亲啊。我不问旁的,我求二哥指点我一句,娘亲的死,究竟可与大娘有关?” 林丝莹虽然被惯出了一身的千金病,却不是个不懂事,招人厌的主儿。若是哥哥们不喜欢的事儿,她不会做,若是哥哥们不喜欢听的话儿,她亦不会说。 林念岭不愿过多提及此事,从灵堂之上与林素之的对质,便看的出来,林丝莹与他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又怎的会不知。 只是林素之说的对,自己如今已到了适嫁的年纪,却连自己的亲娘是如何死的,都浑然不知,可未免太过于荒谬。思来想去,林丝莹还是决定要亲口问问当年之事,即使这有悖于林念岭的心思。 “我说了,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你即便是问了,也是白白浪费口舌之力。”林念岭把双手背于身后,脸上和语气里,都是明显的不悦。 可林丝莹却是固执的紧。 “当时丝莹年幼,丝莹可以体谅二哥不愿告诉的苦衷,可如今丝莹已然成人,为何二哥还要苦苦隐瞒,难道丝莹对自己亲生娘亲的死因都过问不得吗?”林丝莹眉头轻皱,眼神里是不解和渴求。 娘若当真是如当年所传,是因病暴毙,林念岭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一切皆是婶婶暗自疑心,言语挑唆,意欲让林家不睦,而如何要像现在这般不言不语? 林念岭的百感纠结,林丝莹看的出来,他明明知道真相,却又不能言说的理由,怕是只有一个。 “还是说,二哥此番言语,便是默认了此事与大娘有关?!” 林念岭不愿意说,林丝莹便替林念岭说了出来。语气急躁,字字铿锵,不似疑问,而像在质问。 “林丝莹!” 林丝莹此语一出,当真是惹怒了林念岭,不待林丝莹激动地言讲出自己的多番揣测,林念岭便对林丝莹出乎意料地大吼了一声,震惊到了林丝莹,打断了她的话。 “奶奶教与你的规矩,是都随着年纪的增长抛却脑后了吗?这可该是你与兄长言语的态度?!大娘从小教养你长大,岂容得下你这般揣度非议的言辞?!” 林念岭一直是温润如玉的谦和性子,不仅对外人如此,对自己的妹妹,更是如此。别说是像今日这般,摆出做哥哥的架子来训斥林丝莹,从前的他,甚至连脸都未曾对林丝莹红过。 林念岭的突然转性不由得让林丝莹怔在原地,泪水在眼眸中打转,像星星般孤寂地发亮。 身为女儿,娘亲因何而死,自己尚不知情,心怎能不痛? 身为养女,大娘对自己疼爱有加,却最有可能是害死自己娘亲的人,心怎能不痛? 自己只想寻一个真相,却被亲生哥哥大声斥责,心怎能不痛? 林丝莹知道林念岭心中亦有苦,可为何他不愿让自己共同分担,自己可是他的亲妹妹,到底是在嫌弃自己无用,还是自己就这么不值得让他信任…… “规矩?自小到大,二哥的眼中,何曾在意过规矩礼节?” 第100章 林丝莹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嗓子都是哑哑的,听着从不在意规矩的二哥,却要用规矩来搪塞自己,不禁苦笑一声。 “丝莹方才口不择言,冒犯了,还请哥哥见谅。” 林念岭一直不言不语,林丝莹落寞地低下头,屈膝对林念岭行礼道:“如此,丝莹便不打扰哥哥了。” 林丝莹有多难过,林念岭心中的郁苦就要翻倍。 自己方才拿规矩来压制林丝莹,若不是彻底失望,林丝莹不会最终妥协,以中规中矩地方式与自己道别。怕是兄妹二人心中的芥蒂,便要由此而生了。 即便一早便预料到了是这样的结果,林念岭却无论如何都要这样做。 林念岭知道自从婶婶回府,提及了娘亲之死,林丝莹便一直纠结于此事之中,而林丝莹在此事上,唯一可以说道的人,便是自己。故而林念岭近日里来,都刻意回避着林丝莹,只是同居于一个屋檐下,纵使有心要躲,又哪里真的能躲的掉。 林丝莹那番模样,林念岭便知她要追问何事,愈是怕什么,愈是来什么。 不知不觉,娘亲已离开兄妹二人十二年有余了,都言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可是这副药对于林念岭而言,丝毫未起到作用。林念岭一直隐忍不发,却不表示心中不苦。 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年,独独林念岭知道这种被矛盾缠身的滋味有多难受,犹如万千只白蚁不停地吞噬着你的心脏,只要的滋味,自己一个人承受,也就够了,怎么可以把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拖下水。 纵然知晓林丝莹会因为此事苛责自己,也比她知道真相之后同自己一样愤懑要好。 哪里是嫌弃你,哪里是不相信你,不过是看不得你受苦而已。 娘,如若当初,你知道最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可曾后悔当初所为? 林念岭低垂着眼眸,眼底里深邃的悲伤一望无垠。 ************************ 十二年前。 是年,林煜峰十岁,林念岭七岁。 林煜峰与林念岭在林府园中玩耍,因林家素来不娇惯于林家子嗣,更何况两个男孩子都已到了懂事的年纪,若是二人有特别吩咐,便鲜有仆人随身跟着。 而林煜峰与林念岭虽然性子颇为不同,却都不喜人近身伺候,故而能遣,便把周围的人走遣走,免得他们“少爷少爷”地叫着,还免不得要忧心忡忡地念叨着,这样如何如何不行,那般如何如何不好,叫的自己浑身不自在,兄弟二人玩的也不尽兴。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二弟在这边对诗,不喜你们听去,都站远点儿。”林煜峰十岁已有当家的气势,一身青衫便可见成年之后的气概,转过身对跟在身边的仆人吩咐道。 “是。”仆人们应了一声,便往后退了退,见林煜峰似有愠怒的样子,又担心地往后退了退。 林念岭轻笑着看了看心有不甘,却又不能违拗林煜峰意思,只得乖乖听话的仆人们,兴冲冲地快跑了两步,跟上了林煜峰迈开的大步子。 “二弟,你看,我知你喜欢花草,特意挑来的这稀罕玩意儿,想着你病好了之后就可以看见,果然这开花,你便好了。”林煜峰收起方才对下人们刻意端出来的大少爷的架子,将林念岭带到湖边,高兴地指着湖边的花对林念岭说道。 林念岭前些日子不堪风寒,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些时日,未曾出门,而怕风寒感染给其他人,尤其是年纪差不多的几个孩子,故而林煜峰也有些时日未曾见过自己这位弟弟。 今儿个一听林念岭好了,便带着林念岭来看自己这些天来为他布置的“惊喜”。 “前些时候,爹爹见我武艺习的好,便带我到出城找灵气之地多加练习。休息之时,我见一老者,便在一边摆弄一盆中的花草。我猜想你在病中肯定发闷,就想着弄点儿玩意儿来逗你。问的老者,他倒是相与的人,便赠与了我一些,还教与我种植之道。我还怕自己粗手粗脚,比不得二弟心细,给弄坏了呢,却不曾想,还是可以让二弟一见的。” 林煜峰看着林念岭端详着那花草,眼神里颇为惊喜和感动,自己也是跟着高兴。 “这是何物?”林念岭见那花开的漂亮,却花色淡雅,不由得蹲下身子嗅了嗅。 闻到香味却也是淡雅宜人,林念岭欢喜的很,不仅仅是因为此花甚合自己的口味,却也是因为,此乃事事都想着自己的好大哥的一番心意。 大哥与自己性子不同,总觉得照顾这些东西是费时费力之举,为的后来那艳丽一刹的外貌,大大的不值,如今却为的自己亲自栽培,定然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见这花色淡雅,我想着你定喜欢,便要来了,我听老者唤它,天葱。”林煜峰对林念岭答道,“不过你喜欢便好。日后我定好好练习,待爹爹再次携我出去,我再去与你寻些来。” “喜欢,多谢大哥!”林念岭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我同根兄弟,不说这个。”林煜峰也是跟着笑。 “对了,前几日皇上还赏赐咱们林府几块雨花石,听说那石头要进在湖底,方才能出灵性,养的好,爹爹便命人给放进去了,我捞与你看啊。” 说着林煜峰便把外衣的下摆别在了自己的腰际,露出了白色的里裤。 这几日不见林念岭,林煜峰恨不得把府中府外发送的事情,便一股脑儿地说与林念岭听,他错过的好玩意儿也都一一展示给他看。 “大哥,这湖底水倒是不浅,我便不看了,要不叫小厮们下去,你这贸然下水,若是出了事情,可如何是好?” 林念岭一看林煜峰这说做便做的架势,连忙站起身来,对林煜峰劝阻道。 “你我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不喜旁人插手。他们且只管自己玩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我便是怕他们阻拦我,才刻意遣他们走的,若是再叫回来,我前面可不都白装了么。”林煜峰不听林念岭的劝阻,继续挽着自己的袖口,对林念岭言道,“你不识水性,我这个做大哥的,当然要照顾着你。我水性颇好,无事的。” “大哥,你不必为我如此。”林念岭还是觉得不妥,纵然林煜峰年长自己三岁,但终未到及冠之年,那水最是有情,也最是无情,林煜峰这下去了,还是有危险的。 纵使那再稀罕的珍宝,也敌不过自己的大哥半分。 “你素来小心谨慎的,可若事事谨慎,便见不得那最好的东西了。你便在身后为我谨慎着,有危险的地方,大哥往前冲。有你在我身后,大哥不怕!”林煜峰对自己的水性自信满满,也是对林念岭自信满满。 有自己的亲弟弟在,纵然自己有意外发生,也断然不会遭遇不幸。林念岭会唤人来救自己的。 林煜峰的性子,林念岭清楚的很,他要做的事情,即便是爹爹也劝阻不得,好在林煜峰也不是个冲动冒失之人,但凡他决定要去做了,定然也是有至少七八分的把握的。 “大哥当心吶!”林念岭看着林煜峰纵身一跃,便跳进了湖里,像是鱼儿似的自由自在地踩着水,来去自如,还是忍不住叮嘱。 “二弟你看,大哥可厉害?”林煜峰为了叫林念岭放心,还特意在林念岭面前游耍了几个来回。 “嗯!”林念岭欢喜地笑着连连点头。 “你便在岸边等着,大哥一会儿就与你看好东西!”林煜峰说着便朝远处游去。 林念岭只一心看着林煜峰,一方面是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好东西,教自己的大哥这般分享于自己,一方面是担心林煜峰可莫要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可得仔细看防着,却未曾注意到自己身后。 “夫人。”被林煜峰遣散在一旁的下人们耳聪目明,一见林夫人走近,连忙行礼。 林夫人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面容肃穆,气质华贵,见站在这儿的,皆是跟着林煜峰和林念岭的下人,便语气严厉地对众人问道:“你们怎的都站在这儿?都不用伺候自己的主子吗?” “回夫人的话,大少爷说不教我等近身伺候。”一头的下人对林夫人回道。 “哼,黄口小二的话你们倒是也听的。我看那月例与你们,都是白白领的!若是少爷们出了什么事情,我倒要叫你们好看!”林夫人冷哼一声,不满地斜睨着众人。 下人们听见林夫人的语气不悦,都把头埋的更低了。 林夫人扫了一眼众人,知道他们也不敢跟自己辩驳,这气发的也是无趣,便深提了一口气,问道:“少爷人呢?” “回夫人的话,大少爷带着二少爷,往湖边去了。” 湖边?林夫人听着便朝湖边方向望了望,复对众人问道:“只有他们二人?” “是,大少爷不叫我等跟着,所以只有二少爷跟着去了。”下人们如实对林夫人答道。 林夫人听闻下人所言,侧过脸与跟在自己身边的姑子对视了一眼,似有所思。 第101章 林煜峰一边游着,一边细细打量着湖底,林念岭虽然在岸上,却和林煜峰的目光都放在了一处。 “找到了。”即便那画面不甚清澈,但到底是稀罕玩意儿,林煜峰依稀可辨雨花石的模样与光辉。林煜峰也没多想,便猛然一出水,一仰头,一吸气,潜了下去。 一见林煜峰没了影儿,林念岭探着脑袋左顾右盼地眺望着。既有期盼,又有担心,可是下一刻,他便只有害怕与恐慌了。 “扑通!” 林念岭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身后突然受了好大的力气,令他猝不及防,一头便扎进了水里。 湖面立即激起了非凡的声响与异样的水花。湖水迅速吞没了林念岭的坠落而造成的巨大空洞,只留下缓缓散开的波纹,看起来安然无恙。 林念岭根本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有一股力量将他顺势扯了下去,立刻口、鼻、耳、眼都充入了湖水,难受极了。林念岭本能地开始双手双脚在水里面乱扑,好不容易挣扎上来,想要高喊两声“救命”,却还没有把话说完全,就又沉了下去,“咕咚咕咚”冒出几个气泡。 “救命啊——” “噗——” “救——” 林念岭自己在湖里面起起伏伏,觉得自己全部的意识都被巨大的水掌给包裹了起来,密不透风,自己就快要完全没有没有办法呼吸了。 “岭儿!” 方才还威严跋扈的林夫人站在湖边不远处,看到落水的林念岭挣扎痛苦的样子,不禁大惊失色,仪态尽失,大声呼喊吩咐着下人:“快!都给我去救人!” 几个熟悉水性的小厮连忙低着头快速答了句“是”,便纷纷跳入了水中。 “救不回来二少爷,你们也都不用上来了!”林夫人旁边的姑姑对着下人们怒目而视,转过身宽慰着心急如焚的林夫人。 “夫人莫慌,二少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岭儿……”林夫人心惊胆战地念叨着林念岭的名字,两只手叠来叠去,站在岸边焦灼地看着湖水里的救援情况。 “二弟!”林煜峰才兴高采烈如获至宝地从水里面钻出来,便看见不远处一堆人窸窸窣窣的动静,定睛一看,便是林念岭那吃水难受的表情,林煜峰发疯一般地朝林念岭冲了过去。 “二弟!”小厮把落水的林念岭救了上来,林念岭已然失去了意识,林煜峰也浑身湿漉漉的,慌慌张张地一路跟着,嘴里还不停地唤着林念岭的名字。 “岭儿……”小厮把林念岭抱上岸边,林夫人连忙围上来,弓下身子,心疼的眼泪簌簌而下。 “夫人,您稍稍让开一些,我教二少爷把吃进去的水吐出来。”懂行的小厮对林夫人言道。 姑姑扶着林夫人微微让开,安抚着用手捂住脸颊,痛苦不已的林夫人。 “二弟……你可不能有事啊……”林煜峰蹲在一旁,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同样心急如焚。心里责骂着自己是个混账哥哥,二弟不熟悉水性,自己便就该教他站远一些的。 “林煜峰!你小小年纪,怎会如此狠毒!” 虽是气急败坏,但林夫人突然没由来地对着林煜峰斥责一句,倒显得与四处弥漫开来的手忙脚乱格格不入。 林煜峰正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心无旁骛地盯着林念岭,听的林夫人的怒吼,不禁一怔,抬起眸子不明所以地看向盛怒之下的林夫人:“大娘……” “即便你是妾室所生,岭儿他也是你弟弟,素日里我也不曾薄带于你们母子二人,纵然可能与岭儿不能比,但也是少爷的照顾,你怎的就能对岭儿下的去手,害他至此?你到底是对我心存不满,还是怕岭儿碍手碍脚,日后会坏了你的好事!”林夫人气的身子都在颤抖,若不是身边有姑姑搀扶着,怕是一个不稳,要跌倒在地,即便如此,却是对着林煜峰用着十二分的力气训斥着,倒似在训斥一匹贪恩忘主的白眼狼。 “大娘,您误会了,峰儿不曾……” “你小小年纪便歹毒至此,日后我岂能容你?!” 林夫人一番言讲,林煜峰便知她是误会,急忙想要解释,却生生地被林夫人给打断了。林夫人望着林煜峰焦虑又无辜的眼神,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般对林煜峰言道:“莫不是你娘亲教与你的?!以你的年纪,怎可想的这么周全?!” “大娘!”林煜峰听的林夫人妄自揣测自己不说,还好端端地给自己的娘亲扣上了帽子,站起身来要跟林夫人辩驳,只不想教她误会了自己的娘亲。 “娘……”此时的林念岭刚刚苏醒,听见自己母亲盛怒的声音,便本能地唤了一句。 还在对峙中的二人闻的林念岭的声音,便都将视线投入了林念岭处。 “岭儿,我的好岭儿,你可有事?”林夫人蹲下身子,抱着林念岭,关切地问道。 “娘,我只是吃了些水,呛的难受,休息些便好了,无事。”林念岭有气无力地回应着林夫人,言辞之间不乏要停顿出来,清咳几声。 “这好端端的,你怎的就会落水,快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怕,有娘在,谁都不能欺负你。”林夫人仔细地瞧着林念岭的身上,生怕还有哪里伤到了,自己未曾发现。 “有人推我……”林念岭如实对林夫人答道。 林念岭话音刚落,林夫人那怒气便直指林煜峰。还未开口,林煜峰便感觉到了对方危险的气息,对于林夫人简直不可理喻的言辞颇为不解。 “你可曾听见岭儿所说?如今还有何可狡辩的吗?”林夫人似乎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对着林煜峰逼问道。 “二弟落水之时,我正在湖中,却要怎的推他?”林煜峰严声为自己辩解道。 林夫人冷笑一声:“你红口白牙,随你说什么,这湖边当时唯有你与岭儿两个人,要不是你,还会有谁?还是你打算在这青天白日的,用鬼神之说来蒙我吗?!” “二弟落水,我亦心焦如焚,但此事真不是我所为,若有半句讲话,便叫天打雷劈。我当时所在之处,二弟是看到的,可为我佐证!”林煜峰拍着自己的胸脯言道。 自己的亲生儿子落水,性命堪忧,林夫人焦急之中心情暴躁,对自己言语粗声粗气,林煜峰都可不计较,但怎的偏要诬陷自己害了二弟?!即便是林夫人给急糊涂了,自己也要与她分辨个清楚。否则听她方才的言辞,倒是要牵累到自己的娘亲了。 自己带着二弟来于此处,本是想独自与二弟玩耍,不愿听得那些下人只会叫人束手束脚的唠唠叨叨,却不想会发生这种意外,当时切实并无他人在场,若不是二弟在岸边看的仔细,自己当真是要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林煜峰把自己清白的唯一希望托付于林念岭。 听着自己娘亲的言辞,又看见了林煜峰看自己的眼神,林念岭自当要为林煜峰说话。 “娘——” 可是林念岭刚一开口,还未言讲些什么,便被林夫人失魂落魄地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岭儿别怕,他虽年长与你,但有娘在,断断由不得他胡作非为,欺负于你!”林夫人前半句还是对林念岭的关切,而后半句则是对林煜峰恶语相向。 然而真正让林念岭住口的,却不是林夫人这几句不痛不痒,莫名其妙的话,而是林夫人把林念岭往自己的怀里揽送之时,用自己宽大的袖口做掩盖,用力地掐了林念岭一把。 林念岭天资聪颖,自然顷刻便明白了林夫人的意思。只是林念岭不免震惊,娘亲何故为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命大于天,即便不清楚自己娘亲端何这般,但林念岭也不敢违拗,即便知道,这或许会拖累到自己的大哥…… 林夫人见得林念岭到底是与自己一心,于是底气更盛,对林煜峰威吓道:“你非要强词夺理,我也不罚你,免得教人说我欺负于你。究竟是不是你所为,究竟你当不当受罚,我们便去请老爷断断看。” 此时的林煜峰已不似方才那般,只管雄赳赳地辩驳,他只当是清者自清,任林夫人怎的要歪曲事实,自己都不曾怕过半分。然而现在,林煜峰却闭上了嘴巴,只怔怔地站在原地,蹙着眉毛看着根本不敢看向自己的林念岭,眼神复杂,不言不语。 林念岭初醒之时,便言道有人推他。自己的二弟不会撒谎,他既这样说了,那便是有人推他。 自己当时在水里,下人们没有自己的吩咐,连靠近都不敢,更何况是做出此等大逆不道,迫害幼主之事。如若真有此人,林府断断容不下他。 再言之,林府是出了名的对下人宽待,他们因何要迫害二弟,陷害自己,缘由是大大的不通。 比起这些畏首畏尾,平时谨守规矩的下人,有一人,似乎更有可能。 方才大娘直指推二弟落水,乃自己居心叵测,而不曾想是有人蓄意陷害,放佛早就知晓一般,而再看林念岭此刻的态度,林煜峰大概明白了什么。不再言语,只是紧紧地攥了攥自己的拳头。 第102章 今日的汴京城,阳光甚好,暖暖的光打在身子上,教人觉得懒洋洋的,只想睡觉。然而林府内,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林老夫人端坐在高位上,堂前直挺挺地跪着林煜峰,一侧站着林老爷的妾室,也就是林老爷的生母,而林煜峰侧前方,则是揽着林念岭的林夫人。 林老爷手里握着藤条,站在林煜峰身边。 堂内虽然林府几乎全员到齐,却异常安静,整个林府皆氤氲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景。 “方才他们已将事情都言讲了一遍,你可还有话说?”林老爷语气威严地瞪着林煜峰,其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然林煜峰却只是眼神坚定地直视着自己的前方,一言不发。 林夫人言讲着要找林老爷为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倒是雷厉风行,一刻不停地便告到了林老爷的面前。 林家素来以宽厚待人为家训,对待府中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同根兄弟。原以为林煜峰与林念岭兄友弟恭,亲切非常,林老爷也素来以此为傲,可不曾想,今日便出了此等荒唐之事。 林煜峰虽为妾室所生,但却为林府的第一个孩子,受到的宠爱自然非寻常庶子所能比,而林煜峰又天资颇高,无论文采还是武艺,皆是一点即通,更是教林老爷难免寄予厚望。 可偏偏就是教自己素日省心的儿子,如今却暴露出来与天资不相吻的品行不端,林老爷姿势怒不可遏。 原本凭借自己对儿子的了解,林老爷万万不相信林煜峰会做出此等劣迹。林煜峰虽然顽劣,但素来宽厚,向来待弟妹甚好,从不曾教人看出骨子里藏这些什么狠毒。 林念岭出世之后,虽亦是天资过人,性子也中和,但明显对于习武之事毫无兴致,不愿上心。 生在林家,即使林老爷不言语,府中众人也知晓,这两个儿子,势必要在将来为朝廷效力,继承林老爷衣钵的。若是二子皆可征战沙场,则甚好,若无一子,难免教人非议,固林煜峰与林念岭,必有一人要精通武艺与兵法。 林煜峰比林念岭的性子活泼些,但二人也都不算是太过谦和的,又都天赋颇高,若是真教林老爷择选一人好生培养,未来接替自己,林老爷还真要费上一番脑筋。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儿子,兄弟同心,都不好武学,更不愿见生死杀戮。 可还不等林老爷愁闷下来,林煜峰便突然转了性子,自己倒是先钻研起了素日里不太爱惜的武学,这倒是叫林老爷又惊又喜。 林煜峰不说,林老爷也知道,林煜峰长林念岭三岁,自是要懂事一些,而他又疼爱幼弟,定是想到他们兄弟当中,至少有一人要走上林老爷这条路,不忍弟弟抛却心头所好,习得心头所恶,故而毛遂自荐,替自家弟弟挡难。 即便是小,这兄弟二人也是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上了战场,那脑袋便是提在了腰间,随时便有为国丧命的危险,故而林煜峰作为兄长的担当,挺身而出。 为此,林老爷对林煜峰心中的疼爱,亦是又增添了不少。 有了天赋,再加上后天愿意努力,林煜峰进步颇快,在汴京城中,官家子弟,也便只有天波府杨家几子可与之相较,林煜峰也算是小有名气。 无论是作为林家长子,作为林念岭的兄长,还是作为朝廷的后将,林煜峰可谓各处皆堪称完美,岂料会出今日之事。 若不是一遍又一遍与府中知情众人确认,林老爷万万不敢相信林煜峰的心肠会歹毒至此,与表面上的功夫完全背道而驰。 本想着林煜峰可会有何苦楚,亦或此事还有误会尚未解开,林老爷最后的希望,便是寄托于林煜峰自己的说辞之上。然林煜峰却只是脊背挺直地跪着,自始至终未曾为自己分辨过一句。 此情此景,无疑于默认。 与林老爷心中所想完全不同,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好好给林煜峰立立规矩,是断然说不过去的。 养不教,父之过。林老爷若是不在林煜峰尚还年幼之时,好好惩治他心中的歪风邪气,怕是日后要惹出那欺师灭祖,祸家亡国的大罪。 而林煜峰却端端地腰杆停的笔直,毫无认错忏悔之感,便更是教林老爷心焦。知错不改,不如不知,林老爷倒是要好好教训教训林煜峰此时那不该有的男儿断不低头的气度。 “岭儿若是有什么事,我可要怎么活。”林夫人站在旁边,心中还是不免未方才林念岭落水一事心悸,半捂着自己的唇齿小声呜咽。 有林夫人的帮衬,林老爷更是不可姑息林煜峰的狠毒,否则是伤了自己正妻的心,也伤了岭儿的心。 “身为兄长,竟然会暗害弟弟,我留你何用。看我今日不打死你!”林老爷说着便高高扬起手中的藤条,又重重地落下。 成年男子用上力气,本已教少年承受不得,更何况林老爷又是个多年习武的,教育起林煜峰来,更是气急败坏,盛怒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昔日里半分的父子之情。 “啪!”藤条砸在林煜峰背上之时,都不禁战栗着发出巨大的脆响声,教人闻真便不禁一阵胆战心寒,放佛林煜峰那股切肤之痛,跟飘着魂儿似的便到了自己的身上,教人挤眉弄眼,好似打的人是自己,后背的皮肤都跟着火辣辣地犯疼。 “嗯——”林煜峰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关,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挺直的要被不自觉被抽打的晃动了一下,却又马上恢复了坚挺,甚是不屈不挠。 “啪!”林老爷下手是个狠的,亦全然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固然林念岭平安无事,但自己也决不能姑息了林煜峰此番作为,若不是重重地责罚,教他长的记性,以后可不知会做出何等的事情。 “啪!” 一声又一声,清脆响亮的抽打声震耳发馈,尤其是震的林念岭,眼泪都已然噙满了眼眶。 那一下一下,定然是万分疼痛,但林煜峰又是极度隐忍,看的林念岭更是惭愧与心疼。林煜峰虽是面对着林念岭,但从这声音,林念岭也能分辨出来林老爷动了多大的怒气,想必此时林煜峰的后背已经显出殷红的血印子了。 “大哥……”林念岭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想要为一直隐忍不发的林煜峰辩解,事情到底是如何,除了林煜峰,他便是再清楚不过的人。 然林念岭却再次未能如愿,他方才把一声“大哥”说出口,便被站在自己身后的林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 林夫人用宽大的袖口做掩饰,平视过去,便也只当她是侧过手来揽着林念岭,许是安慰着死里逃生,虚脱的二少爷。 而因为心中压抑,又方才溺了水,许久不曾开口言语,林念岭骤然一开腔,嗓子便是哑的,声音极其低微,众人的目光皆被正在受罚的林煜峰所吸引,林念岭的那声呼唤,便随着那抽打声,湮灭在了空气之中,无人知晓。 “我怎的会教出你这般不肖子孙,当真是无颜见人了!”林老爷气愤地边罚着林煜峰,边对其大加斥责。 林念岭望着林煜峰,虽不能言语,但心却跟林煜峰的后背一样抽疼。母有命而不可为,林念岭只得眼泪汪汪地望着至此依然要维护他的林煜峰。 到底是谁推了自己,大哥耳聪目明,怕是早已知晓,他未曾与林老爷分辨半句,为的就是保护自己。若是大哥实话实说,爹爹势必要找自己询问真假,而母亲与大哥,双方各执一词,自己只能保一个,而那时,无论伤的是谁,自己都不好过,反倒还要追加上在选择好之前的纠结。 林念岭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心中五味杂陈。 “砰!”也不知终究被林老爷打了多少下,林煜峰未曾趴下,那藤条却是不争气地断了。列开的地方还因为巨大的震动,而飞起了些微的烟沫。 “混账!再与我拿一根来!”林老爷的怒气还未消停,见着手里的家伙也是如此不争气,更是心中愤懑,言语着叫小厮再去换一根。 “够了!”一直端坐在高堂之上,不曾言语的林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林老爷的吩咐。 “娘。”林老爷见林老夫人开口,连忙行礼。 “峰儿年纪尚小,许是一时犯了浑,与岭儿玩的尽兴,闹过了头。调|教一番,长长记性便也够了。若是日后再犯,再严惩不迟。他怎的说也是你亲生儿子,是林家长子,你当真还要在今日教他命丧于此么?!也不怕教人笑话!” 林老夫人站起身来,脸上是明显的不悦,语气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林煜峰是她的孙儿,林念岭也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心中也是不好受的。 林煜峰有错,众目睽睽,罚是自然要罚的,此情此景之下,纵使有人有心偏袒,也难堵幽幽子口,况且庶子若是被宠爱过盛必留祸根。故而林老夫人方才并未阻止林老爷责骂林煜峰。 但到底林煜峰尚还年少,日后好好教诲便是了。他何至于此,到现在也未曾言语半句,究竟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情,或许还有待商榷。若是当真冤了自己的好孙儿,可又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走到堂下,瞥了一眼林老爷之后,便在众人的行礼之后,离去了。 林老夫人已然发话,即便林老爷有心责难,也不好再发作,林夫人自是不敢再吭声,林煜峰因而幸免。 “今日奶奶替你求情,念及你又是初犯,我便宽恕你这一遭。若是还有下次,无论谁讲情于你,都决计不可放过于你。我林家世代忠良,祖训严谨,断不可容此狠毒心计。”林老爷对着林煜峰急严令色地管教道。 林煜峰自然知道自家爹爹公正无私,纪律严明,做的好将领,必然赏罚分明,若是自己当真属奸邪忤逆之辈,爹爹必不顾及自己为他亲子,万不会手下留情。然林煜峰却亦无所畏惧。林煜峰自问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自当鬼神不惧。即便有人有心暗害,也必不会长久,清者始终自清。 有关“林煜峰推林念岭落水”一事,如今一切已有定论,林煜峰也被处置完毕,众人便也都散去了。 “峰儿……”林煜峰的亲母留在最后,待众人离开之后,方才敢蹲在林煜峰跟前,查看林煜峰的伤势。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林老爷方才那一声一声地抽打,便犹如一把一把地弯刀剜去了林煜峰亲母心头一层一层的肉。 林夫人的双手都在颤抖着,想要摸摸林煜峰的林煜峰的脸颊,却又怕弄疼了他,双眼噙泪,泣声呜鸣。 林煜峰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终究没有压住。 “噗——”林煜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林夫人不由得惊在了原地,瞳孔瞬间放大。 “峰儿!”眼瞧着林煜峰眼睛微眯,意识迷离,便这样跪在地上,身子逐渐瘫软,往侧方猛然砸下去,林煜峰亲母急忙伸手扶住,心疼又惊慌地唤着林煜峰。 “娘,峰儿……累了……” 林煜峰断断续续地呢喃了一句,便彻底失去意识。 “峰儿……是娘对不起你,峰儿……”堂内便只剩下了林煜峰亲母,想哭又不敢哭出声的悲戚。 林煜峰是怎样的人,林煜峰的亲母再清楚不过。无论旁人怎的说,她断然不敢相信,林煜峰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奈何此桩看似铁证如山,林煜峰又不愿言语,只得白白担下这罪名,承下这份罪。 自己虽为老爷孕育一子,却到底是个妾室,林煜峰虽年长于林念岭,却终归是个庶子,于林家,实则无所地位。而林夫人又素来剽悍善妒,纵然自己远不如她如今之势,却事事不能容得自己,如今,更是容不下自己的儿子。林夫人心中怎样打算,自己并非一无所知,奈何全然没有反抗之力,自己亦无心与她为敌,却不料有人如今会如此按耐不住…… 林煜峰不愿言讲,自是有他内心坚守的道理,作为母亲,既然别人已然发难,林煜峰的亲母却不得不未雨绸缪起来了。她怎样,倒是无所谓,只是不可害了峰儿。 林夫人与服侍自己的姑姑回到了房内。 姑姑左顾右盼,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闭上了房门。 “今日因为二少爷之事,老爷狠狠地责罚了大少爷,看来老爷对于大少爷的宠爱,也不过如此,夫人可尽管放心了吧。”姑姑转过身,走到了林夫人的跟前,与林夫人言道。 林夫人如今却早无了那心疼焦虑的神色,反而是想要如释重负,却是依然轻松不起来的样子,眉头紧锁。 “放心?”林夫人听闻姑姑言语,不免冷哼了一声。 “老爷之所以会那般盛怒,除了有对岭儿的怜惜,更多的,是对林煜峰的愤怒。爱之深,方才会责之切,老爷会对林煜峰那般动武,怕也是因为林煜峰的言行另他大失所望。老爷如今有多失望,恰恰就说明之前老爷对林煜峰有多器重,着实不得不防啊。” 林夫人说着,不由得用手指轻柔着自己额头与太阳穴。 “就算是老爷再宠他,有了今次之事,老爷多少都会对大少爷心有芥蒂,反正大少爷与二少爷都尚且年幼,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老爷最终会偏疼谁一些,可指不定呢。咱们二少爷天资聪颖,是断然不会比大少爷差的。” 姑姑帮林夫人斟了一杯水,搁在了林夫人手边,对林夫人宽慰道。 “不是岭儿不能干,而是那林煜峰太能干。老爷是习武出身,岭儿却似乎对那些东西不甚上心,反是林煜峰显示出了惊人的天赋。怕只怕老爷对林煜峰的疼爱已达到骨头根儿那,动弹不得。”林夫人目露寒光。 “夫人的意思是……”姑姑凑近林夫人一些,低声问道。 “既然迟早都是要动手的,晚动手,倒不如早动手,趁着两个孩子都尚且年幼。”林夫人微微侧过头,与姑姑语气凶狠地说道。 姑姑与林夫人对视了一眼,便心知肚明,对下头对林夫人应道:“是,夫人,我这就去准备。” “可小心着些。”林夫人放下手,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袖口,对姑姑叮嘱道。 “二少爷,你怎的站在房门前,不进去啊?” 房内主仆二人正在商于着大事,忽而听见房门外有丫鬟唤林念岭的声音,不禁一怔。 姑姑连忙打开房门,便见一下人站在门前,而下人对面站着的,便是眼神复杂,直直盯着房内的林念岭。 面对林念岭不可思议的眼神,林夫人即刻便心慌了,站起身来,却不曾出屋。 姑姑与林夫人都不知林念岭是何时站在房门外的,又可听到了些什么,从哪里开始听起的。只是见林念岭这般眼神,便知怕是瞒不住他了。 “你是怎么带的孩子,教二少爷一人在府内独来独往,出了事情,你可担当的起?!”姑姑气急败坏,又惊又慌,但决然不敢对林念岭发作,便对着那下人一顿声嘶力竭地责骂。 “姑姑恕罪,姑姑恕罪。”下人不明所以,面对姑姑的怒气,只得乖乖受着,低头赔礼。 说到底便是自己倒霉,若不是自己多事,看着二少爷在这门外站着,不知何故,上前多嘴问了一句,便也不会受这份气了。明知姑姑是借自己出气,那丫鬟也不敢声辩,谁教姑姑是林夫人身边的人,而自己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正室身边的姑姑,自己是得罪不起的。 第103章 林念岭却顾不得姑姑要训谁,说了些什么,只是精神接连受到了重创,林念岭只觉得此时自己的脑袋里犹如一张白纸,情不自禁地看着林夫人不敢相信地摇着头。 瞧着林念岭对自己满怀失望的眸子,林夫人亦是心如刀绞。 “岭儿……”林夫人想要挪动脚步,走到林念岭的跟前,告诉他自己心里有多疼他,然而却终究是脚下似灌了铅似的,挪动不得。 她自知林念岭是因何难过,她也知林念岭此时作何所想,可是她却自认有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 林念岭还小,林老爷的宠爱,已教那林煜峰夺去了大半,若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再不加把劲儿,以后在这大家之中,却又要如何立足。 若是不趁着自己还能说上话的时候,为林念岭争下来个什么,待到日后那林煜峰与他娘气势,莫不是要教他们母子二人眼巴巴地等着露宿街头。 望着林念岭,林夫人的内心也是不好受的,那眼神从方才的阴冷凛冽,变成了现在的惊惶无措。 林念岭却不知是不懂得,还是即便懂得了,亦是接受不得,未等林夫人言语争辩什么,便惊慌失措地转身跑开了 “岭儿!”林夫人冲着林念岭的背影高声喊叫,声音却是要哭了。 “快去把二少爷追回来!”姑姑连忙对着眼前的下人急严令色地吩咐道。 姑姑是跟在林夫人身边的人,自然也看得出林念岭必是方才在屋外偷听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做此反应,而小孩子终究性子弱,更何况她家二少爷又是个知书达理的,怕是接受不了,要坏事的。 姑姑连忙准备出去追逐林念岭,顺便遣几个下人一齐,林念岭到底还未成人,脚步再快,也是抵不上成年人的。 “不必了,岭儿不会那么没有分寸的。只是你做事要更加利落些。”林夫人挺了挺胸膛,像是在端架子给别人看,但更像是给自己宽慰。 林念岭是自己的儿子,自然是要护着自己的,不然方才林煜峰被打成那个样子,他也是忍住了,没有把事情说出来,依照林念岭的聪慧,势必早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而他若是要将听到的事情说出去,许是能护得住林煜峰,但他的娘亲,也是自己,是万万护不得了。百善孝为先,林念岭断然不会做出顾大哥而弃生母的糊涂事,方才落水一事,便是最好的佐证,也是岭儿给自己吃的一剂定心丸。 只是此事既然已经教岭儿知道了,他虽不会有意去说,林夫人还是怕他本性纯良,会无意地把消息走漏给林煜峰,故而要行动地更快些,若是教敌人觉察出异样,扳不倒对方不成,倒是让对方反扑,那就不好了。 ********************************************** 林念岭慌里慌张地往前跑,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思索不出来,除了震惊,便还是震惊,不知不觉之间,竟来到了林煜峰的住所。 林念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也没多想,便闯了进去。 林煜峰正趴在自己的床铺上,虽已用烈酒冲洗完伤口,又涂抹了一些蜜汁膏药,严重的伤处,用棉带缠绕着,但还是可见斑斑血迹。大夫又配了一些内服的汤药,还未等林煜峰喝下,林念岭便贸然闯了进来。 “二哥,你怎的才来,大哥他都被爹爹打伤了。” 林丝莹尚不懂事,只是嗔怪昔日里手足情深,为何此番二哥到现在才来看大哥,还是一副如此慌慌张张的模样。 她在闺房中,便听讲爹爹发了好大的脾气,罚了大哥,大哥也因此受了伤,林丝莹便也不顾什么避讳不避讳的,缠着身边人将她领导林煜峰的住处。 自己年幼,又是女子,家中有事,从来都照顾着自己,尽量不教自己参与其中。可现如今,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动静,二哥不可能不知,既是早已知晓,又为何现在才来。照着二哥的脾气,照着自己大哥二哥往日里的情分,二哥可不该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大哥才是么。 林丝莹心中有疑,又见素日里疼爱着自己的大哥,陡然伤成了这副模样,自是焦急万分,虽是小儿,这语气可是好不到哪里去。 “三妹,无事的,只是皮外伤,大哥的身体好的很,你别哭了。若是哭坏了,大娘要心疼的。” 这女儿家,到底是水做的,怎的自己被爹爹抽的血肉模糊的,还未言讲过疼痛呢,林丝莹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又要像是泉眼爆发似的,水儿是流个不停了。 林煜峰又是想笑,又是心疼自家妹子。 只是这林丝莹还安抚不过来呢,林煜峰便又瞧见林念岭用奇怪的眼神紧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盯的自己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看林念岭的眼眸里,似也有星光闪烁,莫不是这男儿也要哭了吧…… “二弟,你这是怎么了?我这趴着不方便,你且自己坐啊。”林煜峰说着随手把自己够的到的,不远处的凳子拉过来,递的离林念岭近了一些。 林念岭许是跑的慌了,有急事来找自己,不然怎的这站了许久,这气息出的还是不稳妥。但若是急事,却又为何不进门直言,偏又一副说不出口的模样。 “大哥……”林念岭张了张口。 “怎么了?可是大娘又骂你了?”林念岭的心性,林煜峰知道,他是最恬淡静人的性子,虽也是活泼好笑的,但最不喜与人争,为的这种事情,林夫人可是没少说教他,总说这在以后,便是要吃亏的。男儿当自强,尤其是生在林家这样的大门大户,与世无争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林夫人说教的对与不对,林煜峰不知道,他只知林念岭是他的亲弟弟,他身为兄长,理应事事照顾,弟弟不愿做的事,便不做,若是非做不可,那便自己去替他做好了,便犹如这日后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一般。 林念岭咽了口吐沫,用力地呼吸着,结结巴巴地对林念岭大声喊了一句。 “大哥,以后无论我娘送什么给你,你都不要用。” “什么?” 没头脑的被林念岭来了这么一句,林煜峰懵然不解,可是还未等林煜峰索要解释的时候,林念岭却又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逃也似的跑走了。 “二哥!”林丝莹不禁也跟着叫了一句,却也只看得到林念岭匆匆逃走的背影。 林丝莹也对自己的这位亲哥哥百思不得其解,大哥受伤,他姗姗来迟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这样无头无尾地来了一句,教人白白着急,自己便又一溜烟儿地跑了。二哥素来可是个稳重的性子,今日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如此冒冒失失,都不像是他自己了。 而觉得现在的林念岭,不像是自己的人,又何止是林家小三妹一人。 仿佛刚才那一句话,林念岭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一个闯出林煜峰的房间之后,便已经没了意识,只是腿还是往前奔着。 娘亲,大哥,自己哪边都割舍不下,却好似有哪边都护不周全,林念岭心慌意乱,纵然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此情此景,怕也是难以抉择,要乱了心神,更何况林念岭方才韶年。 林夫人是个急脾气,身边服侍的姑姑自然也是知道的,何况此等事情,越是拖,被发现的几率便越大,不如早早了结,林夫人也能早些安心。所以姑姑早早地就备下了汤药,端于林夫人面前。 林夫人的房门紧闭,几个时辰之前,方才出了林念岭偷听一事,此时可万不能再被人听了去,否则别说是这姑姑,林夫人怕是连自己都保不住了,故而自然须得加倍小心。 “可还稳妥?”林夫人闻了闻那碗汤药,对姑姑问道。 “夫人放心,请的是汴京城里最好的大夫,给的是汴京城里最高的价钱,绝无后患。”姑姑俯身在林夫人面前,眼神狡黠地对林夫人低声言道,“这药是浸在大少爷的药材里熬的,下的是最重的量,只消大少爷喝上一口,七窍流血,暴毙身亡是一定的,纵然是那神农华佗在世,也救了他分毫。” “无人看到吧?”林夫人追问道。 “自然,负责放毒的小厮,已经被老奴打发了,等出了城,便……”姑姑对林夫人做了个手刀空砍的动作,教林夫人放心。 “可是慢毒?”林夫人继续对姑姑问着。 “全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办的,这药今儿个晚上下肚,明天早上突发身亡,神不知鬼不觉,这一夜的时间,谁知道大少爷都吃过用过什么些什么,纵然都查过来一遍,也断然查不到咱们的头上。” 诚如姑姑所言,林煜峰早上毒发身亡,时间跨度变大,若要追查起来,范围可就大了去了,况且这吃喝用度的,在林家经过多少人的转手,才会到了林煜峰的手上,更是无法言说。 即便林煜峰乃林府的大少爷,这大少爷暴毙,可是大事,自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林府却不至于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那般凶残,总会以宽厚为道的。 第104章 如若是到时候真的顶不住,随便打发个小的,发点钱财与家里,顶了这罪便是。 那些贱奴贱婢们,可有的是家里寒酸的,为了教家里过上好日子,什么都可以不顾,自然也不怕自己那卿卿性命。 “很好,只是这么好的药,只教大少爷一人喝了,未免可惜。”林夫人对于姑姑的办事能力是放心的,满意之余,却又欲言又止。 “夫人的意思是……?”姑姑看着林夫人微微上扬的嘴角,听出了林夫人的言外之意。 “孩子是娘亲的血脉,那可是自己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之爱子,犹盛于爱己,若是儿子先自己去了,娘亲又怎能苟活于世?我当真是怕她一个人承受不了如此之大的打击,教她活在这世上白白受罪,备受煎熬,倒不如随着儿子一道儿去了,这母子情深的,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林夫人低头淡然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经意地对姑姑吩咐道。 “那是自然。”姑姑也跟着林夫人附和道,“这大少爷伤的这么重,做娘亲的,哪能不心疼呢。这汤药这样苦,林夫人自然是要亲自喂的,这喂之前,怎么着也得替大少爷试试热度才是。” 见姑姑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林夫人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那碗中的汤药,黑的阴沉,一如精心炮制它的人心。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便只等得明日一大早,丫鬟和小厮们在府内奔走报丧的消息。 夜色如约而至,像是张开的大爪覆盖住了一切,让在它爪下苟延残喘地生命们,悄静无息,生不敢发,死不可泣。 这样异常的静谧,本就透露着不寻常,似有一场暴风骤雨即刻来临。而不出所料的,次日清晨,汴京城便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风驰电掣之间,林府却骚乱非常,丫鬟和小厮们在府内奔走报丧,纷纷言道。 “不好了,大夫人暴毙了!不好了,大夫人暴毙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夫人暴毙了!” 林夫人房门虚掩,一个闪电下来,从门缝里把整个屋子照的透亮,尤其是林夫人上身伏在桌子上,那七窍流血的面容,被照的分外狰狞。 “轰隆”一声,又一个闪电下来,那干涸的血迹在明灭之间震慑着少年的放大的瞳孔。 即便是十二年之后,林念岭依然不会忘记,自己从门缝中看到的,被闪电照亮的自己娘亲最后的遗容。 大雨倾盆而下,似乎要用自己的神力迅速冲淡走掩盖些什么。如今的林念岭已然成年,即便与十二年前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从头顶浇灌而下,亦是冲不淡林念岭心中的情绪。 静心亭可是真能静心?静心亭所面对的湖水,又可是当真平和如镜? 自年幼时经历落水一事之后,林念岭便从此畏水。之所以会时常来此处临湖而思,是欣赏水的有容乃大,亦是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但那恐惧,却犹如当年的事情一样,虽是沉入心底,被众多事宜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却终是挥之不去。 娘…… 林念岭双手攥着生母留给自己的玉佩,瑟瑟发抖,有水流顺着脸颊簌簌而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滴。 **************************************** “少夫人,慢点儿。” 香儿先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手扶着张木,一手高高举着伞,生怕张木被这大雨给浇了。 张木一手遮在头顶,小心翼翼地从马上上下来,忍不住抱怨:“这天儿可真是的,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说下雨就下起来了,还下的这样大。” “你们都先回府吧,这东西若是一时搁置不好,便等雨小了再收拾,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莫要忘了便好。”张木下了马车,对从府里出来接她,以及随行的几个收拾东西的下人言道。 这好大的雨,即便是香儿给自己撑着伞呢,还是有种不堪风雨的感觉,更何况是这些冒着大雨还要办事儿的。下人也是人,若是淋了雨,这身子自然是要病,身子一病,耽误的活儿可便更多了,等身子好起来,便又是一番劳累,倒不如先歇着避一避。 “是,少夫人。”本也就嫌这雨大,但奈何自己的身份,只能老老实实办事,却不想遇到这么个体贴的主子,下人们对张木应道。 “这雨似是一时半会儿地停不了,少夫人咱们还是先回房吧。”香儿给张木撑着伞,对张木规劝道。 风雨雷电声甚大,以至于香儿就站在张木的身边,说个话还是要用喊的。 张木这么个实在人,可是也不喜欢在风雨中煽情的,交代完下人们,便跟香儿一道儿往府里跑。 “对了,咱们还答应了芳姑姑,替她给娘回报一声呢,不然咱们都回来,剩下芳姑姑,怕是要叫娘担心的。芳姑姑似乎也没带着伞,可再是要淋坏了。”跑到半路,张木忽而惦记起半路“失踪”的芳姑姑。自己这一回来,怕是自会有人把消息传到林夫人那里,如若芳姑姑迟迟未归,林夫人难免是要着急的。 “这雨这么大,少夫人何苦为着芳姑姑再跑一趟呢。夫人若是急了,自会遣人打听的。”香儿对张木言道。 “话不是这么说,娘要遣人打听,可还不是要教人出来走这一遭,再折返回去,咱们不淋,便是白白增加别人的辛苦了。”若是自己现在去,去完再回房,定然是会比旁人折返跑来的省事。 本就是自己答应芳姑姑的,怎的好教别人替自己跑腿,何况还是这不招人待见,谁都不愿意挪步的风雨天。 在香儿看来,这本就是下人的分内事。可在张木看来,众生本就平等,别说她可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她可是连古代人都不是,听的了这些人命贵贱的,本也是对这些老祖宗的尊重,若是叫她自己也信了这些,可不如把她的脑子都割掉算了。 香儿知道张木的性子,也是个犟脾气,纵然平日里鲜少把事放在心上,只是贪懒,但若是拗起来,不把这事做成,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此,那少夫人先回房,香儿去回禀了夫人就是。”香儿索性劝张木先回,自己去禀了林夫人。 这风雨大作的,连伞都打不住,可不知道还要下到何时呢,若是张木这少夫人真的淋病了,自己当然是要受罚的。 张木刚想反对,但是又想到香儿的脾气,怕自己是说不过她。在她看来,自己顶了少夫人的头衔,那便是少夫人,她身为下人,为少夫人做事是应当的。 “那好,这伞你就拿去,我自己个儿的,一会儿就跑回房了,拿着伞反倒是碍事。”张木把伞往香儿那里推了一推。从此处出发,离自己的房间近,离林夫人的房间远,张木认为理所应当地当把这必须之物给予更要之人。 “少夫人,您这是又要折煞香儿了。哪里有下人拿着伞,主子淋雨跑的道理。” 香儿自然是不同意的。本就是害怕张木淋了雨,怕是要着风寒,自己才去回禀林夫人的。若是叫张木不用伞,直接跑回房,可不比撑着伞去林夫人那里要好到哪里去。 “香儿知道少夫人腿脚好,可是香儿也不是闺阁千金,这跑腿传话的活儿,可是比少夫人还要擅长一些。”见张木一副为难的表情,香儿轻笑着宽慰着张木。 张木才不信得香儿那一套,下人虽说四肢要勤快些,可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自己身边可就这么一个知心的人儿,张木舍不得其他的下人淋雨生病,更是舍不得香儿,更何况还是为了自己。 张木四周打量了下,见到不远处的静心亭,便微微一笑,对香儿言道:“那便这样,你送我去静心亭,我在那里等你,你拿着伞去回了娘,再来接我。” 香儿顺着张木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点头应道:“好。” “咦,我怎么觉得,这会子雨好像小了些。”到了静心亭,张木掸着自己身上的雨水,对给自己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脸颊的香儿言道。 “许是舍不得少夫人受苦,老天便心疼了。”香儿对张木打趣道。 “他若真是心疼,就不会把送到这儿来了。”张木略带苦涩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少夫人说什么?”香儿见张木略作失望的样子,疑惑不解地问道。 张木抬起头,状若无事地对香儿摇了摇头,笑着言道:“没什么,我是说沾了我的好香儿的光,趁着这会子雨小了,你快去吧。” 张木接过香儿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便好。” “好,那少夫人先在此歇息,香儿速速回来。”香儿对张木说了声,便一手撑着伞,一手稍稍提起裙角朝雨中奔去。 这雨可果真是小了,方才与香儿说话的时候,都不用喊的了。 香儿这丫头跟着自己,是真的受苦了。除却自己对这里什么都不懂,还总是要意气用事,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对于一些事情的坚持,终究是会帮了谁,还是会害了谁。 第105章 香儿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变得模糊,一个人,也是无事,张木便抬起头来看在乌云密布的天空。 这过路雨来的这样急,怕是去的也快吧。那同样是过路的我呢,来的这样急,也会悄声无息毫无征兆地离开吗? 若自己哪天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已经不在这里了,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样子,那自己这一番经历,便只能当做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谁也说不得。而此情此景,那物那人,便再也都见不到了。 张木不知怎么的,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悲悯。 到底是跟着这群古人学坏了,张木都不免要嘲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这样触景生情,文艺矫情了起来。 抬眼之间,张木遥遥便望见,湖边似乎立着一人,坚毅如雕塑,任凭大雨倾倒,不慌也不躲。 见那一袭白衣和泰然的背影,张木便猜到是谁了。 莫不是文人骚客都有这喜雨悲雨的闲情逸致,林家的二少爷素来醉心诗书,向来也有这份情缘。 虽不知对方在琢磨什么,可是张木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淋雨有何浪漫之处,为身体着想,张木还是觉得应该提醒林念岭一句。 张木一手遮着头顶,一手提着裙摆,这雨是下了有一阵儿了,故而地面上有积水,为防水渍溅到了自己的裙子上,张木走的甚是蹑手蹑脚。 脚底缓缓踩入水里的声音,与高空急坠而下的雨滴声融为一体,分不出你我,悄然之间,张木已站在了林念岭的身后,而林念岭却沉浸在悲怆的回忆当中,对周围之事毫无察觉。 “二弟!” 张木显然未能体会到林念岭的心境,而是由着自己的性子,站在林念岭的身后,好心地对林念岭叫道。 许是之前与香儿说话时,在大雨中咋咋呼呼得惯了,张木竟是一时之间没有控制好自己说话的声音。 在雨势渐小之下,却还还用着方才狂风暴雨时的嗓门,别说是与这雨景极其不相称,更犹如平地一声雷。不仅把林念岭从悲伤的念想中拉了回来,更是把彻底把林念岭吓着了。 猛然听到张木的声音,林念岭像是做贼心虚似的一个激灵。 林念岭这一个激灵倒是不打紧,只不过那猛然的一个颤抖,手里的玩意儿可就经不住了,瞬间便从林念岭的手中滑落,“咚”的一声坠进了湖水中。 林念岭也顾不上去与张木打招呼,只眼神慌张无措地看着玉佩坠落下去的位置,双腿似有往前挪动的意图,却终究还是纠结地杵在原地。 林念岭的玉佩掉了,张木也是瞧着吓了一跳。本以为林念岭是在自己在这里“思考人生”,张木之前却未曾注意林念岭手里握着曾经的林夫人赠予他的玉佩。 虽然林念岭不曾与张木言讲过这玉佩的始末,但从张木第一次见到林念岭端详这玉佩的场景,再加上这次,便知此物对林念岭来说意义非凡。 更何况这可是人家亲娘赠的,而亲娘却又病故了十余年了,若是丢了,自己可是又闯了一番大祸。 林念岭待自己这样好,自己未曾报答过什么,更甚者,把人家的宝贝玉佩给弄进了水里,可怎的也说不过去。 张木看着林念岭想动不能动的着急样子,大概猜的他大抵不识水性,而放眼望去,这大雨的天气,主子都不在外头,下人们也没有在外头干淋着的道理。 既然无人可求,张木也不曾多想,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湖里。 看着张木激起了白光荡漾的水花,林念岭倏地怔住了。 本就畏水,自己娘亲留给自己的东西,却又意外地坠入湖中,这极度的恐惧糅杂着慌乱,林念岭一下子竟也没了主意,可是张木跳进去的声音,才让林念岭在彻底怔住之后回过神来。 “大嫂!”林念岭下意识地往前蹿出去了一小步,却在触到水的那一刹那,双脚犹如被钉在了原地般动弹不得。 林念岭不知张木的水性究竟如何,但她素来冲动,莫不是见自己着急,觉得她又闯了祸,便极力想要补救,也未探上一探便跳了下去,林念岭自是急上加急。 见着张木下水之后便无了踪影,这又下着雨,除了雨水滴答在湖面上泛起偶尔的涟漪之外,毫无动静,林念岭有*份地在湖边大喊:“来人呐!少夫人落水了,速速来人啊!” 林念岭飞速地喊了几遍之后,便提起外衣的下摆,准备下水,可就在他即刻跳入水中之前,忽而不知从何处疾驰而过一阵风,似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边飞速闪过。 林念岭停在了原地,心算是放下来了一半,他知道是谁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张木猛然从水中冲上来,脸上的水都顾不得擦,也不知道爬上岸,就兴奋地站在睡中间,单手高举着玉佩冲着林念岭挥舞着。 看着张木欣喜若狂,如获至宝的样子,仿佛那玉佩是她的传家宝似的,林念岭一个人站在湖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张木璀璨的笑容映称着阴雨绵绵,不知映亮了谁的眼眸。 “我找到了,二弟可不必担心了吧。”张木对林念岭叫喊着问道。 “嫂嫂快上来,在水里泡久了怕是要坐下来病的。”林念岭对张木叮嘱道。 张木小心翼翼地攥着玉佩,划水到林念岭边上,林念岭弓着身子,伸出手将张木从水里拉了出来。 “呐,完璧归赵。”张木也顾不得整理整理自己,只把手里的玉佩往衣服上蹭了蹭,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与玉佩可同样都是湿的,蹭来也是无用,于是尴尬地笑笑,把玉佩递给了林念岭。 “虽说是湿了,但想来也不打紧的哦,二弟可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要故意吓你的。”张木歪着脑袋试探性地对林念岭言道。 林念岭接过玉佩,有一丝的错愕,心里说不出来是何滋味。 “大搜又冲动了,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当得大嫂这般。”林念岭轻笑着对张木言道。 “这可不就是你的宝贝,我见你看它的眼神,便知你视它与性命相当,你可莫要笑话我是外人,我虽不知林府往事,但我知道你是性情之人,自然对母亲也是情深意重。今日是我疏忽鲁莽,总不能叫你白白落了伤心。”张木对林念岭说着,得意洋洋地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到了身后,“而二弟似乎不识水性,我恰巧补了二弟的缺陷,虽算不得精通,但是不会把自己淹死。” 张木对林念岭笑着,双手却在身后做着小动作。 张木笑的越是灿烂,心里便越是紧张,不怨得林念岭提醒自己,自己当真是又冲动了,如奶奶说的,若真是不改改性子,怕是要在这里闯下大祸的。 可别湿了,可别湿了…… 张木一边在心里暗暗念叨着,一边一只手努力地在袖管里掏着,直到确实摸到了那张字条确实还安然无恙之时,方才放下心来。 张木有一丝庆幸,这里的人都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衣服都穿这么厚了,若是个单褂,字条怕是要毁了。 “大嫂无事便是最好的了。”林念岭轻笑着对张木言道,又顺手把玉佩在自己的袖口蹭了蹭,收了起来,转过头对着湖面喊了一句,“大哥,嫂嫂平安,你且上来吧!” 听着林念岭的喊话,张木的脑袋“轰隆”一声。 大哥?林煜峰?他也在这里吗?自己怎么没看到? 张木本能地左看右看,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换成现代化最先进的雷达。 可就算张木已经调动了全身了神经去挖掘林煜峰的所在,还是没能在林煜峰揪住她之前,发现林煜峰。 “额……”早于眼睛,张木的肢体,更确切地说是痛觉先行感知到了林煜峰。 张木正拧着脖子找林煜峰在哪儿,就忽而发现自己的后衣领被人用力揪住,并且往上提着,弄得她的身子也本能地锁着脖子往后挺着。 即使看不到自己的形象,张木也能感觉到现在自己有多囧。 “大哥……”林念岭看着林煜峰像是拎小鸡仔一般地拎着张木,有些想劝,但又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回房。”林煜峰满脸的水渍顺着俊逸的脸庞簌簌而下,语气冰冷地说了一句,便也不顾张木的想法,直接就把张木提走了。 这次张木倒算是老实,因为深知自己无论是要怎么挣扎,也会因实力的绝对悬殊而变得无济于事,只会让自己的“死相”更加难看。况且这种姿势,着实是难受的紧,却也已经是最省力的姿势了,自己再一动,势必会更不舒服。 “呵呵……”张木面对着林念岭笑了笑,便“跟”这林煜峰离开了。 “大哥,我能跟你商量点事儿呗,这大庭广众的,能给我留点面子呗。”张木尴尬地对林煜峰强颜欢笑,与林煜峰商量着。 可纵使张木是这一副好声好气的态度,显然对林煜峰这样软硬不吃的人,豪不奏效,张木俨然像是在对空气自言自语一样。 林煜峰,我真是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106章 “哎呦,我这不是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么,你就别担心我了,哈~”张木在林煜峰的身后关上了被林煜峰一脚踹开的房门,嬉皮笑脸地对林煜峰说道。 张木看得出林煜峰这是怒了,怒的连他自己脸上的水都顾不得擦,只一味地提溜着自己,估摸着是担心自己淹着了,张木也不生气,跟林煜峰打着哈哈。 “为何下水。”张木的双手还没有来得及从门上抽回来,便听得林煜峰背对着自己说话,那声音可是比湖水温暖不到哪里去。 “因为二弟的玉佩掉水里了,他好像又不敢下水。”张木如实答道。 林煜峰停顿了半晌,眉头一紧:“因为二弟?” 是因为二弟的玉佩,而且是因为自己把二弟的玉佩吓掉的,但是如果说是因为二弟,好像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 张木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心思却还是放在了自己袖管子里的字条之上。本想着再塞塞好,莫要叫林煜峰看见了,却不曾想有些事,可真是“越帮越忙”。 张木做贼心虚地又摸着字条,把里面掖了一掖,结果却在自己的手拿出来的时候,顺带着把字条也给带了出来。 看着字条飘飘摇摇地在空中欢舞,张木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耳聪目明的林煜峰,自然是看到了。 林煜峰的身手,张木一清二楚。而张木的心思,林煜峰亦是看的明明白白。 于是在极其短暂的空白停顿之后,两人都使劲浑身解数争夺字条。 林煜峰身手敏捷,张木深知敌不过,索性在摸空抓了两把之后,放弃了挣扎,直接抱住了林煜峰的腰部。 当张木的细软的双手触及到林煜峰的腰的时候,林煜峰差点没有气血逆转经脉混乱而憋出内伤。 知道她是个不传统的性子,却也不是这般大胆吧。虽然在外人眼里,她可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但二人可是都知道,他们根本都没有圆过房呢,此番是要作甚啊! 趁着林煜峰瞪圆了眼睛发愣的劲头,张木一个大脚抬起,把还在低空中摇曳的猛然拍在了自己的脚下。而后又松开林煜峰,迅速捡起字条,藏于身后。 “给我!”林煜峰摊开一只手掌,对张木命令道。 张木的行为更是叫林煜峰生疑。那字条到底是何物,竟叫自己眼前的人紧张至此,为了护住字条,连女子该有的矜持和名节都全然不顾了。 “不!”张木双手背在后面,后退着躲避林煜峰的步步紧逼。 “给,我。” 林煜峰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寒冰,张木看着都不觉浑身哆嗦,索性不看。 张木心虚的模样,叫林煜峰好顿生气。她就当真不怕自己对她怎么样? “喂林煜峰,你堂堂一代将军,可不能在房中欺负自家娘子,说出去也不怕教人家笑话。” 张木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案台上,退无可退之处张木对林煜峰言道。 “那是什么?”林煜峰丝毫不给张木松懈的机会。虽然未曾直接接触张木,张木却依然不禁因为对方营造出来的低气压打了个冷颤。 “小女子之物,怎么大将军也有兴趣看么。” 张木眼睛一会儿看看旁边,一会儿瞟瞟林煜峰。 然而林煜峰的眼神却像是被定住一般,死死地盯着张木。”二弟给的?“林煜峰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低哑。 恩?闻的林煜峰的话,张木不禁一怔。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货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再抬眼看着林煜峰愠怒又略带失望的模样,张木忽而觉得感受到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酸气。 “不是啊。”张木眨巴着眼睛对林煜峰答道。 谁知张木的回答并未叫林煜峰有半分松懈,反倒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有其他的男人?” 此话一出,张木也差点一口老血喷到了了林煜峰的脸上。 这货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究竟?! 张木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怎么争辩。 她是没有其他的男人,啊呸,她根本就没有过男人!可是宝华寺的住持,他确实也是个男人……如果林煜峰指的是性别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张木的犹豫不决,在林煜峰看来,却更像是被自己说中。 眼瞧着林煜峰的眼球都要起火了,张木不禁五官紧急集合,大叫了一声:“求别打脸!” “少夫人,香儿回来了,香儿方才听到旁人说,少夫人落水了,怕是要喝碗……”张木正与林煜峰对峙着,门外便传来了香儿由远及近的声音。二人随之把视线放在了房门处。 香儿有些忧心地端着托盘走近房间。 自己这才不守在少夫人的身边一会儿子的功夫,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也幸得张木无事,否则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辈子造的孽,摊上了这么位时时刻刻得替她揪心的主儿,她倒是好,万事皆不在意。 不过她也到底是福气好,虽然这状况总是不断,但都误打误撞地躲过去了。就是不知道这好运,能不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可是话说回来,一想到她竟然敢会自己跳进湖里帮二少爷捡玉佩,香儿便觉得心惊肉跳,张木简直是不可理喻,非说这闺阁千金做不出来此等事,这分明是小厮们该做的。传到夫人与老夫人那里,却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了。 香儿进了房门,看到林煜峰也在,有一丝的惊慌,那原本平静如镜的姜汤也跟着香儿惊愕的步伐,在碗里不安分的晃荡了一番。 “热热的姜汤才好。”香儿方才未说完的话,只得自己个儿愣愣地喃喃念叨完了。 “大少爷恕罪,香儿不知大少爷在此,冲撞了大少爷。”香儿连忙跪下,双手高举着托盘,把头低的比托盘的位置还要下,生怕林煜峰怪责于她。莫说是张木,连刚进门的香儿,都看得出林煜峰眼里“蹭蹭”直往外蹿的火星子。 张木瞪着眼睛,视线来回在香儿与林煜峰之间游走。香儿胸膛里“嘭嘭嘭”加速的心跳,张木离的那么远都能感觉得到,只是不知道这位素来不为难于下人的真男儿,可会因为一时气急败坏,牵累于香儿。 香儿既是已然打听到张木落水,自然也是知道了林煜峰也入水了,又怎么会不知林煜峰定然是跟张木在一起的呢。 香儿此时来,估摸着就是怕林煜峰因为冲动下水一事,而找张木的麻烦,保不齐要来找张木麻烦的,还不止是林煜峰自己,特意赶来救援的。 香儿的谎话一戳就破,张木听得明白,林煜峰当然也能想的清楚,而香儿对于这场博弈当中的对方,也是很了解,对方一定猜得到自己此番的意图,香儿赌的就是素日里赏罚分明,冷面热心的林煜峰,是否会当真迁怒于一个衷心护主的下人。 主仆一心,香儿在赌的同时,张木也在赌。张木深知香儿那紧张的样子,并非是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林煜峰,而是担心在明知的情形之下,还要刻意冲撞林煜峰,林煜峰是否会责难于她。 如若林煜峰当真发难,且不说对主子满口胡言,有意欺瞒,光是擅长主子房间,叨扰主子,一顿板子怕是少不了的,家规在前,张木即使有心,怕也是护不住香儿的。 于是,张木便又害了香儿一次。 张木此时心里的紧张情绪,可不亚于香儿。本是最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牵累到旁人,可却事事如此。 林煜峰依然紧紧地盯着张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好似半个字与她言讲都嫌多余。 除却林煜峰之外,那二人恨不得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半晌,林煜峰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起来吧。”却依然是对着张木说的。 香儿应声起身:“大少爷,香儿只准备了一碗姜汤……要不香儿再去备一碗。大少爷若是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不必你忙,清明已经备好了,好好伺候你家不安分的主子便好。”林煜峰瞥了一眼张木,转身朝房外走去。 香儿既知林煜峰在此,又与张木都落了水,怎的会不准备林煜峰的姜汤。 香儿之所以会如此,除了要坐实自己确实不知道林煜峰与张木同在的“谎言”,还是为了要暗示林煜峰离开去喝姜汤。 而林煜峰却也懒得与这“诡计多端”的主仆二人计较,非常识趣地离开了。张木的性子林煜峰知道,他即便再与张木在此刻威逼利诱什么,恐怕也没个什么结果。况且与自己常年习武不同,张木一看便知身子弱,再被这湖水一浸,雨一浇,风一吹,不赶紧点儿收拾着,染了风寒病上几日,怕都是轻的。 “少夫人快把姜汤喝了吧,明明答应了香儿要好好待在那里的,如今倒好,不仅是淋了雨,却还直接跳进湖里了,早知便让少夫人去找夫人回禀了。” 林煜峰离开后,张木第一件事便是偷偷摸摸地把字条藏进了一个匣子里。香儿见她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忍不住嗔怪道。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的好香儿。”张木合上匣子,转过身轻笑着对香儿应道。 “我这不是怕二少爷的玉佩丢了么。”张木接过香儿递过来的姜汤,轻轻吹了吹,便一仰脖,豪气地干了,不由得被那辛辣味刺激的眉头微微一皱。 “那二少爷的玉佩也不是个轻物,等雨停了叫小厮们再去取便是,又冲不走,林府的人那么多,就算是把那湖底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还怕找不着一个玉佩不成?着呢的就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了。”香儿端着托盘,等着张木把喝完的姜汤碗搁置在上面。 张木用袖口攒了攒嘴角,笑着对香儿言道:“香儿日后若是嫁了人,定是个比奶奶还厉害的角儿。” “少夫人!”一眼瞧着张木没个正经的样子,香儿又羞又恼。 “好了好了,刚才也多亏了你替我解围,宝华寺也是你陪的演的苦肉计,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作为香儿的“领导”,张木自然也是知道这赏罚分明的道理。虽说这里的金银珠宝甚多,但都跟自己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可当时来也匆匆,身上也没个什么能够拿的出手的玩意儿,只能借花献佛了。 做的好,便要赏,做错了,便要罚,张木见林夫人就是这般掌家的,她也跟着现学现卖来一通。香儿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信得过的人,怎么也要把关系搞好了,教人家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卖命,而不是单单地靠着两个人不能说的秘密做羁绊。 “香儿别无所求,只求得少夫人能安安分分地做个少夫人便是了。”香儿轻叹一声。 “你怎么跟你们大少爷说话一个腔调啊。”张木撇了撇嘴角。 “那是因为大少爷和香儿都关心着少夫人。”香儿言道。 张木一挑眉毛,不相信地看着香儿。 香儿是真心关心她,张木相信,毕竟她们现在可是利益共同体,关心她,便是关心自己。至于林煜峰,那个多变的死变态……呵、呵。 “少夫人素来聪明,怎的一到大少爷的事上便犯起了糊涂,可当真是当局者迷。”香儿把托盘搁置到桌子上,转过身对张木言道,“少夫人以为大少爷方才为何会走?” 张木歪着脑袋看着香儿,“愿闻其详”的模样。 “少夫人当真以为,大少爷是不忍心苛责香儿,又不愿大家尴尬,方才离开的吗?”香儿看着满脸问号的张木,轻笑着言道,“方才大少爷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香儿,要好好伺候少夫人。听起来是气话,却是真情。” 他不这么说,你可不也得伺候我。张木对香儿努了努嘴。 这么说起来,林煜峰这一番气可当真是莫名其妙,若是埋怨自己有失了少夫人这个身份,怎么也应该是奶奶生气才对,林煜峰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子,他才懒得管自己这些。如若不是为规矩所累,那会是因为什么……难不成真是吃错了? 咦……张木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冷颤。 切,怎么可能,他可是林煜峰。 “少夫人准备准备,香儿已经教人备了热水来了,这一下子沾了凉气,喝碗姜汤,总也还要泡个热水澡,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才好。”香儿说着已经为张木备好了换洗的衣物。 ****************************************** “阿嚏!” “阿嚏!” “噗……” 林煜峰接连不断的喷嚏,叫站在林煜峰的身后,帮林煜峰穿外衫的清明忍俊不禁。若是旁人,怕也是没有这么好笑,只是林煜峰向来以身康体健自居,却如今也有这般虚弱的时候。腹黑变病娇,教人忍不住这反差。 “还笑!若不是你的姜汤没有及时递上,我何以会着凉。”本就觉得自己很丢脸了,又在张木那里窝着一肚子的气,清明这一笑,可真是火上浇油了。 “怎的又怪到清明的头上,分明是大少爷怕少夫人的洗澡水不够,把热水都留给了少夫人,才把时辰给误了的,如今又怨起了清明来了。”清明努着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满腹的委屈。 “大少爷也真是的,每次遇到少夫人的事情,就变得怪怪的。”以前他们家大少爷何曾因为这种事情呵斥过自己,现在却总是拿着自己撒气。 清明其实真正气的,不是林煜峰找他麻烦,他一个下人,对自己的身份清楚的很,林煜峰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子,说自己几句怎么了,哪怕是打自己寄板子,清明也都是心甘情愿受着的。 清明气的是,自家的大少爷,分明为少夫人做了那么多,他却不言不语,少夫人都毫不知情,他却也不让别人说。这样把事情都闷在自己的心里,清明替林煜峰感到委屈。 就像今天,少夫人入湖,为的是二少爷的玉佩,而大少爷急匆匆地连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为的却是少夫人。少夫人却什么都不知道,连大少爷究竟为何生气都不知道,清明当真为林煜峰觉得不值。 “还说!”林煜峰照着清明的头就是一下。 “哎呦!”清明吃痛地叫了一声,继续为林煜峰整理着衣着。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林煜峰见差不多了,便对清明吩咐了句,独自出了门。 然而林煜峰此番并未去别处,而是去了林念岭的处所。 “你我兄弟年岁渐长,大哥可是甚少来到小弟房里了。”林念岭也已洗澡换装完毕,见林煜峰来到,眉眼轻笑着对林煜峰言道。 见着林煜峰愠怒低沉的眸子,林念岭却像是看不见一般,反倒是热情好客地对林煜峰招呼着:“小弟为大哥备了大哥最爱的顾渚紫笋,大哥常年在外,这茶水怕是饮的少,不似二弟在家清闲,干吃白饭。如今回来了,可要好好享受一番的。” “二弟从小便聪慧,早知我要来,连茶水都备好了。”林煜峰看着林念岭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斟着水,似笑非笑地言道。 “我与大哥乃是同根所生,当然对对方心中所想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大哥在外多年,口味品性可有变过。”林念岭斟完水后,把茶壶置于远处,抬起头来看着林煜峰。 “我自信我与二弟一样,从未曾变过。”林煜峰微微扬了扬头,咬字异常清晰地对林念岭强调道。 林念岭与林煜峰对视着,轻笑一声。 “二弟既然对我如此了解,既知我此番来意。”林煜峰轻轻摸了摸那盛有顾渚紫笋的杯皿。 第107章 林念岭眉眼轻笑,稍稍停顿,对林煜峰言道:“嫂嫂为人处事与众不同,素来吸引人心。大哥这是不放心了。” “你也知,她是你嫂子。”林煜峰微微侧过头,注视着林念岭。 林念岭嘴角的笑容不减,只是微微眯着眼眸:“她是不是,大哥比我清楚。” “你素来不与我争抢东西。”林煜峰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正面对着林念岭。 “一来,大嫂她并非物件,二则,恐怕……她还不是大哥的。”林念岭也抬起头,直视着林煜峰。嘴角的笑容和眼神里的深意似乎有些不搭调,看不出意思。 个头差不多的两个人,一个英气,一个文气,却都是压得住场子的。 林煜峰稍稍仰头,嘴角轻蔑一笑:“二弟此言何解?” 林念岭只是看着林煜峰笑,不曾答话。 正当二人僵持的时候,小厮莽莽撞撞地过来报信,言道:“大少爷,二少爷,夫人让你们过去一趟,说是有贵客到访。” “谁?”林煜峰转过头看向小厮。 “回大少爷话,是姑奶奶请来的客人,好像是个什么算命的高人,小的也不清楚。”小厮弯着腰低着脑袋对林煜峰答道。 算命的……高人? 林煜峰和林念岭听小厮所言,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随后就到。”林念岭对小厮打发道。 林府可也是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算命的,看这小厮的意思,大抵也是个江湖术士,怎的还亲自请到府上来。这是什么高人值得林府如此大动干戈,把两大官人都请了出来。怕不是娘和奶奶的主意,谁会如此清闲,想来定是自家婶婶的好活计了。 林煜峰与林念岭一道来到厅堂,便见到张木与林丝莹都已经到了,林夫人站在堂中,而林素之站在一侧,旁边一位留着灰色山羊胡,身着似道袍又非道袍的长衫,不用猜也明白,这便是那位传闻当中的“高人”了。看起来,倒是也没有多“高”的样子。 “娘,婶婶。”林念岭与林念岭,同林夫人和林素之行礼之后,便站到了张木与林丝莹的这边。 “二妹,如今人可都到齐了,娘年岁大了,你先说说看究竟是何事,暂且先不必惊动她老人家,免得白白惹得她不高兴。”林夫人侧过头,对林素之言道。 “无妨,反正娘迟早都是要知道的。知道她护着的人,看中的人,都是什么货色。”林素之猜到林夫人不会请林老夫人前来,这倒也不打紧,因为林老夫人向来耳聪目明,即使不在,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林夫人本意是不愿意打扰到林老夫人,教她看林素之在这里胡闹,而此种言行在林素之看来,确实实实在在地做贼心虚。 不过自己现在已然把“官差”请来了,这“贼”迟早是要被抓的,早抓晚抓,都一样。她倒是要看看林夫人还能把她的狐狸尾巴给藏多久。 “道长,这便是我要您帮忙看的人了。”林素之转过身对那位“半仙”言道。 语气既谦卑又恭敬,张木只觉得就算是按林素之对林老夫人,也不曾这番模样。 “半仙”半眯着眼睛,倒是端出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缓缓踱到了张木的身边,有模有样的扫视了一眼,便微眯着眼睛言道:“这位想必便是少夫人了吧。” 林素之双眼一睁,又惊又喜,洋洋得意:“看到没,人家可是有真本事的,只教这大眼一瞧,便可知你们真实身份。” 真本事你的鬼啊!只要不是个瞎子,看站位,看穿着,看装扮,看年岁,哪个不能猜出来我就是林家的少夫人“江映雪”啊!脑残粉简直不要太可怕…… 张木撇了撇嘴角,本来端端庄庄地站在那里,被人打量一番,张木便依然不满意了,如今倒还要听着这番言辞,张木只觉得把自己打从娘胎里出生的智商都侮辱了。 “二妹,映雪乃是我林家少夫人,怎可随意教外人品头论足。” 张木是不好发声,但林夫人却也是瞧不下去。江映雪无论是加入林府之前,还是嫁入林府之后,那可都是个有身份的。此人来历不明,又是陌生男子,江映雪亦不是货物,由得他打量。 林素之趾高气扬地看着林夫人。 什么身份无身份的,跟她半个铜子儿的关系可都没有。 林素之的心里笃信这个江映雪与林夫人同流合污,其品性之贱,怕是连府中的下人们都比不上,哪里还用讲究什么礼义廉耻。 “这少夫人也是你替林家许的,便是你许的。如若她根本与林家犯冲,克死了我大哥,别说是这少夫人,恐怕是连夫人……”林素之轻蔑得冷哼一声,欲言又止。 “多日之前,我便已向二妹言讲,二妹若是心有疑惑,我把映雪的生辰八字交予二妹,我是否有谎言在先,二妹请高人一测便知。” 第108章 林素之匆匆忙忙地集结众人,说是有要事相告,林夫人本不想理会,由得她闹去,但见林素之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林夫人怕是她那恼人的性子,反倒是会坏事,与其到时候再不好收拾,不如自己先替她引了头,也好为以后铺路。 原以为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是请了个“高人”来测测江映雪的生辰。如此,林夫人便更是不解,测八字的话,仅是提供八字便是,何必非要见人,这般兴师动众的,未免小题大做,倒是给足了面前的这位“高人”的面子,而林家,则是颜面无存。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叫人笑话。 对于林夫人的言辞,林素之自然是不屑一顾。若是林夫人有意隐瞒,途径她手的东西,又哪里能够信得过,真当她是黄口小儿好糊弄不成。 “事态紧急,我大哥已然驾鹤西去,如若再耽搁下去,我怕我林家最后,连人都不剩了。更何况这生辰八字,是你给我的。你若是有心,偷偷地调了包,我总不能跑到江家去找人验验。我林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门面。生辰八字刻意作假,但是这人,可假不得。我也是因为林家广结善缘,方能结识现在这位道长。道长法力高深,不必看的那些可以作假的东西,只要见到本人,便对一切可知一二了。” 既然都来了,林素之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允许中间出现任何差池的。林夫人觉得林素之是小题大做,但在林素之看来,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若是成了,林府势必要大换血,若这都不值得兴师动众,那林府可就没有值得兴师动众的事情了。 林夫人看着林素之,想要继续分辨,却被张木给打断了。 张木走上前,对着林夫人恭敬地一行礼,低声言道:“此事因映雪而起,娘可否容映雪说几句话。” 林夫人见张木似乎早有准备的样子,又知她也不是个好闹事的人,也是知晓分寸的,便点了点头应允了。 张木走近“高人”跟前,低头唤道:“道长。” “高人”也低头回应。 “道长既知我身份,又是我家婶婶刻意请来,想必定然是本领非凡,非常人所能及的。在道长未曾言语之前,可有何本领让我等信服?”张木直言不讳地对这个不知道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但一定是假药的“半仙”发难。 张木为什么知道他一定卖的是假药,没有为什么,女人的直觉,身为占卜师,对于同行的直觉。有些事情,懂行的人看外行,一眼便够了。 见张木为难“高人”,还未等“高人”发话,林素之便是第一个站了出来。 怎么说自己也是这江映雪的长辈,道长可是自己带过来的人,论年岁上来说,也是长于江映雪的,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指点江山。道长肯屈尊来到这里,便已经是给足了林府的面子,若是被道长误以为林府众人不礼待于他,发怒了,拂袖而去可又如何是好。 江映雪此刻不给道长的面子,便是不给自己的面子,谁管的她是真的福星,还是真的灾星,自己倒是不能叫她在自己面前胆敢如此放肆。 然而林素之刚把嘴巴给张开,张木便早就料到了。 林素之虽然能力不足,又冲动愚蠢,但却是个有尊严的。不然不会如此计较自己的得失,如此介怀所谓的嫡庶尊卑之事。凡是怒气,必是现实与自己心中的愿想发生了冲撞。林素之的能力,很显然无法支撑自己庞大的野心,故而会如此暴躁又不择手段。 这势必会造成她独爱面子的性格,所以她定会站出来维护她自己带过来的人,也是维护她自己。 “婶婶,方才也说道,我林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门面,倘若今日有人在此胡言乱语,危言耸听,我想在场的,没有人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听的他要说什么。若真是有本事,那自然也是举手投足间即可翻云覆雨,怕是费不了道长多少功夫。也好让我们一众都开开眼界。到那时,无论道长说什么,便就是什么了。” 张木赶在林素之之前开口,占尽了先机。林素之若是不应,那便是自己都不信任这“高人”,害怕他的假面目被戳破。 林素之想想,也便作罢。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高人”测算江映雪之事,她要证明,便给她证明便是,反正艺高人胆大,真金不怕火炼,到时候验明了道长的高超本领,倒是更叫现在作威作福的江映雪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打了她自己的脸。 “哼,正所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林素之冷哼一声,走到道长面前,又换上了一副谦卑的模样,与道长恭敬地商量道,“道长,你不妨随便使出几个招式,也好叫他们开开眼界。” 第109章 张木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林素之和那位“高人”,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如若是自己与那“高人”言说,恐怕“高人”还会故作姿态,不愿与自己多言,而此番可是林素之找他开的口,他若是不答应,不是在林素之面前心虚,那便是不愿意给林素之面子。 无论是哪一种境况,“高人”可都是下不了台的。他可是林素之亲自引进门的,又动了这么大的阵仗,若是反过来薄了林素之的面子,那不用林家人和自己出手,林素之也断然不会叫他好过。 张木心里还巴不得林素之赶紧跳出来反驳自己,不然自己这出借力打力的戏码,可就唱不住出来了,又要白白浪费掉自己好些力气,毕竟自己那么懒。 那“高人”也不知是有真本事,还是如今骑虎难下,倒是一脸的刚毅,张木瞧着,可跟那宁死不屈被捆上战场,却依然不卑不亢的大侠似的,只是不觉得英勇不凡,只觉得好笑。 “高人”的样子也太过正经了一些,正所谓过犹不及。但张木也不敢轻易断定,他当真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还有读书读成个傻子的迂腐之人呢,若是人家学此术学到痴迷之处,这幅模样习惯了,倒是也说的过去。一切还需得再探探究竟再说。 不过哪怕这位“高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张木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凡事最怕无招,无招便无解,而只要对方一旦出招了,那必有可破之处。敌方比自己先出招,也有充足的时间让自己明白敌方“军情”。 “贫道早已知晓诸位的意思,为了不耽搁时间,已叫人都准备上了,还请诸位容我归置片刻,定然叫疑惑贫道的人,不再有疑虑。”“高人”也不是个含糊的,站出来挺着胸膛说道。 怪不得林素之会半路把芳姑姑叫了过去,想必是帮这半仙去置办东西了,果真是有备而来。 张木嘴角轻笑,对“高人”言道:“好东西自然是不怕等的,若是道长当真是活神仙在世,那便是我们的福气,能有幸在有生之年得以开阔眼界,更是我江映雪之幸,可听得旁人兴许求了一辈子,但一辈子都求不得的命数。” “但如若不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道长在来之前,也算的非常清楚了,恐怕,不是这么好进好出的。”张木嘴角带笑,语气却凌冽地对“高人”告诫道。 “劳烦少夫人费心了。贫道独自行走江湖多年,为的就是能够帮人间散步正道,断然不会随意糊弄旁人,毁了自身的道行。”道长在气势上也丝毫不输给张木。 只是察言观色之间,倒是当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从容与淡定。 “那就只盼得这位道长口中的‘正道’,与我等凡夫俗子所想,是一样的了。”张木不动声色地冷瞥了“高人”一眼,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既然映雪这样说,道长也同意了,那就有劳道长,让我等见识一番了。”林夫人接下话茬,继续言道。 “是,夫人。”道长应道。 “既是早有准备,不知道长何时可以一展身手?”林夫人对“高人”问了一句,又觉得自己言语似有不妥之处,便又补充道,“我等并非催促道长,若是道长需要时间,等等也是无妨的。” “哼,你自然是要等的,多等一些时日,你便能多些时候来想谎言被拆穿之后的应对之策了。不过那也是徒劳无功的,因为事实就是事实。即便过了三年五载的,该被揭发出来的东西,也一定是会揭穿出来的。”林素之突然跳了出来,横眉对林夫人言道。 “不过我这人向来直来直去,嫉恶如仇,受不了那些个弯弯道道的,有些事情既然知道了,便再也瞒不下去了,今日道长远道而来,可没的功夫容得你们左思右想的。”林素之言罢又转过头对“高人”高声提议道,“咱们今儿就叫他们看看,到底孰是孰非,谁才是真正的林家人,谁又是一心为祸害林家而来。” 林夫人本是一番好意,怕对道长招待不周,有违了待客之道。甭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既然现在已经在林府里了,便是林家的客人,更何况还是自家妹妹引荐过来的。却不曾想被林素之又当成是做贼心虚给歪曲了。 张木想想也是醉了。不过相比于林素之的偏执,张木对她,更是觉得好笑。 她如今把人都领进门里来了,林夫人还能想的了什么办法。无论是杀了这位“高人”灭口,还是给些值钱的玩意儿叫这位“高人”一走了之,都无异于是作茧自缚,当真是应了林素之心里想的那句——做贼心虚。毕竟今日可是出了这么大的阵势,这么个大活人要来找林夫人的麻烦,大伙这许多双眼睛可是都看着呢。 第110章 林夫人若是敢有任何小动作,可是都逃不掉。林夫人又不傻,断然不会做出这样自掘坟墓的事情。 而说到自掘坟墓,很显然林素之要比林夫人擅长的多了。她这里哪里是不给林夫人时间,分明是在不给那位“高人”时间,遇到这样的猪队友,真是不知道这位“高人”可是早有所料呢。 林素之已然开口,无论那“高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无可奈何,故而林府中人也都帮着打点了开来,众人便都各自在厅堂坐着闲聊。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慌。”林煜峰端起身方桌上的茶,用盖子轻轻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碎茶叶,又气定神闲地用嘴吹了一吹。 “我一没偷鸡,二没盗米,行得正做的端,有什么好慌的啊。”张木白了林煜峰一眼。 张木嘴上是这样说,其实心里却也是没底,虽然见到了眼下这位“高人”,又受过宝华寺住持的指点,张木却也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林夫人到底会不会真的害林老爷,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因为自己却是个赝品。倘若林夫人所挑选的江映雪,当真是与林府八字相合,而到了自己这里,出现了变数,自己的前途未卜,且还会拖累了林夫人。 纵然张木不信这套,但却终归是有人相信的。 心里有亏在先,有哪里能够完全的底气十足呢。 “这世上不是有些事你没做错,就不会受到惩罚的。”林煜峰小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张木偏过头,微眯着眼睛:“你是在吓唬我吗?” 林煜峰把茶杯放回自己与张木座椅之间的方桌上,顺便抬了抬眼睛,对张木语气平淡如水地言道:“我是在咒你。” 张木眯起的双眼陡然睁得硕大,恨不得用眼神就把林煜峰给收了。而林煜峰却早已把头转了过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夫人。”芳姑姑从堂外一路小跑,在林夫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虽然不曾听闻芳姑姑到底与林夫人言语了些什么,但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也都明了,这便是已经备妥了。 林素之则更是一脸得意。像是来佃户家里面收租的地主婆子。 “如此,我等便动身吧。” 林夫人站起身来,众人便随即起身,跟着林夫人浩浩汤汤地离开了厅堂。 “高人”对于物品要求的倒是少,只是要了一个大场地。林府旁的不多,这地方倒还是有的。若说起这空旷的大场地,莫过于平日里鲜少用到的西院了。 林夫人一行来到西院,“高人”已然恭候多时,见林夫人到来,先是一行礼,便高声对众人叫嚷道:“请诸位止步于此!贫道稍后便要小试身手,恐伤及无辜,还请诸位远观为上。” “道长当真是说笑,这寻卦占卜之道,讲究的也是察言观色,既然我等人都站在了这里,道长不近观,难不成还要对着那冷冰冰的生辰八字自己推算一番不成?虽是占卜讲究静心,我等都不出声打扰道长便是了,道长不必如此忌讳。” 众人对于“高人”的要求面面相觑,张木则站在人群中高声对“高人”言道。 西院说是帮这位“高人”给布置,但其实也就是摆上了几米长的桌子,上面乱七八糟放着一些张木也不仅认识的东西,桌前搁置了一个火盆,像是要准备烧些什么。 张木虽是习西方塔罗占卜的,但是对易经八卦之术也非全然不知。相较于西方而言,中式倒是更讲究精简才对,否则怎的衬的上那“道行高深”四个字,观宝华寺的解签处和宝华寺的住持便可知一二。 如今这“高人”摆出的阵仗,虽不是奢靡,但看起来总也不是个占卜的,倒像是个跳大神捉妖的。莫不是在占卜之前,害怕泄露了天机,所以要先敬的神灵? 真是神乎其神,我看这货也是够了。 张木在心里嘲弄着“高人”的故弄玄虚。 “非也,少夫人方才言道,要贫道做些事情,为自己正身,倘若贫道只是与人看相,恐是说服不了多疑多思的少夫人。人是这世间最具灵性之物,也是最会变通之物,若是有心,随便买通几个人来配合贫道,也是有可能的。故而贫道为了不让少夫人多费心神,便先不做占卜之法,曲径别处,叫少夫人知道,贫道并非江湖唬人的术士,也便是了。” 听得“高人”对自己的喊话,字字讥讽,却又为他自己不做占卜找了开脱,张木岂肯善罢甘休。 “道长玩笑了!我娘子不过是为道长着想,怕是道长不事先堵上这悠悠之口,事后开天眼行卜术,不叫人信服,岂不是白白费了道长的一番道行。非我娘子多疑多思,而是她体贴入微,我真正多疑多思的,是我等罢了。” 第111章 张木有些吃惊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林煜峰。 这货是不是今天嗑错药了?刚才还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怎么现在还没等自己开口,反倒是先替自己跟那“高人”杠上了。 “道长不让我等接近,我等便不走近就是,道长道行高深,想必定然是胸襟宽广之人,定然不会因我娘子三言两语,便斤斤计较起来的。”林煜峰轻笑着对那“高人”喊道,但言语中却透露着不可言说的威严,“只是不知道,道长是要作何动作,既是不让我等靠近,总要知会我等一些,若是道长故弄玄虚,我等再猜忌起来,道长可莫要再怪我等多疑多思了。” “将军误会了,贫道素日里研习道法,并不曾在人情世故之上用心,若是有何言辞不当之中,还请将军与少夫人见谅。贫道方才所言,绝无怪罪之意,只是陈述事实。”“高人”昂首挺胸,神情严肃地对林煜峰的方向喊道,但眼睛却是平视着前方,不曾看向任何人,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道长海纳百川,自然是甚好,只是道长还是未曾与我等言明,这是要做些什么。我等与道长相较,故而愚昧,可也是架不住这好奇心的驱使啊。”张木见道长为自己方才所言辩护,却避开了林煜峰的问题,于是追问道。 “少夫人且看看便知。贫道今日为大家演示的,便是这洗血之术。”“高人”义正言辞地说道,模样仿佛是斩妖除魔的正义烈士。 正义?这倒是未可知,不过成为烈士,倒是还有可能。斩妖除魔,恩,这个词可真的是太贴切了。张木在心里回味着自己对那“高人”模样的总结。 “我对易经八卦之术倒是不通,只是道长所言,听起来便不像是卜算的术语,倒是更像是……”张木略作停顿,“像是个捉妖的。” 林煜峰瞥了张木一眼,眼神别有深意,张木也得意洋洋地回敬了他一眼。 “少夫人此言差矣。贫道既是修行,自然要学会触类旁通,若只是占卜之术,恐难以造福众生。万物相生相克,万事皆有联系,更何况这洗血如同改变命数,可帮人驱灾避难,也并非完全不相干。既有联系,又非常人所能及,故贫道选择向诸位展示此道。”“高人”字字铿锵地对张木解释道。 造福众生?这“高人”的身高不怎么高,口气倒是不小,这可堪比宝华寺的住持呢。张木越是看这“高人”,越是觉得漏洞百出。这一招一式的,莫不如早些年前,现代社会取缔的那些乡下跳大神骗钱胡说八道的。 “那就请吧。”林夫人对“高人”言道。 “高人”微微朝众人行礼,又转过身,拿起案台上的东西,一手摇铃铛,一手持桃木剑,嘴里咿咿呀呀地碎碎念叨着什么,张木也听不清楚,只是那忽而疾驰,忽而放慢,旋转跳跃的“梦幻舞步”,看的张木不由得想要发笑,脸颊都被气流撑出来了一个包子的形状。 若不是这场合,实在不宜声张,张木只怕是早就撒欢,捂着肚子笑的要都直不起来了。 “高人”跳大神,张木可是实在看不下去,为了防止自己一时憋不住,笑了出来,张木机智地选择了围观众人的表情,把视线转移了。 林夫人满目凝重,倒是看的仔细,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林素之的表情,自是不必说,满是崇敬与期待,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是要错过什么精彩的瞬间。 林念岭则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似一切都可以接受,都可以包容,但好像又都走不到他的心里。林丝莹微微侧着脑袋,眼神里是好奇和质疑。 至于站在自己身边的林煜峰,微微眯起的眼角,深邃的眼神,和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好像是在等着有人出丑似的。若是单看林煜峰的神情,可是半分都看不出来,前方在有人专心致志地“做法”,更像是有人在玩杂耍,还是学艺不精的劣徒。 果然,这才是林煜峰啊。他那习惯性看笑话的样子,并不是针对自己的,而是对谁都这个死德行。 张木偷偷地撇了撇嘴。 不过也算他聪明,最起码从他的神色便可知晓,在对待“高人”这故弄玄虚的样子上,林煜峰与自己还算是立场一致的。 “嘿!”“高人”倏地闷声大喝一声,把张木的注意力瞬间拉了回来。 “高人”金鸡独立,单手一指,双目一瞠,黄色的道符瞬间燃烧了起来,“高人”再飘飘然一丢,燃着了的道符坠入了火盆,火光“噌”的一下子扑了出来。 这如果真的是个杂耍,张木或许会在这个时候,情不自禁地拍起巴掌,给“高人”满分点赞,这场景真的很燃情。 只可惜,这不是。 第112章 “道长果真是发力高深啊,用不着火舌子,便可空中取火。”林素之连忙在一旁叫好,倒是没拍手,只是言辞间,兴奋之意便溢于言表。 张木偷偷白了眼这位,在她看来甚是没有见识的妇人,又转过头,用无比认真严肃地声调对“高人”恭维道:“高人不愧为高人,若是人人皆可习得道长这样的好本事,恐怕这天下的伙夫,可都不必愁这生火的事儿了。” 张木的讥讽之音方才刚刚落下,身边之人苍劲有力的声音便跟着起来了。 “素闻‘蜀戏冠天下’,只是不知,那蜀戏里的喷火一活儿,与道长这一遭相比,孰胜孰劣。” 这货果然比自己坏。连自己都知道,在古代,戏子可比伙夫的地位还要低些,林煜峰既然把那自命不凡的“高人”与之相较,轻贱之意昭然若揭。 张木觉得可乐,可“高人”的脸都要黑了,刚想要张口分辨,却还是没有林煜峰的口齿快。 “道长方才所言,只一技傍身,怕是不足以惠及天下。道长既有这造福苍生之心,不妨把这徒空生火的好活计交于我新军兵中之人,无国,无以成家,国泰方才能民安,而兵壮则可见国强。相信道长自然也明白,倘若战火弥漫,必定民不聊生的道理,谈何安居乐业。倘若我军将士人人皆可习得此法,在战场上定然可耀我大宋国威,令辽寇闻风丧胆,自然也就合了道长造福苍生的意思。道长看可好啊?” 林煜峰眼角轻笑:“当然了,道长亲自传授绝技,我等自也不会亏待了道长。可由我奏明当今圣上,少不了道长的好处。” “高人”挺了挺胸膛,刚正不阿的态势:“林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贫道自选择修行开始,便早已经把名利置之度外,甚至连生死都看的甚开,只是不堪见到他人蒙受世间之苦,便愿协助一二,与身外之物无关。” “道长如此深明大义,那便更好了。”林煜峰看似严肃地对“高人”赞叹道。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对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张木“噗”的一声差点就笑喷了出来,幸而及时收住了,只是嘴巴因为吞掉了后面的笑,而被撑鼓了起来。 张木下意识地侧过明亮的眼睛偷偷瞄向林煜峰,而林煜峰很显然已经听到了张木方才没有兜住而发出的怪声,正用眼神训斥着张木。 “非贫道不愿惠及此法,只是此法非常人可为。凡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得则必有失,贫道也这本事,也并非是白白得来的,需得付出很大的代价,不足以推广到众人当中。更何况这也需要常年累月的修行,将军行军打仗在外,安宅定家在内,怕是大事琐事终日缠身,并无闲心静心修行的。故而怕是心有余而无力,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时光和精力,那便是贫道的罪过了。” 听着“高人”的言之凿凿,林煜峰轻笑一声,言道:“如此,我便不强迫道长了,道长尽可继续。” 从林煜峰对自己用塔罗占卜的态度便可看得出来,林煜峰不信这些,更别提是这“高人”玩的此等把戏了,他又怎的会虚心求教,还引荐于圣上,不过是故意嘲弄“高人”,刻意捣乱罢了。 张木忽然觉得,林煜峰这样顽劣般孩童的性格,倒是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倒是还透露着些童趣的小可爱。果然,事不在己身上,看到的东西便是不一样的。林煜峰平日里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自己可是恨不得把他放到大缸里淹泡菜的。 听罢林煜峰的言语,“高人”似乎微微提了口气,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心虚。 “实不相瞒,在入府之前,贫道便露宿在这城外野郊。随手便抓了几只老鼠,取鼠血于这纸上。”说着“高人”便从身后的案台上取出一块殷红的粗布条。 那血色看着便是新鲜,又是好大一片,被旁边麟麟的火光映衬着,猛然看上去,有些骇人。在场的女众不禁微微把目光往一旁侧了侧。 当然这可不包括张木。 “道长既是婶婶引荐,想必也是远道而来,怎的未曾好好招待道长,倒是叫人家在外风餐露宿的,岂不是叫人觉得坏了礼数,怠慢于道长?”张木听闻方才“高人”自述,还不忘侧过头对林素之打趣。 “哼,道长乃是清修之人,哪里像你这般,只知吃喝享福,穿金戴银般肤浅。道长是走到哪里都要修行的,露宿方才能体会这天地自然之灵气,恢复本真,省的被这尘土给污了道行。你懂的什么!”林素之自然是要还张木一个白眼的。 张木扫了眼林素之浑身上下的打扮,到底不知是谁吃喝享福,穿金戴银,轻笑着对林素之问道:“婶婶既然这般敬佩道长,怎的不学学道长这接地气的架势?” 第113章 章 “哼,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林素之听得张木又在趁机讥讽自己,她也知道,若是论起来穿着打扮,她自己可是比张木要雍容华贵得多了,便不与她在此处争辩,只是对着张木冷哼了一句,不再看张木。 “你便要看婶婶请来的这位‘高人’的本事了。”张木轻笑着面对林素之的威胁,也把视线重新转移到了“高人”的身上。 只见那“高人”微微眯着眼睛,嘴巴里面碎碎念着,仿佛在施法,随后便手举着那步,一步一步地绕着火盆,步子频率慢,但步伐却大,像是在走着什么特定的步法。 布条并未十分接近那火盆,而只是被“高人”举着在火光的周围四处转圈儿。 在众人的目光见证之下,那布条当真开始满满褪掉了血色,数次之后,“高人”大口饮下半碗水,对着布条喷了上去,布条开始冉冉冒烟,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布条原本带血的颜色就变得苍白无比,像是谁大病了一场的脸色。 “此乃我集天地灵气所聚之火,此鼠乃是灾星在世,祸害良田,散布鼠疫,阴暗晦气遍布,故而见不得这天地昭昭的明火,血色便退去了!”“高人”自己对众人做着解说。 无论信或者是不信,这“高人”的表演,可算是十足十地精彩,一般人别说是做得到了,甚至是鲜少见到的。如今在眼前真真儿的看见了这堪称神奇的一幕,还是叫人啧啧称奇的,不少人的眼睛都睁大了好几圈儿。 自然,这里面还是不包括张木。因为张木不仅不是一般人,还是念过高中做过化学实验的现代人。看似奇妙的变色现象,无非是几种物质相遇,发生了化学反应,若说是奇妙,也是这自然的奇妙,而非让其发生化学反应的人奇妙。 即便是离得远,张木也能闻得到那硫化物燃烧出来的异样刺激性气体。这古代的东西,提纯度必然更低,不完全燃烧所产生了二氧化硫比例也会提高。“高人”手里那是不是染了血的布,张木不知道,张木确实实实在在地记得,二氧化硫可以氧化褪色的原理。 明明只要有实验道具,是个人都能完成的东西,这“高人”却一副他自己都信了的大义凛然的样子,张木不禁侧目。 这“高人”的“道法”究竟如何,从他展示的这部分便可见一斑。他既是特意准备的,要让众人信服的,必然是最拿的出手的伎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马。这便把林素之给糊弄的团团转,真当他是仙人在世,张木努努嘴,没文化真可怕啊…… 张木还在心里仗着自己学过现代科学而鄙夷着林素之,林夫人却已然读明了“高人”那番听起来并不寻常的解释。 “道长似乎话里有话。”林夫人对“道长”高声喊道。 “道长”似乎早就料定了会有人问出这么一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世间生灵皆有灵性,只是这灵性亦有善恶之分,此法乃是祛邪洗血的妙方,不仅是这恶鼠之灵可以驱散,人也是一样。若有人命中带煞,根性显恶,亦可用此法祛,可用此法测。” 闻得“高人”这番言辞,众人瞳孔放大的程度,可不比方才“高人”变得好戏法的时候低。 张木更是震惊,本以为这“高人”只是要验明这江映雪到底是不是林夫人特意招来,克死林老爷的,再不济,也不过是林素之请来的群众演员,帮她证明江映雪的不详,以把林夫人拉下马,可如今看来,这货是要直接置自己于死地的啊。 “道长这么说,是要放我的血,也搁置在这火上验上一验不成?” 我管你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平时小打小闹的我都还能忍,这下子可是直接冲着我的性命来的,我张木可是断然不会白白受人欺负的。 张木上前一步,对着那神情严肃的“高人”大喝一句:“我虽不及金枝玉叶般娇贵,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叫人当做玩物采血玩乐的!我加入林府之前,也是江家嫡出的千金,加入林府之后,更是少夫人,岂是你说什么便就是什么的?!” 怨不得张木生气,林夫人的脸色也是一沉:“道长此话可是说重了,映雪乃我林家长媳,岂可与那流窜鼠类相较?我林府虽素日不与人为难,却也不是个好欺负的,若是有人信口挑衅,林府也决然不会姑息!” “哟,这才相处没有多少时日,你们这婆媳一唱一和的,倒是默契的很呐。”林素之昂首挺胸常胜将军的样子,不屑地对在她看来,均是一丘之貉的张木与林夫人言道。 “道长这才说了这么一句,你们便这般言之凿凿的,谁知道是在乎自己的身份,还是底子里就见不得光,心虚方才至此的呢。” “二妹!”林夫人转过身对不知收敛的林素之喝了一声。 第114章 素日里这林素之在林府里出口狂妄,口无遮拦,林夫人也没有与她一般见识,可如今这当着外人的面,便也是这般无理取闹,丢了林府的份面,就连平日里好言好语,好声好气惯了的林夫人,也是容她不得了。 然而林夫人越是声张,林素之则越是洋洋得意,随的林夫人是真怒还是假怒,是因何而怒,见她这个样子,自己便就是高兴的。 “有理不在声高,我可是记得,二嫂素日可都是这般教导府中众人的,怎的今日,自己倒是反其道而行了?莫不是太担心自己的儿媳妇,怕这气氛太紧张,故意拿自己与众人找乐子呢?” “你!” 平日里持家,林夫人忌讳有人在府中大肆喧哗,或是言辞犀利,争吵不休,讲究万事以和为贵。本是好意,却不曾想今日会被林素之当做嘲弄自己的话柄,林夫人气盛语塞。 而林素之口口声声称林夫人为“二嫂”,更是摆明了要把林夫人的地位降下来一等。 林念岭的生母过世之后,林煜峰的生母便由偏房转为了正室,执掌林家也是多年,本也名正言顺地当得起林家夫人这个称呼,可林素之却偏偏不认,恨不得将林夫人不是林老爷明媒正娶的原配一事昭告天下。 “江家又是如何,放在寻常布衣那里,或许是个可以搁置在家里供奉的小菩萨,可这里是林府。与林府相较,江家不过是个下作的走商,银钱是有一些,但是尊贵,还万万谈不上吧。若是想要显赫,将军府你可是来错了地方了。”林素之高傲的语气直冲云霄,“若不是林府愿意提拔你,你这辈子也就是嫁个纨绔子弟的份儿,还真把自己当做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了,也不怕别人笑话,哼。” 林素之自诩出身名门,对于江映雪的身份嗤之以鼻。 “二……!” 林夫人听得林素之的言论,实在是不中听,就算她当真这般在于等级,也着实不应该当着江映雪的面上宣之于口,江映雪现在可是林家的人,若是把林素之的话,当做是林家的观念,从此对林家新生芥蒂,这可如何是好。 家不睦,何以安国? 林夫人刚要出言训斥林素之,便被张木抢先了一步。 “婶婶这话说的,勿怪映雪不乐意听了。商贾虽算不上尊贵,但我大宋能有今日的繁华,商贸的贡献必然不可替代,这城里的瓦舍勾栏,承载了多少人喜怒哀乐,就连婶婶,怕都少不了去过几次吧,婶婶如此瞧不起商贾之家,以后大可以不与任何商贾之家的人接触,以免污了婶婶高贵的身份。” 张木虽不是江映雪,却听不得林素之那目中无人的话。人家江家再怎么不堪,也是自己的双手赚出来的家世,她虽对自己的庶女身份忿忿不平,觉得处处不如人,但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她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个不是靠着她出生而来的身份赋予的,她可有自己做过何种事情?有何资格对别人的家世指手画脚。平日里可是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自以为是,实则什么都不是的人。 先是被人威胁要对自己动手,后又被人一番说落,张木满肚子的窝囊气。 然而张木一时气盛,却不料想落了林素之的口实。 “放肆!”本就极好面子,又自尊心强,如今被个晚辈当众数落,林素之可是气的七窍都要生烟了,对着张木便是厉声一吼。而后又转头向林夫人对质,“二嫂,这便是你□□出来的好儿媳?!竟然敢与长辈如此言辞,当真是没有规矩!” 林夫人的胸口起起伏伏,气息都不稳了,可是林素之却依然不依不饶。 “今日且不说你是不是灾星转世,克死了我大哥,就是你对我的这番态度,我也要好好调|教调|教你!”林素之盛气凌人地对张木怒道。 “来人呢!请少夫人取血!”林素之对众人身后跟随着的一众下人吩咐道。 “谁敢!” 张木刚挺直了胸膛,准备不顾现在自己的身份,跟林素之死磕到底,即便是要弄伤自己,自己也不能教她好过。 可是张木还未说话,便被一个愤怒的男声打断了。 张木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个挡在他身前,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男子。 “峰儿!你如今也要与我反了不成!”林素之侧过身,眼神冒火又不可思议地对林煜峰吼道。 本以为张木会挣扎,林夫人会反对,却不曾想这跳出来第一个阻止自己的竟然是林煜峰。 虽然深知林煜峰不会与自己一势,但他好歹是林家的血脉,也是从小训出来的,该懂得林家的规矩礼数,如今怎的与这“江映雪”一般,敢冲撞自己。是太看重他这位新婚的娘子,还是太看轻自己这个庶出没有地位的婶婶,可以由得他这番对自己言语?! 第115章 “婶婶误会了,映雪是我娘子,有了错自当由我承担,婶婶有何事只管冲着我叫嚷,至于映雪,我自会调|教,便不劳婶婶费心了。”林煜峰对林素之的语气较之之前稍微缓和,但也是威严不容质疑的气场。 “堂堂七尺男儿,竟当众护着一个娘子,也不嫌丢了脸面!”林素之冷眼看着林煜峰。 “婶婶此言差矣,若是自己都不顾得自家娘子,任她教旁人欺负,那岂不是更丢了大丈夫的脸面?”林煜峰与林素之解释道。 “何况映雪方才是护我岳丈心切,才失了分寸,平日里……”林煜峰侧过脸轻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张木,继续对林素之言道,“可不是这般牙尖嘴利,若是她素日也嚣张至此,不用婶婶动手,奶奶自是容不得她。奶奶有多严厉,想必婶婶,比峰儿还要清楚。” 林煜峰搬出林老夫人,瞬间给林素之压的喘不过来气。林老夫人有多严厉,恐怕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或许她对别人,还比对自己要好些。这也便是林素之最大的心结。 若是张木有林老夫人护着,林素之还当真不敢明目张胆地造次,于是只得咬了咬牙,没有说出话来。 一时之间镇住了张狂的林素之,林煜峰并未继续为难于林素之,反倒是侧过头对张木言道:“映雪,婶婶执意要取你的血,也是为了我爹,你如何打算?” 张木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林煜峰眼神当中的示意。 与林素之争辩,无论自己占理与否,便都是自己有错,林素之现在难得闭上了口,正是自己弥补方才一时冲动,口出狂言的大好时机。 林煜峰好不容易为自己挣得了机会,张木自然也是不会辜负于他,更何况此事对自己才是大有裨益的。 张木走上前,对林素之屈膝行礼,低头谦卑地言道。 “方才映雪失言了,还请婶婶勿要与映雪一般见识。只是映雪常年养在深闺之中,哪里见的了这般殷红的场景,爹爹更是把映雪当成掌中宝来疼爱,平日里连磕碰都不舍得,如今来到府中,映雪还未曾适应的很好,言辞做事也都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徒然要被人无端怀疑居心叵测,本就心里不太爽快,这又猛然要听得要取映雪的血,故而一时震惊,失了分寸,婶婶大人有大量,又与映雪同为女儿身,想必也能容得映雪一二的。” 林素之并未出言直接责怪,张木便占的先机,认了自己的过失,看起来倒也算是诚心,如今林素之若要是再追究下去,怕也是显得自己身为长辈,反倒是与小辈斤斤计较,如此小肚鸡肠,失了大家之气。 张木言之凿凿,除了方才言语冲撞了自己,现在也认了错,林素之一时倒也是挑不出来她的理来。 可如若就这般放过张木,却又如何能让她配合“高人”的安排,见她是不是灾星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损伤。但婶婶既然是为了我公公,映雪理应以大义为重。” 正当林素之还在思忖着,该如何逼张木就范的时候,张木的言辞不禁让林素之眼前一亮。 “如此说来,你便是同意了?”林素之不敢相信地看着张木,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即便她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就不怕这“高人”与自己早已串通一气,故意要叫她好看,她这一松口,岂不是自己愿意往火坑里跳了? “是。”然而张木却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 “哼,算你识相,早有的这番觉悟,也不用坑害的这些许人为你浪费这番口舌了。”林素之冷笑一声,无论张木是怎么想的,这可是她自己愿意的,旁人可怪不得她这个做长辈的人刁钻。 “映雪可以答应婶婶的要求,只是映雪已然做出了让步,不知婶婶可否?”张木知道林素之定然会欣然同意,倒也不畏惧。 “什么?”林素之机警地看着张木。 “映雪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能有幸与道长一同取血。” 张木此言一出,震惊众人,当然也包括了方才还在庆幸的林素之。 “不然映雪又怎么知道,道长是否是所谓的灾星在世,坑害了我等众人呢。道长若是不同意,怕也不会是心虚了吧。”还未等震惊的林素之开口,张木便用林素之的思维和口吻,逼得“高人”犹如刚才的自己与林夫人一样,下不来抬。 林煜峰嘴角轻扬。 他之所以会叫张木与自家婶婶赔罪,并不仅仅是赔罪,也是他看到了张木眼神里小得意的光芒,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便读得懂张木这微表情的潜台词,就像是布置好了恶作剧陷阱的孩子。 同样是以捉弄人为乐的林煜峰,既然看出了端倪,又怎么能不给已经思忖好了的张木,一个大展拳脚的好机会呢。 “荒谬!道长乃是得到仙人,怎可与你一般!”林素之自然是要跳脚的,刚刚才稍微松懈下来的怒气,如今可是翻着番儿的往上蹿。 本就猜得到或许张木有什么算计,却不曾想竟敢狂妄至此。“高人”是谁?在自己看来那可是仙人呐,敢对仙人不敬,莫不是要得罪了神灵,降罪于林家,降罪于自己?! “婶婶此言差矣。方才是婶婶要将人分出个三六九等。道长即便是道法再高深,也不是仙,而是人,是人,便有等。如婶婶方才所言,与商贾相比,江湖术士,怕是还要轻贱一些。” 林素之对着张木还没有全然的办法,岂料林念岭便又站了出来,用林素之方才刺激张木的话,原原本本地把林素之为“高人”的维护给噎了回去。 张木逼“高人”的口吻,和林念岭逼林素之的口吻,可都是林素之方才自己所言所讲,林素之这一下子便没了说辞。 “好啊,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倒真是一家人啊,反倒我是成了外人了不是?!”林素之看着这接二连三站出来接话反对自己的人,除了从鼻孔里不停地穿着愤怒的粗气,却别无他法。 林素之自己也十分清楚,若是集中力气对付其中的一个,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够分出来胜负,他们这人多势众的,自己想要赢,就更渺茫了,所有的希望便都只在自己请来的“高人”身上了。 没有能够用杀母之仇把林念岭与林丝莹拉拢过来,实在是可惜,林素之当真猜不透林念岭是如何想的,怎会心甘情愿与杀母仇人做嫁衣。 不过幸好自己偶然间遇到了这位“高人”,经他指点才得以有反击的伎俩,老天还算待自己不薄,未把自己全然逼上绝路。 林素之咂了咂嘴,言语不出来半声。 张木知道林素之黔驴技穷,然而此刻慌张的人可不仅仅是林素之,还有站在不远处孤身一人的那位“高人”。 张木用余光瞥了眼那“高人”,黑溜溜的老鼠眼在眼眶里打着圈儿地乱转,不知道在思忖着什么。 不过无论他又在盘算着什么小九九,倒掉了林素之这个大靠山,任他是孙悟空,倒也是不好翻出这如来佛的五指山。 “我虽比不得金枝玉叶,可是窃以为,众生皆有平等之礼,道长乃是求仙问道之人,自然境界要比我等高出十分,我欲与道长一同洗血,不知道长可否赏了映雪这个薄面呢?” 张木目光与言辞皆是咄咄逼人。 全场静默,只等的那“高人”答复。 无人在一边帮衬,道长孤立无援,亦是骑虎难下。 张木竟然敢这般说,道长也明白她似乎看的明白了些什么,这“洗血”之术究竟为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怎敢随随便便就应下了张木所求。 第116章 “少夫人何出此言?”“高人”开口,却忽然画风一转,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对张木解释道,“少夫人似乎有些误会,方才贫道只是打了个比方,并未当真要拿少夫人做引子,少夫人千金贵体,怎可有所损伤,又怎可与这鼠类同日而语。贫道乃是悬壶济世四方而来,怎能先行伤了他人。” 变的倒是快,如若只是随口比喻,方才众人争吵之时,怎的不见你言语半句,现在倒是马后炮起来了。 张木听那“高人”言辞,心里不禁冷哼一声。 还以为他有多大的胆量,不过是临阵脱逃的小招数。 “道长……” 张木自然知道那“高人”是不敢的,因为他那一套说辞便都是胡说八道,若是用的二氧化硫褪色,无论是谁的血在上面,都是一样的效果,若褪,便她与道长一起褪,若是不褪,那便都是不褪,看他要如何自圆其说。 张木是知道,但那林素之却是不知道,这似乎与原本他们商量好的剧情不甚相同,林素之不免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高人”,不知所措。 此番她叫那“高人”来,也是那“高人”测出林府天有异象,怕是有灾星降世,愿意协助自己一臂之力,正巧林素之也需要这么一个理由来整垮林夫人,如意算盘本事打的不错,可谁知道长会突然变卦。 如若不验血,道长又要如何证实这“江映雪”的身份? 林素之满腹狐疑,道长无法当面解答,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林素之虽然不明道长此番为何,却也没有言语。 既然道长这样说了,自己也不能再做什么,而且道长既然如此行为,想必有道长的打算,自己这道行,怕是参悟不透,只能由得道长去了。 “那映雪先谢过道长恩德。”张木低头言谢,眉眼轻笑,“道长擅长捉妖洗血,又会相面占卜,可当真是易经八卦之奇才,那不知道长可算出,映雪也曾在家中不务正业,读了些东西,学了些招数,方才道长这引以为傲的吸血之术,恰巧映雪也曾得一高人指点,偶有所得,不知道长可愿与映雪一试啊?” 听张木这般说辞,那“高人”的脸上似乎微微略过一丝慌乱,但也很快被掩饰了过去。看着张木跃跃欲试的样子,想必她还真是个懂行的,即便是问心无愧,可这也是淡定得过了头了,再加上她之前的提议,“高人”深觉不妙。 “万万不可!”“高人”严声厉色地对张木言道。 “哦?为何不可?”张木明知故问。 “少夫人乃是千金贵体,本该是积德惜福之人,那蛇虫鼠蚁之流,虽为祸害,却也是性命,少夫人万万不可沾染了鲜血,以防折福。贫道乃是为了接济众生方才下山来,为了众生,折福折寿倒是也在所不惜,可少夫人却与贫道不同。所以即便少夫人也懂得此法,贫道可用,少夫人却不可用。”“高人”对张木解释道。 听着“高人”的言之凿凿,张木在心里冷笑。 说的可倒真是冠冕堂皇,这样的好口才,不去街头说书,而是在这里故弄玄虚,可当真是可惜了。 “既然道长有难处,我便就此作罢。” 张木嘴角轻笑,似乎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眼神犀利,“高人”自然也是感受得到,所以轻瞥了张木一眼,便昂首挺胸地平视前方,不再看她。那刻意的挺拔动作,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只是既然道长方才施了神通,却独独阻挠于我,未免有所不公。道长精通之术,恰巧我也略知一二,在道长真正为我林府占卜之前,映雪也想借此契机,助道长一臂之力。” 张木稍稍走近“高人”一些,出了人群,与那“高人”正面对质。 “高人”未曾言语,只洗耳恭听张木这显而易见还未说完的下半阙。 “道长方才所言,是为了接济众生而下山,那既然愿意屈尊驾来我将军府,想必是我将军府出现异样,需要道长来拯救。映雪身为林府少夫人,理应与林府众人共进退。如今有人,亦或是有物要危害于林府,映雪自然是不能够袖手旁观的。不如……”张木稍稍顿了顿,继续言道,“映雪先在道长之前略施小计,抓出这个疑似是祸害的,再由道法高深的道长代为定夺,道长以为如何?” “少夫人的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少夫人身份尊贵,怎可做出这等事情,贫道一人足以,就不劳烦少夫人亲自动手了。”“高人”微微提高了声音,对张木婉拒道。 “道长此言差矣,映雪既然有幸得到高人指点,那高人必定与道长怀着一样的心思。我虽与那位高人并无师徒的名分,却有着师徒的情分。他之所以愿意指点于我,也是怀揣着与道长一样宽广博大的胸怀,今日映雪有幸能够替那高人完成心愿,又能帮衬着道长,亦是为我们林府做事,一举三得,映雪着实想不出道长为何要推辞。”张木穷追不舍。 “高人”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或许是没来得及想出言辞,亦或许是张木留出来的时间根本不够他争辩。 “莫不是……道长有何见不得人的难言之隐吧……”张木侧目言道。 “胡说!你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可对道长如此放肆?!”“高人”还未曾言语半句,林素之就率先站了出来,跳脚对张木叫喊道。 一个商户家的千金,林府的少夫人,竟然学的了这些江湖之术,真是叫人笑话! 在林素之看来,道长的法术,那是替天行道,为人那是海纳百川,而若是这江映雪也懂,那便是有蹊跷了。哪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会习得这种东西,更何谈什么受的高人指点。 林素之只当是张木又在胡言乱语,刻意为难道长。 而对于林素之的言语,张木并未搭理,只是一直嘴角轻笑着,眼神得意地看着那“高人”,倒有种誓不罢休的架势。 “高人”虽装作不直视张木的模样,但是张木那压迫性的目光早已贯穿他的经脉,教他浑身不舒服。 “二嫂,这便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媳妇?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林素之见张木并未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一顾地为难道长,连忙把茅头指向了林夫人,养不教,父之过,林素之对林夫人冷嘲热讽道。 林夫人轻瞥了林素之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与那“高人”喊道:“映雪素来对我林府尽心,她也确是对此事略知一二,不瞒道长,此番为老爷做法事超度,也是映雪去的。今日道长是为我林府而来,亦是为我家那已故的老爷而来。道长一人说辞,恐有差池,若我府内也派出人来接应道长,一是双方皆可信服,二是多了一份确认。而我长媳映雪,也确实当得此任。道长若真是为我林府造福而来,便就不要多番推辞了吧。” 林素之万万没有想到林夫人不仅会任由江映雪胡来,甚至还放纵她胡来,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林夫人已然发话,她乃是林府当前的掌家,如若自己找不出好理由推脱,怕是无法完成这使命,便可以叫林夫人找到口实,驱赶自己出去了。 然而看着张木信心满满的样子,“高人”也如当初张木盘算他那般,盘算着张木。 她这番模样,究竟是当真深谙此道,还是在虚张声势?正所谓兵不厌,也有可能是她和林夫人共同给自己做了这个局,叫自己不战而败。 这林家的少夫人,怎么说也是一位闺阁之女,名门大户,可当真会习的这些道理? 道长虽心虚,却也有些不信。 第117章 “少夫人执意如此,贫道也不好再推脱什么,只是不知少夫人要以何术示众人呢?”既然推脱不掉,“高人”也觉得自己不妨先赌上一把,说不定这也只是个故弄玄虚的全套呢。 张木轻笑,微微扬起头继续言道:“方才道长已然像我等展示了洗血之术,我与道长所习,虽并不全然一样,却也是一脉相承,我便随道长的路子,展示一套换血之术,道长以为如何?” “高人”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痴愣。 “怎么?道长这是不同意,还是不知道?”张木微微侧过头,居高临下的样子,继续言道,“我从高人那里习得一法,比道长这洗血似乎还要简便些,但效果也是堪称奇妙,功用,也与道长的一样,用了便可知,到底是谁愿意作出了这一大堆幺蛾子的事情了。而私以为,此法比道长的洗血之术更甚的是,此法不用伤害任何人便可测出。不知道长可愿让映雪一试?” 张木的目光凿凿,其他人亦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道长不得说自己当真是不知张木所言,究竟是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还是真有其事,只得故作镇定地应了张木一句:“那少夫人就请吧。” “高人”微微往外侧站了站,给张木腾出一个位置。 然而张木却轻笑着并未上前。 “道长这便是要为难我了。道长摆下这法阵,又费劲这番心思,才与我等展示了这洗血之术,我那换血之术,虽不用伤及生灵,却也是需要准备的,今日怕是做不得了。”张木对“高人”言道。 “切,我看有人便是不会,在这里胡搅蛮缠,混淆视听罢了吧。等拖了些时日,人连魂儿都忘了,谁还记着这档子事儿。” 本来听得张木方才信誓旦旦地说了那许多,林素之还有些许惊异,可现在看来,似乎又是在虚张声势,不免斜眼侧视张木,以为她又在耍什么鬼主意。 “婶婶误会了,映雪只是需要些时间,来准备些东西,为的也是能一击即中,否则打草惊蛇,可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功夫和时间,这误了我自己,可是不打紧,只是道长还是要赶着去救济苍生呢,这要是耽误了,可要如何是好。婶婶也是为了林府才会请道长前来,映雪又怎敢会不重视呢?我与婶婶同是为林家,相信婶婶也不会随意否认一个为了林家的人的。” 张木转过身,对满脸不屑与不相信的林素之言道。 “那你是要准备到何时,难不成要让我们这一大堆的人等你自己?”张木搬出了同为林家的大帽子,林素之也不好多说什么,没好气地追问了张木一句。 “三日之后,便在此地,我为大家展示这换血之术,帮道长找出这位祸根的所在之处。”张木严声宣布道。 “好,便等你三日!” 林素之才不信张木懂得什么道法道术,怎么说也是一位闺阁千金,就连寻常的百姓人家,怕也是鲜少有人会知晓此道。张木既然愿意自掘坟墓,自己便就顺着她的意思。看看她怎么把自己给埋起来,自己倒时候再添把土便是了。反正自己有道长这么一位“高人”在,任凭张木怎么翻腾,也翻不出来个花儿来,道长定然能够压制的住。 林素之应的极快,好像生怕自己应的晚了,张木便会改口推脱似的。 林素之觉得张木是在自掘坟墓,张木却是不这般想。她既然说了,就担的起这份责任,气定神闲地对着林素之笑笑,又对着那“高人”笑笑。 “好,既然映雪有此意,我等便三日之后,在此聚集吧。”看着张木的样子,若说林夫人全然没有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的态势之下,她宁愿选择去相信张木。 张木虽然有时冲动张狂,又怎么精于心机,但林夫人也看得出,那是她素日里不愿意对这些事情用心,如今既然开口,怕也是上了心的。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自己再多言什么,怕也是不好收场,倒不如放手叫她试一试了。 “如今,只是要委屈道长在林府多逗留几日了。”林夫人对那“高人”略带歉意地言道。 “夫人客气。”“高人”低眉应答。 “道长在府中有何需求,有何不便,便遣人告诉于我,莫要委屈了自己。”林夫人轻笑着对“高人”客套着。 “这便不用二嫂操心了。道长这边,我自会照顾。”还未等那“高人”应答,林素之便抢先开口。 林夫人要照顾“高人”,林素之可是万般地不放心。她可是连原来的林夫人都能照顾地离开人世的人,对于一个可以揭穿她罪行的危险人物,她能怎么照顾?! 这“高人”可是自己此番要扳倒林夫人的唯一砝码,自己须得小心谨慎,细细照顾才是,这事也只能由自己亲自上心了。 “既然如此,便有劳二妹了。”林夫人也不与林素之争。反正她请来的客人,她愿费心照顾,便去照顾罢。 林夫人已然开了口,其他人便再没有了异议,也便就此散去了。 “娘。”张木趁着散去的人流,走到林夫人面前,赔罪似的一行礼。 “你可有何打算?”林夫人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对张木问道。 “映雪先谢谢娘方才给予映雪的信任,此事虽不能说是因映雪而起,但症结点却是在映雪身上。映雪自知身上的责任重大,不敢推卸,愿与娘一起共同分担。若是没有信心,断然不敢夸下这番海口,娘方才选择了相信映雪,映雪只望此后娘继续相信映雪。”张木对林夫人低声言道。 “我知道,此事本是因我而起,你愿意担当,已经是你的懂事了,即便最后处理的并不尽人意,也怪不得你,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且只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事情愿意担便担,不愿意,也勿要逞强,只要我一天还尚在世间,断断不会叫旁人因为我而受了欺负。” 林素之与张木素不相识,她此番刁难也是针对自己,张木不过是被林素之当做了靶子。若是张木被林素之算计了,那今后的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她到底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孩子,却因为嫁进林府而被卷入了这场风波当中,林夫人对张木,是满心愧疚的。 林夫人对张木本没有什么要求,但张木既然主动愿意与自己共同进退,林夫人也是感动。即便三日后,张木并未能够得偿所愿,击退那“高人”,林夫人也不会苛责于她,林夫人自然也不希望张木因为此事而劳心伤神,太过苛责于自己,她尽力就是了。至于结果如何,便都随了天意罢。 “娘言重了,能为娘办事,是映雪的福气。”知道林夫人是在担心自己一人承担,压力太大,故而来宽慰自己,张木轻笑着对林夫人言道。 “好孩子,你当真是叫娘惊讶。三日内需要何准备,你且随便府中之人去办,你是林家的少夫人,林家未来的夫人,要学会好好地用你的身份令牌。我知你仁善,可也不可妄自菲薄,污了自己的身份,否则后患无穷,这点,容姑姑定然教过你。” 张木虽与其他闺阁小姐不同,许多事情确是不符合老祖宗的规矩,但她的这份赤子之心和男儿般的担当,却是世间少有的,无论张木成功与否,能走至这一步,林夫人已然对张木十分满意了。又见张木十分怜爱下人,便对张木多叮嘱了几句。 “是,映雪记得。”张木低头应道。 “有事便来找我,莫要自己苦撑着。”林夫人嘱咐道。 “是。”张木停下脚步,屈膝行礼,等着林夫人的背影离开。 第118章 林夫人离去之后,香儿快走两步跟上张木,低声对张木言道:“少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又要怪我冲动?”张木站起身子,侧过头对香儿问道。 “那道长是真是假,香儿不知,可是那法术,倒是教人看的真真的,少夫人既然开口下了战书,若是这结果没有那道长的厉害,怕是要不好收场了。恕香儿多嘴,问少夫人一句,此战,少夫人心中有几分胜算?” 张木是何来历,香儿尚不清楚,她到底会不会方才她所说的那一套,香儿也不敢相信,只是她既在众人面前与那“高人”下了战术,那即便是不会,也是要硬着头皮冲上去的,香儿生怕张木一个冲动,便把这活计自己个儿揽了下来,算是解了这燃眉之急,实则是从一个坑中,把自己带到了另一个坑中。 “无论有多少胜算,只有这样,我才会有胜算,哪怕再渺茫,也比全然没有的强,你觉得呢?”张木问向香儿。 香儿这样问张木,其实张木也在这样问自己。她是想到了好法子,可是在是在古代,条件诸多限制,她也没有时间去亲自实验,细细安排,只能用自己知道的东西,去拼一拼,至于结果如何,便真的只能够听天由命了。 如若不铤而走险一番,那便只能剩下白白挨打的份儿了。且不说那“高人”是不是在用方法故弄玄虚,他却是在众人面前弄出了玄虚。如若自己不比他看起来弄的玄虚要厉害些,一旦那“高人”言讲出来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东西,想要再翻身,就难上加难了。 既然知道他此行必然会对自己不利,倒是不如一开始便把握住战机。 “少夫人有何需要香儿去做的?”香儿也是别无他法,当时只想着盖了真正江映雪逃婚了的事实,便随便拉了张木来顶包,却不想这顶包只是第一步,这入府之后更是举步维艰,便没有清闲的时候,日日提心吊胆。如若张木此番真的中了那“高人”的什么算计,自己怕也是要跟着张木一起废了。 如今形势之下,香儿便只能尽心帮衬着张木,默默希望张木是当真懂的一些的吧。 “我的好香儿,这几日倒是要十分辛苦你的了。”张木正对着香儿,微笑着对香儿叮嘱道,“我此番嘱咐你的,你可要细细记着,不能有半点差池。” “香儿知道,少夫人尽管吩咐。”香儿应道。 “你去与我找大量的昆布,越多越好,之后将昆布全部捣碎,挤出来的汁子用大火熬稠,越稠越好。还要许多的面,甘薯,总之你觉得嚼起来带有甜味的东西,通通都要捣碎,也是拿大火熬稠,两份万不可混在一起,要小心搁置。”张木神色认真地对香儿吩咐道。 香儿一脑仁儿的糊涂浆,微微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记着张木的一字一句,生怕有所疏漏,误了张木的事情,但因为着实不知道张木是要做什么,满肚子的疑问。 这三日张木也是认认真真地盯着厨房,要是现代,直接买点材料就可以完成这个看似神奇,其实简单的要死的变色实验了,只可惜这儿的限制太大,张木也不知道这样的浓度是否足够,最终能不能成功,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一试。 张木是忙里忙外,林素之和那“高人”自然也是心静不下来的。林素之一会儿便装作无事,到厨房门口偷窥里头的动静。 张木有时偶遇,林素之便会立刻收起那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换做趾高气扬的态势,似乎要输人不输阵。 张木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却也不戳破。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成功与否,林素之都断然猜测不出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那“高人”发现褪色之法,怕也是偶然得见,决计不是因为知晓了其中的科学道理,故而张木也不觉有何所畏惧的。 不知缘由,自然也就无从下手破坏了,张木索性由得她去。反正她越是不明白,便越是难受,张木玩性大发,倒是很享受林素之这种热锅上的蚂蚁上的心情。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转眼便到了约定的时间。 还是西院的场地,还是那些人,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做了张木。 “有劳诸位多等候了几日,在正式换血之前,我怕是也要像道长那般,先与诸位解释一番。”张木站在众人面前,步伐稳健地踱到了案台前,与众人言道,“这里是我与高人所习,利用三日的时间,精心熬制出来的圣水。” “至于这个,恐怕道长便更明白了。”张木随手举起案台上的桃木剑,有意无意地从那“高人”的眼前划过。 看着那剑刃在自己面前晃悠,似乎是张木在对自己展示着威胁,那“高人”不自觉地随着那剑的轨迹心惊胆战,但却故作镇定。 看着他的样子,张木不由觉得好笑。 第119章 即便是享受那“高人”刻意遮掩的心惊胆战,但张木也知见好就收。 “现在,将这已经施了法的桃木剑,沾染上这圣水。”张木说着把剑头在其中一碗水中轻轻转了一圈儿。 “这是我同样找人抓来的老鼠,取下来的血,当然我不如道长的本领大,自己可是做不来,这还是托了咱们林府里的小厮们去的,道长若是不信,可去询问他们。只是负责吩咐,并未参与一分一毫。”张木也学着那“高人”当时的样子,拿出一布条,上面同样是殷红的血迹。 无论那“高人”之前用的是老鼠血,还是一般的红色燃料,张木都表明,现如今与那“高人”用的是一样的材料,方才不能不让“高人”钻了空子,若是输了自己,有个什么说辞。 “少夫人多疑了。”“高人”对张木言道。 “多谢道长的信任,此番我也是第一次做,如若后来道长对结果心有疑虑,也可自己抓来老鼠取血,我再做一番便是。”张木对那“高人”轻笑着言道。 “现在我把这布条浸在这富有灵气的水里,再拿出来,趁着灵气,用这木剑往上轻轻一划,若是妖冶祸害之物的血水,便可变为蓝色。”张木说着便像是魔术师一般坐着。 张木说的越是气定神闲,做的越是行云流水,众人看的便越是目瞪口呆。而这其中惊讶到的人,当然也少不了瞳孔不自觉放大的“高人”。 那原本殷红的布上因为出现了蓝色而显得异常深沉,一如现在林素之与“高人”的脸色。 她当真会。 林煜峰嘴角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一抹微笑。 “怎么样?道长,我这班门弄斧的手段,可还叫人笑话?”张木侧过头对站的离她最近的“高人”问道。 “哼,你当真是不祥之物,不知是哪里习来的妖法,在这里迷惑众生!我看你不仅仅是来克死我大哥的,你连是不是人都要重新再商榷!”林素之抢先在“高人”之前开口,语气既愤怒又震惊。 她本以为张木仅是个商贾的女儿,即便家境比寻常的布衣要强上一些,读过那么几天的书,学过那么几天的艺,却不想竟可如此厉害! 说不清楚是被张木这不寻常的举动吓到了,还是被这本不该她懂得的东西,她却如此熟稔吓到了,敌人的强大之处,似乎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林素之有些措手不及。也是当真怀疑张木乃是妖物所化。道长是高人,习的便是此法,而张木竟会如此,简直匪夷所思到了顶点! “妖法?我此法与道长三日之前所展示的换血之术,乃是师出一祖,我此番若是妖法,那道长之前的,又作何言辞?”张木对于林素之的跳脚心中有数,不紧不慢地言道。 言罢,张木又把目光重新移回到了那“高人”的身上。 “道长道法高深,映雪这点雕虫小技,相信根本入不了道长的法眼,道长也定然知晓此法的精妙之处,即便之前并未见过,也一定一眼便可以洞穿其中的精髓,不然又怎么能够算得上是道法高深,在我堂堂林府指使他人呢?” “高人”用余光瞥了下嘴角挂着得意笑容的张木,波澜不惊地言道:“少夫人此法神妙,勿要妄自菲薄。” 张木硬是要把自己所为与“高人”之前所为牵扯到一起,又给“高人”带了高高的帽子,“高人”若是有何异议,无疑是把自己之前所作所为一并推翻了。 况且对于张木此举,“高人”心中也是质疑又震惊。他自己之前的伎俩,他当然清楚,可是张木此番所为,他当真是不知道。 究竟这位林府的少夫人是何方神圣,是与自己一样,不过是用这看似奇妙的东西故弄玄虚,还是当真有这捉妖换血的好本事…… 那“高人”不敢轻易质疑。 “高人”既然都默认了,那林素之即便再是要诬陷张木,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气的干瞪眼,别无他法,内里还要更加地提心吊胆。 张木早知会如此,在心里偷笑。 只要搞定了“高人”,林素之那里,简直就是挥一挥衣袖便可以解决的事情。 “其实此法可以渗透皮肤,不见血,也可换,只是那老鼠活捉了来,怕是不雅,也为了教诸位看的真切,有了先前道长的方法做引,映雪才学了来。方才是有妖物的血,而咱们正常人的血,是不会有变化的。” 说着,张木自己用手在那水里沾了沾,随后当着众人的面用桃木剑在手上划着,展示给众人看,果然是毫无颜色。 “再比如说咱们道长。” 张木拿自己做完样子,又用手在木剑上洒了洒水,这样木剑上便有了两碗水的混合液。 张木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了“高人”的身前,轻轻地举着桃木剑,在那“高人”微微露出的脖颈,贴着衣领的地方轻轻划了起来。 张木看似轻松地走过来的时候,“高人”便知道她要作甚了,只是她先拿自己做了样子,如果“高人”推脱,便没有了说辞。 眼前人可是林府的少夫人,比自己的身份要尊贵许多,她都能试的,自己又如何试不得。 故而“高人”即便是心中害怕,也不敢推辞半分。 男女授受不亲,张木自然不可拉起那“高人”的手,沾了水又划,而为了故弄玄虚,此法自然也只可由张木亲身操作。于是道长那露出的颈部,便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而除此之外,张木也是为了故意要给那“高人”压迫感。 谁会喜欢被人用剑指着自己的大动脉呢,张木可是要借机享受一下这报复的快感。 谁让这个牛鼻子老道莫名其妙地就要来陷害自己。她是不主动惹事,不主动生事,可也容不得别人随随便便就踩在自己的头上欺凌自己。 张木装作只是为了佐证,此水对正常人无效的说法,故而表现得很轻松,众人也并未多想,可当那木剑划过的痕迹慢慢变出蓝色的时候,张木带着众人一起惊呆了,当然也包括了一直揪着心的林素之。 “我的老天啊!”张木吓得手一哆嗦,木剑应声落地,惊慌地用手虚捂住了自己惊呆了的嘴巴。 可是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张木的林煜峰,却把她眼底里那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容,看的一清二楚。 “什么?!”看着众人的表情,“高人”也明白发生了何事,同样惊慌地抹了把自己的脖子,那沾染到手上的蓝色液体,让“高人”看的不禁瑟瑟发抖。 “这……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高人”厉声大喝。 “高人”着急地捡起落在地上的木剑,细细观察,但张木依然看得出他步伐都不稳,左右不知的慌乱。 “对,必定是你这妖女,施了什么妖法!”林素之挺身而出,声音都在发颤,主动拿过“高人”手里的木剑,在自己的手上划了起来,无色,林素之瞠目结舌地呆立在原地。 “高人”不敢相信地又在夺过木剑,在自己的手上划起来,蓝色。 “你……你定是哪里来的妖女!”“高人”自觉百口莫辩,指着张木大声言道。 “我若是妖女,那婶婶必然和我一样!你又是哪里来的妖怪!敢在这里撒野!”张木一边慌张地后退,一边对着“高人”叫嚣,好似真的被惊吓到了,却又要捍卫正义一般。 “我……!”“高人”眼神四处游走,不知如何言说,为何只有自己妖异,之前自己那套,可是无论是什么都有效的,为何此法会因人而异,“高人”只觉得是被张木施了什么妖术。 “你是妖怪!是妖怪!”“高人”又急又恼,又惊又怕,除了指责张木,也说不出来什么。 第120章 “来人呢!道长神色似有异常,带下去给他看看大夫!” “高人”脸色大变,对着张木指指点点,林夫人给站在自己身后一侧的芳姑姑使了个颜色,芳姑姑立刻心领神会,站出身来,高声对府内的小厮吩咐道。 “我不是妖物!你才是妖物!”“高人”不甘心自己被指认成妖物,却又无力辩驳,只是又气又恼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张木,被林腹内的人生生给抬走了。 张木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高人”,心里猛然一松。 “你!你!”林素之呆愣在原地,指了指张木,又指了指林夫人,竟无语以对。 “二妹,你也是这般岁数的人了,又是当着如此多晚辈的面子,也该顾及顾及自己的身份,休得再要随便相信这种江湖术士的鬼话。到底是害人还是害己,都未可知呢。若是下次再这般胡闹,可就休要怪我不顾及你我之间的情分了。”林夫人严声厉荏地对林素之言道。 “我……!” 林素之还想要辩解些什么,却被林夫人打断了。 “此次之事便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未给林素之再言语的机会,林夫人端出一家之主的架子,宣布此事结束。 “高人”已经被带走,林素之也没有了什么砝码,即便气的五脏六腑都要炸了,也无可奈何,更何况被张木这样一闹,连她都不知道那“高人”是怎么回事了。 哼,没见识的了吧,看我吓不死你! 张木得意地在心里看着林素之偷笑。 ********************************************************* 半个时辰之前。 “道长,这是姑奶奶给您准备的衣衫,已经重新浣洗过了。”小厮低着头,双手捧着叠好的衣服给“高人”看。 “有劳林府费心了。”“高人”在林府,自然是被当做是贵客相待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今日虽不是自己施法,但为了表示尊重,“高人”还是需要盛装出席,于是有人送来衣衫也是情理之中的。 “高人”伸平自己的双手,小厮仔仔细细地帮“高人”整理着衣着。 “哎呦!”当那衣服的衣领沾到自己的脖颈处的时候,“高人”忽然觉得一阵发凉,不由得轻叫了一声。 “哟,怎么了这是?”小厮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高人”本能地用手捂住的地方,“哟,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这不知是路上被谁给溅着了,也许是这几天儿阴凉,领口不好干,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小厮一摸那湿漉漉的领口,连忙猫着腰绕到“高人”前侧,低着头连声赔着不是,生怕这位贵客会怪罪自己。 因为摸了领口,手上也沾上了不少水渍,“高人”嫌弃地搓了搓手指,对小厮言道:“无妨,贫道走南闯北的也是惯了的。快到与少夫人约定好了的时间了,这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替换了,就先这样吧。” “是是是。”小厮弓着身子连连点头应道,私自还偷偷观察着那“高人”的表情。 整顿好了衣衫,小厮也就退出了“高人”的房间,走到路当口,便瞧见了装作路过那里的香儿。 “可一切妥当?”香儿瞅着四下无人,低声对小厮问道。 “姐姐放心,小的在领口处倒了许多,定是能沾上的。那水无色无味的,我看那道长虽是嫌弃,但也未曾生疑。”小厮笑着低声对香儿回道。 “那便好,这是赏你的,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香儿悄悄地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钱袋子递与小厮,掂起来便觉分量不轻。 小厮笑着捧着自己的酬劳,低头应道:“姐姐客气了,能为少夫人效犬马之劳,是小的的荣幸,日后少夫人再有何吩咐,尽管嘱咐小的去办便是了,不必如此的。” “我家少夫人赏罚分明,对待手下人也是极好的,日后只要你办事得力,少夫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是少不了你的。”香儿对小厮言道。 “是是是。”小厮应道。 打发了小厮,香儿这边就回到了正在准备材料的张木身边,低声回道:“都准备妥了。” “手上呢?”张木把玩着手里的桃木剑,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像是打枪似的玩着,看似漫不经心地对香儿问道。 “如少夫人所料,那道长本能地用手去摸了,想来也有。”香儿对张木回复道,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本来是打算着一碗淀粉,一碗碘水,混合后变成蓝色,但是张木又觉得,此法甚不周全,即便是展示了自己也有这不同于常人的好本事,也不能一时半会儿便把那“高人”赶走,堵住他那即将要胡说八道,诬陷自己的嘴。 除非自己让他亲眼见识到,让众人亲眼见识到,他与众人都不一样,才会乖乖服软。而那“高人”之前所展示的,却显示不出特异之性,因为那“红色”无论是谁的,均可褪去,局限颇大,倘若自己可以突破其局限,特定指出一人显蓝色,其他人不变色,那此战可必胜了。 所以张木在众人面前“施法”之时,一碗是有用之水,一碗却只是普通水,那变了色的布条,自然也是跟那“高人”一样,提前被张木染了其他的水罢了。 这“高人”一走,林素之也就算是平了。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张木觉得自己今日的晚饭都可以多吃上好几大碗,欣喜之情在脸色眉梢上,皆可显现。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数?” 正当张木回味着自己的小计谋得逞的快感的时候,林煜峰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张木的身边,漫不经心地拿起那把木剑,随意把玩着。 “怎么样?被我震惊了吧?我平日里那是大智若愚,再加上心胸宽广,不愿意与你计较,若是真的把我的真本事,都一一露出来,这可是得吓得你连林府的大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的。” 张木趾高气扬地对林煜峰叫嚣道。 此番压住了林素之,不仅仅是救了张木自己,也是助了林夫人,帮了林府,张木觉得现在的自己,在林煜峰的面前,也是足以撑得起面子的。 林煜峰不屑地笑笑:“那除非你杀了我。” “切。”张木努努嘴。 要不是我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我早就杀了你了! 张木正斜眼看着林煜峰,就发现林煜峰轻轻地拿着木剑在手上划了一下,张木的瞳孔不由得被那蓝色给惊了一下。 “雕虫小技。”林煜峰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把手上的颜色擦掉,不教别人看见。 这几日里,张木是忙里忙外,一改平日里懒散的性子,满满的都是认真。林煜峰虽不言语,却都一一看在眼里。他不知这究竟是何原理,但也看出了张木让鼓弄那些东西的端倪,张木这番故弄玄虚,自然是唬不住他。 “少爷。” 清明一阵小跑,在林煜峰耳边低语了几句,林煜峰便随清明一起离开了。 张木看着这主仆二人的背影,虽心有疑虑,却也习惯了。反正林煜峰是个有大事要做的人,总也是忙忙碌碌的。 “婶婶。”张木快走几步,追上了步伐缓慢的林素之,轻声唤了一声。 第121章 林素之本就一肚子的气,又羞又恼地,半分也不想见的张木。可谁知自己不去招惹,张木却自己个儿地跟了上来。 此番她已经赢了,带着林夫人一起赢了,又来找自己是作甚,非要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地炫耀一番不成? 林素之闻声停下脚步,闷哼了一声,酝酿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来瞥了一眼嘴角挂着笑容的张木。 “你还想怎么样?”林素之的语气显然不大高兴。 即便自己与这“江映雪”很明显不是一个派别,自己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她总不至于蹬鼻子上脸,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留,非要再来踩自己一脚,叫自己跟她拜服吧。 “婶婶似乎不大高兴?”张木微微侧着头,对林素之问道。 “哼。”林素之把脸别向一旁,不看明知故问的张木。 张木对林素之微微一行礼,言道:“方才映雪对婶婶多有得罪,还请婶婶不要放在心上。此事终究是关乎我林府威名的大事,不得有半点马虎和误会。婶婶之所以会叫那道士前来,想必初衷与映雪是一样的,那便是为了林府。所以映雪想着,婶婶必然能够在事后明白映雪的良苦用心,为了林府,一点点的委屈,婶婶应当也是受得的。” 林素之稍稍挺了挺胸脯,没有说话,依然是满脸的不悦。 “映雪知道,婶婶或许此时并不愿见到映雪,甚至连映雪的声音都不愿意听见,可是映雪还是要来与婶婶说上几句,一来是为了与婶婶道歉,还望婶婶莫要因为方才之事误会于我,二来是为了以防后患。” 张木知道林素之与自己不睦,但为了林家,却又不得不与她劝说上几句。 听到张木的最后一句话,林素之眼神飘回到张木的身上,不明所以。 “恕映雪冒犯,婶婶是在何地何处遇到的这位道长?”张木见林素之满脸疑惑与不解,对林素之认真地问道。 林素之略作思考,又把视线重新转移到了张木的身上。 “婶婶若是不愿意与映雪多言,映雪自然也不会逼迫婶婶。映雪只是想与婶婶提一句。如若婶婶不是早就认识了这位道长,何以这位道长会这么巧地出现在婶婶的生活当中,教婶婶发现,可以利用他来达到婶婶的目的?这位道长当真是来普度众生,所以才会答应婶婶的要求,前来助婶婶一臂之力的?道长究竟是何人,图的又是什么,一切皆是机缘巧合,还是早有预谋,还请婶婶仔细些呢。” 张木说罢便对林素之行礼,带着香儿离开了,留下站在原地痴楞的林素之独自一人。 林素之虽然未曾言语,但是张木也知道自己所言所讲,对于林素之而言,可谓是当头一棒。本以为是来帮主自己的盟友,却有可能比自己最初的仇敌更加有仇恨值,林素之需要时间来消化。 至于张木的言语,也并非是危言耸听。 若是林素之早就识得这位高人,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等到林老爷过世之后再来惹是生非,怕是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对林夫人出手了,即便不会一击即中,也可以让林夫人的日子过的没有这么顺心。 若那真是位高人,愿意淌这趟浑水,已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修道修仙之人,何以咄咄逼人至此,况且他既是高人,亦能够断的清楚是非善恶才对。 如若他真的劝林素之耐下性子,等待时机,那必定是在这件事情上,花了十二分的心思,与其说是诚心诚意地要帮助林素之,倒不如说是别有所图更符合人性。 而若是林素之之前并不识得这位高人,那高人在这种时刻出现,就更是值得叫人揣测了。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林素之没有看清楚,或许只是因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急功近利,反倒是被人利用,成为了工具。 这幕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费尽心思,其目标必然不会是林素之这位看起来光鲜,实则无权无势的妇人,而是林府的某个人,或者是整个林府。 树大招风,林府在外声望有多高,就会有多少人记恨。连内宅之中都会起火,更何况是向来勾心斗角,改朝换代都不会变的朝堂之上。 张木不从政,却是知道些这其中的厉害与门道的。 林素之傻,张木可不傻,然而其他人,更是如此。 ***************************************** “大少爷。”清明微微屈着身子,领着林煜峰来到暗室。 林府坐北朝南,四面通透,设计布局合理,鲜少有这样四处围起来的阴暗角落,放佛连光线一不小心走了进来,都会被这阴森鬼魅的氛围所同化成暗色,且再也逃不出去。 “这位……‘高人’,不知住惯了我林府的客房,突然把您请到这种地方来,‘高人’可还习惯?” 第122章 “高人”被绑在用两根粗壮的木头垂直打成的桩子上,双手被紧紧束缚住,动弹不得。 听到林煜峰的言语,方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好似连睁开眼睛都费力。 “看来‘高人’到底还是习惯了的。无论是舒舒服服地住在客房里,还是浑身疼痛地捆在这暗室里。”林煜峰说着便走近‘高人’一些,清明随之让道,跟在林煜峰的身后。 “你莫要怪我心狠手辣,我林煜峰从不主动与人为敌,但若是有人要出手害我,害我身边之人,我定然要十倍奉还。” 林煜峰言辞之间从初始的玩笑腔调,变成了冷冽威严。趁着这暗室的阴冷,教人不寒而栗,连牙齿都忍不住要打颤了。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那“高人”今日才换上的敞亮衣衫,此刻已是破败不堪,身上和脸上都有了殷红的血印子。 林煜峰伸手便接过看守在“高人”两边的小厮手里的鞭子,鞭子上还沾着斑斑的血迹。 “早就看出您的道行非一般人所比,故而我这手下的人,也就把您伺候的,比对其他人重了一些,不知道‘高人’可还撑得住?”林煜峰似笑非笑地看着‘高人’,脸上的表情教人捉摸不透。 “看来是没有伺候我了。也罢,他们这笨手笨脚的,怕是讨不到‘高人’真正的痛处。如若高人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叫我来亲自拜会拜会‘高人’如何?” 见那“高人”只是蹙着眉头,双眼闪烁,不知是在心中纠结着什么,畏惧着什么,还是因为身上的伤痛而造成的表情扭曲,亦或是全部都有。 “啪!” 林煜峰毫不留情地一鞭子抽了下去。 “高人”随之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啪!” 还未等“高人”来得及作何反应,便又吃了一个狠鞭子。 林煜峰虽是大少爷,却是习武的结实身板子,又是上惯了战场了,如今又对这“高人”讲不得半分情面,自然是下了十足的狠劲的。这可比那之前的小厮一鞭子,伤害力度要大了许多。只是两鞭子,便叫那“高人”觉得头昏脑涨,眼毛金光。 “如何?这两下可能叫你清醒一些?”林煜峰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对“高人”言道。 “究竟是谁,派你来我林府作乱的?”林煜峰眼神弥漫着危险信号,目光像是刀刺一般,直直地朝着“高人”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大……大少爷……误会了……贫道……不知……不知大少爷……在说什么……啊!”“高人”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辩驳着,可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便又是猛然感觉到浑身一阵抽疼,撕心裂肺,不自觉地叫出了声音。 “您觉得跟我打这种马虎,能撑得了多久。”林煜峰给了“高人”第三鞭子,随后将鞭子随手往旁边一丢,小厮便知趣地伸手接住。 “‘高人’既是能算的会在何处与我家婶婶相遇,我家婶婶记挂着何事,又能算出我娘亲是何居心,我娘子是何身份,如今竟是连我在说什么也听不懂了,‘高人’这话说出来,也是不怕别人笑话,还是说,‘高人’在故意挑衅于我?” 清明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尘,林煜峰坐在了“高人”的不远处。 “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派你来的?!”林煜峰声调不高,却好似整个暗室都被他压在了脚下。 “高人”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眼睛微闭,呼吸都变得沉重。 “很好。”林煜峰微微扬着头,继续言道,“你既然是幕后有人,必然也清楚他们的手段,那我告诉你,我也不会亚于他们的手段。你既是能被派到这里来,想来也是做了赴死的准备。只是不知道,你家人是否也与你一样,准备赴死了。” “高人”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这般不顾生死,一是你忠心耿耿,二,怕是也有家人的性命在人家手上。那人把我家里的事情查的如此清楚,想来是筹谋了许久,断然不会给你留下倒戈的机会,即便你是衷心,怕也会要有什么把柄抓在他们手里,他们才能放得下心。” 林煜峰顿了顿,继续言道:“你此番是失败了,他们定不会饶你,这命,你怕是保不住了。你以为你这样闭口不言,即可保全自己家人的性命。可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的心里或许比我更清楚。你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毫无用武之地,留下你,还有可能成为祸患。你自己都保不住了,何况是你的家人。你以为你命丧于此,你的家人便能得到几分的安稳?” “高人”微微出了一口气,声音沉沉地言道:“能有几分,也是好的。” 既然来了,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人与人命数不同,他摊上了,便是拒绝不得,推辞不得,唯有期盼着能有那么一点机会吧。 第123章 能有那么一点的机会,上面的人可以看在他视死如归,也不会背叛他们的份儿上,绕过自己的家人。从走上这条路开始,便是我命由他不由我了,去与不去,服从与不服从,皆是死路一条,只盼得用自己一命换来家人安稳,即使他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家人还能够逃出生天。 他若不死,家人必死,他若死了,或许还能换取他们的一线生机,他根本别无选择。 “我知道你有所顾忌,你既是替他们卖命,自然也是知道此番所来的结局,无论成与不成,你怕是都留不住这条命。我敬你讲忠心,也看得起你为家人不顾一切,可是你这样把家人的命交到那样的人手上,就算走,怕是也走不安心吧。不如,我们来场交易。” 林煜峰微微扬起头,对“高人”严肃地说道。 “高人”微微抬起眼睛。 “高人”的动作虽然不大,但却被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林煜峰全部都看在了眼里。 “与其把自己所求所想交于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倒不如相信我林煜峰一回。你替那种人卖命,抛却你的个人立场,我相信你也知道,究竟孰是孰非,纵然是成王败寇,可真对错,自在人心。你若信得过我林煜峰的人品,不如倒戈向我,我必定拼尽全力,护你与你家人周全。” 看得出这“高人”已然为自己方才所讲动了心,林煜峰继续对“高人”承诺道。 两边是什么样的人,“高人”的心里面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的,同样的言语停下了,当然是林煜峰更值得让人信赖。他也想选择跟在林煜峰的身边,可是命运从来都由不得他这种小人物选择,他们只有被选择的份儿,而一旦被错的主子选中,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了,更何况是愿意不愿意为之效命了。 “大少爷,你是好人,好人就会有福报的,今次害不成你,自是有天力助你,但你日后也需小心谨慎,要害你,害林府的人,怕是你防不胜防。” “高人”方才听到林煜峰的话,才将将亮了亮眼眸,但很快却又黯淡了下去。听着“高人”越来越有气无力的话语,林煜峰忽而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步冲到了“高人”的面前,用手钳住“高人”脸颊处,强行让“高人”的嘴张开。 虽然早有觉察,却还是晚了一步,林煜峰把“高人”的面部抬起的时候,“高人”依然微微闭上了眼睛,人也是奄奄一息,嘴角还是往外渗着鲜血。 “快去找大夫!” 清明见状,急忙吩咐身边的人做事,想要争取留得一个活口。 “不必了。”林煜峰看着“高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失去了意识,语气惋惜,但也算冷静地对清明阻止道。 “是内毒。”林煜峰放下自己的手,转过身朝外走去。 林煜峰虽然一直紧紧盯住“高人”,防着他偷偷服毒自尽,却还是防不住早有人给他服了毒。怕是对方早已算好了“高人”回去复命的时辰,如若不能及时回去,便会即刻毒发身亡。 林煜峰知道对方可以这般狠毒,只是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那大少爷,他的家人……是救还是不救?”清明脚步跟上林煜峰,轻声问道。 “尽力吧。人已死,死无对证,也奈何不了他。”林煜峰对清明言道。 “是。”清明躬身应道。 林煜峰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路心事重重,步伐也不免沉重,到了房门口,便停住了脚步,深深地换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外室无人,再朝内看,林煜峰不自觉地摇着头,笑着轻叹。 果然不出他所料,某人正留着哈喇子,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甚至比男子还要粗犷地睡在床上呼呼噜噜。 自己方才也算是与人斗智斗勇一番,而这位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睡的不知天昏地暗,不知天高地厚。 且不说指望她做个温婉贤惠的女子,时刻准备着等待夫君归来,好好侍奉自家夫君,却也不用心胸豁达至此吧。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有怨气,教林家老夫人知道了,免不了又要教这不知规矩的孙媳妇祠堂里罚着,可是林煜峰此刻却不怒反笑。 早就知道张木会是这样一番德性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林煜峰自然不会感到惊讶。而张木这份率性洒脱的个性,倒也是成了她平日里的一个“特色”,只是这份独有的东西,实在让人欢喜又让人忧。 林煜峰不由得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走到了床边,伸出手来扯了扯被张木一半压在了身子底下,一半又卷在了身子上的被褥。 一下,两下…… 林煜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放弃了挣扎。 张木实在压的太结实了,林煜峰怕自己太用力了,会惊着熟睡的张木,而力气小了又动弹不了她,着实无能为力,只得无奈地笑笑。 想要为你做点事情,可真是难啊。 这样看着张木,心里想着张木,林煜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张木理了理因为贪睡而零散地滑落到脸颊上的发丝。 第124章 “谁!”不知是噩梦惊醒,还是被林煜峰的手指触碰的有些刺痒,张木忽然惊醒,本能地惊悚一喊。 张木放大的瞳孔不仅是惊着了自己,也是惊着了林煜峰。 林煜峰同样有些呆愣地看着没有回过神来,处于高度防备状态之下的张木,这呆愣不仅是被张木忽然从一个“安静的美女子”,眨眼间变成了随时可以操刀动枪的糙汉子,也是为自己方才对张木的举动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何时会对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想法,除了自己的疼爱的小三妹林丝莹,也就唯有这张木了。 若说为何没有苏瑾鸢,缘是因为林煜峰虽然钟情于她,却也不曾见过她熟睡的样子。二人虽有私下定情,却也一直都谨守礼数,不曾逾越。 “林煜峰?你做什么?”张木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自己对面的男人,这才算是清醒了过来,不禁歪着脑袋狐疑地打量着林煜峰。 “你该不会是想要趁我睡着了……就……”说着张木不觉张大了嘴巴,攒着被子紧张地护在自己的胸前,五官拧巴在了一起,不敢相信地看着林煜峰。 “你全身上下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林煜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白了张木一眼。 看着林煜峰哭笑不得的样子,张木莞尔一笑。 “那难不成……你是看到我睡着的样子,正在感慨岁月静好,舍不得打破这份美好了?”张木眼珠子一转,继续对林煜峰追问道。 林煜峰微闭着眼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原来方才她是故意在逗自己。而现在又是自信心爆棚的样子,这哪里有一点女子该有的闺房气质。 “看来林家大少爷可真是对我爱的深沉啊。” 张木也不知道今儿个是哪里来的勇气,倒是把林煜峰调|戏个没完。 兴许是见林煜峰难得没有一句话把她给堵死,像素日那般,趁着她一头闹热的时候,一桶子冰凉的水浇下来,张木有些得寸进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木就这么看着林煜峰,似乎好像大概,林煜峰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了…… 一个大将军,平时又是毒舌腹黑的左派,这样身大腿长,魁梧健硕,如今却在自己的面前,犹如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般,娇羞了起来,张木不禁为这反差萌了一脸血。 “看便看了,看了还笑甚。” 林煜峰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眼睛瞥向别处,然而张木却机敏地看出了林煜峰的羞赧。 “不叫我看着你笑,倒是叫我看着你哭不成?”张木无赖地狡辩道。 “你就尽管这般辩着,日后到了奶奶面前,倒是要教你好看。你是哭是笑的,可都没有酱烧肘子赏与你。”林煜峰言道。 “这是为何?我又哪里惹得奶奶不高兴了?” 一听这不给吃肉,张木可就有些急了。 今日之事她可是当得了这头等功的,林老夫人纵然不曾参与此次过此次事件,可若是此番真被林家婶婶闹起来,林老夫人怕也是心里不会好受。如此推来,张木也算是帮的了林老夫人,不说赐她一顿钟爱的满汉全席倒也是罢了,怎的这听起来倒还是要受罚的?! 再说这是对着林煜峰,对着林老夫人,莫说是哭啊笑的,她可是谨守这礼数,都不曾正视过林老夫人,一直可都是低头谦卑样子的。 这几日的辛苦,张木觉得自己把这一年份的殚精竭力可都给用上了,好不容易功成得以身退,这才心头一松地回到房间里面,把积累下来的辛苦都发泄出来,一头扎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木有多用心,林煜峰分分豪豪都看在了眼里,所以他才早便猜到她此刻正在睡觉。这种身上的担子瞬间卸掉的感觉,便如同他从战场上回来一样。只是张木又性格懒散惯了,猛然这么一用力,怕是比自己这个,从小便活在紧绷了的世界里,早就受惯了这种生活的人,更加疲累。故而林煜峰对张木,只有心疼,丝毫没有对她不照顾夫君的责怪,即便自己的压力甚大。 “平日里奶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若我不在,娘有忙起来,看谁还护着你。自己来府上也有些日子了,却还是这般诸事都不上心的样子。”林煜峰对张木微微嗔怪道。 “你不在?”张木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心下可是比吃不到肘子更加焦急了。 “你是要离家出走……还是……要赶我……出去?”张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自己心里的猜测变成了事实。 这里可是林府,林煜峰怎的会出走,若说要分开,那必然是自己离开的分量要大着些。可是离开了林府,自己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谁都不认识了,自己可要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 思前想后了许多,张木以为自己是害怕脱了林府,流落到街头讨饭自己都没有碗,可却不愿意去想,终究是不愿意离开林府,还是不愿意离开某人…… 不知何时,那个心心念念只想着出逃,不惜钻狗洞的新娘子,变得开始对此处,依依不舍了。 第125章 “那你到底是希望我离家出走呢,还是更希望我把你赶出去呢?”林煜峰微微侧过头,看着张木问道。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干嘛来问我…… 我希望不希望的,说的好像我能够改变得了什么似的,我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根本什么都不是,连身上的这副破皮囊都是别人的…… 张木鼓起脸颊上的肉,满满的不愉快。心里是焦急又害怕。 无论是林煜峰离开,还是她离开,她都不希望。 “你整体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林煜峰忽而抬起手来,在张木的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 张木不由得吃痛地捂住被攻击的地方,不解又怨气,本来自己就不开心,又要叫林煜峰这样戏弄,却张不开口来对林煜峰发难。 “你也知道我是在朝为官的,又是武将,现在正是朝堂用兵之时,前些日子,是皇上顾及我爹的病情,特意恩准我回来,帮衬着家里,也顺带着娶亲。如今我爹的丧事已然办妥,边疆战事吃紧,要召我回去了,我怕是不能再像这样陪你了。” 林煜峰认真地对张木解释着,语气里透露着疼惜。 张木眨巴眨巴眼睛。 对哦,自己简直就是猪脑袋,林煜峰挂着将军的头衔,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面,有保家卫国的重担在身,只是之前一直待在林府,待在自己的身边,自己都忘却了。 “要去打仗了?那何时动身,何时回来啊?”张木比林煜峰预想到的还要紧张,坐直了身子对林煜峰急切地问道。 “明日动身,回来……”林煜峰不自觉地顿住了。 去战场,哪里是寻常事宜可比的。将军士兵,哪一位不是家里盼着,自己也盼着能够早归故土,妻儿相见欢,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武将,更是如此。莫说是这归期,这一走,会不会便是一生,也没有人能够说的出承诺。 “快则几月,慢了……我会尽快的,皇上也会体恤我。”林煜峰没有说出口,慢了会是几年,几十年,还是一辈子。他不忍心说出口,这个事实有些残忍,也害怕给了张木实现不了的承诺,教她空盼着。 “哦,这样啊……”张木轻轻低下头,心里不禁一阵抽搐。即便林煜峰不说,她又怎的会不知道,他这一走,一切变都是未知数了。 如若我当真一去无回,你可怎么办呢…… 林煜峰看着失落的张木,不自觉地拧着眉头。 从最初答应这门亲事开始,可以说林煜峰便是随时准备和张木分开的。如今倒是个好契机,可是林煜峰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想要把握好这个机会了。 无论是教张木在家里苦苦盼着他回来,还是张木忍不住去跟了别人,亦或是自己一去无回,教张木新婚丧夫,林煜峰发觉自己都不舍得。 虽说之前张木与林煜峰的相处方式,较之其他夫妻而言,颇为怪异,不是谁都瞧不上谁,便是都想互相掐死对方,却不曾像现在这般安静过,诡异而又尴尬地安静。 张木的性子,自然是受不得这样的场面。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儿,张木抿着嘴唇,抬了抬眼皮,便见得林煜峰颇为感伤和担忧的样子。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好家里的。我会……努力帮娘的。” 张木不奢求林煜峰能够为自己做什么,许下什么样的承诺。她知道这种事情,由不得林煜峰自己,谁不想终日陪在亲人身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只是他想求都求不得,自己又何必徒增他的负担。 林煜峰这样的神色,莫不是因为在担心家里的事情。林煜峰是林家长子,自然要担当的多。而若是自己当真担得起林家少夫人的担子,是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过了门之后当得了贤内助,能够帮林煜峰照顾好家里,得以安内,想来林煜峰日后去攘外,也会负担轻下来许多,安心许多吧。 张木虽不会妄自菲薄,亦不会盲目自大,若是在现代,她也是自诩能够当的了一个好妻子的,翻得了围墙,下得了厨房的那种。但是在古代,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处在这样的半文盲状态,自己都担心自己会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会越帮越忙。 可是她见不得林煜峰这样放不下的样子,既然林煜峰无法给予自己承诺,倒不如自己给林煜峰应下来。自己虽然现在不会,但好歹这脑子还不算是蠢笨,她愿意用心去帮衬着林府,为了……不让林煜峰担心。 看着张木认真的样子,林煜峰只觉得哭笑不得。 “你只管照顾好你自己,怕是等我回来,你便要饿成个杆子了。” 傻瓜,我担心的是你啊…… 林煜峰对着张木轻笑。 “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吧,我一定努力让自己吃上肉的。”张木挺着胸脯对林煜峰保证道。 林煜峰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我……”张木微微侧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看向林煜峰,不着声色地吞了几口口水,好似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喃喃地言道,“等着你回来。” 林煜峰微微一怔,随即扬起嘴角。 “好。”林煜峰轻声应道。 一时间,似有春暖花开的温暖。 第126章 “大少爷,都准备妥了,随时可以出发了。”清明把自己负责要准备的东西打点妥当,低声对林煜峰禀报道。 “好,你先去门口候着吧,我即刻便到。”林煜峰对清明吩咐道。 “是,大少爷。” 打发了清明,林煜峰一个人回了房间,轻声细脚的,自然是不会吵醒了还在熟睡的张木。 想着林煜峰这便要走了,他日何时再见,都变成了未知之数,张木一整宿都没有睡好。到了天刚蒙蒙亮,才不安稳地睡去,却为此错过了林煜峰离开的时辰。 林煜峰不舍得吵着张木,同睡在一张床上,张木即便未曾翻来覆去地折腾一番,林煜峰知道她睡的不好,因为他也是一夜不曾合眼。 看着张木昏昏入睡的样子,林煜峰难得的没有觉得想笑,而是心疼。 不像素日里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的睡姿,而是把自己蜷缩在了一团,眼睛闭的紧紧的,眉头也皱在了一起,教人看着也在为她揪心。 是因为担心我走了么,傻丫头…… 林煜峰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帮张木盖好被子。 “那心若是破了呢?”林煜峰低垂着眼眸,嗫嚅了一句。 “什么?”张木正在拿手有模有样地比量着破口处的尺寸,听着声音,抬起头就看见林煜峰那怅然若失的样子。 不明所以的张木没心没肺地随口说了句:“心要是破了,就用心去补啊。” 林煜峰摸着曾经张木帮自己修补的那件衣服,想着当日的情景,嘴角不禁上扬,仔仔细细地包好衣服,关上了房门,离去了。 张木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这一觉睡的格外地叫人累。张木暗想着一定不是林煜峰要离开自己的关系,一定是被那个所谓的“高人”给烦到了,所以难得一休息,便觉得乏了。 “少夫人,您可算是醒了。” 张木睁开眼睛,坐起身子的时候,香儿已然将饭菜摆好在了桌子上。听见张木床上起身的动静,伶俐地转过身,走向张木,准备伺候自己的主子起床。 然而张木这一觉醒来,不是自然醒,也不是被香儿给吵醒的。 迷迷糊糊之中,张木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高大的身影。一身青衣,上面还有奇怪的补丁,那绣活好似出自自己之手。那个曾经让他看到就暴跳如雷的男子,忽而变得温柔似水,对自己犹如春风拂面般的笑着,而自己美美地睡着,他就那样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不言不语,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若仅是如此,怕是张木也不愿这样随随便便醒来。那人自然而然地在张木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轻轻的,甜甜的,又教张木觉得痒痒的。 怎么这吻在额头,也能够让人觉察到味道,难道上天让自己穿越过来,附赠给自己的金手指,就是遍布全身的发达的味觉?! 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 吻?!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睡的不舒坦?”香儿起初站在外室整理桌上的碗碟,只是看见张木醒了。这一走进近,才瞧见张木的脸颊绯红,切绯红的诡异。 “没……没有啊……”本就在为自己方才缩梦到的事情害羞,被香儿这么一问,倒是更教张木觉得不好意思了,好似当真做了什么羞羞的事情教人发现了一样。 看着张木神色失常,言语含糊,脸颊不用手摸,光是看颜色,便能辨别的出来,怕是与那冬日里取暖用的炭炉子的温度,不相上下。 这莫不是近几日与那“高人”斗法,操劳过度,给魔怔了吧…… 香儿不禁担心起来。张木的脾气,香儿也是知道的,她素来也不是个娇嗔的性子,即便是身子不爽,不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刻,怕是也不会开口直言的。主子不言,做丫头的,自然要更加警醒着些,若是出了差错,可不是她能够担待的了的。 “少夫人,我瞧着你这脸烫的很,不如教大夫瞧瞧,若是无事,不也是最好,也好教人放心了,你这几日的操劳,香儿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香儿对蹙着眉头对张木言道。 香儿越是关心张木,张木便越是觉得羞愧,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我真的没事。只是这天气太热了,也不知道大少爷是怎么想的,给我盖了这么厚的被褥,我这人天生体热,容易脸红,过一会儿你再瞧,就好了。真的!我不骗你!”张木害怕香儿继续追问,把自己能想到的说辞全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可是……” 这天气本就越来越凉了,虽说主子这被褥是暖和,却也不至于这样。张木的言语未免太不合情理,显而易见地在掩饰些什么。可香儿刚想说什么,便被张木眼疾嘴快地给打断了。 “别可是了,我都闻着饭香了,可是备好了饭菜?你去帮我打点洗漱的东西吧,我这几日都没有吃好,可是饿坏了,今日要好好地补回来才成。” 香儿想了想,张木说话倒也算是头脑清醒,更何况还惦记着吃食,能吃就好,能吃是福,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好,香儿这便去,少夫人稍候便是。”香儿轻笑着转过身去忙活。 逃掉了香儿的注视,张木方才觉得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双手捂着脸颊,尴尬地微闭着眼睛。 我居然——做!春!梦!了! 第127章 “今日皇上叫你去,可有何要事?” 饭桌之上,林府也不见布衣人家的随意,张口闭口之间,也少不了要谈谈朝堂正事,即便这在他们看来,已算是家常便饭了。 “近日倒是不太平,先前的疫病随着天凉,倒也是给压了下来,不过病患似乎还是未清,待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不知是否又会再起。几处又在闹荒,皇上烦心的很。”听到林夫人的问话,林念岭搁下自己的筷子,恭敬地对林夫人应道。 “你吃你的,答话归答话,礼数是要时刻记着的,可也不必过分隆重,你该跟那位好好做折中一下。”林老夫人把自己手里的筷子搁置在一旁,手里扔不忘扣着那串佛珠子。 张木正悄声无息地猫着身子,往自己的嘴里塞进去一大块五花肉,听得林老夫人这么一说,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把这刚到嘴里的肉,给吐出来,还是直接囫囵吞下去。 来的日子久了,张木倒也比初来乍到之时适应了许多,只是还是不可与在现代生活里那样自如。怕自己说错了话,惹的别人不高兴,又给自己招来祸患,他们谈论的时候,张木鲜少插话,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张木连听得懂都很费劲,更别提去掺和一脚了。张木只自己窝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做一枚吃货女就好了。 岂料即便是这样,林老夫人似乎也不愿轻易“绕过”张木。 “二弟深谋远虑,又博学广识,映雪只是个粗鄙之人,哪里敢和二弟相比。映雪若是又有哪里教奶奶瞧不上了,映雪先给奶奶赔不是,奶奶愿意呢,便指点映雪一二,映雪定然改正,若是奶奶不乐意,那映雪只得自行参透了。只奈何映雪生性愚笨,怕是一时半会儿地也是想不清楚,还请奶奶多担待映雪几日呢。” 张木也赶忙搁下筷子,坐直了身子对林老夫人言道。 “呵,映雪前些日子忙着二妹的事情,也是功劳苦劳加身,我见她精神萎靡,便暂时停了之前不叫她吃这些荤菜的话,想教她好好补补。再说了,峰儿不在,映雪这心里也是苦的,既然吃点肉食能叫她欢愉些,儿媳以为,也不必太过计较。” 林夫人照例替张木为林老夫人说情。 “别人的相公离家,只怕那媳妇要日渐消瘦,忙里忙外,咱们家的这位,怕是要愈发珠圆玉润了。”林老夫人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张木,没好气地言道。 “奶奶常说,能吃是福,也经常对大哥,我和三妹这样说,嫂嫂的胃口好,也是咱们的福气啊。”林念岭轻笑着对林老夫人接道。 “你们倒是一心,但凡我要说出个什么,定然是要一气儿帮衬着别人,来数落我的。到底是年纪大了,唉。”林老夫人微闭着眼睛叹气。 “奶奶,您看您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林念岭知道林老夫人是故作此态,并未真的生气,继续笑着对林老夫人言道。 “你是要多吃一些的,你大哥在外为朝廷效力,你精通文学,便在内照应着,也算是能够报得皇恩。家里面,你也多帮着你大娘照应,咱们林家五福,子嗣稀薄,你大哥在外尚且力不从心,家里你要多照顾着了。”林老夫人对林念岭叮嘱道。 “是,岭儿明白。”林念岭知礼地应着,拿起筷子夹起稍大的菜量放入自己的口中,示意自己乖乖听林老夫人的话。 “娘,您也要多吃点儿,峰儿不在,映雪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才好呀。”林夫人笑着帮林老夫人夹了些清淡的菜色。 林老夫人听出林夫人话中有话,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吃轻哼了一声。 对于张木,林夫人到底算是惯着的。平日里想要吃什么便吃什么,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张木不想做的,也未曾强迫过,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好婆婆。即便张木有时做事不合规矩,也不曾过分苛待与她,而张木到底也未曾做过何许过分的事情。其他的,在林夫人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愿计较。 可这忌掉荤腥的一条,还是上次张木负伤,叫大夫来看过,大夫的提醒,为的也是想要让张木能够早日为林煜峰,为林家诞下长孙,林夫人才扮起了这恶婆婆。林煜峰不可能终日留在家里,随时是要离开的,能够争取在林煜峰待在林府,为数不多的时日里,为林家开枝散叶,才是头等大事。 明明知道张木是类似于不吃肉便活不下去的物种,还是狠下心来给禁了。林煜峰虽然偷偷纵容张木,林夫人有时知道,有时不知道,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也不愿意太苦了张木。只是明面上禁了,教林煜峰与她偷偷送去,也总比肆无忌惮地教她随意,要好得多,更何况还能教张木顾及着林煜峰对她的一份好。能增进这夫妻二人感情的事情,还会牵扯到林家子嗣,林夫人自然不会阻止。 而林老夫人素来规矩甚严,张木可谓是举手投足之间处处触着她的眉头,从大婚之日,吐了林煜峰一身开始,林老夫人可就恨不得派人时时刻刻都盯着张木,她这一辈子调|教过的女子,非富即贵,哪里有过这样的举止。 张木那般的胡吃海塞,像是个饿死鬼投胎来,这辈子都不曾见过饭一样,教林老夫人好生瞧不上,本来就想要加以约束,不过是碍于林夫人和林煜峰的面子,不好隔辈插手。而后又加上大夫的那一席话,牵扯到林家子嗣的事情,林老夫人可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自然是更瞧不上张木对肉食的偏爱了。 不过林夫人方才也提醒了林老夫人,张木这心情好了,方能身子好,身子好了,方能容易受孕。反正林煜峰现在不在,便由得她先去,把身子养熟了再说,等林煜峰回来,二人有了受孕的契机,再一并约束管教便是。 白白胖胖,素来是形容孩童的,尤其是大孙子,林夫人方才那样形容张木,张木不懂,林老夫人却懂了。 懵懵懂懂之间,张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摸不清楚状况,只是偷摸地东看看,西看看,似乎一切又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那自己这是继续吃呢……还是继续吃呢,还是……继续吃呢…… 思考犹豫挣扎之间,张木便又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了自己的口中。 这不吃饱,可哪能有力气思考呢。 “可有边境的消息?”林夫人对林念岭问道。 “辽兵此次怕是要在年关兴风作浪一番,此次出兵是做了十二分的打算的,杨家与大哥都还在前线与之僵持,怕是还要过些日子。”林念岭知道林夫人在担心什么,对林夫人言道。 “唉,不知道这过年,峰儿还能不能赶回来。”林夫人轻轻地叹气,像是在问林念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娘,您别太担心了,大哥心地良善,自有良人庇佑,更何况我大宋国威,亦有天佑,又有天波府的几位哥哥相助,不会有事。大哥也会顾及娘的心意,早日凯旋的。”林念岭懂事地帮林夫人夹菜,叫林夫人宽心。 林夫人对林念岭笑笑,继续言道:“我也是在等老爷从战场上回来的日子里走过来的,道理我也都懂得,只是难免要担心。这人一上了岁数,便会多了许多顾虑,也爱热闹。即便知道峰儿平安无事,若是过年,他不得回来与咱们团圆,到底是遗憾。” “大哥是娘亲生,又是亲自教养,自然是心头肉,不舍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娘要放宽心,大哥在编外,也才能够安心。”林念岭对林夫人劝慰道。 “你大哥是你娘亲生,你却也是她从小带大的,她也不曾苛待于你,你自然也是不会差的。若是今日在边外的人是你,你娘亦是会如此忧心。莫要再说这样耽搁情谊的话了。”林老夫人虽然疼爱自己的孙儿,但若真的想要教训起来,却也是不留半分情面的。 “奶奶教训的是,是岭儿说错话了。”林念岭微微点头朝林老夫人认错。 “你与丝莹,同峰儿一样,都是林家的子孙,都是我的好孙儿,自然都不会差的,切不可妄自菲薄,亦不可无端比较,心胸狭隘,徒增事端。”林老夫人继续言道。 “是。”林念岭低头应道。 林念岭的话在张木听来,是半分问题也没有的,张木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神经大条,还是这里的人都习惯了机关算计,哪怕是一句话,也是要半个字半个字地扣出对方的想法,防微杜渐。 在张木看来,林老夫人未免太过敏感,不过也兴许是被林家婶婶和林老爷之间的恩怨给刺激到了,但凡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了。 上次“高人”的事件过后,林家婶婶也算是自己想的清楚,自己被有心人利用了,成了报复林家的工具,只是她也不知道幕后是谁,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查出是谁,即便她也是把对方恨的牙根痒痒。 张木相信,如若被林家婶婶知道了这幕后主使,林家婶婶可当真能冲上去挠死对方。 她虽然记恨林夫人,不满林老夫人对林老爷与她看似不公正,却也不想让别人害了林家。她想要的是把林家拿回自己的手里,可不是教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张木不晓得林家婶婶等了多久,才盼来了她自以为是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张木知道,林家婶婶可是下了十成十的功夫来的,本以为可以一举拿下,却不想是被奸人钻了空子。 林家婶婶可是个自尊心强于一切的人,否则也不会如此争强好胜,偏要和林老爷挣个高下。此番不成倒是够她气上一阵子的,可是这反被别人利用,倒更是叫人好生恶恼。 不等林老夫人和林夫人说些什么,林家婶婶便早早地自行离开了,怕也是觉得再呆下去,明面上过不去。 林家婶婶的事情也算是就此告一段落了,而就因为林家婶婶这一来闹腾,平日里鲜少与众人一起吃饭的林老夫人,却是时不时地会和大家坐在一起。 自己的儿辈出了这等不和谐的事情,想来已经叫林老夫人十分头疼了,若是在自己的孙子辈再来一遭,怕是林老夫人也要心塞至极了。更何况连张木都看得出来,林家那位婶婶,是个自己不成器的,而林念岭却不是。 无论是相貌品性还是学识,林念岭都是上乘,如若这样的人和同样上乘的林煜峰争执起来,难免会叫本对他们寄予厚望的老人家,更加寒心。 不过若是林念岭当真有这心里不平的想法,怕是林老夫人说这么几句,也扭转不了,越是厉害的人,学识渊博的人,对于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与世界观,便越是执拗,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可以劝的动的。 而且张木更愿意相信,林念岭他不会。 “娘尽可宽心,即便官人他年关不得回,他的心也是与咱们林府诸人在一起的啊。”张木见气氛有些尴尬,自己似乎光吃也不是个办法,便梨涡浅笑地对林夫人言道,“官人如若当真不能回来,今年年关,娘若不嫌弃,映雪便替官人好好陪着娘。” “也是,今年有你进门,峰儿若是不得回来,也有你陪在身边,这人数上,倒是也不少了。”林夫人笑着对张木言道。 张木眯着眼睛对林夫人甜甜地笑着。 “你来了,不过也是凑个人头而已,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还要痴心妄想着来取代我的位置。” 忽然听到这熟悉又缥缈的欠揍声音,好似就在自己的跟前,又好像离自己很远,张木本能地把头看向寻常林煜峰坐的位置。 “娘是善良,不忍心告诉你实情,怕伤着你,你莫要太当真了。” 张木努努嘴,看着某人不屑一顾的样子,不由得胸膛里一股子闷气。 刚想要对某人争辩些什么,张木便发现那个身影渐渐变得模糊,随即在空气中消散了。 张木习惯性的闷气还没有发泄出来,便有气无力地化回了心底,沉甸甸地,拉着张木的心一起往下坠。 突然而来的失望,教张木猝不及防,原来没有人可以吵架,也是一件寂寞的事情。 张木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贱贱的。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吃着吃着饭,好像就不开心了。”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也都各自回到各自的处所,香儿跟着张木的脚步,对张木轻声问道。 今日里大鱼大肉的,张木也算是吃的香甜,自从林煜峰走后,张木连睡了好几日的懒觉,林夫人都不曾叫人吵醒她,还特意准备好食物送到张木的房里,张木的小日子过的还算是滋润,想来容易满足的张木,如今却面露难色,不免叫香儿费解 这又是出了何事,叫他们家体不胖但心极宽的少夫人怀了心事呢。 “没有啊。”张木摇了摇头,连忙否认。 叫她承认自己是想林煜峰了,还不如直接叫她抹了脖子算了。她可不仅仅是不想要对香儿承认,更加是不想对自己承认。 “香儿觉得最近少夫人的日子,过的可是舒坦,这唯一美中不足嘛,便是这大少爷……” “丝莹倒是几日都不见了,可是身子不适?”香儿实在太过机敏,看着她一脸坏笑着试探自己的样子,张木便赶忙把话题岔开了。 以前都是张木、林丝莹与林夫人一起吃饭的,林念岭与林煜峰虽然住在府上,却不似妇道人家般清闲,在的时候便一起,不在也就不在了。 如今林老夫人倒是出山了,而林丝莹却是不知道躲起来在做着些什么。 “香儿也不知,听说是前阵子,与几个小姐比做绣活儿,三小姐输的有些难看。你也知道三小姐是个好强的性子,技不如人,却不愿服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日几日地都不出来,连吃饭饮水都是叫人直接送到房里的。我还听说,本来三小姐是连饭也不愿意吃的,说是要抓紧苦练手艺,还是身边人好说歹说地劝和着,才吃下去几口。” 香儿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与张木听。 “三妹倒是刚强。”张木轻笑着应了一句。 “可不,这林府的人呐,怕是就林夫人柔顺着些。”香儿言道。 “那也是个外柔内刚的,否则老夫人怎么会放心把这林府上上下下,交于林夫人打点。”张木一边往前走,一边与香儿随意地聊着。 林夫人倒是个好说话的,可是该强硬的时候,也丝毫不会手软,看她对林家婶婶便知道了,毕竟太软太柔的人,也是当不起这“夫人”二字的。 人,难免会受到恶念使然,一味忍让,不得服众,迟早会养虎为患,酿出大祸,刚柔并济,才是治家之本。 张木虽然不曾打理过家事,却……也是看过电视剧的。 “所以林家人说到底,倒都是一个脾气,少夫人也是。这就或许便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扇门。”香儿歪着脑袋,伶俐地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意味悠长地对张木言道。 张木停下自己的脚步,转过身对香儿嗔怪道:“好啊,你这胆子倒是愈发大了,素日里还唯唯诺诺的,如今倒是敢打趣儿起我来了。还是娘说的对,对你们啊,倒是不能惯着。” “可是少夫人舍不得不惯着香儿啊。”香儿知道张木的性子,她断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自己生气,更何况……还是这似是而非的“真相”呢。 看着香儿继续跟自己耍无赖,张木也不管她。关于香儿调|笑她和林煜峰的事情,张木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不过叫我在意的,倒不是三妹的性子……”张木抬步继续往前走。 林家小三妹的性子,张木当然知道,只是这三妹的秀活儿似乎一直都不好,张木记得之前林煜峰和林念岭都打趣过她的手艺,这三妹还趁机要拉自己下水,幸而有林煜峰帮自己给挡过去了,不然自己又要出一次丑。 既然她早已知道,为何又要与人去比,技不如人,又早了然于胸,即便是输了,即便是性子刚硬,也不至于此啊。 若是与人比试,能把自己气到这份儿上的,便是这塔罗牌输了。那是缘于自己对于这门手艺自信满满,因为□□高,而被重重摔下,才会盛怒不服气。但如若是叫自己与旁人与比毛笔字,那即便是倒数第一,自己不免也是尴尬一番,不会过分置气。毕竟谁也不是处处皆强的,处处争强斗圣,还不要活活地被人给气死。 三妹虽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却也不是个脑子一根筋的,怎会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了起来。 这三妹莫非是到了月信的日子,情绪不稳定了? “少夫人担心什么。”香儿跟上张木的步子,认真地对张木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你且帮我看着点,我总觉得,此事有古怪。”张木也不敢说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毕竟人心难测,也保不齐这小三妹就是钻了这个牛角尖呢…… “是。”香儿虽然不知道张木此举意欲何为,但她知道张木不是个随意使唤她,打听旁人的人,许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还不便说明吧。作为主仆,她自然是要帮着张木的,何况张木现在这样处处留心,倒是越来越有大家之风了。 第128章 “小、三、妹……”张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拿着塔罗牌在桌子上摆弄,香儿便端着茶水进了屋子。 看见香儿轻手轻脚的样子,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张木便知有事。 “少夫人。”香儿把手里的差点搁置在桌子上,走到张木的跟前儿,对张木低声耳语了一番。 “果真?”张木一手稍微挽了挽自己的长袖口,一手拿起一块糕点,对香儿问道。 “恩,当时夜色沉了,又离的远,香儿虽然看的不是真切,却大概可以断定,那身形,绝不是男子,更不是林府的男子。”香儿低声对张木应道。 “林府门卫森严,有陌生人想要混进来,实属不易,更何况是男子,若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定然会被拆穿,可见不是外头的人。”张木言道。 “香儿也是这样想。香儿看到的时候,那人匆匆地在往外走,贼头贼脑的,怕是要叫人发现了什么似的。”香儿回忆着昨夜里见着的情景,对张木继续汇报道。 “可见着他是哪个方向出去的?”张木问道。 香儿摇了摇头:“香儿也并非是有意跟踪,只是恰巧撞见了。未曾见到那人从头到尾的迹象,不过看样子,像是从几个主子的房里出来的。” “深夜有奇怪的男子从我们几个主房里出去,不动声色,又未曾惊扰到他人,你猜这是谁,又是在做什么。”张木语气意味深长,对于林府的这位不知底细,不像男子的男子,倒是并不忧虑。 “那人刻意的乔装打扮,又是深夜出行,必是在躲着些什么,要掩饰什么。这人必然不是从少夫人这里出去的,老夫人和夫人若是要出去办事,只管打发人出去,也没有人会在意,二少爷白日便可出去自如,爱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必等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来多此一举,这样打算起来,怕也是没有旁人了。”香儿对张木言道。 “只不过不知这是为了财,还是为了色?”香儿继续对张木说着自己的想法。 张木怡然自得地吃着糕点,咽下去一大口,接过香儿递过来的茶水,细声说道:“因为爱情。” “此事可有旁人知晓?”张木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搁在一旁,离自己最近的塔罗牌,对香儿问道。 “香儿不知。香儿也是偶然得见,瞧着倒是没有旁人的样子,但也不敢说,是否有人在暗处,与香儿一样,有意还是无意地给瞧见了。”香儿坦诚地言道。 “丝莹也太大胆了,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这林家的人,哪一个可都不是吃素的,想要完全掩住口木,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张木思索着言道。 “少夫人便确定,那人是三小姐假扮的?”香儿看着张木的样子,询问道。 “完全确定。”张木抬起头来对香儿叮嘱道,“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晚上的时候远远地护着三小姐,可别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要走漏了什么风声。” “是,香儿明白。”香儿对张木应了句。 “怎么了?”张木看着香儿似乎有心思的模样,不明所以地对香儿问道。 “少夫人,自打少夫人嫁进林府,三小姐便对少夫人不大友善,甚至有意为难。少夫人不与她计较也就罢了,似乎还在此事上格外上心,香儿不解。”香儿对张木言讲着自己的疑问。 “不过是个小姑娘,我倒不至于与她置气,更何况……”张木顿了顿,继续言道,“林家待你我不薄,能帮着,便帮着吧。她也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与人相处嘛,别人不得寸进尺倒也就罢了,她不肯退,我若也不肯退,那岂不是要打个头皮血流才能够罢休。同在一个府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要真的做了仇人,岂不是更加叫人烦心。” 张木对香儿解释了许多,却把起初差点脱口而出的理由给吞了回去。 她再怎么样,可也是林煜峰的妹妹啊…… “少夫人是好性子,香儿知道。只是,三小姐素来不能理解少夫人的心,这事儿又毕竟不大光彩,香儿是怕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走漏了风声,本来与少夫人毫无瓜葛的,少夫人这硬是要插一脚进去,怕是要一起担着罪责,三小姐还会反过来责怪少夫人,岂不是吃力不讨好。”香儿替张木打算着。 “香儿到底是向着我的,为了我打算的仔细。不过我行的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的什么。林家人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小三妹虽然张狂无礼,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出不了什么大岔子,我有分寸,你尽管放心。”张木对香儿笑着言道。 香儿见张木似乎已经有所打算,也没有多言,对张木点了点头。之前虽然对张木的性子有担心,但是张木毕竟漂亮地解决了“高人”的麻烦,也让多疑多思的香儿对她多了几分放心。 第129章 “今日的茶点好像特别对味。”张木笑着对香儿言道。 “听说是李大人打江南回来,给咱们林府送来的,林夫人惦记着少夫人自小便在江家,想来也是喜欢,就都给少夫人送来了。果然,是对少夫人胃口的。”香儿眉眼笑着答道。 听着香儿的话,张木的脸色有些微的变化,能言善辩的香儿要很明显地看到了这处变化。 “少夫人虽然不是我家小姐,但到底是与我家小姐有缘的。”香儿继而解释道。 是啊,自己糊里糊涂地穿越到了这里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救下的第一个人,便是跟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而自己便成了她的替嫁,吃的,穿的,用的,甚至是男人,享受着本该由她享受着的一切。这就叫做因缘福报吗?可是真正的江映雪,又在哪里受苦呢…… 等再过些日子,自己已经全然能够掌握这边的生活,香儿也布置好眼线,寻找江映雪的事情,也该着手去办了。 “少、少少夫人……” 主仆二人正在房间里闲聊,便又小丫鬟畏畏缩缩地前来禀报。 “何事如此惊慌,好好说话,回头惊着了少夫人,你可担待得起?”香儿站直了身子,对丫鬟严厉地呵责道。 “我记得,你是丝莹房里的?”张木仔细打量了下跪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脸面倒是不熟悉,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 “是是,少夫人好眼力,是跟着萍儿姐姐的。”小丫鬟低头连连应着。 “你家主子找我有事?”张木对丫鬟问道。 “少夫人救命,三小姐被夫人罚了,场面复杂的很,请少夫人快去看看。”小丫鬟着急地对张木低头言道。 张木与香儿对视一眼,各自心中有数。 “夫人向来宽厚仁德,三小姐又是府里唯一的闺女家,最小便是被教育好了的,能有什么大事冲撞了林夫人。再说了,林夫人即便再生气,对咱们下人,尚且宽厚,更何况是对三小姐,怎的就让你急成这样样子。”香儿对丫鬟言道,“换言之,这是夫人在教育着三小姐,我们少夫人过去了,也是不便插嘴的,若是三小姐没错,将自己的理由说与夫人听便是,夫人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但当真是错了,少夫人去了,又能怎么着,难不成还要反了夫人不成?” “香儿姐姐伶牙俐齿,府上都知道,我笨嘴拙舌的,倒也是辩不明白。只是夫人宽厚仁德,少夫人亦是如此,夫人此次动了大怒,要重重罚下三小姐,怕是要伤了多年来的母女情分,少夫人心胸宽广,想来也是不愿意咱们林府伤了和气的。”小丫鬟哆哆嗦嗦地低着头言道。 香儿看了张木一眼,张木微微抬起头,看着不敢正视她的小丫鬟,轻声问道:“这话是你自己想来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这……”小丫鬟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既然这样说了,我若不去,倒是薄了你家主子的面子。她素日与我不和,但我是她大嫂,乃是长辈,如若与她计较,倒显得我不合身份了。我随你去一趟便是。只是难得娘会生这样大的气,看来此次你家主子惹出来的,可不是小祸,能否救的下来,我可不敢应你,我只当尽力便是。” 张木顿了一顿,继续言道。 “只是娘并未唤我前去,我虽然是主子,但也是要听命于娘的,我若就这般贸贸然去了,又对一切懵然不知,想要当面问个清楚,怕娘也不会有这么功夫说与我听。不妨你且与我说来,我也好在这去的路上,想想对策。如此一来,对我,对你家主子,都有好处。” 小丫鬟低着头,眨着眼睛,仔细地寻摸着张木的话,似乎也有理。 她来的时候,还是萍儿抽空与她交待的,要她务必请少夫人前来相助,到没有时间来交待旁的。此事到底是不光彩,要不要与张木言讲明白,小丫鬟还要掂量掂量。毕竟她自己与萍儿和香儿这样,贴身伺候的掌事丫鬟不一样,没有那么大的心力去承担后果,也不曾参与过这样“勾心斗角”,斗智斗勇的大场面。 “少夫人与你言语,便是给了你几分面子,你尽管老实回话,这般支吾不言,是下人对主子该有的态度吗?你是哪家房里的姑姑调|教出来的,这般不懂得规矩,可能伺候得好三小姐!”香儿与张木默契十足,张木扮演着白脸,香儿就自然而然地配合主子扮演起了白脸。 “不是的,香儿姐姐,我不是有意怠慢少夫人的,只是这……这……”小丫鬟着实不知该如何言讲。 “这什么?!”香儿急声厉色地对小丫鬟言道,小丫鬟浑身都贯穿着压迫感。 “只是这事关重大,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只是个小丫鬟,不敢随意非议主子的事情。”未等小丫鬟开口,张木便替她言讲道。 闻得张木的话,小丫鬟把头埋得更低了。 虽然在心里谢天谢地地,谢张木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但小丫鬟还是免不了要害怕,张木虽然明白,却未必就会百分之百地体谅,要不要怪罪自己,岂不就在于他们当主子的一念之间。 张木瞥了小丫鬟一眼,颇有少夫人的架势,继续言道:“你到底是个年轻的丫头,这种时候了,还分不清楚轻重。你既然能跑来求我,定然是有人替你分析好了局势,是需要我,才来求我。若是我此番无力帮的三小姐,三小姐受罚,你以为能有得你什么好处?怕还要再加上一条,这办事不利的名头,重重罚你。只是罚你是小,救不下你家主子是大。丝莹平日里骄纵惯了,也不知对待你们这房里的下人,究竟如何,你们对她有到底有几分真心,此事,便也可见得端倪了。” “走吧,我这人啊,最不喜欢为难别人了,更何况人家有难处。我只管尽力,不过你家主子此番到底能不能逃得过灾劫,可就要看她的造化喽。”张木说着便站起身来,香儿也默契地去扶。 “所以说这身边,跟着一个得力的丫头,可也是主子的福气呢。”张木似乎是在对香儿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少、少夫人……”看着张木要走出房门,小丫头颤颤巍巍地叫住了张木。 张木自然也是闻声停下了脚步,不过并未转身搭理,倒是香儿先发制人。 “方才叫你,你却闷声不言,此番少夫人要走了,你又有言语,难道这说与不说,留与不留的,如今都要听了你的不成!莫说是你,便是三小姐在少夫人的面前,也是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你这是哪里的规矩,可还惦记着谁主子,谁是丫头吗?!” “香儿姐姐莫气,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少夫人宽徳,为了救三小姐方才起身趟了这趟子事儿,一切都应该听少夫人的,是我愚钝,请少夫人恕罪。”小丫鬟埋着头对张木哀求道。 “如此便说吧。只是你要知道,不是我要去掺和这事儿,而是你,替你家主子请我去的。”张木侧身对着小丫鬟,眼睛注视着前方言道。 “是,少夫人。”小丫鬟微微抬起身子,对张木言道,“夫人此番盛怒,是……为着一封信……” “信?”张木与香儿对视一眼。 张木继续追问道:“你可知信里的内容?” “不知。”小丫鬟摇了摇头,又言道,“只是似乎,是关于什么……女子心思的。” 莫说是小丫鬟这肚子里头没有墨水,看不懂新建之类,即便是跟香儿一眼,学过点东西,主子的信,也是轮不到她来过目的。只是听得夫人训话的言辞之间,还有自家主子近日里来的动向,猜来的那么七八分。 张木如此便大概心里有数。林丝莹那小妮子的事情,她能够发现,林府发现,也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张木没有料想到,还会有这种“物证”存在,看来是抵赖不掉的了,而这东窗事发,倒是也比张木猜测得也早了一些。 张木帮是一定要帮林丝莹的,只不过诚如当初他们初发现的时候,香儿担心的那样,自己出师若是名不正言不顺,难免落得他人闲话,落得林丝莹反过来抱怨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张木这么懒的人,吃力的事情,做也就做了,但可不能不讨好了。 今日林夫人发难的,倒是个好机会。 战事未平,林煜峰未归,林念岭又常常被皇上召去听事。出了这样的“丑”事,林夫人自然是要生气的,责怪林丝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若是林老夫人知道了,即便林丝莹是她的亲孙女,怕也是要重重罚下,想要偏袒,也无可托辞。 此时的情景之下,若是个机灵的,衷心的下人,定然想着怎么能够帮衬上主子,那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张木了。虽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总是要试上一试的。 无论这究竟是林丝莹的主意,还是萍儿的主意,代表的都是林丝莹的意思。在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这贴身大丫头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其背后的主子,故而每个主子挑选下人的时候,才会慎之又慎,就像容姑姑虽说是个下人,几个主子却也要给她几分薄面一样。 所以此事即便是萍儿看不得自己的主子受难,自己的主意,也默认了是要林丝莹替她背下来这口“锅”的。张木此番相当于是受了林丝莹所托,方才出山的,林丝莹便根本没有了来把怨气撒在张木头上的借口。 林丝莹那么骄纵的性子,自尊心,自然也是要强的很,这倒算的是林府的一大特色了,张木暂且把他们美化为有骨气。即便林丝莹不愿意承认,也不会矢口否认,所以张木放心大胆地去了。 思索之间,张木便来到了林丝莹的房间,这可是为数不多地张木踏及此地。 虽然嫁入林府已有不少的时日了,但却没有什么必要来这里,更何况林丝莹是不愿见她的,她也懒得去白白招惹人生厌。以张木的性子,虽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也绝对不会愿意平白无故地,去拿自己的热脸,糊人家的冷屁股的。 一进门,张木便瞧见林丝莹低头跪在堂中间,粉红色杭绸小袄本该光鲜亮丽,此刻却跟她一样,显得黯淡无光,边上的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似乎也不怎么冒烟了,也难怪张木觉得一进来,就浑身冷飕飕的。 而再看那林丝莹,眼神虽然刚毅,却在眼底蕴藏着恐惧。 “映雪给娘请安了。”张木躬身对林夫人行礼。 林夫人微微提了提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难得的,没有给张木笑脸,却也不至于冰冷相对。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林夫人对张木念了一句。 张木自行站起身子,走近林夫人一些,轻笑着言道:“娘一早便叫我学着帮忙打理家里的事务了,但是却心存慈爱,一直惯着映雪,由着映雪懒散至今。映雪也是身子倦懒,一直躲着不出,只想着娘有大家之风,府里的事情打理起来自是得心应手的。谁知今日,听闻出了些事情,身为林家的少夫人,此事若还躲着不出,只教娘自己担着,便是儿媳的不孝了。官人奔赴前线之前,也对映雪多有叮嘱,教映雪尽力帮娘多分担,怕娘太过劳心伤神,无论如何,娘也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这样官人在外才能安心……” 张木说着,看了林丝莹一眼,继续说道:“三妹,也会安心啊。” 林夫人深深地呼了口气,对张木言道:“外头天凉,你过来也不披件披风,自己不注意着,身边的丫头怎的也这般不贴心,要是晾着了少夫人,可如何是好?” “夫人教训的是。”香儿连忙低头认错。 “映雪知道娘心里疼我,便如同疼三妹一样,所以才见着映雪行为有不妥当之处,出言责备。不过这事儿倒是怨不着香儿,确实是映雪的过。出门之时,香儿便多番提醒,只是映雪想着,到底是在自己家里,走起来也没有多远的路途,到了屋子里头便暖和了。只是没想到,这三妹的屋子里头,却还是冷的。” 张木说罢,芳姑姑便心领神会,站直了身子,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呐,给三小姐的屋子里加上炭火。” “这屋子要是凉了,尚且可以加炭烧火,怕就怕的是,这人心若是凉了,可要多少炭火烧的起来。”张木对林夫人说着,顿了顿。 “不过幸好,到底都是自己人,随便说着什么,即便当时有气,一想到骨子里的情分,这心里头也是暖的。”张木自说自话地故作轻松地笑笑。 “香儿,你家主子到底还是袒护你,半分也不让外人说你,你日后可要如她待你一般地待她。待你家主子哪天受难之时,学得那通风报信的好本事,想来你家主子到时候即便有气,心里也还是暖的。”林夫人显然已经明白了张木为何会来,虽然未曾点名道姓,却也是顺着张木的话,点了萍儿一下。 萍儿跪在林丝莹的身子后侧,深呼吸一口,低着头,不敢抬起,林丝莹也只细细听着,未曾言语。 张木左右观察了下,又走近林夫人一步,言道:“娘必然知道我因何而来,我亦知道娘因何而怒,这房里便也没有旁人,不妨娘与我直说。映雪虽不说能耐通天,却是真心想要帮娘分担的,况且映雪与丝莹的年纪还算得接近,或许映雪能够帮得上娘呢。再说,出了事情,这林府到处都是人,有人,便有口,迟早是要被我们知道的,幸好,也都不是外人,知道便知道了,也省的娘自己开口,反而尴尬,娘觉得呢?” 毕竟是林家的私事,犯错的又是林家三小姐,这错,又不值得为外人道,所以在发现之时,林夫人便已叫闲杂人等都出去了,此刻房里剩下的,也就是林夫人、张木和林丝莹,其他的都是各自的心腹了。 “自小我便不曾过于苛责你,生怕你对我心有怨愤,苦了你的心。现在出了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情,到底是我疏于管教,若是我不顾及着些什么,把你当做亲生的一般严厉以待,或许也不至于酿成今日的大祸,今日教训完你,我便去祖宗面前领罚,你也莫要怪娘。做出此等羞辱之事,你必然知道这事发之后的后果。”林夫人对林丝莹声色厉荏地言道。 “娘您先别急,我听说,便是为着一封信,怎么就提起了败坏门风这样的话呢。三妹正待在闺中,可怎当得起。”张木在一旁劝和着。 “三妹自小生养在林家,学到的,必是规规矩矩的闺阁之事,不过性子顽劣了些,日后给她许门好人家,嫁做人妇,想来也就收敛了。” 张木听的林夫人对林丝莹那样的说辞,看来还真是气坏了。林夫人向来温婉,与人留情留面,在林夫人的口中,这便算的是粗话了吧。 虽然猜的出来七八分,但张木也不敢笃定,这事情究竟进展到了什么地步。若是林丝莹真的做出了什么越轨的举动,恐怕张木浑身上下都是嘴,也是救不了她了,不过张木觉得,怎么说也是一个名门千金,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吧,总不至于此。 “许个好人家?这事若是传的出去,可哪里还有人家敢要她,她这辈子便是毁了。”林夫人语气里还是怒气未平。 “不就是一封信吗?娘您消消气,若是有什么不愿意看到的,拿出去烧了便是。”张木言道。 “一封信?你可知那信里写着什么?”林夫人似乎都羞于启齿。 芳姑姑把那信递与张木,张木接过来,拆开看了起来。 亏得是读过几天书的,否则张木这读起来,可还是要费些力气。 “诗经青青子,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不过是一首情诗而已,这古人到底是小题大做啊,张木为林丝莹捏了一把冷汗,也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这下总算可以放下半颗心来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丫头尚且还有得救。 “只怕教我看见的是这一封,背后还不知有多少封呢。”林夫人依旧严厉。 第130章 不过是一首情诗而已,现在可是连上小学的孩子,都开始学着写情书了,少男少女的懵懂暧昧,有何不妥,再说这小三妹也是到了该恋爱的时候了,张木觉得理解的很。而这在林夫人看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林丝莹是他们林府的千金,不说完全被关在府中,不与外面抛头露面的,但也决计不可以男子有过分接触,更何况是写出这些情情爱爱的字眼,她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些话语怎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如此实在是不知廉耻。若是与那情郎之间,再有比这更加越轨的行为,她这后半生可还要如何见人呢。 “映雪给娘请罪。”林夫人脸色阴沉,很是不好,却是从开始便是这样,而江映雪却由方才的好颜色,也变了模样,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害怕林夫人归罪于她似的。 见张木无端与自己请罪,且这说着便跪了下来,林夫人倒是一头雾水,满脸困惑地看着低头跪在身子身前的张木。 “你这是为何?”林夫人对张木问道。 “映雪言行不当,还请娘责罚。”张木低着头诚恳地对林夫人言道。 “所为何事?”林夫人还是困惑不解。 张木犹豫了下,面露尴尬之色,似乎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方才能够说的出口。 “这……这信并非是三妹之物。”张木言道。 听闻张木所言,林夫人有一时的愣神,纳闷地对张木追问道:“此物乃是在丝莹的枕边发现的了,可见这丫头对此物的珍视,也自知是见不得人的东西,除了她自己,还能为何人所有?况且她跟在我身边这十余年,她的字迹,我倒还是认得的。” 这房间可是独独林丝莹自己住着的,若说有人恶意陷害,倒是完全没有立场,如若不是她的,难不成还是她身边的这丫头的不成?那简直就是更胡闹了。 “娘您慧眼识珠,那字迹确是丝莹的,因为正是由她所写。”张木言道。 “既是她所写,我又何以冤枉了她?”林夫人更是不解。 “因为那字虽是三妹所写,但那内容却……”张木顿了顿,把头埋地更低了,“却是替映雪代笔的。” 林夫人听得张木的言辞,不由得一惊。 “是映雪坏了规矩,还让三妹为映雪背了黑锅,千错万错都是映雪的不是,还请娘降罪责罚。”张木连忙忏悔道。 “你为何要写这等句子?又是要写给谁?为何要让丝莹代笔?一一地解释与我听。可莫要说你这是闲来无事,与丝莹抄写《诗经》里的句子来打磨时间,这样的话来诳我。” 林夫人虽然素日里宠爱着张木,却在有大是大非问题的事情上,绝不客气。 林丝莹是未出阁的姑娘,与男子书信传情已是大不妥,可这若是张木这个已经嫁做人妇,又是林府少夫人的人做出来的事情,那就是要浸猪笼的品性了。 张木平日里虽不爱无端生事,却也绝对不是一个省事的主儿。能言善辩的功夫,林夫人也是见识过不少次的,寻常事情,她若是要扯些小慌遮掩一番,过去也便过去了,林夫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事关系重大,林夫人是绝计不会姑息的。 事关林府的名门声望,林煜峰的终生幸福,张木若是有任何不轨的行为,纵使她平日里对林府有心,又在上次林家婶婶制造的麻烦事儿里功劳不小,可这些都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一宗大错。 “这信……信……”张木低着头,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好意思地喃喃言道,“是写与官人的。” “峰儿?”林夫人细细听着张木言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正是。官人临走之前交待与我,教我好好与林府诸人相处,能帮娘的,便帮衬上一把,映雪私心里想着,自己的脑袋愚笨,又笨手笨脚的,怕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与娘学不得什么好上手的东西,倒不如先好好与府内上下的人相与,也算是间接地帮娘做些事情,不给娘添麻烦了。” 张木顿了顿,继续言道:“娘打理林府多时,自是世事洞察,我与三妹其实并不似与其他人般和谐,想必娘也是看在眼里的。三妹是林煜峰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我自当好好待她。只是不知到底是哪里触着了三妹的霉头,三妹似乎却不愿意与我亲近。我想着,我既是三妹的长嫂,到底算得上是三妹的长辈,三妹尚且年幼,若是有何过不去的,三妹不好明示,也该我来主动化解。” “这话是不错,可为何又要教丝莹替你写这样的信呢?若当真是给峰儿的,前几日送家书的时候,你怎的不一道教人送去了给峰儿,反倒是放在了丝莹的房里?” 林夫人对于张木的言辞半信半疑。张木与林丝莹不睦,林夫人确实是看在眼里的,且多半是林丝莹的问题,但张木所言虽是实言,却听起来与此事毫无关系,况且这信是她写与林煜峰的,又怎么会叫林丝莹代笔。既是叙述自己对夫君的思念之情,虽说拿不到台面上,但一并教人带与林煜峰,却也无不妥,何苦像是做贼心虚般,教旁人偷偷藏着。 “前几日映雪是同娘一起寄了些东西给官人,但那是,映雪还未找三妹写信。而这信,也并非是映雪有意要写。那日映雪觉得,闲来也无事,想来探访探访三妹,与三妹多亲近些,或许这两人的关系也能好着些。女孩子家的事情,无非就是那些,映雪手脚粗笨,针线女红什么的,实在是难等大雅之堂,听说三妹也并不精通于此道,我若贸然聊上,怕是教三妹疑心我是故意瞧不上她,便是愈添愈乱了。” “官人是文武皆通,二弟更是博文广识,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瞧着咱们林府倒也不像是那般迂腐苛刻之辈,便想着若是能与三妹聊几句诗书,也算是不那么尴尬。聊着聊着,也不知怎么的,便说起了这闺房之事,巧的是,我与三妹都对那《诗经》中的句子颇为喜爱。三妹一时兴起,便问我,可觉得有何诗句可以赠与官人,她来猜我心中所想,写了下来,便是这番句子,而这也恰如我所想。” “所以这只是你与丝莹的游戏之作?”林夫人对张木反问道。 “正是。”张木应道。 “那为何丝莹要将它留于自己的枕下?”林夫人继续追问。 “当时三妹对我打趣儿,我因为难以启齿,不愿承认,更是不愿意将这信件拿走,而三妹却觉得,这正合了她的心思,可留着,日后我若是说她,拿出来逗乐我呢。原本这只是我与三妹女儿家的玩笑之物,我想三妹怕是教人发现了,不好言说,所以才藏了起来,却不曾想,如此一来,反倒是弄巧成拙了。”张木辩解道。 林夫人略作思考,转身问向林丝莹:“丝莹,你怎么说?” 方才张木为林丝莹开脱的时候,不仅林夫人听的仔细,连林丝莹也听的分外认真。不仅是因为她要明白这个女人到底要说些什么,更是因为她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方才也提到了,自己与她素来不睦,又何苦要这样来帮自己,什么鬼探讨诗书,自己可是连话都嫌弃与她说上半句,怎么可能与她探讨,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还与她打趣儿?!即便自己这样看不上她,她也是心知肚明,为何要这样来帮自己呢…… “是是,诚如张嫂所言。”林丝莹低声答道。 虽然不明白张木究竟为何如此,但她既然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自己也不能薄了她的心思。 如若照实说不是,非但林丝莹自己逃不了这一遭,林夫人会更加生气,张木定然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林丝莹也没有这般不通情达理。 “那你为何方才不与辩解?”林夫人对林丝莹追问道。 林丝莹低着头,微做思考,还未等她答话,张木便替她做了回答。 “三妹虽然平日里显得骄横,心里却是个善良,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大抵便是三妹这样的。虽说这是我与官人之间的感情,可若是叫旁人听了去,终归是不好,有失家门风度。三妹并未得到我的肯定,定然是觉得不能无情无义地将我供了出来,白白地损了名声,便一言不发地担了下来。三妹一定也是觉得,娘您素来英明,即便现在是气头上,误会了三妹,等过些时日,想明白过来,定会明白的,这样便保全了我。说到底,还是映雪的过错。” 林夫人看了看张木,又看了看林丝莹,半晌没有出声。 在林夫人思索的时候,张木偷偷与林丝莹使了个眼色。 林丝莹虽然一头雾水,却有些骑虎难下,只得应了张木,对林夫人言道:“诚如长嫂所言。丝莹虽不是娘亲手带大,但娘自小便视丝莹如己出,从来不曾薄带,丝莹感恩戴德。丝莹觉得娘疼爱于我,此番过去之后,必不会过多苛责,而长嫂既不知此事,便不必将长嫂牵扯进来,也不必叫旁人知晓此事了。也是丝莹贪玩,想着……要捉弄长嫂,否则也出不了这番动静,还是丝莹的过失,请娘责罚。” 林丝莹与张木言辞一致,又似乎解释得有理有据,林夫人即便心中有惑,却也不好再发作什么。毕竟张木这样说了,不说有十分可信,却也是有五分的。如若她们所言当真,自己白白冤了林丝莹,还要连带着教张木寒心,以为自己不信任她,却是大大的不值。 林丝莹若是自己亲生,自己多加管教,倒也罢了,无人说的闲话,可就因为林丝莹非亲生,自己稍对她有一丝不好,恐便会引起他人非议,倒是不如管教自己的骨肉来的自由,所以林夫人也不敢轻易出手,更何况此事又并非小事,定要有确实的事实,方可责罚林丝莹。 左右权衡之间,林夫人便不再去对此事追究计较,如若林丝莹当真对外面的男子存了心思,有了这次的教训,改了,也便罢了,此事幸亏是处在自己的府里,压下去倒不是难事,所幸是发现的早。若是林丝莹断不了这份心思,那日后必然还会露出蛛丝马迹。张木救得了她第一次,却不可保她二次三次,自己日后叫人多看着她,也就是了。 而张木此番为了林丝莹前来,想来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有所裨益的,自己所幸先压下去,对张木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吧。 “既然是这样,便算了。只是玩笑也要有个度。映雪是你大嫂,你不可对她不敬,亦不可心存在逗趣的心思,坏了规矩,你可知道?”林夫人对林丝莹嘱咐道。 “是,丝莹记下了。”林丝莹应道。 “对长嫂,没规没矩的,府里也是惯着的,幸而映雪也是个好脾气的,不与你计较,可若是对旁人,你依然坏了规矩,可莫要怪娘,不顾多年的母女情分,重重地责罚于你了。”林夫人言道。 “是。”林丝莹轻声答道。 “好了,跪的久了膝盖疼,都起来吧。”林夫人对二人发话。 听闻林夫人的话,香儿与萍儿连忙起身,扶跪在各自身前的主子起身。 “只是丝莹的性子,还是顽劣,你既不愿意出房门,便先不出,好好闭门思过,想想这些日子,自己可有做过些什么错事,你也到了年纪,心思也该学着静下来了。有什么需要的,交待给丫鬟去办,也就是了。”林夫人对林丝莹言道。 林丝莹低着头,细细听着林夫人的教诲。 林夫人虽然并未大责罚于林丝莹,却还是罚了。 这以前是林丝莹自己不愿意出门,准确地说,是故意躲着林家的其他人,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而现在,却是被林夫人软禁在了房中,想出,可也是出不去了。更何况是像她当初那样,夜半十分,偷偷溜出去。 张木便知道,林夫人不会全然相信自己的说辞,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说明,林夫人也并非全然不信。 不出门,便不出门吧。林丝莹是出不去了,这张木,可是并未被禁足呢。 “三妹本这几日就心事,不愿意出房,此番有算得上是飞来横祸,怕是娘叫她出去,她也是不愿的。”张木走到林夫人跟前儿,“娘为着我与三妹的这番闹剧,也是劳心费神了,是我们做晚辈的不上心,便让映雪陪娘回房吧。” 张木说着接过芳姑姑递过来的暗红色披风,仔细地给林夫人系上,便与林夫人一同走出了房门。只是这临走之前,还看了林丝莹一眼,林丝莹也是看着她,满脸的困惑。 送回了林夫人,张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可是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 “少夫人方才说了那么多,定要渴坏了。”香儿连忙妥帖地给张木递上茶水。 张木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地就一杯下肚,香儿再递上,张木便这样豪饮了三大杯,方才用自己的袖口攒了攒湿润的嘴角,一屁股扎在了凳子上,身心俱疲,但精神还是欢愉的。 “少夫人累了吧,回头香儿看看厨房里,可还有些什么少夫人爱吃的,少夫人要不先去歇会儿。”香儿蹲下身子给张木锤着腿,方才张木可是跪了不少的功夫。虽然不知道张木的来历,但是跟在张木的身边这么久了,香儿也是看得出来,张木似乎跟他们不一样,是受不得这动不动就下跪的。这或许便是天生的主子命吧。 “也好,那我先去休息一下,吃的倒是不用了,等晚上一顿了吃了吧,你偷偷地叮嘱厨房,多做点就好了,嘿嘿。”张木微微弓下身子,对香儿笑着言道。 “不过,我觉得少夫人自有福星高照,是注定好命的人。”香儿也跟着张木笑。 “怎么说?”张木歪着脑袋看着香儿。 “少夫人看哪,其实每次的事情,少夫人也都说不上有十成把握,也都是尽力去试上一试,可是奈何这结果,可都是好的,都是少夫人所期望着得到的。所以说啊,少夫人是有福之人。”香儿对张木言道。 张木微微笑着:“或许吧。” 只不过是我比你们多了一道工序,在理智分析过后,还会用塔罗牌算上一算,当然,张木不愿过多地提到这些,她还想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美女子,而不是被当成神婆。事情露的多了,解释起来,也是麻烦。 “那香儿扶少夫人去歇息吧。”香儿站起身来。 “你也去歇着吧,这边也不用你伺候了,只怕晚上,你还要陪我这个爱多管闲事的主子,一起辛苦一番呢。”张木对香儿笑着言道。 “少夫人哪里的话,香儿跟着少夫人,必然是要为少夫人竭尽全力的,更何况少夫人对香儿这样好。”香儿言道。 第131章 入夜,微风吹的人瑟瑟发寒,青云遮住了半个月亮,犹抱琵琶半遮面。 “香儿姐姐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门卫见着香儿带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走到门前,礼貌又惯例地对香儿询问道。 “这是前几日府里刚进来的小厮,许是天凉,吃了凉饭,受了寒,肚子闹的凶。夫人已经睡下了,便来禀了少夫人,少夫人应允叫他出门去看看大夫。”香儿对领头的人言道。 “哦,少夫人跟夫人一样,到底是心善。”门卫也跟着应了一句,只是这目光还是在跟在香儿身后的两个小厮身上打量。 这灯火照的叫人看不真切,这其中一个小厮,门卫是认得的,只是另外一个,似乎是没见过,但好似又见过。 “瞅什么呢,叫他们赶紧去了,也好早些回来。”香儿对门卫催促道。 “香儿姐姐说的有理,只是这里暗,我倒是看不太清楚,这位生病的……” 香儿顺着门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生病的小厮低着头,猫着腰,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样子。 “可不都说了么,是前几日方才进来的,你或许只看过几眼,还未熟悉起来。”香儿理直气壮地对门卫言道,“这又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外人,从林府出去的,当然便是正大光明在咱们林府的,看你疑心颇重的,难不成还担心是谁假扮的不成?”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门卫连忙低头连声认错,但却还是偷偷地瞥着那个小厮。 门卫也是尽责,但就是因为他的尽责,叫香儿好生麻烦。 “看你这意思,倒是我欺骗于你,还是觉得少夫人欺骗于你?你若是不信,莫不是要我请少夫人过来,亲自说与你听啊?”香儿的脸上和语气,都是满满的不悦。 “香儿姐姐严重了,小的只是看这位小兄弟身子单薄,又面生,想好好认认罢了,既是少夫人吩咐的,又是行善积德的事情,小的自当领命。” 门卫见香儿生气了,连忙讨好。毕竟这可是少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得罪了她,若是在少夫人面前随口嘀咕自己几句,那自己这碗饭,怕是要吃不上了。 “你们快去快回,也别仗着少夫人的恩惠,给耽搁了。若是有何事不能自己做主的,回头来找我便是。”香儿见门卫那同意放行,又做样子地对着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厮吩咐道。 “尤其是你,这可是个病人,可要在外卖仔细照顾着,少夫人最宅心仁厚了,若是出了岔子,看要怎么罚你。”香儿言语间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是是。”一个小厮连忙应着,扶着另一个蜷缩着自己,嘴里还不停“哎呦,哎呦”的另外一个面生的小厮,出去了。 “你们这夜里守班的人,也是辛苦。”香儿转过身,看着守门的人,随意闲聊了几句。 “我们拿着林家的,吃着林家的,分内之事,何谈辛苦之说。”门卫也跟着客套了几句。 香儿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们了,这夜深霜重的,内里啊,也要多穿着点儿,好好看着,别叫什么生人随意进出了。” “香儿姐姐好走。”香儿嘱咐完,便一个人转身离开了,门卫低头言语送了一声,便又继续坚守着自己的位置了。 “少夫人当心。”出了林府的周边,在巷口的一处,早早便有车夫在等着,张木在小厮与车夫的保护下,上了马车。 小厮也跳上了车子,坐在了车夫的旁边。 “走吧。”见张木坐稳,小厮对车夫吩咐了一声,独自坐在车里的张木,便感觉到了车身,震颤了起来。 张木独自在车子上,把小厮的外衣乔装脱掉,披上了一件戴帽披风,静静地坐在车子里,等待着车子驶向目的地。 朦胧的月光下,站着一男子,高大英猛,不停地在巷口走来走去,似乎很是焦急。 “公子,您瞧。”男子身边跟着的小厮倒是耳聪目明,见着似乎不远处有人走过来,连忙指给焦急的男子看。 “莹……”男子本以为是心仪之人按照约定赴约而来,连忙走上前去,可是没走两步,便似乎看出,那人与自己所候之人并不相同,原本失而复得的欣喜之声,也戛然而止。 由原本的欣喜,变成了提防。 若是在平时,心仪之人早已到来,甚至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可是今日他在这里等了又等,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却又不是。 莫不是……她出了事情?! “李公子安好。”张木用披风的帽子戴在头上,披风的投影遮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叫人看不真切。 “你是何人?”男子的语气里很是警惕。 来人既然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人,又出言呼出自己的姓氏,定不是路人,而是有备而来。是敌是友,实在是令人怀疑。 “这是我们府上的少夫人,公子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小厮见男子机警的样子,对男子言道。 少夫人?男子微微一怔,对小厮的话细细想来。 自己来到汴京也并不算久,平日里跟着表亲,也算是结识了一些汴京人士,可这谈得上少夫人,又与自己今日之事可能产生瓜葛的,莫不是,林家的那位…… “见过林娘子,方才是李佶失礼了。”李佶回过神来,连忙对张木行礼。 若是林家的少夫人,那她此番前来,必不会是为了为难自己。从看她愿意自爆身份,又是深夜换装前来便知,而对方又是林丝莹的长嫂,自己理应更加以礼相待才是,不敢怠慢。 “你且在马车处等我。”张木对小厮吩咐道。 “是。”小厮应声转身离开。 见张木似乎另有安排,李佶也随即给自己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叫身边的小厮退下。 “李公子聪慧过人,又是仪表堂堂,彬彬有礼,难怪三妹会喜欢。”闲杂人等都已经回避,张木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李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略微顿了一下,又轻笑着言道:“林娘子说笑了,李佶……不懂林娘子在说什么。” “不懂?”张木依旧把自己掩盖在带帽披风之下,“哦,那看来我便是找错人了,还请李公子莫要见怪。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李公子只当没有见过我便是,我可要好好找找我这三妹的思慕之人,将话传给他才好,也不辜负了三妹的一番心意,不枉费了我这深夜设计出来一遭。” 张木作势要走,李佶连忙言道:“林娘子留步。” 听闻张木的言辞,李佶便知张木是对他与林丝莹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只是自己方才还是提防了一下,故意试探了张木,毕竟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叫旁人知道了,不仅会伤了自己,更会伤了林丝莹的名声,李佶不敢不小心。 可没想到自己这一试探,倒是惹了张木,李佶赶紧弥补。 张木站住,微微侧过身:“我可是有家室之人,又是女子,若不是为了自家妹妹,可是万万不敢这样坏了祖宗规矩的。况且这又是深夜与男子相会,若是耽搁久了,叫旁人看到了,我可是要浸猪笼的。还请林公子恕我不能相陪了。” “林娘子若是走了——”李佶声音高了一些,对张木强调道,“怕就是要空走这一遭了。” “如此说来,李公子便是我寻之人了。”张木故意逗着李佶。 “娘子莫要再取笑于我了,娘子既然来了,怕也是知道了我与丝莹之事,丝莹既然委托娘子而来,定是有要是交待,还请娘子告知,李佶感激不尽。”李佶说着便又对张木行礼,请张木原谅他方才的多疑。 “你当真是着急?”张木重新转过身,面对着李佶。 “李佶心急如焚,丝莹久久未曾露面,可是出了何事?还请娘子告知!”李佶焦急地对张木言道。 第132章 </script>“‘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张木顿了顿,继续言道,“不知李公子,对于这段话,可还熟悉?” “这……是《诗经》当中的佳句。”李佶含糊其辞。 “我也希望这只不过是《诗经》当中的佳句,若当真如此,我那三妹,可也不用受苦了,只可惜……唉。”张木轻叹一声,似乎有苦难言。 李佶见张木的样子,便是更加焦急了。这句子他当然熟悉,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年少之时便习过《诗经》,而更是因为这是林丝莹曾经对他念过的。 张木方才问的时候,李佶并不好意思承认,也没有胆量承认。教旁人知道自己与林府千金私会已是大失礼之事,若是连这传递的情谊也教旁人知道了,他们二人可还有何脸面日后在这市道上生存。 可瞧着张木现在,怕是纸包不住火。今日林丝莹未能及时前来赴约,李佶已经是心急如焚,生怕出了什么事情,被张木这么一说,心里更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蹿腾,难受的紧。 若是林丝莹真是为的与自己的事情出了差错,可有该如何是好?! “丝莹她怎么了?!”李佶着急得不行,连忙抬起头来看着张木,话讲出了口,才又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复低下头对张木言道,“少夫人既然深夜前来,特意告知李某,想必也是要帮着丝莹的,李某生性愚钝,参悟不得,请少夫人明示!” 李佶虽然低头谨守礼数,但是言语之间可见其焦虑之心。 “她可是林家的千金,自小便是被视为掌上明珠的,你可知这期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林家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家的三娘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一旦查出,必然要动了大气,教她受重罚的。这里是哪里,你们应该怎么做,你虽不是汴京人士,却也不会不知情吧。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张木语气严厉,对李佶言道。 连张木这个现代人,都知道古代的男女不可私下幽会,他们理应比自己更清楚。尤其是林家出了林煜峰和苏瑾鸢的事情,教林煜峰受伤颇深,对这种私定终身的事情便更是讳莫如深了。林丝莹虽然骄纵,却也不至于如此放纵。 李佶若是当真喜欢林丝莹,林丝莹又与之情投意合,李佶大可向林家求了亲事,李佶也是一表人才,虽然家世趁不得林府,但莫欺少年穷,只要懂得对林丝莹好,他自己个儿又知道上进,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不成?在言之,林府也不是嫌贫爱富之辈,未必就不会同意,他们何必这样地下私会。 “万事皆是李佶的错,李佶这三言两语,怕也是与少夫人言语不清,还请少夫人先告诉李佶,丝莹到底出了何事?是否被林夫人责罚?受了好大的委屈?受了好大的苦楚?” 李佶着急之中,语气竟也都带着些哭腔了。 看李佶的样子,倒是像对林丝莹真心的。 张木细细观察着李佶,又言道:“你觉得呢?被发现与你这般,林家人还能宽恕了三妹,纵容她继续这般坏了祖宗的规矩,坏了女儿家的名声不成?!看林家的样子,怕是要重重地罚,叫三妹长了记性才成。这事儿可决计不能姑息,你虽不是女儿家,却也是个懂事的,知道这件事情若传出去,对丝莹的影响有多大,你倒是无妨,她日后可要如何见人。这可没有念及初犯便从轻处罚的理儿,稍有不慎,即将酿出大祸。丝莹要受多大的委屈,多大的苦楚,你岂会不知?!” “都是李佶的错。是李佶贪恋丝莹,李佶也有意要去林府提亲,只是少夫人也知,林老爷方才过世不久,此时若是李佶贸然上门提亲,怕是大大的不妥,所以李佶才未曾到府中。如若此时李佶前去,能够帮的丝莹半分,少夫人明示一句,李佶顷刻即去!” 李佶这边着急地说完,张木却是没有言语。 本就心焦似火,张木这样的宁静更是教李佶不知如何是好,哪怕只有一片的停顿,李佶便似熊火烧身,更何况张木又确实停顿了好长时间。 在夜色之下,张木又把自己裹的严实,李佶又不敢直视张木,半分也猜不得张木此刻在想什么。 林丝莹受难,他已经脑袋乱成了一锅浆糊,更何况还是为着与他的事情,此刻的他,当真是什么事情也思考不动了。 若是林家人恼了,直接把自己从林家未来的夫婿名单之中剔除了出去,那自己可又该如何是好。 “少夫人是林府的主子,想必在此事之上,也是说的上话的。还请少夫人顾及丝莹年幼,帮衬着丝莹,千错万错都是李佶的错,千罚万罚请降于李佶的身上!”李佶又对张木补充道。 林煜峰与自己的表哥一样,都随军出征了,林老爷病逝,现在林府是林夫人做主,少夫人也是这半个掌家的,若是有她开口,虽不说定能够叫丝莹免了处罚,但也不会半点用处也没有。 自己无论再怎么中意林丝莹,到底现在对于林家而言,还是个外人,而且还是拐带了他们的好女儿的外人,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少夫人却是能够说得上一两句的。 李佶这样想着,对张木渴求道。 “千罚万罚?你都心甘情愿?”张木低声言道。 “万死不辞!”李佶语气坚定地应道。 “若我教你从此远离林府,远离我家三妹,从此与丝莹恩断情绝,你可甘愿?”张木不冷不热地问道,仿佛像是丝毫不通人情世故的审判官员。 李佶一听张木这话,怔在了原地。 他与林丝莹那日在天波府便是一见钟情,机缘巧合之下,便这样私自来往了起来。二人谁又不是知道,此举大大的不妥,可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是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如意的那个,若要就此别过,直到林老爷的事情过去了,再次提起,二人却忍不住那份时间,只恨不得天天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呢。 用情至深,才会如此不管不顾,如若要他此生都不能再见到林丝莹,那李佶当真觉得还不如此刻便死了。 万死可以答应,但这不见……万万不可! “少夫人恕罪,李某,不可答应!”李佶对张木义正言辞地言道。 “只要你们不再来往,这事儿,倒也是没有教外人知道,以后都遮掩过去,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你方才还是万死不辞,怎的这说话会儿的功夫便要反悔了?”张木对李佶问道。 “少夫人有了林将军,想必也是懂得这男女之事,我与丝莹本就心意相通。说出来不怕少夫人笑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万分没有夸大的。几日不见,李佶已经茶饭不思,若要一辈子不见,李佶便不知日后要如何生存。” 李佶顿了顿,继续言道:“少夫人见我与丝莹这般不舍得分开,便也知道,我与她早已离不开对方。虽然我与丝莹并未正式成婚,却早已在心里认定了对方一生一世。若今生无缘,只盼来世,那不如教来世早日到来。我是这样决绝,丝莹定然也是。” “听你的意思是说,如若此番林府阻挠你与丝莹在一起,你便与丝莹殉情不成?”张木的语气里是明显地不悦。 “李某不敢威胁少夫人,李某只是在与少夫人陈述实情。我与丝莹都是真心的,如若正大光明地不能在一起,李某便不惜一切代价,将丝莹从林府中救出来,远走高飞。李某愿意付出所有,只为今后丝莹能够过的好。如若不成……少夫人所言,也并不全无可能!” 李佶语气笃定,像是抱好了必死的决心,要背水一战了。 张木便又不说话了。 李佶等了半天,又继续言道:“还请少夫人成全。” 又是一阵静默。 “还请少夫人成全!”李佶又对言道。 看着李佶着急的样子,张木突然轻笑出了声。 方才还是分分钟要丢掉小命的肃杀氛围,此刻却因为张木的低声笑音而土崩瓦解。 画风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不禁让李佶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眼前之人,为何突然发笑,此举又意欲何为。 自己方才似乎并没有说到任何值得打趣玩笑之处,怎得少夫人会这般发笑? 李佶参悟不透,亦不敢再随意言语,怕是要弄巧成拙。 “你对三妹倒是真心?”张木像是在问李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佶楞了一愣,也没有分清楚张木此话背后,到底是隐藏着何意,只是觉得张木说这话的语气,似乎并不像方才那样凶了。 “李某敢对天起誓,对林丝莹万分真心,若是有半句假话,便叫李某一生所求均不得!”李佶对张木坚定地言道。 张木低头,微微扬起嘴角。 “只盼得日后,你能够记得这句话,若是有幸真的结为连理,不会再将三妹弃之如比蔽屣。”张木言道。 “少夫人此话的意思是……”李佶惊喜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对张木问道。 “这傻丫头,平日里究竟与你说了多少这样的情话,我可是不知,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写于纸上,怕是如你所说,你们这一会儿子不见,就要想煞了对方,便聊以相思,许是还要给你看看,可是这不曾想,你还没看到,便先叫夫人看到了。” 张木对李佶叙述着今日之事。 “那林夫人,是否重重责罚了丝莹,她现在何处?可安好啊?”果然是事情败露,林家又是个体面的人家,定然是容不下此等事情的,李佶担心,却又见不得林丝莹,心火难耐。 “还好,我随便扯了个幌子,给遮了过去。虽然此次丝莹逃过了一劫,林夫人并未过多苛责于她,可未必林夫人便不会对她起疑心,你二人日后断断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夜夜私会,否则怕是真的要准备好殉情了。”张木对李佶言道。 “丝莹此番逃过一劫,定是费了少夫人不少心思,李某再次谢过了。”李佶对张木行了个大礼。 “行了,你若当真是要谢我,便把报答的心思,都给了丝莹便是。我此番前来,一是怕你等的久了,反倒是要坏事,知会你一声,二来,也是想告诫你,丝莹不懂事,你不可不懂。既然你们二人都知对方是真心,又何必这短短的时日都熬不过去,非要这般铤而走险。”张木对李佶言道。 李佶低着头,仔细地听着张木的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即便是这日后要成婚了,也并不一定是能够时时要在一起的。如若你们都这般沉不住气,以后的日子,可又要如何过下去。’”张木继续言道。 “少夫人教训的是。”李佶应道。 “丝莹被软禁了,怕是最近都出不来,毕竟是她有错在先,被罚也是应该的。这段时间,你们便不要见面了。你的心思,去都清楚,我家官人在外出征,我也是日夜思念,可这便是命,若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正好,你们也都互相看看自己,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相待。如果这中间有要相送,或者想说的,便通过我吧,只是,不可过分,我也只是怕你们之前习惯了见面,如今陡然不见,思念的辛苦。” 张木对李佶规劝道。 “少夫人所言,李佶铭记在心。如此,李佶也不会教少夫人为难,只盼着少夫人在府上的时候,能够多照顾丝莹一些,教她莫要太伤心难过。定要等着李佶。”李佶对张木承诺道。 “好。如此便是最好,夜深露重,我亦不便久留,若是教人发现,怕是要闹出更大的动静。”张木言道。 “少夫人慢走。”李佶听着也不挽留张木,连忙行礼恭敬地送张木离开。 张木坐上了马车,便换回了小厮的衣服,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林府奔去。 张木早便派人跟踪了林丝莹,林丝莹与李佶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她也是派香儿打听过这个年轻人,二人也是在天波府里见过,看起来倒也是个君子。再说,这二人虽说是有违规矩地在深夜私会,却是半分逾越规矩的行为都没有,二人也只是稍稍说会儿子话,看看便散了,张木也就没有阻止。 如今自己亲自来试探了一番,看着李佶那着急的样子,便可见其对林丝莹的真心。 对于古代人的规矩,张木本就嗤之以鼻,何况是这不让男女自由恋爱的事情,所以张木愿意帮着林丝莹,毕竟她可是丝毫不觉得,一个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女人,何错之有。 即便是林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想让自己的儿女,白白因为替自己守孝避讳之类的事情,错过了自己的真心人,那可是她一辈子的幸福。 “少夫人可算是回来了。”张木悄悄地回房,香儿连忙跟上,把房门闭得紧紧的,压低声音说话。 张木这番出去,自己心惊肉跳的,一直在府里苦等的香儿,同样也是坐立不安,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张木没有叫香儿陪同,一是她一个人倒是还好混出去,若是连着香儿一起,想要混出这林府的大门,都是一件难事。而香儿留在府中,若是有了什么事情,香儿足够机灵,也好应付着。 这次能够平安归来,张木和香儿也都大出了一口气。 “少夫人为了三小姐这么拼,也盼得三小姐日后,能够知道少夫人的好处。”香儿给张木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暖手炉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想她会明白的。”张木握着暖炉子,感觉温度从手心渐渐地在全身扩散开来。 还是温暖点儿的好。无论是温度,还是人心。 第133章 “少夫人。” 林丝莹门前的小丫鬟,看着张木来到林丝莹的房前,连忙躬身行礼。 “把门开开,少夫人要去陪陪三小姐。”香儿对负责看守的丫鬟吩咐道。 “是,少夫人。”丫鬟应着,连忙帮张木把房门打开。 林丝莹虽然是被林夫人关了禁闭,未经过她的允许,不得外出,但却未曾说过,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更何况来的人,可是林家的少夫人,未来是谁负责这林家宅子,可还真的不一定呢。 “小姐,是少夫人。” 林丝莹正一个人坐在外厅,脸色很是不好,一眼便看的出来是在生闷气。萍儿在一旁伺候着,见着房门开开,走进来的人,连忙对林丝莹小声耳语了一句。 “少夫人。”对林丝莹言讲完,萍儿又连忙对张木行礼,随后退到了一边。 林丝莹自然也是听到了房门声,只不过在用余光扫到来人之后,不愿意搭理罢了。 本来事情败露,又被关了起来,一时半刻的,也见不到李佶,日后他与李佶归路在何方,谁也说不准,林丝莹天天在房间里,都快要染了顽疾了,这来了一个人,还是原本自己不愿意待见的,林丝莹更是不愿意用好脸色相迎。 以至于张木走进来,林丝莹知道了,却也没有起身对张木行礼,只还是自己在一边坐着,把脸扭向一边,装作压根没有看见的样子。 她来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看自己现在有多难堪不成? “这才多少的功夫,三妹便瘦了。”林丝莹的无礼,张木倒是也不生气。原本生活在现代,张木也就不会去计较这些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繁文缛节,更何况张木又知道林丝莹心思。 林丝莹不说话,张木便先开了口,说着便走到了林丝莹的身边,自己坐下了。 林丝莹只是微微侧着脸,也不说话,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一样。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这若是叫某些人砍去,怕是要一起心疼坏了。”张木接过萍儿递过来的茶水,对林丝莹轻笑着言道。 张木口中吟诵的诗句,林丝莹未曾听过,却只觉得字字都戳进了自己的心坎儿里。 怎得她还能够说出这样高深又戳心的话语来,看来她倒不是完全不学无术。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丝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自己即便是在思春,想情郎,也不可随意对张木承认。尽管此次是她救了自己,但到底其是敌是友,林丝莹却依然不能够确信。 “三妹,我既然当日能在母亲面前救下你,自然是对你的情形有些了解的,你若不说,我亦不逼你,只是这后路,你便要自己走了。能不能走,能够走多远,怕是只能由你自己瞧着办了。”张木气定神闲地小喝了一口茶水,轻声言道。 林丝莹侧过脸,看着张木,顿了顿,警惕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张木抬眼看了萍儿一眼。 林丝莹顺着张木的目光微微看了下,立刻便明白了张木的意思,萍儿见到林丝莹的颜色,便也懂了。 抬步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言道:“少夫人瞧着三小姐一个人在房中烦闷,特来聊天解闷,只是女子闺中之事,不愿教外人听到,你们且站远着些,也要更加留神,恪守本分,莫要叫其他人随随便便进来了,要记得通报。若是有丝毫的闪失,惹的屋子里头的两个主子中的任何一个不高兴了,要追究起来,可都不是你我能够担待的了的。” “是。”丫鬟应了声,纷纷低头往后退了退。 萍儿又紧紧关好了房门。 “萍儿是我的心腹,犹如香儿对于你。你有事只管说便是,不必避着她。”林丝莹对张木言道。 张木笑了笑,对林丝莹言道:“你被关了禁足,这件事儿,便只有咱们府里头的人知道。事发突然,你又无法□□叫人去给李公子禀报,可苦了那人,一个人在约定的地方,站了那么久,那天,那风,可都是冷的很呐。” 一闻得张木口中的“李公子”,林丝莹不觉得瞳孔有些微微睁大,若是方才还不能够确定张木到底对此事是否知情,知情多少,那现在林丝莹便已经可以确定,张木不仅仅是知情,而且是知根知底,这连对方的姓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怕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了。 “他……可好?”林丝莹有些尴尬地对张木问道。 既然张木都已经知道了,又愿意与自己坦诚相待,自己也不妨直抒胸臆了。这几日不得见李佶,林丝莹甚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出来,自己虽然被关了起来,却也是吃喝不愁,李佶却全然不知,这若要是换做自己,突然之间便没有了李佶的消息,怕是就要急疯了。 故而现在她虽未见得李佶的面,听闻得李佶的消息,李佶的心情她可也知一二,心里着急万分。 而此刻张木既然这般言语,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现在的林丝莹,对张木尚且还谈不上信任,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对李佶的思念与担心。现在张木可是唯一一个,能够给她带来她想要知道的消息的人了。 “你若好,他便好。”张木对林丝莹言道。 林丝莹看着张木。 那日自己突然不能赴约,按照李佶的性子,怕是会一直等下去。寻常两个人偷偷见面的时候,林丝莹即便是穿的再暖,出了马车,落到了地上,也是冷的。但是一见到李佶,便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便像是夜晚的日光,冬日里的日光,照的自己从心到外,均是暖的。 哪怕是什么都不做,能够每日与他见上一面,说上那么一会儿子的话,就足够温暖自己一整个晚上了。 她是如此,她也相信李佶与她一样。 可自己突然失约,已是教他心凉了半截,再在那寒风中站得久了,受了冻,怕是要不好。 “事发之日,我代你去见过他,他知道你没事,我便叫他回去了,你也莫要太担心。”张木看着林丝莹紧张地似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的模样,也是不忍心再逗她,便对她言道。 听见张木的话,林丝莹也稍稍宽心。 张木既然去见过了他,那必是已经把自己的现状,说与李佶听了。尽管现状的境遇并不是多好,可最起码,李佶知道了自己无事,在林府依然做着自己的三小姐,也比他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要强上许多。 见林丝莹的眉头微微放松,但似乎看自己的眼神更加充满了困惑,张木继续言道。 “我与李公子说了几句,知道你们两情相悦,但碍于现在不是成亲的好时机,而你们二人又是**的,这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实在按捺不住,才这样私会。此事,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你莫要怪娘严格,此事确实你们有错在先,有错当罚,况且娘是为着你好。林府不能养你一辈子,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娘为你的以后打算得仔细,是疼你。” “我知道,我又不是是非不分,我不会怪娘的。”林丝莹不屑地瞥了张木一眼。 “我也只是多提醒你一句,家和,方能万事兴,爹爹过世,娘一个人打理着林府,比不得别人家有老爷男子撑着,着实辛苦的很,有些时候,娘的用心,咱们做晚辈的,未必理解的到,若是错怪了,岂不是白白教娘伤心。” 张木知道林丝莹与林念岭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这对兄妹生母究竟是如何过世的,对于张木来说,还是个谜团。以上次林家婶婶来闹腾的情况来说,此事甚至对于林家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谜团,包括林丝莹。 前几日在饭桌之上,林念岭只是不下心说错了一句话,林老夫人便异常敏感地教训了他几句,张木自然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知道。”林丝莹应了一声。 此事林丝莹自然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在先,若是论起来礼法,她可是比张木要熟知多了。早知今日,也愿意当初,这便是两心相知的魔力吧。林丝莹并不后悔,若是时间能够重头来过,她还是会选择这样的。 “所以我说你年轻。”张木对林丝莹言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以后的日子,想不到的苦楚可是多了去了,你二人若是连这点相思之苦都吃不得,那日后可都有得受了。” 林丝莹低着头,没有言语。 “我与李公子已经说好了,你反正也在禁足,他这些日子也不会来见你,你们呀,切莫要因小失大,若是真再被揪住了什么把柄,别说是日后在一起,怕是这辈子都不要见面了。”张木对林丝莹解释道。 “这是李公子写与你的,我的话你若是听不进去,想来他的话,你还是能够听得一些的。”说着,张木把藏在袖筒里的信递与林丝莹。 林丝莹见信如见人,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张木,便犹犹豫豫地接过信。 “你以后若是有什么要交出去的,找我便是,只是你当清楚,若非万不得已,此时的情景之下,便不要随意再联系了,这样对你,对他,才是最好的。”张木看着林丝莹提醒道。 李佶倒是个知趣的人,在张木那日与他言讲出厉害之后,便只托人转交给了张木这封信,当然这封信最后的归属人,是林丝莹。 林丝莹的性子倔强,自己说的道理,她未必不清楚,但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也未必能够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然而她这样性子的人,却偏偏能够被自己喜欢的人压制。有些看起来刚硬的人,却是对自己那个冤家,半分都不敢违抗的,外强中干的类型。 然而现在是李佶亲自对林丝莹说,想来林丝莹也能够懂他的心思。 林丝莹这样面对喜欢人的态度,张木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经常见到这种模式……奇怪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今日便如此吧,你好好打算着,有事叫人来找我便是。”见林丝莹读信读的认真,张木起身准备离开。 “大嫂……”林丝莹忽然站起身来,对着张木的背影喊道。 听到林丝莹这句“大嫂”,张木不由得觉得有些意外,既没有往日的嘲讽,也没有逼不得已而为之的嫌弃和无奈,反倒像是从内心发出来的。 张木回头去看着林丝莹。 似乎也在为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紧张,面对着张木,林丝莹忽而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为什么……要帮我……”林丝莹有些尴尬地对张木问道。 自张木入府以来,莫说是帮衬着她,自己可是处处与她找麻烦的。如今出了这等状况,她不说落井下石,仅仅是能够做到袖手旁观,便已经算得上是极好的了。若是换做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可是万万不会轻易放了她的。她何以这般对自己以德报怨? “因为你是林煜峰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妹妹可以年轻不懂事,我不可以。”张木对林丝莹字正腔圆地答道。 林丝莹看着张木腰杆笔直的样子,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本能地微微别过头,好像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张木。 “这次是我帮了你,可是也不是白帮的,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答我,我们便一笔勾销,你不欠我这份,如何?”张木看出了林丝莹的尴尬,对林丝莹问道。 因为倔强,才不随便受人恩惠,更何况是这莫名其妙的,来自自己素日里就不喜欢的人的恩惠。不仅觉得欠了人家的,更是不知道该用何种立场,与之相对了。 而若是有机会报的了这份情谊,那心下的担子自然也是能够松下来不少的。 “何事?”林丝莹连忙对张木追问道。 “自我入府以来,从来不曾主动招惹与你,你何以如此对我心生怨愤?”张木对林丝莹问道。 虽说不在意林丝莹,但好歹大家也是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谁也不希望身边有个人一直不明所以地不待见自己,林丝莹对自己的怨恨,张木一直摸不清头脑。 听到张木的问题,林丝莹似乎不大好意思开口。思忖了片刻,方才言道。 “因为你根本配不上我大哥。” 闻得林丝莹的话,张木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对林丝莹反问道:“你又不曾认识我,更是对我没有分毫的了解,怎么就笃定,我配不上你大哥呢?” “这事儿,还用得着了解吗?”林丝莹仔细地言道,“我林家是什么身份,而你呢,说白了不过是个做买卖的。生意做的再大,也与那些路边的小商小贩,出身相同,若说有强的地方,亦不过是一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如此的家世背景,又能教养的出怎样的好女儿,不用想也能猜的出来七八分。结果一看你大婚当日的举止,倒是我还高估了你呢。” “我们林府有多少人想要来攀亲戚,从汴京城都能排到辽寇国去,怎的就落到你了你们这种人家的手里。我大哥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能够配得上我大哥的,那必定是惊为天人的。”林丝莹言语之间满满的自豪感。 听着林丝莹把林煜峰夸的跟朵太阳花似的,张木不由得觉得好笑。 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磁场跟她那么不合,原来不过是个兄控而已…… 客观来说,林煜峰各方面的条件都不算是差的,无论是在古代,还是放在现代,但是也没有林丝莹言讲的这般天下无双吧,还天人,我看不过就是做到了人贱合一的贱人而已。 张木撇了撇嘴。 “我倒也真希望你大哥如你说的那般好。”搞清楚了心中的疑问,今日要来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了,张木觉得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牵扯的必要,嘲讽了一句便转身要走。 “你听我这样说,不会生气吗?”林丝莹好奇地看着张木留给她的背影问道。 虽然这是林丝莹的心里话,但对于张木来说,却不是什么好话。 可是林丝莹见张木的反应,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到底是她也认同自己大哥的好,还是心胸豁达如海,还是另有打算呢…… 张木侧过头,对林丝莹言道。 “有何好气的?我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你对你大哥这十几年的看法与感情。再说了,你这也并非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你大哥要娶进来的任何一个人。既不是刻意对我,我又何必刻意揽下这档子丑话,教自己的心里头不好受呢。你大哥若真如你说的那样好,那我更应该高兴才是,因为他已经是我的官人了。官人好,做娘子的,自然是有福气的,随的别人如何揣测,我才不在意,福气,可是我自己享的。” “况且……”张木走出一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林丝莹轻声言道,“你怎知,我就不是天人呢?” 说罢,张木带着香儿,离开了林丝莹的房间。 林煜峰是优秀得不同凡响,但自己的身份,可是足以惊吓到这整个北宋的总人口。无论自己是如何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天意,自己奉天意而来,若说即为天人,似乎,也并未过吧。 张木扯开嘴角轻轻笑了笑。不知是为自己的狡辩和自恋,还是为自己与林煜峰这段莫名其妙的——缘分。 第134章 “小的时候,大哥便经常带我们到这边玩,但是后来,便不怎么来了,反倒是二哥,常常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不过也是原来高兴的样子,有时候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有时候又愁容满面的,我问他,他也不说,只是笑。本文由  首发”林丝莹站在静心亭里,望着平静的湖面,对张木随意地说着。 “二弟的性子是这样,或许心中有事,但是却又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自己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也是不想让周围的人为自己担心吧。”张木陪林丝莹聊道。 “只怪我当时小,还记不得什么,只知道因为在这湖边,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大哥教爹生了好大的脾气。大哥从小到大都是受赞许的,仅那一次,唯一的一次,爹爹当真生了好大的气,把大哥打的都躺在床上半个月下不来。我生母,也是在那个时候过世的。”林丝莹继续说道。 张木细细地听着,她能够听出林丝莹对当年事件心中的疑问,就在她一个入府不久的外人看来,林丝莹所描述的事情,就不合常理。就在这附近,几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了异样,可见当年的事情,与这里有关,无巧不成书,可哪里又来的了那么多的巧合。 “今日倒是巧了,难得见到三妹,更是难得,见到三妹与大嫂一起。”说话之间,林念岭便来到了林丝莹与张木身边。 “我与嫂嫂终归是闲来无事的妇人,在外有大哥与二哥,在内有奶奶跟娘亲,我与嫂嫂,可不就落得清闲,四处逛逛。”林丝莹对林念岭笑道。 “我的意思是,难得你现在能够四处闲逛了。”林念岭双手随意地背在身后,朝林丝莹玩笑道。 被林念岭这么一调|笑,林丝莹的“蹭”的一下就红了。 之前被林夫人关了禁足,在张木的遮掩下,林丝莹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毕竟没有抓住林丝莹大的错事,于是对林丝莹的这惩罚,便也就从关在房门里,变成了关在府里。而作为林府的千金,林丝莹本就不被允许经常出门,这倒也算是个没有大碍的惩罚,挂着个名头而已。 好不容易自己被放了出来,却又被林念岭这番嘲笑,林丝莹也不知自己是羞是恼,反正这一会儿子,竟是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二弟莫要逗她了,女孩子家家的,心思最为敏感细腻,咱们三妹好不容易心情好转,若是一会儿觉得这关的久了,出来了反倒是不适应,又闹着要回去了,岂不是叫娘为难了。”张木说着像是在替林丝莹说话,但却又是趁机调|笑了林丝莹一番。 “嫂嫂!你便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跟着二哥的方向去了,也不跟着我。得得得,你们一心,我倒像是个多余的。势单力薄的,我才不跟你们搅和,我到一边玩去儿,留得你们自己互相取笑去吧。” 说着林丝莹带着萍儿离开了亭子。 看着林丝莹气鼓鼓的样子,张木与林念岭也知她并非是真的生气,也都看着她的背影,轻声笑了笑。 “你最近似乎与三妹走的很近?”林念岭转过身对张木言道。 张木低眉浅笑,对林念岭言道:“女孩子嘛,日子久了,贴心了,关系自然便好了。” “哦?如此说来,最近你是与三妹,有了什么贴心的事情?”林念岭对张木问道。 张木不动声色地思考了下,轻笑着对林念岭言道:“三妹方才不是也说了,这府上啊,都是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任务,只是你们能做的太多,会做的太多了,以至于独独剩下了我与三妹当了这米虫。闲的久了,自然便聊的多了,聊的多了,渐渐熟络了,这不就走到一起了吗?” 对于张木的辩解,林念岭也似信非信地笑了笑,也没有再问。 “难得今日你在家。”张木对林念岭打了个岔子。 “眼瞧着快到年下了,宫中事情多,臣子便也跟着忙,不过再忙也都是抽着空陪陪家里的,皇上仁德,不会教咱们一个劲儿地不停转。”林念岭对张木答道。 张木笑笑,似乎在想着什么,却不好意思说。 “这几日皇上高兴,战事连连告捷,定是能过个好年的。”林念岭似乎看出了张木的心思,对张木言道,“只是皇上也担心,辽寇会趁机反击一把,所以虽说是年下了,而且我军又是盛势,却也是不敢松懈,所以……” 张木认真地看着林念岭,而林念岭却不敢正视着张木。 “所以……你大哥,还是不会回来过年了是吗?”张木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失落地对林念岭问道。 林念岭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过,咱们林府虽然人丁不算多,但是过年的时候,娘是喜欢大家无论主子下人,都是热热闹闹的,也不算冷清,大嫂不必过于心伤。”林念岭对张木宽慰道。 “啊?”张木还在想林煜峰不能够回来的事情,一时之间,也没有回过神,林念岭说完了话有一会儿,张木才抬起头来反问了一句,随后尴尬地笑笑,“不会啊,早不就来过家书,说是不回来了么,倒是也不觉得惊讶,反正府上人多,我只是,一时之间……恩……一时之间觉得,过年嘛,还是阖家团圆的好,其实想开了,便没事了。” 林煜峰在上一封家书中,已经言讲过,自己怕是一时不能归家,年关也是无法,教家里人多担待。张木本就怅然若失了一阵子,但心里面还是幻想着,有没有可能,林煜峰由于惦记着,舍不得家里的人,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又或者,是故意那样告诉家人,好要准备一个大惊喜。 但张木也清楚的知道,后者的可能性无线趋近于0。 张木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是她第一次穿越回来过年,第一次留在林府过年,什么都是第一次,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依赖的期许才对,可是偏偏对林煜峰,却如此恋恋不舍。 过年是国人自古以来最看重的节日,辞旧迎新,团团圆圆,这才是来年一帆风顺的好兆头,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如果最重要的人不能够在自己身边,反倒是比寻常的时间里,更加叫人伤感了。 而自己真正的家人呢……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也算是有日子了,自己连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还是就本在原来的世界,是时间的穿越,还是空间的穿越,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 自己是替代了自己这个*的生活,还是在原来的世界里消失了呢?又或者自己来这几个月,现实世界才过去了几个小时? 既然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张木也只期盼着,在现实世界,会和这里的时间不一样,也许大家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现,自己已经消失了。 “二少爷,少夫人。” 听着有下人礼貌地呼唤,林念岭和张木不明所以地回头。 “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下人低头对张木言道。 张木与林念岭对视了一眼,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会是像张木初来林府之时,林老夫人教张木前去学规矩了。林夫人会请张木去,定然是出了事。 “好,我这便去。” 张木对来禀报的下人说了句,就对林念岭行礼,离开了。 第135章 </script> “少夫人。”香儿随同张木一起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望着出神的张木,试探性地喊道,“少夫人?少夫人?” “何事?”张木懵然回神。 “少夫人从张府出来便怪怪的,这眉头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可是有何心事?”香儿对张木问道。 张木抿嘴无力地笑笑:“怎会,只是我见那娘子,年纪轻轻的,官人便没了,为他感伤罢了。” “确是叫人心疼的。可这也就是命吧,摊上了,就得认。”香儿也在一旁叹息。 同为女儿家,这一生可不就盼得能够嫁得如意郎君,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这般年纪便守了寡,家中男人没了,膝下又无子嗣,这名利怕是都要跟着没的。再退一步讲,即便是这家还守得住,可她一个孤家寡人的女人,守着又能作甚呢。 也难得张木为之哀叹,香儿虽然是丫鬟出身,比不得那府中娘子精贵,却也觉得,自己若是能讨得个贴心热乎的人,在一起一辈子,也是乐乐呵呵的。 而且眼下到了年关,本该是最平安喜乐的日子,谁知却偏偏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别人家都是红红火火,张灯结彩的,这家却是四面铺白,以乐衬哀,哀亦更哀。 “少夫人别多愁善感的了,我听人言讲,这人若是总是愁容满面,是要毁了面容的。少夫人这么如花似玉的,可更要高高兴兴的才好。”香儿顿了顿,继续对张木劝说道,“更何况,少夫人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咱家大少爷,那更加是人中龙凤,老天都是会庇佑着的,少夫人尽管宽心便是。” 张木自知香儿是好意,只是微微地笑笑。 香儿以为张木只是触景伤情,毕竟林煜峰是做武将的,疆场刀剑无眼,谁也说不准,哪天就在战场上为宋朝捐了身子了。故而张木看到那女子与自己年纪相仿,身份相仿,定然是联想到了自己个儿的身上,方才忧心忡忡的。 香儿的话,虽是在刻意讨着张木欢心,却也不是全然违心而论。 张木之前是何人,是何身份,香儿尚不知情,但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香儿只觉得还不如个在府中受过训的大丫头,那定然是个在山间野惯了的人,想来这身份,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但是单单凭着这跟自家小姐一样的脸,便嫁入了林府当上了少夫人。 虽说这府中并不算太平,也总有人要刻意刁难,但是较之张木之前,可谓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了,这没有福气的人,怎会遭遇这般的境况呢。 香儿是这么以为的,也是张木教她这么以为的。 那日林夫人忽然把自己叫了去,张木便知道,定然有事。 哪家的侍郎过世了,林府要出人去跟着看看,本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怎的就偏偏摊在了自己的头上。 虽然林夫人是冠冕堂皇地说,是要带带自己,叫自己陪她一同前去,以后这些事情,毕竟都是要由她打理的,这理由倒是听起来充分的很,可张木却总觉得事情,并不像林夫人口中的那样单纯。 而且那日林夫人对自己言讲的深情,实在是意味深长,叫人不得不多疑多思。 到了这新丧府上,见到那新丧娘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张木,才忽而豁然开朗。 那娘子自然是披麻戴孝,可就是那样一身素衣,依旧掩盖不了那样一张美好的面容。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子,看不出悲喜,在人群之中,叫人一眼便可以看得到。 不似一般的女人哭哭啼啼,倒更是叫人多番留意。 这份骨子里的倔强,和那自由打算,波澜不惊的眼睛,看的张木本能地觉得害怕。 原来是她—— 张木从不曾见过苏瑾鸢,而林府众人又都知道,这可是林家大少爷心上的大伤疤,万万不可提起的。 再好脾气的人,被戳到痛中之痛,也是会失去理智,变得癫狂的,更何况林煜峰是武将,性子要更加刚烈些。 张木也想不明白,怎的忽然一下子觉得,这便是那个女人了。 或许女人真的天生具有灵敏的嗅觉,仅仅是知道苏瑾鸢嫁作了他人,官人也是这么一位有头脸的人物,林煜峰心中对她的执念,和林夫人对此事的态度,这看似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张木竟也是一下子便想到了。 想到了,便不自觉地心痛。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自卑的。 张木从未觉得自己在林煜峰面前低人一等,却在看到苏瑾鸢的那一刻深深地觉得,这场战场,似乎还并没有来得及宣战,自己便已经输了。 方才香儿说自己如花似玉,即便没有任何夸大其词,却还是说明,自己只是个俗人,只是比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长相上俊俏了一些。 而苏瑾鸢,怪不得林煜峰要对她如此执念,那不是美女,而是仙子。 散落凡尘的仙子,谁会不爱呢。 原来真的可以有人美的,让女人都嫉妒不起来。 张木微微闭上眼睛,坐在马车里黯然神伤。 香儿见状,只当是张木触景生情,又是舟车劳顿,有些倦怠了,便也没有再搭话。 ************************************************* “她去见到了?”林夫人从外回到府上,照例去给林老夫人请安。林老夫人顺势问道。 “是,娘。”林夫人扶着林老夫人朝堂内走。 “可有何作为啊?”林老夫人继续追问。 “似乎是不大高兴了,但……一切如常。”林夫人如实答道。 林老夫人微微闭着眼睛,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 “多看着她些吧,这丫头,怕是以后还有得闹呢。”林老夫人看着前夫,对身旁的林夫人叮嘱道。 “是。”林夫人恭敬地点了点头。 第136章 “鸢儿,我好想你。 章节更新最快” “官人,我也是。” 云影婆娑,湖光倩影,合欢纷纷乘风御下,一双璧人相对而立,宛若画中人。 “你方才叫我什么?” 男子心中的柔情随着声音溢了出来,眼神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男子明知故问,女子羞涩地低头,莞尔一笑。 本是浓情蜜意的场景,却被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给打破了。 “你刚才叫他什么?!” 一模一样的问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那矫健的身姿,宽阔的背影,超凡的气质,不是林煜峰还会是谁。 再看那女的,虽只有过一面之缘,却足以让张木魂牵梦绕,打个大心结了。 听到张木的喊话,双手相握,本准备进行下一步的二人微微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破坏气氛的始作俑者。 这对狗男女,脸好看就能出轨了么?!你们这样在古代可是要浸猪笼的!还敢明日昭昭之下叫我男人官人,那娇滴滴滴出水来的嫩声音是在勾引谁啊?!看我今天不撕碎了你个小婊砸! 手随心动,张木大喝一声,张牙舞爪得便朝着不远处的男女冲去,恨不得所到之处山崩地裂,海啸天塌…… “哎呀。”只可惜,想法归想法,现实归现实。不知这对被抓奸在床的男女对自己使了什么下三滥的绊子,张木只觉得双腿像是被徒然破土而出的藤蔓死死缠住一般,分毫动弹不得,一个猛子就大脸朝下,狠狠地栽到了“狗男女”的跟前儿。 一时间尘土飞扬,呛的张木眼睛都睁不开,那女子也不禁用芊芊玉手轻掩住口鼻,小声咳嗽,而林煜峰则本能地做出护住女子的架势。 能不能不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掉链子!正室捉奸血洗狗男女的爽点剧情呢?!这样的人生会让人分分钟想要*的啊! “我们走。” “恩。” 那边张木有气又恼又羞,可这边林煜峰却是没有任何想要看她“表演”的情绪,牵着女子的手,两人默契十足地离开了事发现场。 “别走!不许走!臭屁林煜峰!天煞的林煜峰!啊!!!!” 你为什么牵着那个女人的手!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我才是!你个不要脸的渣男,背叛了我们的爱情还在我面前明目张胆地跟别的女人恩恩爱爱,*,你不是人!搞得我好像小三一样!啊!!! 恩?虽然生气归生气,但是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我跟林煜峰这个鬼什么时候有爱情了……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了,到底谁才是小三…… 忽然意识到自己同那二人之间的关系,张木被那复杂的关系网和左右似乎都能说得通的纠结因果关系搞得头脑都要炸裂了。 为什么你们人类的关系就不能像星盘一样简单,重点是有规律呢?! 陡然惊醒,张木的双眼瞪的浑圆,引入眼帘的,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熟悉的床铺,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林煜峰。 呼~原来是做梦。张木啊张木,怎么做个梦你都能怂成这个样子,你都对不起给你起这个五行相生名字的算命瞎子。 张木双眼微闭,深出了一口气,忽而却又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林!煜!峰?! “醒了?” 看着张木“蹭”地一下从床上挺起来,见鬼一般地看着自己,林煜峰慢悠悠地开口。 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架势,可不像是妻子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丈夫,倒像是得知自己战死沙场,却又看到自己的妻子。 本该觉得无奈又哭笑不得的林煜峰,此刻却只有一种情绪——笑,只不过是在心里。 “你……”是人还是鬼?! 张木方才梦中惊魂未定,谁知醒过来却比梦里还要惊吓好几番,痴楞地看着坐在自己床边,凝视着自己的林煜峰,话却没有问出口。 林煜峰轻笑一声,拿起张木的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颊。 感受到那温度的一刻,张木本能地一个激灵。 “真的……回来了?”张木不知怎么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眼睛不自觉有些湿润了。 刚刚做了那样的梦,醒过来发现肇事者在身边,按照张木睚眦必报的性子,早该上手给林煜峰挠弄个满脸开花了,可现在张木却欣喜又感动,完全把之前的梦忘到了一边。 “恩。”林煜峰面对张木明知故问的话,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轻轻的点点头。 原本俊逸的脸上,现如今却多了许多沧桑。林煜峰的脸倒是干净,只是不似他在府中,吃喝用度都被打点的恰到好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似乎劳累非常。而那没有修剪过的胡子,也印证了他这些日子在外,都吃了多少苦。 “你饿不饿?” 林煜峰望着张木,嘴角微微扬起。这独特的问候方式,也就是自己家这位嗜吃如命的好娘子了。 张木想笑,又心疼,白皙的手指摸了摸林煜峰的脸颊和胡子,喃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回怔了下的,可是林煜峰了。 自小到大,林煜峰可是骄傲的很,对事情的超凡的洞察力和掌控力,让他是实实在在的自信而非自大。但对于这不太按常理的张木,林煜峰却也不能看得完完全全,就像她对自己的心思。 自己离开了这么久,这位娘子是否会思念自己,林煜峰猜想是会的,可这思念的缘由,思念的频次,林煜峰也不敢多想。若是他日证明是自作多情,那可不是要羞煞了人。 但依照自己对张木的了解,即便是心里想了千遍万遍,这嘴上可是也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时候。真见了面,张木如此直言不讳,出了林煜峰的意料,却也更是想笑了。 不过出人意料,可不也是自己这位好娘子的招牌,如此,倒也说的通。 “怎么?是不是小娘子独守空闺,甚是想念大官人我了?”戏弄张木的机会,林煜峰可是从来不放过。 林煜峰那刻意做出来的眉飞色舞的样子和轻浮的言语,不免让张木迅速脑补出了金莲小娘子和西门大官人。 这男人虽说是招人讨厌,但与自己共处一室这么久,也从有过出格之举,可以勉强颁给他个正人君子的头衔戴戴。只是为什么如此热衷于cos流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木心疼地望着林煜峰,轻轻摇了摇头:“你才走着几个月,就好似老了几十岁,我都分不清楚到底你与管家,谁年长了,觉得自己花容月貌,年纪轻轻地,就许给了一个糟老头子,我的命好苦啊。” 脑袋“嗡”的一声,林煜峰只觉得头顶上阵阵乌鸦呼啸而过。 到底还是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林煜峰轻笑着扯了扯嘴角。 本以为林煜峰会跟自己正面刚上,可不想这货竟然还饶有趣味,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怎么出去一趟就从抖s变成抖m了么,他出去这些日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娘子……” 我的天哪,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林煜峰这一声温柔的称呼,张木觉得自己都要被苏化了。怎么自己嘲笑他他非但不怒,还这样叫自己,气疯了……还是被驴踢到脑子了? “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林煜峰一改往日趾高气扬的样子,倒像是有求于张木。 若非之前的种种劣迹,张木差点就信了林煜峰是个好人这件事儿。 “什么事情啊,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摸不清对方的底子,张木试探性地问道。 他怎么会有事情找我商量?我可是除了捉弄人,什么都不会啊……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林煜峰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躲避张木的眼神,欲言又止,好像还没想好如何说的出口。 见林煜峰一副肠道不通畅的样子,张木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若是不好开口,你就想好了再来与我说。”张木歪着脑袋打量着反常的林煜峰,也感受到了对方似有难处。若真是小事,林煜峰可不至纠结至此。 “要不你先去洗漱,待会儿好好睡一觉,吃好了喝好了,有精神了,咱们再好好说。”张木提议道。 第137章 此为防盗章 “映雪,你已嫁入林府,以后这里便是你自个儿家了,这都是你的亲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出来,不必拘束。”林夫人又对张木说道。 “是。”张木低头应道。 “好了,你们都各自做事去吧,峰儿和映雪同我一起去向老爷行礼。老爷身子不好,不宜人多叨扰,岭儿和丝莹也不必同去了。” “是。”晚辈四人行礼应道。 “娘,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一切安排好之后,林夫人又转过身对端坐在堂上的老夫人行礼禀告道。 “去吧。” 林老夫人应和后,众人悉数退出了□□主屋。 林夫人带着贴身婢女走在最前方。 林丝莹带着婢女往西边自己的厢房去了。 林念岭和林煜峰走在一起。 张木和香儿走在一起。 “怎么说她也是一介女流,大哥何以至此?”林念岭对林煜峰说道。 林煜峰眉毛轻挑,佯装不明所以地问道:“哦?” “早晨就算是跟大哥走散了,也总会有随身的婢女或者小厮跟着,新嫂怎会落得孤身一人,在园子里找不到路的困境。”林念岭轻笑着对林煜峰言道。 林煜峰对林念岭猜出事情的原委并不感到有何惊讶,眼睛自然地看着前方说道:“我并非针对她,只是你也知道我不满意这桩婚事。” “我自然知道大哥的心思,只是如今,苏姑娘已经嫁为□□,大哥也理应放下心中的情节,敞开心扉才是。” 林煜峰与林念岭自小就手足情深,林府声名赫赫,自打林煜峰到了婚嫁年龄之时起,想要来攀亲的人数不胜数,说媒的婆子和送上门来的亲家把林府的高门槛都踩得塌下去了几分。然而林煜峰一直未娶,旁人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可是一清二楚。 “娘现在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大哥好。毕竟你是家中长子,自有沉甸甸的担子在身上。大哥今年已经二十有余,若不是长年征战沙场,早就是该娶妻的年纪了。”林念岭对林煜峰劝慰道。 林煜峰轻叹一声,拿出哥哥的架势对林念岭言道:“这么说来,你如今也快二十,不如我回禀娘亲,也赐你一份这等福气,如何?” 林念岭轻笑一声:“大哥取笑了,这样的艳福大哥独享便是。弟弟我还是乐得一身逍遥自在,美人在侧,难免多了些烦心事。” 林煜峰也跟着轻笑起来:“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事不在自己身上,说得倒是轻松至极。” 林念岭继续言道:“我看新嫂并不同于其他女子,说不定也是一桩妙缘呢。” 若是寻常的女子,或许入不了林煜峰的法眼,但从昨日到今日,这个新过门的江映雪的表现处处彰显着她并非寻常的大小姐。 即使林念岭没有跟江映雪实际接触过几次,却也看得出来,此人的特别。说的不好听了是无法无天,毫无礼数的野蛮样子,但是仔细想想,却是像个有大智慧的人,而底子下的那些小打小闹,倒也比跟一般人在一起,显得有趣许多。 “你这眼睛倒是毒得很,她倒是跟一般女子……很不相同。”林煜峰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微微顿了顿,褒贬自知。 “只是在我眼里,除了她,是谁都一样,是谁都不可。”林煜峰话锋一转,眼神深邃,语气凝重。 知道多说无益,林煜峰的倔强性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扭转得过来的。更何况现在的他是心如磐石呢。 林念岭稍稍顿下脚步,对着这林煜峰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你这丫头,早起怎么也不来服侍我更衣洗漱?倒是自己先来到老夫人的屋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小姐。” 另一边,张木九死一生劫后重生地满心畅快,却又不免有些埋怨。 香儿本是江映雪的陪嫁,理所应当贴身服侍,形影不离。自己倒真不指望她像个跟屁虫一样地跟着自己,伺候自己。可是今天早晨,若是她能恪守本分,她也不至于一个人在园子里迷了路,还未见面就先失了礼数,或许就能少受些奶奶的气了。 “少夫人误会了,按照礼数,香儿是应该早早去服侍您的,只是今儿个路遇大少爷,他说让府里的婢女侍奉您,也好让她们对您这个少夫人熟悉熟悉,让我先去整理好东西先去厅堂等候的。”香儿见张木对着自己发脾气,连忙解释道。 “这么说,是大少爷的意思?”张木扭过头目光灼灼地问道。 “若非大少爷准允,香儿纵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怠慢了少夫人啊。”香儿连连点头。 我就知道是这货干的好事,在屋子里欺负我就算了,还故意让我丢人丢到姥姥家去。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竟然这般设计我。 你不乐意娶,谁乐意嫁给你啊。真正的江映雪为了逃婚,差点被人轻薄,可见你还不如那些缺了个牙,满脸是痣,流着大鼻涕的流氓痞子。 我就更不用说了,本来跟你就没什么缘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抢手的货色。 不就是长得高点帅点有才点有权点有钱点幺,有什么好得瑟的,你个大混蛋…… 张木没有好气地对着林煜峰的身影翻着白眼。 林煜峰似乎感觉到了来自背后浓浓的杀气,蓦然回首,就看见张木连忙把凶恶的嘴脸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与世无争的家庭妇人相。 当真是……很不相同。 林煜峰微微扯了扯嘴角。 **************** “老爷,峰儿带着新过门的媳妇来给您请安了。”林夫人率先走入屋内,对躺在床榻上的老者轻声说道。 因为林老爷久病缠身,需要安心休养,于是就搬出了主室,独自居住在稍微偏远却又景色静怡的别院里。而林老爷一病倒,林煜峰又忙于朝堂和战事,府内大小的事宜皆有林夫人搭理,所以林夫人还是居于主室,没有跟着一起搬出来。好在两件屋子相距不是甚远,林夫人闲暇时会一直陪在林老爷身边伺候着。 张木一进门,就觉得这间偏室装修得简朴,从外厅到内室只有些必需的东西,没有过多额外的装饰,但也似特意布置过,显得简约而不简单。 屋子里不像用过香薰,而是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大抵是林老爷药喝得多了,散到这屋子里,久而久之融入墙体,便自然挥发出来了。张木说不出来这药是难闻还是好闻,只觉得只是闻闻就很苦。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么苦的药汤子,林老爷却依然未见好转,可知病情之重了。 “爹,峰儿来给您请安了。”林煜峰走到榻前跪在一旁。 张木脚步跟了上去,对着林老爷行礼:“新媳江映雪给爹爹请安。” “好,好……”林老爷颤抖着伸出手,嘴里发出声音都显得有些吃力。 林煜峰连忙起身,握住林老爷的手,坐在了床榻旁。 “我……久病不起……未能起身,失礼了……雪儿莫怪……” 林老爷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说道。 张木站在林煜峰身后连忙说道:“爹爹身体不适,本当由雪儿来拜见爹爹。雪儿从小骄纵惯了,只要爹爹不嫌雪儿失礼,就是雪儿莫大的荣幸了。” 林老爷满意地扯了扯嘴角,才挤出一丝笑容。 林老夫人尚且在世,从林夫人、林煜峰、林念岭和林丝莹的年纪也不难推测出林老爷的岁数。古人结婚早,想必林老爷也刚过不惑之年而已,却已然显得老太横秋,双鬓斑白,面黄肌瘦。 若是林家世代为官,那林老爷应该也跟林煜峰一样是个武将,且是个战功赫赫的武将。一声征战沙场,御敌无数。习武之人本该比常人更显得有精气神一些,他却老了落得这般营养不良之相,真是命运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