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仙·1 桑瑜在出门前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显示的是晴,高温,注意防晒。 程序开发商大概为了提高可信度,在手机屏幕右上角挂了个醒目的图标,是手绘版的炎炎烈日,画得金灿灿油汪汪,活像一颗咸蛋黄。 桑瑜又朝窗口望望,外面确实朗朗晴空,于是她把包里常备的雨具拿出来,节省空间,转而装进去两袋自制零食。 毕竟是初次登门,应该带些小礼物。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垂涎盯着包里的东西,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忙关切地问她,“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纤白手臂绷得很紧,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桑瑜回头扬起唇角,小酒窝若隐若现,“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美,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恰巧喉咙里有些痒,她怕真的生病,点头答应:“……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使用冷门的小众程序果然是要吃苦果的…… 她垂头,白净脸颊不觉鼓起一点,气闷地点开软件管理,找到天气预报程序的安装界面,很诚实直白地留了条评论:“好坑人,预报的晴天结果转眼下了暴雨,害我被困在患者家里,现在就想卸载掉!” 发布成功。 楼上卧室里,男人枕边的手机随之震动。 楼下,桑瑜觉得最多过了三五秒,她还没来得及真去卸载,就听到“叮咚”一声响,软件管理给她来了条推送通知,“您的评论被程序开发者回复了。” 她微怔,顺着点进去。 评论下方,赫然出现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外加一串标点—— “对不起……” 她震惊时,第二条回复又来了,“不要卸载,可以吗?” 2.妖怪·2 桑瑜向来心软好说话,一看见这语气,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她斟酌了一下,回给对方,“可我确实被坑了。”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亲亲舔她一下,睁大一对奇异又漂亮的眼睛。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桑瑜不舍地摸摸它的头,“我们亲亲是异瞳呢,眼睛真美,以后肯定会讨主人喜欢。” 一人一猫安静对视。 异色双瞳璀璨闪动,清澈透底。 她下巴垫在膝盖上,思绪乱飘,莫名想起了中午那位艺术品一样的患者,半张脸绝色,不知道在黑绸眼罩的遮盖之下,又该是多出彩的一双眼。 * 临江高层,十六楼。 陈叔小心翼翼把桑瑜留下的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分成四份放好,其中一份拆包装盘,配上一壶温度适宜的清水端到餐厅。 他正要去楼上喊,就听到楼梯响动,一丝不苟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眼帘低垂,勉力按着扶手,缓步拾级而下。 已近傍晚,乌云被晴朗撕破,浓稠光幕迅速铺满天际,漫进水迹犹存的落地窗里,雾一样罩了男人满身,笼住他清瘦挺拔的身骨。 陈叔一时看呆,心里酸涩地拧了下,忙过去扶他。 他家先生,他家蓝钦少爷,即便虚弱脱力,也一样脊背笔挺。 “吃点东西吧,”陈叔说,“是桑小姐亲手做的。” 蓝钦摆了下手,拒绝搀扶,沉默地走到餐桌边坐下,伸手拢过瓷盘,他手上的胶布撕掉了,针孔殷红,凝着一点暗色血迹,周围一片青白。 他用勺子舀了一小块奶冻,摆在面前迟迟不动。 陈叔在旁边忐忑不安地等。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蓝钦终于把勺子拿近,碰到唇,含进嘴里。 久违的味道,酸涩微甜,奶香淡淡,被舌尖的温度化开,流过伤痕累累的喉咙,顺利滑入胃里。 陈叔攥紧拳头,紧张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再吐出来。 片刻后,蓝钦指尖颤了颤,嘴角抿出一丝放松的笑,又舀了一勺。 陈叔如蒙大赦,“先生,你能吃得下了!” 自从桑小姐在蛋糕店里寄卖的糕点断货后,他家先生已经半个多月没能这么平稳地进食了。 蓝钦咽下第二口,火辣涩痛的咽喉和食管、空荡皱缩许久的胃,以及漂浮不定的心,似乎全被简单的一块山楂奶冻抚慰。 他认真对陈叔点点头,抬起眼帘。 细密长睫下,他一双眼睛映着窗外天光,琉璃般剔透,颜色却截然不同。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3.神仙·3 奶冻两块,杂粮糕只有一块。 尺寸都不大,做茶点恰到好处,可放在饿久的人眼里就只有可怜。 蓝钦把勺子用得堪比雕刻刀,一点点往下刮,生怕不小心就吃完了。 陈叔看得不忍心,跟他商量,“要不然把明天上午的份先吃了吧。” 蓝钦坚定摇头。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他知道先生不爱听,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说今晚过来,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写下四个字,“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宋女士说了,不管你在哪,她都去找你,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嗓门高亢嘹亮的宋女士,完全不像七十岁老人。 蓝钦任她拽着出去,脚步踉跄,想表达点什么,发现纸笔和手机都不在身上,只能作罢。 客厅里,陈叔上了茶,备好蓝钦需要的沟通工具,找个不显眼的角落一坐,支起耳朵细听。 宋芷玉开口,“桑瑜来过了?” 蓝钦点头,以为奶奶会继续追问他桑瑜的态度,在纸上落了笔才听见她清清嗓子,意味深长来了句,“这么些年终于近距离看见她了,很漂亮吧?” 他手腕一抖,笔下的字一团糟,顿了片刻,换个地方继续写,“我戴眼罩,没看到。” 宋芷玉一口茶水呛住,差点背过气去,银白发梢直晃荡,“你费尽心思挑了只异瞳小猫放进康复中心,不就是为了给桑瑜心理准备?桑瑜跟它处得很好,我放出风说要抱回家养,她一脸不舍的,说明能接受啊,你还顾虑什么?” 蓝钦低着头,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捏笔的手指隐隐发白,“人和猫不一样。” 猫有异瞳,是漂亮、奇特、讨人喜欢。 人有异瞳,却是怪异、不详、被当成妖怪。 他千挑万选,找到一只跟他瞳色接近的小猫,养得健健康康混入康复中心的猫群中,的确是存着心思,想要让桑瑜发现。 最近奶奶常给他带来消息,说桑瑜如何认识了它,如何亲近喜爱,如何称赞那对异色|猫眼,甚至还巧合的……给它取了名字叫“亲亲”。 他以为自己有了些信心,可等到真要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全都是徒劳。 宋芷玉神色逐渐凝重,放下茶杯。 在她开口之前,蓝钦抢先写下,“给我点时间。” 奶奶要说的无非是劝导,告诉他异瞳并不怪异,可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根深蒂固地扎在骨子里,他失去说话的能力、食不下咽,归根结底都要拜这双眼睛所赐。 被外界盛传“蓝家有个妖怪”多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芷玉叹息,咽下嘴边的话,转而说:“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结果现在桑瑜上了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敢露,还谈什么雇用她?” 她不忍多看他,移开目光,硬下心肠,“况且你二叔等你的设计图等到头发都白了,你迟迟吃不下东西,打成糊也吐得七七八八,现在沦落到要靠营养针度日,这种身体,图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是通知你,必须尽快让桑瑜过来,辅助我把你彻底治一治!”她严肃时很有威严,语气冷冷地下通牒,“你如果再犹豫,那就换我去找她,钱也好物也好,她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情愿,绑也得绑到蓝家来!” 蓝钦看到奶奶双手攥在一起,清楚她只是在强撑。 他敛眸,行云流水下笔,“奶奶,不要吓到桑瑜。” 宋芷玉气哼哼。 蓝钦见奶奶有所软化,笑了一下,保证,“我自己去跟她说,但是……” 他停了停,“至少让我们再多见两次。” 至少等桑瑜对他更熟悉些,她才能容易理解和接受。 在别人看,不过是请个贴身护工兼营养师来照顾他而已,可对象是桑瑜,他就不允许这是带有任何勉强或胁迫的交易。 * 桑瑜回到家就开始埋头赶工。 夏夜闷热,她穿一条奶黄色睡裙,长头发扎成圆乎乎的丸子,汗湿碎发贴在雪腻脖颈间,盘着两条细白长腿坐在旧沙发上,俯身趴到电脑前面。 屏幕发出冷光,映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满是苍白。 在营养配餐表上输完最后一条用量数据,检查无误,桑瑜哀叫一声,腰酸背痛直起身,手背蹭蹭眼角,气若游丝地倒在沙发扶手上。 外面门声响动,有人进来。 桑瑜撑起精神,双脚落地才发现腿麻了,她费劲儿地挪去门口,拉开房门想跟晚归的合租室友打声招呼,结果当场愣住。 客厅灯光昏黄,紧拥的男女火热厮磨,水声喘息声搅得人耳朵发僵,两人手里提的东西掉了一地,手脚纠缠着往对面那间卧室里撞。 女孩发现桑瑜,毫不避讳地朝她飞了个媚眼。 桑瑜窒息地关门,拧上锁,沮丧地扑到小床上。 这下好,想去厨房煮个宵夜也不行了,万一撞见什么,还不得长针眼啊。 桑瑜翻了个身,愁苦地蒙住眼睛。 以前住得相安无事,但自从室友开始谈恋爱,带男友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又很宅,几乎每次都会撞见。 正想着,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就被放纵的亲热声无情穿透。 桑瑜赶紧爬起来,冲进房间自带的浴室里,用哗哗水流隔绝噪音。 她简单冲个澡,戴上耳塞,饿着肚子闷头就睡,完全没把头晕疲劳当回事,隔天一大早醒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感冒了。 淋了五分钟的雨而已……桑瑜不满地捏捏自己瘦兮兮的手臂,也太脆了! “小鱼,你病严重了吧?”护士站里,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一脸担心地拦住她。 上午碰面的时候桑瑜状态还好,看不出病容,跟以前一样精神百倍工作,这才半天下来,活脱脱成了只煮红的小海虾。 桑瑜隔着口罩呼出一口热气,嗓音低弱沙哑,“刚给两个患者安排完住院,实在太忙,中午忘记吃药了。” 孟西西摸摸她额头,“都烫手了!走走走去量体温!” 测出来的体温不算太高,几项化验的结果也还正常,桑瑜对天发誓保证按时吃药,孟西西才放过她,没有押着她去请病假。 桑瑜为了不传染给别人,自觉戴上两层厚口罩,大夏天闷得脸色发红,好不容易坚持到下班,心心念念地跑去超市选了几样食材,紧赶慢赶趁着室友带人回来之前,给神秘患者做好明天要带的零食,仔细封袋。 忙完刚想趴下,发现居然接到新单,客户要得很急,桑瑜咳嗽着爬起来,又熬了大半夜。 * 天刚蒙蒙亮,蓝钦就开始坐在客厅里等。 临近中午时,他脚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装满了揉成团的废稿。 苍白修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发着颤,笔下线条时常不受控制地发生偏移,一笔画错,整件珠宝都变了味道,对他来说等于毁掉,需要重画。 总共二十四件珠宝设计图,到现在只有六张成稿,离最后期限仅剩一个月。 陈叔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着急十二点怎么还不到。 先生就是盼桑小姐盼的,等她来了,他肯定状态就能好起来了。 十二点整,桑瑜提着医药箱准时登门。 陈叔殷勤地给她按开楼下的单元门,耳朵里突然听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蓝钦连画图工具都来不及收,喘着气努力往楼上跑。 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影子都没了。 陈叔摇头苦笑,迎桑瑜进门,意外发现她今天蒙着大口罩,光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桑瑜一言不发,乖乖拿出两大袋吃的,陈叔怔愣接过,奇怪好好的闺女怎么连话都不爱说了。 她没解释,把巨厚的口罩往上拉了拉,指指楼上。 陈叔回过神,“对,先生在卧室里。” 桑瑜点头,安安静静飘似的上了楼,无精打采的。 她站在房门外,学陈叔敲响三声。 蓝钦刚才跑得太急,正胡乱缩在被子里,闻声急忙躺好,犹豫地揉着手里的黑绸眼罩,等到她准备进来时,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匆匆戴上。 桑瑜再次见到他,依然被惊艳。 她的艺术品患者保持着跟前天同样的位置和姿势,换了身浅色睡衣,衬得气色稍好一些。 桑瑜轻轻把医药箱放在床头桌上。 蓝钦转向她,主动把手递过去。 好乖呀……桑瑜唇角翘翘,想跟他打声招呼,挣扎一下又放弃了。 她喉咙里酸痒得厉害,总想咳嗽,强忍着才能挺住,根本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怕咳出声,更怕感冒传染给他。 本来她身上带病不该来的,但主任大手一挥,表示这么点小病不算什么,她担心再拖延会耽误先生休息,这才坚持上门。 蓝钦感觉到针头刺入,冰凉药水流入身体,可桑瑜没有跟他说话。 从进来开始,一句也没有。 床边响起收拾用具的声音,呼吸声,和准备离开的脚步声。 她要走了。 蓝钦眼前漆黑,口不能言。 上次来的时候她说了好多句话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想…… 想问她为什么沉默。 想知道她是不是哪里不开心。 可他做不到。 桑瑜浑然不觉,自顾自整理好医药箱,快步离开卧室,走到楼梯拐角才捂着嘴低咳两声,庆幸地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还好没在里面咳出来。 她到一楼跟陈叔打招呼,“先生状态挺好的,我等拔针再过来。” 输液的两个半小时,蓝钦坐卧不安,跟陈叔要来纸笔,认真写下一行“你怎么不说话”,打算等她来时,拿出来给她看。 纸有点大,他输液的手不敢乱动,单手费力地撕成纸条。 不小心撕坏了,就重写一张,直到边缘干净整齐为止。 * 桑瑜却在这两个半小时里咳得昏天黑地。 边咳边吐槽她吃的那一大把药,没一个管用的!骗钱! 孟西西拽起她就走,“去请假!你下半年请假额度还没用,不会另扣钱的!” 桑瑜鼻音浓浓地反驳,“可是全勤会没的——” “全勤重要命重要?” 桑瑜烧红了脸还坚持说实话,“当然是钱重要啦!” “那有命赚,也得有命花吧!” 桑瑜大眼汪着水,无言以对,细想想是这个道理,她扯扯孟西西衣角,“怎么也得让我给神秘患者拔完针……保证拔完就请假!” “……勉强信你一次!” 桑瑜再登临江高层的门,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张嘴就咳,声音沙哑,万一吓着床上那漂亮人偶可怎么办。 她屏气凝神,快手拔针,咬住唇把沉默进行到底。 蓝钦抓着纸条,薄薄纸张被汗浸得微湿。 桑瑜用药棉按压他的针孔,止住血后,顺手帮他整理微乱的床铺,却忽然间觉得手上一痒。 她低头一看,男人不知何时抬起了手,匆忙之下,不小心跟她亲密相贴。 下一秒,他被吓到了似的,赶紧将手收到身侧,用力攥紧被子,指骨绷得发白。 桑瑜怔住,哭笑不得。 喂——明明是她被摸了手好吗? 可他这副受惊就缩起爪子的模样,莫名很像花园里的那只小白猫。 小猫这样时,她拿点吃的逗逗就好了。 现在嘛—— 桑瑜瞧着床上这位几乎石化的艺术品,看起来很需要安抚。 安抚患者……应该是护士的职责之一吧? 桑瑜按了按烧晕的额头,鬼使神差掏掏护士服的兜,还真的摸出两块自制花生酥来。 她没细想,自然而然俯身,碰碰男人冰块一样的手,翻过来,张开抚平。 好像有个折叠的纸条? 肯定不是给她的,忽略不计。 然后,她弯着一双水光莹然的眼,把两块花生酥,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4.妖怪·4 桑瑜万万没想到,她离开临江高层,回到康复中心就彻底病倒了。 病到根本没空考虑全勤还是扣工资,在家昏昏沉沉躺了足足三天才好。 孟西西和简颜轮班来给她输液,简颜是个温柔的小软妹,可孟西西就不一样了,平常嘻嘻哈哈,一遇到事关健康的正经事,别管是不是朋友,态度照样严格。 “你可别怪那场雨,淋雨最多算个诱因,你这是疲劳过度,长期休息不够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孟西西不忍心说了,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租金交了半年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虽然地方不大,有点小麻烦,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陈叔在门外心惊肉跳,听里面没了动静,试探敲敲门,“先生,宋女士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 宋芷玉懒得打字,向来发语音,中气十足,语气很冲,“蓝钦,别侥幸了,别指望桑瑜今天会去,我实话告诉你,不可能!” 此时宋芷玉坐在康复中心的特邀专家诊室里,皱纹里夹着上午的淡金阳光,一脸严肃凶残。 她为一场医学研讨会忙了两三天,没顾得上管孙子的事,回来一看,才知道桑瑜重病请假,而康复中心这边没有对蓝钦说实情,他竟然一无所知。 “她从上次开始不再登你的门,你就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 宋芷玉一边发,脑中一边飞快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借这个阴差阳错的机会,逼蓝钦把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去。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放,在密闭洗手间里格外响亮震耳。 蓝钦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抬头盯着镜面里狼狈憔悴的人。 他脸色白得过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瞳色相异,妖怪一样,徒然张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满身狼藉,毫无可取。 不仅是上次。 上上次,她来时就不肯说话了,纸条到底没能成功递出去,但她沉默的理由……想想也能猜到。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连续两次戴眼罩不开口,在她眼里相当于拒绝交流,她不愿意再来,实属正常。 至于花生酥……是她的教养和客气。 宋芷玉的微信持续跳出。 “蓝钦,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你明知道那场火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到最近这段时间,只有桑瑜亲手做的东西你才能吃得下去,高价请她来照顾你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你却迟迟不肯行动。除了怕唐突到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说实话,你其实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所以你才犹豫,既想靠近又害怕,怕跟她朝夕相处,你会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是吗?” 蓝钦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低头合住眼,半晌后,沾水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抽纸巾擦净手,回复两个字,“不是。” 喜欢? 这种美好柔软的字眼,他凭什么用在桑瑜身上。 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喜欢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哪来的资格。 他一字字打下,“她需要钱,但并不盲目,我想慢慢来,更自然地帮她而已。” 宋芷玉早猜到他不会坦白,哼笑一声,丝毫不手软地下猛药,“帮她而已?好,就当是帮忙,那你听清楚了——桑瑜第一次给你上门打针,路上淋了大雨,你知道的吧?” 蓝钦拧眉。 他知道,打针时听出她的鼻音,马上留住她,叫陈叔煮了姜茶。 宋芷玉添油加醋,“一场雨让她感冒,紧接着连轴转的忙碌,为了一点钱,她把康复中心里成堆的工作高效完成不说,还要争分夺秒兼职赚外快,小病熬成大病,已经在家昏睡三天了!” 蓝钦扶着洗手台的双手一瞬收紧。 老太太气呼呼说:“第二次给你打针她就在病着,第三次直接高烧人事不省,你还指望她再上门?你这叫想帮她吗?真想帮,看她为了那么一丁点微薄收入辛苦成这样,你忍得下去?” 蓝钦视野发黑,手指雪似的冷,等不及听完,僵硬地匆忙打字,“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亮,瞧瞧,这么紧张,原形毕露了吧,还不承认喜欢人家。 她说:“病刚好,一天都不肯多休,今天就回来上班,害怕多扣那一百块钱。” 说完叹息着感慨,“听说她瘦了不少,本来人就娇小,现在得多可怜呐——” 蓝钦再也顾不上迟疑,“她几点上班,我过去。” “嗯?” “我去跟她谈,”他指尖虚浮不稳地打字,“今天就去。” 宋芷玉喜出望外,高兴地一拍桌子,火速查看当日护士排班表,桑瑜第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好,说定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还不忘硬起语气故意添把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谈不成,我就干脆把小丫头从康复中心开除,硬绑回蓝家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太太不客气!” 陈叔听说蓝钦决定去康复中心,激动地早早备了车。 蓝钦交给他一份写满药品名的清单,他用最快速度着人采购,最后一样到下午四点才送来。 陈叔打包齐整后,提着备好的薄外套,朝缓步下楼的蓝钦过去,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 蓝钦的双眼是黑色的。 非常自然的浅黑,把本色全部挡住。 陈叔登时气血上涌,“戴镜片了?!你眼睛受不了!戴一次就要疼上好几天!” 蓝钦摇头,他的眼睛太异样,会让桑瑜害怕。 他接过衣服看了看,觉得颜色太暗,桑瑜可能不会喜欢,去衣帽间里换了一件。 现在四点,她刚上班,肯定非常忙,他不能去打扰,远远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问题就够了。 等到患者入睡,她才会有空闲,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一等,晚上应该可以顺利跟她正式见面。 心脏砰砰震动,头很晕。 他定定神,抚平衣摆,带上一大包各式防治感冒和提高免疫力的药,下楼上车。 * 桑瑜上班时,感冒基本好全了,投入到工作状态更是精力充沛,等忙完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过来喊她,“天黑前你匀个时间,跟临江高层的患者联系一下,过去输液。” 以前这种事,最多是护士长来通知,这回居然是主任亲自。 桑瑜忍不住问:“主任,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 主任“啧”了声,“不记得规矩了?是你这小丫头该问的吗?去了别瞎聊,就说上次太忙没走开,免得人家怪你带病上门。” 桑瑜暗想,大美人和陈叔都好得很,投诉是不会发生的。 但原因搞不清,总归心里慌。 她看主任暂时还没生气,想再试探试探,没等开口,就见电梯里走出一个端庄秀雅的老太太,一身白大褂相当有气质,含笑朝她招手,“桑瑜,过来帮个忙。” 没认错的话,是她们康复中心身价贼高的那位宋老师? 桑瑜答应一声,为难地瞅瞅主任。 主任叉着腰来回看看,这位宋老师可不简单,医术高不说,据小道消息传言,她背景深厚,是康复中心的幕后大股东。他惹不起,陪着笑脸摆摆手,“去吧去吧,先帮宋老师。” 桑瑜轻快小跑过去,“宋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宋芷玉根本没有正经事,她刚跟老陈通过电话,知道蓝钦已经来了,这会儿不知道悄悄藏在哪,而输液的任务就排在桑瑜的工作表里,她万一直接上门,岂不是要走岔了,还是绊住得好。 她笑呵呵找借口,“我有个患者情绪不稳,她们都说你很会调节病人心情,想让你去病房看看。” 桑瑜一口答应。 宋芷玉侧头暗暗打量她,小姑娘细腰长腿,皮肤白腻,黑色长发盘得干净利落,一双大眼总甜甜弯着,睫毛纤长,像幼鸟绒软的小翅膀。 真是讨人喜欢。 桑瑜猜到安抚宋老师的患者肯定难度很高,但完全没想到会脱轨。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两个故事,竟然吸引来了左邻右舍的病患纷纷加入,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成了奇闻异事座谈会。 情绪不稳的那位,这会儿听故事听得兴致勃勃,容光焕发。 “哎呦那些豪门恩怨的事儿太多了,一个比一个离奇,”正在口若悬河的是个中年妇人,保养得当,据说老公常出入上流社会,八卦知道的相当多,“蓝家,就做珠宝起家的那个蓝家,你们都听过吧?” “谁不知道蓝家啊。” “是啊,蓝家可是真豪门。” “蓝家也有怪事儿?” 中年妇人聊到兴处,一拍大腿,压低声音,“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们家小辈儿里,有一个连族谱都不让入的怪物。” 大家一愣,哄堂大笑,鬼故事啊? 中年女人却煞有介事,讲得绘声绘色,说这怪物如何相貌离奇,出生就带着灾祸,当年蓝家老爷子在产房外一看见他,直接想伸手掐死。 桑瑜听得有点冷。 女人表述能力很强,幻想小说似的情节被她一描述,像真发生过一样,蓝家那妖怪,青面獠牙如魔似鬼,简直跃然眼前。 桑瑜手臂环抱,决定还是不听了,怪吓人的。 她提醒完大家注意休息,走出病房,靠近护士站时,恍惚看到一道高挑人影进了里面的临时休息间,她视野受阻,急忙紧追几步再看,又不见了。 应该是……眼花看错吧? 她稳妥起见,打算过去检查一下,刚要推门,走廊里有值班医生着急喊她,“桑瑜过来一下!” “来了!” 桑瑜不得已,马上回身去忙正事。 她身后半掩的门扉里,蓝钦站得笔挺,呼吸急促,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5.神仙·5 有位患者突发晕厥,桑瑜脚不沾地,跟着忙了三个多小时情况才稳定。 她看看走廊里的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晚饭时间她一直在忙,只匆忙吞了把感冒药,现在胃里明显感觉不舒服,急需食物填充。 这个时间段,病区里的患者都入睡了,夜里事情很少,她盘算着应该把带来的宵夜解决掉。 桑瑜从急救区回到消化内科,先把病房挨个检查一遍,走到最后一间时,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语气怪异的低语声。 “深夜的蓝家老宅,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 “到处漆黑,家具摆设影影绰绰,一个佝偻的人影蜷在墙角,眼睛血红,嘴里长着白森森的尖牙——” 为了不影响患者睡眠,九点以后病区走廊的灯就会关掉大半,桑瑜站在病房门口,周围黑蒙蒙的,越听越瘆得慌。 里面还在继续,“他喉咙里怪叫着,突然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像只诡异的爬行动物——” “咳咳,”桑瑜听出来了,就是下午说豪门秘辛的女士,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跟同室病友讲蓝家所谓的怪物,她敲敲门,“别聊天了,早点睡。” 查房结束,她揉着发凉的手臂往回走。 周围光线昏暗,幽长走廊仿佛深不见底,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孤单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空空回荡,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桑瑜上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怕。 她加快速度,平底小白鞋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灯光通明的护士站。 蓝钦在护士站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待了很久,开始站着,后来饥肠辘辘坐到小板凳上,靠着墙快要睡着。 他到康复中心的时候桑瑜刚接班,离得很远望了望她,看她活力满满到处奔忙,他总算放下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在最角落的长椅上等。 医护和病人来回经过,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 蓝钦两手交扣,坐姿清正,本能地垂着眼帘。 一个小护士关注他许久,红着脸走近问:“您是患者还是家属?需要帮忙吗?” 他礼貌摇头。 小护士看清他的五官,捂着嘴直吸气,“还是要找什么人?”她指指窗外,“天很晚了,您总坐这里不行啊。” 本意是关心,但听在蓝钦耳朵里,是驱赶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找消化内科桑瑜,等她忙完。” 小护士愣一下,有点失落,很快调整好,热情地给他指路,“这个时间大部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护士站很清静的,您最好去里面休息室等她。” 结果在休息室一门之隔,差点就跟桑瑜迎面相见。 桑瑜被叫走以后,蓝钦不记得等了多长时间,外面时常有人说话出入,临时替班的护士似乎来来往往好几个,但是他紧盯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他饥饿不安得眼前发黑,半昏半醒时,猛然听到了迅速逼近的熟悉脚步声。 精神顿时一凛。 他急忙站起身,险些跌倒,冷白清瘦的手堪堪扶住墙。 是桑瑜回来了! 蓝钦不由自主向前迎她,脚刚要迈出,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是他和她正式面对面的初遇,而他现在状态萎靡,衣服在墙上靠得发皱,脸色肯定也差到了极点,完全是个脏乱的怪物。 不行,他不能这样。 她的脚步更近了,离半掩的门应该仅剩三五米。 他喉结滚动,往后退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勇气,在重要时刻来临时轰然消散一空,所有体面和冷静支离破碎,心里堵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先……先躲起来。 他要求不多的,也不是打退堂鼓,只想整理一下再见她,整理一下就好。 蓝钦大口呼吸,胸腔猛烈起伏,急切地在休息室里寻找容身之处。 房间并不大,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边一排放置个人物品的铁柜,上下分体,都关门上锁,唯独一个—— 他目光定住。 唯独一个,似乎是新搬来的,里面空无一物,下层的柜门大开,连隔板都没有装,偌大长方体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桑瑜正好到了门口,手指碰上金属门把。 蓝钦再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不敢发出声音,尽可能轻手轻脚挨靠到柜边,修长身体俯下,抱着膝盖蜷了进去。 房门吱呀推开。 柜门轻轻关上。 光线消失,四下黑暗寂静,狭窄冰凉,蓝钦垂着头,本能地用力捂住嘴,片刻后反应过来,慢慢放开。 捂着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出声。 桑瑜回到休息室,总算感觉安全了点,她顺手把门虚掩,拍着胸口平复一下情绪,去柜子里拿保温饭盒。 人是铁饭是钢,怕吗?怕就该吃饭,吃饱什么都好了! 她自我安慰非常到位,为了调节气氛,还轻声哼了首欢快的儿歌。 蓝钦清晰听着她近在咫尺,心跳震得耳中嗡响,头晕目眩。 桑瑜坐下,拧开饭盒外层的盖子,有丝丝香味飘出,她更饿了,刚想打开里面的保温层,手机嗡嗡震动,孟西西的电话。 “小鱼,身体怎么样了?” “生龙活虎,”桑瑜元气满满让她安心,又拖长音,“就是饿,正准备吃夜宵。” “别吃太油腻的。” 桑瑜用肩膀抵着手机,拧开里层,白米饭上,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露出真容,虽然放了几个小时,但完全没变样,依然那么可爱诱人。 “知道,我做的全是素菜,好——香——呀——” 孟西西对着手机大叫,疯狂埋怨她深夜放毒。 桑瑜差点笑出声,拿勺子挖起半个酥烂软糯的小土豆,想给孟西西详细描述一下口感,却突然间手一顿,动作定格。 她眼瞳猛缩了一下,浑身冷意倏地流窜而过,僵硬几秒,慢慢扭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墙边的柜子。 什么……声音?! 听筒里,孟西西打着哈欠说:“不跟你聊了,我先睡觉,你回家注意安全啊。” 桑瑜屏息。 “小鱼?” 桑瑜脑中空白,分不出精力回应孟西西,等她想说话时,孟西西以为她在忙着吃饭,早已经挂了。 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 “咕噜——” 又一声。 桑瑜顿时脸色发白,身上一抖,勺子“啪”地落在饭盒里。 不是她听错!柜子里真的有声音! 蓝钦正吃力地卷着身体,头抵在膝上,发颤的手在胃和小腹间用力按压。 沿着柜门缝隙渗透进来的饭菜香味像勾魂的锁链一样,一下下刺穿他的皮肉骨血,搅起了早已习惯忍耐的饥饿感。 他觉得有无数只利爪伸进了喉咙,捅进胃里,不停揉捏戳刺,让人又疼又空,直至意识不清。他不甘这样被吞没,抿紧干涩的唇,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装的小方块。 是他一口都舍不得咬的……桑瑜亲手给他的花生酥。 可是不能忍了……如果再硬撑下去,说不定会昏在柜子里。 桑瑜头皮阵阵发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扇紧闭的柜门上,手在身边胡乱摸索,抓到一个粗壮的金属手电,赶紧死死攥住。 “咕噜——” “沙——沙——” 传出的声响愈发诡异,桑瑜手脚冰冷,听出除了类似饿肚子的音调外,还混了塑料纸的摩擦声。 里面肯定有东西。 谁的手机落在了里面?或者有小动物,甚至是……人? 总不能是鬼吧! 病房里那个女人讲故事的诡异音调又盘旋上来,伴随着柜子里的怪响,让桑瑜如坐针毡,差点大喊。 转念一想,病区里患者们都入眠了,保安在一楼,相隔甚远,她就算要喊,总得先确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桑瑜咽咽口水,飞快拉开抽屉找出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拆包装拿掉针头封套,另一只手握紧手电,两个武器在手,她稍微镇定了一点,咬牙起身,大步朝柜子走过去。 蓝钦气若游丝捧着花生酥想放到嘴边。 脚步声在他耳中惊雷一般炸响。 他呆住,忘了吃东西,听到桑瑜极快地接近,竟然是直奔他而来。 最紧张的时刻,始终绷紧的神经反而僵了。 他全凭身体自然的反应,狠狠咬了两下嘴唇试图清醒,来不及拢紧之前匆忙时扯开的领口,就被骤然打开的柜门吓得全身血液凝固。 桑瑜打开门的瞬间,只觉得头皮一炸,叫都叫不出来。 她身体挡着,灯光没能马上照进去,模糊看到了一团人形的东西缩在里面,她双腿簌簌发软,踉跄着半蹲下,反射性抬起又粗又长的针头,朝着对方要害部分就要狠扎下去。 那人形却忽的动了,颤巍巍探出一只裹着纯白衣袖的修长手臂,袖口仔细翻折了几层,腕上套着两串似曾相识的墨绿色珠子。 桑瑜惊呆。 她的大针头晃了晃,停住。 目光不由自主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越过凌乱敞开的领口,凸起的喉结,攀上他线条极度优越的下巴。 这幅堪称妖异的场景让她跌坐在地上,恰好给灯光让了路。 柜子里的年轻男人终于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苍白干净,唇上充血,眸中浮着慌乱的雾气,整个人犹如从某个香艳传说里懵然跌出的绝色精怪,仓惶落在了她的手里。 桑瑜吞了吞口水。 只是…… 怎么总觉得好像认识?! 她改坐为跪,惊奇地朝他爬近些许,仔细端详他的五官,越看越熟悉,某个离奇的念头冒出,她试探着伸出手,虚虚遮住他的眼睛,留下鼻梁和嘴唇。 这下她彻底傻了。 两人一个柜里一个柜外,眼都不眨地静静对视了至少十秒。 直到桑瑜难以置信地叫出两个字,“……先生?!” 6.妖怪·6 这是桑瑜第一次见到他不戴眼罩,整个人生动起来的样子。 即使蜷着,也能看出他身量颀长,人虽然有些清瘦,反倒添了许多洁净的少年感,比起躺在床上时的矜贵疏离,现在的他,让桑瑜觉得…… 云端的神仙终于愿意下凡了。 不对,应该说,画上那种迷惑人的精怪终于有了实体。 桑瑜一巴掌拍上额头,东拉西扯想什么呢! 她揉揉眼,确定自己没认错,变调的声音拽回来一点,“先生,您怎么会在……”她比划了一下,仍然匪夷所思,“柜子里?!” 问完她才想起来,虽然打针接触过两次,但先生始终蒙眼,根本没见过她,赶忙又自我介绍,“我是这家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上门给您打过针的。” 蓝钦定定望着她。 从她十五岁到今天,他第一次跟她相隔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她的鼻尖比远看时还要挺翘小巧,眼睛好大,又黑又润,脸颊泛着薄红,双手拄在地上专注望他的样子,像……懵懂好奇的漂亮小动物。 “先生?” 蓝钦十指一紧,强迫自己回神。 他搞清此刻的处境,不禁闭了闭眼,那么多思虑遮掩、东躲西藏,结果最后成真的,却是最狼狈难堪的样子。 太难看了。 他抓住柜门,借力站起来,怀里的一大包药不小心坠地,牛皮纸袋破了一个角,好几个药瓶接连滚出来。 桑瑜目瞪口呆,“你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一激动,敬称也忘了,直接喊了“你”。 蓝钦咬住牙关,想去捡,但实在太饿,眼前花白一闪,把没来得及吃的花生酥也给掉了。 他急忙忍着晕眩低下身,把花生酥拾起来往兜里揣,被桑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凑得更近,盯着这块熟到不行的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块?刚才……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拆它吧?” 她听到了塑料的声音。 蓝钦唇抿成线,睫毛扑簌。 桑瑜皱眉。 算起来她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她说的哪句也不过分啊,是他合情合理应该告诉她的。 再回忆打针的两次,他同样一言不发,只会点头摇头,难道—— 面对桑瑜疑惑的表情,蓝钦像被凌迟一样,他坚持起身,勉力站直,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叠得方方正正递给她。 桑瑜的预感更坐实几分,她接过展开,看到上面清隽而隐含锋芒的字体。 “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我是你的患者,名字叫蓝钦,得知你因为上门打针淋雨重病,过来探望。” “带了几种药,希望你能用得上。” 桑瑜恍然,胸口钝钝得不好受。 他哪里不爱说话啊,是根本就不能说话。 蓝钦知道这些解释不够,他挪去桌边,找到两张康复中心的空白稿纸,快速写下,“我原本在外面长椅上等,有护士建议我可以进来,刚才听到你回来的脚步声,我担心状态太差会吓到你,慌不择路就……” 其实无论怎么解释,都很没道理且丢人。 这种不是正常人会做得出的举动,桑瑜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蓝钦喉咙苦涩地动了动,继续落笔。 桑瑜从他写第一行开始就凑过来了,头和他的肩挨近,发丝几乎触碰到。 见他还要往下写,桑瑜过意不去,忙说:“我懂了,你不用写这么多字的。” 写字多累啊,她就特别不爱写字。 “你慌不择路,这屋子太小没地方可以藏,”桑瑜见过各种行为奇怪的病人,很顺利就接受了他的理由,她环视一下周围,自动脑补,“只有这个柜子是空的,刚好够大,所以你就躲了进去,大概是想等我中途出去,你调整好状态再出现吧?” 蓝钦的笔顿住,意外地侧头看她。 小姑娘害怕的劲儿过了,眸子发亮,一闪一闪求认同。 蓝钦本能想要点头时,她又略显弱气地轻声补充了一句,“虽然凭你这么好看的脸,我完全不懂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好看? 他,好看? 蓝钦怔愣。 桑瑜吐槽完,发觉蓝钦把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就剩下…… 她偷眼去瞄那块花生酥。 印着彩色小花瓣的塑料包装纸,是她在网上批量买的,很便宜。 大家平常随吃随丢,没有掉色过,但这块可能放得久了,花瓣明显淡了几个度,像是被人摸过攥过多次一样,一看就质量不好,跟蓝钦完全不配。 桑瑜暗下决心,以后要买贵一点点的! 她挣扎了一下,觉得花生酥和怪声都事关她,还是应该刨根问底。 “先生,你——” 话头刚起,再一次,“咕噜——” 桑瑜惊呆。 这次百分百的清楚响亮,绝对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她身旁这位漂亮神仙亲自发出的,肚子饿的声音! 所以说,他躲进柜子里,饿了,没别的可以吃,随手摸到了花生酥充饥? 逻辑合理! 那么罪魁祸首—— 桑瑜诧异扭头,蓝钦也忍无可忍地压住胃,纠结地跟她一起望向了敞开的保温饭盒。 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香气四溢,勾魂摄魄。 不需要再问,她全都悟了,“原来你是饿了呀?!” 三分钟后。 桑瑜先麻利地把满地药瓶捡起来摆好,找出一次性筷子,把饭菜拨出一半,想了想又添进四分之一。 蓝钦坐在她对面,忍不住轻轻吞咽。 桑瑜问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病,但前几天还卧床打营养针呢,现在确定能吃吗?” 他郑重点头。 被隐形镜片磨得发疼的眼睛跟着她筷子来回动。 桑瑜琢磨一下,进食困难要么是吞咽或消化器官有问题,要么是心理因素,一般只要患者有主动吃饭的意愿和能力,就可以允许,何况菜里的调料她有谱,并不辣也不油腻。 她把装满的盒盖推过去,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慢点吃,如果不合胃口也别勉强。” 蓝钦双手接过,抬头看看她,再看看菜。 桑瑜发现他眼尾潮湿,快掉眼泪了似的。 “一顿饭而已,没什么的,”她忙说,“先尝尝味道。” 蓝钦垂眼,一只手紧抓住椅子压抑情绪,另一只手勉强自然地拿起筷子,珍而重之挑起一根茄条,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酸甜咸度恰到好处,口感软糯,油不多不少,正卡在香而不腻的微妙临界。 蓝钦咬了一下就迅速把头埋得更低。 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再也没能享受地品尝一道家常菜,对食物的要求,仅是吃了不吐,维持着别饿死。 唯独桑瑜的味道。 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靠着她亲手做出的一点蛋糕渣也能支撑度日,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坐在她面前,分她碗里正正经经的饭菜吃。 桑瑜也饿到不行,把留给自己的那一小半飞快吃光,意犹未尽喝了几口水,一看蓝钦这边,慢条斯理神色虔诚,犹如在对待什么山珍海味。 她笑着问:“好吃吗?” 他重重点头。 被人肯定本来就开心,尤其对象是蓝钦,以他的生活,吃过的好东西肯定不计其数,居然还能爱吃她做的饭,相当于无形给她提升了段位呀。 桑瑜托着下巴看他,两眼弯弯,“先生,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药,还等我这么久。” “但我感冒的事跟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她指指药包,“那些药多半是进口的,每种都很贵,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真的用不上,等下吃完饭,你带回去。” 蓝钦恋恋不舍把最后一个小土豆咽下,摇了摇头。 他提笔写字,半个还没写完,桑瑜就说:“我猜猜——你的意思是,既然给我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蓝钦眨了下眼。 桑瑜接着说:“可是这算贵重礼物,我绝对不能收。” 蓝钦仍旧摇头,眼底有暗暗的期许。 桑瑜受到鼓励,细白手指点了点脸颊,一本正经地转换到他的语气,替他表达,“桑小姐,这不是礼物,是……”她措了措辞,“补偿?慰问?” 说完自己哈哈笑了,酒窝小小浅浅,“我理解的对吗?” 蓝钦注视着她,不由自主翘起唇角。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狼狈得无地自容,恨不能让最羞耻的自己直接消失掉,以为她肯定会生气嫌恶,赶他出去。可现在,她不嫌他,对他笑,给他饭吃,心思细腻又坦荡地揣测着他的想法。 明明是初次面对面沟通,竟然毫无障碍。 蓝钦心口和手指一起收紧,刷刷写下,“对了多半。” “还有少半呢?” “少半是,”他字迹流畅悦目,“你不收下,我心不安,何况我吃了你的宵夜。” 桑瑜饶有兴致地打算继续争辩,发现蓝钦还没写完。 横竖撇捺,行云流水,落下一行—— “最重要的是,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她? 桑瑜不解,想要追问,手机再次震动,显示着下一班同事的名字,而屏幕正上方,清晰挂着当前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五。 该换班了。 桑瑜惊呼一声,跟同事简单沟通完,连忙收拾饭盒,“先生,不能聊了,我马上要换班。” 蓝钦情绪回稳,又吃了饭,力气恢复些,帮她一起整理。 “你怎么回去?我看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应该不是自己开车吧?”桑瑜边动作边问,“陈叔来接你吗?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陈叔的确在等他的信息,随时准备来接他。 但—— 蓝钦眼里黯了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讲,短暂的相处就结束了。 他不愿意,也不够。 如果这样中断,下一次不受打扰的交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奶奶的最后通牒虽然掺杂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也无法忽视。 毕竟桑瑜的工作,老太太有生杀权,他不能冒险。 今晚,必须谈。 蓝钦匆匆写,“陈叔不在,我……” 他要写“我有事和你谈”,然而桑瑜已经“哦”了声,“没关系,我帮你打车。” 她还贴心地强调,“你是病人,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任何事也没有健康重要,我们等下次再聊。” 听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蓝钦不敢直说非谈不可,情急之下只好生疏地编谎,“我出来的时候忘记带钥匙了……” 桑瑜抢答,“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位阿姨的。” “阿姨请假回老家了。” “那去你父母家?”桑瑜真诚地帮着想办法,“或者什么亲戚朋友都可以,如果离得远你身体撑不住,那我可以送你过去,你是我的患者嘛。” 蓝钦隐约听到走廊里响起走动的声音,恐怕是接班的同事已经到了。 他咬牙,争分夺秒写下两行字,向来严整清峻的笔体在这一刻潦草起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 “桑小姐,麻烦你,帮帮我好吗?” 7.神仙·7 桑瑜背着包,提紧小饭盒,路过大楼门口的保安室,习惯性打了声招呼。 保安探出头,瞄瞄她身后不远的高挑身影,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没危险吧?” 说着下意识去摸警棍。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认识的。” 何止认识,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清冷出尘,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加上刚才他这一连串的表现…… 桑瑜心里稳稳的,把蓝钦列进了非常安全的那一栏。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桑瑜摸出钱包,蓝钦已经把钱付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时,她忽然觉得风大了些,温度也降低不少,抬头瞧瞧黑漆漆的天空,除了月光变淡,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刚才还好好的,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 她本想让蓝钦在楼下等,结果这冰凉的风一刮,再看看蓝钦身上单薄的衣服,往身上一贴,更显得他清清瘦瘦,形单影只。 “要不你跟我上去?”她小声说,“不过我那层的楼道灯坏了,很黑,你不怕黑吧?” 灯坏了? 蓝钦摇头,给她打字,“我不怕黑,陪你上楼,不进去,就站门口等你。” 到八楼后,桑瑜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 多云转晴。 屏幕右上角的图标是个缠着一点乌云的弯月,黄橙橙像个刚炸熟的鱿鱼圈,切掉一半挤了点沙拉酱的样子。 多云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那么容易变天,上次是突发意外,总不可能连续碰上。 “先生,你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 桑瑜轻轻松松随口聊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料到这鬼天气像在故意打她脸一样,正对着的客厅窗户外,一道通明厉闪恰巧直劈而下,白晃晃割裂夜空,几乎闪花她的眼。 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忽然感觉到脸侧一紧。 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窗外雷声咔嚓巨响,震耳欲聋。 8.妖怪·8 雷声,心跳声,以及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倾盆的雨水一起冲刷向她。 桑瑜的耳朵渐渐热起来,化身成小暖炉,把他的手心烘得有了温度。 蓝钦十指轻微打着颤,坚持捂到密集的响雷过去,才迅速放下收回身侧,紧紧攥住宽松的裤腿。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轻而易举涌遍全身,变成他脸颊上快要滴出血的红。 桑瑜也不太好过,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去临江高层打针,蓝钦给的是带刺绣的棉麻拖鞋。 到她这里,只有快捷酒店提供的,薄的跟纸差不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这里平常没有男生会来,你就凑合着随便穿穿吧,”桑瑜解释完,不禁好奇地指指他的脚,“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难受吗?” 蓝钦走两步,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轻快地给她打字,“好穿。” 桑瑜失笑,他看起来竟然心情特别好,还真是好养活。 “别搂着那包药了,先放下。雨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走不了,等等吧,”她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神色严谨了一些,“正好把你想跟我谈的事,理清楚给我看看。” 她歪歪头,“而且,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蓝钦疑惑。 她试探,“那我先问?” 他立刻点头。 桑瑜抓个靠垫抱住,手指轻轻抠了抠,斟酌一小会儿,缓声开口,“先生,请你告诉我,给你上门打针,康复中心的每个护士都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非我不可?” 沉默。 窗外雨势更大,玻璃被沉重地冲击不停。 狭小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低下头堪比玉雕,一个探究地耐心等待。 蓝钦喉咙里又开始刺痛,许久不曾承载大量食物的胃,也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一阵阵不堪重负的抽缩,试图把那两道珍贵的菜全部顶出来。 他今晚得意忘形,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为贪心受到惩罚了。 他无措地抓住桑瑜给他的水杯,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桑瑜轻声说:“先生,我不是在质问你,也没怀疑你,否则我不可能带你进我家门的,我只想有个合理的解释。” 接触下来,蓝钦的确温雅无害,可正因为这样,他的选择就变得更加不合情理。 蓝钦不愿意被桑瑜看出身体的不适,咬牙忍着,一字字输入,“你问的,就是我要跟你谈的。” 桑瑜惊讶,微微张开唇,不自觉露出一点粉红湿润的舌尖。 蓝钦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错开目光,“我保证不是坏事,但很长,让我写出来可以吗?” “写?打字吧。” 他毫不犹豫地坚持,“写。” 亲手写字,是他能做的,最郑重的方式。 桑瑜找来纸笔交给他,他俯下身,在茶几上刷刷落笔。 想吐的欲望愈发强烈,他额上沁出汗,一只手按住茶几边缘。 移动的笔杆催眠能力十足,桑瑜盯着看了两分钟,很快就犯了困,她起身走去窗边,看外面大雨下得又猛又稳,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停的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摸摸兜里的身份证,犹豫一下,无奈地打断他,“先生,你要是受得了,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行吗?” 蓝钦倏地抬头。 桑瑜推开窗,给他如实展示了一下雨况,“我觉得以这个发展,等能出去找酒店估计天都快亮了。” 他静静望着她,眼里乌乌暗暗。 桑瑜顿了顿,跟他对视,心里蓦地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 蓝钦堪称绝色的一张脸,好像不该……不该是这样的眼睛。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光彩夺目,云霞流转。 而现在,却蒙着一层什么似的,黯淡得透不出光。 她回神,揉揉困湿的眼角跟他说:“我当然会锁卧室门的,就你自己在客厅,我给你找条薄毯子,反正现在不冷,你将就一晚行吗?” 蓝钦飞快点头,捣蒜似的。 真好说话啊……桑瑜有点想摸他的头,语气放得更软,“既然你答应了,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已经一点了,你等明早再写,我明天是夜班,咱们可以慢慢谈。” 她准备了一次性的杯子和牙具,麻利地扯出毯子和小枕头给他放好拍拍,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冲了半杯豆奶,“我看你脸色不好,睡前喝口热的,也许能舒服点。” 蓝钦接过捧住,热度直抵心口。 “我实在太困了,天亮聊,先去睡啦,”桑瑜进房间前,在纸上划了串数字,“你如果哪里难受,打电话叫醒我。” 接下来房门关紧,咯啦上锁。 里面隐约传出洗漱的声响,很快彻底安静。 她睡了。 蓝钦终于放纵自己弯下背,手臂用力压住胸腹,费力地急喘两口气。 他发红的眼睛盯着豆奶,舔了舔干涩的唇。 肯定……肯定是桑瑜亲手做的吧?说不定喝一口,热热的流进去,真的会好受。 晚上好不容易吃到的饭,他实在不愿意吐出去。 蓝钦吃力地撑起身,颤巍巍端起杯子,努力喝下一大口。 但马上,他就知道完了。 味道不对,是外面卖的那种速溶,绝不是出自桑瑜的手。 刚才还勉强撑得住,现在被豆奶一激,无比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咽喉,蓝钦扶着沙发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冲去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制造杂音,扑到马桶旁吐得昏天黑地。 生理性眼泪控制不住沁出,隐形镜片小刀子似的磨着,疼得快要睁不开。 他吐过后,担心浪费桑瑜的水,摸索着爬起来关掉水流,弯腰伏在洗手台上,一阵阵天旋地转。 看吧…… 他就是这么糟。 像一个好不容易化成人样的丑陋妖怪,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又被彻底打回原形。 * 桑瑜一早醒来,迷糊看到窗外天光大亮,摸过手机,右上角的天气预报却画着细面条似的小雨。 她抱着被子翻滚两圈,茫茫然记起昨晚蓝钦好像提醒过她来着。 程序没更新! 对啊,天气预报的开发者还跟她对话,说会尽快修复的,她一场病过去,忘得彻彻底底。 她细白长腿在被窝里蹬了蹬,趴在枕头上点开软件管理,接连蹦出一大串通知消息,全是更新提醒和“您有新的回复”。 桑瑜猜测,估计推送发了不少,全被她手滑给忽略过去了。 她点了更新,返回桌面,右上角的图标果然成功变回咸蛋黄大太阳。 门外,蓝钦坐在沙发上,握着熬夜写满的三张信纸,同步收到了用户更新的提示。 手机又一震,他留在天气预报下的留言终于被桑瑜回复了。 同时屋里响起热闹的起床声,她轻巧蹦下来,趿拉拖鞋哒哒哒到处走,水龙头哗哗,还夹着清亮的哼唱。 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想象到画面。 蓝钦苦涩了整晚的嘴里神奇地觉出一点甜味来。 他盯着桑瑜给他回的,“抱歉啊最近好忙,刚刚才发现更新,如果再出问题会继续来找你的!” 后面跟个俏皮的笑脸,像她一样可爱。 蓝钦手指动了动,“不用道歉,随时等你。” 二十分钟后,桑瑜收拾妥当打开门,一瞧蓝钦,感慨神仙就是神仙,一夜过去光华依旧。 除了……脸色更苍白,眼睛红得明显。 “你没睡好吧?”下了一夜雨,清晨有点凉,桑瑜套上一件开衫准备外出,“我去楼下买点早餐,比较快,吃完说正事。” 蓝钦心有余悸,果断摇头。 “没关系啊,不贵的,”桑瑜以为蓝钦是怕她花钱,笑盈盈晃晃钱包,“请你吃早餐我付得起。” 蓝钦想起昨夜的体验就出冷汗,搭着扶手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刚写的字递给她。 “我可以吃你亲手做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桑瑜惊叹蓝钦果然识货,干脆地丢下钱包,甩掉开衫进厨房,“当然可以啦,你不嫌简单就行。” 她正要打开柜子舀米熬粥,忽的想起什么,又扒着门框探出头,长头发松软荡下来,轻抚着娇娇白白的脸颊。 “先生,”她望向蓝钦,明澈的眼里流光溢彩,“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你随时可以跟我说话,就不用特意拿给我看了。” 她天生音色绵甜,提要求时,阳光正从背后漫洒而下,金屑似的扬了满身,她的肩头额角发梢,每一处都在柔柔地细闪。 蓝钦看呆,短短指甲按进掌心里。 他怎么可能拒绝。 桑瑜瞄到蓝钦调出了微信的二维码,轻巧凑过去“滴滴”扫描成功,跳出来的个人信息界面单调到极致,头像空白,名字是一串省略号。 她啪啪打字,“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蓝钦眼尾温柔地垂下,身体上所有难受似乎都被安抚,“我知道。” 桑瑜不打了,换成语音,兴致勃勃跑回厨房对着话筒说:“先生先生——我是桑瑜——这样清楚吗?” 蓝钦点开短短五六秒的绿色图标,反复听了几遍,“清楚。” 桑瑜乐了,边淘米边回头朝他当面吐槽,“清楚你还重复听呀?” 蓝钦一窒,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小姑娘也就随口一问,很快忘到脑后,享受地沉浸在做饭时间里,等把粥熬上,拧好的小花卷放进蒸锅,她擦擦手走出来,坐到蓝钦对面。 “饭要等一下才能好,”她目光扫着茶几上的信纸,“你想说的事,全在里面?” 蓝钦尽量调整呼吸,平静点头。 桑瑜好奇地拾起。 他双手扣住,在她逐渐凝重的表情里,指骨攥得青白。 桑瑜刚把第一页看到中间,已是满脸不可置信,霍然抬头。 9.神仙·9 “你……” 她舔舔唇。 “你是烧伤?!” 听到“烧伤”两个字,蓝钦嘴角向上扬,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对她笑了一下。 是,少年时一场大火,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他失去了发声能力,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但有些伤害不可逆,一有食物想要下咽,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表情却更加震惊,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明显沾过大量清水,纸素白起皱,但在没有折好的某个边角上,露出了些许异色。 是她在康复中心特别常见的——呕吐的秽物。 桑瑜呆站在垃圾桶边,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她进房间后,蓝钦喝了豆奶,跑到卫生间吐出来,等到平复,坚持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最后留下的痕迹,唯有这张漱口之后用过的废纸。 而她睡觉习惯戴耳塞,完全没听到动静,要不是刚才眼尖,根本不会发现。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吐了…… 早上他却只字未提,一双眼里血丝遍布,一笔一划郑重写好了东西,端端正正等她起床。 垃圾桶的盖子“啪嗒”一声重新合紧。 桑瑜脑中空白,蓝钦写字时瘦削的手腕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她低头揉揉眼角,胸口堵得发疼。 * 桑瑜再次听到蓝钦的消息,是在十天以后。 这一周多她没闲着,把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都主动联系了一遍,希望通过他们的肯定能有长期合作的机会介绍,康复中心里有需求的患者她也一一探访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 要么委婉地表示她太年轻,做养生零食或短期配餐可以信任,但长期调养病人,就显得资历太浅了。 要么直白地拒绝,还语重心长,“小鱼啊,你看这价格没法开,太低对不住你,高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餐谱搭配更符合我们生活习惯的。” 桑瑜焦头烂额,除了工作和兼职外,满心想的都是这件事,把能问的人,能想的办法全试过一遍无果后,正把下巴尖儿垫在桌子上叹气,就听到主任敲了下门。 “偷懒呢?” 桑瑜小弹簧似的“啪”地挺起背,举手保证,“没有,刚忙完,准备下班了。” 主任瞄了眼墙上的钟,确实到时间了,手指头点点她,也就没多说责难的话,“你先别下班了,临江高层那位患者,需要上门注射营养液,你收拾东西过去一趟,算加班费。” 桑瑜愣住,“您说……谁?” 主任“啧啧”两声,“才几天啊就忘了,临江高层,指名非要你去的那家,想起来没有?” 桑瑜慢吞吞点头,“……没忘。” 不是忘,是没想到。 从不欢而散的早上开始,转眼十天过去了,蓝钦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不出现,不发信息,不需要打针。 桑瑜以为他想通放弃,或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怎么突然…… 主任又叮嘱她几句,转身领人去查房了。桑瑜在护士站里静了片刻,按出诊单上的要求准备好药液和静脉注射器具,临走前,她回到休息室拿包,从墙边那个新搬来的柜子前路过。 柜子下层的隔板早就安上了,再也没办法藏人。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深夜,蓝钦精怪似的跌出来,仓惶望向她的目光,以及家门之外,厉闪劈下时,他微颤的双手里,由凉变烫的温度。 桑瑜在包里找出手机,背靠着柜门点开了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你还好吗?” 不行,太笼统了,删掉。 “你最近吃的怎么样?” 什么啊,上来就问吃喝,太家常了,删掉。 桑瑜咬着唇发愁,思来想去,最后直白地给他发了一句,“你怎么又需要打营养针了?” 发送成功。 她以为回复要等等才来,甚至根本就不会有回复。 结果眨眼的功夫,一行字刷的跳出来—— “我把花卷吃光了。” 喂——这语气,也太委屈了吧?! 10.妖怪·10 桑瑜一下子睁大眼,消化掉其中的意思,十指翻飞,“你该不会就靠那几个花卷过了十天?!” 这次间隔长了一点,半分钟后回复才出现,三个字极其简单干净,不带任何情绪,可偏就让桑瑜觉得他难受得快要团起来了。 “是六天。” 所以说……一盘小花卷,加起来顶多也就六七个,他一天一个,另外还饿了四天?! 骗人的吧! 桑瑜缓了缓,勉强接受事实,马上要追问,他却先一步发来——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言语不能表达,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怜悯……谈不上,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加上情绪消沉,彻底断食四天,简直没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还真打算给他打针啊?”陈叔憋不住小声嘀咕,“先生那么好一个人,你就当同情救命了……” 桑瑜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家里厨房用具齐全吗?” 陈叔怔愣,“还可以。” “其实也不用太全,”她想了想说,“有锅有筛子,再有点面粉或者米粉就行。” 陈叔这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半天没说出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哎,有!都有的!” 桑瑜刚想把胡萝卜往外掏,敏感地察觉到有些动静。 她抬头,那道熟悉的高挑人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比起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一圈。 大热天里,他怕冷似的穿一件浅灰色针织衫,黑色宽松运动裤,露出的皮肤纸似的白,他手握栏杆,静静望她。 不超过三秒的对视,他错开眼,唇角敛了敛,手指收紧很多。 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重新面对她,平静地浅笑一下。 桑瑜胸口顿时像被塞进一大团棉花,因为他嘴唇那道弯起的弧线,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酸涩。 她继续把胡萝卜往外掏,举起来朝他晃了晃,“先生,要吃吗?” 蓝钦辨认了一小会儿,确定没看错,真的是胡萝卜。 他又不是兔子…… 生啃胡萝卜,肯定会吐。 桑瑜按下心里的波动,很豪气地挥着两根胡萝卜“啪啪”相碰,扬起声调,“你别急,慢慢下来,坐着等会儿,我给你做个胡萝卜米糊。” 蓝钦的肠胃比意识反应还快,听到桑瑜说做东西吃,马上开始期盼地急促抽缩,他按住,眉心轻微锁起。 桑瑜以为他不情愿,歪头,“拜托,别那副表情啊——以你现在的情况,算是断食后的复食,应该随便捣点水果泥或者清水煮白菜,我给你做米糊已经是优待了好吗?” 蓝钦没有带手机,口干舌燥,解释不出,脚步虚浮地连着迈下四五级台阶。 她眼尾瞄到他的反应,轻声笑了,“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上次还吃了两道家常菜呢,油盐调料一样不少,好吃,还想要,对吧?” 他面对着小姑娘俏皮狡黠的模样,被蛊惑一般,顺着她点头。 确实也有点……这个想法。 哪知她笑容霍然一收,一本正经扬起下巴,“那是当时我不知道你的病情,现在啊,想都别想,米糊和打针,你自己选一个。” 陈叔在一旁看得傻眼,先生何曾有过这么生动的时候,桑小姐也是,跟先生沟通几乎不需要纸笔写字? 桑瑜怕多看蓝钦,会泄露出她心口那些为他而生的酸,转过头问陈叔,“厨房在哪?” 陈叔“哦哦”两声,一拍脑门,“我带你过去。” 桑瑜不去管楼梯上的男人,系上围裙,扫视一圈偌大厨房,满意地点点头,“您歇着吧,我很快就好。” 陈叔试着帮少爷争取,“非得吃米糊不可?换一种行吗?” 桑瑜耐心解释,“他现在适合吃好消化的。” “桑小姐,不瞒你说,自从你做的糕点断货,我跟做饭的何嫂一直在给他打米糊,”陈叔长叹,“别的他咽不下,只有米糊还凑合,但也十有八九吐出来,肯定阴影很深了。” 桑瑜洗胡萝卜的动作停住,挣扎片刻,选择继续,“……我知道了。” 原来蓝钦这么厌恶米糊。 那么以他的说法,换成她亲手做的,他就真能吃得下去么? 米糊本来是她针对病情做出的最佳选择,现在却仿佛成了一场巧合的实验。 二十分钟后,端坐在餐桌前的蓝钦闻到了丝丝香甜。 他压着胃,尽可能不露出狼狈的样子,眼睛却很诚实,疼也要盯紧厨房门,片刻不放松。 直到一只蓝拖鞋迈出来。 他忙垂眸。 但听觉变得格外敏感,数着她有节奏的脚步声,哒哒哒,十六步,走到身旁。 白色瓷碗随之出现在面前。 碗里的米糊热气氤氲,细腻橙黄,勺子舀起来会缓慢滴落,荡出一个小涟漪,迅速回归平滑。 桑瑜拉开椅子坐下,把勺子递给他,“尝一下。” 陈叔紧张得直擦汗。 蓝钦听话地舀起一勺,轻吹几秒,果断咽下。 桑瑜的视线从他的唇,移到滚动的喉结,初次注意到他修长脖颈上的淡淡伤疤,是曾经开刀手术的证明。 她想问问口感,蓝钦已经舀起第二勺。 接下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五分钟不到,碗见了底。 他不知是吃得太急还是肠胃舒缓,苍白脸颊浮起一层微红,抬眼看向她,把干干净净的空碗对她轻推了一下,像个乖乖吃光饭,骄傲邀功的小孩子。 桑瑜问:“想吐吗?” 蓝钦摇头。 “有没有不舒服?” 他还是摇头,神色里搀进几缕掩饰不住的开心。 桑瑜一眨不眨注视他,咬咬牙关,拧眉轻声说:“先生,我跟你道歉。” 她长睫落下,用力按住碗沿,艰难地承认,“我把这碗米糊……当成了实验。” 每个流程亲手操作,做出他厌恶的吃食,来判断他的话到底有多真。 他吃下了还好。 可是如果……吐了呢? 让一个对食物充满期待的病人去吐,她心太坏了。 桑瑜正满心负罪感,一只清瘦素白的手伸过来,指尖压着一张纸。 她接过来,见上面写着:“我知道。陈叔跟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桑瑜吃惊抬起头。 蓝钦神色温缓,把纸转回来,落下的字迹端整利落,“这样的实验,你可以做下去,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他无论身体状况如何,握笔的姿势始终清雅,在纸面随意游走也透着优良教养和骨子里天生的矜贵。 趁她不说话时,他另添一行,仅有简洁的五个字。 “只要你信我。” 桑瑜被戳中心事,细细的腕子一抖。 他的手在笔上,她的手在纸上,相隔本就很近,因为她这无意识的颤,拉近了距离,软软挨到一起。 微凉的触感,像沾染了一捧清冽冰水。 桑瑜本打算立刻收回来的,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好摸,小贪心一时间迅猛滋长,她舍不得松开了,磨磨蹭蹭凑上去……又贴了一下。 哇—— 她享受地眯了眯眼。 真的特别好摸。 11.神仙·11 桑瑜摸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蠢,她呼吸发紧,一寸寸把手挪走,收到膝盖上使劲儿攥住,另一只手看似自然地松开马尾,把长头发扒拉下来,遮住逐渐升温的耳朵。 做坏事儿了…… 她偷眼瞄瞄蓝钦,发现他的手也放到了桌下,脖颈上的筋络都绷了起来。 陈叔可没瞧见这些细节,看俩人既没动作也不说话,急得伸头张望,不放心地问:“先生,桑小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桑瑜敏捷地直起背,一脸纯洁无辜地对陈叔眨眨眼,“我们这是意识交流。” 陈叔不明觉厉。 桑瑜悄悄拧了一把腿上的软肉,把脱缰的小心思收敛起来,注意力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实验? 蓝钦双手扣得发红,重新拾起笔写,“你随意选方法,我全部接受。” 他这样低姿态,予取予求,桑瑜那种酸涩又涌上来,真心过意不去。 她不忍再拿他做什么实验,实实在在劝说,“先生,这个米糊特别简单,我把详细步骤全写出来行吗?保证精确到每种东西的用量和时间,做出来口味肯定没变化,过后你让家里做饭的阿姨试试?” 蓝钦定定看她几秒,转向陈叔。 陈叔过来弯下腰,“先生?” 蓝钦写,“接何嫂过来,半小时内。” 陈叔答应一声,不放心别人,拿起车钥匙火速出发。 桑瑜傻了,这走向不对啊。 她葱白手指挠挠细碎的鬓角,眼看着陈叔风一样消失,茫然问:“你不是刚吃过吗?这么急接何嫂做什么?我写下步骤,等晚上她再给你加餐就行。” 蓝钦摇头,一笔一划给她坚决的三个字—— “做实验。” 桑瑜吸了口气,蓝钦这人,别看瞧着温温雅雅没脾气,一动起真格好像就特别会钻牛角尖儿。 她后悔了行吗,她不想继续拿他当实验品! 现在跑……来得及吧? 她小心翼翼退两步,立马接收到蓝钦的眼神。 浓稠寂静,深不见底,偏又无依无靠,像飘摇的雾。 她每离远一点,他就更无助几分。 等她靠上门板,一只脚颤巍巍伸出拖鞋时,他眼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垂下头,抓住宽荡的裤腿,似是一道形销骨立的晦暗影子。 他长得实在好,这副模样太招人疼。 桑瑜那颗小心脏,一下子酸软到没边儿,败了,无可奈何举起手,“行行行,全听你的,实验。” 没办法了,既然他不放弃,她不相信,都这么固执己见,那……实验就实验。 “但是先说好啊,”桑瑜虽然不信这事儿,但想到万一的后果,有点怂怂的,强撑气场提条件,“你要是吐了可别怨我,不准让我负责,不准去康复中心投诉我!” 蓝钦满身的霜雪因为她一句话融化殆尽。 他重重点头,在夕阳里站得笔挺,怕她不信,还举起三根手指放到额边,给她保证。 半小时不到,陈叔带着何嫂重磅登场。 说重磅一点不夸张,俩人手里提满了袋子,蔬菜水果,禽肉海鲜,看得桑瑜眼花缭乱,怀疑这两位是把菜市场直接打包回了家。 何嫂第二次见桑瑜,热乎得跟亲闺女似的,拉着她手不愿放,“桑小姐,我的眼光你放心,食材全是最好的,你尽管挑。” 桑瑜没好意思说,以蓝钦的身体,哪用得着这些啊,有根胡萝卜就够了。 她把厨房玻璃门拉紧,放下遮挡的百叶,形成私密空间。 “何嫂,这里面没监控吧?” “当然没,”何嫂澄清,“在你过来之前,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 桑瑜惴惴地“哦”了声,扒开一点门缝,探出脑袋观察蓝钦,确定他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看不到厨房内景,才哗啦关上门,开始把这道无比简单的胡萝卜米糊手把手交给何嫂。 何嫂做饭经验丰富,人又细心稳妥,一步步按她指示,相当于复刻。 做好后,桑瑜检查外观,尝尝味道,没问题,跟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发现蓝钦从餐桌换去了沙发。 看出她的疑惑,蓝钦主动解释,“沙发离卫生间比较近。” 想吐的时候,跑过去能方便些。 桑瑜心里发虚,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把碗放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扯谎,“你想太多了,这碗是我做的,先给你吃饱一点,何嫂那份还没做好呢。” 第一步,破除他的心防,让蓝钦以为米糊出自她的手,尽可能去掉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 蓝钦闻言撩起眼帘,静静笑看她一眼,抬起勺子。 他这一笑简直华光四起,既无奈又纵容,桑瑜胸口犹如被大把羽毛轻刮而过,酥痒酸麻来得毫无预兆,却势头凶猛。 蓝钦在纵容谁?她么? 可她这么坏,哄骗他,等着看他难受。 桑瑜不禁鼻尖一酸,伸手阻拦,“先生,你还是别——” 话没说完,蓝钦已经把勺子放到唇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吞下。 偌大客厅鸦雀无声。 时钟指针滴滴跳过。 蓝钦垂着头,搭在膝上的左手逐渐绷出嶙峋骨节,他用力捂住嘴,合眼强忍,喉咙食管里翻搅出的火辣涩痛偏偏一阵强过一阵。 他苦笑,看来吃过她亲手做的,这身体就被惯坏了,一点外来物也没法接受。 桑瑜没想到蓝钦的反应会这么大,她表情也变了,手足无措地半蹲在他腿边,“先生?” 蓝钦想写字说没事,但做不到,他撑到极限,按着沙发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冲进洗手间,反手锁门。 龙头里的哗哗水流,间或夹杂的痛苦呕吐,刺得桑瑜僵在原地,慢慢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蓝钦走出来,给她写一行字,“是何嫂做的吧?抱歉,我吓到你了,继续。” 桑瑜脸上发烧,强烈反对,“还继续什么!” 蓝钦望着她,“那你相信了吗?” 桑瑜卡住,一时回答不出。 他莞尔,眼尾微弯的弧度格外温存,“没事,我们继续。” 对峙失败,再回到厨房,桑瑜彻底笑不出来了。 蓝钦刚才每一个真实的反应都历历在目,她看得出来,绝没有掺假。 何嫂拍拍她的手臂,“我跟你说过了,没用的,先生一口就能尝出不对劲儿。” 桑瑜咬咬唇,“他总这么吐吗?” “可不是嘛,”何嫂连声叹气,“先生今年才二十四,多年轻,长得好又有本事,你知不知道,他随便画一张设计图就能值好多钱的。可惜落下一身的毛病,像个正常人那么过日子都做不到。” “他们家真是作孽哦……” 桑瑜隐隐觉得何嫂的话涉及到了蓝钦家事,她不方便多问,只管闷头做东西,手起刀落,一片菜叶不小心切成了丑兮兮的三角形。 天色转暗时,两份完全相同的蔬菜蛋羹出锅。 蛋羹色泽鲜嫩,喷香诱人。 桑瑜把两碗一起端到茶几上,给蓝钦说明,“一份是我的,一份是何嫂的。” 第二步,真假蛋羹同步出现,看蓝钦是否真的能够分辨。 她先拿个空碟,每碗舀出两勺给陈叔。 陈叔使命感十足地品了又品,直到吃光也没分出有什么差别,竖大拇指,“好吃,都好吃。” 桑瑜给自己也盛了两勺,反复细细尝过,凝视蓝钦的眼睛,“先生,不骗你,真的一模一样。”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两碗到底哪个才是她做的。 蓝钦扬唇,伸出手。 桑瑜把勺子给他,皮肤相碰时,感觉到他更冰了许多的指尖。 她嗫嚅,“先生……” 先生别吃?先生别试了? 可到此为止,她真的信了么? 蓝钦明白她的犹疑,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当着三双瞪大的眼睛,先吃下左手边这碗。 陈叔和何嫂四只手握成拳头,桑瑜紧张地身体前倾,眼都不敢眨。 蛋羹的香味蔓延口腔,滑入咽喉。 蓝钦胸口起伏几下,放下勺子,来不及多看桑瑜一眼,再次冲进卫生间,把胃里好不容易拥有的那碗米糊彻底吐干净。 桑瑜跟着跑过去,眼巴巴等到门开,马上搀他的手臂。 蓝钦靠着门框,脸上素白,喘息沉重,有些涣散的目光定在她软白干净的一双手上。 他最讨厌有人同情他,可怜他,搀扶他…… 可现在,想扶他的人是桑瑜。 他拒绝不了。 “你怎么样?”桑瑜见他怔愣,急得跺脚,“胃疼吗?喉咙疼吗?你哪里难受赶紧写给我看看!” 她没闲心顾虑太多,干脆上手,半扶半拥,强行把蓝钦带回沙发边,压着他坐下,热水杯塞进他手里,“快点喝口水!” 蓝钦很清楚,她的关心紧张,只是把他当病人,跟康复中心里任何一个患者都没有区别。 但他仍旧开心,为了哪怕一点点的亲近。 他把左手边的碗推得老远,右手边的碗搂近,朝桑瑜弯弯眼,开始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桑瑜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蓝钦捧起的碗中,深埋着一块特殊的三角形青菜叶,的确是她亲手切的,她有印象。 蓝钦选对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蓝钦三两下就把蛋羹吃光,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可是没吃饱,胃又吐空了,蛋羹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恋恋不舍舔舔唇,暗暗庆幸,还好幸运地先尝了左边那碗,吐完还能吃下这么好的东西,否则顺序换过来,都要吐掉了。 桑瑜闷声问:“怎么样?” 蓝钦笔一挥,“好吃!” 桑瑜要哭了,她问的是他身体怎么样,他刚那么难受地折腾过,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夸她! 她丧气地双手捧脸,失神喃喃:“先生,你懂不懂,太好说话会被欺负的,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欺负你……” 蓝钦还端着空碗舍不得放,用摇头尽力反驳她的话。 桑瑜叹气,他作为出钱方却这么乖,更衬得她矫情又心狠。 她的自责达到顶峰,鼻酸得厉害,生理性眼泪无意识沁出两滴。 蓝钦看到她大眼里罩了层薄亮的水光,莹白眼廓漫上微红,他心一抽,匆匆扯了张纸巾,想沾沾她睫毛的湿。 桑瑜发现了,皱眉盯着他,不太确定地问:“……你要给我擦眼泪吗?” 蓝钦被看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伸向她眼角的手僵在半空。 她还真的猜中了。 桑瑜越发不是滋味儿,就算是蓝钦情愿吧,可他的确被她坑得很可怜,不但不生气,还惦记着要给她擦擦鳄鱼泪。 傻兮兮的一根筋。 她心口莫名爬上细细的痒,像有微凉的手指在轻柔拨弄。 擦眼泪而已么?她同意了。 桑瑜吸吸鼻子,血液有些升温,倾身朝他凑近了一点,大大方方,把一张细白软嫩的脸扬给他,轻声说:“给你,擦吧。” 12.妖怪·12 陈叔和何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客厅里就剩下沙发上并排坐着的两个人。 有一滴泪在她睫毛尖上悬而未落,纸巾贴过去,刚好擦干。 蓝钦摩挲着纸上晕开的一圈濡湿,放下手臂,低头把纸巾叠得方方正正,悄悄握进手心里。 擦一下就够啦? 蓝钦觉得满足到膨胀。 桑瑜觉得吧,其实可以再擦两下的,她不怎么介意…… 室内静谧,没人说话,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桑瑜呼吸不稳,掩饰地转头望向落地窗外,太阳彻底落山,夜幕和江面俱是一片丝绒般的浓灰,星光时隐时现。 已经这么晚了? 她摸出手机瞄了瞄,眼睛睁圆,不是吧,七点半?! 四点钟下班过来,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半小时,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完全没觉得漫长。 桑瑜犹豫着该和蓝钦说点什么,聒噪的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护士长打来的。 她迅速接听,听筒里混乱嘈杂,护士长紧急交代,“有患者突然休克,忙不过来,最快速度回来加班!挂了!” 临时加班是常事,桑瑜训练有素站起,麻利地收拾东西,“先生,康复中心有急事,我必须先走了。” 蓝钦顺手把叠好的纸巾揣进兜里,送她到玄关,侧头找到躲在远处的陈叔,飞快编辑几行字,对他晃了下手机,眼神示意。 陈叔一本正经快步出来,百分百执行先生的意思,“桑小姐,我送你。” 桑瑜摆手,“不用不用,我有电动车。” “开车比较快,”陈叔严格背诵先生发给他的内容,诚恳表示,“你的电动车就放心停在楼下,什么时候需要来取,我再去接你。” 桑瑜换上鞋,提起医药箱,笑着说:“真不用。” 蓝钦眉心紧了紧,打字给她看,“让陈叔送你,快一分钟也好,工作的事不能耽误。” 他强调,“你看起来很急。” 陈叔配合完美,比桑瑜出门还积极,热情地按亮电梯,“走吧走吧,不麻烦。” 说话间桑瑜的手机又一次大响,还是护士长打的,不接也能猜到是催促,她不再迟疑,点头答应。 电梯门慢慢闭合,走廊里,蓝钦高瘦的身影被挤压成一条暗色的线。 桑瑜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入神,听到陈叔在身旁试探问:“桑小姐,先生真的非你不可,现在你应该信了吧?以后能来照顾他吗?” 她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答。 桑瑜当晚在康复中心忙到将近十二点,结束时公交地铁早已停运,她本想打个车回家,结果出来就震惊了。 眼熟的深灰色轿车停在外面,陈叔笑眯眯跟她招手,“桑小姐,先生说你差不多该忙完了,没有电动车不方便,叫我来接你。” “啊对了,何嫂也在,”他主动降下副驾驶车窗,贴心补充,“先生怕我单独过来,你会不自在。” 桑瑜忙跑过去,“你们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何嫂抱着保温桶,从车窗递给她一个冒热气的小纸杯,慈爱说,“快上车,我晚上煲了点汤,先生喝不下,让我给你带来的。” 两个人都年过半百,看着她的眼睛清净明亮,殷殷热切,桑瑜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慢吞吞上了车。 陈叔驾驶技术极好,一路平稳,何嫂的汤又香浓可口,桑瑜暖烘烘窝在舒适的后座上,怀疑这个世界一定是错乱了。 她只是个穷嗖嗖的小护士,想做个长期营养师都没人敢要,特别平凡普通,经不起这种大小姐似的优待,真的! 所以她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早点去临江高层把小绵羊骑走,顺便把蓝钦上次落下的进口药还给他。 桑瑜收拾妥当预备出门时,又挣扎了。 才六点,先生身体不好,估计还没起床吧? 对,等到七点再去。 她百无聊赖瘫在沙发上,挠着脸颊琢磨这一个小时该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空手上门不大好,应该做点东西给先生添份早餐,就当昨晚接送她的还礼了。 熬粥吧,熬得软糯一点,让他更好消化。 桑瑜挽起袖口朝厨房走,门边还没摸到,就听到室友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暧昧黏腻的亲密声响,她僵住,这声响越发肆无忌惮,冲撞得吱吱呀呀,恨不能把门板掀飞。 又!来!了! 一大早的,精力这么旺盛么! 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小南瓜,冲出家门,直奔公交车站。 始发站离桑瑜租的房子不远,第一班车六点开始运行,桑瑜上车时,刚刚六点十分,她坐了三站,正好到一家门脸不小的粥城门前下车。 这个时间还早,粥城里人不多,零星坐了三两桌,服务员见到她,纷纷热络地打招呼,“小鱼来啦,有新创意?” 桑瑜甜笑,“不是,想借你们厨房用用。” “那没问题啊,”大厅领班指指后面,“厨师长在呢,你直接跟他说。” 厨师长身材高大,很年轻,站在后厨的人堆里分外显眼,一看见桑瑜就招手,“这么早?” 桑瑜轻车熟路放下东西,扎高头发洗净手,“我想熬碗粥,家里不太方便,只能借你们的地方了。” 这粥城老板的母亲之前是康复中心里的患者,老板陪床时看中桑瑜的手艺,找她合作了几款养生粥,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款款大卖。 老板把桑瑜奉为上宾,她来得多了,性格又开朗讨喜,自然跟整个粥城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只熬一碗?”厨师长帮她准备小锅,“给病人?” 桑瑜点点头,“……算是吧。” “需要做什么,我帮你。” “六七点钟你不是最忙吗?”她没同意,“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桑瑜端起锅,走去最角落的炉灶,仔细淘洗小米,等米粒开始均匀翻滚,她把火关小,耐心慢熬,空出手把小南瓜切块,放进蒸锅,准备待会儿搅进粥里。 厨师长拎着个大罐子晃过来,“你不嫌麻烦啊,南瓜有现成的。” 一罐腌渍好的南瓜块,是她夏初上架的那款养生粥里需要用到的,她配的料。 桑瑜弯着眼,“我还是新做吧。” 蓝钦的话……哪怕是她配的料,但毕竟不是她亲手做的,估计不行。 厨师长有点意外,靠着料理台问她,“给谁做啊,这么精心。” 桑瑜含糊说了句“就是病人嘛”,厨师长还想多问,有个面点师火急火燎跑过来喊她,“小鱼,那边是你的包吧?里面手机震动半天了。” “是我的!”桑瑜张望一眼,擦擦手,对厨师长双手合十,“拜托帮忙看一下锅,等南瓜蒸好放进粥里就行,我马上回来。” 她攥紧手机,离开后厨,在粥城二楼的楼梯口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做好心理准备接听,但听筒里一瞬冲出的尖利女声,还是让她难受地抿紧嘴唇。 “你们母女俩要不要脸?要霸着老两口的房子到什么时候!” “我再说一遍,这房子不是你们家的!你妈有什么资格死皮赖脸住着不走?!” “桑瑜我告诉你,老两口既然都没了,这房子就是我们姐妹共有的,除了你妈,”中年女声咬牙切齿,“除了你妈懂吗?你爸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丑事,你跟你妈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趁早把她弄走,赶紧把房子还回来!” 桑瑜手腕轻轻打颤,深吸口气,讽刺地叫了声“小姨”,然后一字一字说:“我再说一遍,别提我爸!还有,不管你们认不认,房子是当年外公外婆给我妈的嫁妆,就是我们的家,谁也没资格赶她走!” “另外,用不着你催,我肯定会接我妈过来,”她语气强硬,“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们糟心!” 女人还要叫嚣,桑瑜用力挂断电话,倚着墙喘气,看到通知栏有两条新的微信,是房产中介发来的。 “桑小姐,那套两居室你到底有没有意向?这个月房价看涨,房主的意思是想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你如果三天内能付定金,一周交够首付,我可以帮你沟通,维持原价。” 她哪来那么多钱…… 桑瑜没有回复,闭着眼低下头,关掉屏幕,疲惫地弯腰缓了缓,再起身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她揉揉脸,努力把嘴角往上提,戳戳自己的酒窝,跑回后厨,正看到厨师长拎着南瓜罐子过来,忙问他,“我回来晚了,粥没问题吧?” 厨师长拍拍她肩,镇定说:“放心吧,小米南瓜粥,成品完美。” 桑瑜偷偷蹭掉眼角的水迹,笑眯眯跟他道谢,看时间快来不及了,匆匆把黏糯适宜的粥倒入保温桶,扎紧袋子跟大家告别离开。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有几块蒸得太久,已经化成烂泥、完全没法使用的南瓜,被丢在离她脚边不远的垃圾桶里。 桑瑜赶到临江高层楼下,差点没认出自家小绵羊。 外面套着个……防雨的罩子? 桑瑜一边打量,一边按响可视对讲的按钮,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接听。 她自然而然问:“陈叔,电动车的罩子是你帮忙套上的吗?谢谢啊,我给你拿到楼上去。” 没有应答,单元门却开了,对讲自动挂断之前,她清晰听到里面传出噼里啪啦惊慌跑远的脚步声。 肯定不是陈叔。 该不会……只有先生在家吧? 13.神仙·13 桑瑜把保温桶挂在手腕上,摘下罩子叠好,一路上到十六楼,看到门虚掩着,她敲两下,没人应,于是拉开一条缝,探进半个身子观望,“陈叔?何嫂?” 客厅里洒满朝阳,空荡安静,她清清嗓子,又小心喊了一声,“先生?” 话音刚落,蓝钦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他穿一身藏蓝色睡衣,抓着扶手尽可能快速地下来,黑发略微凌乱,唇角抿着,形状标致的一双眼泛着层不太正常的湿红。 “你一个人在家吗?”桑瑜皱眉问,“眼睛怎么了?” 蓝钦本能地垂下眼帘,给她打字,“陈叔去送何嫂了,家里只有我,眼睛没事。” 是他刚才太慌,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有点疼。 他眨了眨,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晃晃手里的罩子,“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输入一行,“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一样不少全在里面,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并不勉强,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告诉她,“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糊。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桑瑜坐在宋芷玉的电脑前,果然看到“蓝钦”两个字,不是同音,不是她听错,这名字并不常见,大概也不是重名。 里面堆放着三十几条视频,文件名毫无章法。 她犹豫着不敢点进去时,就听到宋芷玉扬声提醒,“记录时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上角,小鱼,你要快一点,我这位患者目前情况不好,我急着要改治疗方案。” 桑瑜手一抖,正好鼠标双击,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 电脑没有音箱,连着一条耳机线,桑瑜抿紧唇,屏住呼吸戴上耳机,随即画面一亮,出现熟悉的客厅,右上角时间,显示两年前的冬天。 屏幕静止不下二十秒,桑瑜以为是电脑出问题了,正想检查,猛地听到耳机里传出了细微的,遥远的呕吐声。 何嫂在镜头前匆匆经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近及远,“都怪我,是我模仿得不好!” 宋芷玉的声音严肃响起,“跟你没关系,说了是实验,失败正常。” “实验”两个字刺中桑瑜,她意识到什么,攥住双手。 镜头忽然被扭了个方向,转向卫生间,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额发略长遮住眼睛,皮肤纸似的白,唇上沾着呕出的淡淡血迹。 桑瑜瞪大眼睛。 那影子慢慢走回沙发边,吃力地坐下,一笔一划写出潦草的字,“继续实验吗?” 何嫂在宋芷玉的示意下,又端上来一盘新的糕点。 桑瑜认得,是她两年前很爱做的一种蜂蜜枣糕,何嫂做得一般无二。 蓝钦低头吃下,结果可想而知,她已经不忍心再看。 画面里的宋芷玉厉声,“我真的不明白,糕点而已,又不是多复杂的菜,至于怎么都模仿不像吗?!就非吃某个人做的不可?!” 蓝钦一笔一划,笔尖划破纸张,重重刻下四个字,“非她不可。” 桑瑜耳中嗡嗡直响,宋芷玉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冰凉手指抓着鼠标,心跳轰响着把视频关掉。 外面诊室里,宋芷玉问:“小鱼,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桑瑜晃神,吞咽两下,哑声回答:“很快,十分钟。” 她双手蒙着眼平静一会儿,依次点开视频,只看右上角的日期,修改文件名,按顺序排列,有时来不及关掉,蓝钦那些久远的、饱受折磨的样子就会跳到眼前。 从套间出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宋芷玉明知故问,“小鱼,你怎么了?” 桑瑜轻声问:“宋老师,您说这位患者……状况不好?” 宋芷玉点头,“很不好,无法进食,再找不到有效办法,身体真要毁了。” 桑瑜垂着头回到护士站,难得清静的上午,各病房都很安稳。 她进了休息室,趴在桌子上,侧头静静望着墙边的柜子,蓝钦的一个抬眸一点笑意,魔障似的挥之不去,又分散成无数柔软藤条,缠裹住她的心脏。 他有什么错,为了满足她们的疑问和猜测,一次次去做实验品,他只不过……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吃饭而已。 她信了,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看他痛苦……她心会跟着疼。 桑瑜摸出手机,点开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 临江高层。 密闭的工作间里,蓝钦坐在桌边,厚重的带锁笔记本在面前摊开,他戳戳手机屏上的绿色语音条,清甜明亮的女声又一次响起,“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是桑瑜给他发过的唯一一条语音。 蓝钦忍不住再戳,不厌其烦反复听时,手中还握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纸巾。 纸巾边缘,有一团早已干涸的圆形水迹。 他苍白指腹在水迹上来回摩挲,一褐一灰的眸子里深深浓浓,浸满不见底的眷恋爱意。 桑瑜的眼泪早已没了温度,可他清楚记得她当时望着他的目光。 自责、内疚、可怜…… 有什么关系,他一样视若珍宝,她对他怎样都好,可怜也好。 只要她愿意靠近他。 蓝钦双眼低垂,把纸巾叠了又叠,拾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我早上吃到了饭。” 他当初刚哑时,失去跟人沟通的能力,心理医生耳提面命,要他多在笔记里记录日常,倾诉出心底最想表达的内容,有助他维持精神状态稳定。 “桑瑜来了,”他一笔一笔很认真,耳根和脖颈泛起一点薄红,诚实写,“她给我做了红枣小米糊,好吃,她穿了酒红色的连衣裙,美。” 他握笔的手收紧,长睫微微扑簌,在“美”的前面加一个小小的补充符号,仔细而严谨地填上了“非常”两个字。 非常美。 蓝钦眸光暗而柔。 他写完,准备把本子合起,一旁的手机忽然发出嗡嗡震动。 尚未关闭的聊天界面上,桑瑜的信息随之跳出。 “我相信,接受。” “蓝钦,我愿意去照顾你。” 他手腕一颤,写满的厚厚纸页从指间哗啦落下,纷飞之间,有两个字无数次重复出现。 ——“桑瑜。” 14.妖怪·14 桑瑜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四点,她一下班就立刻奔向临江高层。 “我要先声明!”她鼓着脸颊,双手握成拳拄在沙发上,大眼明亮,严正得连双眼皮都变深了,“我……我有目的!我想申请康复中心的临床营养师,需要一位长期调养的患者,所以我才……” 蓝钦穿一件很正式的白衬衫坐在她对面,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喉结脖颈的弧线分外悦目,袖口一丝不苟地翻折起来,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腕和墨绿串珠。 他无比耐心地注视她,唇角浅浅噙着笑。 整个人如霜似雪,纯净又端整,叫人明知不可侵犯,却狼血沸腾得恨不能把他堵进墙角狠狠欺负,让他失态……眼眶微红又无能为力…… 桑瑜扶额,说不下去了,偷着咽咽口水,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努力回归正事,信誓旦旦表示,“反正我目的不单纯,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顺着茶几推过去,继而拿起纸笔,“多坏都没关系,你先看看合同,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蓝钦紧跟着落笔,“一个月一百八十万,半年一千零八十万。” 然后继续问她,“你喜欢八?这样更好。” 桑瑜差点呛死,乖?他乖?骗子! “你气我,蓝钦——你故意气我!” 蓝钦愣了,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喊他的名字,连呼吸都忍不住暂停。 桑瑜被他盯得有点脸热,结结巴巴嗫嚅:“干……干嘛。” 蓝钦飞快低下眼帘,用力握住笔,字委屈巴巴的小了一圈儿,“我没有。” “那就再降点!八千也贵!”桑瑜不为所动,努力压价,“一个月六千,半年三万六!” 蓝钦敛唇,毫不犹豫写,“一个月二百六十万,半年一千五百六十万。” 还顺带一笔,“更喜欢六吗?” 桑瑜快被他气晕了,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这小妖精,绝对有笑眯眯把她堵到哑口无言的本事! 陈叔来回瞧着他俩,憋笑憋得直冒泪花,感觉自己围观了两个幼稚小朋友互相给对方让玩具,结果让到快要吵起来。 蓝钦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被桑瑜的活泼伶俐带动,竟然忍不住陪她闹了一阵。 他认真写,“康复期半年,八百万,价位合理。” 陈叔在旁边帮腔,“桑小姐,说实在的,以先生画设计图的身价,只要你能把他调养好,这些钱只少不多,你要知道,你的位置无可替代。” “你不能看你的市场价,”陈叔小心措辞,“你得看先生的市场价啊。” 桑瑜怔住,她只觉得天文数字太压人,倒没想过这些。 蓝钦对上她略显懵然的眼睛,忽然不愿让陈叔多说了,他放下笔,换成手机给她发了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睫毛扇了扇。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有歧义…… 按陈叔说的,值得的不是她,而是先生本身。 桑瑜的坚持不禁软了下去,咬咬唇,不太甘心地瞪他,大眼含着水,光彩斑斓。 蓝钦被她瞪得心口狂跳,他鼻息热烫,压了压胸口,本来有些血色的脸浮出一片苍白。 桑瑜注意到,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反射性直起身,细白长腿一迈直接坐去他身边,紧张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的甜暖馨香一瞬扑来,让人头晕目眩。 蓝钦尽力稳定心神,侧过头看她。 她跟他距离很近,白皙眉心蹙着,沟壑细细浅浅,满脸不加遮掩的担心。 他胸口震得很疼,喘几口气,缓慢地、试探地张开唇,无声轻轻开合,默念出她的名字,然后用口型,郑重地咬出四个字—— “答应我吧?” 桑瑜没试过读唇语,但很神奇地一遍就看懂了。 她盯着他的唇,默默捂眼,别开头,挡住脸颊倏然升起的温度。 秀色可餐……活了二十几年,到此刻,她总算懂得这词儿到底什么意思了! 桑瑜被美□□惑,晕晕乎乎在合同上签了字,蓝钦生怕她反悔,赶紧叫陈叔收起来一份,转而给她一张表格。 “这是什么?” “签约福利。” 八百万还带福利?疯了吧! 桑瑜一目十行,看完气若游丝,“负责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专车接送?还提供五十平米以上的卧室住宿?喂——我自己有住处的!” 虽然马上到期了…… 她不过就来做个饭,这一连串的跟踪服务,简直公主待遇。 蓝钦这小傻子怕不是饿昏头了吧! “蓝钦,我知道你有钱,”桑瑜叉着腰语重心长,“但你不能挥霍呀。” 她又叫他名字了…… 蓝钦眨了下眼,老老实实写,“我能赚。” 她想花多少,他都能赚。 合同签完正好五点,桑瑜看蓝钦脸色不好,多跟他争辩也没用,很有自觉地正式启动工作模式,长发一扎,围裙系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算发现了,对待蓝钦吧,就不能采取寻常手段。 半小时不到,厨房门打开,香气抓心挠肝,蓝钦忍不住吞咽,期盼地挺着背,把勺子攥得死紧。 哪想到,桑瑜一脸天使笑,递给他的还是米糊。 自己则喜滋滋端出两盘色泽诱人的炒菜,有荤有素,热辣鲜香,还热情招呼房子里的第三人,“陈叔,一起吃!” 陈叔完全没原则,二话不说,挽起袖口就去了。 偌大餐桌被一分为二,一小半是蓝钦的,孤苦伶仃一碗糊,一大半是桑瑜和陈叔的,菜肴丰盛米饭莹白,勾得人想哭。 蓝钦眼巴巴看着,缓缓垂下头,很小幅度地吸吸鼻子,小口舔了下勺里的米糊。 桑瑜看似吃得开心,实际一直在偷眼瞄他,见状扬扬眉梢问:“你看我坏吧,故意馋你,你要是留我吃饭,我每天都这样的,你还愿意吗?” 她实在收太多钱了,再多一点点的便宜都不忍心占他的。 好言相劝蓝钦又不会听,只能故意出坏招。 蓝钦抿唇,干脆舀起一大勺吞下,不小心被烫到了,他掩着嘴悄悄吸气,苍白脸颊微鼓,斩钉截铁朝她点头。 愿意。 特别……特别愿意! 桑瑜眨眨眼。 ……这都能答应啊? 她没招了,端起碗背对他,免得他馋,心情复杂的一激动,不小心连吃两碗饭。 等收拾好,桑瑜打算告辞。 蓝钦立刻跟着站起来,示意陈叔拿车钥匙。 桑瑜连退三步,“你要干嘛?” 蓝钦一身的温驯纯良,给她发微信,“送你回去。” 不对啊,他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桑瑜顿了顿,顾不上拒绝,“……你也去?” 蓝钦站住不动了,他不过是拿自己做个借口,让桑瑜能接受他提供的方便,吃饭达成了,接下来是接送,再往后,就是劝她搬过来。 他握住手机,有些紧张,小心翼翼表示,“我几天没有出门了,想看看街景……” 他飞快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讨厌,又低头打字,忐忑问:“可以跟你一起吗?” 15.神仙·15 桑瑜觉得她真是要完蛋。 这位神仙级别的病弱大美人, 一本正经可爱起来她完全抵挡不住。 “可以……可以还不行嘛……” 欠了他的! 嘴上说着不情愿, 说到底桑瑜心里其实很愉快。 反正雇用关系已经达成,今后半年都要混在一块儿,是朝夕相伴的熟人了。 蓝钦长得好, 性情温润心思细, 大多数时候很乖很羞涩,跟他待在一起,偶尔逗逗他简直延年益寿,能多相处一会儿, 当然是件好事。 小绵羊被陈叔停进小区里的长期存车处,桑瑜责任感十足地护着蓝钦上车,把他安顿好, 她起身想去副驾驶, 车门将关未关时, 她手腕忽的一紧。 微凉的修长手指,虚虚握着她,每个凸起的骨节都精雕细琢。 蓝钦飞快松开手, 往里挪了很多,静静看她。 桑瑜手腕有点烫,她轻呼了口气,弯下身笑望他, “你在邀请我坐你旁边吗?” 蓝钦不敢点头, 他太冲动了……看她要走, 反射性就…… 身体根本不听他的话。 他懊恼时, 车门“砰”一声关上,桑瑜已经坐进来,挨在他身旁,眼角微微上挑,声线甜糯,“那——我可不客气啦。” 陈叔进了驾驶座,从后视镜瞄到先生耳朵泛粉,正强行扭头盯着窗外,身上快僵了。 他忍笑,清清嗓子问:“桑小姐,直接回你的住处吗?” 桑瑜刚要答应,手机叮铃一响。 蓝钦本能地循着声音望过去,目光扫在她的屏幕上,一行字尽收眼里。 小孟哥哥:“小鱼宝贝,别忘了来找我,等你!” 头像是个男生背影,文字后面跟一串心。 桑瑜这才想起答应过孟西西,要去教她给男朋友做蛋糕的事,忙回复:“别急,十分钟就到。” 回完关掉屏幕,跟陈叔说:“陈叔,我去朋友家里,麻烦前面路口左转。” 陈叔应了一声,车里就再无动静。 按说蓝钦不会讲话,气氛沉默实属正常,但桑瑜就是觉得从发完微信起,浑身不自在,她身旁这位神仙,双手紧扣着,定定面朝飞逝街景,冰封了似的一动也不肯动了。 她……没说错什么啊? 蓝钦双眼半合,心飞速下坠,扯着他的冷静克制往不见底的深渊里掉。 刚堆积出的幸福,轰然一空,什么都没了。 小孟哥哥……家里……桑瑜她,她已经……恋爱了么? 蓝钦额角抵在车窗上,手指狠狠抠着掌心,桑瑜的馨甜气息就在身畔,他沾染一点都觉得要燃烧起来。 烧得心脏快化成灰。 十分钟转眼就到,陈叔稳稳停在一栋高层民居楼下。 “桑小姐,你慢点,结束打我电话,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朋友送我回去,”桑瑜偷着瞥了蓝钦一眼,主动说,“先生,具体的康复方案,明天我会跟你的主治医生沟通,那今天我就先走了哦。” 蓝钦吃力地转过头,低落的长睫间一片晦暗。 桑瑜不知怎么心口一缩,从蓝钦一双雾沉沉的眼里看出莫大难过,差点冲动地上去摸摸他的头哄慰。 “先生,怎么了?” 他没反应。 陈叔瞧着,桑瑜也没法再多问,她抓紧包,慢吞吞跨出车门,惴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 车还停在那,没有开走。 她再走两步,车依旧不动。 眼看着马上就要进楼道门,桑瑜的手机终于响了,是蓝钦忍到极限发出的微信。 “桑瑜……” “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的,是谁家?” 微信加起来十几个字,桑瑜一下子就看完了,本能地想要立刻回复,告诉他是小姐妹孟西西,一行字打完,她手指却悬在发送上,停住不动了。 不对呀,蓝钦刚才满身的低气压,踟蹰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干嘛关心这种小事。 桑瑜又把蓝钦发来的内容来回看了七八遍,猜不透他的意思,她顺手返回到微信列表,一眼注意到孟西西奇葩的昵称——“小孟哥哥”。 不止名字像男生,连头像也是她男朋友。 容易引人误会啊…… 桑瑜悬着的一口气不禁抽得更紧,隐约意识到什么,本来还算纯洁的小心思无法自控地突然活络起来。 胸口像被揣进一只躁动的小兔子,不甘寂寞地开始上蹿下跳。 这时手机再响,依然是蓝钦发的,不问问题,只叫了遍她的名字,“桑瑜。” 言辞克制,不带语气,但桑瑜开了天眼一样,偏偏能透过两个字感觉到他可怜唧唧的眼神儿。 同一时间,后面远远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桑瑜忙转身一看,蓝钦一条长腿已经迈了出来。 将近七点,天色昏黄,比起下午冷多了。 桑瑜担心他出来会着凉,没空再瞎琢磨,赶紧脚步轻快地回到车边。 蓝钦正要下车,看她出现,愣了。 桑瑜手搭车门,跟他对视,眼底隐隐闪着流彩,“先生,楼上住的是我朋友,怎么了吗?” 蓝钦眉心紧拧,脸色素白。 什么样的……朋友? 桑瑜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心里跳跃的某种情绪不断鼓噪,她顿了顿,声调轻软地解释:“我们感情很好,我经常来她家里玩的。” 这句说完,蓝钦额角明显见了冷汗。 桑瑜觉得她要是继续说,蓝钦的状态像是要撑不住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意,她都不敢再拖延,咬字清晰地交代事实,“是我好朋友孟西西,康复中心一起工作的小,姐,妹!” 小……姐妹? 蓝钦唇角颤了下,抿住,紧紧盯着她。 干嘛啦,受了好大委屈的模样…… 桑瑜心疼了,又有点好笑,轻轻叹口气,俯身摸上他伸出来的右腿,帮他收回车里放好,叮嘱:“先生,外面冷,你别随便下车,快点让陈叔送你回家吧。” 蓝钦打开手机,血液冲得头有些晕,“是小姐妹的家里?” 桑瑜点头,“是呀。” 蓝钦眼里水光泠泠,碾成泥的心重新拼接起来,恢复砰砰跳动,他缓了片刻,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却忍耐不住,心里刚被挖出的空洞想要更暖的东西填补上。 他又对她提,“……以后,可以不叫我先生吗?” 不叫先生?桑瑜看着对话框,一时没明白。 蓝钦垂着头给她发,“在家里,你叫了我名字的。” 听过她喊他名字,就不想再听“先生”那么生疏的称呼了。 发完以后,桑瑜有一会儿没说话,蓝钦身上绷住,怕是桑瑜不高兴,急忙打字想要挽回,却听到桑瑜笑了。 她干脆在车门边蹲下身,仰起头望着蓝钦,一张巴掌大的脸白净柔软,满是娇俏,“好,不叫先生,我们要开始朝夕相处了,其实叫蓝钦也有点生疏。” 因为他这小小的要求,桑瑜胸口绵绵的坍成一片,舍不得拒绝他。 她弯起眼,歪着头问:“你要是同意,我以后叫你钦钦吧?” 话音刚落,桑瑜都没来得及看看蓝钦什么表情,就被一声惊雷似的大吼吓得一抖,“桑小鱼!你不上楼蹲在那干什么!等你半天了!” 桑瑜揉着耳朵往楼上看,四楼阳台窗口大开,孟西西探出半个身用力挥手,“快点快点!” 哇这个女人! 桑瑜也扬声,“知道啦,马上!” 她视线转回蓝钦脸上,晃眼看到可疑的红晕,他往车里躲了下,天色又暗,看不清了。 点头倒是点得很明显。 桑瑜进了孟西西家门还在想着刚才惊鸿一瞥的那一抹红,孟西西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回不来神。 “小鱼,着魔了?” 桑瑜感觉到腰上被掐,终于惊醒,“没,没呀!” 孟西西笑,“还说没,人都快傻了,刚才那谁的车?” 桑瑜不打算隐瞒,实话实说,“雇主的。” 一个词惊得孟西西险些蹦起来,扯着她把前因后果问了七七八八,桑瑜除了耸人听闻的高价和蓝钦非她不可的离奇属性没透露,别的基本都说了。 “难怪那时候不让我打针,原来是想雇你啊,”孟西西听完长舒口气,“各方面都挺不错的,你打算搬过去住吗?” 桑瑜犹豫,“我还没想好,搬过去确实比较方便,但刚签就住一起,有点不自在……” 孟西西同意,边走边说,“没错,你对他还不够了解,人身安全第一位,”她进阳台拿厨具,无意间往楼下一扫,惊呆,脸贴在玻璃上好几秒,“小鱼小鱼!你快过来看楼下那个——” 她回头激动地招手,桑瑜疑惑地跟上去,一起往下看。 小区花坛边,深灰色轿车停在原位,后排车门打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刚刚站直,黑发在隐没的夕阳里晕着柔光,一张脸绝色,正抬头寻着某扇窗。 目光差一点对视。 桑瑜心脏猛一跳,拽着孟西西退远了一点。 蓝钦没走?! 她莫名有点……不知所措。 孟西西顿悟,“你雇主啊?!” “……是他。” “居然这么年轻!颜值这么炸裂!有女朋友没?” “没……”何嫂说过,先生一直是单身一个人。 孟西西扶额,半开玩笑说:“突然不想给我男朋友做蛋糕了怎么办,嫌他丑。” 她拍拍桑瑜的肩,“小鱼,我收回刚才的话,要不你就搬去住吧,就这位啊——” 孟西西毫无节操地倒戈,嘤嘤嘤咬手绢,“真要发展点亲密关系,咱姐妹儿稳赚不赔!” 重度颜控孟西西,遇到美色,免疫力秒变负数。 桑瑜痛心疾首点点她,低头给蓝钦发微信,“回家没?” 某人犹犹豫豫地回复——“回了。” 骗子! 她咬咬牙,也不好直接拆穿,“那你早点休息。” 他超乖巧,“好。” 桑瑜没敢再去窗边露头,万一不巧当场对视,那蓝钦得多尴尬。 稍等了几分钟,猜测他应该走了,她也逐渐定下心,才拉着孟西西进厨房教蛋糕,过程里没忍住,顺手给他做了块小巧的椰奶糕,淡糖,足够细软好消化。 做完才想起这东西没法过夜,明天就坏了,桑瑜捶捶额头,觉得自己简直犯傻。 结束时八点多了,孟西西要送桑瑜回家,桑瑜不同意,“这么晚你就别出门了,我坐地铁就行。” 孟西西拗不过她,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搭对,灵光一现奔去窗边,顿时惊呆,“靠”了一声,“得了小鱼,我不用送你,地铁也免了,你还是快点下去吧。” 桑瑜茫然,“怎么?” 孟西西指指窗口,“你那位无敌漂亮的雇主,还等着你呢!” 说完捂住胸,“我的天,这是看上你的节奏啊——” 桑瑜已经懵了,完全顾不上孟西西在感慨什么,匆匆跟她招呼一声,拎起小奶糕就冲下楼,跑到楼门一看,蓝钦果然立在那里,影子被晕黄路灯拖得老长。 天早就完全黑了,风有些冰凉。 他背挺得很直,肤白胜雪,整个人宛若雕好的无暇美玉。 桑瑜眨了眨眼,想喊“先生”,到了嘴边记起要改口,她压住变奏的心跳,轻声叫他:“钦钦?” 蓝钦一震,目光准确落在她的脸上。 她走近,“你说好回去的。” 蓝钦不好意思地笑了,给她发,“今天开始,你是我的营养师了,我想把你安全送到家。” 夜色里,他一身澄澈,桑瑜盯着他,除了心在不断软化,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 既然非送她回家不可,那怎么不跟她提前说呢?是怕影响她跟小姐妹相处吧,所以宁可不声不响等在车边。 蓝钦实在太温柔,母胎单身到今天,又纯得要死,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对她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他刚才说的那句八成是实话,因为把她当做了营养师、食物源泉,所以很单纯地想要对她好,关心她的去向,在意她的交际圈……就算真有什么,最多也就是因饭而生的朦胧好感。 可能连暧昧都算不上。 她何必跟他较真呢。 “给你,”桑瑜把小纸盒递给他,“我做的椰奶糕,补偿你等了这么久。” 蓝钦眼睛一亮,接过捧住,爱不释手。 桑瑜无奈想,瞧瞧,果然吧?别看长得超脱凡尘神仙样,实际上看到吃的就超开心。 蓝钦却在满心雀跃,桑瑜去朋友家玩,竟然还能记得他……他有点……有点想把这块奶糕供起来!完全舍不得吃。 “先生,桑小姐,咱们快走吧,天越来越凉了。”陈叔不得不提醒。 桑瑜听话上车,坐在蓝钦身边。 他的气息很近,清爽干净,有种似有似无的清浅药香。 她手肘垫在车窗边,托着脸颊,小巧鼻翼轻轻动了动,觉得特别好闻,不禁暗暗吸了口气。 蓝钦这人呐,吸引力太强还不自知,几番亲近下来,他纯纯净净像块白玉,可是她呢!一颗承载过大量恋爱少女漫的小心脏,控制不住要蠢蠢欲动了! 到了出租房,桑瑜努力调整好心态,笑着说:“这次我真到家啦,你放心了吧?” 蓝钦不肯点头,给她发,“我那里提供房间,就在一楼,里面有衣帽间和浴室,你能住得舒服点。” 他手速很快地加码,“你的门上可以装指纹锁,如果你愿意搬过去,陈叔跟何嫂不会留下过夜,很安全,而且安静。” 桑瑜找到重点,“所以说,只有我和你。” “我住在二楼,不会打扰你,”蓝钦呼吸热起来,尽量控制,“绝对不会。” 盛情虽然难却! 但还是得却。 桑瑜指尖挠挠座椅垫,“别的我都答应了,这个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毕竟是……孤男寡女的同居呢。 蓝钦还小妖精似的勾人,她是没危险,她倒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持不住,对他伸出狼爪。 危险的是他好吧! 无声对峙。 蓝钦让步,慢吞吞打字,“……好。” 桑瑜跟他告别,八楼的楼道灯自从上次蓝钦留宿过,就被飞速修好了,她掏钥匙开门,总觉得还能闻到蓝钦身上清淡素净的淡淡药香,跟这栋老旧房子里的腐朽气味比起来,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蓝钦是云端的月亮,她终究,只是个活在平凡世界里的普通人。 桑瑜垂下眼帘,想给他发个微信说到了,摁摁屏幕没反应,才发现出去一整天,已经没电关机了,她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开门锁,注意到屋子里有光。 室友房门虚掩着,光是从缝隙间透出来的。 她叫了声室友的名字,没有应答,里面隐约传出细细索索搬运东西的声响。 “你在干嘛?今天回来好早呀。” 桑瑜随口问着,口干舌燥地放下包,去茶几边倒水,弯腰时,余光恰巧扫到一个陌生人影从室友房间走出来。 她其实并没看真切,但危机感瞬间疾冲到大脑,在那人影朝直直朝她过来时,她敏捷躲开,豁然转身。 男人?! 桑瑜吓得一把抓起距离最近的开水壶护在身前,急忙往后退了五六步,厉声呵斥:“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男人中等身材,皮肤偏黑,长相还算周正,单手叉着腰对她呵笑,“不认识?我们常见面啊。” 桑瑜死死拧眉。 他不正面回答,歪起嘴角,故意做了个很猥琐的动作,戏谑地瞧着桑瑜,“想起来没?” 桑瑜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室友的男朋友!确实经常见,但每次目睹的全是激情现场,哪有正经面对面过,她怎么可能一眼认得出。 倒是这动作暗示性极强,足够恶心,好分辨。 “她不在,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啊,我房子到期,今天开始搬过来住,以后咱们就是同居室友了,”他在“同居”上加重语气,上下打量桑瑜,挑起眉梢,“你对我不熟,我可老早就注意你了,听我老婆说你是做护士的?” “小护士就是漂亮,瞧这身段儿,该大的大,该翘的翘,”他视线游移,啧啧有声,盯着桑瑜戒备厌恶的表情,不满眯眼,“夸你还不乐意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医院里男女关系乱着呢,大家都是成年人,装纯多没意思。” 桑瑜忍无可忍,“你嘴巴放干净点!” “哎呦,刚亲了嘴儿,干净不了,”他笑着抹抹嘴,肆无忌惮往前走了两步,“我老婆加班去了,半夜才回来,美女看着心情不太好,我正好闲着,陪你聊聊呗?” 聊——聊?! 桑瑜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看他逼近,顿时头皮发麻,纤细手臂隐隐发抖,“你离我远点!不然我报警告你骚扰!” “报警?”男人笑嘻嘻上来就勾她肩,“我又没干什么。” 眼看他手指快碰到,桑瑜咬着唇抬臂,狠狠甩开,快步绕过他。 她还想给室友留最后一丝面子,打算躲出去,先找个地方过一晚,明天私下找室友谈谈。 “走什么啊?” 桑瑜再一甩,指甲边缘划在他脸上,“让开!别碰我!” 这下男人面子挂不住了,嘴里带了脏字,骂骂咧咧,“我老婆说你特能装,看来还真是,聊聊天儿怎么了!装得真他|妈像!” 说着拽她手腕。 桑瑜浑身一冷,崩死的神经瞬间扯断,以前看过的各种可怕社会新闻白花花闪过眼前,她全凭本能,猛地把始终紧抓着的水壶丢向他,趁机朝门口跑,身后的男人被撞到,水壶砰的落地炸裂,开水溅了他满腿。 男人疼得大骂脏话,彻底爆发,踩着碎片追上去要揪桑瑜的发梢,“不让碰就不让碰,你他|妈还敢跟老子动手?!” 蓝钦在楼下皱眉,凝视八楼的窗口。 陈叔担心问:“先生,还不走吗?你吹风时间太长了。” 蓝钦摇头,桑瑜卧室的灯一直没亮,客厅光线也极其昏黄。 发的微信没回,忍不住打了电话,关机,他心里愈发不安,可是担心她在洗澡或换衣服,不敢随便上去。 正煎熬时,一辆贴满LOGO的三轮电动车停在楼门口,穿制服的快递员大声打着电话,“我今天加班,就剩最后一家了,十分钟以后见面?估计够呛,收货人手机关机不接电话,我得上八楼敲敲门,还不知道开不开呢——” 夜风相送,蓝钦听得真真切切。 他心神一动,攥攥手,快步走过去,用手机打字给快递员看,“请问收货人是802桑瑜吗?” 快递员看了眼送货单,“是,没错。” 又问:“你认识啊?家属?” 蓝钦抿了下唇,“嗯,我可以代收吗?帮你带上去。” 快递员说:“你报一下收货人电话号码吧,对得上就给你,我们得对客户负责。” 蓝钦毫不迟疑,凭记忆流畅打出一串数字,成功获得桑瑜的包裹。 中号箱子,挺沉。 大晚上的,一个男人要上去敲桑瑜的门,怎么想都很危险,还不如他去…… 蓝钦拒绝陈叔相陪,坚持自己托着箱子,乘着老旧电梯吱吱呀呀上到八楼。 站在熟悉的门外,他鼓了鼓勇气刚要敲门,猛然听到里面传出“砰”一声大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下一秒,男人的怒骂歇斯底里,中间夹杂女孩凌乱的脚步声和带着哭腔的惊叫。 桑瑜! 蓝钦毫无准备,只觉得脑中轰隆一炸,徒然张开唇,喉咙里磨砺着发出含混的破碎气音,他手攥成拳,狠狠锤响门板。 门里静了一瞬。 紧接着听到桑瑜扑过来,身体撞到门上“咚”的一声,无助大喊:“救——” 一句话尚未说完,嘴似乎被人捂住,呜呜抗拒不停。 蓝钦眼里爬上血丝,理智尽数爆成碎片,他面色惨白的后退一步,举起手中分量不轻的快递箱“哐”一声重重砸到门上,抬起腿拼命踹门。 他太阳穴抽得剧痛,身上冷汗涔涔,踹到腿抬不动,开始把自己往门上撞,肩膀一下下顶着被快递箱砸出的裂纹,发出“咚咚”巨响。 “他|妈的谁!” 屋里男人被这种恨不能要拆楼的架势吓住,不由得慌了神。 他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总听女朋友说合租这女孩仗着脸蛋儿漂亮多能装纯,不知道跟多少男人睡|过,就想调戏调戏,试试能不能上手。 没想到桑瑜反应这么激烈,他怕是邻居在撞门,真会多管闲事去报警,手上力度下意识一松。 桑瑜敏感地察觉到,用尽力气挣开他的钳制,两步冲到门边颤抖着按住把手压下—— 走廊灯光溢进。 门外衣襟凌乱,额发湿透的修长身影立刻闯入眼帘。 他明明身骨清瘦,久病缠身,然而此刻站在这里,却有如一道刀枪不入的保护屏障。 桑瑜愣愣看着他,泪眼朦胧,低弱地喃喃一声“钦钦”,早就吓软了的腿再也撑不住要往下倒。 蓝钦俯身一把接住她,撑着这副孱弱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全部气力,双臂颤栗着将人搂起,牢牢护进怀中。 16.妖怪·16 正躲在猫眼后面观望的几户邻居见没出大事, 纷纷开门, 探出身来看热闹,小声地七嘴八舌议论。 “哎呦,不是小夫妻吵架吗?怎么又来一个。” “搞什么啊大晚上不让人休息。” “怎么回事?没见血吧?” 桑瑜跌在蓝钦胸前, 冰凉手指攥着他腰际汗湿的衣料,耳朵里嗡嗡直响。 蓝钦拥着她的手臂在打颤,但异常坚定炙热。 她闭住眼睛,大口呼吸,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味道挥之不去,她脸颊蹭蹭, 忍不住朝蓝钦靠得更近,近乎贪婪地需求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屋里的男人这时也反应过来, 看蓝钦虽然比他高不少, 但身子骨偏瘦, 长相又跟偶像明星似的, 根本不足为惧, 他啐了声,气势汹汹跨到门口,“你他|妈——” 脏话刚一出口, 蓝钦揽住桑瑜的头,手掌扣在她耳朵上蒙住, 冷冷抬眼。 一双形状极漂亮的眼, 漫着血色, 眸光森寒, 出鞘的利刃般,似是能把人割肉削骨。 男人张着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完全想不通蓝钦哪来这么强的气场。 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他碾死。 他欺软怕硬的本性一时间暴露无遗,见四周议论声渐大,有点害怕蓝钦深究,脑筋飞快转了转,嘴上的话陡然拐了个大弯,指着桑瑜吼:“你……你也太不知羞耻了,我今晚上刚搬来,你趁我老婆不在就想勾搭我乱搞!我没揍你就不错了!” 他算盘打得好,是男人谁能受得了自己女人不清不楚,就算不全信,肯定也少不了怀疑。 也许他就能趁机全身而退了。 他生怕邻居听不见,提高音量,满口龌龊,“这是你男朋友?那就让他好好瞧瞧,你这种——” 桑瑜情绪刚平缓一点,听到这话眼前一黑,撑着蓝钦的胸膛就要咬牙站直。 蓝钦反手按住她,果断往前抢上一步,苍白五指猝然揪住男人的衣领一扯。 男人没有防备,踉跄着扑过来,蓝钦已经破了皮、布满血色的拳头狠狠一击,正砸在他的下巴上。 蓝钦根本没有力气了,这一拳再凶也谈不上多重,但胜在角度准确,一下子就把他扭到下巴脱臼。 男人叫声顷刻变了调,又疼又恼得试图还手,挤着看热闹的人群外忽然响起陈叔中气十足的一声暴喝:“看什么看!都让开!” 说话间,陈叔撸起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三两下拨开拥堵的障碍,飞奔赶到门前,抬起一脚,干脆利落地踹在男人小腹上,直接叫他摔出两米开外。 一米七几的成年人垃圾似的扑通落地,震得地板一晃悠。 桑瑜被蓝钦圈在怀里,隔着汪汪的眼泪,看得目瞪口呆。 她惊得双手一蜷,把蓝钦抓得更紧了点。 陈叔真是……深……深藏不露啊! 陈叔一扫平日温和,露出满身彪悍匪气,“哪来的脏东西!我们家少爷小姐是你能碰的?!” 他不解气,跟上去连踹男人好几脚,踹到他满地打滚才脸色铁青地回到蓝钦身边,“先生!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先生走后,他在楼下等得心神不宁,接到电话就知道出事了。 他的号码在先生手机上有快捷键,遇到麻烦按一下就能拨出来,如果不是极其危急的情况,先生绝对不可能打。 他等不及电梯,直接从步梯跑上楼,一看场面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自责来得太慢,到底还是让先生和桑小姐受了惊。 “你还撑得住吗?我送你去宋女士那里!” 蓝钦摇头,合了下眼,极力压下剧烈心跳,克制着身上难忍的轻颤,揽住桑瑜的后背小心安抚。 地上的男人疼得打滚,合不上嘴,吐字含混不清,哆嗦着喊:“你们打人……打人……我报警……” 蓝钦立刻抬眸,盯了陈叔一眼。 陈叔颔首,“先生放心,我明白,你们先回车里,我留下处理。” 蓝钦低下头,试探着摸了摸桑瑜的长发,想找出手机来给她打几个字,让她不要害怕,已经安全了。 可他手指僵得厉害,简单的动作迟迟做不到位。 太没用了…… 蓝钦心底无比厌弃自己时,怀里拥着的纤瘦身体动了动,淡淡热气呼出,正好拂过他的耳畔。 女孩轻软的嗓音近在咫尺,带着浓浓鼻音,“你要打字是不是……想告诉我,别怕吗?” 身体亲密的接触后,蓝钦一直不敢看她,听到这句话,终究忍不住,目光一垂,正好落在她泛白的饱满嘴唇上。 他点头。 桑瑜吸了吸气,假装冷静,“我没事了。” “那人要报警……”她勉强站直,脱离开蓝钦的怀抱,厌恶地扫了一眼客厅地上的人影,“他除了扯头发捂嘴,对我没有别的实质伤害,可是刚才你和陈叔都揍了他,情况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蓝钦胸前失去热源,只剩下空落落的凉。 他手不由自主朝她伸了伸,快摸到时顿住,又慢慢放下,收回身侧。 桑瑜问完才晃神,忙说:“你不用回答,也别打字,听陈叔的,我先陪你去车里休息,你不能再这么站着了,等警察过来,我会配合调查。” 她暗中掐掐手心,让自己镇定,搀起蓝钦的手臂,冷冷扫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左邻右舍,扶他下楼。 车里温度适宜,桑瑜终于不发抖了,断断续续把进门以后的过程给蓝钦讲了一遍,主动分析,“你应该是打算看见我灯亮再走的,结果好半天等不到,就上去敲门了吧。” 蓝钦靠在椅背上,身上一阵阵发寒,他出的冷汗本来干透了,现在又沁出一层,每条骨缝里都像塞着嶙峋的冰碴,迫不及待要往更深处钻。 他太多年没有这么惊恐暴怒、激烈爆发过,后遗症显著。 这副身体,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钦钦?”桑瑜听他呼吸沉重,担心地凑近一点,“你现在哪里不舒服?” 桑瑜的手撑在座椅上,轻碰他的手背想试试温度,没料到居然摸到一片黏腻。 她吓了一跳,按开车顶灯,见他想躲,急忙抓起他的手一看,骨节上皮肤破得乱七八糟,满是刺眼的暗红。 “你……” 桑瑜耳边回响起不顾一切的砸门声,在危急时刻把她救出水火。 原来…… 是血肉浸出来的。 蓝钦手指抖了下,躲避着蜷起,吃力地给她打字,“我不疼。” 桑瑜牙关紧紧咬住,眼眶通红。 蓝钦目不转睛凝视她,想象着她缩在自己怀里时的温度,眷恋跟后怕一起涌上,他眼睫扑簌着垂低,又输入—— “桑瑜,搬去我那里吧。” “住在我能看见,能保证你安全的地方。” 桑瑜闷着头,刚准备把脑袋点一点,警笛声呼啸而至,两辆警车虚影似的飞速拐进来,戛然停在楼下,车门随之大开,五六位穿制服的警察跳下车疾步上楼。 来这么多人?! 桑瑜傻了。 她紧张地扒着椅背努力透过后窗往外看,害怕蓝钦和陈叔会有麻烦,好半天不见人下来,她急得快哭了,“我上去看看,这是我的事啊,不能全让你们费心。” 说着揉揉眼睛要走,被蓝钦牵住手腕。 桑瑜转头。 蓝钦望着他,唇无声轻动,“别怕。” 别怕。 他无法真正说出来,却在这个晚上用行动,亲口告诉她两次。 又过十来分钟,楼门口喧嚣起来,两位民警擒着那人渣塞进车里,陈叔跟其中领导模样的男人并排走在后面,握了握手。 陈叔跟他打声招呼,走过来敲敲车窗,“桑小姐,别紧张,做个笔录就好。” 桑瑜把事实完整讲述一遍,负责记录的民警点点头,“行,没事了,好好休息,喝点水压压惊。” “可以了?”她惊讶,望了眼警车,“那个人……” 民警冷哼,“他上半年有过一次性|骚扰,是个惯犯,这次带回去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这么大的事轻松简单就解决掉了,桑瑜没什么真实感,晕乎乎往车边走,想进去跟蓝钦讲讲,就听到有个刺耳的女声由远及近,“你们凭什么带走我老公!” “他怎么可能性|骚扰!肯定是桑瑜那绿茶|婊故意的——” 桑瑜攥住手。 女人在混杂的人群里一眼注意到桑瑜,表情狰狞地上来就想拉她,桑瑜早有防备,抬手挡住,干干脆脆往外一推,那女人尖叫着摔到地上。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天天做这个零食做那个零食,还不都是为了拿出去勾引人!你给我吃的那些,我全扔了!你还以为真能钓个高富帅?你做梦吧!” 桑瑜居高临下俯视她,一字字说:“扔了好,你根本就不配吃。” 她说完,脸上不显,心里酸涩得难受。 一只遍布伤痕的手轻缓落在她的肩上,带着她回到车边,打开门护她上车,继而回眸,扫了女人一眼。 极短极淡的眼神,冷厉如冰锥。 女人瞪大眼睛,呆怔看着桑瑜坐进豪车,身旁男人出类拔萃,体贴呵护,她哑了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警察怀疑女人有唆使男友伤害合租人的嫌疑,把她带走一并调查。 陈叔游刃有余打点完后续,进车里启动,脸上恢复了日常的温和慈善,特别自然问:“桑小姐,一起回去吗?” 桑瑜偷偷瞄了蓝钦一眼。 蓝钦忍耐着身上愈发强烈的冷意,给她发一个字,“回。” 发完觉得有点生硬,抿抿唇,又补充,“吧。” 回吧。 桑瑜唇角禁不住翘翘,小声说:“嗯,回。” 进了家门,桑瑜第一件事是把蓝钦按在沙发上,找家用医药箱给他双手消毒包扎。 碘伏棉球每碰一下,他就微微一缩,长睫乱颤。 可怜又可爱。 哪还有急着去救她时候的凶猛。 桑瑜蹲在沙发边,仔细捧着他的手,把纱布打结,认真叮嘱,“今晚你就别洗澡了,把手养好再碰水。” 可是他出了很多汗…… 蓝钦悄悄想。 桑瑜抬眸看他,“可以吗?” 蓝钦眨了下眼,默默点头。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纱布主要包在手背的位置,指尖还可以活动,不影响最基本的动作,桑瑜给他调整好松紧,笑眯眯说:“钦钦,今晚谢谢你救我一命,我以后会用更多好吃的回报你的!” 她看似已经翻过了这一篇,轻松地半开着玩笑。 蓝钦低眸,迎上她的笑脸,隔着手上的纱布,小心翼翼触碰她的头顶,无声咬字,“哭吧。” 桑瑜愣住。 她傻傻望着蓝钦,上扬的嘴角控制不住一点点变平,向下弯,剔透大眼慢慢红了个彻底,她抬起胳膊掩住嘴,咕哝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直白啊”,眼泪就涌了出来。 今天晚上…… 她真的吓死了。 那男人扯住她发梢的时候,她完全绝望。 还有室友,明明相处以来真心相待,做什么好吃的都分给她一份,生活上有什么能帮的事都尽力做到,最后到对方嘴里,却全是误解轻视,污言秽语。 她没有做错事,很努力地对别人好,干嘛要被这样对待。 陈叔把他们送到家后,早早就回避了。 偌大客厅里,灯光明澈,只有安安静静的两个人。 桑瑜眼泪不停掉,用力咬着唇不肯出声,感觉到头顶的手掌一直在,特别温存的偶尔摩挲,低柔的抚慰透过皮肤直达心脏。 她心口被揉得酸痒,控制不住冲动,打着哭嗝蹭了蹭,朝蓝钦挪近一点。 “我……” 她抽噎着仰起脸,满眼的泪,扁着嘴看蓝钦,“我能不能靠你一下啊?”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桑瑜得到首肯,毫不客气地把头一歪,往蓝钦膝盖上一靠,伸手环住他的小腿抱住,继续投入地大哭。 她妹的! 全都是渣渣! 还是钦钦好! 17.神仙·17 桑瑜痛快哭完一场,心里舒服了不少, 抹着湿哒哒的脸从蓝钦膝上抬起头, 简直神清气爽。 幸好她今天只画了底妆…… 否则肯定变成熊猫眼了。 蓝钦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艰难压抑着想立刻把她搂进怀里的渴望, 看她抽抽搭搭坐直, 纤细手臂松开他,黑润长头发乱乱地飞起几缕,像只蜷着身炸起毛的委屈小动物。 小动物一转头,眼睛水淋淋, 鼻尖和嘴唇都是充了血的红,哑着声音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啊钦钦, 把你当抱枕了……” 抱、抱枕么? 蓝钦挺起背, 抱枕……很好的, 可以让她放松地依靠。 他看看膝盖上的那块长裤布料, 被她泪水涂出了一片不规则的小地图,他暗暗决定, 等下就把这条裤子叠好装盒收到衣柜的最顶层,以后再也不能穿了。 要珍藏。 桑瑜盘腿坐在地毯上,吸吸鼻子,犹豫着按了按小腹,一脸纠结地问他:“你饿吗?” 她哭饿了…… 蓝钦也按了按自己的,没回答。 其实比起饿, 其他地方的难受要煎熬得多。 回来之前, 他还只是冷, 现在最冷的阶段挺了过去,反而开始觉得烫,简单的一呼一吸,喉咙和口腔都要烧起来,眼睛里因为有镜片磨着,更是烫得快睁不开,开始隐隐有泪。 他知道这副身体有多没用。 这一整晚,他吹风太多,情绪起伏过大,体力耗空,冷汗一层层地往外涌,怕是逃不掉高烧的结果了…… 不能让桑瑜费心。 他必须尽快上楼,躲回房间里去,快点睡,也许睡醒就没事了。 蓝钦知道她饿了,探身拿过茶几上的小纸盒,掀开盖子,露出里面软白的椰奶糕,捡起小勺子递到她手里。 接着尽量自然地站起,到餐桌边倒杯热水给她。 桑瑜拎着小勺子,“……你要给我吃?” 他明明爱不释手来着。 蓝钦点头,怕写字会泄露不适,用手机给她发,“我不饿,你吃了早点休息,上午收到你愿意签约的微信,我就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你可以直接住。” 大半天的时间,他几乎都用来布置那间屋子。 桑瑜怔了怔,原来他准备得这么妥帖…… 她捧起椰奶糕,“你确定不吃吗?” 蓝钦淡笑着摇头。 她长长“哦”了声,挖起一块,奶糕颤巍巍滑嫩嫩,模样超诱人,“真的?先说好,下次我再做这个可不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啦。” 蓝钦唇线合紧,慢吞吞继续摇头。 看起来味道特别好…… 他还没吃过椰奶糕呢…… 忍住。 他肩背上的衣服快要被汗透过,能清晰感觉到精力的流失,心知不能再待在客厅里了,刚打算抵抗诱惑摇头到底,突然看到椰奶糕飞速放大,直挺挺出现在他眼前。 奶香浓郁。 端着它的手细软白皙。 还……朝他晃了下!透着邀请的意思! 蓝钦受了蛊惑似的,本能张开唇,那勺椰奶糕丝毫不停顿,秒秒钟送了进去,糯糯落在了他的舌尖上。 他被……喂了?! 桑瑜投喂成功,双眼弯弯表示很满意,得逞地收回手,“就算不饿也得尝尝嘛,超好吃的。” 蓝钦稀里糊涂就咽了下去。 真的……超好吃。 桑瑜又挖起一勺,多角度给他展示,眼尾轻勾,“还要不要?” 蓝钦觉得自己必须坚定拒绝。 可决心还没等扎稳,桑瑜又一次把勺子亲手递到他嘴边,人也凑近了,笑着问:“再来一口?” 蓝钦屏息。 来……来一口就来一口。 他好像……还能坚持一下。 张嘴,送入,啊呜。 恬淡奶香在口腔灼热的温度里化开,蓝钦不由自主眯起眼。 原来吃东西,真能变成这么享受的过程。 桑瑜就是担心他不舒服还强撑,把舍不得吃的椰奶糕全让给她,深知他羞涩不会拒绝,才有意用这个办法想逗着他吃几口填填胃,免得他睡时胃里太空会难受。 没想到……会喂得这么开心。 整晚的惊吓伤心,在他无意间流露出的喜悦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椰奶糕剩下一半时,蓝钦坚决不肯吃了,进厨房拿只新勺子,把边缘分出薄薄一层,剃掉自己沾染过的,剩下干净的部分,推给桑瑜。 桑瑜失笑,“我不嫌弃你啊。” 蓝钦舔了下唇,可是他……嫌弃他自己。 桑瑜吃完,看出蓝钦急着上楼,以为他是累了,找准自己住处的位置后,把他送到楼梯口。 亲眼看着他进房间,她才放松身体,揉着头发回到一楼,关掉客厅顶灯,推开她那间卧室的门。 推门前她还在考虑,今天实在情况特殊,她接受了蓝钦的保护,想来这个安稳的地方先落个脚,解决燃眉之急。 等明天她再出去找房子,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就…… 想到半截,门彻底开了。 里面亮着一盏暖色壁灯,照亮满室精致用心。 色调是浅浅的灰蓝,所有布品搭配刺绣,跟她的拖鞋风格统一,家具摆设处处无可挑剔,床头竟然还挂着串柔和的小彩灯,床中间摆两个奶萌的小玩偶,再看远点,浴室宽敞,衣帽间里影影绰绰立着满墙衣柜。 门一关,自成安全宁静的小世界。 桑瑜看呆,懵然站住。 好半天才靠在门上呼了口气,咬着手指头默默想,刚才那句话咽回去行吗?她承认她眼界小她没出息,就这房间……她可能住过以后就舍不得走不出去了啊…… 桑瑜在蓝钦面前还不觉得多累,一到了私密空间,马上腰酸背痛起来。 她瘫在大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确定这个世界真的玄幻了。 第一次登门打针,她还骑着小绵羊感慨这里遥不可及,不到一个月,居然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睡上了主人的床。 哦不……不是主人的床,是主人提供的床! 她翻了个身,在床上蹭蹭,某些亲密接触的记忆不由自主回笼,她记起蓝钦怀抱的温度,腰上紧窄的弧线,脸腾地热起来,拱进被子里直挠床。 虽然累,却没有困意,还容易胡思乱想,桑瑜又翻身坐起,看写字台上摆着笔记本电脑,纸笔齐全,她干脆起床坐去桌边,开始收整心神,认真布置蓝钦接下来一周的配餐表。 蓝钦给她提供了数不尽的便利和照顾。 她要做的,就是让他吃饱吃好,身体康复。 先暂且安排一周,从明早开始严格按计划执行,等跟宋芷玉面对面沟通过蓝钦的病情后,再做长期的康复配餐。 蓝钦脾胃虚弱,初期必须以软糯好消化为主…… 桑瑜把各种糊啊粥啊列完,返回去翻了两遍,越看越像婴儿辅食…… 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的,长得国色天香的,关键时刻能从天而降只身救她的——婴儿蓝钦。 桑瑜笑出声,决定好明早要做的,起身去浴室打算洗澡。 她边解衣扣边往里走,发现浴缸是贝壳造型,尺寸巨大,忍不住好奇地过去摸摸,到了跟前往里一看,顿时惊呆。 没看错吧……造型高大上的雪白浴缸里,整齐摆着七八个形状不一的—— 玩具?! 塑料的小鸭子小兔子小企鹅,还有各种颜色的小鱼?! 桑瑜俯身捡起一个,见标签还没拆,她顺手轻轻一捏,小鸭子竟然“嘎嘎”叫了两声,大半夜的异常惊悚。 她手一抖,把鸭子翻过来,看到肚皮上印着一行防水的小字备注—— “适合三岁以上儿童洗澡时玩耍。” 她的雇主,不止布置了房间,还给她准备了一大堆洗澡玩具……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把蓝钦当成吃糊糊的婴儿。 蓝钦把她……当成需要玩具才能洗澡澡的三岁小丫头?! * 桑瑜最终没忍心动那个满是童趣的贝壳浴缸,用花洒简单冲了澡,上床睡觉。 床垫厚实松软,她陷进被子里爬了爬,又爬了爬,才爬到床中心。 心里迷糊想着终于不用害怕半夜掉下床了,她还来不及高兴,疲劳就成倍地找上来。 梦里全是蓝钦的样子,他的手一下下锤门,直到血肉模糊,门破了洞,他冲进来,把她搂进怀里,贴在她耳边低声说—— 说…… 说?! 桑瑜神经一跳,猛地惊醒,晨光熹微照进窗口,她听到房门外有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好像是女人? 按蓝钦讲的,房门隔音很好,能传进来,说明音量绝对不低。 她旖旎又酸涩的梦彻底醒了,赶忙起床,简单收拾整齐,把门打开一条缝,骤然拔高的洪亮女声瞬间清晰,“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要命了是吧?!” “高烧也想忍过去?你自己的状况你不清楚?!” “还有眼睛,我都懒得说你,哑了嫌不够,还想瞎掉是不是!” 桑瑜两句就听出,是宋芷玉。 她在跟蓝钦说话?蓝钦高烧?眼睛又怎么了? 桑瑜心里发沉,快步走进客厅,确定宋芷玉在二楼,她凶累了,气喘吁吁停下,陈叔的劝慰声隐约响起,“他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多了,您就别——” “别什么?!” “别管他?”宋芷玉“啪”地拍桌子,“我要是不管,他早把自己折腾死了!” 桑瑜听得心惊肉跳,抓紧栏杆大步上楼,蓝钦的卧室门开着,宋芷玉一脸怒容站在床边,陈叔距离不远,愁得叹气,床上的人影被挡住,从外面根本看不清楚。 蓝钦到底怎么了…… 是昨天受伤发炎引起高烧,还是感冒了?! 桑瑜急得嗓子冒烟,顾不上里面什么气氛,紧绷着身体敲敲门,“宋老师,陈叔。” 两双眼睛一起望向她。 桑瑜的注意力全在蓝钦身上,明显看到,蓝钦一听她来,马上慌乱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的方向。 宋芷玉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蓝钦挡住,尽量温声说:“小鱼,你们签署的合约,还有目前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蓝钦体质弱,有点发烧,你先帮忙给他熬点好下咽的,过后我们再谈。” 桑瑜抿唇,仍旧盯着被子里隆起的轮廓。 为什么……他好像在躲她? “小鱼?” “……好。” 桑瑜停了几秒,希望蓝钦能给她一点回应,可没有。 她明明看不到蓝钦的脸,但可以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手足无措地僵着,她忍了忍,转身出去。 身后宋芷玉提醒,“小鱼,你做好放楼下就可以休息了,让老陈端上来。” 桑瑜不解,又看了蓝钦几眼,默默点头。 她下楼时,宋芷玉刻意压低了的嗓音飘出,“这样行了吧?瞒瞒瞒,有什么可瞒的,她人都在你跟前了,你还能一直藏下去?” “好好一双眼睛……” 桑瑜继续往下走,听不清了。 蓝钦的……眼睛? 桑瑜低着头进厨房,食材还没有正式采购,她找到现有适用的,打算煮碗雪梨百合粥。 她仔细把糯米打碎,起锅熬成胶质,配料均匀混在中间,添一点点冰糖。 过程里始终蹙着眉,强制自己专心。 心神却控制不住往楼上的卧室里跑,蓝钦高烧,肯定跟昨晚的事有关系,是她不够细心,没有及时发现他的异常。 可也不能……见都不让见啊。 桑瑜咬唇,手指互相揉着,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粥好,她赶紧盛出晾温,端到餐桌上。 楼上已经没了动静。 她走去楼梯口,试探喊了声,“宋老师?陈叔?” 宋芷玉闻声从蓝钦隔壁的房间出来,晃了下手机,示意稍等,她在接电话。 桑瑜点头,继续寻找陈叔的影子。 又轻喊两声,还是没有应答。 她等了五分钟,摸摸粥碗的温度,眼看着要变凉了。 宋芷玉的电话还没打完。 陈叔也没了影子。 桑瑜实在等不下去,她又不是不认识蓝钦,怎么就不能直接端上去了,非要通过别人的手不可? 这间卧室,她有什么不能进的。 蓝钦这个人,她有什么不能看的。 桑瑜定下神,再等三分钟,见情况还是没变化,她不再迟疑,端起粥碗,迈上楼梯,直奔蓝钦房门。 门虚掩着。 她手搭上门把,莫名想起了初次给他打针时的场景,阴天暴雨,他戴着眼罩,半张脸绝色。 仿佛时间倒流。 桑瑜心里乍然涌上些难以言明的奇怪紧张,她顿了顿,推门而入,蓝钦闭眼平躺在床上,没有戴眼罩,苍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淡红,呼吸急促。 她以为他睡了,捧着碗轻手蹑脚走进。 哪知在脚步声响起的同时,蓝钦极其敏感地抬起眼帘,在看清是她的瞬间,他蓦地呆住,脸上的神色堪称惊慌失措。 桑瑜直觉不对,匆匆把粥碗放下,快步朝他靠近,“钦钦?” 蓝钦本能地别开头,手臂打颤,翻身去枕下摸索,匆忙间根本摸不到想要找的眼罩,他紧张得大口喘息,脑中一片空白,胡乱掀开被子踉跄下床,险些跌倒。 桑瑜的神经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抽紧,追上去搀扶他。 蓝钦却一门心思躲她,甚至毫无办法地要去拉墙边的衣柜门,想躲进去不要让桑瑜看到。 不要看到…… 不要看到他的眼睛…… 他太疼了,太难受了,今天实在戴不上镜片。 不想让她发现…… 她才刚到他身边,刚愿意留下跟他朝夕相处。 他不想停止,害怕她会厌恶地看他,冷冷叫他“妖怪”。 蓝钦睡衣凌乱,唇咬得殷红似血,急喘着要把自己缩进柜子里。 慌张的抬眸低眸间,两抹遮掩不住的颜色惊鸿般闪过桑瑜的眼。 她惊呆,一把抓住蓝钦的衣角,攥着他绷如钢板的手臂,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 “钦钦,”她音调隐约发颤,“你……你睁开眼睛。” 蓝钦咬住牙关。 桑瑜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他,“你睁眼,让我看看。” 他乌黑的长睫间缓缓濡湿。 “蓝钦!” 急得带了哭音。 蓝钦喉咙艰涩地滚动,再也无处可逃。 晨曦融暖。 漫过落地窗涂了满室,到处是明艳的朝阳。 蓝钦近乎绝望地放弃挣扎,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里,一点点抬起眼帘,露出琉璃一般,清润剔透的异色双眸。 18.妖怪·18 就像是按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影像、光线, 都成了静止不动的背景,偌大卧室变成黑白的素描画, 色彩全部抽走, 尽数揉进他一双珍宝般的眼睛里。 浅褐,淡灰,在晨曦中, 又映出更多斑斓光彩, 吸着人无法自拔地往深处坠。 桑瑜微张着唇, 定定跟这双眼睛对视, 根本想不起要呼吸。 直到紧抓的人无助地瑟缩了一下, 她才惊醒过来。 蓝钦的眼廓还红着,结膜充血,明显是发了炎,那两抹异色裹在错杂的血丝和急颤的睫毛间, 写满无望和……自我厌弃? 桑瑜的手不听自己使唤,怔怔地捂住嘴惊叹,再怔怔地放下, 不太敢相信地轻声喃喃:“你……躲我是因为……眼睛?” 蓝钦手上缠着纱布,徒然动了动, 连想攥起来都做不到。 他低下头,唇抿得死白,眩晕感冲得视野一阵阵发黑。 桑瑜亲眼……亲眼看到了。 接下来她会说什么…… 你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 你是不是妖怪啊!你父母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怪物? 眼睛这么恐怖, 为什么不遮好!故意露出来吓人吗?果然长得奇怪, 心也是黑的!就凭你, 也配做蓝家人? 自己去没人的地方!不要惊吓别人很难吗!你有没有点羞耻心公德心! 从小开始日夜充斥的尖利声音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巨响,以为早就忘记了,以为不在乎也习惯了,但站在面前的人是桑瑜…… 是桑瑜,她任何一点嫌恶,他可能都无法承受。 蓝钦头垂得越来越低,手臂被她抓得发抖,不愿意自己更难堪,可用尽力气也控制不住,喉咙深处溢出了破碎声响,翻滚着嘶哑含混的哽咽。 桑瑜心跳震得耳朵发疼,看着蓝钦的反应,要是再猜不出前因后果,她就是傻子。 “你是天生的异瞳,以前见我时候的黑色眼睛,是戴了隐形镜片故意遮住的,对吗?” 对。 “你担心眼睛原本的颜色会吓到我,不敢露出来?” 是。 “蓝钦,如果我没想错,你是在为眼睛自卑?你觉得难看,会被嫌弃,是你的缺点,甚至担心我一看到就会被吓跑,以后连饭都不肯给你做了?” 蓝钦呛咳了一下,紧紧合住眼睛。 他全身滚烫得快要着火,老老实实等着桑瑜给他疾言厉色,然而下一秒,他炙烤般的眼帘上,忽然覆上了一只柔软微凉的手。 “你傻不傻啊……” 耳边是她无奈又费解的声音,“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对我炫耀的啊!” ……什么? 蓝钦愣了。 眼帘上的手轻柔地摸了摸,揉了揉,她又说:“啧,温度这么高……难怪以前总看你眼睛发红,其实是戴隐形镜片不适应,磨得发炎吧?” “这次发烧时候你也戴着镜片,更难受了是不是?”桑瑜想想还有点气,“但凡能忍,你肯定还会继续藏着吧!” 蓝钦张了张唇,烧得意识有些迟缓。 甚至不敢确定,桑瑜到底是不是在对他说话。 “蓝钦——” 叫他的名字了! 是对他说的! 蓝钦指尖攥住裤腿。 “虽然我完全理解不了你为什么会因为眼睛自卑,”桑瑜长出一口气,摇摇头,轻揽住他的背,带着他去床边坐,边走边说,“但至少对我来说,你这双眼睛简直无敌漂亮好吗!” “无敌——漂亮——明不明白?” “不瞒你说,异瞳哎,我只在少女漫男主和花园里的小猫那里看到过,没想过还有机会见真人!”她的激动后知后觉涌起来,一时刹不住,小话痨似的开始喋喋不休,郑重其事给蓝钦强调,“你要是早点给我看,我早就把你夸上天了,每天夸个七八遍也不嫌多!” 蓝钦稀里糊涂就被桑瑜给拉走,按回床上。 那个……等等…… 她的意思是…… 他紧张地、试探着挑开一点眼帘,看到她弯下膝盖,蹲在了他的跟前。 她仰起脸,眸光清澈明亮,找不到任何一丝厌烦。 蓝钦情不自禁把眼睛再睁大一点。 桑瑜嘴角弯起笑意,像是鼓励地盯着他不放。 蓝钦胸口起伏,停了半晌,她也不催促,就那么耐心地跟他对望,还饶有兴致地托起了下巴。 他心里的某些桎梏不知不觉达到最紧绷的临界,反而生出了莫名的勇气,睫毛垂了垂,然后咬咬牙关,完全睁开眼,小心翼翼迎上她的目光。 桑瑜纵使有了心理准备,仍然禁不住在这一瞬心脏狂跳。 她没见过多少世面,也不了解什么珠宝。 但现在……她心里就一个念头,任他再名贵的奇珍,肯定也比不上蓝钦这双光华流转的清透眼睛。 “好看……” 桑瑜很没出息的喃喃出声。 结果发现这位美貌无敌的大美人居然还是一脸忐忑的样子,她再也憋不住,蹲着身小碎步朝他挪得更近,一把揪住他家居裤的缎面裤腿,直白地感慨,“蓝钦你真的太好看了吧!” “我,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想说了,”她比划着,“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男女都算在内,还包括我自己!” 蓝钦眨了眨眼,深切怀疑自己可能烧晕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好看。 更别提……说他眼睛好看。 哪怕是奶奶和陈叔,也因为知道他的忌讳而对此讳莫如深,即使偶尔提起,仅是告诉他正常,并不恐怖而已。 桑瑜一股脑把心里话全倒出来,开心地见证了蓝钦从缩在壳里,到不安地探出头,继而耳根通红的全过程,本想再多说几句逗他笑笑,忽然敏感地察觉到门口有些动静。 她转头,隐约捕捉到两颗迅速躲起来的脑袋…… 总不可能……是宋老师和陈叔吧? 两个人都非常稳重的样子,不像是爱看八卦的。 八成是她看错了。 桑瑜甩甩头,视线往回收,恰好在进门处的矮柜上掠过。 掠过……又刷的移了回去。 矮柜上,是她顺手放下的粥碗?! 桑瑜一拍额头,她是上来送饭的啊!床上这位可还是高烧中的病号呢,她光顾着说话,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蓝钦昨晚就吃得少,现在胃里肯定饿空了。 她赶紧站起来要去试试粥的温度,没想到蹲得略久,腿早就麻了。 等发现站不稳的时候,身体已经抬起一大半,再想蹲回去肯定来不及,她脚上吃不住力,眼看着要往前面倒。 前面是蓝钦呐! 桑瑜努力扭转方向往旁边扑,尽量避免撞到他,他却反射性地在第一时间伸出手臂,在她“快躲开快躲开”的紧张叫声里,实实在在把她接了满怀。 体温灼热,胸膛坚硬,剧烈地起伏着,还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桑瑜紧贴在他怀里,那种特有的清浅药香顿时笼罩全身。 她血液几乎全冲到脸上,再缓缓漫到脖颈锁骨,连着胸口一片烫人的红热。 蓝钦完全僵了,只知道老实抱着,不太敢也舍不得乱动。 死寂了几秒,桑瑜的声音终于弱弱响起,震得他胸前微微酥麻,“钦钦,我真不是碰瓷儿的……你信吧?” 门外。 宋芷玉和陈叔同时捂嘴,同时瞪大眼,同时缩回头。 “少爷表现不赖啊!”陈叔压低声音惊叹,“还知道主动抱人家呢!” 宋芷玉小声哼哼,“那还不是我提供的机会好。” 陈叔咕哝,“我也出了力的,假装不在什么的……” “如果我不骗过钦钦,让他信了小鱼不会随便上楼,他能没防备?这事儿就成不了,你连出力机会都没有,”宋芷玉瞥他,“老陈,你要跟我抢功?” “不敢不敢,”陈叔摆手笑,“夫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芷玉又往里瞄了两眼,看桑瑜揉着腿站起身,怕是要出来了,她忙一挥手,招呼老陈撤退。 碗里的粥彻底凉透了。 蓝钦表示他可以照吃不误,桑瑜揉揉还在烫的脸,想也不想拒绝,“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再吃碗凉粥,你就等着住院吧。” “住院”两个字对蓝钦杀伤力巨大,他果然一秒变乖。 桑瑜看看他猩红的眼角,暗暗心疼,问他:“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去给你做,先说好,只限好消化的。” 蓝钦摸过手机打字,“粥热一下就好,还想吃蛋羹。” 小贪心的。 桑瑜失笑,“就是上次那种蛋羹?” 蓝钦点头,“好吃。” 最重要的是,省时间省力气。 她熬好一碗粥不容易的,不能再让她辛苦。 桑瑜犹豫片刻才答应,“感冒不适合吃太多鸡蛋,我给你蒸一小碗,粥热过口感会变差,也少吃一点,你好好躺下等着。” 说完朝外走。 走到一半不放心,又折了回来。 她掀开被子,盯着蓝钦躺下,给他掖紧被角,问过了打退烧针的时间,给他试一次体温,才下楼去厨房。 宋芷玉装作跟她偶遇,正好迎面上楼。 桑瑜主动解释,“宋老师,刚才陈叔不在,我就自己进去给蓝钦送粥了。” 宋芷玉一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躲你了?” 她轻叹,“蓝钦这孩子因为眼睛吃过不少苦,可能会有点自卑,你多谅解。” 桑瑜听出宋芷玉了解蓝钦的过去,满心疑惑,禁不住先挑最重要的问:“我当然谅解,但是不明白,他的眼睛明明那么好看,就算不被夸,也不至于被谁嫌弃啊?为什么他会这么介意?” 宋芷玉一时没言语,目光转向楼梯边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江水微澜,光芒粼粼如碎钻。 她想起在桑瑜正式走进蓝钦的生活之前,他总那么一团死水一样,满身雾沉沉透不出光,长时间坐在一楼临江的窗口,无神地盯着江面看。 一看就是半天,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偶尔关于桑瑜的消息和需要他去做的工作之外,他就像个随时能融进空气里的影子。 她作为奶奶也无法抓到实体。 关于蓝钦,宋芷玉总是自责的。 当年她跟老头子置气,出国好几年不回来,走之前,蓝钦还瘦瘦小小,孤零零坐在蓝家老宅那栋阴森小楼的露台上,笑笑地跟她挥手告别,少年音清冽悦耳,说:“奶奶再见。” 她虽有不忍,但无力改变太多,到底扭头走了。 等到听闻蓝家出事,她连夜赶回国内,见到的是刚从抢救室推出,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蓝钦。 一场大火侵入他的咽喉,毁了声音,食不下咽,因为起火时眼睛里被迫戴着遮盖异瞳的隐形镜片,差点被高温化在眼球上,虽说挽救及时,不至于影响视力,但从那以后,他算是跟隐形绝了缘。 想到那时的画面,宋芷玉眼底暗暗泛泪,不愿意被桑瑜看出,掩饰地侧了侧头,静静说:“他家里情况特殊,老一辈里,蓝钦有个异瞳的叔公,犯了大错差点害得全家家破人亡,是蓝钦爷爷一手挽回了局面,他为人古板守旧,从那以后就把异瞳当成整个家族的不详。” “本以为他那叔公过世,这事儿就算了结,谁知道……”宋芷玉拧眉,“蓝钦会这么巧。” 虽然言语不多,但桑瑜懂了。 蓝钦从在襁褓中第一次睁眼起,大概就被无辜地迁怒了。 更详细的,她不了解也不打算乱猜,但只要稍微试想蓝钦走到今天都过了些什么样的日子,她心口就堵得涩痛。 “宋老师,刚才那晚粥凉了,蓝钦还没吃饭,”桑瑜心里不好受,委婉地暂停话题,嗓音微哑,“麻烦您等我二十分钟,我去蒸碗蛋羹,照顾他吃完就下来跟您细谈,确定他具体的康复方案。” 宋芷玉答应,目送她背影进厨房,回忆起当初那场大火的全部真相,叹息着试了试眼角,心情复杂地一颗颗扣着手里的檀木佛珠。 蛋羹蒸得很快,桑瑜惦念着蓝钦的情况,迫不及待上楼。 一进门她就笑了,钦钦实在太乖,走时她把被子掖成什么样,他现在还是什么样,动都没动过。 他倒也没睡,正睁眼望着屋顶吊灯,一脸满足。 桑瑜出其不意问:“偷偷高兴什么呢?” 蓝钦听到她的声音,马上手拄着床坐起来,不好意思地弯弯嘴角。 他在为他的眼睛高兴。 没想到它被避之不及那么多年,能有一天……被最在意的人接纳和夸奖。 桑瑜没有刨根问底,端着餐盘走近,知道他手不方便,她挽起袖口坐在床沿,准备喂他。 她歪歪头,声音清甜,“来吧,全世界眼睛最好看的某人,过来吃饭。” 蓝钦屏息。 她又夸他了。 今天好像……能多吃两碗! 19.神仙·19 然而桑瑜用事实告诉他,多吃两碗是不可能的。 餐盘上, 一个迷你碗装蛋羹, 一个正常碗只装半碗粥, 配一杯温开水,加起来还不够一整碗的量。 哪来那么多给他吃。 蓝钦偏偏胃口很好,背靠枕头坐得端端正正,借着桑瑜的手, 细嚼慢咽把东西吃完,到最后一口的时候, 他眼巴巴垂眸看着,停住, 不忍心吃了。 就剩一小勺蛋羹…… 桑瑜奇怪,把勺子往前递了递,“怎么?凉了吗?” 蓝钦摇头, 揪了揪被子,一脸不舍地张嘴吃掉。 桑瑜看他意犹未尽吃完,一双剔透异瞳还在跟着她手上的空碗来回跑, 喉咙吞咽两下, 也不好直接告诉她没吃饱。 好纠结的样子。 桑瑜被蓝钦无意识的小动作萌得心痒, 感觉自己像是无意中剥开了他一层伪装的外壳, 现在彻底暴露了。 不用戴镜片遮掩、跟她赤诚以对的蓝钦,病得晕乎乎, 格外招人疼。 桑瑜心里酸涩又好笑, 安慰他, “知道你没吃饱,别急,先让胃里适应一下,过两个小时再给你加餐。” 简单一句话,一褐一灰的眸子轻而易举被点亮。 蓝钦立刻点头,频率都比往常快了不少。 他在发烧没力气,只能躺在床上,桑瑜照顾他吃完饭肯定要走了,没事她不会上楼,他想再见她……要等中午。 但是现在…… 等两个小时就够了。 桑瑜收拾餐具站起身,照料他重新躺好,重新试一遍体温,看温度略微降了一点,放下心准备出去。 可蓝钦的目光如影随形,眼睛定在她身上。 这眼神儿……她怎么解读出了某种渴求?! 桑瑜站在床边,略微俯身,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探过去试了试他额头,“还是烫,但温度确实在降了,很难受吗?” 蓝钦摇头。 她的指尖和他的额头随着动作摩擦,桑瑜手腕禁不住轻轻一抖,啧啧,这皮肤,这手感…… 她故作镇定地低咳一声,管不住这只手,自动向下,又摸了摸他脸颊,一本正经表示:“嗯,脸也烫。” 说完她咬住唇,内心哀嚎,有那么一点想说脏话。 真——好摸! 中间自动省略三个字。 蓝钦头还晕着,不可能觉得自己病恹恹有什么吸引力,顺理成章以为桑瑜是经验丰富,在给他人工测体温。 他想起以前高烧,奶奶有时会很粗暴地探他耳后和脖子的温度,他为了配合桑瑜,主动仰起脸,把修长脖颈亮给她。 桑瑜血液倏地升温。 这模样……简直任人采撷。 她颤巍巍碰到他的脖子,不出意外的一片热烫,烧得人手指发麻,细微移动间,她指尖无意中经过一片格格不入的粗粝。 桑瑜蓦地精神一凛,垂眸去看。 她摸到了他喉咙上手术留下的伤疤,虽然时间久远,视觉上已经不太明显,但真正触碰,仍旧惊心。 刚刚还塞满不纯洁的心一下子闷涨,她收回手,给他把被子拉高裹好,有意逗他开心,像哄孩子那样温柔说了声,“好啦,全世界长相最标致的某人,现在开始闭眼睛,争取睡一会儿。” 蓝钦心满意足听到她的夸奖,默默反驳了一句“最标致的人是你”,然后果断认真执行睡眠任务。 桑瑜掩住门,调整好心情才迈下楼梯,宋芷玉坐在楼下沙发上,戴着金丝眼镜,腿上垫着笔记本电脑,正在双手翻飞快速打字。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示意。 桑瑜暗暗竖大拇指。 宋老师不愧是康复中心里的神话级人物,就是气度不凡。 可是等洗刷好餐具坐去宋芷玉的对面准备开聊时,桑瑜望着她操作电脑的娴熟,突然有种说不清的违和感。 凭宋老师这手速,普普通通排个治疗视频的时间顺序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上次那种情况,需要特意找她去帮忙? 桑瑜的疑问刚在脑中打了个转,宋芷玉就合上屏幕,直切主题,“小鱼,我先道个歉,找你去排列蓝钦的视频,是我存心的,目的是想让你早点下决心,能来帮帮他。” 这么坦率! 桑瑜反而轻松,既然对方坦诚以待,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也有了好的结果,她没什么不愉快,摇头说:“我可以理解,您是他的主治医生,了解他的情况,知道我有这种——” 她想了想说:“这种技能,肯定会希望我参与治疗。” 宋芷玉欣慰地浅笑,“小姑娘真懂事。” 她继续说:“我马上要回康复中心,咱们长话短说,你先听我讲,有问题随时可以插言。” 桑瑜聚精会神。 “蓝钦的病因、病情和具体表现你已经知道了,”宋芷玉态度专业,尽量不带个人感情,“他经历的那场火,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发生的,距离现在,整整八年了。” 桑瑜吃了一惊,双手下意识攥紧。 宋芷玉点头,“你没听错,八年,火灾之后,因为他本人求生意志薄弱,态度过于消极,他的治疗推进得非常艰难,在病床上躺了几乎两年的时间。所以他最怕住院,以后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拿住院吓唬他,保证变乖。” 轻描淡写一段话,桑瑜觉得心上被扎了一刀又一刀。 开什么玩笑,她哪会忍心! 以后在蓝钦面前,她绝口不会再提住院这俩字。 宋芷玉凝视她,“治疗期间,他完全不能进食,靠胃管和注射撑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到了恢复期,最初勉强能吃些半流食,再搭配汤汁,营养还算够用,但谁也没想到,他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会日渐严重,进食情况一天比一天糟……” 她眼前出现蓝钦从前饱受折磨的画面,难熬地闭了闭眼睛,喝口茶定神。 桑瑜脊背挺得发僵,双手相扣,骨节泛白。 她在康复中心见过不止一例相似的病患。 蓝钦身上的温度还在她指尖盘桓不去,要把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套在他身上,她想也不愿意想。 宋芷玉舒了口气,“中间的过程就不说了,发现你做的食物能让他下咽,的确是巧合,大概是蓝钦命不该绝吧。” 她苦笑一下,不再牵扯情绪,直接说结论,“原因暂且不去考究,通过我对他的观察记录,目前情况是这样,他有分辨你的能力,只要确实是经你手制作、调味、烹饪过的食物,他不挑,都可以下咽,甚至状态好时,还能搭配吃点其他的。” 桑瑜拿小本子认真记下,边记边叹气,蓝钦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能力…… “但如果你只参与其中一部分,拿蛋糕举例子,比如你揉了面,但烘烤换成别人,或者说别人揉面配料,你只负责洒层花生碎,这样的情况,他的反应随机。” “你亲手参与的过程越多,他抗拒的几率越小。” 桑瑜越写越心惊,她这两年在蛋糕店寄卖糕点,有时会去厨房帮忙,确实做过不少只插手小部分的,看来蓝钦全都试过。 宋芷玉补充,“这样推导,假如你的参与度太低,类似冲个咖啡,泡杯茶这样,他感受不到你,就彻底失效了。” 桑瑜想起那晚的豆奶,深有体会,全部记下来。 她拿出排好的近一周配餐表给宋芷玉看,“我都知道了,您看看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晚点我把他的病历发到你邮箱,你再往下排半个月,”宋芷玉看完笑了,眼里有些怀念,“就是看这配餐,想起了他小屁孩儿的时候。” 桑瑜脸一红。 蓝钦肠胃不正常这么久,重新开始修复,可不就得当婴儿那样细心对待嘛。 婴儿餐……也很好吃的。 大致沟通完,宋芷玉看看表,说了句“其他事晚点再谈”就起身要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了,我听老陈说,蓝钦交代他今天带你回一趟出租房,把私人物品整理一下拿过来。” “你放心,那两个混账还在派出所,不会有人打扰你。” 桑瑜多少有点难为情,“我打算出去找个房子的……” “找房子做什么?”宋芷玉惊讶,“这里住的不好?蓝钦让你不自在?还是——” 她挑了挑眉稍,放轻声音,“还是钦钦太可爱,你怕总在一起受不了?” 桑瑜被逗得一笑,一脸纯洁地举手表示,“没有!” “没有就住嘛,”宋芷玉摆手,“什么年代了,小年轻比我这老太太还想不开,他乐意给你提供,你干嘛不要。” 说着不客气地戳戳她额角,“傻。” “还有,他病着,你多照顾点,这两天我给你批假,后天你再上班,”宋芷玉换鞋出门,卷发熠熠生辉,“他害羞,你没事多逗他,很好玩的。” 桑瑜到门口送她,笑着说:“您对他太了解了。” “能不了解么,”宋芷玉进电梯前,轻飘飘扔下一句,“毕竟是他亲奶奶。” 桑瑜呆住。 电梯门一震,缓缓闭合,宋芷玉对上桑瑜震惊的表情,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都是熟人了,以后你别老师长老师短的,也叫我奶奶吧。” 桑瑜被关键词影响,反射性就来了句,“啊?哦……奶奶慢走。” 宋芷玉乐得皱纹直反光,“哎呦——小鱼真乖。” 剩下桑瑜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对着金属门一脸懵。 怎么总觉得好像被套路了呢?! 桑瑜跟宋芷玉聊天半个小时,又花一个半小时消化掉巨大信息量,按时给蓝钦做了碗蔬菜豆腐羹,三分钟不到就被他吃光。 “还烫呢,”她摸摸他额头,“继续睡吧。” 陈叔正在楼下,等蓝钦睡着,她就跟着去把出租房的行李收拾回来。 一低头发现,蓝钦正有点为难地看着她。 桑瑜反应过来,也觉得她刚才这话说完吧,貌似哪里怪怪的…… 蓝钦慢吞吞给她打字,“吃完就睡,睡完又吃,吃完再睡……” 他抬眸,水光泠泠注视她。 桑瑜顿悟,强烈表示冤枉,她是照顾病人,真不是养小猪! 蓝钦明显不信。 哎—— 他垂眸。 桑瑜弯下身瞧他,委屈啦? 蓝·小猪·钦其实在偷偷开心。 小猪怎么了。 能被她用好吃的养着,做小猪……也求之不得! 20.妖怪·20 蓝钦本意是不想睡, 希望再跟桑瑜多相处一会儿, 可确实精力不济, 跟她闹了两句, 没多久就被她成功骗睡。 他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沉重灼热,唇上裂了几道细细的口子, 被刚才的蔬菜豆腐羹滋润,泛出了殷红血色。 看着都疼。 桑瑜实在没法视若无睹,她起身下楼,在自己包里找到透明的润唇膏和棉签, 回到卧室半蹲在床头边, 用棉签头裹满膏体, 轻轻柔柔点上他的嘴唇。 异物相碰,蓝钦小小躲了一下,没醒。 桑瑜不出声地笑,他梦里还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她收回棉签, 戳在手背上试了试,确实很硬,不怎么舒服。 那怎么办…… 她环视四周,实在没有其他可用的,干脆去洗了手, 亮出干干净净的白皙指尖, 小心伸过去, 把他唇上的脂膏一点点润开。 桑瑜确定, 她在做这件事之前,特意保持心如止水的。 可真正触摸到…… 她就知道不太好了。 蓝钦的唇很热,微微的湿润,极软,稍微一碰就像要化掉。 等把唇膏涂匀,桑瑜受到的刺激过大,纤细的腕子已经快抖成筛,她用力屏息,脸颊涨得通红,看着指尖上残留的一层滑润,扯张纸巾想擦掉。 刚擦一下,又莫名舍不得了。 桑瑜看看蓝钦,再看看手。 憋不住骂自己——“你变态啊。” 床上这人怕不是给她下了什么咒! 桑瑜站起,快步走出卧室,手始终直挺挺抬着,等到了楼梯拐角,马上快进入陈叔视线,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躲进墙角,鬼使神差地把指尖上的唇膏,蹭在了自己唇上。 蹭完她又抓狂,满心都是“桑瑜你这个大变态!” 要疯了! 陈叔见她下楼,站起来招呼,“桑小姐,可以走了吗?”他定睛一看,奇怪问,“你脸这么红,别是被先生传染感冒了吧?” “不,不会,”桑·变态·瑜强自镇定,满脸纯良地顺顺细碎的鬓角,“我们这就走,早去早回,别放他一个人在家太久。” 从临江高层到出租房不算远,一路红灯也只用了半个小时。 途中,桑瑜坐在后排不停深呼吸,给自己讲事实摆道理,总算是稳住了某些呼之欲出的小心思。 她在临江高层确实住得舒服自在,再听了宋奶奶规劝的话,下定了决心,想暂时跟蓝钦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正因为这样,她更需要把持住,不能对蓝钦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是病人,是雇主,宋奶奶又那么放心把他交给她。 她不可以轻易过界。 “桑小姐,到了,”陈叔停车熄火,“我陪你上去。” 正值午后,楼里楼外人很少,住了半年的那扇门上,还残留着蓝钦撞门留下的印记和深色的干涸血痕。 桑瑜心里一揪,低头拧开锁,客厅里一片狼藉。 她把沙发收拾出来,“陈叔,您坐,等我一下,很快的。” 陈叔说:“你只管收拾私人用品,其他大件等搬家公司过来。” 桑瑜摇头,“没有大件,我东西很少的。” 所有家具都是房主的,两三套床品被褥从刚毕业用到现在,不知道洗过多少次,早就没了本色,可以直接放弃了,衣服也不多,最多两个袋子就够装,其他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忙里忙外收拾时,目光扫过门口,注意到墙边立着个体积不小的快递箱子,惊讶地“哎”了声。 陈叔顺着看过去,双手一拍,“这就是你那个快递箱吧?先生嘱咐我要记得带回去。” 桑瑜这才知道那晚蓝钦上楼来的前因,她把箱子往起一抱,发现特别沉,扒着单子辨认一下,想起是她在网上团购的一个置物架,金属的,需要自己手动安装。 箱子边角撞破,里面露出的不锈钢柱上还沾着门板的漆,她想象着以蓝钦的身体,是怎么把它举起来狠狠砸下,她心里又是一揪。 陈叔上下搬运两趟,桑瑜的房间里明显变空。 她把零碎整理好,最后抖开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把枕边一只泛黄的小猫玩偶抱起摸摸,仔细装进去。 陈叔正好上楼看到这一幕,当场愣住,差点以为认错了,他清清嗓子,看似云淡风轻问:“那么旧了,还带着?” 桑瑜点头,抱得更紧些。 确实旧了,毛也掉了不少,但意义特殊,不管她走去哪,都不忍心扔掉它。 “桑小姐,能……能给我看看吗?” 桑瑜大方递给他。 陈叔接过小猫,隔着塑料袋翻来覆去检查,确定没错。 他心里翻腾,半晌说不出话,眼底发热,止不住回忆起当年十七岁的蓝钦。 想到那个冬日傍晚,蓝钦是怎样拖着尚未恢复的虚弱病体,抱着这只小猫玩偶,一步步艰难地走到桑瑜家的大门外,把它郑重其事摆在门口。 再回到车里,透过贴着暗色车膜的玻璃,看到桑瑜出来,惊讶发现,抱进怀中抹着眼泪四下环顾。 然后蓝钦静静的,黯淡沉郁的眼里露出一点最温柔的笑意。 陈叔没料到还能再见到这小猫,他嗓子哑了,“桑小姐喜欢这种小玩具?” “嗯,”桑瑜弯弯唇,“而且特殊喜欢它。” 陈叔点点头,咳嗽一声,“你慢慢收拾,我去外面等。” 他大手抓了下门框,暗暗为蓝钦激动。 大概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无声给予的热爱,突然得到对方同样的在乎和珍惜更值得开心的了。 但他不会多嘴。 先生总有一天……能自己发现。 打包整理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桑瑜环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的,走进客厅喊陈叔出发。 进到车里,陈叔回身递给她一个信封,“桑小姐,先生叫我把你剩余的房租和押金要回来了。” 桑瑜吓一跳,“房主说了不退……” “那是主动搬走的情况,现在你是受害方,理应退回来,先生说了,不能浪费桑瑜辛苦赚的钱。” 桑瑜咬了下唇,把信封攥紧。 蓝钦真是…… “陈叔,先生他是不是……”桑瑜望着窗外街景,迟疑地小声问,“对谁都很细心很好?” 这样待她,应该……是性格使然吧? 陈叔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哈哈一笑,“那是你没见过先生严厉的样子,很吓人的。” 蓝钦还会严厉? 陈叔适时补充,语气笃定,“他只对你这样。” 桑瑜往椅背上一靠,哎—— 不要这样说,她真会多想的!天知道面对蓝钦,控制自己有多不容易…… 桑瑜满脑子毛线套解不开时,手机蓦地一震,孟西西打来电话,“小鱼,我刚刚听说你请假两天,什么情况?” “他病了,”桑瑜没明说,知道孟西西懂,“我走不开。” 孟西西嘿嘿直笑,“他——呀?普普通通一个字,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缠绵呢!” 桑瑜怕陈叔听见,“好啦,别闹,科室里没什么事吧?” 孟西西想想,“人事调动开始了,咱们这边要过来个新护士,还有旁边骨伤科,从市医院重金挖来的一位年轻主治,据说特别帅,还没见到,几个小丫头已经提前庆祝了。” 能有多帅? 有钦钦百分之一帅? 开玩笑嘛。 桑瑜兴趣缺缺。 孟西西又说:“其他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哦对了,上午中心里给宠物统一体检来着,你喜欢的那只异瞳小亲亲又胖了两斤。” 异瞳小亲亲! 桑瑜睁大眼睛,总算是把那小家伙给想起来了。 除了比蓝钦胖,其他简直一模一样! 挂掉电话,桑瑜耐不住满心倾诉欲,语调轻快地跟陈叔讲,“陈叔,我们康复中心里有只小白猫,眼睛跟蓝钦特别像!” 陈叔还沉浸在旧玩偶的感伤兴奋里,一时不注意,脱口而出,“有点不一样,猫眼一只是蓝灰,先生那只眼睛是纯灰的。” 他完全没发觉不对,又贴心解释,“先生很努力地找了,这只是最像……的……” 反应过来时,住嘴已经来不及,最后两个字,期期艾艾停下,透着慌。 陈叔欲哭无泪。 哎呦他这张嘴! 桑瑜微张着唇沉默半天,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她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慢慢,慢慢地说:“所以,异瞳小白猫,是蓝钦,专门放进去的?” “……啊。” 桑瑜想想小猫出现的时间,捂住胸口,“他早就惦记要找我了?放小猫,是怕我害怕,想让我对异瞳有准备?” “……嗯。” “搞半天……我早就进了他的套儿啊?!” 陈叔恰好把车停在临江高层,头往方向盘上一磕,装死。 快点来道雷劈了他吧…… 桑瑜回到十六楼,偌大房子里安安静静,浮着薄薄淡香,让人无比舒适放松。 她按按额角,换鞋洗手,先上二楼去看蓝钦的状况。 她动作轻缓地把门推开一条缝,见他竖起枕头,背靠着床头,正认真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看来状态还好。 桑瑜刚知道小猫的真相,心情有一丢丢复杂,忍了忍,没进去,转身下楼去厨房,给他准备下一餐。 炖点汤,再把汤里熟烂的菜下进煮软的粥里。 做好需要不少时间。 水龙头、燃气灶、刀具菜板的声音相继作响,桑瑜全情投入,没注意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 桑瑜刚一推门的时候,蓝钦就知道。 他在半个小时前醒过来,躺在床上怎么努力听也听不到桑瑜的声音,熬不住下床,扶着栏杆下楼把每个房间找遍,终于确定桑瑜不在。 虽然猜到了她应该是去收拾东西。 但乍然涌上来的空和怕还是准确侵袭了他。 他坐在窗口一直等,盯着下面行车的小路,好不容易盼到熟悉的车拐入,他才又活过来,急匆匆跑回楼上,怕桑瑜怪他随便乱动。 装作镇定地好不容易等到她上来,她却只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理他。 蓝钦脸色更白。 他想也不想就追下来,靠着厨房的玻璃拉门,眼睛安安静静跟着她背影打转。 桑瑜忙碌中无意一扭头,看到那道修长静立的影子,着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下来了?饿了吗?” 蓝钦摇头。 他只是想……看看她,让她跟他说说话。 桑瑜忙过去试试他额头,“没那么烫了,退烧针今天打过一次,不能再打,等下用个退热贴巩固。” 蓝钦没法吃口服药,只能靠针剂或者物理降温。 他听话点头。 桑瑜一见他,心就控制不住发软,还发酸,更会发烫,想好了不能太越界,要控制,她扭过脸,“你别站着,容易累,去沙发上休息,这边要再等等才能好。” 蓝钦低下头。 桑瑜余光看他,觉得他好像满身沮丧,再一次冲动的……想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哄哄。 忍住忍住。 她狠狠心,走过去说:“我要炒汤底了,油烟大,关门了哦。” 说完“哗啦”一下,把他关在外面。 煎熬了十来分钟,把烫和粥分别熬上,桑瑜才稍稍拉开门,探头观察,没看到蓝钦的影子。 她有点失落又放心地出去,打算把带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 可看着大包小包,偏偏提不起力气。 她叹了口气,注意力落在放在最旁边的快递箱上。 要不就先拆箱,把置物架装上吧……正好放进浴室里…… 桑瑜在靠近她卧室门外的位置,选了块小空地,蹲下身划开胶带,把所有零件摆整齐,对着图纸研究三五遍,一头雾水地开始组装。 第一次,先装了底座,艰难拧紧,发现方向反了。 第二次,从上面开始,结果第二格居然塞不进去? 第三次…… 算了。 桑瑜愁苦,觉得她严重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累得一头汗坐在地上,看看表,时间到了,起身又去厨房。 两个小锅,翻完汤底,再翻糯米粥,加料调火候。 加一起最多十分钟? 等桑瑜再出来,想继续去挑战安装时,刚走到客厅中间就愣住了。 熟悉的身影,单膝点地,蹲跪在她刚才奋斗过的位置,手臂微动,正在仔细地摆弄着什么。 桑瑜急忙快步过去,震惊发现刚才还完全不成型的架子,现在已经立起来了?! “钦钦?” 蓝钦骨节分明的手指刚好把最后一个滚轮装好,摆正置物架,直起背回头看她。 桑瑜一瞬屏息。 蓝钦一双异色眸子里闪着融软的亮,眸光碎星似的全数落在她的身上。 他无可挑剔的一张脸揉着些许紧张,唇红了一丝,略略抿着,苍白脸颊多了点血色,好看得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最重要的是…… 他饱满干净的额头上…… 正乖乖巧巧,端端正正黏着一块雪白的退热贴! 蓝钦把装好的置物架朝她推一推,透着那么点小讨好和小骄傲。 桑瑜捂住眼。 心里彻底哗啦啦坍塌成一片。 完蛋了。 用小猫套路她?忽略不计! 控制?忍住?别越界?要不就当随便说说,别作数了吧。 她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又忍不住要讲脏话了…… 桑瑜深呼吸,大步朝蓝钦走过去,轻声说着,“蓝钦,这可是你逼我的!” 到了跟前,她果断俯下身,一把捧起他发着热的脸颊—— 双手乱动,使劲儿揉搓。 21.神仙·21 宝宝这是防盗章,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听到“烧伤”两个字, 蓝钦嘴角向上扬, 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 对她笑了一下。 是, 少年时一场大火,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 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但有些伤害不可逆, 一有食物想要下咽,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 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 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22.妖怪·22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 手跟她贴得并不严, 很有分寸, 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 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 转过身抬头看他, 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 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 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 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 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 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去临江高层打针,蓝钦给的是带刺绣的棉麻拖鞋。 到她这里,只有快捷酒店提供的,薄的跟纸差不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这里平常没有男生会来,你就凑合着随便穿穿吧,”桑瑜解释完,不禁好奇地指指他的脚,“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难受吗?” 蓝钦走两步,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轻快地给她打字,“好穿。” 桑瑜失笑,他看起来竟然心情特别好,还真是好养活。 “别搂着那包药了,先放下。雨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走不了,等等吧,”她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神色严谨了一些,“正好把你想跟我谈的事,理清楚给我看看。” 她歪歪头,“而且,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蓝钦疑惑。 她试探,“那我先问?” 他立刻点头。 桑瑜抓个靠垫抱住,手指轻轻抠了抠,斟酌一小会儿,缓声开口,“先生,请你告诉我,给你上门打针,康复中心的每个护士都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非我不可?” 沉默。 窗外雨势更大,玻璃被沉重地冲击不停。 狭小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低下头堪比玉雕,一个探究地耐心等待。 蓝钦喉咙里又开始刺痛,许久不曾承载大量食物的胃,也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一阵阵不堪重负的抽缩,试图把那两道珍贵的菜全部顶出来。 他今晚得意忘形,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为贪心受到惩罚了。 他无措地抓住桑瑜给他的水杯,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桑瑜轻声说:“先生,我不是在质问你,也没怀疑你,否则我不可能带你进我家门的,我只想有个合理的解释。” 接触下来,蓝钦的确温雅无害,可正因为这样,他的选择就变得更加不合情理。 蓝钦不愿意被桑瑜看出身体的不适,咬牙忍着,一字字输入,“你问的,就是我要跟你谈的。” 桑瑜惊讶,微微张开唇,不自觉露出一点粉红湿润的舌尖。 蓝钦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错开目光,“我保证不是坏事,但很长,让我写出来可以吗?” “写?打字吧。” 他毫不犹豫地坚持,“写。” 亲手写字,是他能做的,最郑重的方式。 桑瑜找来纸笔交给他,他俯下身,在茶几上刷刷落笔。 想吐的欲望愈发强烈,他额上沁出汗,一只手按住茶几边缘。 移动的笔杆催眠能力十足,桑瑜盯着看了两分钟,很快就犯了困,她起身走去窗边,看外面大雨下得又猛又稳,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停的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摸摸兜里的身份证,犹豫一下,无奈地打断他,“先生,你要是受得了,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行吗?” 蓝钦倏地抬头。 桑瑜推开窗,给他如实展示了一下雨况,“我觉得以这个发展,等能出去找酒店估计天都快亮了。” 他静静望着她,眼里乌乌暗暗。 桑瑜顿了顿,跟他对视,心里蓦地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 蓝钦堪称绝色的一张脸,好像不该……不该是这样的眼睛。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光彩夺目,云霞流转。 而现在,却蒙着一层什么似的,黯淡得透不出光。 她回神,揉揉困湿的眼角跟他说:“我当然会锁卧室门的,就你自己在客厅,我给你找条薄毯子,反正现在不冷,你凑合一晚吧?” 蓝钦飞快点头,捣蒜似的。 真好说话啊……桑瑜有点想摸他的头,语气放得更软,“既然你答应了,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已经一点了,你等明早再写,我明天是夜班,咱们可以慢慢谈。” 她准备了一次性的杯子和牙具,麻利地扯出毯子和小枕头给他放好拍拍,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冲了半杯豆奶,“我看你脸色不好,睡前喝口热的,也许能舒服点。” 蓝钦接过捧住,热度直抵心口。 “我实在太困了,天亮聊,先去睡啦,”桑瑜进房间前,在纸上划了串数字,“你如果哪里难受,打电话叫醒我。” 接下来房门关紧,咯啦上锁。 里面隐约传出洗漱的声响,很快彻底安静。 她睡了。 蓝钦终于放纵自己弯下背,手臂用力压住胸腹,费力地急喘两口气。 他发红的眼睛盯着豆奶,舔了舔干涩的唇。 肯定……肯定是桑瑜亲手做的吧?说不定喝一口,热热的流进去,真的会好受。 晚上好不容易吃到的饭,他实在不愿意吐出去。 蓝钦吃力地撑起身,颤巍巍端起杯子,努力喝下一大口。 但马上,他就知道完了。 味道不对,是外面卖的那种速溶,绝不是出自桑瑜的手。 刚才还勉强撑得住,现在被豆奶一激,无比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咽喉,蓝钦扶着沙发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冲去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制造杂音,扑到马桶旁吐得昏天黑地。 生理性眼泪控制不住沁出,隐形镜片小刀子似的磨着,疼得快要睁不开。 他吐过后,担心浪费桑瑜的水,摸索着爬起来关掉水流,弯腰伏在洗手台上,一阵阵天旋地转。 看吧…… 他就是这么糟。 像一个好不容易化成人样的丑陋妖怪,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又被彻底打回原形。 * 桑瑜一早醒来,迷糊看到窗外天光大亮,摸过手机,右上角的天气预报却画着细面条似的小雨。 她抱着被子翻滚两圈,茫茫然记起昨晚蓝钦好像提醒过她来着。 程序没更新! 对啊,天气预报的开发者还跟她对话,说会尽快修复的,她一场病过去,忘得彻彻底底。 她细白长腿在被窝里蹬了蹬,趴在枕头上点开软件管理,接连蹦出一大串通知消息,全是更新提醒和“您有新的回复”。 桑瑜猜测,估计推送发了不少,全被她手滑给忽略过去了。 她点了更新,返回桌面,右上角的图标果然成功变回咸蛋黄大太阳。 门外,蓝钦坐在沙发上,握着熬夜写满的三张信纸,同步收到了用户更新的提示。 手机又一震,他留在天气预报下的留言终于被桑瑜回复了。 同时屋里响起热闹的起床声,她轻巧蹦下来,趿拉拖鞋哒哒哒到处走,水龙头哗哗,还夹着清亮的哼唱。 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想象到画面。 蓝钦苦涩了整晚的嘴里神奇地觉出一点甜味来。 他盯着桑瑜给他回的,“抱歉啊最近好忙,刚刚才发现更新,如果再出问题会继续来找你的!” 后面跟个俏皮的笑脸,像她一样可爱。 蓝钦手指动了动,“不用道歉,随时等你。” 二十分钟后,桑瑜收拾妥当打开门,一瞧蓝钦,感慨神仙就是神仙,一夜过去光华依旧。 除了……脸色更苍白,眼睛红得明显。 “你没睡好吧?”下了一夜雨,清晨有点凉,桑瑜套上一件开衫准备外出,“我去楼下买点早餐,比较快,吃完说正事。” 蓝钦心有余悸,果断摇头。 “没关系啊,不贵的,”桑瑜以为蓝钦是怕她花钱,笑盈盈晃晃钱包,“请你吃早餐我付得起。” 蓝钦想起昨夜的体验就出冷汗,搭着扶手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刚写的字递给她。 “我可以吃你亲手做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桑瑜惊叹蓝钦果然识货,干脆地丢下钱包,甩掉开衫进厨房,“当然可以啦,你不嫌简单就行。” 她正要打开柜子舀米熬粥,忽的想起什么,又扒着门框探出头,长头发松软荡下来,轻抚着娇娇白白的脸颊。 “先生,”她望向蓝钦,明澈的眼里流光溢彩,“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你随时可以跟我说话,就不用特意拿给我看了。” 她天生音色绵甜,提要求时,阳光正从背后漫洒而下,金屑似的扬了满身,她的肩头额角发梢,每一处都在柔柔地细闪。 蓝钦看呆,短短指甲按进掌心里。 他怎么可能拒绝。 桑瑜瞄到蓝钦调出了微信的二维码,轻巧凑过去“滴滴”扫描成功,跳出来的个人信息界面单调到极致,头像空白,名字是一串省略号。 她啪啪打字,“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蓝钦眼尾温柔地垂下,身体上所有难受似乎都被安抚,“我知道。” 23.神仙·23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你……” 她舔舔唇。 “你是烧伤?!” 听到“烧伤”两个字, 蓝钦嘴角向上扬,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对她笑了一下。 是,少年时一场大火, 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 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但有些伤害不可逆,一有食物想要下咽, 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 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 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 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 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明显沾过大量清水,纸素白起皱,但在没有折好的某个边角上,露出了些许异色。 是她在康复中心特别常见的——呕吐的秽物。 桑瑜呆站在垃圾桶边,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她进房间后,蓝钦喝了豆奶,跑到卫生间吐出来,等到平复,坚持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最后留下的痕迹,唯有这张漱口之后用过的废纸。 而她睡觉习惯戴耳塞,完全没听到动静,要不是刚才眼尖,根本不会发现。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吐了…… 早上他却只字未提,一双眼里血丝遍布,一笔一划郑重写好了东西,端端正正等她起床。 垃圾桶的盖子“啪嗒”一声重新合紧。 桑瑜脑中空白,蓝钦写字时瘦削的手腕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她低头揉揉眼角,胸口堵得发疼。 * 桑瑜再次听到蓝钦的消息,是在十天以后。 这一周多她没闲着,把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都主动联系了一遍,希望通过他们的肯定能有长期合作的机会介绍,康复中心里有需求的患者她也一一探访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 要么委婉地表示她太年轻,做养生零食或短期配餐可以信任,但长期调养病人,就显得资历太浅了。 24.妖怪·24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病到根本没空考虑全勤还是扣工资,在家昏昏沉沉躺了足足三天才好。 孟西西和简颜轮班来给她输液,简颜是个温柔的小软妹,可孟西西就不一样了, 平常嘻嘻哈哈, 一遇到事关健康的正经事,别管是不是朋友,态度照样严格。 “你可别怪那场雨, 淋雨最多算个诱因, 你这是疲劳过度, 长期休息不够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 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孟西西不忍心说了, 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 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 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 “租金交了半年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 提前走不给退钱, ”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 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虽然地方不大,有点小麻烦,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陈叔在门外心惊肉跳,听里面没了动静,试探敲敲门,“先生,宋女士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 宋芷玉懒得打字,向来发语音,中气十足,语气很冲,“蓝钦,别侥幸了,别指望桑瑜今天会去,我实话告诉你,不可能!” 此时宋芷玉坐在康复中心的特邀专家诊室里,皱纹里夹着上午的淡金阳光,一脸严肃凶残。 她为一场医学研讨会忙了两三天,没顾得上管孙子的事,回来一看,才知道桑瑜重病请假,而康复中心这边没有对蓝钦说实情,他竟然一无所知。 “她从上次开始不再登你的门,你就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 宋芷玉一边发,脑中一边飞快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借这个阴差阳错的机会,逼蓝钦把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去。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放,在密闭洗手间里格外响亮震耳。 蓝钦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抬头盯着镜面里狼狈憔悴的人。 他脸色白得过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瞳色相异,妖怪一样,徒然张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满身狼藉,毫无可取。 不仅是上次。 上上次,她来时就不肯说话了,纸条到底没能成功递出去,但她沉默的理由……想想也能猜到。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连续两次戴眼罩不开口,在她眼里相当于拒绝交流,她不愿意再来,实属正常。 至于花生酥……是她的教养和客气。 宋芷玉的微信持续跳出。 “蓝钦,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你明知道那场火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到最近这段时间,只有桑瑜亲手做的东西你才能吃得下去,高价请她来照顾你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你却迟迟不肯行动。除了怕唐突到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说实话,你其实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所以你才犹豫,既想靠近又害怕,怕跟她朝夕相处,你会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是吗?” 蓝钦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低头合住眼,半晌后,沾水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抽纸巾擦净手,回复两个字,“不是。” 喜欢? 这种美好柔软的字眼,他凭什么用在桑瑜身上。 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喜欢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哪来的资格。 他一字字打下,“她需要钱,但并不盲目,我想慢慢来,更自然地帮她而已。” 宋芷玉早猜到他不会坦白,哼笑一声,丝毫不手软地下猛药,“帮她而已?好,就当是帮忙,那你听清楚了——桑瑜第一次给你上门打针,路上淋了大雨,你知道的吧?” 蓝钦拧眉。 他知道,打针时听出她的鼻音,马上留住她,叫陈叔煮了姜茶。 宋芷玉添油加醋,“一场雨让她感冒,紧接着连轴转的忙碌,为了一点钱,她把康复中心里成堆的工作高效完成不说,还要争分夺秒兼职赚外快,小病熬成大病,已经在家昏睡三天了!” 蓝钦扶着洗手台的双手一瞬收紧。 老太太气呼呼说:“第二次给你打针她就在病着,第三次直接高烧人事不省,你还指望她再上门?你这叫想帮她吗?真想帮,看她为了那么一丁点微薄收入辛苦成这样,你忍得下去?” 蓝钦视野发黑,手指雪似的冷,等不及听完,僵硬地匆忙打字,“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亮,瞧瞧,这么紧张,原形毕露了吧,还不承认喜欢人家。 她说:“病刚好,一天都不肯多休,今天就回来上班,害怕多扣那一百块钱。” 说完叹息着感慨,“听说她瘦了不少,本来人就娇小,现在得多可怜呐——” 蓝钦再也顾不上迟疑,“她几点上班,我过去。” “嗯?” “我去跟她谈,”他指尖虚浮不稳地打字,“今天就去。” 宋芷玉喜出望外,高兴地一拍桌子,火速查看当日护士排班表,桑瑜第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好,说定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还不忘硬起语气故意添把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谈不成,我就干脆把小丫头从康复中心开除,硬绑回蓝家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太太不客气!” 陈叔听说蓝钦决定去康复中心,激动地早早备了车。 蓝钦交给他一份写满药品名的清单,他用最快速度着人采购,最后一样到下午四点才送来。 陈叔打包齐整后,提着备好的薄外套,朝缓步下楼的蓝钦过去,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 蓝钦的双眼是黑色的。 非常自然的浅黑,把本色全部挡住。 陈叔登时气血上涌,“戴镜片了?!你眼睛受不了!戴一次就要疼上好几天!” 蓝钦摇头,他的眼睛太异样,会让桑瑜害怕。 他接过衣服看了看,觉得颜色太暗,桑瑜可能不会喜欢,去衣帽间里换了一件。 现在四点,她刚上班,肯定非常忙,他不能去打扰,远远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问题就够了。 等到患者入睡,她才会有空闲,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一等,晚上应该可以顺利跟她正式见面。 心脏砰砰震动,头很晕。 他定定神,抚平衣摆,带上一大包各式防治感冒和提高免疫力的药,下楼上车。 * 桑瑜上班时,感冒基本好全了,投入到工作状态更是精力充沛,等忙完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过来喊她,“天黑前你匀个时间,跟临江高层的患者联系一下,过去输液。” 以前这种事,最多是护士长来通知,这回居然是主任亲自。 桑瑜忍不住问:“主任,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 主任“啧”了声,“不记得规矩了?是你这小丫头该问的吗?去了别瞎聊,就说上次太忙没走开,免得人家怪你带病上门。” 桑瑜暗想,大美人和陈叔都好得很,投诉是不会发生的。 但原因搞不清,总归心里慌。 她看主任暂时还没生气,想再试探试探,没等开口,就见电梯里走出一个端庄秀雅的老太太,一身白大褂相当有气质,含笑朝她招手,“桑瑜,过来帮个忙。” 25.神仙·25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 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 忙关切地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 一手提着医药箱, 纤白手臂绷得很紧,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 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 ”桑瑜回头扬起唇角,小酒窝若隐若现,“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 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 长腿笔直, 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美,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和主人就算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着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她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使用冷门的小众程序果然是要吃苦果的…… 她垂头,白净脸颊不觉鼓起一点,气闷地点开软件管理,找到天气预报程序的安装界面,很诚实直白地留了条评论:“好坑人,预报的晴天结果转眼下了暴雨,害我被困在患者家里,现在就想卸载掉!” 发布成功。 楼上卧室里,男人枕边的手机随之震动。 楼下,桑瑜觉得最多过了三五秒,她还没来得及真去卸载,就听到“叮咚”一声响,软件管理给她来了条推送通知,“您的评论被程序开发者回复了。” 她微怔,顺着点进去。 评论下方,赫然出现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外加一串标点—— “对不起……” 她震惊时,第二条回复又来了,“不要卸载,可以吗?” 桑瑜也不太好过,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26.妖怪·26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陈叔不明觉厉。 桑瑜悄悄拧了一把腿上的软肉, 把脱缰的小心思收敛起来, 注意力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实验? 蓝钦双手扣得发红,重新拾起笔写, “只要能验证我说的真实性, 你随意选方法, 我全部接受。” 他这样低姿态, 予取予求, 桑瑜那种酸涩又涌上来。 她不忍拿他做什么实验, 实实在在劝说,“先生,这个米糊特别简单, 我把详细步骤全写出来行吗?保证精确到每种东西的用量和时间, 做出来口味肯定没变化, 过后你让家里做饭的阿姨试试?” 蓝钦定定看她几秒,转向陈叔。 陈叔过来弯下腰, “先生?” 蓝钦写,“接何嫂过来,半小时内。” 陈叔答应一声,不放心别人, 拿起车钥匙火速出发。 桑瑜傻了, 这走向不对啊。 她葱白手指挠挠细碎的鬓角, 眼看着陈叔风一样消失, 茫然问:“你不是刚吃过吗?这么急接何嫂做什么?我写下步骤, 等晚上她再给你加餐就行。” 蓝钦摇头,一笔一划给她坚决的三个字—— “做实验。” 桑瑜吸了口气,蓝钦这人,别看瞧着温温雅雅没脾气,一动起真格好像就特别会钻牛角尖儿。 她怕了行吗,她不想拿他当实验品! 现在跑……来得及吧? 她小心翼翼退两步,立马接收到蓝钦的眼神。 浓稠寂静,深不见底,偏又无依无靠,像飘摇的雾。 她每离远一点,他就更无助几分。 等她靠上门板,一只脚颤巍巍伸出拖鞋时,他眼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垂下头,抓住宽荡的裤腿,似是一道形销骨立的晦暗影子。 他长得实在好,这副模样太招人疼。 桑瑜那颗小心脏,一下子酸软到没边儿,败了,无可奈何举起手,“行行行,全听你的,实验。” 没办法了,既然他不放弃,她不相信,都这么固执己见,那……按他提出的,实验就实验。 蓝钦要给的毕竟是几百万! 摆出的又是“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 如果无法确定,心里没底,她怎么敢随随便便接受…… “但是先说好啊,”桑瑜虽然不信这事儿,但想到万一的后果,有点怂怂的,强撑气场提条件,“你要是吐了可别怨我,不准让我负责,不准去康复中心投诉我!” 蓝钦满身的霜雪因为她一句话融化殆尽。 他重重点头,在夕阳里站得笔挺,怕她不信,还举起三根手指放到额边,给她保证。 半小时不到,陈叔带着何嫂重磅登场。 说重磅一点不夸张,俩人手里提满了袋子,蔬菜水果,禽肉海鲜,看得桑瑜眼花缭乱,怀疑这两位是把菜市场直接打包回了家。 何嫂第二次见桑瑜,热乎得跟亲闺女似的,拉着她手不愿放,“桑小姐,我的眼光你放心,食材全是最好的,你尽管挑。” 桑瑜没好意思说,以蓝钦的身体,哪用得着这些啊,有根胡萝卜就够了。 她有了计划,把厨房玻璃门拉紧,放下遮挡的百叶,形成私密空间。 “何嫂,这里面没监控吧?” “当然没,”何嫂澄清,“在你过来之前,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 桑瑜惴惴地“哦”了声,扒开一点门缝,探出脑袋观察蓝钦,确定他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看不到厨房内景,才哗啦关上门,开始把这道无比简单的胡萝卜米糊手把手交给何嫂。 何嫂做饭经验丰富,人又细心稳妥,一步步按她指示,相当于复刻。 做好后,桑瑜检查外观,尝尝味道,没问题,跟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发现蓝钦从餐桌换去了沙发。 看出她的疑惑,蓝钦主动解释,“沙发离卫生间比较近。” 想吐的时候,跑过去能方便些。 桑瑜手捧赝品,心里难免发虚,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把碗放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扯谎,“你想太多了,这碗是我做的,先给你吃饱一点,何嫂那份还没做好呢。” 第一步,破除他的心防,让蓝钦以为米糊出自她的手,尽可能去掉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 蓝钦闻言撩起眼帘,静静笑看她一眼,抬起勺子。 他这一笑简直华光四起,既无奈又纵容,桑瑜胸口犹如被大把羽毛轻刮而过,酥痒酸麻来得毫无预兆,却势头凶猛。 蓝钦在纵容谁?她么? 可她……正在哄骗他,等着看他可能会发生的难受。 桑瑜不禁鼻尖一酸,伸手阻拦,“先生,要不你还是别——” 话没说完,蓝钦已经把勺子放到唇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吞下。 偌大客厅鸦雀无声。 时钟指针滴滴跳过。 蓝钦垂着头,搭在膝上的左手逐渐绷出嶙峋骨节,他用力捂住嘴,合眼强忍,喉咙食管里翻搅出的火辣涩痛偏偏一阵强过一阵。 他苦笑,看来吃过她亲手做的,这身体就被惯坏了,一点外来物也没法接受。 桑瑜没想到蓝钦的反应会这么大,她表情也变了,手足无措地半蹲在他腿边,“先生?” 蓝钦想写字说没事,但做不到,他撑到极限,按着沙发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冲进洗手间,反手锁门。 龙头里的哗哗水流,间或夹杂的痛苦呕吐,刺得桑瑜僵在原地,慢慢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蓝钦走出来,给她写一行字,“是何嫂做的吧?抱歉,我吓到你了,继续。” 桑瑜脸上发烧,强烈反对,“还继续什么!我,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蓝钦望着她,“那你相信了吗?” 桑瑜卡住,一时回答不出。 他莞尔,眼尾微弯的弧度格外温存,“没事,我们继续。” “我不想!” 他笔迹不稳,难得对她固执一次,“桑瑜,听话。” 对峙宣告失败,再回到厨房,桑瑜彻底笑不出来了。 蓝钦刚才每一个真实的反应都历历在目,她看得出来,绝没有掺假。 何嫂拍拍她的手臂,“我跟你说过了,没用的,先生一口就能尝出不对劲儿。” 桑瑜咬咬唇,“他总这么吐吗?” “可不是嘛,”何嫂连声叹气,“先生今年才二十四,多年轻,长得好又有本事,你知不知道,他随便画一张设计图就能值好多钱的。可惜落下一身的毛病,像个正常人那么过日子都做不到。” “他们家真是作孽哦……” 桑瑜隐隐觉得何嫂的话涉及到了蓝钦家事,她不方便多问,只管闷头做东西,手起刀落,一片菜叶不小心切成了丑兮兮的三角形。 天色转暗时,两份完全相同的蔬菜蛋羹出锅。 蛋羹色泽鲜嫩,喷香诱人。 桑瑜把两碗一起端到茶几上,给蓝钦说明,“一份是我的,一份是何嫂的。” 第二步,真假蛋羹同步出现,看蓝钦是否真的能够分辨。 她先拿个空碟,每碗舀出两勺给陈叔。 陈叔使命感十足地品了又品,直到吃光也没分出有什么差别,竖大拇指,“好吃,都好吃。” 桑瑜给自己也盛了两勺,反复细细尝过,凝视蓝钦的眼睛,“先生,不骗你,真的一模一样。”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两碗到底哪个才是她做的。 蓝钦扬唇,伸出手。 桑瑜把勺子给他,皮肤相碰时,感觉到他更冰了许多的指尖。 她嗫嚅,“先生……” 先生别吃?先生别试了? 可到此为止,她真的信了么? 蓝钦明白她的犹疑,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当着三双瞪大的眼睛,先吃下左手边这碗。 陈叔和何嫂四只手握成拳头,桑瑜紧张地身体前倾,眼都不敢眨。 蛋羹的香味蔓延口腔,滑入咽喉。 蓝钦胸口起伏几下,放下勺子,来不及多看桑瑜一眼,再次冲进卫生间,把胃里好不容易拥有的那碗米糊彻底吐干净。 桑瑜跟着跑过去,眼巴巴等到门开,马上搀他的手臂。 蓝钦靠着门框,脸上素白,喘息沉重,有些涣散的目光定在她软白干净的一双手上。 他最讨厌有人同情他,可怜他,搀扶他…… 可现在,想扶他的人是桑瑜。 他拒绝不了。 “你怎么样?”桑瑜见他怔愣,急得跺脚,“胃疼吗?喉咙疼吗?你哪里难受赶紧写给我看看!” 她没闲心顾虑太多,干脆上手,半扶半拥,强行把蓝钦带回沙发边,压着他坐下,热水杯塞进他手里,“快点喝口水!” 蓝钦很清楚,她的关心紧张,只是把他当病人,跟康复中心里任何一个患者都没有区别。 但他仍旧开心,为了哪怕一点点的亲近。 他把左手边的碗推得老远,右手边的碗搂近,朝桑瑜弯弯眼,开始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桑瑜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蓝钦捧起的碗中,深埋着一块特殊的三角形青菜叶,的确是她亲手切的,她有印象。 蓝钦选对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蓝钦三两下就把蛋羹吃光,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可是没吃饱,胃又吐空了,蛋羹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恋恋不舍舔舔唇,暗暗庆幸,还好幸运地先尝了左边那碗,吐完还能吃下这么好的东西,否则顺序换过来,都要吐掉了。 桑瑜闷声问:“怎么样?” 蓝钦笔一挥,“好吃!” 桑瑜要哭了,她问的是他身体怎么样,他刚那么难受地折腾过,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夸她! 她丧气地双手捧脸,失神喃喃:“先生,你懂不懂,太好说话会被欺负的,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欺负你……” 蓝钦还端着空碗舍不得放,用摇头尽力反驳她的话。 桑瑜叹气,他作为出钱方却这么乖,更衬得她麻烦又心狠。 她的自责达到顶峰,鼻酸得厉害,生理性眼泪无意识沁出两滴。 蓝钦看到她大眼里罩了层薄亮的水光,莹白眼廓漫上微红,他心一抽,匆匆扯了张纸巾,想沾沾她睫毛的湿。 桑瑜发现了,皱眉盯着他,不太确定地问:“……你要给我擦眼泪吗?” 蓝钦被看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伸向她眼角的手僵在半空。 她还真的猜中了。 桑瑜越发不是滋味儿,就算是蓝钦情愿吧,可他的确被她坑得很可怜,不但不生气,还惦记着要给她擦泪。 傻兮兮的一根筋。 她心口莫名爬上细细的痒,像有微凉的手指在轻缓揉捏。 他想擦眼泪而已么?她同意了。 桑瑜吸吸鼻子,血液有些升温,倾身朝他凑近了一点,把一张细软白净的脸扬给他,轻声说:“给你,擦吧。” “你可别怪那场雨,淋雨最多算个诱因,你这是疲劳过度,长期休息不够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孟西西不忍心说了,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租金交了半年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虽然地方不大,有点小麻烦,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27.神仙·27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陈叔和何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客厅里就剩下沙发上并排坐着的两个人。 有一滴泪在她睫毛尖上悬而未落, 纸巾贴过去,刚好擦干。 蓝钦摩挲着纸上晕开的一圈濡湿,放下手臂,低头把纸巾叠得方方正正,悄悄握进手心里。 擦一下就够啦? 蓝钦觉得满足到膨胀。 桑瑜觉得吧,其实可以再擦两下的, 她不介意…… 室内静谧, 没人说话, 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桑瑜呼吸不稳, 掩饰地转头望向落地窗外,太阳彻底落山, 夜幕和江面俱是一片丝绒般的浓灰,星光时隐时现。 已经这么晚了? 她摸出手机瞄了瞄, 眼睛睁圆, 不是吧,七点半?! 四点钟下班过来, 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半小时,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完全没觉得漫长。 桑瑜犹豫着该给蓝钦再做点什么吃的安抚安抚, 聒噪的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 护士长打来的。 她迅速接听, 听筒里混乱嘈杂,护士长紧急交代,“有患者突然休克,忙不过来,最快速度回来加班!挂了!” 临时加班是常事,桑瑜训练有素站起,麻利地收拾东西,“对不起先生,康复中心有急事,我必须先走了。” 蓝钦顺手把叠好的纸巾揣进兜里,送她到玄关,侧头找到躲在远处的陈叔,飞快编辑几行字,对他晃了下手机,眼神示意。 陈叔一本正经快步出来,百分百执行先生的意思,“桑小姐,我送你。” 桑瑜摆手,“不用不用,我有电动车。” “开车比较快,”陈叔严格背诵先生发给他的内容,诚恳表示,“你的电动车就放心停在楼下,什么时候需要来取,我再去接你。” 桑瑜换上鞋,提起医药箱,笑着说:“真不用。” 蓝钦眉心紧了紧,打字给她看,“让陈叔送你,快一分钟也好,工作的事不能耽误。” 他强调,“你看起来很急。” 陈叔配合完美,比桑瑜出门还积极,热情地按亮电梯,“走吧走吧,不麻烦。” 说话间桑瑜的手机又一次大响,还是护士长打的,不接也能猜到是催促,她不再迟疑,点头答应。 电梯门慢慢闭合,走廊里,蓝钦高瘦的身影被挤压成一条暗色的线。 桑瑜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入神,听到陈叔在身旁试探问:“桑小姐,先生真的非你不可,现在你应该信了吧?以后能来照顾他吗?” 她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答。 桑瑜当晚在康复中心忙到将近十二点,结束时公交地铁早已停运,她本想打个车回家,结果出来就震惊了。 眼熟的深灰色轿车停在外面,陈叔笑眯眯跟她招手,“桑小姐,先生说你差不多该忙完了,没有电动车不方便,叫我来接你。” “啊对了,何嫂也在,”他主动降下副驾驶车窗,贴心补充,“先生怕我单独过来,你会不自在。” 桑瑜忙跑过去,“你们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何嫂抱着保温桶,从车窗递给她一个冒热气的小纸杯,慈爱说,“快上车,我晚上煲了点汤,先生喝不下,让我给你带来的。” 两个人都年过半百,看着她的眼睛清净明亮,殷殷热切,桑瑜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慢吞吞上了车。 陈叔驾驶技术极好,一路平稳,何嫂的汤又香浓可口,桑瑜暖烘烘窝在舒适的后座上,怀疑这个世界一定是错乱了。 她只是个穷嗖嗖的小护士,想做个长期营养师都没人敢要,特别平凡普通,经不起这种大小姐似的优待,真的! 下车前,桑瑜问陈叔,“先生……后来又吃东西了吗?” 他吐了两次,只吃那么少,肯定早消化完了。 陈叔摇头,愁眉苦脸强调,“他吃不下别人做的。” 桑瑜咬咬唇,麻烦陈叔跟何嫂稍等,跑去楼上用最快速度做了份跟下午一样的蛋羹,请他们带回去给蓝钦做宵夜。 她一夜睡不安稳,隔天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早点去临江高层把小绵羊骑走,顺便把蓝钦上次落下的进口药亲手还给他。 桑瑜收拾妥当预备出门时,又挣扎了。 才六点,先生身体不好,估计还没起床吧? 对,等到七点再去。 她心神不安瘫在沙发上,挠着脸颊琢磨这一个小时该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空手上门不好,应该提前做点东西给先生添份早餐。 熬粥吧,熬得软糯一点,让他更好消化。 桑瑜挽起袖口朝厨房走,门边还没摸到,就听到室友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暧昧黏腻的亲密声响,她僵住,这声响越发肆无忌惮,冲撞得吱吱呀呀,恨不能把门板掀飞。 又!来!了! 一大早的,精力这么旺盛么! 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小南瓜,冲出家门,直奔公交车站。 始发站离桑瑜租的房子不远,第一班车六点开始运行,桑瑜上车时,刚刚六点十分,她坐了三站,正好到一家门脸不小的粥城门前下车。 这个时间还早,粥城里人不多,零星坐了三两桌,服务员见到她,纷纷热络地打招呼,“小鱼来啦,有新创意?” 桑瑜甜笑,“不是,想借你们厨房用用。” “那没问题啊,”大厅领班指指后面,“厨师长在呢,你直接跟他说。” 厨师长身材高大,很年轻,站在后厨的人堆里分外显眼,一看见桑瑜就招手,“这么早?” 桑瑜轻车熟路放下东西,扎高头发洗净手,“我想熬碗粥,家里不太方便,只能借你们的地方了。” 这粥城老板的母亲之前是康复中心里的患者,老板陪床时看中桑瑜的手艺,找她合作了几款养生粥,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款款大卖。 老板把桑瑜奉为上宾,她来得多了,性格又开朗讨喜,自然跟整个粥城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只熬一碗?”厨师长帮她准备小锅,“给病人?” 桑瑜点点头,“……算是吧。” “需要做什么,我帮你。” “六七点钟你不是最忙吗?”她没同意,“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桑瑜端起锅,走去最角落的炉灶,仔细淘洗小米,等米粒开始均匀翻滚,她把火关小,耐心慢熬,空出手把小南瓜切块,放进蒸锅,准备待会儿搅进粥里。 厨师长拎着个大罐子晃过来,“你不嫌麻烦啊,南瓜有现成的。” 一罐腌渍好的南瓜块,是她夏初上架的那款养生粥里需要用到的,她配的料。 桑瑜弯着眼,“我还是新做吧。” 蓝钦的话……哪怕是她配的料,但毕竟不是她亲手做的,估计不行。 厨师长有点意外,靠着料理台问她,“给谁做啊,这么精心。” 桑瑜含糊说了句“就是病人嘛”,厨师长还想多问,有个面点师火急火燎跑过来喊她,“小鱼,那边是你的包吧?里面手机震动半天了。” “是我的!”桑瑜张望一眼,擦擦手,对厨师长双手合十,“拜托帮忙看一下锅,等南瓜蒸好放进粥里就行,我马上回来。” 她攥紧手机,离开后厨,在粥城二楼的楼梯口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做好心理准备接听,但听筒里一瞬冲出的尖利女声,还是让她难受地抿紧嘴唇。 “你们母女俩要不要脸?要霸着老两口的房子到什么时候!” “我再说一遍,这房子不是你们家的!你妈有什么资格死皮赖脸住着不走?!” “桑瑜我告诉你,老两口既然都没了,这房子就是我们姐妹共有的,除了你妈,”中年女声咬牙切齿,“除了你妈懂吗?你爸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丑事,你跟你妈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趁早把她弄走,赶紧把房子还回来!” 桑瑜手腕轻轻打颤,深吸口气,讽刺地叫了声“小姨”,然后一字一字说:“我再说一遍,别提我爸!还有,不管你们认不认,房子是当年外公外婆给我妈的嫁妆,就是我们的家,谁也没资格赶她走!” “另外,用不着你催,我肯定会接我妈过来,”她语气强硬,“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们糟心!” 女人还要叫嚣,桑瑜用力挂断电话,倚着墙喘气,看到通知栏有两条新的微信,是房产中介发来的。 “桑小姐,那套两居室你到底有没有意向?这个月房价看涨,房主的意思是想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你如果三天内能付定金,一周交够首付,我可以帮你沟通,维持原价。” 她哪来那么多钱…… 桑瑜没有回复,闭着眼低下头,关掉屏幕,疲惫地弯腰缓了缓,再起身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她揉揉脸,努力把嘴角往上提,戳戳自己的酒窝,跑回后厨,正看到厨师长拎着南瓜罐子过来,忙问他,“我回来晚了,粥没问题吧?” 厨师长拍拍她肩,镇定说:“放心吧,小米南瓜粥,成品完美。” 桑瑜偷偷蹭掉眼角的水迹,笑眯眯跟他道谢,看时间快来不及了,匆匆把黏糯适宜的粥倒入保温桶,扎紧袋子跟大家告别离开。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有几块蒸得太久,已经化成烂泥、完全没法使用的南瓜,被丢在离她脚边不远的垃圾桶里。 桑瑜赶到临江高层楼下,差点没认出自家小绵羊。 外面套着个……防雨的罩子? 桑瑜一边打量,一边按响可视对讲的按钮,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接听。 她自然而然问:“陈叔,电动车的罩子是你帮忙套上的吗?谢谢啊,我给你拿到楼上去。” 没有应答,单元门却开了,对讲自动挂断之前,她清晰听到里面传出噼里啪啦惊慌跑远的脚步声。 肯定不是陈叔。 该不会……只有先生在家吧?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认识的。” 何止认识,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清冷出尘,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28.妖怪·28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整个人如霜似雪,纯净又端整,叫人明知不可侵犯, 却狼血沸腾得恨不能把他堵进墙角狠狠欺负, 让他失态……眼眶微红又无能为力…… 桑瑜扶额, 说不下去了,偷着咽咽口水,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努力回归正事,信誓旦旦表示, “反正我目的不单纯,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 “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 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 顺着茶几推过去,继而拿起纸笔, “多坏都没关系, 你先看看合同, 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 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蓝钦紧跟着落笔,“一个月一百八十万,半年一千零八十万。” 然后继续问她,“你喜欢八?这样更好。” 桑瑜差点呛死,乖?他乖?骗子! “你气我,蓝钦——你故意气我!” 蓝钦愣了,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喊他的名字,连呼吸都忍不住暂停。 桑瑜被他盯得有点脸热,结结巴巴嗫嚅:“干……干嘛。” 蓝钦飞快低下眼帘,用力握住笔,字委屈巴巴的小了一圈儿,“我没有。” “那就再降点!八千也贵!”桑瑜不为所动,努力压价,“一个月六千,半年三万六!” 蓝钦敛唇,毫不犹豫写,“一个月二百六十万,半年一千五百六十万。” 还顺带一笔,“更喜欢六吗?” 桑瑜快被他气晕了,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这小妖精,绝对有笑眯眯把她堵到哑口无言的本事! 陈叔来回瞧着他俩,憋笑憋得直冒泪花,感觉自己围观了两个幼稚小朋友互相给对方让玩具,结果让到快要吵起来。 蓝钦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被桑瑜的活泼伶俐带动,竟然忍不住陪她闹了一阵。 他认真写,“康复期半年,八百万,价位合理。” 陈叔在旁边帮腔,“桑小姐,说实在的,以先生画设计图的身价,只要你能把他调养好,这些钱只少不多,你要知道,你的位置无可替代。” “你不能看你的市场价,”陈叔小心措辞,“你得看先生的市场价啊。” 桑瑜怔住,她只觉得天文数字太压人,倒没想过这些。 蓝钦对上她略显懵然的眼睛,忽然不愿让陈叔多说了,他放下笔,换成手机给她发了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睫毛扇了扇。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有歧义…… 按陈叔说的,值得的不是她,而是先生本身。 桑瑜的坚持不禁软了下去,咬咬唇,不太甘心地瞪他,大眼含着水,光彩斑斓。 蓝钦被她瞪得心口狂跳,他鼻息热烫,压了压胸口,本来有些血色的脸浮出一片苍白。 桑瑜注意到,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反射性直起身,细白长腿一迈直接坐去他身边,紧张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的甜暖馨香一瞬扑来,让人头晕目眩。 蓝钦尽力稳定心神,侧过头看她。 她跟他距离很近,白皙眉心蹙着,沟壑细细浅浅,满脸不加遮掩的担心。 他胸口震得很疼,喘几口气,缓慢地、试探地张开唇,无声轻轻开合,默念出她的名字,然后用口型,郑重地咬出四个字—— “答应我吧?” 桑瑜没试过读唇语,但很神奇地一遍就看懂了。 她盯着他的唇,默默捂眼,别开头,挡住脸颊倏然升起的温度。 秀色可餐……活了二十几年,到此刻,她总算懂得这词儿到底什么意思了! 桑瑜被美□□惑,晕晕乎乎在合同上签了字,蓝钦生怕她反悔,赶紧叫陈叔收起来一份,转而给她一张表格。 “这是什么?” “签约福利。” 八百万还带福利?疯了吧! 桑瑜一目十行,看完气若游丝,“负责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专车接送?还提供五十平米以上的卧室住宿?喂——我自己有住处的!” 虽然马上到期了…… 她不过就是来做个饭,这一连串的跟踪服务,简直公主待遇。 蓝钦这小傻子怕不是饿昏头了吧! “蓝钦,我知道你有钱,”桑瑜叉着腰语重心长,“但你不能挥霍呀。” 她又叫他名字了…… 蓝钦眨了下眼,老老实实写,“我能赚。” 她想花多少,他都能赚。 合同签完正好五点,桑瑜看蓝钦脸色不好,多跟他争辩也没用,很有自觉地正式启动工作模式,长发一扎,围裙系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算发现了,对待蓝钦吧,就不能采取寻常手段。 半小时不到,厨房门打开,香气抓心挠肝,蓝钦忍不住吞咽,期盼地挺着背,把勺子攥得死紧。 哪想到,桑瑜一脸天使笑,递给他的还是糊糊。 自己则喜滋滋端出两盘色泽诱人的炒菜,有荤有素,热辣鲜香,还热情招呼房子里的第三人,“陈叔,一起吃!” 陈叔完全没原则,二话不说,挽起袖口就去了。 偌大餐桌被一分为二,一小半是蓝钦的,孤苦伶仃一碗糊,一大半是桑瑜和陈叔的,菜肴丰盛米饭莹白,勾得人想哭。 蓝钦眼巴巴看着,缓缓垂下头,很小幅度地吸吸鼻子,小口舔了下勺里的糊。 桑瑜看似吃得开心,实际一直在偷眼瞄他,见状扬扬眉梢问:“你看我坏吧,故意馋你,你要是留我吃饭,我每天都这样的,你还愿意吗?” 她实在收太多钱了,再多一点点的便宜都不忍心占他的。 好言相劝蓝钦又不会听,只能故意出坏招。 蓝钦抿唇,干脆舀起一大勺吞下,不小心被烫到了,他掩着嘴悄悄吸气,苍白脸颊微鼓,斩钉截铁朝她点头。 愿意。 特别……特别愿意! 桑瑜眨眨眼。 ……这都能答应啊? 她没招了,端起碗背对他,免得他馋,心情复杂的一激动,不小心连吃两碗饭。 等收拾好,桑瑜打算告辞。 蓝钦立刻跟着站起来,示意陈叔拿车钥匙。 桑瑜连退三步,“你要干嘛?” 蓝钦一身的温驯纯良,给她发微信,“送你回去。” 不对啊,他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桑瑜顿了顿,顾不上拒绝,“……你也去?” 蓝钦站住不动了,他不过是拿自己做个借口,让桑瑜能接受他提供的方便,吃饭达成了,接下来是接送,再往后,就是劝她搬过来。 他握住手机,有些紧张,小心翼翼表示,“我几天没有出门了,想看看街景……” 他飞快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讨厌,又低头打字,忐忑问:“可以跟你一起吗?” 陈叔可没瞧见这些细节,看俩人既没动作也不说话,急得伸头张望,不放心地问:“先生,桑小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桑瑜敏捷地直起背,一脸纯洁无辜地对陈叔眨眨眼,“我们这是意识交流。” 陈叔不明觉厉。 桑瑜悄悄拧了一把腿上的软肉,把脱缰的小心思收敛起来,注意力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实验? 蓝钦双手扣得发红,重新拾起笔写,“只要能验证我说的真实性,你随意选方法,我全部接受。” 他这样低姿态,予取予求,桑瑜那种酸涩又涌上来。 她不忍拿他做什么实验,实实在在劝说,“先生,这个米糊特别简单,我把详细步骤全写出来行吗?保证精确到每种东西的用量和时间,做出来口味肯定没变化,过后你让家里做饭的阿姨试试?” 蓝钦定定看她几秒,转向陈叔。 陈叔过来弯下腰,“先生?” 蓝钦写,“接何嫂过来,半小时内。” 陈叔答应一声,不放心别人,拿起车钥匙火速出发。 桑瑜傻了,这走向不对啊。 她葱白手指挠挠细碎的鬓角,眼看着陈叔风一样消失,茫然问:“你不是刚吃过吗?这么急接何嫂做什么?我写下步骤,等晚上她再给你加餐就行。” 蓝钦摇头,一笔一划给她坚决的三个字—— “做实验。” 桑瑜吸了口气,蓝钦这人,别看瞧着温温雅雅没脾气,一动起真格好像就特别会钻牛角尖儿。 她怕了行吗,她不想拿他当实验品! 现在跑……来得及吧? 她小心翼翼退两步,立马接收到蓝钦的眼神。 浓稠寂静,深不见底,偏又无依无靠,像飘摇的雾。 她每离远一点,他就更无助几分。 等她靠上门板,一只脚颤巍巍伸出拖鞋时,他眼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垂下头,抓住宽荡的裤腿,似是一道形销骨立的晦暗影子。 他长得实在好,这副模样太招人疼。 桑瑜那颗小心脏,一下子酸软到没边儿,败了,无可奈何举起手,“行行行,全听你的,实验。” 没办法了,既然他不放弃,她不相信,都这么固执己见,那……按他提出的,实验就实验。 蓝钦要给的毕竟是几百万! 摆出的又是“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 如果无法确定,心里没底,她怎么敢随随便便接受…… “但是先说好啊,”桑瑜虽然不信这事儿,但想到万一的后果,有点怂怂的,强撑气场提条件,“你要是吐了可别怨我,不能……不能去康复中心投诉我!” 蓝钦满身的霜雪因为她一句话融化殆尽。 他重重点头,在夕阳里站得笔挺,怕她不信,还举起三根手指放到额边,给她保证。 半小时不到,陈叔带着何嫂重磅登场。 说重磅一点不夸张,俩人手里提满了袋子,蔬菜水果,禽肉海鲜,看得桑瑜眼花缭乱,怀疑这两位是把菜市场直接打包回了家。 何嫂第二次见桑瑜,热乎得跟亲闺女似的,拉着她手不愿放,“桑小姐,我的眼光你放心,食材全是最好的,你尽管挑。” 桑瑜没好意思说,以蓝钦的身体,哪用得着这些啊,有根胡萝卜就够了。 她有了打算,把厨房玻璃门拉紧,放下遮挡的百叶,形成私密空间。 “何嫂,这里面没监控吧?” “当然没,”何嫂澄清,“在你过来之前,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 桑瑜惴惴地“哦”了声,扒开一点门缝,探出脑袋观察蓝钦,确定他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看不到厨房内景,才哗啦关上门,开始把这道无比简单的胡萝卜米糊手把手交给何嫂。 何嫂做饭经验丰富,人又细心稳妥,一步步按她指示,相当于复刻。 做好后,桑瑜检查外观,尝尝味道,没问题,跟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发现蓝钦从餐桌换去了沙发。 看出她的疑惑,蓝钦主动解释,“沙发离卫生间比较近。” 想吐的时候,跑过去能方便些。 桑瑜手捧赝品,心里难免发虚,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把碗放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扯谎,“你想太多了,这碗是我做的,先给你吃饱一点,何嫂那份还没做好呢。” 第一步,破除他的心防,让蓝钦以为米糊出自她的手,尽可能去掉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 29.神仙·29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 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 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 飞奔过去拉开柜门,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 忙关切地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 一手提着医药箱,纤白手臂绷得很紧, 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 “早去早回, 小心别被刁难, 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 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 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桑瑜回头扬起唇角, 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 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美,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30.妖怪·30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 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 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 “都有份, 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 飞奔过去拉开柜门, 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忙关切地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 一手提着医药箱, 纤白手臂绷得很紧,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 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 “早去早回, 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 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 ”桑瑜回头扬起唇角, 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 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美,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31.神仙·31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认识的。” 何止认识, 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 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 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 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 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 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 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 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 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 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 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 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同时裹着那道人影, 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 清冷出尘, 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加上刚才他这一连串的表现…… 桑瑜心里稳稳的,把蓝钦列进了非常安全的那一栏。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桑瑜摸出钱包,蓝钦已经把钱付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时,她忽然觉得风大了些,温度也降低不少,抬头瞧瞧黑漆漆的天空,除了月光变淡,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刚才还好好的,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 她本想让蓝钦在楼下等,结果这冰凉的风一刮,再看看蓝钦身上单薄的衣服,往身上一贴,更显得他清清瘦瘦,形单影只。 “要不你跟我上去?”她小声说,“不过我那层的楼道灯坏了,很黑,你不怕黑吧?” 灯坏了? 蓝钦摇头,给她打字,“我不怕黑,陪你上楼,不进去,就站门口等你。” 到八楼后,桑瑜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 多云转晴。 屏幕右上角的图标是个缠着一点乌云的弯月,黄橙橙像个刚炸熟的鱿鱼圈,切掉一半挤了点沙拉酱的样子。 多云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那么容易变天,上次是突发意外,总不可能连续碰上。 “先生,你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 桑瑜轻轻松松随口聊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料到这鬼天气像在故意打她脸一样,正对着的客厅窗户外,一道通明厉闪恰巧直劈而下,白晃晃割裂夜空,几乎闪花她的眼。 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忽然感觉到脸侧一紧。 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窗外雷声咔嚓巨响,震耳欲聋。 雷声,心跳声,以及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倾盆的雨水一起冲刷向她。 桑瑜的耳朵渐渐热起来,化身成小暖炉,把他的手心烘得有了温度。 蓝钦十指轻微打着颤,坚持捂到密集的响雷过去,才迅速放下收回身侧,紧紧攥住宽松的裤腿。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轻而易举涌遍全身,变成他脸颊上快要滴出血的红。 桑瑜也不太好过,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去临江高层打针,蓝钦给的是带刺绣的棉麻拖鞋。 到她这里,只有快捷酒店提供的,薄的跟纸差不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这里平常没有男生会来,你就凑合着随便穿穿吧,”桑瑜解释完,不禁好奇地指指他的脚,“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难受吗?” 蓝钦走两步,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轻快地给她打字,“好穿。” 桑瑜失笑,他看起来竟然心情特别好,还真是好养活。 “别搂着那包药了,先放下。雨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走不了,等等吧,”她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神色严谨了一些,“正好把你想跟我谈的事,理清楚给我看看。” 她歪歪头,“而且,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32.妖怪·32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保安探出头,瞄瞄她身后不远的高挑身影, 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没危险吧?” 说着下意识去摸警棍。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认识的。” 何止认识, 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 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 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 “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 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 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 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清冷出尘,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加上刚才他这一连串的表现…… 桑瑜心里稳稳的,把蓝钦列进了非常安全的那一栏。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桑瑜摸出钱包,蓝钦已经把钱付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时,她忽然觉得风大了些,温度也降低不少,抬头瞧瞧黑漆漆的天空,除了月光变淡,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刚才还好好的,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 她本想让蓝钦在楼下等,结果这冰凉的风一刮,再看看蓝钦身上单薄的衣服,往身上一贴,更显得他清清瘦瘦,形单影只。 “要不你跟我上去?”她小声说,“不过我那层的楼道灯坏了,很黑,你不怕黑吧?” 灯坏了? 蓝钦摇头,给她打字,“我不怕黑,陪你上楼,不进去,就站门口等你。” 到八楼后,桑瑜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 多云转晴。 屏幕右上角的图标是个缠着一点乌云的弯月,黄橙橙像个刚炸熟的鱿鱼圈,切掉一半挤了点沙拉酱的样子。 多云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那么容易变天,上次是突发意外,总不可能连续碰上。 “先生,你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 桑瑜轻轻松松随口聊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料到这鬼天气像在故意打她脸一样,正对着的客厅窗户外,一道通明厉闪恰巧直劈而下,白晃晃割裂夜空,几乎闪花她的眼。 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忽然感觉到脸侧一紧。 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窗外雷声咔嚓巨响,震耳欲聋。 她斟酌了一下,回给对方,“可我确实被坑了。”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33.神仙·33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她可好, 又红又热, 熟番茄似的, 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 才想起灯还没开, 屋子里一片黑, 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 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 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 下意识往后退, 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 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 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 对不起, 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 却完全不管自己, 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去临江高层打针,蓝钦给的是带刺绣的棉麻拖鞋。 到她这里,只有快捷酒店提供的,薄的跟纸差不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这里平常没有男生会来,你就凑合着随便穿穿吧,”桑瑜解释完,不禁好奇地指指他的脚,“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难受吗?” 蓝钦走两步,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轻快地给她打字,“好穿。” 桑瑜失笑,他看起来竟然心情特别好,还真是好养活。 “别搂着那包药了,先放下。雨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走不了,等等吧,”她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神色严谨了一些,“正好把你想跟我谈的事,理清楚给我看看。” 她歪歪头,“而且,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蓝钦疑惑。 她试探,“那我先问?” 他立刻点头。 桑瑜抓个靠垫抱住,手指轻轻抠了抠,斟酌一小会儿,缓声开口,“先生,请你告诉我,给你上门打针,康复中心的每个护士都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非我不可?” 沉默。 窗外雨势更大,玻璃被沉重地冲击不停。 狭小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低下头堪比玉雕,一个探究地耐心等待。 蓝钦喉咙里又开始刺痛,许久不曾承载大量食物的胃,也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一阵阵不堪重负的抽缩,试图把那两道珍贵的菜全部顶出来。 他今晚得意忘形,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为贪心受到惩罚了。 他无措地抓住桑瑜给他的水杯,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桑瑜轻声说:“先生,我不是在质问你,也没怀疑你,否则我不可能带你进我家门的,我只想有个合理的解释。” 接触下来,蓝钦的确温雅无害,可正因为这样,他的选择就变得更加不合情理。 蓝钦不愿意被桑瑜看出身体的不适,咬牙忍着,一字字输入,“你问的,就是我要跟你谈的。” 桑瑜惊讶,微微张开唇,不自觉露出一点粉红湿润的舌尖。 蓝钦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错开目光,“我保证不是坏事,但很长,让我写出来可以吗?” “写?打字吧。” 他毫不犹豫地坚持,“写。” 亲手写字,是他能做的,最郑重的方式。 桑瑜找来纸笔交给他,他俯下身,在茶几上刷刷落笔。 想吐的欲望愈发强烈,他额上沁出汗,一只手按住茶几边缘。 移动的笔杆催眠能力十足,桑瑜盯着看了两分钟,很快就犯了困,她起身走去窗边,看外面大雨下得又猛又稳,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停的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摸摸兜里的身份证,犹豫一下,无奈地打断他,“先生,你要是受得了,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行吗?” 蓝钦倏地抬头。 桑瑜推开窗,给他如实展示了一下雨况,“我觉得以这个发展,等能出去找酒店估计天都快亮了。” 他静静望着她,眼里乌乌暗暗。 桑瑜顿了顿,跟他对视,心里蓦地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 蓝钦堪称绝色的一张脸,好像不该……不该是这样的眼睛。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光彩夺目,云霞流转。 而现在,却蒙着一层什么似的,黯淡得透不出光。 她回神,揉揉困湿的眼角跟他说:“我当然会锁卧室门的,就你自己在客厅,我给你找条薄毯子,反正现在不冷,你凑合一晚吧?” 蓝钦飞快点头,捣蒜似的。 真好说话啊……桑瑜有点想摸他的头,语气放得更软,“既然你答应了,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已经一点了,你等明早再写,我明天是夜班,咱们可以慢慢谈。” 她准备了一次性的杯子和牙具,麻利地扯出毯子和小枕头给他放好拍拍,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冲了半杯豆奶,“我看你脸色不好,睡前喝口热的,也许能舒服点。” 蓝钦接过捧住,热度直抵心口。 “我实在太困了,天亮聊,先去睡啦,”桑瑜进房间前,在纸上划了串数字,“你如果哪里难受,打电话叫醒我。” 接下来房门关紧,咯啦上锁。 里面隐约传出洗漱的声响,很快彻底安静。 她睡了。 蓝钦终于放纵自己弯下背,手臂用力压住胸腹,费力地急喘两口气。 他发红的眼睛盯着豆奶,舔了舔干涩的唇。 肯定……肯定是桑瑜亲手做的吧?说不定喝一口,热热的流进去,真的会好受。 晚上好不容易吃到的饭,他实在不愿意吐出去。 蓝钦吃力地撑起身,颤巍巍端起杯子,努力喝下一大口。 但马上,他就知道完了。 味道不对,是外面卖的那种速溶,绝不是出自桑瑜的手。 刚才还勉强撑得住,现在被豆奶一激,无比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咽喉,蓝钦扶着沙发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冲去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制造杂音,扑到马桶旁吐得昏天黑地。 生理性眼泪控制不住沁出,隐形镜片小刀子似的磨着,疼得快要睁不开。 他吐过后,担心浪费桑瑜的水,摸索着爬起来关掉水流,弯腰伏在洗手台上,一阵阵天旋地转。 看吧…… 他就是这么糟。 像一个好不容易化成人样的丑陋妖怪,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又被彻底打回原形。 * 桑瑜一早醒来,迷糊看到窗外天光大亮,摸过手机,右上角的天气预报却画着细面条似的小雨。 她抱着被子翻滚两圈,茫茫然记起昨晚蓝钦好像提醒过她来着。 程序没更新! 对啊,天气预报的开发者还跟她对话,说会尽快修复的,她一场病过去,忘得彻彻底底。 她细白长腿在被窝里蹬了蹬,趴在枕头上点开软件管理,接连蹦出一大串通知消息,全是更新提醒和“您有新的回复”。 桑瑜猜测,估计推送发了不少,全被她手滑给忽略过去了。 她点了更新,返回桌面,右上角的图标果然成功变回咸蛋黄大太阳。 门外,蓝钦坐在沙发上,握着熬夜写满的三张信纸,同步收到了用户更新的提示。 手机又一震,他留在天气预报下的留言终于被桑瑜回复了。 同时屋里响起热闹的起床声,她轻巧蹦下来,趿拉拖鞋哒哒哒到处走,水龙头哗哗,还夹着清亮的哼唱。 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想象到画面。 蓝钦苦涩了整晚的嘴里神奇地觉出一点甜味来。 他盯着桑瑜给他回的,“抱歉啊最近好忙,刚刚才发现更新,如果再出问题会继续来找你的!” 后面跟个俏皮的笑脸,像她一样可爱。 蓝钦手指动了动,“不用道歉,随时等你。” 二十分钟后,桑瑜收拾妥当打开门,一瞧蓝钦,感慨神仙就是神仙,一夜过去光华依旧。 除了……脸色更苍白,眼睛红得明显。 “你没睡好吧?”下了一夜雨,清晨有点凉,桑瑜套上一件开衫准备外出,“我去楼下买点早餐,比较快,吃完说正事。” 蓝钦心有余悸,果断摇头。 “没关系啊,不贵的,”桑瑜以为蓝钦是怕她花钱,笑盈盈晃晃钱包,“请你吃早餐我付得起。” 蓝钦想起昨夜的体验就出冷汗,搭着扶手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刚写的字递给她。 “我可以吃你亲手做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桑瑜惊叹蓝钦果然识货,干脆地丢下钱包,甩掉开衫进厨房,“当然可以啦,你不嫌简单就行。” 她正要打开柜子舀米熬粥,忽的想起什么,又扒着门框探出头,长头发松软荡下来,轻抚着娇娇白白的脸颊。 “先生,”她望向蓝钦,明澈的眼里流光溢彩,“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你随时可以跟我说话,就不用特意拿给我看了。” 她天生音色绵甜,提要求时,阳光正从背后漫洒而下,金屑似的扬了满身,她的肩头额角发梢,每一处都在柔柔地细闪。 蓝钦看呆,短短指甲按进掌心里。 他怎么可能拒绝。 桑瑜瞄到蓝钦调出了微信的二维码,轻巧凑过去“滴滴”扫描成功,跳出来的个人信息界面单调到极致,头像空白,名字是一串省略号。 她啪啪打字,“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蓝钦眼尾温柔地垂下,身体上所有难受似乎都被安抚,“我知道。” 桑瑜不打了,换成语音,兴致勃勃跑回厨房对着话筒说:“先生先生——我是桑瑜——这样清楚吗?” 蓝钦点开短短五六秒的绿色图标,反复听了几遍,“清楚。” 桑瑜乐了,边淘米边回头朝他当面吐槽,“清楚你还重复听呀?” 蓝钦一窒,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小姑娘也就随口一问,很快忘到脑后,享受地沉浸在做饭时间里,等把粥熬上,拧好的小花卷放进蒸锅,她擦擦手走出来,坐到蓝钦对面。 “饭要等一下才能好,”她目光扫着茶几上的信纸,“你想说的事,全在里面?” 蓝钦尽量调整呼吸,平静点头。 桑瑜好奇地拾起。 他双手扣住,在她逐渐凝重的表情里,指骨攥得青白。 桑瑜刚把第一页看到中间,已是满脸不可置信,霍然抬头。 骗人的吧! 桑瑜缓了缓,勉强接受事实,马上要追问,他却先一步发来——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言语不能表达,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怜悯……谈不上,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加上情绪消沉,彻底断食四天,简直没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还真打算给他打针啊?”陈叔憋不住小声嘀咕,“先生那么好一个人,你就当同情救命了……” 桑瑜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家里厨房用具齐全吗?” 陈叔怔愣,“还可以。” “其实也不用太全,”她想了想说,“有锅有筛子,再有点面粉或者米粉就行。” 陈叔这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半天没说出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哎,有!都有的!” 桑瑜刚想把胡萝卜往外掏,敏感地察觉到有些动静。 她抬头,那道熟悉的高挑人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比起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一圈。 大热天里,他怕冷似的穿一件浅灰色针织衫,黑色宽松运动裤,露出的皮肤纸似的白,他手握栏杆,静静望她。 不超过三秒的对视,他错开眼,唇角敛了敛,手指收紧很多。 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重新面对她,平静地浅笑一下。 桑瑜胸口顿时像被塞进一大团棉花,因为他嘴唇那道弯起的弧线,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酸涩。 她继续把胡萝卜往外掏,举起来朝他晃了晃,“先生,要吃吗?” 蓝钦辨认了一小会儿,确定没看错,真的是胡萝卜。 他又不是兔子…… 生啃胡萝卜,肯定会吐。 桑瑜按下心里的波动,很豪气地挥着两根胡萝卜“啪啪”相碰,扬起声调,“你别急,慢慢下来,坐着等会儿,我给你做碗胡萝卜羹。” 蓝钦的肠胃比意识反应还快,听到桑瑜说做东西吃,马上开始期盼地急促抽缩,他按住,眉心轻微锁起。 桑瑜以为他不情愿,歪头,“拜托,别那副表情啊——以你现在的情况,算是断食后的复食,应该随便捣点水果泥或者清水煮白菜,我给你做蔬菜羹已经是优待了好吗?” 34.妖怪·34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从急救区回到消化内科, 先把病房挨个检查一遍,走到最后一间时,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语气怪异的低语声。 “深夜的蓝家老宅, 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 “到处漆黑, 家具摆设影影绰绰, 一个佝偻的人影蜷在墙角,眼睛血红,嘴里长着白森森的尖牙——” 为了不影响患者睡眠, 九点以后病区走廊的灯就会关掉大半,桑瑜站在病房门口, 周围黑蒙蒙的, 越听越瘆得慌。 里面还在继续, “他喉咙里怪叫着, 突然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像只诡异的爬行动物——” “咳咳,”桑瑜听出来了, 就是下午说豪门秘辛的女士, 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跟同室病友讲蓝家所谓的怪物,她敲敲门, “别聊天了, 早点睡。” 查房结束, 她揉着发凉的手臂往回走。 周围光线昏暗, 幽长走廊仿佛深不见底,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孤单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空空回荡,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桑瑜上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怕。 她加快速度,平底小白鞋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灯光通明的护士站。 蓝钦在护士站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待了很久,开始站着,后来饥肠辘辘坐到小板凳上,靠着墙快要睡着。 他到康复中心的时候桑瑜刚接班,离得很远望了望她,看她活力满满到处奔忙,他总算放下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在最角落的长椅上等。 医护和病人来回经过,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 蓝钦两手交扣,坐姿清正,本能地垂着眼帘。 一个小护士关注他许久,红着脸走近问:“您是患者还是家属?需要帮忙吗?” 他礼貌摇头。 小护士看清他的五官,捂着嘴直吸气,“还是要找什么人?”她指指窗外,“天很晚了,您总坐这里不行啊。” 本意是关心,但听在蓝钦耳朵里,是驱赶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找消化内科桑瑜,等她忙完。” 小护士愣一下,有点失落,很快调整好,热情地给他指路,“这个时间大部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护士站很清静的,您最好去里面休息室等她。” 结果在休息室一门之隔,差点就跟桑瑜迎面相见。 桑瑜被叫走以后,蓝钦不记得等了多长时间,外面时常有人说话出入,临时替班的护士似乎来来往往好几个,但是他紧盯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他饥饿不安得眼前发黑,半昏半醒时,猛然听到了迅速逼近的熟悉脚步声。 精神顿时一凛。 他急忙站起身,险些跌倒,冷白清瘦的手堪堪扶住墙。 是桑瑜回来了! 蓝钦不由自主向前迎她,脚刚要迈出,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是他和她正式面对面的初遇,而他现在状态萎靡,衣服在墙上靠得发皱,脸色肯定也差到了极点,完全是个脏乱的怪物。 不行,他不能这样。 她的脚步更近了,离半掩的门应该仅剩三五米。 他喉结滚动,往后退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勇气,在重要时刻来临时轰然消散一空,所有体面和冷静支离破碎,心里堵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先……先躲起来。 他要求不多的,也不是打退堂鼓,只想整理一下再见她,整理一下就好。 蓝钦大口呼吸,胸腔猛烈起伏,急切地在休息室里寻找容身之处。 房间并不大,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边一排放置个人物品的铁柜,上下分体,都关门上锁,唯独一个—— 他目光定住。 唯独一个,似乎是新搬来的,里面空无一物,下层的柜门大开,连隔板都没有装,偌大长方体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桑瑜正好到了门口,手指碰上金属门把。 蓝钦再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不敢发出声音,尽可能轻手轻脚挨靠到柜边,修长身体俯下,抱着膝盖蜷了进去。 房门吱呀推开。 柜门轻轻关上。 光线消失,四下黑暗寂静,狭窄冰凉,蓝钦垂着头,本能地用力捂住嘴,片刻后反应过来,慢慢放开。 捂着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出声。 桑瑜回到休息室,总算感觉安全了点,她顺手把门虚掩,拍着胸口平复一下情绪,去柜子里拿保温饭盒。 人是铁饭是钢,怕吗?怕就该吃饭,吃饱什么都好了! 她自我安慰非常到位,为了调节气氛,还轻声哼了首欢快的儿歌。 蓝钦清晰听着她近在咫尺,心跳震得耳中嗡响,头晕目眩。 桑瑜坐下,拧开饭盒外层的盖子,有丝丝香味飘出,她更饿了,刚想打开里面的保温层,手机嗡嗡震动,孟西西的电话。 “小鱼,身体怎么样了?” “生龙活虎,”桑瑜元气满满让她安心,又拖长音,“就是饿,正准备吃夜宵。” “别吃太油腻的。” 桑瑜用肩膀抵着手机,拧开里层,白米饭上,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露出真容,虽然放了几个小时,但完全没变样,依然那么可爱诱人。 “知道,我做的全是素菜,好——香——呀——” 孟西西对着手机大叫,疯狂埋怨她深夜放毒。 桑瑜差点笑出声,拿勺子挖起半个酥烂软糯的小土豆,想给孟西西详细描述一下口感,却突然间手一顿,动作定格。 她眼瞳猛缩了一下,浑身冷意倏地流窜而过,僵硬几秒,慢慢扭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墙边的柜子。 什么……声音?! 听筒里,孟西西打着哈欠说:“不跟你聊了,我先睡觉,你回家注意安全啊。” 桑瑜屏息。 “小鱼?” 桑瑜脑中空白,分不出精力回应孟西西,等她想说话时,孟西西以为她在忙着吃饭,早已经挂了。 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 “咕噜——” 又一声。 桑瑜顿时脸色发白,身上一抖,勺子“啪”地落在饭盒里。 不是她听错!柜子里真的有声音! 蓝钦正吃力地卷着身体,头抵在膝上,发颤的手在胃和小腹间用力按压。 沿着柜门缝隙渗透进来的饭菜香味像勾魂的锁链一样,一下下刺穿他的皮肉骨血,搅起了早已习惯忍耐的饥饿感。 他觉得有无数只利爪伸进了喉咙,捅进胃里,不停揉捏戳刺,让人又疼又空,直至意识不清。他不甘这样被吞没,抿紧干涩的唇,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装的小方块。 是他一口都舍不得咬的……桑瑜亲手给他的花生酥。 可是不能忍了……如果再硬撑下去,说不定会昏在柜子里。 桑瑜头皮阵阵发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扇紧闭的柜门上,手在身边胡乱摸索,抓到一个粗壮的金属手电,赶紧死死攥住。 “咕噜——” “沙——沙——” 传出的声响愈发诡异,桑瑜手脚冰冷,听出除了类似饿肚子的音调外,还混了塑料纸的摩擦声。 里面肯定有东西。 谁的手机落在了里面?或者有小动物,甚至是……人? 总不能是鬼吧! 病房里那个女人讲故事的诡异音调又盘旋上来,伴随着柜子里的怪响,让桑瑜如坐针毡,差点大喊。 转念一想,病区里患者们都入眠了,保安在一楼,相隔甚远,她就算要喊,总得先确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桑瑜咽咽口水,飞快拉开抽屉找出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拆包装拿掉针头封套,另一只手握紧手电,两个武器在手,她稍微镇定了一点,咬牙起身,大步朝柜子走过去。 蓝钦气若游丝捧着花生酥想放到嘴边。 脚步声在他耳中惊雷一般炸响。 他呆住,忘了吃东西,听到桑瑜极快地接近,竟然是直奔他而来。 最紧张的时刻,始终绷紧的神经反而僵了。 他全凭身体自然的反应,狠狠咬了两下嘴唇试图清醒,来不及拢紧之前匆忙时扯开的领口,就被骤然打开的柜门吓得全身血液凝固。 桑瑜打开门的瞬间,只觉得头皮一炸,叫都叫不出来。 她身体挡着,灯光没能马上照进去,模糊看到了一团人形的东西缩在里面,她双腿簌簌发软,踉跄着半蹲下,反射性抬起又粗又长的针头,朝着对方要害部分就要狠扎下去。 那人形却忽的动了,颤巍巍探出一只裹着纯白衣袖的修长手臂,袖口仔细翻折了几层,腕上套着两串似曾相识的墨绿色珠子。 桑瑜惊呆。 她的大针头晃了晃,停住。 目光不由自主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越过凌乱敞开的领口,凸起的喉结,攀上他线条极度优越的下巴。 这幅堪称妖异的场景让她跌坐在地上,恰好给灯光让了路。 柜子里的年轻男人终于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苍白干净,唇上充血,眸中浮着慌乱的雾气,整个人犹如从某个香艳传说里懵然跌出的绝色精怪,仓惶落在了她的手里。 桑瑜吞了吞口水。 只是…… 怎么总觉得好像认识?! 她改坐为跪,惊奇地朝他爬近些许,仔细端详他的五官,越看越熟悉,某个离奇的念头冒出,她试探着伸出手,虚虚遮住他的眼睛,留下鼻梁和嘴唇。 这下她彻底傻了。 两人一个柜里一个柜外,眼都不眨地静静对视了至少十秒。 直到桑瑜难以置信地叫出两个字,“……先生?!” “是六天。” 所以说……一盘小花卷,加起来顶多也就六七个,他一天一个,另外还饿了四天?! 骗人的吧! 桑瑜缓了缓,勉强接受事实,马上要追问,他却先一步发来——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言语不能表达,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怜悯……谈不上,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加上情绪消沉,彻底断食四天,简直没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还真打算给他打针啊?”陈叔憋不住小声嘀咕,“先生那么好一个人,你就当同情救命了……” 35.神仙·35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 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 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 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 既近, 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 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 清冷出尘, 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 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 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 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 快速按了几下, 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加上刚才他这一连串的表现…… 桑瑜心里稳稳的,把蓝钦列进了非常安全的那一栏。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桑瑜摸出钱包,蓝钦已经把钱付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时,她忽然觉得风大了些,温度也降低不少,抬头瞧瞧黑漆漆的天空,除了月光变淡,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刚才还好好的,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 她本想让蓝钦在楼下等,结果这冰凉的风一刮,再看看蓝钦身上单薄的衣服,往身上一贴,更显得他清清瘦瘦,形单影只。 “要不你跟我上去?”她小声说,“不过我那层的楼道灯坏了,很黑,你不怕黑吧?” 灯坏了? 蓝钦摇头,给她打字,“我不怕黑,陪你上楼,不进去,就站门口等你。” 到八楼后,桑瑜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 多云转晴。 屏幕右上角的图标是个缠着一点乌云的弯月,黄橙橙像个刚炸熟的鱿鱼圈,切掉一半挤了点沙拉酱的样子。 多云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那么容易变天,上次是突发意外,总不可能连续碰上。 “先生,你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 桑瑜轻轻松松随口聊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料到这鬼天气像在故意打她脸一样,正对着的客厅窗户外,一道通明厉闪恰巧直劈而下,白晃晃割裂夜空,几乎闪花她的眼。 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忽然感觉到脸侧一紧。 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窗外雷声咔嚓巨响,震耳欲聋。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忙关切地问她,“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纤白手臂绷得有些紧,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桑瑜回头扬起唇角,小酒窝若隐若现,“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讨喜,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36.妖怪·36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又朝窗口望望,外面确实朗朗晴空, 于是她把包里常备的雨具拿出来, 节省空间,转而装进去两袋自制零食。 毕竟是初次登门,应该带些小礼物。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 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 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 “都有份,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忙关切地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 纤白手臂绷得有些紧, 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 小心别被刁难, 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 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桑瑜回头扬起唇角,小酒窝若隐若现,“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讨喜,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和主人就算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着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她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使用冷门的小众程序果然是要吃苦果的…… 她垂头,白净脸颊不觉鼓起一点,气闷地点开软件管理,找到天气预报程序的安装界面,很诚实直白地留了条评论:“好坑人,预报的晴天结果转眼下了暴雨,害我被困在患者家里,现在就想卸载掉!” 发布成功。 楼上卧室里,男人枕边的手机随之震动。 楼下,桑瑜觉得最多过了三五秒,她还没来得及真去卸载,就听到“叮咚”一声响,软件管理给她来了条推送通知,“您的评论被程序开发者回复了。” 她微怔,顺着点进去。 评论下方,赫然出现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外加一串标点—— “对不起……” 她震惊时,第二条回复又来了,“不要卸载,可以吗?” 蓝钦把勺子用得堪比雕刻刀,一点点往下刮,生怕不小心就吃完了。 陈叔看得不忍心,跟他商量,“要不然把明天上午的份先吃了吧。” 蓝钦坚定摇头。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他知道先生不爱听,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说今晚过来,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写下四个字,“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宋女士说了,不管你在哪,她都去找你,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37.神仙·37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听到“烧伤”两个字, 蓝钦嘴角向上扬,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 对她笑了一下。 是, 少年时一场大火, 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 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 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 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 但有些伤害不可逆, 一有食物想要下咽,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即便强行咽了, 也多半会吐出来, 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 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 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 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 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明显沾过大量清水,纸素白起皱,但在没有折好的某个边角上,露出了些许异色。 是她在康复中心特别常见的——呕吐的秽物。 桑瑜呆站在垃圾桶边,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她进房间后,蓝钦喝了豆奶,跑到卫生间吐出来,等到平复,坚持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最后留下的痕迹,唯有这张漱口之后用过的废纸。 而她睡觉习惯戴耳塞,完全没听到动静,要不是刚才眼尖,根本不会发现。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吐了…… 早上他却只字未提,一双眼里血丝遍布,一笔一划郑重写好了东西,端端正正等她起床。 垃圾桶的盖子“啪嗒”一声重新合紧。 桑瑜脑中空白,蓝钦写字时瘦削的手腕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她低头揉揉眼角,胸口堵得发疼。 * 桑瑜再次听到蓝钦的消息,是在十天以后。 这一周多她没闲着,把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都主动联系了一遍,希望通过他们的肯定能有长期合作的机会介绍,康复中心里有需求的患者她也一一探访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 要么委婉地表示她太年轻,做养生零食或短期配餐可以信任,但长期调养病人,就显得资历太浅了。 要么直白地拒绝,还语重心长,“小鱼啊,你看这价格没法开,太低对不住你,高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餐谱搭配更符合我们生活习惯的。” 桑瑜焦头烂额,除了工作和兼职外,大部分想的都是这件事,把能问的人,能想的办法全试过一遍无果后,正把下巴尖儿垫在桌子上叹气,就听到主任敲了下门。 “偷懒呢?” 桑瑜小弹簧似的“啪”地挺起背,举手保证,“没有,刚忙完,准备下班了。” 主任瞄了眼墙上的钟,确实到时间了,手指头点点她,也就没多说责难的话,“你先别下班了,临江高层那位患者,需要上门注射营养液,你收拾东西过去一趟,算加班费。” 桑瑜愣住,“您说……谁?” 主任“啧啧”两声,“才几天啊就忘了,临江高层,指名非要你去的那家,想起来没有?” 桑瑜慢吞吞点头,“……没忘。” 不是忘,是没想到。 从不欢而散的早上开始,转眼十天过去了,蓝钦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不出现,不发信息,不需要打针。 桑瑜以为他想通放弃,或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怎么突然…… 主任又叮嘱她几句,转身领人去查房了。桑瑜在护士站里静了片刻,按出诊单上的要求准备好药液和静脉注射器具,临走前,她回到休息室拿包,从墙边那个新搬来的柜子前路过。 柜子下层的隔板早就安上了,再也没办法藏人。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深夜,蓝钦精怪似的跌出来,仓惶望向她的目光,以及家门之外,厉闪劈下时,他微颤的双手里,由凉变烫的温度。 38.妖怪·38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 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 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 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 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 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 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 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 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 “好, 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亲亲舔她一下,睁大一对奇异又漂亮的眼睛。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桑瑜不舍地摸摸它的头,“我们亲亲是异瞳呢,眼睛真美,以后肯定会讨主人喜欢。” 一人一猫安静对视。 异色双瞳璀璨闪动,清澈透底。 她下巴垫在膝盖上,思绪乱飘,莫名想起了中午那位艺术品一样的患者,半张脸绝色,不知道在黑绸眼罩的遮盖之下,又该是多出彩的一双眼。 * 临江高层,十六楼。 陈叔小心翼翼把桑瑜留下的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分成四份放好,其中一份拆包装盘,配上一壶温度适宜的清水端到餐厅。 他正要去楼上喊,就听到楼梯响动,一丝不苟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眼帘低垂,勉力按着扶手,缓步拾级而下。 已近傍晚,乌云被晴朗撕破,浓稠光幕迅速铺满天际,漫进水迹犹存的落地窗里,雾一样罩了男人满身,笼住他清瘦挺拔的身骨。 陈叔一时看呆,心里酸涩地拧了下,忙过去扶他。 他家先生,他家蓝钦少爷,即便虚弱脱力,也一样脊背笔挺。 “吃点东西吧,”陈叔说,“是桑小姐亲手做的。” 蓝钦摆了下手,拒绝搀扶,沉默地走到餐桌边坐下,伸手拢过瓷盘,他手上的胶布撕掉了,针孔殷红,凝着一点暗色血迹,周围一片青白。 他用勺子舀了一小块奶冻,摆在面前迟迟不动。 陈叔在旁边忐忑不安地等。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蓝钦终于把勺子拿近,碰到唇,含进嘴里。 久违的味道,酸涩微甜,奶香淡淡,被舌尖的温度化开,流过伤痕累累的喉咙,顺利滑入胃里。 陈叔攥紧拳头,紧张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再吐出来。 片刻后,蓝钦指尖颤了颤,嘴角抿出一丝放松的笑,又舀了一勺。 陈叔如蒙大赦,“先生,你能吃得下了!” 自从桑小姐在蛋糕店里寄卖的糕点断货后,他家先生已经半个多月没能这么平稳地进食了。 蓝钦咽下第二口,火辣涩痛的咽喉和食管、空荡皱缩许久的胃,以及漂浮不定的心,似乎全被简单的一块山楂奶冻抚慰。 他认真对陈叔点点头,抬起眼帘。 细密长睫下,他一双眼睛映着窗外天光,琉璃般剔透,颜色却截然不同。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保安探出头,瞄瞄她身后不远的高挑身影,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没危险吧?” 说着下意识去摸警棍。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认识的。” 何止认识,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清冷出尘,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39.神仙·39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有一滴泪在她睫毛尖上悬而未落, 纸巾贴过去,刚好擦干。 蓝钦摩挲着纸上晕开的一圈濡湿, 放下手臂,低头把纸巾叠得方方正正, 悄悄握进手心里。 擦一下就够啦? 蓝钦觉得满足到膨胀。 桑瑜觉得吧, 其实可以再擦两下的, 她不介意…… 室内静谧,没人说话, 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桑瑜呼吸不稳, 掩饰地转头望向落地窗外, 太阳彻底落山,夜幕和江面俱是一片丝绒般的浓灰, 星光时隐时现。 已经这么晚了? 她摸出手机瞄了瞄, 眼睛睁圆,不是吧,七点半?! 四点钟下班过来, 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半小时,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完全没觉得漫长。 桑瑜犹豫着该给蓝钦再做点什么吃的安抚安抚, 聒噪的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 护士长打来的。 她迅速接听, 听筒里混乱嘈杂, 护士长紧急交代,“有患者突然休克,忙不过来,最快速度回来加班!挂了!” 临时加班是常事,桑瑜训练有素站起,麻利地收拾东西,“对不起先生,康复中心有急事,我必须先走了。” 蓝钦顺手把叠好的纸巾揣进兜里,送她到玄关,侧头找到躲在远处的陈叔,飞快编辑几行字,对他晃了下手机,眼神示意。 陈叔一本正经快步出来,百分百执行先生的意思,“桑小姐,我送你。” 桑瑜摆手,“不用不用,我有电动车。” “开车比较快,”陈叔严格背诵先生发给他的内容,诚恳表示,“你的电动车就放心停在楼下,什么时候需要来取,我再去接你。” 桑瑜换上鞋,提起医药箱,笑着说:“真不用。” 蓝钦眉心紧了紧,打字给她看,“让陈叔送你,快一分钟也好,工作的事不能耽误。” 他强调,“你看起来很急。” 陈叔配合完美,比桑瑜出门还积极,热情地按亮电梯,“走吧走吧,不麻烦。” 说话间桑瑜的手机又一次大响,还是护士长打的,不接也能猜到是催促,她不再迟疑,点头答应。 电梯门慢慢闭合,走廊里,蓝钦高瘦的身影被挤压成一条暗色的线。 桑瑜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入神,听到陈叔在身旁试探问:“桑小姐,先生真的非你不可,现在你应该信了吧?以后能来照顾他吗?” 她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答。 桑瑜当晚在康复中心忙到将近十二点,结束时公交地铁早已停运,她本想打个车回家,结果出来就震惊了。 眼熟的深灰色轿车停在外面,陈叔笑眯眯跟她招手,“桑小姐,先生说你差不多该忙完了,没有电动车不方便,叫我来接你。” “啊对了,何嫂也在,”他主动降下副驾驶车窗,贴心补充,“先生怕我单独过来,你会不自在。” 桑瑜忙跑过去,“你们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何嫂抱着保温桶,从车窗递给她一个冒热气的小纸杯,慈爱说,“快上车,我晚上煲了点汤,先生喝不下,让我给你带来的。” 两个人都年过半百,看着她的眼睛清净明亮,殷殷热切,桑瑜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慢吞吞上了车。 陈叔驾驶技术极好,一路平稳,何嫂的汤又香浓可口,桑瑜暖烘烘窝在舒适的后座上,怀疑这个世界一定是错乱了。 她只是个穷嗖嗖的小护士,想做个长期营养师都没人敢要,特别平凡普通,经不起这种大小姐似的优待,真的! 下车前,桑瑜问陈叔,“先生……后来又吃东西了吗?” 他吐了两次,只吃那么少,肯定早消化完了。 陈叔摇头,愁眉苦脸强调,“他吃不下别人做的。” 桑瑜咬咬唇,麻烦陈叔跟何嫂稍等,跑去楼上用最快速度做了份跟下午一样的蛋羹,请他们带回去给蓝钦做宵夜。 她一夜睡不安稳,隔天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早点去临江高层把小绵羊骑走,顺便把蓝钦上次落下的进口药亲手还给他。 桑瑜收拾妥当预备出门时,又挣扎了。 才六点,先生身体不好,估计还没起床吧? 对,等到七点再去。 她心神不安瘫在沙发上,挠着脸颊琢磨这一个小时该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空手上门不好,应该提前做点东西给先生添份早餐。 熬粥吧,熬得软糯一点,让他更好消化。 桑瑜挽起袖口朝厨房走,门边还没摸到,就听到室友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暧昧黏腻的亲密声响,她僵住,这声响越发肆无忌惮,冲撞得吱吱呀呀,恨不能把门板掀飞。 又!来!了! 一大早的,精力这么旺盛么! 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小南瓜,冲出家门,直奔公交车站。 始发站离桑瑜租的房子不远,第一班车六点开始运行,桑瑜上车时,刚刚六点十分,她坐了三站,正好到一家门脸不小的粥城门前下车。 这个时间还早,粥城里人不多,零星坐了三两桌,服务员见到她,纷纷热络地打招呼,“小鱼来啦,有新创意?” 桑瑜甜笑,“不是,想借你们厨房用用。” “那没问题啊,”大厅领班指指后面,“厨师长在呢,你直接跟他说。” 厨师长身材高大,很年轻,站在后厨的人堆里分外显眼,一看见桑瑜就招手,“这么早?” 桑瑜轻车熟路放下东西,扎高头发洗净手,“我想熬碗粥,家里不太方便,只能借你们的地方了。” 这粥城老板的母亲之前是康复中心里的患者,老板陪床时看中桑瑜的手艺,找她合作了几款养生粥,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款款大卖。 老板把桑瑜奉为上宾,她来得多了,性格又开朗讨喜,自然跟整个粥城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只熬一碗?”厨师长帮她准备小锅,“给病人?” 桑瑜点点头,“……算是吧。” “需要做什么,我帮你。” “六七点钟你不是最忙吗?”她没同意,“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桑瑜端起锅,走去最角落的炉灶,仔细淘洗小米,等米粒开始均匀翻滚,她把火关小,耐心慢熬,空出手把小南瓜切块,放进蒸锅,准备待会儿搅进粥里。 厨师长拎着个大罐子晃过来,“你不嫌麻烦啊,南瓜有现成的。” 一罐腌渍好的南瓜块,是她夏初上架的那款养生粥里需要用到的,她配的料。 桑瑜弯着眼,“我还是新做吧。” 蓝钦的话……哪怕是她配的料,但毕竟不是她亲手做的,估计不行。 厨师长有点意外,靠着料理台问她,“给谁做啊,这么精心。” 桑瑜含糊说了句“就是病人嘛”,厨师长还想多问,有个面点师火急火燎跑过来喊她,“小鱼,那边是你的包吧?里面手机震动半天了。” “是我的!”桑瑜张望一眼,擦擦手,对厨师长双手合十,“拜托帮忙看一下锅,等南瓜蒸好放进粥里就行,我马上回来。” 她攥紧手机,离开后厨,在粥城二楼的楼梯口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做好心理准备接听,但听筒里一瞬冲出的尖利女声,还是让她难受地抿紧嘴唇。 “你们母女俩要不要脸?要霸着老两口的房子到什么时候!” “我再说一遍,这房子不是你们家的!你妈有什么资格死皮赖脸住着不走?!” “桑瑜我告诉你,老两口既然都没了,这房子就是我们姐妹共有的,除了你妈,”中年女声咬牙切齿,“除了你妈懂吗?你爸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丑事,你跟你妈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趁早把她弄走,赶紧把房子还回来!” 桑瑜手腕轻轻打颤,深吸口气,讽刺地叫了声“小姨”,然后一字一字说:“我再说一遍,别提我爸!还有,不管你们认不认,房子是当年外公外婆给我妈的嫁妆,就是我们的家,谁也没资格赶她走!” “另外,用不着你催,我肯定会接我妈过来,”她语气强硬,“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们糟心!” 女人还要叫嚣,桑瑜用力挂断电话,倚着墙喘气,看到通知栏有两条新的微信,是房产中介发来的。 “桑小姐,那套两居室你到底有没有意向?这个月房价看涨,房主的意思是想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你如果三天内能付定金,一周交够首付,我可以帮你沟通,维持原价。” 她哪来那么多钱…… 桑瑜没有回复,闭着眼低下头,关掉屏幕,疲惫地弯腰缓了缓,再起身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她揉揉脸,努力把嘴角往上提,戳戳自己的酒窝,跑回后厨,正看到厨师长拎着南瓜罐子过来,忙问他,“我回来晚了,粥没问题吧?” 厨师长拍拍她肩,镇定说:“放心吧,小米南瓜粥,成品完美。” 桑瑜偷偷蹭掉眼角的水迹,笑眯眯跟他道谢,看时间快来不及了,匆匆把黏糯适宜的粥倒入保温桶,扎紧袋子跟大家告别离开。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有几块蒸得太久,已经化成烂泥、完全没法使用的南瓜,被丢在离她脚边不远的垃圾桶里。 桑瑜赶到临江高层楼下,差点没认出自家小绵羊。 外面套着个……防雨的罩子? 桑瑜一边打量,一边按响可视对讲的按钮,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接听。 她自然而然问:“陈叔,电动车的罩子是你帮忙套上的吗?谢谢啊,我给你拿到楼上去。” 没有应答,单元门却开了,对讲自动挂断之前,她清晰听到里面传出噼里啪啦惊慌跑远的脚步声。 肯定不是陈叔。 该不会……只有先生在家吧? 晚饭时间她一直在忙,只匆忙吞了把感冒药,现在胃里明显感觉不舒服,急需食物填充。 这个时间段,病区里的患者都入睡了,夜里事情很少,她盘算着应该把带来的宵夜解决掉。 桑瑜从急救区回到消化内科,先把病房挨个检查一遍,走到最后一间时,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语气怪异的低语声。 “深夜的蓝家老宅,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 “到处漆黑,家具摆设影影绰绰,一个佝偻的人影蜷在墙角,眼睛血红,嘴里长着白森森的尖牙——” 为了不影响患者睡眠,九点以后病区走廊的灯就会关掉大半,桑瑜站在病房门口,周围黑蒙蒙的,越听越瘆得慌。 里面还在继续,“他喉咙里怪叫着,突然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像只诡异的爬行动物——” “咳咳,”桑瑜听出来了,就是下午说豪门秘辛的女士,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跟同室病友讲蓝家所谓的怪物,她敲敲门,“别聊天了,早点睡。” 查房结束,她揉着发凉的手臂往回走。 周围光线昏暗,幽长走廊仿佛深不见底,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孤单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空空回荡,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桑瑜上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怕。 她加快速度,平底小白鞋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灯光通明的护士站。 蓝钦在护士站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待了很久,开始站着,后来饥肠辘辘坐到小板凳上,靠着墙快要睡着。 他到康复中心的时候桑瑜刚接班,离得很远望了望她,看她活力满满到处奔忙,他总算放下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在最角落的长椅上等。 医护和病人来回经过,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 蓝钦两手交扣,坐姿清正,本能地垂着眼帘。 一个小护士关注他许久,红着脸走近问:“您是患者还是家属?需要帮忙吗?” 他礼貌摇头。 小护士看清他的五官,捂着嘴直吸气,“还是要找什么人?”她指指窗外,“天很晚了,您总坐这里不行啊。” 本意是关心,但听在蓝钦耳朵里,是驱赶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找消化内科桑瑜,等她忙完。” 小护士愣一下,有点失落,很快调整好,热情地给他指路,“这个时间大部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护士站很清静的,您最好去里面休息室等她。” 结果在休息室一门之隔,差点就跟桑瑜迎面相见。 桑瑜被叫走以后,蓝钦不记得等了多长时间,外面时常有人说话出入,临时替班的护士似乎来来往往好几个,但是他紧盯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他饥饿不安得眼前发黑,半昏半醒时,猛然听到了迅速逼近的熟悉脚步声。 精神顿时一凛。 他急忙站起身,险些跌倒,冷白清瘦的手堪堪扶住墙。 是桑瑜回来了! 蓝钦不由自主向前迎她,脚刚要迈出,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是他和她正式面对面的初遇,而他现在状态萎靡,衣服在墙上靠得发皱,脸色肯定也差到了极点,完全是个脏乱的怪物。 不行,他不能这样。 她的脚步更近了,离半掩的门应该仅剩三五米。 他喉结滚动,往后退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勇气,在重要时刻来临时轰然消散一空,所有体面和冷静支离破碎,心里堵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先……先躲起来。 他要求不多的,也不是打退堂鼓,只想整理一下再见她,整理一下就好。 蓝钦大口呼吸,胸腔猛烈起伏,急切地在休息室里寻找容身之处。 房间并不大,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边一排放置个人物品的铁柜,上下分体,都关门上锁,唯独一个—— 40.妖怪·40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是, 少年时一场大火,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 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 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 但有些伤害不可逆,一有食物想要下咽, 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 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 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 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 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 “等等……你, 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 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41.神仙·41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话音刚落,蓝钦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他穿一身藏蓝色睡衣, 抓着扶手尽可能快速地下来,黑发略微凌乱, 唇角抿着, 形状标致的一双眼泛着层不太正常的湿红。 “你一个人在家吗?”桑瑜皱眉问,“眼睛怎么了?” 蓝钦本能地垂下眼帘, 给她打字, “陈叔去送何嫂了, 家里只有我,眼睛没事。” 是他刚才太慌,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 有点疼。 他眨了眨, 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 晃晃手里的罩子, “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输入一行,“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 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 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 “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 一样不少全在里面,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并不勉强,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告诉她,“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粥。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桑瑜坐在宋芷玉的电脑前,果然看到“蓝钦”两个字,不是同音,不是她听错,这名字并不常见,大概也不是重名。 里面堆放着三十几条视频,文件名毫无章法。 她犹豫着不敢点进去时,就听到宋芷玉扬声提醒,“记录时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上角,小鱼,你要快一点,我这位患者目前情况不好,我急着要改治疗方案。” 桑瑜手一抖,正好鼠标双击,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 电脑没有音箱,连着一条耳机线,桑瑜抿紧唇,屏住呼吸戴上耳机,随即画面一亮,出现熟悉的客厅,右上角时间,显示两年前的冬天。 屏幕静止不下二十秒,桑瑜以为是电脑出问题了,正想检查,猛地听到耳机里传出了细微的,遥远的呕吐声。 何嫂在镜头前匆匆经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近及远,“都怪我,是我模仿得不好!” 宋芷玉的声音严肃响起,“跟你没关系,说了是实验,失败正常。” “实验”两个字刺中桑瑜,她意识到什么,攥住双手。 镜头忽然被扭了个方向,转向卫生间,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额发略长遮住眼睛,皮肤纸似的白,唇上沾着呕出的淡淡血迹。 桑瑜瞪大眼睛。 那影子慢慢走回沙发边,吃力地坐下,一笔一划写出潦草的字,“继续实验吗?” 何嫂在宋芷玉的示意下,又端上来一盘新的糕点。 桑瑜认得,是她两年前很爱做的一种蜂蜜枣糕,何嫂做得一般无二。 蓝钦低头吃下,结果可想而知,她已经不忍心再看。 画面里的宋芷玉厉声,“我真的不明白,糕点而已,又不是多复杂的菜,至于怎么都模仿不像吗?!就非吃某个人做的不可?!” 蓝钦一笔一划,笔尖划破纸张,重重刻下四个字,“非她不可。” 桑瑜耳中嗡嗡直响,宋芷玉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冰凉手指抓着鼠标,心跳轰响着把视频关掉。 外面诊室里,宋芷玉问:“小鱼,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桑瑜晃神,吞咽两下,哑声回答:“很快,十分钟。” 她双手蒙着眼平静一会儿,依次点开视频,只看右上角的日期,修改文件名,按顺序排列,有时来不及关掉,蓝钦那些久远的、饱受折磨的样子就会跳到眼前。 从套间出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宋芷玉明知故问,“小鱼,你怎么了?” 桑瑜轻声问:“宋老师,您说这位患者……状况不好?” 宋芷玉点头,“很不好,无法进食,再找不到有效办法,身体真要毁了。” 桑瑜垂着头回到护士站,难得清静的上午,各病房都很安稳。 她进了休息室,趴在桌子上,侧头静静望着墙边的柜子,蓝钦的一个抬眸一点笑意,魔障似的挥之不去,又分散成无数柔软藤条,缠裹住她的心脏。 他有什么错,为了满足她们的疑问和猜测,一次次去做实验品,他只不过……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吃饭而已。 她信了,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看他痛苦……她心会跟着疼。 桑瑜摸出手机,点开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 临江高层。 密闭的工作间里,蓝钦坐在桌边,厚重的带锁笔记本在面前摊开,他戳戳手机屏上的绿色语音条,清甜明亮的女声又一次响起,“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是桑瑜给他发过的唯一一条语音。 蓝钦忍不住再戳,不厌其烦反复听时,手中还握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纸巾。 纸巾边缘,有一团早已干涸的圆形水迹。 他苍白指腹在水迹上来回摩挲,一褐一灰的眸子里深深浓浓,浸满不见底的眷恋爱意。 桑瑜的眼泪早已没了温度,可他清楚记得她当时望着他的目光。 自责、内疚、可怜…… 有什么关系,他一样视若珍宝,她对他怎样都好,可怜也好。 只要她愿意靠近他。 蓝钦双眼低垂,把纸巾叠了又叠,拾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我早上吃到了饭。” 他当初刚哑时,失去跟人沟通的能力,心理医生耳提面命,要他多在笔记里记录日常,倾诉出心底最想表达的内容,有助他维持精神状态稳定。 “桑瑜来了,”他一笔一笔很认真,耳根和脖颈泛起一点薄红,诚实写,“她给我做了红枣小米粥,好吃,她穿了酒红色的连衣裙,美。” 他握笔的手收紧,长睫微微扑簌,在“美”的前面加一个小小的补充符号,仔细而严谨地填上了“非常”两个字。 非常美。 蓝钦眸光暗而柔。 他写完,准备把本子合起,一旁的手机忽然发出嗡嗡震动。 尚未关闭的聊天界面上,桑瑜的信息随之跳出。 “我相信,接受。” “蓝钦,我愿意去照顾你。” 42.妖怪·42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蓝钦穿一件很正式的白衬衫坐在她对面, 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喉结脖颈的弧线分外悦目, 袖口一丝不苟地翻折起来,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腕和墨绿串珠。 他无比耐心地注视她,唇角浅浅噙着笑。 整个人如霜似雪,纯净又端整,叫人明知不可侵犯, 却狼血沸腾得恨不能把他堵进墙角狠狠欺负, 让他失态……眼眶微红又无能为力…… 桑瑜扶额, 说不下去了,偷着咽咽口水,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努力回归正事, 信誓旦旦表示,“反正我目的不单纯, 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 “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 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 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 顺着茶几推过去,继而拿起纸笔,“多坏都没关系,你先看看合同,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蓝钦紧跟着落笔,“一个月一百八十万,半年一千零八十万。” 然后继续问她,“你喜欢八?这样更好。” 桑瑜差点呛死,乖?他乖?骗子! “你气我,蓝钦——你故意气我!” 蓝钦愣了,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喊他的名字,连呼吸都忍不住暂停。 桑瑜被他盯得有点脸热,结结巴巴嗫嚅:“干……干嘛。” 蓝钦飞快低下眼帘,用力握住笔,字委屈巴巴的小了一圈儿,“我没有。” “那就再降点!八千也贵!”桑瑜不为所动,努力压价,“一个月六千,半年三万六!” 蓝钦敛唇,毫不犹豫写,“一个月二百六十万,半年一千五百六十万。” 还顺带一笔,“更喜欢六吗?” 桑瑜快被他气晕了,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这小妖精,绝对有笑眯眯把她堵到哑口无言的本事! 陈叔来回瞧着他俩,憋笑憋得直冒泪花,感觉自己围观了两个幼稚小朋友互相给对方让玩具,结果让到快要吵起来。 蓝钦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被桑瑜的活泼伶俐带动,竟然忍不住陪她闹了一阵。 他认真写,“康复期半年,八百万,价位合理。” 陈叔在旁边帮腔,“桑小姐,说实在的,以先生画设计图的身价,只要你能把他调养好,这些钱只少不多,你要知道,你的位置无可替代。” “你不能看你的市场价,”陈叔小心措辞,“你得看先生的市场价啊。” 桑瑜怔住,她只觉得天文数字太压人,倒没想过这些。 蓝钦对上她略显懵然的眼睛,忽然不愿让陈叔多说了,他放下笔,换成手机给她发了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睫毛扇了扇。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有歧义…… 按陈叔说的,值得的不是她,而是先生本身。 桑瑜的坚持不禁软了下去,咬咬唇,不太甘心地瞪他,大眼含着水,光彩斑斓。 蓝钦被她瞪得心口狂跳,他鼻息热烫,压了压胸口,本来有些血色的脸浮出一片苍白。 桑瑜注意到,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反射性直起身,细白长腿一迈直接坐去他身边,紧张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的甜暖馨香一瞬扑来,让人头晕目眩。 蓝钦尽力稳定心神,侧过头看她。 她跟他距离很近,白皙眉心蹙着,沟壑细细浅浅,满脸不加遮掩的担心。 他胸口震得很疼,喘几口气,缓慢地、试探地张开唇,无声轻轻开合,默念出她的名字,然后用口型,郑重地咬出四个字—— “答应我吧?” 桑瑜没试过读唇语,但很神奇地一遍就看懂了。 她盯着他的唇,默默捂眼,别开头,挡住脸颊倏然升起的温度。 秀色可餐……活了二十几年,到此刻,她总算懂得这词儿到底什么意思了! 桑瑜被美□□惑,晕晕乎乎在合同上签了字,蓝钦生怕她反悔,赶紧叫陈叔收起来一份,转而给她一张表格。 “这是什么?” “签约福利。” 八百万还带福利?疯了吧! 桑瑜一目十行,看完气若游丝,“负责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专车接送?还提供五十平米以上的卧室住宿?喂——我自己有住处的!” 虽然马上到期了…… 她不过就是来做个饭,这一连串的跟踪服务,简直公主待遇。 蓝钦这小傻子怕不是饿昏头了吧! “蓝钦,我知道你有钱,”桑瑜叉着腰语重心长,“但你不能挥霍呀。” 她又叫他名字了…… 蓝钦眨了下眼,老老实实写,“我能赚。” 她想花多少,他都能赚。 合同签完正好五点,桑瑜看蓝钦脸色不好,多跟他争辩也没用,很有自觉地正式启动工作模式,长发一扎,围裙系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算发现了,对待蓝钦吧,就不能采取寻常手段。 半小时不到,厨房门打开,香气抓心挠肝,蓝钦忍不住吞咽,期盼地挺着背,把勺子攥得死紧。 哪想到,桑瑜一脸天使笑,递给他的还是糊糊。 自己则喜滋滋端出两盘色泽诱人的炒菜,有荤有素,热辣鲜香,还热情招呼房子里的第三人,“陈叔,一起吃!” 陈叔完全没原则,二话不说,挽起袖口就去了。 偌大餐桌被一分为二,一小半是蓝钦的,孤苦伶仃一碗糊,一大半是桑瑜和陈叔的,菜肴丰盛米饭莹白,勾得人想哭。 蓝钦眼巴巴看着,缓缓垂下头,很小幅度地吸吸鼻子,小口舔了下勺里的糊。 桑瑜看似吃得开心,实际一直在偷眼瞄他,见状扬扬眉梢问:“你看我坏吧,故意馋你,你要是留我吃饭,我每天都这样的,你还愿意吗?” 她实在收太多钱了,再多一点点的便宜都不忍心占他的。 好言相劝蓝钦又不会听,只能故意出坏招。 蓝钦抿唇,干脆舀起一大勺吞下,不小心被烫到了,他掩着嘴悄悄吸气,苍白脸颊微鼓,斩钉截铁朝她点头。 愿意。 特别……特别愿意! 桑瑜眨眨眼。 ……这都能答应啊? 她没招了,端起碗背对他,免得他馋,心情复杂的一激动,不小心连吃两碗饭。 等收拾好,桑瑜打算告辞。 蓝钦立刻跟着站起来,示意陈叔拿车钥匙。 桑瑜连退三步,“你要干嘛?” 蓝钦一身的温驯纯良,给她发微信,“送你回去。” 不对啊,他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桑瑜顿了顿,顾不上拒绝,“……你也去?” 蓝钦站住不动了,他不过是拿自己做个借口,让桑瑜能接受他提供的方便,吃饭达成了,接下来是接送,再往后,就是劝她搬过来。 他握住手机,有些紧张,小心翼翼表示,“我几天没有出门了,想看看街景……” 他飞快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讨厌,又低头打字,忐忑问:“可以跟你一起吗?” 擦一下就够啦? 蓝钦觉得满足到膨胀。 桑瑜觉得吧,其实可以再擦两下的,她不介意…… 室内静谧,没人说话,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桑瑜呼吸不稳,掩饰地转头望向落地窗外,太阳彻底落山,夜幕和江面俱是一片丝绒般的浓灰,星光时隐时现。 已经这么晚了? 她摸出手机瞄了瞄,眼睛睁圆,不是吧,七点半?! 四点钟下班过来,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半小时,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完全没觉得漫长。 桑瑜犹豫着该给蓝钦再做点什么吃的安抚安抚,聒噪的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护士长打来的。 她迅速接听,听筒里混乱嘈杂,护士长紧急交代,“有患者突然休克,忙不过来,最快速度回来加班!挂了!” 临时加班是常事,桑瑜训练有素站起,麻利地收拾东西,“对不起先生,康复中心有急事,我必须先走了。” 蓝钦顺手把叠好的纸巾揣进兜里,送她到玄关,侧头找到躲在远处的陈叔,飞快编辑几行字,对他晃了下手机,眼神示意。 陈叔一本正经快步出来,百分百执行先生的意思,“桑小姐,我送你。” 桑瑜摆手,“不用不用,我有电动车。” “开车比较快,”陈叔严格背诵先生发给他的内容,诚恳表示,“你的电动车就放心停在楼下,什么时候需要来取,我再去接你。” 桑瑜换上鞋,提起医药箱,笑着说:“真不用。” 蓝钦眉心紧了紧,打字给她看,“让陈叔送你,快一分钟也好,工作的事不能耽误。” 他强调,“你看起来很急。” 陈叔配合完美,比桑瑜出门还积极,热情地按亮电梯,“走吧走吧,不麻烦。” 说话间桑瑜的手机又一次大响,还是护士长打的,不接也能猜到是催促,她不再迟疑,点头答应。 电梯门慢慢闭合,走廊里,蓝钦高瘦的身影被挤压成一条暗色的线。 桑瑜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入神,听到陈叔在身旁试探问:“桑小姐,先生真的非你不可,现在你应该信了吧?以后能来照顾他吗?” 她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答。 桑瑜当晚在康复中心忙到将近十二点,结束时公交地铁早已停运,她本想打个车回家,结果出来就震惊了。 眼熟的深灰色轿车停在外面,陈叔笑眯眯跟她招手,“桑小姐,先生说你差不多该忙完了,没有电动车不方便,叫我来接你。” “啊对了,何嫂也在,”他主动降下副驾驶车窗,贴心补充,“先生怕我单独过来,你会不自在。” 桑瑜忙跑过去,“你们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何嫂抱着保温桶,从车窗递给她一个冒热气的小纸杯,慈爱说,“快上车,我晚上煲了点汤,先生喝不下,让我给你带来的。” 两个人都年过半百,看着她的眼睛清净明亮,殷殷热切,桑瑜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慢吞吞上了车。 陈叔驾驶技术极好,一路平稳,何嫂的汤又香浓可口,桑瑜暖烘烘窝在舒适的后座上,怀疑这个世界一定是错乱了。 她只是个穷嗖嗖的小护士,想做个长期营养师都没人敢要,特别平凡普通,经不起这种大小姐似的优待,真的! 下车前,桑瑜问陈叔,“先生……后来又吃东西了吗?” 他吐了两次,只吃那么少,肯定早消化完了。 陈叔摇头,愁眉苦脸强调,“他吃不下别人做的。” 桑瑜咬咬唇,麻烦陈叔跟何嫂稍等,跑去楼上用最快速度做了份跟下午一样的蛋羹,请他们带回去给蓝钦做宵夜。 她一夜睡不安稳,隔天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早点去临江高层把小绵羊骑走,顺便把蓝钦上次落下的进口药亲手还给他。 桑瑜收拾妥当预备出门时,又挣扎了。 才六点,先生身体不好,估计还没起床吧? 对,等到七点再去。 她心神不安瘫在沙发上,挠着脸颊琢磨这一个小时该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空手上门不好,应该提前做点东西给先生添份早餐。 熬粥吧,熬得软糯一点,让他更好消化。 桑瑜挽起袖口朝厨房走,门边还没摸到,就听到室友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暧昧黏腻的亲密声响,她僵住,这声响越发肆无忌惮,冲撞得吱吱呀呀,恨不能把门板掀飞。 又!来!了! 一大早的,精力这么旺盛么! 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小南瓜,冲出家门,直奔公交车站。 始发站离桑瑜租的房子不远,第一班车六点开始运行,桑瑜上车时,刚刚六点十分,她坐了三站,正好到一家门脸不小的粥城门前下车。 这个时间还早,粥城里人不多,零星坐了三两桌,服务员见到她,纷纷热络地打招呼,“小鱼来啦,有新创意?” 桑瑜甜笑,“不是,想借你们厨房用用。” “那没问题啊,”大厅领班指指后面,“厨师长在呢,你直接跟他说。” 厨师长身材高大,很年轻,站在后厨的人堆里分外显眼,一看见桑瑜就招手,“这么早?” 桑瑜轻车熟路放下东西,扎高头发洗净手,“我想熬碗粥,家里不太方便,只能借你们的地方了。” 这粥城老板的母亲之前是康复中心里的患者,老板陪床时看中桑瑜的手艺,找她合作了几款养生粥,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款款大卖。 43.神仙·43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你……” 她舔舔唇。 “你是烧伤?!” 听到“烧伤”两个字,蓝钦嘴角向上扬,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 对她笑了一下。 是, 少年时一场大火,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 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 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 但有些伤害不可逆, 一有食物想要下咽, 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 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 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 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明显沾过大量清水,纸素白起皱,但在没有折好的某个边角上,露出了些许异色。 是她在康复中心特别常见的——呕吐的秽物。 桑瑜呆站在垃圾桶边,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她进房间后,蓝钦喝了豆奶,跑到卫生间吐出来,等到平复,坚持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最后留下的痕迹,唯有这张漱口之后用过的废纸。 而她睡觉习惯戴耳塞,完全没听到动静,要不是刚才眼尖,根本不会发现。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吐了…… 早上他却只字未提,一双眼里血丝遍布,一笔一划郑重写好了东西,端端正正等她起床。 垃圾桶的盖子“啪嗒”一声重新合紧。 桑瑜脑中空白,蓝钦写字时瘦削的手腕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她低头揉揉眼角,胸口堵得发疼。 * 桑瑜再次听到蓝钦的消息,是在十天以后。 这一周多她没闲着,把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都主动联系了一遍,希望通过他们的肯定能有长期合作的机会介绍,康复中心里有需求的患者她也一一探访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 要么委婉地表示她太年轻,做养生零食或短期配餐可以信任,但长期调养病人,就显得资历太浅了。 要么直白地拒绝,还语重心长,“小鱼啊,你看这价格没法开,太低对不住你,高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餐谱搭配更符合我们生活习惯的。” 桑瑜焦头烂额,除了工作和兼职外,大部分想的都是这件事,把能问的人,能想的办法全试过一遍无果后,正把下巴尖儿垫在桌子上叹气,就听到主任敲了下门。 “偷懒呢?” 桑瑜小弹簧似的“啪”地挺起背,举手保证,“没有,刚忙完,准备下班了。” 主任瞄了眼墙上的钟,确实到时间了,手指头点点她,也就没多说责难的话,“你先别下班了,临江高层那位患者,需要上门注射营养液,你收拾东西过去一趟,算加班费。” 桑瑜愣住,“您说……谁?” 主任“啧啧”两声,“才几天啊就忘了,临江高层,指名非要你去的那家,想起来没有?” 桑瑜慢吞吞点头,“……没忘。” 不是忘,是没想到。 从不欢而散的早上开始,转眼十天过去了,蓝钦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不出现,不发信息,不需要打针。 桑瑜以为他想通放弃,或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怎么突然…… 主任又叮嘱她几句,转身领人去查房了。桑瑜在护士站里静了片刻,按出诊单上的要求准备好药液和静脉注射器具,临走前,她回到休息室拿包,从墙边那个新搬来的柜子前路过。 柜子下层的隔板早就安上了,再也没办法藏人。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深夜,蓝钦精怪似的跌出来,仓惶望向她的目光,以及家门之外,厉闪劈下时,他微颤的双手里,由凉变烫的温度。 桑瑜在包里找出手机,背靠着柜门点开了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你还好吗?” 不行,太笼统了,删掉。 “你最近吃的怎么样?” 什么啊,上来就问吃喝,太家常了,删掉。 桑瑜咬着唇发愁,思来想去,最后直白地给他发了一句,“你怎么又需要打营养针了?” 发送成功。 她以为回复要等等才来,甚至根本就不会有回复。 结果眨眼的功夫,一行字刷的跳出来—— “我把花卷吃光了。” 喂——这语气,也太委屈了吧?! 桑瑜背着包,提紧小饭盒,路过大楼门口的保安室,习惯性打了声招呼。 保安探出头,瞄瞄她身后不远的高挑身影,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没危险吧?” 说着下意识去摸警棍。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认识的。” 何止认识,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清冷出尘,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加上刚才他这一连串的表现…… 桑瑜心里稳稳的,把蓝钦列进了非常安全的那一栏。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桑瑜摸出钱包,蓝钦已经把钱付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时,她忽然觉得风大了些,温度也降低不少,抬头瞧瞧黑漆漆的天空,除了月光变淡,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刚才还好好的,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 她本想让蓝钦在楼下等,结果这冰凉的风一刮,再看看蓝钦身上单薄的衣服,往身上一贴,更显得他清清瘦瘦,形单影只。 “要不你跟我上去?”她小声说,“不过我那层的楼道灯坏了,很黑,你不怕黑吧?” 灯坏了? 蓝钦摇头,给她打字,“我不怕黑,陪你上楼,不进去,就站门口等你。” 到八楼后,桑瑜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 多云转晴。 屏幕右上角的图标是个缠着一点乌云的弯月,黄橙橙像个刚炸熟的鱿鱼圈,切掉一半挤了点沙拉酱的样子。 多云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那么容易变天,上次是突发意外,总不可能连续碰上。 “先生,你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 桑瑜轻轻松松随口聊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料到这鬼天气像在故意打她脸一样,正对着的客厅窗户外,一道通明厉闪恰巧直劈而下,白晃晃割裂夜空,几乎闪花她的眼。 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忽然感觉到脸侧一紧。 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窗外雷声咔嚓巨响,震耳欲聋。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他知道先生不爱听,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静静望他。 44.妖怪·44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蓝钦坚定摇头。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 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 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 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 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 他知道先生不爱听, 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 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 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 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说今晚过来,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写下四个字,“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宋女士说了,不管你在哪, 她都去找你, 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 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嗓门高亢嘹亮的宋女士,完全不像七十岁老人。 蓝钦任她拽着出去,脚步踉跄,想表达点什么,发现纸笔和手机都不在身上,只能作罢。 客厅里,陈叔上了茶,备好蓝钦需要的沟通工具,找个不显眼的角落一坐,支起耳朵细听。 宋芷玉开口,“桑瑜来过了?” 蓝钦点头,以为奶奶会继续追问他桑瑜的态度,在纸上落了笔才听见她清清嗓子,意味深长来了句,“这么些年终于近距离看见她了,很漂亮吧?” 他手腕一抖,笔下的字一团糟,顿了片刻,换个地方继续写,“我戴眼罩,没看到。” 宋芷玉一口茶水呛住,差点背过气去,银白发梢直晃荡,“你费尽心思挑了只异瞳小猫放进康复中心,不就是为了给桑瑜心理准备?桑瑜跟它处得很好,我放出风说要抱回家养,她一脸不舍的,说明能接受啊,你还顾虑什么?” 蓝钦低着头,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捏笔的手指隐隐发白,“人和猫不一样。” 猫有异瞳,是漂亮、奇特、讨人喜欢。 人有异瞳,却是怪异、不详、被当成妖怪。 他千挑万选,找到一只跟他瞳色接近的小猫,养得健健康康混入康复中心的猫群中,的确是存着心思,想要让桑瑜发现。 最近奶奶常给他带来消息,说桑瑜如何认识了它,如何亲近喜爱,如何称赞那对异色|猫眼,甚至还巧合的……给它取了名字叫“亲亲”。 他以为自己有了些信心,可等到真要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全都是徒劳。 宋芷玉神色逐渐凝重,放下茶杯。 在她开口之前,蓝钦抢先写下,“给我点时间。” 奶奶要说的无非是劝导,告诉他异瞳并不怪异,可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根深蒂固地扎在骨子里,他失去说话的能力、食不下咽,归根结底都要拜这双眼睛所赐。 被外界盛传“蓝家有个妖怪”多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芷玉叹息,咽下嘴边的话,转而说:“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结果现在桑瑜上了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敢露,还谈什么雇用她?” 她不忍多看他,移开目光,硬下心肠,“况且你二叔等你的设计图等到头发都白了,你迟迟吃不下东西,打成糊也吐得七七八八,现在沦落到要靠营养针度日,这种身体,图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是通知你,必须尽快让桑瑜过来,辅助我把你彻底治一治!”她严肃时很有威严,语气冷冷地下通牒,“你如果再犹豫,那就换我去找她,钱也好物也好,她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情愿,绑也得绑到蓝家来!” 蓝钦看到奶奶双手攥在一起,清楚她只是在强撑。 他敛眸,行云流水下笔,“奶奶,不要吓到桑瑜。” 宋芷玉气哼哼。 蓝钦见奶奶有所软化,笑了一下,保证,“我自己去跟她说,但是……” 他停了停,“至少让我们再多见两次。” 至少等桑瑜对他更熟悉些,她才能容易理解和接受。 在别人看,不过是请个贴身护工兼营养师来照顾他而已,可对象是桑瑜,他就不允许这是带有任何勉强或胁迫的交易。 * 桑瑜回到家就开始埋头赶工。 夏夜闷热,她穿一条奶黄色睡裙,长头发扎成圆乎乎的丸子,汗湿碎发贴在雪腻脖颈间,盘着两条细白长腿坐在旧沙发上,俯身趴到电脑前面。 屏幕发出冷光,映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满是苍白。 在营养配餐表上输完最后一条用量数据,检查无误,桑瑜咳嗽两声,腰酸背痛直起身,手背蹭蹭眼角,气若游丝地倒在沙发扶手上。 外面门声响动,有人进来。 桑瑜撑起精神,双脚落地才发现腿麻了,她费劲儿地挪去门口,拉开房门想跟晚归的合租室友打声招呼,结果当场愣住。 客厅灯光昏黄,紧拥的男女火热厮磨,水声喘息声搅得人耳朵发僵,两人手里提的东西掉了一地,手脚纠缠着往对面那间卧室里撞。 女孩发现桑瑜,毫不避讳地朝她勾起嘴角。 桑瑜窒息地关门,拧上锁,沮丧地扑到小床上。 这下好,想去厨房煮个宵夜也不行了,万一撞见什么,还不得长针眼啊。 桑瑜翻了个身,愁苦地蒙住眼睛。 以前住得相安无事,但自从室友开始谈恋爱,带男友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又很宅,几乎每次都会撞见。 她不止一次跟室友提过,室友表示没办法,酒店太贵,还嫌她小题大做。 正想着,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就被放纵的亲热声无情穿透。 桑瑜赶紧爬起来,冲进房间自带的浴室里,用哗哗水流隔绝噪音。 她简单冲个澡,戴上耳塞,饿着肚子闷头就睡,完全没把头晕咳嗽当回事,隔天一大早醒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感冒了。 淋了五分钟的雨而已……桑瑜不满地捏捏自己瘦兮兮的手臂,也太脆了! “小鱼,你病严重了吧?”护士站里,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一脸担心地拦住她。 上午碰面的时候桑瑜状态还好,看不出病容,跟以前一样精神百倍工作,这才半天下来,活脱脱成了只煮红的小海虾。 桑瑜隔着口罩呼出一口热气,嗓音低弱沙哑,“刚给两个患者安排完住院,实在太忙,中午忘记吃药了。” 孟西西摸摸她额头,“都烫手了!走走走去量体温!” 测出来的体温不算太高,几项化验的结果也还正常,桑瑜对天发誓保证按时吃药,孟西西才放过她,没有押着她去请病假。 桑瑜为了不传染给别人,自觉戴上两层厚口罩,大夏天闷得脸色发红,好不容易坚持到下班,心心念念地跑去超市选了几样食材,紧赶慢赶趁着室友带人回来之前,给神秘患者做好明天要带的零食,仔细封袋。 忙完刚想趴下,发现居然接到新单,客户要得很急,桑瑜咳嗽着爬起来,又熬了大半夜。 * 天刚蒙蒙亮,蓝钦就开始坐在客厅里等。 临近中午时,他脚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装满了揉成团的废稿。 苍白修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发着颤,笔下线条时常不受控制地发生偏移,一笔画错,整件珠宝都变了味道,对他来说等于毁掉,需要重画。 总共二十四件珠宝设计图,到现在只有六张成稿,离最后期限仅剩一个月。 陈叔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着急十二点怎么还不到。 先生就是盼桑小姐盼的,等她来了,他肯定状态就能好起来了。 十二点整,桑瑜提着医药箱准时登门。 陈叔殷勤地给她按开楼下的单元门,耳朵里突然听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蓝钦连画图工具都来不及收,喘着气努力往楼上跑。 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影子都没了。 陈叔摇头苦笑,迎桑瑜进门,意外发现她今天蒙着大口罩,光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桑瑜一言不发,乖乖拿出两大袋吃的,陈叔怔愣接过,奇怪好好的闺女怎么连话都不爱说了。 她没解释,把巨厚的口罩往上拉了拉,指指楼上。 陈叔回过神,“对,先生在卧室里。” 桑瑜点头,安安静静飘似的上了楼,无精打采的。 她站在房门外,学陈叔敲响三声。 蓝钦刚才跑得太急,正胡乱缩在被子里,闻声急忙躺好,犹豫地揉着手里的黑绸眼罩,等到她准备进来时,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匆匆戴上。 桑瑜再次见到他,依然被惊艳。 她的艺术品患者保持着跟前天同样的位置和姿势,换了身浅色睡衣,衬得气色稍好一些。 桑瑜轻轻把医药箱放在床头桌上。 蓝钦转向她,主动把手递过去。 好乖呀……桑瑜唇角翘翘,想跟他打声招呼,挣扎一下又放弃了。 她喉咙里酸痒得厉害,总想咳嗽,强忍着才能挺住,根本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怕咳出声,更怕感冒传染给他。 本来她身上带病不该来的,但主任大手一挥,表示这么点小病不算什么,她担心再拖延会耽误先生休息,这才坚持上门。 蓝钦感觉到针头刺入,冰凉药水流入身体,可桑瑜没有跟他说话。 从进来开始,一句也没有。 床边响起收拾用具的声音,呼吸声,和准备离开的脚步声。 她要走了。 蓝钦眼前漆黑,口不能言。 上次来的时候她说了好多句话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想…… 想问她为什么沉默。 想知道她是不是哪里不开心。 可他做不到。 桑瑜浑然不觉,自顾自整理好医药箱,快步离开卧室,走到楼梯拐角才捂着嘴低咳两声,庆幸地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还好没在里面咳出来。 她到一楼跟陈叔打招呼,“先生状态挺好的,我等拔针再过来。” 输液的两个半小时,蓝钦坐卧不安,跟陈叔要来纸笔,认真写下一行“你怎么不说话”,打算等她来时,拿出来给她看。 纸有点大,他输液的手不敢乱动,单手费力地撕成纸条。 不小心撕坏了,就重写一张,直到边缘干净整齐为止。 * 桑瑜却在这两个半小时里咳得昏天黑地。 边咳边吐槽她吃的那一大把药,没一个管用的!骗钱! 孟西西拽起她就走,“去请假!你下半年请假额度还没用,不会另扣钱的!” 桑瑜鼻音浓浓地反驳,“可是全勤会没的——” “全勤重要命重要?” 桑瑜烧红了脸还坚持说实话,“当然是钱重要啦!” “那有命赚,也得有命花吧!” 桑瑜大眼汪着水,无言以对,细想想是这个道理,她扯扯孟西西衣角,“怎么也得让我给神秘患者拔完针……保证拔完就请假!” “……勉强信你一次!” 桑瑜再登临江高层的门,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张嘴就咳,声音沙哑,万一吓着床上那漂亮人偶可怎么办。 她屏气凝神,快手拔针,咬住唇把沉默进行到底。 蓝钦抓着纸条,薄薄纸张被汗浸得微湿。 桑瑜用药棉按压他的针孔,止住血后,顺手帮他整理微乱的床铺,却忽然间觉得手上一痒。 她低头一看,男人不知何时抬起了手,匆忙之下,不小心跟她亲密相贴。 下一秒,他被吓到了似的,赶紧将手收到身侧,用力攥紧被子,指骨绷得发白。 桑瑜怔住,哭笑不得。 喂——明明是她被摸了手好吗? 可他这副受惊就缩起爪子的模样,莫名很像花园里的那只小白猫。 小猫这样时,她拿点吃的逗逗就好了。 现在嘛—— 桑瑜瞧着床上这位几乎石化的艺术品,看起来很需要安抚。 安抚患者……应该是护士的职责之一吧? 桑瑜按了按烧晕的额头,鬼使神差掏掏护士服的兜,还真的摸出两块自制花生酥来。 她没细想,自然而然俯身,碰碰男人冰块一样的手,翻过来,张开抚平。 好像有个折叠的纸条? 肯定不是给她的,忽略不计。 然后,她弯着一双水光莹然的眼,把两块花生酥,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是六天。” 所以说……一盘小花卷,加起来顶多也就六七个,他一天一个,另外还饿了四天?! 骗人的吧! 桑瑜缓了缓,勉强接受事实,马上要追问,他却先一步发来——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言语不能表达,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怜悯……谈不上,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加上情绪消沉,彻底断食四天,简直没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还真打算给他打针啊?”陈叔憋不住小声嘀咕,“先生那么好一个人,你就当同情救命了……” 桑瑜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家里厨房用具齐全吗?” 陈叔怔愣,“还可以。” “其实也不用太全,”她想了想说,“有锅有筛子,再有点面粉或者米粉就行。” 陈叔这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半天没说出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哎,有!都有的!” 45.神仙·45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整个人如霜似雪,纯净又端整, 叫人明知不可侵犯,却狼血沸腾得恨不能把他堵进墙角狠狠欺负,让他失态……眼眶微红又无能为力…… 桑瑜扶额, 说不下去了,偷着咽咽口水, 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努力回归正事,信誓旦旦表示, “反正我目的不单纯,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 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 顺着茶几推过去,继而拿起纸笔,“多坏都没关系, 你先看看合同, 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 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蓝钦紧跟着落笔,“一个月一百八十万,半年一千零八十万。” 然后继续问她,“你喜欢八?这样更好。” 桑瑜差点呛死,乖?他乖?骗子! “你气我,蓝钦——你故意气我!” 蓝钦愣了,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喊他的名字,连呼吸都忍不住暂停。 桑瑜被他盯得有点脸热,结结巴巴嗫嚅:“干……干嘛。” 蓝钦飞快低下眼帘,用力握住笔,字委屈巴巴的小了一圈儿,“我没有。” “那就再降点!八千也贵!”桑瑜不为所动,努力压价,“一个月六千,半年三万六!” 蓝钦敛唇,毫不犹豫写,“一个月二百六十万,半年一千五百六十万。” 还顺带一笔,“更喜欢六吗?” 桑瑜快被他气晕了,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这小妖精,绝对有笑眯眯把她堵到哑口无言的本事! 陈叔来回瞧着他俩,憋笑憋得直冒泪花,感觉自己围观了两个幼稚小朋友互相给对方让玩具,结果让到快要吵起来。 蓝钦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被桑瑜的活泼伶俐带动,竟然忍不住陪她闹了一阵。 他认真写,“康复期半年,八百万,价位合理。” 陈叔在旁边帮腔,“桑小姐,说实在的,以先生画设计图的身价,只要你能把他调养好,这些钱只少不多,你要知道,你的位置无可替代。” “你不能看你的市场价,”陈叔小心措辞,“你得看先生的市场价啊。” 桑瑜怔住,她只觉得天文数字太压人,倒没想过这些。 蓝钦对上她略显懵然的眼睛,忽然不愿让陈叔多说了,他放下笔,换成手机给她发了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睫毛扇了扇。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有歧义…… 按陈叔说的,值得的不是她,而是先生本身。 桑瑜的坚持不禁软了下去,咬咬唇,不太甘心地瞪他,大眼含着水,光彩斑斓。 蓝钦被她瞪得心口狂跳,他鼻息热烫,压了压胸口,本来有些血色的脸浮出一片苍白。 桑瑜注意到,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反射性直起身,细白长腿一迈直接坐去他身边,紧张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的甜暖馨香一瞬扑来,让人头晕目眩。 蓝钦尽力稳定心神,侧过头看她。 她跟他距离很近,白皙眉心蹙着,沟壑细细浅浅,满脸不加遮掩的担心。 他胸口震得很疼,喘几口气,缓慢地、试探地张开唇,无声轻轻开合,默念出她的名字,然后用口型,郑重地咬出四个字—— “答应我吧?” 桑瑜没试过读唇语,但很神奇地一遍就看懂了。 她盯着他的唇,默默捂眼,别开头,挡住脸颊倏然升起的温度。 秀色可餐……活了二十几年,到此刻,她总算懂得这词儿到底什么意思了! 桑瑜被美□□惑,晕晕乎乎在合同上签了字,蓝钦生怕她反悔,赶紧叫陈叔收起来一份,转而给她一张表格。 “这是什么?” “签约福利。” 八百万还带福利?疯了吧! 桑瑜一目十行,看完气若游丝,“负责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专车接送?还提供五十平米以上的卧室住宿?喂——我自己有住处的!” 虽然马上到期了…… 她不过就是来做个饭,这一连串的跟踪服务,简直公主待遇。 蓝钦这小傻子怕不是饿昏头了吧! “蓝钦,我知道你有钱,”桑瑜叉着腰语重心长,“但你不能挥霍呀。” 她又叫他名字了…… 蓝钦眨了下眼,老老实实写,“我能赚。” 她想花多少,他都能赚。 合同签完正好五点,桑瑜看蓝钦脸色不好,多跟他争辩也没用,很有自觉地正式启动工作模式,长发一扎,围裙系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算发现了,对待蓝钦吧,就不能采取寻常手段。 半小时不到,厨房门打开,香气抓心挠肝,蓝钦忍不住吞咽,期盼地挺着背,把勺子攥得死紧。 哪想到,桑瑜一脸天使笑,递给他的还是糊糊。 自己则喜滋滋端出两盘色泽诱人的炒菜,有荤有素,热辣鲜香,还热情招呼房子里的第三人,“陈叔,一起吃!” 陈叔完全没原则,二话不说,挽起袖口就去了。 偌大餐桌被一分为二,一小半是蓝钦的,孤苦伶仃一碗糊,一大半是桑瑜和陈叔的,菜肴丰盛米饭莹白,勾得人想哭。 蓝钦眼巴巴看着,缓缓垂下头,很小幅度地吸吸鼻子,小口舔了下勺里的糊。 桑瑜看似吃得开心,实际一直在偷眼瞄他,见状扬扬眉梢问:“你看我坏吧,故意馋你,你要是留我吃饭,我每天都这样的,你还愿意吗?” 她实在收太多钱了,再多一点点的便宜都不忍心占他的。 好言相劝蓝钦又不会听,只能故意出坏招。 蓝钦抿唇,干脆舀起一大勺吞下,不小心被烫到了,他掩着嘴悄悄吸气,苍白脸颊微鼓,斩钉截铁朝她点头。 愿意。 特别……特别愿意! 桑瑜眨眨眼。 ……这都能答应啊? 她没招了,端起碗背对他,免得他馋,心情复杂的一激动,不小心连吃两碗饭。 等收拾好,桑瑜打算告辞。 蓝钦立刻跟着站起来,示意陈叔拿车钥匙。 桑瑜连退三步,“你要干嘛?” 蓝钦一身的温驯纯良,给她发微信,“送你回去。” 不对啊,他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桑瑜顿了顿,顾不上拒绝,“……你也去?” 蓝钦站住不动了,他不过是拿自己做个借口,让桑瑜能接受他提供的方便,吃饭达成了,接下来是接送,再往后,就是劝她搬过来。 他握住手机,有些紧张,小心翼翼表示,“我几天没有出门了,想看看街景……” 他飞快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讨厌,又低头打字,忐忑问:“可以跟你一起吗?” 蓝钦坚定摇头。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他知道先生不爱听,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说今晚过来,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写下四个字,“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宋女士说了,不管你在哪,她都去找你,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嗓门高亢嘹亮的宋女士,完全不像七十岁老人。 蓝钦任她拽着出去,脚步踉跄,想表达点什么,发现纸笔和手机都不在身上,只能作罢。 客厅里,陈叔上了茶,备好蓝钦需要的沟通工具,找个不显眼的角落一坐,支起耳朵细听。 宋芷玉开口,“桑瑜来过了?” 蓝钦点头,以为奶奶会继续追问他桑瑜的态度,在纸上落了笔才听见她清清嗓子,意味深长来了句,“这么些年终于近距离看见她了,很漂亮吧?” 他手腕一抖,笔下的字一团糟,顿了片刻,换个地方继续写,“我戴眼罩,没看到。” 宋芷玉一口茶水呛住,差点背过气去,银白发梢直晃荡,“你费尽心思挑了只异瞳小猫放进康复中心,不就是为了给桑瑜心理准备?桑瑜跟它处得很好,我放出风说要抱回家养,她一脸不舍的,说明能接受啊,你还顾虑什么?” 蓝钦低着头,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捏笔的手指隐隐发白,“人和猫不一样。” 猫有异瞳,是漂亮、奇特、讨人喜欢。 人有异瞳,却是怪异、不详、被当成妖怪。 他千挑万选,找到一只跟他瞳色接近的小猫,养得健健康康混入康复中心的猫群中,的确是存着心思,想要让桑瑜发现。 最近奶奶常给他带来消息,说桑瑜如何认识了它,如何亲近喜爱,如何称赞那对异色|猫眼,甚至还巧合的……给它取了名字叫“亲亲”。 他以为自己有了些信心,可等到真要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全都是徒劳。 宋芷玉神色逐渐凝重,放下茶杯。 在她开口之前,蓝钦抢先写下,“给我点时间。” 奶奶要说的无非是劝导,告诉他异瞳并不怪异,可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根深蒂固地扎在骨子里,他失去说话的能力、食不下咽,归根结底都要拜这双眼睛所赐。 被外界盛传“蓝家有个妖怪”多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芷玉叹息,咽下嘴边的话,转而说:“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结果现在桑瑜上了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敢露,还谈什么雇用她?” 她不忍多看他,移开目光,硬下心肠,“况且你二叔等你的设计图等到头发都白了,你迟迟吃不下东西,打成糊也吐得七七八八,现在沦落到要靠营养针度日,这种身体,图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是通知你,必须尽快让桑瑜过来,辅助我把你彻底治一治!”她严肃时很有威严,语气冷冷地下通牒,“你如果再犹豫,那就换我去找她,钱也好物也好,她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情愿,绑也得绑到蓝家来!” 蓝钦看到奶奶双手攥在一起,清楚她只是在强撑。 他敛眸,行云流水下笔,“奶奶,不要吓到桑瑜。” 宋芷玉气哼哼。 蓝钦见奶奶有所软化,笑了一下,保证,“我自己去跟她说,但是……” 他停了停,“至少让我们再多见两次。” 至少等桑瑜对他更熟悉些,她才能容易理解和接受。 在别人看,不过是请个贴身护工兼营养师来照顾他而已,可对象是桑瑜,他就不允许这是带有任何勉强或胁迫的交易。 46.妖怪·46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 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桑瑜无奈了,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 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 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 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 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 虽然预报不太准, 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 现在再多加一条, 开发者态度不错, 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 “好, 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47.神仙·47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从急救区回到消化内科, 先把病房挨个检查一遍,走到最后一间时, 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语气怪异的低语声。 “深夜的蓝家老宅,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 “到处漆黑,家具摆设影影绰绰, 一个佝偻的人影蜷在墙角, 眼睛血红,嘴里长着白森森的尖牙——” 为了不影响患者睡眠,九点以后病区走廊的灯就会关掉大半, 桑瑜站在病房门口, 周围黑蒙蒙的, 越听越瘆得慌。 里面还在继续,“他喉咙里怪叫着, 突然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像只诡异的爬行动物——” “咳咳, ”桑瑜听出来了,就是下午说豪门秘辛的女士,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跟同室病友讲蓝家所谓的怪物, 她敲敲门,“别聊天了, 早点睡。” 查房结束, 她揉着发凉的手臂往回走。 周围光线昏暗, 幽长走廊仿佛深不见底,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孤单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空空回荡,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桑瑜上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怕。 她加快速度,平底小白鞋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灯光通明的护士站。 蓝钦在护士站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待了很久,开始站着,后来饥肠辘辘坐到小板凳上,靠着墙快要睡着。 他到康复中心的时候桑瑜刚接班,离得很远望了望她,看她活力满满到处奔忙,他总算放下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在最角落的长椅上等。 医护和病人来回经过,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 蓝钦两手交扣,坐姿清正,本能地垂着眼帘。 一个小护士关注他许久,红着脸走近问:“您是患者还是家属?需要帮忙吗?” 他礼貌摇头。 小护士看清他的五官,捂着嘴直吸气,“还是要找什么人?”她指指窗外,“天很晚了,您总坐这里不行啊。” 本意是关心,但听在蓝钦耳朵里,是驱赶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找消化内科桑瑜,等她忙完。” 小护士愣一下,有点失落,很快调整好,热情地给他指路,“这个时间大部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护士站很清静的,您最好去里面休息室等她。” 结果在休息室一门之隔,差点就跟桑瑜迎面相见。 桑瑜被叫走以后,蓝钦不记得等了多长时间,外面时常有人说话出入,临时替班的护士似乎来来往往好几个,但是他紧盯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他饥饿不安得眼前发黑,半昏半醒时,猛然听到了迅速逼近的熟悉脚步声。 精神顿时一凛。 他急忙站起身,险些跌倒,冷白清瘦的手堪堪扶住墙。 是桑瑜回来了! 蓝钦不由自主向前迎她,脚刚要迈出,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是他和她正式面对面的初遇,而他现在状态萎靡,衣服在墙上靠得发皱,脸色肯定也差到了极点,完全是个脏乱的怪物。 不行,他不能这样。 她的脚步更近了,离半掩的门应该仅剩三五米。 他喉结滚动,往后退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勇气,在重要时刻来临时轰然消散一空,所有体面和冷静支离破碎,心里堵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先……先躲起来。 他要求不多的,也不是打退堂鼓,只想整理一下再见她,整理一下就好。 蓝钦大口呼吸,胸腔猛烈起伏,急切地在休息室里寻找容身之处。 房间并不大,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边一排放置个人物品的铁柜,上下分体,都关门上锁,唯独一个—— 他目光定住。 唯独一个,似乎是新搬来的,里面空无一物,下层的柜门大开,连隔板都没有装,偌大长方体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桑瑜正好到了门口,手指碰上金属门把。 蓝钦再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不敢发出声音,尽可能轻手轻脚挨靠到柜边,修长身体俯下,抱着膝盖蜷了进去。 房门吱呀推开。 柜门轻轻关上。 光线消失,四下黑暗寂静,狭窄冰凉,蓝钦垂着头,本能地用力捂住嘴,片刻后反应过来,慢慢放开。 捂着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出声。 桑瑜回到休息室,总算感觉安全了点,她顺手把门虚掩,拍着胸口平复一下情绪,去柜子里拿保温饭盒。 人是铁饭是钢,怕吗?怕就该吃饭,吃饱什么都好了! 她自我安慰非常到位,为了调节气氛,还轻声哼了首欢快的儿歌。 蓝钦清晰听着她近在咫尺,心跳震得耳中嗡响,头晕目眩。 桑瑜坐下,拧开饭盒外层的盖子,有丝丝香味飘出,她更饿了,刚想打开里面的保温层,手机嗡嗡震动,孟西西的电话。 “小鱼,身体怎么样了?” “生龙活虎,”桑瑜元气满满让她安心,又拖长音,“就是饿,正准备吃夜宵。” “别吃太油腻的。” 桑瑜用肩膀抵着手机,拧开里层,白米饭上,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露出真容,虽然放了几个小时,但完全没变样,依然那么可爱诱人。 “知道,我做的全是素菜,好——香——呀——” 孟西西对着手机大叫,疯狂埋怨她深夜放毒。 桑瑜差点笑出声,拿勺子挖起半个酥烂软糯的小土豆,想给孟西西详细描述一下口感,却突然间手一顿,动作定格。 她眼瞳猛缩了一下,浑身冷意倏地流窜而过,僵硬几秒,慢慢扭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墙边的柜子。 什么……声音?! 听筒里,孟西西打着哈欠说:“不跟你聊了,我先睡觉,你回家注意安全啊。” 桑瑜屏息。 “小鱼?” 桑瑜脑中空白,分不出精力回应孟西西,等她想说话时,孟西西以为她在忙着吃饭,早已经挂了。 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 “咕噜——” 又一声。 桑瑜顿时脸色发白,身上一抖,勺子“啪”地落在饭盒里。 不是她听错!柜子里真的有声音! 蓝钦正吃力地卷着身体,头抵在膝上,发颤的手在胃和小腹间用力按压。 沿着柜门缝隙渗透进来的饭菜香味像勾魂的锁链一样,一下下刺穿他的皮肉骨血,搅起了早已习惯忍耐的饥饿感。 他觉得有无数只利爪伸进了喉咙,捅进胃里,不停揉捏戳刺,让人又疼又空,直至意识不清。他不甘这样被吞没,抿紧干涩的唇,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装的小方块。 是他一口都舍不得咬的……桑瑜亲手给他的花生酥。 可是不能忍了……如果再硬撑下去,说不定会昏在柜子里。 桑瑜头皮阵阵发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扇紧闭的柜门上,手在身边胡乱摸索,抓到一个粗壮的金属手电,赶紧死死攥住。 “咕噜——” “沙——沙——” 传出的声响愈发诡异,桑瑜手脚冰冷,听出除了类似饿肚子的音调外,还混了塑料纸的摩擦声。 里面肯定有东西。 谁的手机落在了里面?或者有小动物,甚至是……人? 总不能是鬼吧! 病房里那个女人讲故事的诡异音调又盘旋上来,伴随着柜子里的怪响,让桑瑜如坐针毡,差点大喊。 转念一想,病区里患者们都入眠了,保安在一楼,相隔甚远,她就算要喊,总得先确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桑瑜咽咽口水,飞快拉开抽屉找出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拆包装拿掉针头封套,另一只手握紧手电,两个武器在手,她稍微镇定了一点,咬牙起身,大步朝柜子走过去。 蓝钦气若游丝捧着花生酥想放到嘴边。 脚步声在他耳中惊雷一般炸响。 他呆住,忘了吃东西,听到桑瑜极快地接近,竟然是直奔他而来。 最紧张的时刻,始终绷紧的神经反而僵了。 他全凭身体自然的反应,狠狠咬了两下嘴唇试图清醒,来不及拢紧之前匆忙时扯开的领口,就被骤然打开的柜门吓得全身血液凝固。 桑瑜打开门的瞬间,只觉得头皮一炸,叫都叫不出来。 她身体挡着,灯光没能马上照进去,模糊看到了一团人形的东西缩在里面,她双腿簌簌发软,踉跄着半蹲下,反射性抬起又粗又长的针头,朝着对方要害部分就要狠扎下去。 那人形却忽的动了,颤巍巍探出一只裹着纯白衣袖的修长手臂,袖口仔细翻折了几层,腕上套着两串似曾相识的墨绿色珠子。 桑瑜惊呆。 她的大针头晃了晃,停住。 目光不由自主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越过凌乱敞开的领口,凸起的喉结,攀上他线条极度优越的下巴。 这幅堪称妖异的场景让她跌坐在地上,恰好给灯光让了路。 柜子里的年轻男人终于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苍白干净,唇上充血,眸中浮着慌乱的雾气,整个人犹如从某个香艳传说里懵然跌出的绝色精怪,仓惶落在了她的手里。 桑瑜吞了吞口水。 只是…… 怎么总觉得好像认识?! 她改坐为跪,惊奇地朝他爬近些许,仔细端详他的五官,越看越熟悉,某个离奇的念头冒出,她试探着伸出手,虚虚遮住他的眼睛,留下鼻梁和嘴唇。 这下她彻底傻了。 两人一个柜里一个柜外,眼都不眨地静静对视了至少十秒。 直到桑瑜难以置信地叫出两个字,“……先生?!” 病到根本没空考虑全勤还是扣工资,在家昏昏沉沉躺了足足三天才好。 孟西西和简颜轮班来给她输液,简颜是个温柔的小软妹,可孟西西就不一样了,平常嘻嘻哈哈,一遇到事关健康的正经事,别管是不是朋友,态度照样严格。 “你可别怪那场雨,淋雨最多算个诱因,你这是疲劳过度,长期休息不够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孟西西不忍心说了,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48.妖怪·48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晚饭时间她一直在忙,只匆忙吞了把感冒药, 现在胃里明显感觉不舒服, 急需食物填充。 这个时间段, 病区里的患者都入睡了, 夜里事情很少,她盘算着应该把带来的宵夜解决掉。 桑瑜从急救区回到消化内科,先把病房挨个检查一遍, 走到最后一间时, 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语气怪异的低语声。 “深夜的蓝家老宅,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 “到处漆黑,家具摆设影影绰绰,一个佝偻的人影蜷在墙角, 眼睛血红, 嘴里长着白森森的尖牙——” 为了不影响患者睡眠,九点以后病区走廊的灯就会关掉大半,桑瑜站在病房门口,周围黑蒙蒙的,越听越瘆得慌。 里面还在继续, “他喉咙里怪叫着, 突然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像只诡异的爬行动物——” “咳咳, ”桑瑜听出来了, 就是下午说豪门秘辛的女士, 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跟同室病友讲蓝家所谓的怪物,她敲敲门,“别聊天了,早点睡。” 查房结束,她揉着发凉的手臂往回走。 周围光线昏暗,幽长走廊仿佛深不见底,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孤单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空空回荡,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桑瑜上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怕。 她加快速度,平底小白鞋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灯光通明的护士站。 蓝钦在护士站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待了很久,开始站着,后来饥肠辘辘坐到小板凳上,靠着墙快要睡着。 他到康复中心的时候桑瑜刚接班,离得很远望了望她,看她活力满满到处奔忙,他总算放下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在最角落的长椅上等。 医护和病人来回经过,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 蓝钦两手交扣,坐姿清正,本能地垂着眼帘。 一个小护士关注他许久,红着脸走近问:“您是患者还是家属?需要帮忙吗?” 他礼貌摇头。 小护士看清他的五官,捂着嘴直吸气,“还是要找什么人?”她指指窗外,“天很晚了,您总坐这里不行啊。” 本意是关心,但听在蓝钦耳朵里,是驱赶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找消化内科桑瑜,等她忙完。” 小护士愣一下,有点失落,很快调整好,热情地给他指路,“这个时间大部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护士站很清静的,您最好去里面休息室等她。” 结果在休息室一门之隔,差点就跟桑瑜迎面相见。 桑瑜被叫走以后,蓝钦不记得等了多长时间,外面时常有人说话出入,临时替班的护士似乎来来往往好几个,但是他紧盯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他饥饿不安得眼前发黑,半昏半醒时,猛然听到了迅速逼近的熟悉脚步声。 精神顿时一凛。 他急忙站起身,险些跌倒,冷白清瘦的手堪堪扶住墙。 是桑瑜回来了! 蓝钦不由自主向前迎她,脚刚要迈出,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是他和她正式面对面的初遇,而他现在状态萎靡,衣服在墙上靠得发皱,脸色肯定也差到了极点,完全是个脏乱的怪物。 不行,他不能这样。 她的脚步更近了,离半掩的门应该仅剩三五米。 他喉结滚动,往后退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勇气,在重要时刻来临时轰然消散一空,所有体面和冷静支离破碎,心里堵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先……先躲起来。 他要求不多的,也不是打退堂鼓,只想整理一下再见她,整理一下就好。 蓝钦大口呼吸,胸腔猛烈起伏,急切地在休息室里寻找容身之处。 房间并不大,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边一排放置个人物品的铁柜,上下分体,都关门上锁,唯独一个—— 他目光定住。 唯独一个,似乎是新搬来的,里面空无一物,下层的柜门大开,连隔板都没有装,偌大长方体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桑瑜正好到了门口,手指碰上金属门把。 蓝钦再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不敢发出声音,尽可能轻手轻脚挨靠到柜边,修长身体俯下,抱着膝盖蜷了进去。 房门吱呀推开。 柜门轻轻关上。 光线消失,四下黑暗寂静,狭窄冰凉,蓝钦垂着头,本能地用力捂住嘴,片刻后反应过来,慢慢放开。 捂着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出声。 桑瑜回到休息室,总算感觉安全了点,她顺手把门虚掩,拍着胸口平复一下情绪,去柜子里拿保温饭盒。 人是铁饭是钢,怕吗?怕就该吃饭,吃饱什么都好了! 她自我安慰非常到位,为了调节气氛,还轻声哼了首欢快的儿歌。 蓝钦清晰听着她近在咫尺,心跳震得耳中嗡响,头晕目眩。 桑瑜坐下,拧开饭盒外层的盖子,有丝丝香味飘出,她更饿了,刚想打开里面的保温层,手机嗡嗡震动,孟西西的电话。 “小鱼,身体怎么样了?” “生龙活虎,”桑瑜元气满满让她安心,又拖长音,“就是饿,正准备吃夜宵。” “别吃太油腻的。” 桑瑜用肩膀抵着手机,拧开里层,白米饭上,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露出真容,虽然放了几个小时,但完全没变样,依然那么可爱诱人。 “知道,我做的全是素菜,好——香——呀——” 孟西西对着手机大叫,疯狂埋怨她深夜放毒。 桑瑜差点笑出声,拿勺子挖起半个酥烂软糯的小土豆,想给孟西西详细描述一下口感,却突然间手一顿,动作定格。 她眼瞳猛缩了一下,浑身冷意倏地流窜而过,僵硬几秒,慢慢扭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墙边的柜子。 什么……声音?! 听筒里,孟西西打着哈欠说:“不跟你聊了,我先睡觉,你回家注意安全啊。” 桑瑜屏息。 “小鱼?” 桑瑜脑中空白,分不出精力回应孟西西,等她想说话时,孟西西以为她在忙着吃饭,早已经挂了。 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 “咕噜——” 又一声。 桑瑜顿时脸色发白,身上一抖,勺子“啪”地落在饭盒里。 不是她听错!柜子里真的有声音! 蓝钦正吃力地卷着身体,头抵在膝上,发颤的手在胃和小腹间用力按压。 沿着柜门缝隙渗透进来的饭菜香味像勾魂的锁链一样,一下下刺穿他的皮肉骨血,搅起了早已习惯忍耐的饥饿感。 他觉得有无数只利爪伸进了喉咙,捅进胃里,不停揉捏戳刺,让人又疼又空,直至意识不清。他不甘这样被吞没,抿紧干涩的唇,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装的小方块。 是他一口都舍不得咬的……桑瑜亲手给他的花生酥。 可是不能忍了……如果再硬撑下去,说不定会昏在柜子里。 桑瑜头皮阵阵发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扇紧闭的柜门上,手在身边胡乱摸索,抓到一个粗壮的金属手电,赶紧死死攥住。 “咕噜——” “沙——沙——” 传出的声响愈发诡异,桑瑜手脚冰冷,听出除了类似饿肚子的音调外,还混了塑料纸的摩擦声。 里面肯定有东西。 谁的手机落在了里面?或者有小动物,甚至是……人? 总不能是鬼吧! 病房里那个女人讲故事的诡异音调又盘旋上来,伴随着柜子里的怪响,让桑瑜如坐针毡,差点大喊。 转念一想,病区里患者们都入眠了,保安在一楼,相隔甚远,她就算要喊,总得先确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桑瑜咽咽口水,飞快拉开抽屉找出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拆包装拿掉针头封套,另一只手握紧手电,两个武器在手,她稍微镇定了一点,咬牙起身,大步朝柜子走过去。 蓝钦气若游丝捧着花生酥想放到嘴边。 脚步声在他耳中惊雷一般炸响。 他呆住,忘了吃东西,听到桑瑜极快地接近,竟然是直奔他而来。 最紧张的时刻,始终绷紧的神经反而僵了。 他全凭身体自然的反应,狠狠咬了两下嘴唇试图清醒,来不及拢紧之前匆忙时扯开的领口,就被骤然打开的柜门吓得全身血液凝固。 桑瑜打开门的瞬间,只觉得头皮一炸,叫都叫不出来。 她身体挡着,灯光没能马上照进去,模糊看到了一团人形的东西缩在里面,她双腿簌簌发软,踉跄着半蹲下,反射性抬起又粗又长的针头,朝着对方要害部分就要狠扎下去。 那人形却忽的动了,颤巍巍探出一只裹着纯白衣袖的修长手臂,袖口仔细翻折了几层,腕上套着两串似曾相识的墨绿色珠子。 桑瑜惊呆。 她的大针头晃了晃,停住。 目光不由自主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越过凌乱敞开的领口,凸起的喉结,攀上他线条极度优越的下巴。 这幅堪称妖异的场景让她跌坐在地上,恰好给灯光让了路。 柜子里的年轻男人终于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苍白干净,唇上充血,眸中浮着慌乱的雾气,整个人犹如从某个香艳传说里懵然跌出的绝色精怪,仓惶落在了她的手里。 桑瑜吞了吞口水。 只是…… 怎么总觉得好像认识?! 她改坐为跪,惊奇地朝他爬近些许,仔细端详他的五官,越看越熟悉,某个离奇的念头冒出,她试探着伸出手,虚虚遮住他的眼睛,留下鼻梁和嘴唇。 这下她彻底傻了。 两人一个柜里一个柜外,眼都不眨地静静对视了至少十秒。 直到桑瑜难以置信地叫出两个字,“……先生?!”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言语不能表达,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怜悯……谈不上,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加上情绪消沉,彻底断食四天,简直没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还真打算给他打针啊?”陈叔憋不住小声嘀咕,“先生那么好一个人,你就当同情救命了……” 桑瑜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家里厨房用具齐全吗?” 陈叔怔愣,“还可以。” “其实也不用太全,”她想了想说,“有锅有筛子,再有点面粉或者米粉就行。” 陈叔这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半天没说出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哎,有!都有的!” 桑瑜刚想把胡萝卜往外掏,敏感地察觉到有些动静。 她抬头,那道熟悉的高挑人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比起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一圈。 大热天里,他怕冷似的穿一件浅灰色针织衫,黑色宽松运动裤,露出的皮肤纸似的白,他手握栏杆,静静望她。 不超过三秒的对视,他错开眼,唇角敛了敛,手指收紧很多。 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重新面对她,平静地浅笑一下。 桑瑜胸口顿时像被塞进一大团棉花,因为他嘴唇那道弯起的弧线,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酸涩。 她继续把胡萝卜往外掏,举起来朝他晃了晃,“先生,要吃吗?” 蓝钦辨认了一小会儿,确定没看错,真的是胡萝卜。 他又不是兔子…… 生啃胡萝卜,肯定会吐。 桑瑜按下心里的波动,很豪气地挥着两根胡萝卜“啪啪”相碰,扬起声调,“你别急,慢慢下来,坐着等会儿,我给你做碗胡萝卜羹。” 蓝钦的肠胃比意识反应还快,听到桑瑜说做东西吃,马上开始期盼地急促抽缩,他按住,眉心轻微锁起。 桑瑜以为他不情愿,歪头,“拜托,别那副表情啊——以你现在的情况,算是断食后的复食,应该随便捣点水果泥或者清水煮白菜,我给你做蔬菜羹已经是优待了好吗?” 蓝钦没有带手机,口干舌燥,解释不出,脚步虚浮地连着迈下四五级台阶。 她眼尾瞄到他的反应,轻声笑了,“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上次还吃了两道家常菜呢,油盐调料一样不少,好吃,还想要,对吧?” 他面对着小姑娘俏皮狡黠的模样,被蛊惑一般,顺着她点头。 确实也有点……这个想法。 哪知她笑容霍然一收,一本正经扬起下巴,“那是当时我不知道你的病情,现在啊,想都别想。” 陈叔在一旁看得傻眼,先生何曾有过这么生动的时候,桑小姐也是,跟先生沟通几乎不需要纸笔写字? 桑瑜怕多看蓝钦,会泄露出她心口那些为他而生的酸,转过头问陈叔,“厨房在哪?” 陈叔“哦哦”两声,一拍脑门,“我带你过去。” 桑瑜不去管楼梯上的男人,系上围裙,扫视一圈偌大厨房,把可用的食材找出来依次摆好,有点犯难地问陈叔,“虽然只能吃半流食,但还是有选择余地的,米糊面糊和羹,先生比较喜欢吃哪种?” 这几种想想也没什么滋味儿……陈叔试着帮少爷争取,“桑小姐,能不能换成更好吃点的?” 桑瑜耐心解释,“以他现在的身体,适合吃容易消化的。” 陈叔低叹一声,知道是他太心急了。 以前桑小姐不在时,他跟何嫂最常给蓝钦做的就是米糊,别的他根本咽不下,就只有米糊还凑合,可也十有八九吐出来,为它吐的次数太多,他肯定阴影非常深。 蓝钦最不愿意碰的,应该就是米糊。 “哎,你说得对,”陈叔点头,“我出去问问先生。” 陈叔以为蓝钦会在面糊和羹里选一个,没想到,蓝钦果断写了两个字,“米糊。” 49.神仙·49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程序开发商大概为了提高可信度, 在手机屏幕右上角挂了个醒目的图标, 是手绘版的炎炎烈日, 画得金灿灿油汪汪,活像一颗咸蛋黄。 桑瑜又朝窗口望望, 外面确实朗朗晴空,于是她把包里常备的雨具拿出来, 节省空间, 转而装进去两袋自制零食。 毕竟是初次登门,应该带些小礼物。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 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 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 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忙关切地问她,“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 纤白手臂绷得有些紧, 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 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 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桑瑜回头扬起唇角,小酒窝若隐若现,“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讨喜,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和主人就算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着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她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使用冷门的小众程序果然是要吃苦果的…… 她垂头,白净脸颊不觉鼓起一点,气闷地点开软件管理,找到天气预报程序的安装界面,很诚实直白地留了条评论:“好坑人,预报的晴天结果转眼下了暴雨,害我被困在患者家里,现在就想卸载掉!” 发布成功。 楼上卧室里,男人枕边的手机随之震动。 楼下,桑瑜觉得最多过了三五秒,她还没来得及真去卸载,就听到“叮咚”一声响,软件管理给她来了条推送通知,“您的评论被程序开发者回复了。” 她微怔,顺着点进去。 评论下方,赫然出现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外加一串标点—— “对不起……” 她震惊时,第二条回复又来了,“不要卸载,可以吗?” 雷声,心跳声,以及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倾盆的雨水一起冲刷向她。 桑瑜的耳朵渐渐热起来,化身成小暖炉,把他的手心烘得有了温度。 蓝钦十指轻微打着颤,坚持捂到密集的响雷过去,才迅速放下收回身侧,紧紧攥住宽松的裤腿。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轻而易举涌遍全身,变成他脸颊上快要滴出血的红。 桑瑜也不太好过,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50.神仙·50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你是烧伤?!” 听到“烧伤”两个字,蓝钦嘴角向上扬,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 对她笑了一下。 是, 少年时一场大火,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 但有些伤害不可逆,一有食物想要下咽, 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 即便强行咽了, 也多半会吐出来, 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 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 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明显沾过大量清水,纸素白起皱,但在没有折好的某个边角上,露出了些许异色。 是她在康复中心特别常见的——呕吐的秽物。 桑瑜呆站在垃圾桶边,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她进房间后,蓝钦喝了豆奶,跑到卫生间吐出来,等到平复,坚持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最后留下的痕迹,唯有这张漱口之后用过的废纸。 而她睡觉习惯戴耳塞,完全没听到动静,要不是刚才眼尖,根本不会发现。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吐了…… 早上他却只字未提,一双眼里血丝遍布,一笔一划郑重写好了东西,端端正正等她起床。 垃圾桶的盖子“啪嗒”一声重新合紧。 桑瑜脑中空白,蓝钦写字时瘦削的手腕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她低头揉揉眼角,胸口堵得发疼。 * 桑瑜再次听到蓝钦的消息,是在十天以后。 这一周多她没闲着,把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都主动联系了一遍,希望通过他们的肯定能有长期合作的机会介绍,康复中心里有需求的患者她也一一探访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 要么委婉地表示她太年轻,做养生零食或短期配餐可以信任,但长期调养病人,就显得资历太浅了。 要么直白地拒绝,还语重心长,“小鱼啊,你看这价格没法开,太低对不住你,高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餐谱搭配更符合我们生活习惯的。” 桑瑜焦头烂额,除了工作和兼职外,大部分想的都是这件事,把能问的人,能想的办法全试过一遍无果后,正把下巴尖儿垫在桌子上叹气,就听到主任敲了下门。 “偷懒呢?” 桑瑜小弹簧似的“啪”地挺起背,举手保证,“没有,刚忙完,准备下班了。” 主任瞄了眼墙上的钟,确实到时间了,手指头点点她,也就没多说责难的话,“你先别下班了,临江高层那位患者,需要上门注射营养液,你收拾东西过去一趟,算加班费。” 桑瑜愣住,“您说……谁?” 主任“啧啧”两声,“才几天啊就忘了,临江高层,指名非要你去的那家,想起来没有?” 桑瑜慢吞吞点头,“……没忘。” 不是忘,是没想到。 从不欢而散的早上开始,转眼十天过去了,蓝钦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不出现,不发信息,不需要打针。 桑瑜以为他想通放弃,或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怎么突然…… 主任又叮嘱她几句,转身领人去查房了。桑瑜在护士站里静了片刻,按出诊单上的要求准备好药液和静脉注射器具,临走前,她回到休息室拿包,从墙边那个新搬来的柜子前路过。 柜子下层的隔板早就安上了,再也没办法藏人。 51.神仙·51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话音刚落, 蓝钦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 他穿一身藏蓝色睡衣, 抓着扶手尽可能快速地下来, 黑发略微凌乱,唇角抿着,形状标致的一双眼泛着层不太正常的湿红。 “你一个人在家吗?”桑瑜皱眉问, “眼睛怎么了?” 蓝钦本能地垂下眼帘, 给她打字, “陈叔去送何嫂了, 家里只有我,眼睛没事。” 是他刚才太慌, 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有点疼。 他眨了眨,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 晃晃手里的罩子, “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输入一行, “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 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 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 “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 一样不少全在里面,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并不勉强,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告诉她,“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粥。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52.妖怪·52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陈叔可没瞧见这些细节,看俩人既没动作也不说话, 急得伸头张望, 不放心地问:“先生,桑小姐, 怎么了?” “没事没事, ”桑瑜敏捷地直起背,一脸纯洁无辜地对陈叔眨眨眼,“我们这是意识交流。” 陈叔不明觉厉。 桑瑜悄悄拧了一把腿上的软肉,把脱缰的小心思收敛起来, 注意力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实验? 蓝钦双手扣得发红, 重新拾起笔写,“只要能验证我说的真实性,你随意选方法, 我全部接受。” 他这样低姿态, 予取予求,桑瑜那种酸涩又涌上来。 她不忍拿他做什么实验, 实实在在劝说,“先生,这个米糊特别简单, 我把详细步骤全写出来行吗?保证精确到每种东西的用量和时间,做出来口味肯定没变化, 过后你让家里做饭的阿姨试试?” 蓝钦定定看她几秒, 转向陈叔。 陈叔过来弯下腰, “先生?” 蓝钦写,“接何嫂过来,半小时内。” 陈叔答应一声,不放心别人,拿起车钥匙火速出发。 桑瑜傻了,这走向不对啊。 她葱白手指挠挠细碎的鬓角,眼看着陈叔风一样消失,茫然问:“你不是刚吃过吗?这么急接何嫂做什么?我写下步骤,等晚上她再给你加餐就行。” 蓝钦摇头,一笔一划给她坚决的三个字—— “做实验。” 桑瑜吸了口气,蓝钦这人,别看瞧着温温雅雅没脾气,一动起真格好像就特别会钻牛角尖儿。 她怕了行吗,她不想拿他当实验品! 现在跑……来得及吧? 她小心翼翼退两步,立马接收到蓝钦的眼神。 浓稠寂静,深不见底,偏又无依无靠,像飘摇的雾。 她每离远一点,他就更无助几分。 等她靠上门板,一只脚颤巍巍伸出拖鞋时,他眼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垂下头,抓住宽荡的裤腿,似是一道形销骨立的晦暗影子。 他长得实在好,这副模样太招人疼。 桑瑜那颗小心脏,一下子酸软到没边儿,败了,无可奈何举起手,“行行行,全听你的,实验。” 没办法了,既然他不放弃,她不相信,都这么固执己见,那……按他提出的,实验就实验。 蓝钦要给的毕竟是几百万! 摆出的又是“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 如果无法确定,心里没底,她怎么敢随随便便接受…… “但是先说好啊,”桑瑜虽然不信这事儿,但想到万一的后果,有点怂怂的,强撑气场提条件,“你要是吐了可别怨我,不能……不能去康复中心投诉我!” 蓝钦满身的霜雪因为她一句话融化殆尽。 他重重点头,在夕阳里站得笔挺,怕她不信,还举起三根手指放到额边,给她保证。 半小时不到,陈叔带着何嫂重磅登场。 说重磅一点不夸张,俩人手里提满了袋子,蔬菜水果,禽肉海鲜,看得桑瑜眼花缭乱,怀疑这两位是把菜市场直接打包回了家。 何嫂第二次见桑瑜,热乎得跟亲闺女似的,拉着她手不愿放,“桑小姐,我的眼光你放心,食材全是最好的,你尽管挑。” 桑瑜没好意思说,以蓝钦的身体,哪用得着这些啊,有根胡萝卜就够了。 她有了打算,把厨房玻璃门拉紧,放下遮挡的百叶,形成私密空间。 “何嫂,这里面没监控吧?” “当然没,”何嫂澄清,“在你过来之前,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 桑瑜惴惴地“哦”了声,扒开一点门缝,探出脑袋观察蓝钦,确定他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看不到厨房内景,才哗啦关上门,开始把这道无比简单的胡萝卜米糊手把手交给何嫂。 何嫂做饭经验丰富,人又细心稳妥,一步步按她指示,相当于复刻。 做好后,桑瑜检查外观,尝尝味道,没问题,跟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发现蓝钦从餐桌换去了沙发。 看出她的疑惑,蓝钦主动解释,“沙发离卫生间比较近。” 想吐的时候,跑过去能方便些。 桑瑜手捧赝品,心里难免发虚,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把碗放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扯谎,“你想太多了,这碗是我做的,先给你吃饱一点,何嫂那份还没做好呢。” 第一步,破除他的心防,让蓝钦以为米糊出自她的手,尽可能去掉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 蓝钦闻言撩起眼帘,静静笑看她一眼,抬起勺子。 他这一笑简直华光四起,既无奈又纵容,桑瑜胸口犹如被大把羽毛轻刮而过,酥痒酸麻来得毫无预兆,却势头凶猛。 蓝钦在纵容谁?她么? 可她……正在哄骗他,等着看他可能会发生的难受。 桑瑜不禁鼻尖一酸,伸手阻拦,“先生,要不你还是别——” 话没说完,蓝钦已经把勺子放到唇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吞下。 偌大客厅鸦雀无声。 时钟指针滴滴跳过。 蓝钦垂着头,搭在膝上的左手逐渐绷出嶙峋骨节,他用力捂住嘴,合眼强忍,喉咙食管里翻搅出的火辣涩痛偏偏一阵强过一阵。 他苦笑,看来吃过她亲手做的,这身体就被惯坏了,一点外来物也没法接受。 桑瑜没想到蓝钦的反应会这么大,她表情也变了,手足无措地半蹲在他腿边,“先生?” 蓝钦想写字说没事,但做不到,他撑到极限,按着沙发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冲进洗手间,反手锁门。 龙头里的哗哗水流,间或夹杂的痛苦呕吐,刺得桑瑜僵在原地,慢慢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蓝钦走出来,给她写一行字,“是何嫂做的吧?抱歉,我吓到你了,继续。” 桑瑜脸上发烧,强烈反对,“还继续什么!我,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蓝钦望着她,“那你相信了吗?” 桑瑜卡住,一时回答不出。 他莞尔,眼尾微弯的弧度格外温存,“没事,我们继续。” “我不想!” 他笔迹不稳,难得对她固执一次,“桑瑜,听话。” 对峙宣告失败,再回到厨房,桑瑜彻底笑不出来了。 蓝钦刚才每一个真实的反应都历历在目,她看得出来,绝没有掺假。 何嫂拍拍她的手臂,“我跟你说过了,没用的,先生一口就能尝出不对劲儿。” 桑瑜咬咬唇,“他总这么吐吗?” “可不是嘛,”何嫂连声叹气,“先生今年才二十四,多年轻,长得好又有本事,你知不知道,他随便画一张设计图就能值好多钱的。可惜落下一身的毛病,像个正常人那么过日子都做不到。” “他们家真是作孽哦……” 桑瑜隐隐觉得何嫂的话涉及到了蓝钦家事,她不方便多问,只管闷头做东西,手起刀落,一片菜叶不小心切成了丑兮兮的三角形。 天色转暗时,两份完全相同的蔬菜蛋羹出锅。 蛋羹色泽鲜嫩,喷香诱人。 桑瑜把两碗一起端到茶几上,给蓝钦说明,“一份是我的,一份是何嫂的。” 第二步,真假蛋羹同步出现,看蓝钦是否真的能够分辨。 她先拿一个空碟,每碗舀出两勺给陈叔。 陈叔使命感十足地品了又品,直到吃光也没分出有什么差别,竖大拇指,“好吃,都好吃。” 桑瑜给自己也盛了两勺,反复细细尝过,凝视蓝钦的眼睛,“先生,不骗你,真的一模一样。”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两碗到底哪个才是她做的。 蓝钦扬唇,伸出手。 桑瑜把勺子给他,皮肤相碰时,感觉到他更冰了许多的指尖。 她嗫嚅,“先生……” 先生别吃?先生别试了? 可到此为止,她真的信了么? 蓝钦明白她的犹疑,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当着三双瞪大的眼睛,先吃下左手边这碗。 陈叔和何嫂四只手握成拳头,桑瑜紧张地身体前倾,眼都不敢眨。 蛋羹的香味蔓延口腔,滑入咽喉。 蓝钦胸口起伏几下,放下勺子,来不及多看桑瑜一眼,再次冲进卫生间,把胃里好不容易拥有的那碗米糊彻底吐干净。 桑瑜跟着跑过去,眼巴巴等到门开,马上搀他的手臂。 蓝钦靠着门框,脸上素白,喘息沉重,有些涣散的目光定在她软白干净的一双手上。 他最讨厌有人同情他,可怜他,搀扶他…… 可现在,想扶他的人是桑瑜。 他拒绝不了。 “你怎么样?”桑瑜见他怔愣,急得跺脚,“胃疼吗?喉咙疼吗?你哪里难受赶紧写给我看看!” 她没闲心顾虑太多,干脆上手,半扶半拥,强行把蓝钦带回沙发边,压着他坐下,热水杯塞进他手里,“快点喝口水!” 蓝钦很清楚,她的关心紧张,只是把他当病人,跟康复中心里任何一个患者都没有区别。 但他仍旧开心,为了哪怕一点点的亲近。 他把左手边的碗推得老远,右手边的碗搂近,朝桑瑜弯弯眼,开始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桑瑜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蓝钦捧起的碗中,深埋着一块特殊的三角形青菜叶,的确是她亲手切的,她有印象。 蓝钦选对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蓝钦三两下就把蛋羹吃光,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恋恋不舍舔舔唇,暗暗庆幸,还好幸运地先尝了左边那碗,吐完还能吃下这么好的东西,否则顺序换过来,都要吐掉了。 桑瑜闷声问:“怎么样?” 蓝钦笔一挥,“好吃!” 桑瑜要哭了,她问的是他身体怎么样,他刚那么难受地折腾过,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夸她! 她丧气地双手捧脸,失神喃喃:“先生,你懂不懂,太好说话会被欺负的,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欺负你……” 蓝钦还端着空碗舍不得放,用摇头尽力反驳她的话。 桑瑜叹气,他作为出钱方却这么乖,更衬得她麻烦又心狠。 她的自责达到顶峰,鼻酸得厉害,生理性眼泪无意识沁出两滴。 蓝钦看到她大眼里罩了层薄亮的水光,莹白眼廓漫上微红,他心一抽,匆匆扯了张纸巾,想沾沾她睫毛的湿。 桑瑜发现了,皱眉盯着他,不太确定地问:“……你要给我擦眼泪吗?” 蓝钦被看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伸向她眼角的手僵在半空。 她还真的猜中了。 桑瑜越发不是滋味儿,就算是蓝钦情愿吧,可他的确被她坑得很可怜,不但不生气,还惦记着要给她擦泪。 傻兮兮的一根筋。 她心口莫名爬上细细的痒,像有微凉的手指在轻缓揉捏。 他想擦眼泪而已么?她同意了。 53.神仙·53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云端的神仙终于愿意下凡了。 不对, 应该说, 画上那种迷惑人的精怪终于有了实体。 桑瑜一巴掌拍上额头, 东拉西扯想什么呢! 她揉揉眼,确定自己没认错,变调的声音拽回来一点, “先生,您怎么会在……”她比划了一下,仍然匪夷所思,“柜子里?!” 问完她才想起来,虽然打针接触过两次, 但先生始终蒙眼, 根本没见过她, 赶忙又自我介绍, “我是这家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上门给您打过针的。” 蓝钦定定望着她。 从她十五岁到今天, 他第一次跟她相隔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她的鼻尖比远看时还要挺翘小巧,眼睛好大, 又黑又润, 脸颊泛着薄红, 双手拄在地上专注望他的样子, 像……懵懂好奇的漂亮小动物。 “先生?” 蓝钦十指一紧, 强迫自己回神。 他搞清此刻的处境, 不禁闭了闭眼, 那么多思虑遮掩、东躲西藏,结果最后成真的,却是最狼狈难堪的样子。 太难看了。 他抓住柜门,借力站起来,怀里的一大包药不小心坠地,牛皮纸袋破了一个角,好几个药瓶接连滚出来。 桑瑜目瞪口呆,“你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一激动,敬称也忘了,直接喊了“你”。 蓝钦咬住牙关,想去捡,但实在太饿,眼前花白一闪,把没来得及吃的花生酥也给掉了。 他急忙忍着晕眩低下身,把花生酥拾起来往兜里揣,被桑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凑得更近,盯着这块熟到不行的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块?刚才……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拆它吧?” 她听到了塑料的声音。 蓝钦唇抿成线,睫毛扑簌。 桑瑜皱眉。 算起来她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她说的哪句也不过分啊,是他合情合理应该告诉她的。 再回忆打针的两次,他同样一言不发,只会点头摇头,难道—— 面对桑瑜疑惑的表情,蓝钦像被凌迟一样,他坚持起身,勉力站直,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叠得方方正正递给她。 桑瑜的预感更坐实几分,她接过展开,看到上面清隽而隐含锋芒的字体。 “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我是你的患者,名字叫蓝钦,得知你因为上门打针淋雨重病,过来探望。” “带了几种药,希望你能用得上。” 桑瑜恍然,胸口钝钝得不好受。 他哪里不爱说话啊,是根本就不能说话。 蓝钦知道这些解释不够,他挪去桌边,找到两张康复中心的空白稿纸,快速写下,“我原本在外面长椅上等,有护士建议我可以进来,刚才听到你回来的脚步声,我担心状态太差会吓到你,慌不择路就……” 其实无论怎么解释,都很没道理且丢人。 这种不是正常人会做得出的举动,桑瑜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蓝钦喉咙苦涩地动了动,继续落笔。 桑瑜从他写第一行开始就凑过来了,头和他的肩挨近,发丝几乎触碰到。 见他还要往下写,桑瑜过意不去,忙说:“我懂了,你不用写这么多字的。” 写字多累啊,她就特别不爱写字。 “你慌不择路,这屋子太小没地方可以藏,”桑瑜见过各种行为奇怪的病人,很顺利就接受了他的理由,她环视一下周围,自动脑补,“只有这个柜子是空的,刚好够大,所以你就躲了进去,大概是想等我中途出去,你调整好状态再出现吧?” 蓝钦的笔顿住,意外地侧头看她。 小姑娘害怕的劲儿过了,眸子发亮,一闪一闪求认同。 蓝钦本能想要点头时,她又略显弱气地轻声补充了一句,“虽然凭你这么好看的脸,我完全不懂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好看? 他,好看? 蓝钦怔愣。 桑瑜吐槽完,发觉蓝钦把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就剩下…… 她偷眼去瞄那块花生酥。 印着彩色小花瓣的塑料包装纸,是她在网上批量买的,很便宜。 大家平常随吃随丢,没有掉色过,但这块可能放得久了,花瓣明显淡了几个度,像是被人摸过攥过多次一样,一看就质量不好,跟蓝钦完全不配。 桑瑜暗下决心,以后要买贵一点点的! 她挣扎了一下,觉得花生酥和怪声都事关她,还是应该刨根问底。 “先生,你——” 话头刚起,再一次,“咕噜——” 桑瑜惊呆。 这次百分百的清楚响亮,绝对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她身旁这位漂亮神仙亲自发出的,肚子饿的声音! 所以说,他躲进柜子里,饿了,没别的可以吃,随手摸到了花生酥充饥? 逻辑合理! 那么罪魁祸首—— 桑瑜诧异扭头,蓝钦也忍无可忍地压住胃,纠结地跟她一起望向了敞开的保温饭盒。 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香气四溢,勾魂摄魄。 不需要再问,她全都悟了,“原来你是饿了呀?!” 三分钟后。 桑瑜先麻利地把满地药瓶捡起来摆好,找出一次性筷子,把饭菜拨出一半,想了想又添进四分之一。 蓝钦坐在她对面,忍不住轻轻吞咽。 桑瑜问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病,但前几天还卧床打营养针呢,现在确定能吃吗?” 他郑重点头。 被隐形镜片磨得发疼的眼睛跟着她筷子来回动。 桑瑜琢磨一下,进食困难要么是吞咽或消化器官有问题,要么是心理因素,一般只要患者有主动吃饭的意愿和能力,就可以允许,何况菜里的调料她有谱,并不辣也不油腻。 她把装满的盒盖推过去,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慢点吃,如果不合胃口也别勉强。” 蓝钦双手接过,抬头看看她,再看看菜。 桑瑜发现他眼尾潮湿,快掉眼泪了似的。 “一顿饭而已,没什么的,”她忙说,“先尝尝味道。” 蓝钦垂眼,一只手紧抓住椅子压抑情绪,另一只手勉强自然地拿起筷子,珍而重之挑起一根茄条,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酸甜咸度恰到好处,口感软糯,油不多不少,正卡在香而不腻的微妙临界。 蓝钦咬了一下就迅速把头埋得更低。 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再也没能享受地品尝一道家常菜,对食物的要求,仅是吃了不吐,维持着别饿死。 唯独桑瑜的味道。 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靠着她亲手做出的一点蛋糕渣也能支撑度日,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坐在她面前,分她碗里正正经经的饭菜吃。 桑瑜也饿到不行,把留给自己的那一小半飞快吃光,意犹未尽喝了几口水,一看蓝钦这边,慢条斯理神色虔诚,犹如在对待什么山珍海味。 她笑着问:“好吃吗?” 他重重点头。 被人肯定本来就开心,尤其对象是蓝钦,以他的生活,吃过的好东西肯定不计其数,居然还能爱吃她做的饭,相当于无形给她提升了段位呀。 桑瑜托着下巴看他,两眼弯弯,“先生,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药,还等我这么久。” “但我感冒的事跟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她指指药包,“那些药多半是进口的,每种都很贵,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真的用不上,等下吃完饭,你带回去。” 蓝钦恋恋不舍把最后一个小土豆咽下,摇了摇头。 他提笔写字,半个还没写完,桑瑜就说:“我猜猜——你的意思是,既然给我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蓝钦眨了下眼。 桑瑜接着说:“可是这算贵重礼物,我绝对不能收。” 蓝钦仍旧摇头,眼底有暗暗的期许。 桑瑜受到鼓励,细白手指点了点脸颊,一本正经地转换到他的语气,替他表达,“桑小姐,这不是礼物,是……”她措了措辞,“补偿?慰问?” 说完自己哈哈笑了,酒窝小小浅浅,“我理解的对吗?” 蓝钦注视着她,不由自主翘起唇角。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狼狈得无地自容,恨不能让最羞耻的自己直接消失掉,以为她肯定会生气嫌恶,赶他出去。可现在,她不嫌他,对他笑,给他饭吃,心思细腻又坦荡地揣测着他的想法。 明明是初次面对面沟通,竟然毫无障碍。 蓝钦心口和手指一起收紧,刷刷写下,“对了多半。” “还有少半呢?” “少半是,”他字迹流畅悦目,“你不收下,我心不安,何况我吃了你的宵夜。” 桑瑜饶有兴致地打算继续争辩,发现蓝钦还没写完。 横竖撇捺,行云流水,落下一行—— “最重要的是,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她? 桑瑜不解,想要追问,手机再次震动,显示着下一班同事的名字,而屏幕正上方,清晰挂着当前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五。 该换班了。 桑瑜惊呼一声,跟同事简单沟通完,连忙收拾饭盒,“先生,不能聊了,我马上要换班。” 蓝钦情绪回稳,又吃了饭,力气恢复些,帮她一起整理。 “你怎么回去?我看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应该不是自己开车吧?”桑瑜边动作边问,“陈叔来接你吗?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54.妖怪·54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 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 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他知道先生不爱听, 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靠向椅背,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 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说今晚过来, 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 写下四个字, “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宋女士说了, 不管你在哪, 她都去找你, 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 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嗓门高亢嘹亮的宋女士,完全不像七十岁老人。 蓝钦任她拽着出去,脚步踉跄,想表达点什么,发现纸笔和手机都不在身上,只能作罢。 客厅里,陈叔上了茶,备好蓝钦需要的沟通工具,找个不显眼的角落一坐,支起耳朵细听。 宋芷玉开口,“桑瑜来过了?” 蓝钦点头,以为奶奶会继续追问他桑瑜的态度,在纸上落了笔才听见她清清嗓子,意味深长来了句,“这么些年终于近距离看见她了,很漂亮吧?” 他手腕一抖,笔下的字一团糟,顿了片刻,换个地方继续写,“我戴眼罩,没看到。” 宋芷玉一口茶水呛住,差点背过气去,银白发梢直晃荡,“你费尽心思挑了只异瞳小猫放进康复中心,不就是为了给桑瑜心理准备?桑瑜跟它处得很好,我放出风说要抱回家养,她一脸不舍的,说明能接受啊,你还顾虑什么?” 蓝钦低着头,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捏笔的手指隐隐发白,“人和猫不一样。” 猫有异瞳,是漂亮、奇特、讨人喜欢。 人有异瞳,却是怪异、不详、被当成妖怪。 他千挑万选,找到一只跟他瞳色接近的小猫,养得健健康康混入康复中心的猫群中,的确是存着心思,想要让桑瑜发现。 最近奶奶常给他带来消息,说桑瑜如何认识了它,如何亲近喜爱,如何称赞那对异色|猫眼,甚至还巧合的……给它取了名字叫“亲亲”。 他以为自己有了些信心,可等到真要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全都是徒劳。 宋芷玉神色逐渐凝重,放下茶杯。 在她开口之前,蓝钦抢先写下,“给我点时间。” 奶奶要说的无非是劝导,告诉他异瞳并不怪异,可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根深蒂固地扎在骨子里,他失去说话的能力、食不下咽,归根结底都要拜这双眼睛所赐。 被外界盛传“蓝家有个妖怪”多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芷玉叹息,咽下嘴边的话,转而说:“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结果现在桑瑜上了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敢露,还谈什么雇用她?” 她不忍多看他,移开目光,硬下心肠,“况且你二叔等你的设计图等到头发都白了,你迟迟吃不下东西,打成糊也吐得七七八八,现在沦落到要靠营养针度日,这种身体,图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是通知你,必须尽快让桑瑜过来,辅助我把你彻底治一治!”她严肃时很有威严,语气冷冷地下通牒,“你如果再犹豫,那就换我去找她,钱也好物也好,她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情愿,绑也得绑到蓝家来!” 蓝钦看到奶奶双手攥在一起,清楚她只是在强撑。 他敛眸,行云流水下笔,“奶奶,不要吓到桑瑜。” 宋芷玉气哼哼。 蓝钦见奶奶有所软化,笑了一下,保证,“我自己去跟她说,但是……” 他停了停,“至少让我们再多见两次。” 至少等桑瑜对他更熟悉些,她才能容易理解和接受。 在别人看,不过是请个贴身护工兼营养师来照顾他而已,可对象是桑瑜,他就不允许这是带有任何勉强或胁迫的交易。 * 桑瑜回到家就开始埋头赶工。 夏夜闷热,她穿一条奶黄色睡裙,长头发扎成圆乎乎的丸子,汗湿碎发贴在雪腻脖颈间,盘着两条细白长腿坐在旧沙发上,俯身趴到电脑前面。 屏幕发出冷光,映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满是苍白。 在营养配餐表上输完最后一条用量数据,检查无误,桑瑜咳嗽两声,腰酸背痛直起身,手背蹭蹭眼角,气若游丝地倒在沙发扶手上。 外面门声响动,有人进来。 桑瑜撑起精神,双脚落地才发现腿麻了,她费劲儿地挪去门口,拉开房门想跟晚归的合租室友打声招呼,结果当场愣住。 客厅灯光昏黄,紧拥的男女火热厮磨,水声喘息声搅得人耳朵发僵,两人手里提的东西掉了一地,手脚纠缠着往对面那间卧室里撞。 女孩发现桑瑜,毫不避讳地朝她勾起嘴角。 桑瑜窒息地关门,拧上锁,沮丧地扑到小床上。 这下好,想去厨房煮个宵夜也不行了,万一撞见什么,还不得长针眼啊。 桑瑜翻了个身,愁苦地蒙住眼睛。 以前住得相安无事,但自从室友开始谈恋爱,带男友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又很宅,几乎每次都会撞见。 她不止一次跟室友提过,室友表示没办法,酒店太贵,还嫌她小题大做。 正想着,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就被放纵的亲热声无情穿透。 桑瑜赶紧爬起来,冲进房间自带的浴室里,用哗哗水流隔绝噪音。 她简单冲个澡,戴上耳塞,饿着肚子闷头就睡,完全没把头晕咳嗽当回事,隔天一大早醒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感冒了。 淋了五分钟的雨而已……桑瑜不满地捏捏自己瘦兮兮的手臂,也太脆了! “小鱼,你病严重了吧?”护士站里,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一脸担心地拦住她。 上午碰面的时候桑瑜状态还好,看不出病容,跟以前一样精神百倍工作,这才半天下来,活脱脱成了只煮红的小海虾。 桑瑜隔着口罩呼出一口热气,嗓音低弱沙哑,“刚给两个患者安排完住院,实在太忙,中午忘记吃药了。” 孟西西摸摸她额头,“都烫手了!走走走去量体温!” 测出来的体温不算太高,几项化验的结果也还正常,桑瑜对天发誓保证按时吃药,孟西西才放过她,没有押着她去请病假。 桑瑜为了不传染给别人,自觉戴上两层厚口罩,大夏天闷得脸色发红,好不容易坚持到下班,心心念念地跑去超市选了几样食材,紧赶慢赶趁着室友带人回来之前,给神秘患者做好明天要带的零食,仔细封袋。 忙完刚想趴下,发现居然接到新单,客户要得很急,桑瑜咳嗽着爬起来,又熬了大半夜。 * 天刚蒙蒙亮,蓝钦就开始坐在客厅里等。 临近中午时,他脚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装满了揉成团的废稿。 苍白修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发着颤,笔下线条时常不受控制地发生偏移,一笔画错,整件珠宝都变了味道,对他来说等于毁掉,需要重画。 总共二十四件珠宝设计图,到现在只有六张成稿,离最后期限仅剩一个月。 55.神仙·55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 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 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 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 转过身抬头看他, 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 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 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 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 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 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 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去临江高层打针,蓝钦给的是带刺绣的棉麻拖鞋。 到她这里,只有快捷酒店提供的,薄的跟纸差不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这里平常没有男生会来,你就凑合着随便穿穿吧,”桑瑜解释完,不禁好奇地指指他的脚,“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难受吗?” 蓝钦走两步,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轻快地给她打字,“好穿。” 桑瑜失笑,他看起来竟然心情特别好,还真是好养活。 “别搂着那包药了,先放下。雨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走不了,等等吧,”她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神色严谨了一些,“正好把你想跟我谈的事,理清楚给我看看。” 她歪歪头,“而且,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蓝钦疑惑。 她试探,“那我先问?” 他立刻点头。 桑瑜抓个靠垫抱住,手指轻轻抠了抠,斟酌一小会儿,缓声开口,“先生,请你告诉我,给你上门打针,康复中心的每个护士都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非我不可?” 沉默。 窗外雨势更大,玻璃被沉重地冲击不停。 狭小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低下头堪比玉雕,一个探究地耐心等待。 蓝钦喉咙里又开始刺痛,许久不曾承载大量食物的胃,也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一阵阵不堪重负的抽缩,试图把那两道珍贵的菜全部顶出来。 他今晚得意忘形,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为贪心受到惩罚了。 他无措地抓住桑瑜给他的水杯,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桑瑜轻声说:“先生,我不是在质问你,也没怀疑你,否则我不可能带你进我家门的,我只想有个合理的解释。” 接触下来,蓝钦的确温雅无害,可正因为这样,他的选择就变得更加不合情理。 蓝钦不愿意被桑瑜看出身体的不适,咬牙忍着,一字字输入,“你问的,就是我要跟你谈的。” 桑瑜惊讶,微微张开唇,不自觉露出一点粉红湿润的舌尖。 蓝钦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错开目光,“我保证不是坏事,但很长,让我写出来可以吗?” “写?打字吧。” 他毫不犹豫地坚持,“写。” 亲手写字,是他能做的,最郑重的方式。 桑瑜找来纸笔交给他,他俯下身,在茶几上刷刷落笔。 想吐的欲望愈发强烈,他额上沁出汗,一只手按住茶几边缘。 移动的笔杆催眠能力十足,桑瑜盯着看了两分钟,很快就犯了困,她起身走去窗边,看外面大雨下得又猛又稳,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停的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摸摸兜里的身份证,犹豫一下,无奈地打断他,“先生,你要是受得了,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行吗?” 蓝钦倏地抬头。 桑瑜推开窗,给他如实展示了一下雨况,“我觉得以这个发展,等能出去找酒店估计天都快亮了。” 他静静望着她,眼里乌乌暗暗。 桑瑜顿了顿,跟他对视,心里蓦地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 蓝钦堪称绝色的一张脸,好像不该……不该是这样的眼睛。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光彩夺目,云霞流转。 而现在,却蒙着一层什么似的,黯淡得透不出光。 她回神,揉揉困湿的眼角跟他说:“我当然会锁卧室门的,就你自己在客厅,我给你找条薄毯子,反正现在不冷,你凑合一晚吧?” 蓝钦飞快点头,捣蒜似的。 真好说话啊……桑瑜有点想摸他的头,语气放得更软,“既然你答应了,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已经一点了,你等明早再写,我明天是夜班,咱们可以慢慢谈。” 她准备了一次性的杯子和牙具,麻利地扯出毯子和小枕头给他放好拍拍,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冲了半杯豆奶,“我看你脸色不好,睡前喝口热的,也许能舒服点。” 蓝钦接过捧住,热度直抵心口。 “我实在太困了,天亮聊,先去睡啦,”桑瑜进房间前,在纸上划了串数字,“你如果哪里难受,打电话叫醒我。” 接下来房门关紧,咯啦上锁。 里面隐约传出洗漱的声响,很快彻底安静。 她睡了。 蓝钦终于放纵自己弯下背,手臂用力压住胸腹,费力地急喘两口气。 他发红的眼睛盯着豆奶,舔了舔干涩的唇。 肯定……肯定是桑瑜亲手做的吧?说不定喝一口,热热的流进去,真的会好受。 晚上好不容易吃到的饭,他实在不愿意吐出去。 蓝钦吃力地撑起身,颤巍巍端起杯子,努力喝下一大口。 但马上,他就知道完了。 味道不对,是外面卖的那种速溶,绝不是出自桑瑜的手。 刚才还勉强撑得住,现在被豆奶一激,无比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咽喉,蓝钦扶着沙发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冲去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制造杂音,扑到马桶旁吐得昏天黑地。 生理性眼泪控制不住沁出,隐形镜片小刀子似的磨着,疼得快要睁不开。 他吐过后,担心浪费桑瑜的水,摸索着爬起来关掉水流,弯腰伏在洗手台上,一阵阵天旋地转。 看吧…… 他就是这么糟。 像一个好不容易化成人样的丑陋妖怪,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又被彻底打回原形。 * 桑瑜一早醒来,迷糊看到窗外天光大亮,摸过手机,右上角的天气预报却画着细面条似的小雨。 56.妖怪·56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但有些伤害不可逆,一有食物想要下咽,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 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 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 “等等……你, 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 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 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 如果, 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57.神仙·57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他无比耐心地注视她,唇角浅浅噙着笑。 整个人如霜似雪,纯净又端整,叫人明知不可侵犯, 却狼血沸腾得恨不能把他堵进墙角狠狠欺负,让他失态……眼眶微红又无能为力…… 桑瑜扶额,说不下去了, 偷着咽咽口水,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 努力回归正事, 信誓旦旦表示, “反正我目的不单纯,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 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 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 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顺着茶几推过去, 继而拿起纸笔, “多坏都没关系, 你先看看合同, 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蓝钦紧跟着落笔,“一个月一百八十万,半年一千零八十万。” 然后继续问她,“你喜欢八?这样更好。” 桑瑜差点呛死,乖?他乖?骗子! “你气我,蓝钦——你故意气我!” 蓝钦愣了,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喊他的名字,连呼吸都忍不住暂停。 桑瑜被他盯得有点脸热,结结巴巴嗫嚅:“干……干嘛。” 蓝钦飞快低下眼帘,用力握住笔,字委屈巴巴的小了一圈儿,“我没有。” “那就再降点!八千也贵!”桑瑜不为所动,努力压价,“一个月六千,半年三万六!” 蓝钦敛唇,毫不犹豫写,“一个月二百六十万,半年一千五百六十万。” 还顺带一笔,“更喜欢六吗?” 桑瑜快被他气晕了,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这小妖精,绝对有笑眯眯把她堵到哑口无言的本事! 陈叔来回瞧着他俩,憋笑憋得直冒泪花,感觉自己围观了两个幼稚小朋友互相给对方让玩具,结果让到快要吵起来。 蓝钦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被桑瑜的活泼伶俐带动,竟然忍不住陪她闹了一阵。 他认真写,“康复期半年,八百万,价位合理。” 陈叔在旁边帮腔,“桑小姐,说实在的,以先生画设计图的身价,只要你能把他调养好,这些钱只少不多,你要知道,你的位置无可替代。” “你不能看你的市场价,”陈叔小心措辞,“你得看先生的市场价啊。” 桑瑜怔住,她只觉得天文数字太压人,倒没想过这些。 蓝钦对上她略显懵然的眼睛,忽然不愿让陈叔多说了,他放下笔,换成手机给她发了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睫毛扇了扇。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有歧义…… 按陈叔说的,值得的不是她,而是先生本身。 桑瑜的坚持不禁软了下去,咬咬唇,不太甘心地瞪他,大眼含着水,光彩斑斓。 蓝钦被她瞪得心口狂跳,他鼻息热烫,压了压胸口,本来有些血色的脸浮出一片苍白。 桑瑜注意到,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反射性直起身,细白长腿一迈直接坐去他身边,紧张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的甜暖馨香一瞬扑来,让人头晕目眩。 蓝钦尽力稳定心神,侧过头看她。 她跟他距离很近,白皙眉心蹙着,沟壑细细浅浅,满脸不加遮掩的担心。 他胸口震得很疼,喘几口气,缓慢地、试探地张开唇,无声轻轻开合,默念出她的名字,然后用口型,郑重地咬出四个字—— “答应我吧?” 桑瑜没试过读唇语,但很神奇地一遍就看懂了。 她盯着他的唇,默默捂眼,别开头,挡住脸颊倏然升起的温度。 秀色可餐……活了二十几年,到此刻,她总算懂得这词儿到底什么意思了! 桑瑜被美□□惑,晕晕乎乎在合同上签了字,蓝钦生怕她反悔,赶紧叫陈叔收起来一份,转而给她一张表格。 “这是什么?” “签约福利。” 八百万还带福利?疯了吧! 桑瑜一目十行,看完气若游丝,“负责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专车接送?还提供五十平米以上的卧室住宿?喂——我自己有住处的!” 虽然马上到期了…… 她不过就是来做个饭,这一连串的跟踪服务,简直公主待遇。 蓝钦这小傻子怕不是饿昏头了吧! “蓝钦,我知道你有钱,”桑瑜叉着腰语重心长,“但你不能挥霍呀。” 她又叫他名字了…… 蓝钦眨了下眼,老老实实写,“我能赚。” 她想花多少,他都能赚。 合同签完正好五点,桑瑜看蓝钦脸色不好,多跟他争辩也没用,很有自觉地正式启动工作模式,长发一扎,围裙系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算发现了,对待蓝钦吧,就不能采取寻常手段。 半小时不到,厨房门打开,香气抓心挠肝,蓝钦忍不住吞咽,期盼地挺着背,把勺子攥得死紧。 哪想到,桑瑜一脸天使笑,递给他的还是糊糊。 自己则喜滋滋端出两盘色泽诱人的炒菜,有荤有素,热辣鲜香,还热情招呼房子里的第三人,“陈叔,一起吃!” 陈叔完全没原则,二话不说,挽起袖口就去了。 偌大餐桌被一分为二,一小半是蓝钦的,孤苦伶仃一碗糊,一大半是桑瑜和陈叔的,菜肴丰盛米饭莹白,勾得人想哭。 蓝钦眼巴巴看着,缓缓垂下头,很小幅度地吸吸鼻子,小口舔了下勺里的糊。 桑瑜看似吃得开心,实际一直在偷眼瞄他,见状扬扬眉梢问:“你看我坏吧,故意馋你,你要是留我吃饭,我每天都这样的,你还愿意吗?” 她实在收太多钱了,再多一点点的便宜都不忍心占他的。 好言相劝蓝钦又不会听,只能故意出坏招。 蓝钦抿唇,干脆舀起一大勺吞下,不小心被烫到了,他掩着嘴悄悄吸气,苍白脸颊微鼓,斩钉截铁朝她点头。 愿意。 特别……特别愿意! 桑瑜眨眨眼。 ……这都能答应啊? 她没招了,端起碗背对他,免得他馋,心情复杂的一激动,不小心连吃两碗饭。 等收拾好,桑瑜打算告辞。 蓝钦立刻跟着站起来,示意陈叔拿车钥匙。 桑瑜连退三步,“你要干嘛?” 蓝钦一身的温驯纯良,给她发微信,“送你回去。” 不对啊,他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桑瑜顿了顿,顾不上拒绝,“……你也去?” 蓝钦站住不动了,他不过是拿自己做个借口,让桑瑜能接受他提供的方便,吃饭达成了,接下来是接送,再往后,就是劝她搬过来。 他握住手机,有些紧张,小心翼翼表示,“我几天没有出门了,想看看街景……” 他飞快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讨厌,又低头打字,忐忑问:“可以跟你一起吗?” 桑瑜缓了缓,勉强接受事实,马上要追问,他却先一步发来——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言语不能表达,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怜悯……谈不上,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58.妖怪·58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 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 “都有份,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 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 忙关切地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 纤白手臂绷得有些紧,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 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 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桑瑜回头扬起唇角, 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 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讨喜,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和主人就算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着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她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使用冷门的小众程序果然是要吃苦果的…… 她垂头,白净脸颊不觉鼓起一点,气闷地点开软件管理,找到天气预报程序的安装界面,很诚实直白地留了条评论:“好坑人,预报的晴天结果转眼下了暴雨,害我被困在患者家里,现在就想卸载掉!” 发布成功。 楼上卧室里,男人枕边的手机随之震动。 楼下,桑瑜觉得最多过了三五秒,她还没来得及真去卸载,就听到“叮咚”一声响,软件管理给她来了条推送通知,“您的评论被程序开发者回复了。” 她微怔,顺着点进去。 评论下方,赫然出现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外加一串标点—— “对不起……” 她震惊时,第二条回复又来了,“不要卸载,可以吗?” 桑瑜扶额,说不下去了,偷着咽咽口水,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努力回归正事,信誓旦旦表示,“反正我目的不单纯,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顺着茶几推过去,继而拿起纸笔,“多坏都没关系,你先看看合同,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59.神仙·59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雷声, 心跳声,以及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伴随着倾盆的雨水一起冲刷向她。 桑瑜的耳朵渐渐热起来, 化身成小暖炉,把他的手心烘得有了温度。 蓝钦十指轻微打着颤, 坚持捂到密集的响雷过去,才迅速放下收回身侧, 紧紧攥住宽松的裤腿。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轻而易举涌遍全身, 变成他脸颊上快要滴出血的红。 桑瑜也不太好过, 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 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 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 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 又红又热, 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 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 转过身抬头看他, 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去临江高层打针,蓝钦给的是带刺绣的棉麻拖鞋。 到她这里,只有快捷酒店提供的,薄的跟纸差不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这里平常没有男生会来,你就凑合着随便穿穿吧,”桑瑜解释完,不禁好奇地指指他的脚,“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难受吗?” 蓝钦走两步,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轻快地给她打字,“好穿。” 桑瑜失笑,他看起来竟然心情特别好,还真是好养活。 “别搂着那包药了,先放下。雨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走不了,等等吧,”她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神色严谨了一些,“正好把你想跟我谈的事,理清楚给我看看。” 她歪歪头,“而且,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蓝钦疑惑。 她试探,“那我先问?” 他立刻点头。 桑瑜抓个靠垫抱住,手指轻轻抠了抠,斟酌一小会儿,缓声开口,“先生,请你告诉我,给你上门打针,康复中心的每个护士都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非我不可?” 沉默。 窗外雨势更大,玻璃被沉重地冲击不停。 狭小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低下头堪比玉雕,一个探究地耐心等待。 蓝钦喉咙里又开始刺痛,许久不曾承载大量食物的胃,也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一阵阵不堪重负的抽缩,试图把那两道珍贵的菜全部顶出来。 他今晚得意忘形,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为贪心受到惩罚了。 他无措地抓住桑瑜给他的水杯,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桑瑜轻声说:“先生,我不是在质问你,也没怀疑你,否则我不可能带你进我家门的,我只想有个合理的解释。” 接触下来,蓝钦的确温雅无害,可正因为这样,他的选择就变得更加不合情理。 蓝钦不愿意被桑瑜看出身体的不适,咬牙忍着,一字字输入,“你问的,就是我要跟你谈的。” 桑瑜惊讶,微微张开唇,不自觉露出一点粉红湿润的舌尖。 蓝钦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错开目光,“我保证不是坏事,但很长,让我写出来可以吗?” “写?打字吧。” 他毫不犹豫地坚持,“写。” 亲手写字,是他能做的,最郑重的方式。 桑瑜找来纸笔交给他,他俯下身,在茶几上刷刷落笔。 想吐的欲望愈发强烈,他额上沁出汗,一只手按住茶几边缘。 移动的笔杆催眠能力十足,桑瑜盯着看了两分钟,很快就犯了困,她起身走去窗边,看外面大雨下得又猛又稳,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停的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摸摸兜里的身份证,犹豫一下,无奈地打断他,“先生,你要是受得了,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行吗?” 蓝钦倏地抬头。 桑瑜推开窗,给他如实展示了一下雨况,“我觉得以这个发展,等能出去找酒店估计天都快亮了。” 他静静望着她,眼里乌乌暗暗。 桑瑜顿了顿,跟他对视,心里蓦地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 蓝钦堪称绝色的一张脸,好像不该……不该是这样的眼睛。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光彩夺目,云霞流转。 而现在,却蒙着一层什么似的,黯淡得透不出光。 她回神,揉揉困湿的眼角跟他说:“我当然会锁卧室门的,就你自己在客厅,我给你找条薄毯子,反正现在不冷,你凑合一晚吧?” 蓝钦飞快点头,捣蒜似的。 真好说话啊……桑瑜有点想摸他的头,语气放得更软,“既然你答应了,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已经一点了,你等明早再写,我明天是夜班,咱们可以慢慢谈。” 她准备了一次性的杯子和牙具,麻利地扯出毯子和小枕头给他放好拍拍,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冲了半杯豆奶,“我看你脸色不好,睡前喝口热的,也许能舒服点。” 蓝钦接过捧住,热度直抵心口。 “我实在太困了,天亮聊,先去睡啦,”桑瑜进房间前,在纸上划了串数字,“你如果哪里难受,打电话叫醒我。” 接下来房门关紧,咯啦上锁。 里面隐约传出洗漱的声响,很快彻底安静。 她睡了。 蓝钦终于放纵自己弯下背,手臂用力压住胸腹,费力地急喘两口气。 他发红的眼睛盯着豆奶,舔了舔干涩的唇。 肯定……肯定是桑瑜亲手做的吧?说不定喝一口,热热的流进去,真的会好受。 晚上好不容易吃到的饭,他实在不愿意吐出去。 蓝钦吃力地撑起身,颤巍巍端起杯子,努力喝下一大口。 但马上,他就知道完了。 味道不对,是外面卖的那种速溶,绝不是出自桑瑜的手。 刚才还勉强撑得住,现在被豆奶一激,无比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咽喉,蓝钦扶着沙发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冲去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制造杂音,扑到马桶旁吐得昏天黑地。 生理性眼泪控制不住沁出,隐形镜片小刀子似的磨着,疼得快要睁不开。 他吐过后,担心浪费桑瑜的水,摸索着爬起来关掉水流,弯腰伏在洗手台上,一阵阵天旋地转。 看吧…… 他就是这么糟。 像一个好不容易化成人样的丑陋妖怪,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又被彻底打回原形。 * 桑瑜一早醒来,迷糊看到窗外天光大亮,摸过手机,右上角的天气预报却画着细面条似的小雨。 她抱着被子翻滚两圈,茫茫然记起昨晚蓝钦好像提醒过她来着。 程序没更新! 对啊,天气预报的开发者还跟她对话,说会尽快修复的,她一场病过去,忘得彻彻底底。 她细白长腿在被窝里蹬了蹬,趴在枕头上点开软件管理,接连蹦出一大串通知消息,全是更新提醒和“您有新的回复”。 桑瑜猜测,估计推送发了不少,全被她手滑给忽略过去了。 她点了更新,返回桌面,右上角的图标果然成功变回咸蛋黄大太阳。 门外,蓝钦坐在沙发上,握着熬夜写满的三张信纸,同步收到了用户更新的提示。 手机又一震,他留在天气预报下的留言终于被桑瑜回复了。 同时屋里响起热闹的起床声,她轻巧蹦下来,趿拉拖鞋哒哒哒到处走,水龙头哗哗,还夹着清亮的哼唱。 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想象到画面。 蓝钦苦涩了整晚的嘴里神奇地觉出一点甜味来。 他盯着桑瑜给他回的,“抱歉啊最近好忙,刚刚才发现更新,如果再出问题会继续来找你的!” 后面跟个俏皮的笑脸,像她一样可爱。 蓝钦手指动了动,“不用道歉,随时等你。” 二十分钟后,桑瑜收拾妥当打开门,一瞧蓝钦,感慨神仙就是神仙,一夜过去光华依旧。 除了……脸色更苍白,眼睛红得明显。 “你没睡好吧?”下了一夜雨,清晨有点凉,桑瑜套上一件开衫准备外出,“我去楼下买点早餐,比较快,吃完说正事。” 蓝钦心有余悸,果断摇头。 “没关系啊,不贵的,”桑瑜以为蓝钦是怕她花钱,笑盈盈晃晃钱包,“请你吃早餐我付得起。” 蓝钦想起昨夜的体验就出冷汗,搭着扶手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刚写的字递给她。 “我可以吃你亲手做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桑瑜惊叹蓝钦果然识货,干脆地丢下钱包,甩掉开衫进厨房,“当然可以啦,你不嫌简单就行。” 她正要打开柜子舀米熬粥,忽的想起什么,又扒着门框探出头,长头发松软荡下来,轻抚着娇娇白白的脸颊。 “先生,”她望向蓝钦,明澈的眼里流光溢彩,“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你随时可以跟我说话,就不用特意拿给我看了。” 她天生音色绵甜,提要求时,阳光正从背后漫洒而下,金屑似的扬了满身,她的肩头额角发梢,每一处都在柔柔地细闪。 蓝钦看呆,短短指甲按进掌心里。 他怎么可能拒绝。 桑瑜瞄到蓝钦调出了微信的二维码,轻巧凑过去“滴滴”扫描成功,跳出来的个人信息界面单调到极致,头像空白,名字是一串省略号。 她啪啪打字,“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蓝钦眼尾温柔地垂下,身体上所有难受似乎都被安抚,“我知道。” 桑瑜不打了,换成语音,兴致勃勃跑回厨房对着话筒说:“先生先生——我是桑瑜——这样清楚吗?” 蓝钦点开短短五六秒的绿色图标,反复听了几遍,“清楚。” 桑瑜乐了,边淘米边回头朝他当面吐槽,“清楚你还重复听呀?” 蓝钦一窒,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小姑娘也就随口一问,很快忘到脑后,享受地沉浸在做饭时间里,等把粥熬上,拧好的小花卷放进蒸锅,她擦擦手走出来,坐到蓝钦对面。 “饭要等一下才能好,”她目光扫着茶几上的信纸,“你想说的事,全在里面?” 蓝钦尽量调整呼吸,平静点头。 桑瑜好奇地拾起。 他双手扣住,在她逐渐凝重的表情里,指骨攥得青白。 桑瑜刚把第一页看到中间,已是满脸不可置信,霍然抬头。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60.妖怪·60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 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 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 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 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 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 我等着。” 二楼, 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 睫毛掩映, 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 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 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亲亲舔她一下,睁大一对奇异又漂亮的眼睛。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桑瑜不舍地摸摸它的头,“我们亲亲是异瞳呢,眼睛真美,以后肯定会讨主人喜欢。” 一人一猫安静对视。 异色双瞳璀璨闪动,清澈透底。 61.神仙·61 宝宝这是防盗章,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 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 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 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 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 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忙关切地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纤白手臂绷得有些紧, 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 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 “早去早回, 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 ”桑瑜回头扬起唇角, 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 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讨喜,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和主人就算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着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她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使用冷门的小众程序果然是要吃苦果的…… 她垂头,白净脸颊不觉鼓起一点,气闷地点开软件管理,找到天气预报程序的安装界面,很诚实直白地留了条评论:“好坑人,预报的晴天结果转眼下了暴雨,害我被困在患者家里,现在就想卸载掉!” 发布成功。 楼上卧室里,男人枕边的手机随之震动。 楼下,桑瑜觉得最多过了三五秒,她还没来得及真去卸载,就听到“叮咚”一声响,软件管理给她来了条推送通知,“您的评论被程序开发者回复了。” 她微怔,顺着点进去。 评论下方,赫然出现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外加一串标点—— “对不起……” 她震惊时,第二条回复又来了,“不要卸载,可以吗?”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轻而易举涌遍全身,变成他脸颊上快要滴出血的红。 桑瑜也不太好过,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62.妖怪·62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你一个人在家吗?”桑瑜皱眉问, “眼睛怎么了?” 蓝钦本能地垂下眼帘,给她打字,“陈叔去送何嫂了,家里只有我,眼睛没事。” 是他刚才太慌, 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有点疼。 他眨了眨, 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晃晃手里的罩子,“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 输入一行, “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 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 一样不少全在里面, 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 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 并不勉强, 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 告诉她, “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粥。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桑瑜坐在宋芷玉的电脑前,果然看到“蓝钦”两个字,不是同音,不是她听错,这名字并不常见,大概也不是重名。 里面堆放着三十几条视频,文件名毫无章法。 她犹豫着不敢点进去时,就听到宋芷玉扬声提醒,“记录时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上角,小鱼,你要快一点,我这位患者目前情况不好,我急着要改治疗方案。” 桑瑜手一抖,正好鼠标双击,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 电脑没有音箱,连着一条耳机线,桑瑜抿紧唇,屏住呼吸戴上耳机,随即画面一亮,出现熟悉的客厅,右上角时间,显示两年前的冬天。 屏幕静止不下二十秒,桑瑜以为是电脑出问题了,正想检查,猛地听到耳机里传出了细微的,遥远的呕吐声。 何嫂在镜头前匆匆经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近及远,“都怪我,是我模仿得不好!” 宋芷玉的声音严肃响起,“跟你没关系,说了是实验,失败正常。” “实验”两个字刺中桑瑜,她意识到什么,攥住双手。 镜头忽然被扭了个方向,转向卫生间,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额发略长遮住眼睛,皮肤纸似的白,唇上沾着呕出的淡淡血迹。 桑瑜瞪大眼睛。 那影子慢慢走回沙发边,吃力地坐下,一笔一划写出潦草的字,“继续实验吗?” 何嫂在宋芷玉的示意下,又端上来一盘新的糕点。 桑瑜认得,是她两年前很爱做的一种蜂蜜枣糕,何嫂做得一般无二。 蓝钦低头吃下,结果可想而知,她已经不忍心再看。 画面里的宋芷玉厉声,“我真的不明白,糕点而已,又不是多复杂的菜,至于怎么都模仿不像吗?!就非吃某个人做的不可?!” 蓝钦一笔一划,笔尖划破纸张,重重刻下四个字,“非她不可。” 桑瑜耳中嗡嗡直响,宋芷玉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冰凉手指抓着鼠标,心跳轰响着把视频关掉。 外面诊室里,宋芷玉问:“小鱼,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桑瑜晃神,吞咽两下,哑声回答:“很快,十分钟。” 她双手蒙着眼平静一会儿,依次点开视频,只看右上角的日期,修改文件名,按顺序排列,有时来不及关掉,蓝钦那些久远的、饱受折磨的样子就会跳到眼前。 从套间出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宋芷玉明知故问,“小鱼,你怎么了?” 桑瑜轻声问:“宋老师,您说这位患者……状况不好?” 宋芷玉点头,“很不好,无法进食,再找不到有效办法,身体真要毁了。” 桑瑜垂着头回到护士站,难得清静的上午,各病房都很安稳。 她进了休息室,趴在桌子上,侧头静静望着墙边的柜子,蓝钦的一个抬眸一点笑意,魔障似的挥之不去,又分散成无数柔软藤条,缠裹住她的心脏。 他有什么错,为了满足她们的疑问和猜测,一次次去做实验品,他只不过……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吃饭而已。 她信了,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63.神仙·63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四点,她一下班就立刻奔向临江高层。 “我要先声明!”她鼓着脸颊, 双手握成拳拄在沙发上, 大眼明亮, 严正得连双眼皮都变深了, “我……我有目的!我想申请康复中心的临床营养师,需要一位长期调养的患者, 所以我才……” 蓝钦穿一件很正式的白衬衫坐在她对面, 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 喉结脖颈的弧线分外悦目, 袖口一丝不苟地翻折起来,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腕和墨绿串珠。 他无比耐心地注视她,唇角浅浅噙着笑。 整个人如霜似雪, 纯净又端整,叫人明知不可侵犯,却狼血沸腾得恨不能把他堵进墙角狠狠欺负,让他失态……眼眶微红又无能为力…… 桑瑜扶额, 说不下去了,偷着咽咽口水, 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努力回归正事, 信誓旦旦表示, “反正我目的不单纯, 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顺着茶几推过去,继而拿起纸笔,“多坏都没关系,你先看看合同,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蓝钦紧跟着落笔,“一个月一百八十万,半年一千零八十万。” 然后继续问她,“你喜欢八?这样更好。” 桑瑜差点呛死,乖?他乖?骗子! “你气我,蓝钦——你故意气我!” 蓝钦愣了,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喊他的名字,连呼吸都忍不住暂停。 桑瑜被他盯得有点脸热,结结巴巴嗫嚅:“干……干嘛。” 蓝钦飞快低下眼帘,用力握住笔,字委屈巴巴的小了一圈儿,“我没有。” “那就再降点!八千也贵!”桑瑜不为所动,努力压价,“一个月六千,半年三万六!” 蓝钦敛唇,毫不犹豫写,“一个月二百六十万,半年一千五百六十万。” 还顺带一笔,“更喜欢六吗?” 桑瑜快被他气晕了,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这小妖精,绝对有笑眯眯把她堵到哑口无言的本事! 陈叔来回瞧着他俩,憋笑憋得直冒泪花,感觉自己围观了两个幼稚小朋友互相给对方让玩具,结果让到快要吵起来。 蓝钦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被桑瑜的活泼伶俐带动,竟然忍不住陪她闹了一阵。 他认真写,“康复期半年,八百万,价位合理。” 陈叔在旁边帮腔,“桑小姐,说实在的,以先生画设计图的身价,只要你能把他调养好,这些钱只少不多,你要知道,你的位置无可替代。” “你不能看你的市场价,”陈叔小心措辞,“你得看先生的市场价啊。” 桑瑜怔住,她只觉得天文数字太压人,倒没想过这些。 蓝钦对上她略显懵然的眼睛,忽然不愿让陈叔多说了,他放下笔,换成手机给她发了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睫毛扇了扇。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有歧义…… 按陈叔说的,值得的不是她,而是先生本身。 桑瑜的坚持不禁软了下去,咬咬唇,不太甘心地瞪他,大眼含着水,光彩斑斓。 蓝钦被她瞪得心口狂跳,他鼻息热烫,压了压胸口,本来有些血色的脸浮出一片苍白。 桑瑜注意到,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反射性直起身,细白长腿一迈直接坐去他身边,紧张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的甜暖馨香一瞬扑来,让人头晕目眩。 蓝钦尽力稳定心神,侧过头看她。 她跟他距离很近,白皙眉心蹙着,沟壑细细浅浅,满脸不加遮掩的担心。 他胸口震得很疼,喘几口气,缓慢地、试探地张开唇,无声轻轻开合,默念出她的名字,然后用口型,郑重地咬出四个字—— “答应我吧?” 桑瑜没试过读唇语,但很神奇地一遍就看懂了。 她盯着他的唇,默默捂眼,别开头,挡住脸颊倏然升起的温度。 秀色可餐……活了二十几年,到此刻,她总算懂得这词儿到底什么意思了! 桑瑜被美□□惑,晕晕乎乎在合同上签了字,蓝钦生怕她反悔,赶紧叫陈叔收起来一份,转而给她一张表格。 “这是什么?” “签约福利。” 八百万还带福利?疯了吧! 桑瑜一目十行,看完气若游丝,“负责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专车接送?还提供五十平米以上的卧室住宿?喂——我自己有住处的!” 虽然马上到期了…… 她不过就是来做个饭,这一连串的跟踪服务,简直公主待遇。 蓝钦这小傻子怕不是饿昏头了吧! “蓝钦,我知道你有钱,”桑瑜叉着腰语重心长,“但你不能挥霍呀。” 她又叫他名字了…… 蓝钦眨了下眼,老老实实写,“我能赚。” 她想花多少,他都能赚。 合同签完正好五点,桑瑜看蓝钦脸色不好,多跟他争辩也没用,很有自觉地正式启动工作模式,长发一扎,围裙系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算发现了,对待蓝钦吧,就不能采取寻常手段。 半小时不到,厨房门打开,香气抓心挠肝,蓝钦忍不住吞咽,期盼地挺着背,把勺子攥得死紧。 哪想到,桑瑜一脸天使笑,递给他的还是糊糊。 自己则喜滋滋端出两盘色泽诱人的炒菜,有荤有素,热辣鲜香,还热情招呼房子里的第三人,“陈叔,一起吃!” 陈叔完全没原则,二话不说,挽起袖口就去了。 偌大餐桌被一分为二,一小半是蓝钦的,孤苦伶仃一碗糊,一大半是桑瑜和陈叔的,菜肴丰盛米饭莹白,勾得人想哭。 蓝钦眼巴巴看着,缓缓垂下头,很小幅度地吸吸鼻子,小口舔了下勺里的糊。 桑瑜看似吃得开心,实际一直在偷眼瞄他,见状扬扬眉梢问:“你看我坏吧,故意馋你,你要是留我吃饭,我每天都这样的,你还愿意吗?” 她实在收太多钱了,再多一点点的便宜都不忍心占他的。 好言相劝蓝钦又不会听,只能故意出坏招。 蓝钦抿唇,干脆舀起一大勺吞下,不小心被烫到了,他掩着嘴悄悄吸气,苍白脸颊微鼓,斩钉截铁朝她点头。 愿意。 特别……特别愿意! 桑瑜眨眨眼。 ……这都能答应啊? 她没招了,端起碗背对他,免得他馋,心情复杂的一激动,不小心连吃两碗饭。 等收拾好,桑瑜打算告辞。 蓝钦立刻跟着站起来,示意陈叔拿车钥匙。 桑瑜连退三步,“你要干嘛?” 蓝钦一身的温驯纯良,给她发微信,“送你回去。” 不对啊,他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桑瑜顿了顿,顾不上拒绝,“……你也去?” 64.妖怪·64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 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 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 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 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 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 “……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 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 言语不能表达, 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 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 怜悯……谈不上, 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 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加上情绪消沉,彻底断食四天,简直没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还真打算给他打针啊?”陈叔憋不住小声嘀咕,“先生那么好一个人,你就当同情救命了……” 桑瑜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家里厨房用具齐全吗?” 陈叔怔愣,“还可以。” “其实也不用太全,”她想了想说,“有锅有筛子,再有点面粉或者米粉就行。” 陈叔这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半天没说出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哎,有!都有的!” 桑瑜刚想把胡萝卜往外掏,敏感地察觉到有些动静。 她抬头,那道熟悉的高挑人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比起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一圈。 大热天里,他怕冷似的穿一件浅灰色针织衫,黑色宽松运动裤,露出的皮肤纸似的白,他手握栏杆,静静望她。 不超过三秒的对视,他错开眼,唇角敛了敛,手指收紧很多。 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重新面对她,平静地浅笑一下。 桑瑜胸口顿时像被塞进一大团棉花,因为他嘴唇那道弯起的弧线,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酸涩。 她继续把胡萝卜往外掏,举起来朝他晃了晃,“先生,要吃吗?” 蓝钦辨认了一小会儿,确定没看错,真的是胡萝卜。 他又不是兔子…… 生啃胡萝卜,肯定会吐。 桑瑜按下心里的波动,很豪气地挥着两根胡萝卜“啪啪”相碰,扬起声调,“你别急,慢慢下来,坐着等会儿,我给你做碗胡萝卜羹。” 蓝钦的肠胃比意识反应还快,听到桑瑜说做东西吃,马上开始期盼地急促抽缩,他按住,眉心轻微锁起。 桑瑜以为他不情愿,歪头,“拜托,别那副表情啊——以你现在的情况,算是断食后的复食,应该随便捣点水果泥或者清水煮白菜,我给你做蔬菜羹已经是优待了好吗?” 蓝钦没有带手机,口干舌燥,解释不出,脚步虚浮地连着迈下四五级台阶。 她眼尾瞄到他的反应,轻声笑了,“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上次还吃了两道家常菜呢,油盐调料一样不少,好吃,还想要,对吧?” 他面对着小姑娘俏皮狡黠的模样,被蛊惑一般,顺着她点头。 确实也有点……这个想法。 哪知她笑容霍然一收,一本正经扬起下巴,“那是当时我不知道你的病情,现在啊,想都别想。” 陈叔在一旁看得傻眼,先生何曾有过这么生动的时候,桑小姐也是,跟先生沟通几乎不需要纸笔写字? 桑瑜怕多看蓝钦,会泄露出她心口那些为他而生的酸,转过头问陈叔,“厨房在哪?” 陈叔“哦哦”两声,一拍脑门,“我带你过去。” 桑瑜不去管楼梯上的男人,系上围裙,扫视一圈偌大厨房,把可用的食材找出来依次摆好,有点犯难地问陈叔,“虽然只能吃半流食,但还是有选择余地的,米糊面糊和羹,先生比较喜欢吃哪种?” 这几种想想也没什么滋味儿……陈叔试着帮少爷争取,“桑小姐,能不能换成更好吃点的?” 桑瑜耐心解释,“以他现在的身体,适合吃容易消化的。” 陈叔低叹一声,知道是他太心急了。 以前桑小姐不在时,他跟何嫂最常给蓝钦做的就是米糊,别的他根本咽不下,就只有米糊还凑合,可也十有八九吐出来,为它吐的次数太多,他肯定阴影非常深。 蓝钦最不愿意碰的,应该就是米糊。 “哎,你说得对,”陈叔点头,“我出去问问先生。” 陈叔以为蓝钦会在面糊和羹里选一个,没想到,蓝钦果断写了两个字,“米糊。” 陈叔意外,“先生?” 蓝钦态度格外坚决。 陈叔没办法,一头雾水地回到书房告诉桑瑜答案。 二十分钟后,端坐在餐桌前的蓝钦闻到了丝丝香甜。 他压着胃,尽可能不露出饿得狼狈的样子,眼睛却很诚实,疼也要盯紧厨房门,片刻不放松。 直到一只蓝拖鞋迈出来。 他忙垂眸。 但听觉变得格外敏感,数着她有节奏的脚步声,哒哒哒,十六步,走到身旁。 白色瓷碗随之出现在面前。 碗里的米糊热气氤氲,细腻橙黄,勺子舀起来会缓慢滴落,荡出一个小涟漪,迅速回归平滑。 桑瑜拉开椅子坐下,把勺子递给他,“快尝一下。” 陈叔在旁边紧张得直擦汗。 桑瑜注意到他的反应,不禁有些犯疑,陈叔之前还一脸期待,怎么现在开始吃了,反而提心吊胆? 米糊……有什么不对吗? 蓝钦则听话地舀起一勺,轻吹几秒,果断咽下。 桑瑜的视线被他吸引回来,从他的唇,移到滚动的喉结,初次注意到他修长脖颈上的淡淡伤疤,是曾经开刀手术的证明。 她迫切想问问他的感觉,蓝钦已经舀起第二勺。 接下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五分钟不到,碗见了底。 他不知是吃得太急还是肠胃舒缓,苍白脸颊浮起一层微红,抬眼看向她,把干干净净的空碗对她轻推了一下,像个乖乖吃光饭,骄傲邀功的小孩子。 看他一口气吃完,桑瑜欣慰又担忧,忙问:“想吐吗?” 蓝钦摇头。 “有没有不舒服?” 他还是摇头,神色里搀进几缕掩饰不住的开心。 陈叔又擦了擦汗,实在忍不住弱弱插了一嘴:“先生,真的没事?” 他知道桑小姐做的东西先生能吃也爱吃,但米糊这东西……他真不敢确定。 桑瑜再也无法忽略其中隐隐的异样,试探问:“陈叔,为什么你好像对米糊特别在意?” 她又转向蓝钦,一眨不眨注视他的反应,“先生,米糊怎么了吗?” 蓝钦长睫垂落,握起笔。 桑瑜看他手腕不稳,不想他多费力气,“陈叔?” 陈叔见先生没反对,急忙把关于米糊的前因后果说了,最后补充,“桑小姐,不瞒你说,我以为先生吃米糊,哪怕是你亲手做的,他也很难不受罪,没想到……” 桑瑜回忆刚才的过程,确定米糊是蓝钦自己选的,她不解地盯着他,拧眉轻声问:“为什么?我明明可以做其他的。” 他吃下了还好。 可如果吐了呢? 他对食物那么期待,怎么会故意去冒风险? 她正满心疑惑,一只清瘦素白的手落笔,片刻后伸过来,指尖压着一张纸。 桑瑜接过,见上面写着:“你虽然来了,但并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也不信我非你不可,我想通过实验,让你相信。” 让她每个流程亲手操作,做出他厌恶的吃食。 他再完完好好,顺顺利利吃下去。 证明给她看。 桑瑜看懂了,吃惊抬起头。 蓝钦神色温缓,把纸转回来,落下的字迹端整利落,“这样的实验,你可以随便做下去,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他无论身体状况如何,握笔的姿势始终清雅,在纸面随意游走也透着优良教养和骨子里天生的矜贵。 趁她说不出话时,他另添一行,仅有简洁的六个字。 “只要你能信我。” 桑瑜被戳中心事,细细的腕子一抖。 是……她并不相信,也没有准备长期来参与他的饮食。 可蓝钦居然…… 会选择这种方式。 他的手在笔上,她的手在纸上,相隔本就很近,因为她无意识的一颤,拉近了距离,软软挨到一起。 微凉的触感,像沾染了一捧清冽冰水。 桑瑜本打算立刻收回来的,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好摸,一时忘记了其他的挣扎纠结,小贪心迅猛滋长,她舍不得松开了,磨磨蹭蹭凑上去……又贴了一下。 哇——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真的……真的特别好摸。 是他刚才太慌,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有点疼。 他眨了眨,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晃晃手里的罩子,“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输入一行,“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一样不少全在里面,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并不勉强,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告诉她,“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65.神仙·65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陈叔看得不忍心, 跟他商量, “要不然把明天上午的份先吃了吧。” 蓝钦坚定摇头。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 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 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 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 他知道先生不爱听, 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 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 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 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 “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 说今晚过来,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写下四个字, “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 “……宋女士说了, 不管你在哪, 她都去找你,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嗓门高亢嘹亮的宋女士,完全不像七十岁老人。 蓝钦任她拽着出去,脚步踉跄,想表达点什么,发现纸笔和手机都不在身上,只能作罢。 客厅里,陈叔上了茶,备好蓝钦需要的沟通工具,找个不显眼的角落一坐,支起耳朵细听。 宋芷玉开口,“桑瑜来过了?” 蓝钦点头,以为奶奶会继续追问他桑瑜的态度,在纸上落了笔才听见她清清嗓子,意味深长来了句,“这么些年终于近距离看见她了,很漂亮吧?” 他手腕一抖,笔下的字一团糟,顿了片刻,换个地方继续写,“我戴眼罩,没看到。” 宋芷玉一口茶水呛住,差点背过气去,银白发梢直晃荡,“你费尽心思挑了只异瞳小猫放进康复中心,不就是为了给桑瑜心理准备?桑瑜跟它处得很好,我放出风说要抱回家养,她一脸不舍的,说明能接受啊,你还顾虑什么?” 蓝钦低着头,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捏笔的手指隐隐发白,“人和猫不一样。” 猫有异瞳,是漂亮、奇特、讨人喜欢。 人有异瞳,却是怪异、不详、被当成妖怪。 他千挑万选,找到一只跟他瞳色接近的小猫,养得健健康康混入康复中心的猫群中,的确是存着心思,想要让桑瑜发现。 最近奶奶常给他带来消息,说桑瑜如何认识了它,如何亲近喜爱,如何称赞那对异色|猫眼,甚至还巧合的……给它取了名字叫“亲亲”。 他以为自己有了些信心,可等到真要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全都是徒劳。 宋芷玉神色逐渐凝重,放下茶杯。 在她开口之前,蓝钦抢先写下,“给我点时间。” 奶奶要说的无非是劝导,告诉他异瞳并不怪异,可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根深蒂固地扎在骨子里,他失去说话的能力、食不下咽,归根结底都要拜这双眼睛所赐。 被外界盛传“蓝家有个妖怪”多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芷玉叹息,咽下嘴边的话,转而说:“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结果现在桑瑜上了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敢露,还谈什么雇用她?” 她不忍多看他,移开目光,硬下心肠,“况且你二叔等你的设计图等到头发都白了,你迟迟吃不下东西,打成糊也吐得七七八八,现在沦落到要靠营养针度日,这种身体,图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是通知你,必须尽快让桑瑜过来,辅助我把你彻底治一治!”她严肃时很有威严,语气冷冷地下通牒,“你如果再犹豫,那就换我去找她,钱也好物也好,她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情愿,绑也得绑到蓝家来!” 蓝钦看到奶奶双手攥在一起,清楚她只是在强撑。 他敛眸,行云流水下笔,“奶奶,不要吓到桑瑜。” 宋芷玉气哼哼。 蓝钦见奶奶有所软化,笑了一下,保证,“我自己去跟她说,但是……” 他停了停,“至少让我们再多见两次。” 至少等桑瑜对他更熟悉些,她才能容易理解和接受。 在别人看,不过是请个贴身护工兼营养师来照顾他而已,可对象是桑瑜,他就不允许这是带有任何勉强或胁迫的交易。 * 桑瑜回到家就开始埋头赶工。 夏夜闷热,她穿一条奶黄色睡裙,长头发扎成圆乎乎的丸子,汗湿碎发贴在雪腻脖颈间,盘着两条细白长腿坐在旧沙发上,俯身趴到电脑前面。 屏幕发出冷光,映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满是苍白。 在营养配餐表上输完最后一条用量数据,检查无误,桑瑜咳嗽两声,腰酸背痛直起身,手背蹭蹭眼角,气若游丝地倒在沙发扶手上。 外面门声响动,有人进来。 桑瑜撑起精神,双脚落地才发现腿麻了,她费劲儿地挪去门口,拉开房门想跟晚归的合租室友打声招呼,结果当场愣住。 客厅灯光昏黄,紧拥的男女火热厮磨,水声喘息声搅得人耳朵发僵,两人手里提的东西掉了一地,手脚纠缠着往对面那间卧室里撞。 女孩发现桑瑜,毫不避讳地朝她勾起嘴角。 桑瑜窒息地关门,拧上锁,沮丧地扑到小床上。 这下好,想去厨房煮个宵夜也不行了,万一撞见什么,还不得长针眼啊。 桑瑜翻了个身,愁苦地蒙住眼睛。 以前住得相安无事,但自从室友开始谈恋爱,带男友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又很宅,几乎每次都会撞见。 她不止一次跟室友提过,室友表示没办法,酒店太贵,还嫌她小题大做。 正想着,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就被放纵的亲热声无情穿透。 桑瑜赶紧爬起来,冲进房间自带的浴室里,用哗哗水流隔绝噪音。 她简单冲个澡,戴上耳塞,饿着肚子闷头就睡,完全没把头晕咳嗽当回事,隔天一大早醒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感冒了。 淋了五分钟的雨而已……桑瑜不满地捏捏自己瘦兮兮的手臂,也太脆了! “小鱼,你病严重了吧?”护士站里,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一脸担心地拦住她。 上午碰面的时候桑瑜状态还好,看不出病容,跟以前一样精神百倍工作,这才半天下来,活脱脱成了只煮红的小海虾。 桑瑜隔着口罩呼出一口热气,嗓音低弱沙哑,“刚给两个患者安排完住院,实在太忙,中午忘记吃药了。” 孟西西摸摸她额头,“都烫手了!走走走去量体温!” 测出来的体温不算太高,几项化验的结果也还正常,桑瑜对天发誓保证按时吃药,孟西西才放过她,没有押着她去请病假。 66.妖怪·66 宝宝这是防盗章,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觉得吧, 其实可以再擦两下的, 她不介意…… 室内静谧, 没人说话, 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桑瑜呼吸不稳,掩饰地转头望向落地窗外, 太阳彻底落山, 夜幕和江面俱是一片丝绒般的浓灰,星光时隐时现。 已经这么晚了? 她摸出手机瞄了瞄,眼睛睁圆,不是吧, 七点半?! 四点钟下班过来, 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半小时, 最可怕的是, 她居然完全没觉得漫长。 桑瑜犹豫着该给蓝钦再做点什么吃的安抚安抚,聒噪的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护士长打来的。 她迅速接听,听筒里混乱嘈杂, 护士长紧急交代,“有患者突然休克,忙不过来, 最快速度回来加班!挂了!” 临时加班是常事, 桑瑜训练有素站起, 麻利地收拾东西,“对不起先生,康复中心有急事,我必须先走了。” 蓝钦顺手把叠好的纸巾揣进兜里,送她到玄关,侧头找到躲在远处的陈叔,飞快编辑几行字,对他晃了下手机,眼神示意。 陈叔一本正经快步出来,百分百执行先生的意思,“桑小姐,我送你。” 桑瑜摆手,“不用不用,我有电动车。” “开车比较快,”陈叔严格背诵先生发给他的内容,诚恳表示,“你的电动车就放心停在楼下,什么时候需要来取,我再去接你。” 桑瑜换上鞋,提起医药箱,笑着说:“真不用。” 蓝钦眉心紧了紧,打字给她看,“让陈叔送你,快一分钟也好,工作的事不能耽误。” 他强调,“你看起来很急。” 陈叔配合完美,比桑瑜出门还积极,热情地按亮电梯,“走吧走吧,不麻烦。” 说话间桑瑜的手机又一次大响,还是护士长打的,不接也能猜到是催促,她不再迟疑,点头答应。 电梯门慢慢闭合,走廊里,蓝钦高瘦的身影被挤压成一条暗色的线。 桑瑜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入神,听到陈叔在身旁试探问:“桑小姐,先生真的非你不可,现在你应该信了吧?以后能来照顾他吗?” 她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答。 桑瑜当晚在康复中心忙到将近十二点,结束时公交地铁早已停运,她本想打个车回家,结果出来就震惊了。 眼熟的深灰色轿车停在外面,陈叔笑眯眯跟她招手,“桑小姐,先生说你差不多该忙完了,没有电动车不方便,叫我来接你。” “啊对了,何嫂也在,”他主动降下副驾驶车窗,贴心补充,“先生怕我单独过来,你会不自在。” 桑瑜忙跑过去,“你们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何嫂抱着保温桶,从车窗递给她一个冒热气的小纸杯,慈爱说,“快上车,我晚上煲了点汤,先生喝不下,让我给你带来的。” 两个人都年过半百,看着她的眼睛清净明亮,殷殷热切,桑瑜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慢吞吞上了车。 陈叔驾驶技术极好,一路平稳,何嫂的汤又香浓可口,桑瑜暖烘烘窝在舒适的后座上,怀疑这个世界一定是错乱了。 她只是个穷嗖嗖的小护士,想做个长期营养师都没人敢要,特别平凡普通,经不起这种大小姐似的优待,真的! 下车前,桑瑜问陈叔,“先生……后来又吃东西了吗?” 他吐了两次,只吃那么少,肯定早消化完了。 陈叔摇头,愁眉苦脸强调,“他吃不下别人做的。” 桑瑜咬咬唇,麻烦陈叔跟何嫂稍等,跑去楼上用最快速度做了份跟下午一样的蛋羹,请他们带回去给蓝钦做宵夜。 她一夜睡不安稳,隔天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早点去临江高层把小绵羊骑走,顺便把蓝钦上次落下的进口药亲手还给他。 桑瑜收拾妥当预备出门时,又挣扎了。 才六点,先生身体不好,估计还没起床吧? 对,等到七点再去。 她心神不安瘫在沙发上,挠着脸颊琢磨这一个小时该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空手上门不好,应该提前做点东西给先生添份早餐。 熬粥吧,熬得软糯一点,让他更好消化。 桑瑜挽起袖口朝厨房走,门边还没摸到,就听到室友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暧昧黏腻的亲密声响,她僵住,这声响越发肆无忌惮,冲撞得吱吱呀呀,恨不能把门板掀飞。 又!来!了! 一大早的,精力这么旺盛么! 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小南瓜,冲出家门,直奔公交车站。 始发站离桑瑜租的房子不远,第一班车六点开始运行,桑瑜上车时,刚刚六点十分,她坐了三站,正好到一家门脸不小的粥城门前下车。 这个时间还早,粥城里人不多,零星坐了三两桌,服务员见到她,纷纷热络地打招呼,“小鱼来啦,有新创意?” 桑瑜甜笑,“不是,想借你们厨房用用。” “那没问题啊,”大厅领班指指后面,“厨师长在呢,你直接跟他说。” 厨师长身材高大,很年轻,站在后厨的人堆里分外显眼,一看见桑瑜就招手,“这么早?” 桑瑜轻车熟路放下东西,扎高头发洗净手,“我想熬碗粥,家里不太方便,只能借你们的地方了。” 这粥城老板的母亲之前是康复中心里的患者,老板陪床时看中桑瑜的手艺,找她合作了几款养生粥,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款款大卖。 老板把桑瑜奉为上宾,她来得多了,性格又开朗讨喜,自然跟整个粥城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只熬一碗?”厨师长帮她准备小锅,“给病人?” 桑瑜点点头,“……算是吧。” “需要做什么,我帮你。” “六七点钟你不是最忙吗?”她没同意,“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桑瑜端起锅,走去最角落的炉灶,仔细淘洗小米,等米粒开始均匀翻滚,她把火关小,耐心慢熬,空出手把小南瓜切块,放进蒸锅,准备待会儿搅进粥里。 厨师长拎着个大罐子晃过来,“你不嫌麻烦啊,南瓜有现成的。” 一罐腌渍好的南瓜块,是她夏初上架的那款养生粥里需要用到的,她配的料。 桑瑜弯着眼,“我还是新做吧。” 蓝钦的话……哪怕是她配的料,但毕竟不是她亲手做的,估计不行。 厨师长有点意外,靠着料理台问她,“给谁做啊,这么精心。” 桑瑜含糊说了句“就是病人嘛”,厨师长还想多问,有个面点师火急火燎跑过来喊她,“小鱼,那边是你的包吧?里面手机震动半天了。” “是我的!”桑瑜张望一眼,擦擦手,对厨师长双手合十,“拜托帮忙看一下锅,等南瓜蒸好放进粥里就行,我马上回来。” 她攥紧手机,离开后厨,在粥城二楼的楼梯口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做好心理准备接听,但听筒里一瞬冲出的尖利女声,还是让她难受地抿紧嘴唇。 “你们母女俩要不要脸?要霸着老两口的房子到什么时候!” “我再说一遍,这房子不是你们家的!你妈有什么资格死皮赖脸住着不走?!” “桑瑜我告诉你,老两口既然都没了,这房子就是我们姐妹共有的,除了你妈,”中年女声咬牙切齿,“除了你妈懂吗?你爸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丑事,你跟你妈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趁早把她弄走,赶紧把房子还回来!” 桑瑜手腕轻轻打颤,深吸口气,讽刺地叫了声“小姨”,然后一字一字说:“我再说一遍,别提我爸!还有,不管你们认不认,房子是当年外公外婆给我妈的嫁妆,就是我们的家,谁也没资格赶她走!” “另外,用不着你催,我肯定会接我妈过来,”她语气强硬,“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们糟心!” 女人还要叫嚣,桑瑜用力挂断电话,倚着墙喘气,看到通知栏有两条新的微信,是房产中介发来的。 “桑小姐,那套两居室你到底有没有意向?这个月房价看涨,房主的意思是想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你如果三天内能付定金,一周交够首付,我可以帮你沟通,维持原价。” 她哪来那么多钱…… 桑瑜没有回复,闭着眼低下头,关掉屏幕,疲惫地弯腰缓了缓,再起身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她揉揉脸,努力把嘴角往上提,戳戳自己的酒窝,跑回后厨,正看到厨师长拎着南瓜罐子过来,忙问他,“我回来晚了,粥没问题吧?” 厨师长拍拍她肩,镇定说:“放心吧,小米南瓜粥,成品完美。” 桑瑜偷偷蹭掉眼角的水迹,笑眯眯跟他道谢,看时间快来不及了,匆匆把黏糯适宜的粥倒入保温桶,扎紧袋子跟大家告别离开。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有几块蒸得太久,已经化成烂泥、完全没法使用的南瓜,被丢在离她脚边不远的垃圾桶里。 桑瑜赶到临江高层楼下,差点没认出自家小绵羊。 外面套着个……防雨的罩子? 桑瑜一边打量,一边按响可视对讲的按钮,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接听。 她自然而然问:“陈叔,电动车的罩子是你帮忙套上的吗?谢谢啊,我给你拿到楼上去。” 没有应答,单元门却开了,对讲自动挂断之前,她清晰听到里面传出噼里啪啦惊慌跑远的脚步声。 肯定不是陈叔。 该不会……只有先生在家吧? 67.神仙·67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 但有些伤害不可逆, 一有食物想要下咽,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 即便强行咽了, 也多半会吐出来, 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 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表情却更加震惊,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 “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 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 “先生, 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 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 如果, 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68.妖怪·68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孟西西不忍心说了, 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 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 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 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 “租金交了半年的, 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 “虽然地方不大,有点小麻烦, 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 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 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 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 给她掖掖被角, “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陈叔在门外心惊肉跳,听里面没了动静,试探敲敲门,“先生,宋女士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 宋芷玉懒得打字,向来发语音,中气十足,语气很冲,“蓝钦,别侥幸了,别指望桑瑜今天会去,我实话告诉你,不可能!” 此时宋芷玉坐在康复中心的特邀专家诊室里,皱纹里夹着上午的淡金阳光,一脸严肃凶残。 她为一场医学研讨会忙了两三天,没顾得上管孙子的事,回来一看,才知道桑瑜重病请假,而康复中心这边没有对蓝钦说实情,他竟然一无所知。 “她从上次开始不再登你的门,你就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 宋芷玉一边发,脑中一边飞快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借这个阴差阳错的机会,逼蓝钦把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去。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放,在密闭洗手间里格外响亮震耳。 蓝钦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抬头盯着镜面里狼狈憔悴的人。 他脸色白得过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瞳色相异,妖怪一样,徒然张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满身狼藉,毫无可取。 不仅是上次。 上上次,她来时就不肯说话了,纸条到底没能成功递出去,但她沉默的理由……想想也能猜到。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连续两次戴眼罩不开口,在她眼里相当于拒绝交流,她不愿意再来,实属正常。 至于花生酥……是她的教养和客气。 宋芷玉的微信持续跳出。 “蓝钦,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你明知道那场火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到最近这段时间,只有桑瑜亲手做的东西你才能吃得下去,高价请她来照顾你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你却迟迟不肯行动。除了怕唐突到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说实话,你其实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所以你才犹豫,既想靠近又害怕,怕跟她朝夕相处,你会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是吗?” 蓝钦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低头合住眼,半晌后,沾水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抽纸巾擦净手,回复两个字,“不是。” 喜欢? 这种美好柔软的字眼,他凭什么用在桑瑜身上。 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喜欢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哪来的资格。 他一字字打下,“她需要钱,但并不盲目,我想慢慢来,更自然地帮她而已。” 宋芷玉早猜到他不会坦白,哼笑一声,丝毫不手软地下猛药,“帮她而已?好,就当是帮忙,那你听清楚了——桑瑜第一次给你上门打针,路上淋了大雨,你知道的吧?” 蓝钦拧眉。 他知道,打针时听出她的鼻音,马上留住她,叫陈叔煮了姜茶。 宋芷玉添油加醋,“一场雨让她感冒,紧接着连轴转的忙碌,为了一点钱,她把康复中心里成堆的工作高效完成不说,还要争分夺秒兼职赚外快,小病熬成大病,已经在家昏睡三天了!” 蓝钦扶着洗手台的双手一瞬收紧。 老太太气呼呼说:“第二次给你打针她就在病着,第三次直接高烧人事不省,你还指望她再上门?你这叫想帮她吗?真想帮,看她为了那么一丁点微薄收入辛苦成这样,你忍得下去?” 蓝钦视野发黑,手指雪似的冷,等不及听完,僵硬地匆忙打字,“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亮,瞧瞧,这么紧张,原形毕露了吧,还不承认喜欢人家。 她说:“病刚好,一天都不肯多休,今天就回来上班,害怕多扣那一百块钱。” 说完叹息着感慨,“听说她瘦了不少,本来人就娇小,现在得多可怜呐——” 蓝钦再也顾不上迟疑,“她几点上班,我过去。” “嗯?” “我去跟她谈,”他指尖虚浮不稳地打字,“今天就去。” 宋芷玉喜出望外,高兴地一拍桌子,火速查看当日护士排班表,桑瑜第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好,说定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还不忘硬起语气故意添把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谈不成,我就干脆把小丫头从康复中心开除,硬绑回蓝家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太太不客气!” 陈叔听说蓝钦决定去康复中心,激动地早早备了车。 蓝钦交给他一份写满药品名的清单,他用最快速度着人采购,最后一样到下午四点才送来。 陈叔打包齐整后,提着备好的薄外套,朝缓步下楼的蓝钦过去,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 蓝钦的双眼是黑色的。 非常自然的浅黑,把本色全部挡住。 陈叔登时气血上涌,“戴镜片了?!你眼睛受不了!戴一次就要疼上好几天!” 蓝钦摇头,他的眼睛太异样,会让桑瑜害怕。 他接过衣服看了看,觉得颜色太暗,桑瑜可能不会喜欢,去衣帽间里换了一件。 现在四点,她刚上班,肯定非常忙,他不能去打扰,远远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问题就够了。 等到患者入睡,她才会有空闲,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一等,晚上应该可以顺利跟她正式见面。 心脏砰砰震动,头很晕。 他定定神,抚平衣摆,带上一大包各式防治感冒和提高免疫力的药,下楼上车。 * 桑瑜上班时,感冒基本好全了,投入到工作状态更是精力充沛,等忙完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过来喊她,“天黑前你匀个时间,跟临江高层的患者联系一下,过去输液。” 以前这种事,最多是护士长来通知,这回居然是主任亲自。 桑瑜忍不住问:“主任,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 主任“啧”了声,“不记得规矩了?是你这小丫头该问的吗?去了别瞎聊,就说上次太忙没走开,免得人家怪你带病上门。” 桑瑜暗想,大美人和陈叔都好得很,投诉是不会发生的。 但原因搞不清,总归心里慌。 她看主任暂时还没生气,想再试探试探,没等开口,就见电梯里走出一个端庄秀雅的老太太,一身白大褂相当有气质,含笑朝她招手,“桑瑜,过来帮个忙。” 没认错的话,是她们康复中心身价贼高的那位宋老师? 桑瑜答应一声,为难地瞅瞅主任。 主任叉着腰来回看看,这位宋老师可不简单,医术高不说,据小道消息传言,她背景深厚,是康复中心的幕后大股东。他惹不起,陪着笑脸摆摆手,“去吧去吧,先帮宋老师。” 桑瑜轻快小跑过去,“宋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宋芷玉根本没有正经事,她刚跟老陈通过电话,知道蓝钦已经来了,这会儿不知道悄悄藏在哪,而输液的任务就排在桑瑜的工作表里,她万一直接上门,岂不是要走岔了,还是绊住得好。 她笑呵呵找借口,“我有个患者情绪不稳,她们都说你很会调节病人心情,想让你去病房看看。” 桑瑜一口答应。 宋芷玉侧头暗暗打量她,小姑娘细腰长腿,皮肤白腻,黑色长发盘得干净利落,一双大眼总甜甜弯着,睫毛纤长,像幼鸟绒软的小翅膀。 真是讨人喜欢。 桑瑜猜到安抚宋老师的患者肯定难度很高,但完全没想到会脱轨。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两个故事,竟然吸引来了左邻右舍的病患纷纷加入,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成了奇闻异事座谈会。 情绪不稳的那位,这会儿听故事听得兴致勃勃,容光焕发。 “哎呦那些豪门恩怨的事儿太多了,一个比一个离奇,”正在口若悬河的是个中年妇人,保养得当,据说老公常出入上流社会,八卦知道的相当多,“蓝家,就做珠宝起家的那个蓝家,你们都听过吧?” 69.神仙·69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没事没事,”桑瑜敏捷地直起背, 一脸纯洁无辜地对陈叔眨眨眼,“我们这是意识交流。” 陈叔不明觉厉。 桑瑜悄悄拧了一把腿上的软肉, 把脱缰的小心思收敛起来,注意力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实验? 蓝钦双手扣得发红, 重新拾起笔写,“只要能验证我说的真实性, 你随意选方法, 我全部接受。” 他这样低姿态, 予取予求,桑瑜那种酸涩又涌上来。 她不忍拿他做什么实验,实实在在劝说,“先生,这个米糊特别简单, 我把详细步骤全写出来行吗?保证精确到每种东西的用量和时间,做出来口味肯定没变化,过后你让家里做饭的阿姨试试?” 蓝钦定定看她几秒, 转向陈叔。 陈叔过来弯下腰, “先生?” 蓝钦写, “接何嫂过来, 半小时内。” 陈叔答应一声, 不放心别人, 拿起车钥匙火速出发。 桑瑜傻了, 这走向不对啊。 她葱白手指挠挠细碎的鬓角,眼看着陈叔风一样消失,茫然问:“你不是刚吃过吗?这么急接何嫂做什么?我写下步骤,等晚上她再给你加餐就行。” 蓝钦摇头,一笔一划给她坚决的三个字—— “做实验。” 桑瑜吸了口气,蓝钦这人,别看瞧着温温雅雅没脾气,一动起真格好像就特别会钻牛角尖儿。 她怕了行吗,她不想拿他当实验品! 现在跑……来得及吧? 她小心翼翼退两步,立马接收到蓝钦的眼神。 浓稠寂静,深不见底,偏又无依无靠,像飘摇的雾。 她每离远一点,他就更无助几分。 等她靠上门板,一只脚颤巍巍伸出拖鞋时,他眼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垂下头,抓住宽荡的裤腿,似是一道形销骨立的晦暗影子。 他长得实在好,这副模样太招人疼。 桑瑜那颗小心脏,一下子酸软到没边儿,败了,无可奈何举起手,“行行行,全听你的,实验。” 没办法了,既然他不放弃,她不相信,都这么固执己见,那……按他提出的,实验就实验。 蓝钦要给的毕竟是几百万! 摆出的又是“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 如果无法确定,心里没底,她怎么敢随随便便接受…… “但是先说好啊,”桑瑜虽然不信这事儿,但想到万一的后果,有点怂怂的,强撑气场提条件,“你要是吐了可别怨我,不能……不能去康复中心投诉我!” 蓝钦满身的霜雪因为她一句话融化殆尽。 他重重点头,在夕阳里站得笔挺,怕她不信,还举起三根手指放到额边,给她保证。 半小时不到,陈叔带着何嫂重磅登场。 说重磅一点不夸张,俩人手里提满了袋子,蔬菜水果,禽肉海鲜,看得桑瑜眼花缭乱,怀疑这两位是把菜市场直接打包回了家。 何嫂第二次见桑瑜,热乎得跟亲闺女似的,拉着她手不愿放,“桑小姐,我的眼光你放心,食材全是最好的,你尽管挑。” 桑瑜没好意思说,以蓝钦的身体,哪用得着这些啊,有根胡萝卜就够了。 她有了打算,把厨房玻璃门拉紧,放下遮挡的百叶,形成私密空间。 “何嫂,这里面没监控吧?” “当然没,”何嫂澄清,“在你过来之前,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 桑瑜惴惴地“哦”了声,扒开一点门缝,探出脑袋观察蓝钦,确定他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看不到厨房内景,才哗啦关上门,开始把这道无比简单的胡萝卜米糊手把手交给何嫂。 何嫂做饭经验丰富,人又细心稳妥,一步步按她指示,相当于复刻。 做好后,桑瑜检查外观,尝尝味道,没问题,跟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发现蓝钦从餐桌换去了沙发。 看出她的疑惑,蓝钦主动解释,“沙发离卫生间比较近。” 想吐的时候,跑过去能方便些。 桑瑜手捧赝品,心里难免发虚,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把碗放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扯谎,“你想太多了,这碗是我做的,先给你吃饱一点,何嫂那份还没做好呢。” 第一步,破除他的心防,让蓝钦以为米糊出自她的手,尽可能去掉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 蓝钦闻言撩起眼帘,静静笑看她一眼,抬起勺子。 他这一笑简直华光四起,既无奈又纵容,桑瑜胸口犹如被大把羽毛轻刮而过,酥痒酸麻来得毫无预兆,却势头凶猛。 蓝钦在纵容谁?她么? 可她……正在哄骗他,等着看他可能会发生的难受。 桑瑜不禁鼻尖一酸,伸手阻拦,“先生,要不你还是别——” 话没说完,蓝钦已经把勺子放到唇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吞下。 偌大客厅鸦雀无声。 时钟指针滴滴跳过。 蓝钦垂着头,搭在膝上的左手逐渐绷出嶙峋骨节,他用力捂住嘴,合眼强忍,喉咙食管里翻搅出的火辣涩痛偏偏一阵强过一阵。 他苦笑,看来吃过她亲手做的,这身体就被惯坏了,一点外来物也没法接受。 桑瑜没想到蓝钦的反应会这么大,她表情也变了,手足无措地半蹲在他腿边,“先生?” 蓝钦想写字说没事,但做不到,他撑到极限,按着沙发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冲进洗手间,反手锁门。 龙头里的哗哗水流,间或夹杂的痛苦呕吐,刺得桑瑜僵在原地,慢慢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蓝钦走出来,给她写一行字,“是何嫂做的吧?抱歉,我吓到你了,继续。” 桑瑜脸上发烧,强烈反对,“还继续什么!我,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蓝钦望着她,“那你相信了吗?” 桑瑜卡住,一时回答不出。 他莞尔,眼尾微弯的弧度格外温存,“没事,我们继续。” “我不想!” 他笔迹不稳,难得对她固执一次,“桑瑜,听话。” 对峙宣告失败,再回到厨房,桑瑜彻底笑不出来了。 蓝钦刚才每一个真实的反应都历历在目,她看得出来,绝没有掺假。 何嫂拍拍她的手臂,“我跟你说过了,没用的,先生一口就能尝出不对劲儿。” 桑瑜咬咬唇,“他总这么吐吗?” “可不是嘛,”何嫂连声叹气,“先生今年才二十四,多年轻,长得好又有本事,你知不知道,他随便画一张设计图就能值好多钱的。可惜落下一身的毛病,像个正常人那么过日子都做不到。” “他们家真是作孽哦……” 桑瑜隐隐觉得何嫂的话涉及到了蓝钦家事,她不方便多问,只管闷头做东西,手起刀落,一片菜叶不小心切成了丑兮兮的三角形。 天色转暗时,两份完全相同的蔬菜蛋羹出锅。 蛋羹色泽鲜嫩,喷香诱人。 桑瑜把两碗一起端到茶几上,给蓝钦说明,“一份是我的,一份是何嫂的。” 第二步,真假蛋羹同步出现,看蓝钦是否真的能够分辨。 她先拿一个空碟,每碗舀出两勺给陈叔。 陈叔使命感十足地品了又品,直到吃光也没分出有什么差别,竖大拇指,“好吃,都好吃。” 桑瑜给自己也盛了两勺,反复细细尝过,凝视蓝钦的眼睛,“先生,不骗你,真的一模一样。”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两碗到底哪个才是她做的。 蓝钦扬唇,伸出手。 桑瑜把勺子给他,皮肤相碰时,感觉到他更冰了许多的指尖。 她嗫嚅,“先生……” 先生别吃?先生别试了? 可到此为止,她真的信了么? 蓝钦明白她的犹疑,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当着三双瞪大的眼睛,先吃下左手边这碗。 陈叔和何嫂四只手握成拳头,桑瑜紧张地身体前倾,眼都不敢眨。 蛋羹的香味蔓延口腔,滑入咽喉。 蓝钦胸口起伏几下,放下勺子,来不及多看桑瑜一眼,再次冲进卫生间,把胃里好不容易拥有的那碗米糊彻底吐干净。 桑瑜跟着跑过去,眼巴巴等到门开,马上搀他的手臂。 蓝钦靠着门框,脸上素白,喘息沉重,有些涣散的目光定在她软白干净的一双手上。 他最讨厌有人同情他,可怜他,搀扶他…… 可现在,想扶他的人是桑瑜。 他拒绝不了。 “你怎么样?”桑瑜见他怔愣,急得跺脚,“胃疼吗?喉咙疼吗?你哪里难受赶紧写给我看看!” 她没闲心顾虑太多,干脆上手,半扶半拥,强行把蓝钦带回沙发边,压着他坐下,热水杯塞进他手里,“快点喝口水!” 蓝钦很清楚,她的关心紧张,只是把他当病人,跟康复中心里任何一个患者都没有区别。 但他仍旧开心,为了哪怕一点点的亲近。 他把左手边的碗推得老远,右手边的碗搂近,朝桑瑜弯弯眼,开始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桑瑜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蓝钦捧起的碗中,深埋着一块特殊的三角形青菜叶,的确是她亲手切的,她有印象。 蓝钦选对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蓝钦三两下就把蛋羹吃光,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恋恋不舍舔舔唇,暗暗庆幸,还好幸运地先尝了左边那碗,吐完还能吃下这么好的东西,否则顺序换过来,都要吐掉了。 桑瑜闷声问:“怎么样?” 蓝钦笔一挥,“好吃!” 桑瑜要哭了,她问的是他身体怎么样,他刚那么难受地折腾过,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夸她! 她丧气地双手捧脸,失神喃喃:“先生,你懂不懂,太好说话会被欺负的,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欺负你……” 蓝钦还端着空碗舍不得放,用摇头尽力反驳她的话。 桑瑜叹气,他作为出钱方却这么乖,更衬得她麻烦又心狠。 她的自责达到顶峰,鼻酸得厉害,生理性眼泪无意识沁出两滴。 蓝钦看到她大眼里罩了层薄亮的水光,莹白眼廓漫上微红,他心一抽,匆匆扯了张纸巾,想沾沾她睫毛的湿。 桑瑜发现了,皱眉盯着他,不太确定地问:“……你要给我擦眼泪吗?” 蓝钦被看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伸向她眼角的手僵在半空。 她还真的猜中了。 桑瑜越发不是滋味儿,就算是蓝钦情愿吧,可他的确被她坑得很可怜,不但不生气,还惦记着要给她擦泪。 傻兮兮的一根筋。 她心口莫名爬上细细的痒,像有微凉的手指在轻缓揉捏。 他想擦眼泪而已么?她同意了。 桑瑜吸吸鼻子,血液有些升温,倾身朝他凑近了一点,把一张细软白净的脸扬给他,轻声说:“给你,擦吧。” 保安探出头,瞄瞄她身后不远的高挑身影,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没危险吧?” 说着下意识去摸警棍。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认识的。” 何止认识,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清冷出尘,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70.妖怪·70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她揉揉眼, 确定自己没认错, 变调的声音拽回来一点,“先生, 您怎么会在……”她比划了一下, 仍然匪夷所思, “柜子里?!” 问完她才想起来, 虽然打针接触过两次,但先生始终蒙眼,根本没见过她,赶忙又自我介绍,“我是这家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上门给您打过针的。” 蓝钦定定望着她。 从她十五岁到今天, 他第一次跟她相隔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她的鼻尖比远看时还要挺翘小巧, 眼睛好大,又黑又润,脸颊泛着薄红,双手拄在地上专注望他的样子, 像……懵懂好奇的漂亮小动物。 “先生?” 蓝钦十指一紧,强迫自己回神。 他搞清此刻的处境, 不禁闭了闭眼,那么多思虑遮掩、东躲西藏, 结果最后成真的, 却是最狼狈难堪的样子。 太难看了。 他抓住柜门, 借力站起来,怀里的一大包药不小心坠地,牛皮纸袋破了一个角,好几个药瓶接连滚出来。 桑瑜目瞪口呆,“你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一激动,敬称也忘了,直接喊了“你”。 蓝钦咬住牙关,想去捡,但实在太饿,眼前花白一闪,把没来得及吃的花生酥也给掉了。 他急忙忍着晕眩低下身,把花生酥拾起来往兜里揣,被桑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凑得更近,盯着这块熟到不行的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块?刚才……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拆它吧?” 她听到了塑料的声音。 蓝钦唇抿成线,睫毛扑簌。 桑瑜皱眉。 算起来她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她说的哪句也不过分啊,是他合情合理应该告诉她的。 再回忆打针的两次,他同样一言不发,只会点头摇头,难道—— 面对桑瑜疑惑的表情,蓝钦像被凌迟一样,他坚持起身,勉力站直,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叠得方方正正递给她。 桑瑜的预感更坐实几分,她接过展开,看到上面清隽而隐含锋芒的字体。 “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我是你的患者,名字叫蓝钦,得知你因为上门打针淋雨重病,过来探望。” “带了几种药,希望你能用得上。” 桑瑜恍然,胸口钝钝得不好受。 他哪里不爱说话啊,是根本就不能说话。 蓝钦知道这些解释不够,他挪去桌边,找到两张康复中心的空白稿纸,快速写下,“我原本在外面长椅上等,有护士建议我可以进来,刚才听到你回来的脚步声,我担心状态太差会吓到你,慌不择路就……” 其实无论怎么解释,都很没道理且丢人。 这种不是正常人会做得出的举动,桑瑜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蓝钦喉咙苦涩地动了动,继续落笔。 桑瑜从他写第一行开始就凑过来了,头和他的肩挨近,发丝几乎触碰到。 见他还要往下写,桑瑜过意不去,忙说:“我懂了,你不用写这么多字的。” 写字多累啊,她就特别不爱写字。 “你慌不择路,这屋子太小没地方可以藏,”桑瑜见过各种行为奇怪的病人,很顺利就接受了他的理由,她环视一下周围,自动脑补,“只有这个柜子是空的,刚好够大,所以你就躲了进去,大概是想等我中途出去,你调整好状态再出现吧?” 蓝钦的笔顿住,意外地侧头看她。 小姑娘害怕的劲儿过了,眸子发亮,一闪一闪求认同。 蓝钦本能想要点头时,她又略显弱气地轻声补充了一句,“虽然凭你这么好看的脸,我完全不懂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好看? 他,好看? 蓝钦怔愣。 桑瑜吐槽完,发觉蓝钦把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就剩下…… 她偷眼去瞄那块花生酥。 印着彩色小花瓣的塑料包装纸,是她在网上批量买的,很便宜。 大家平常随吃随丢,没有掉色过,但这块可能放得久了,花瓣明显淡了几个度,像是被人摸过攥过多次一样,一看就质量不好,跟蓝钦完全不配。 桑瑜暗下决心,以后要买贵一点点的! 她挣扎了一下,觉得花生酥和怪声都事关她,还是应该刨根问底。 “先生,你——” 话头刚起,再一次,“咕噜——” 桑瑜惊呆。 这次百分百的清楚响亮,绝对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她身旁这位漂亮神仙亲自发出的,肚子饿的声音! 所以说,他躲进柜子里,饿了,没别的可以吃,随手摸到了花生酥充饥? 逻辑合理! 那么罪魁祸首—— 桑瑜诧异扭头,蓝钦也忍无可忍地压住胃,纠结地跟她一起望向了敞开的保温饭盒。 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香气四溢,勾魂摄魄。 不需要再问,她全都悟了,“原来你是饿了呀?!” 三分钟后。 桑瑜先麻利地把满地药瓶捡起来摆好,找出一次性筷子,把饭菜拨出一半,想了想又添进四分之一。 蓝钦坐在她对面,忍不住轻轻吞咽。 桑瑜问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病,但前几天还卧床打营养针呢,现在确定能吃吗?” 他郑重点头。 被隐形镜片磨得发疼的眼睛跟着她筷子来回动。 桑瑜琢磨一下,进食困难要么是吞咽或消化器官有问题,要么是心理因素,一般只要患者有主动吃饭的意愿和能力,就可以允许,何况菜里的调料她有谱,并不辣也不油腻。 她把装满的盒盖推过去,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慢点吃,如果不合胃口也别勉强。” 蓝钦双手接过,抬头看看她,再看看菜。 桑瑜发现他眼尾潮湿,快掉眼泪了似的。 “一顿饭而已,没什么的,”她忙说,“先尝尝味道。” 蓝钦垂眼,一只手紧抓住椅子压抑情绪,另一只手勉强自然地拿起筷子,珍而重之挑起一根茄条,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酸甜咸度恰到好处,口感软糯,油不多不少,正卡在香而不腻的微妙临界。 蓝钦咬了一下就迅速把头埋得更低。 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再也没能享受地品尝一道家常菜,对食物的要求,仅是吃了不吐,维持着别饿死。 唯独桑瑜的味道。 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靠着她亲手做出的一点蛋糕渣也能支撑度日,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坐在她面前,分她碗里正正经经的饭菜吃。 桑瑜也饿到不行,把留给自己的那一小半飞快吃光,意犹未尽喝了几口水,一看蓝钦这边,慢条斯理神色虔诚,犹如在对待什么山珍海味。 她笑着问:“好吃吗?” 他重重点头。 被人肯定本来就开心,尤其对象是蓝钦,以他的生活,吃过的好东西肯定不计其数,居然还能爱吃她做的饭,相当于无形给她提升了段位呀。 桑瑜托着下巴看他,两眼弯弯,“先生,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药,还等我这么久。” “但我感冒的事跟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她指指药包,“那些药多半是进口的,每种都很贵,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真的用不上,等下吃完饭,你带回去。” 蓝钦恋恋不舍把最后一个小土豆咽下,摇了摇头。 他提笔写字,半个还没写完,桑瑜就说:“我猜猜——你的意思是,既然给我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蓝钦眨了下眼。 桑瑜接着说:“可是这算贵重礼物,我绝对不能收。” 蓝钦仍旧摇头,眼底有暗暗的期许。 桑瑜受到鼓励,细白手指点了点脸颊,一本正经地转换到他的语气,替他表达,“桑小姐,这不是礼物,是……”她措了措辞,“补偿?慰问?” 说完自己哈哈笑了,酒窝小小浅浅,“我理解的对吗?” 蓝钦注视着她,不由自主翘起唇角。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狼狈得无地自容,恨不能让最羞耻的自己直接消失掉,以为她肯定会生气嫌恶,赶他出去。可现在,她不嫌他,对他笑,给他饭吃,心思细腻又坦荡地揣测着他的想法。 明明是初次面对面沟通,竟然毫无障碍。 蓝钦心口和手指一起收紧,刷刷写下,“对了多半。” “还有少半呢?” “少半是,”他字迹流畅悦目,“你不收下,我心不安,何况我吃了你的宵夜。” 桑瑜饶有兴致地打算继续争辩,发现蓝钦还没写完。 横竖撇捺,行云流水,落下一行—— “最重要的是,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她? 桑瑜不解,想要追问,手机再次震动,显示着下一班同事的名字,而屏幕正上方,清晰挂着当前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五。 71.神仙·71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她揉揉眼, 确定自己没认错, 变调的声音拽回来一点,“先生, 您怎么会在……”她比划了一下, 仍然匪夷所思, “柜子里?!” 问完她才想起来, 虽然打针接触过两次,但先生始终蒙眼,根本没见过她,赶忙又自我介绍,“我是这家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上门给您打过针的。” 蓝钦定定望着她。 从她十五岁到今天, 他第一次跟她相隔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她的鼻尖比远看时还要挺翘小巧, 眼睛好大,又黑又润,脸颊泛着薄红,双手拄在地上专注望他的样子, 像……懵懂好奇的漂亮小动物。 “先生?” 蓝钦十指一紧,强迫自己回神。 他搞清此刻的处境, 不禁闭了闭眼,那么多思虑遮掩、东躲西藏, 结果最后成真的, 却是最狼狈难堪的样子。 太难看了。 他抓住柜门, 借力站起来,怀里的一大包药不小心坠地,牛皮纸袋破了一个角,好几个药瓶接连滚出来。 桑瑜目瞪口呆,“你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一激动,敬称也忘了,直接喊了“你”。 蓝钦咬住牙关,想去捡,但实在太饿,眼前花白一闪,把没来得及吃的花生酥也给掉了。 他急忙忍着晕眩低下身,把花生酥拾起来往兜里揣,被桑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凑得更近,盯着这块熟到不行的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块?刚才……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拆它吧?” 她听到了塑料的声音。 蓝钦唇抿成线,睫毛扑簌。 桑瑜皱眉。 算起来她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她说的哪句也不过分啊,是他合情合理应该告诉她的。 再回忆打针的两次,他同样一言不发,只会点头摇头,难道—— 面对桑瑜疑惑的表情,蓝钦像被凌迟一样,他坚持起身,勉力站直,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叠得方方正正递给她。 桑瑜的预感更坐实几分,她接过展开,看到上面清隽而隐含锋芒的字体。 “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我是你的患者,名字叫蓝钦,得知你因为上门打针淋雨重病,过来探望。” “带了几种药,希望你能用得上。” 桑瑜恍然,胸口钝钝得不好受。 他哪里不爱说话啊,是根本就不能说话。 蓝钦知道这些解释不够,他挪去桌边,找到两张康复中心的空白稿纸,快速写下,“我原本在外面长椅上等,有护士建议我可以进来,刚才听到你回来的脚步声,我担心状态太差会吓到你,慌不择路就……” 其实无论怎么解释,都很没道理且丢人。 这种不是正常人会做得出的举动,桑瑜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蓝钦喉咙苦涩地动了动,继续落笔。 桑瑜从他写第一行开始就凑过来了,头和他的肩挨近,发丝几乎触碰到。 见他还要往下写,桑瑜过意不去,忙说:“我懂了,你不用写这么多字的。” 写字多累啊,她就特别不爱写字。 “你慌不择路,这屋子太小没地方可以藏,”桑瑜见过各种行为奇怪的病人,很顺利就接受了他的理由,她环视一下周围,自动脑补,“只有这个柜子是空的,刚好够大,所以你就躲了进去,大概是想等我中途出去,你调整好状态再出现吧?” 蓝钦的笔顿住,意外地侧头看她。 小姑娘害怕的劲儿过了,眸子发亮,一闪一闪求认同。 蓝钦本能想要点头时,她又略显弱气地轻声补充了一句,“虽然凭你这么好看的脸,我完全不懂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好看? 他,好看? 蓝钦怔愣。 桑瑜吐槽完,发觉蓝钦把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就剩下…… 她偷眼去瞄那块花生酥。 印着彩色小花瓣的塑料包装纸,是她在网上批量买的,很便宜。 大家平常随吃随丢,没有掉色过,但这块可能放得久了,花瓣明显淡了几个度,像是被人摸过攥过多次一样,一看就质量不好,跟蓝钦完全不配。 桑瑜暗下决心,以后要买贵一点点的! 她挣扎了一下,觉得花生酥和怪声都事关她,还是应该刨根问底。 “先生,你——” 话头刚起,再一次,“咕噜——” 桑瑜惊呆。 这次百分百的清楚响亮,绝对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她身旁这位漂亮神仙亲自发出的,肚子饿的声音! 所以说,他躲进柜子里,饿了,没别的可以吃,随手摸到了花生酥充饥? 逻辑合理! 那么罪魁祸首—— 桑瑜诧异扭头,蓝钦也忍无可忍地压住胃,纠结地跟她一起望向了敞开的保温饭盒。 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香气四溢,勾魂摄魄。 不需要再问,她全都悟了,“原来你是饿了呀?!” 三分钟后。 桑瑜先麻利地把满地药瓶捡起来摆好,找出一次性筷子,把饭菜拨出一半,想了想又添进四分之一。 蓝钦坐在她对面,忍不住轻轻吞咽。 桑瑜问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病,但前几天还卧床打营养针呢,现在确定能吃吗?” 他郑重点头。 被隐形镜片磨得发疼的眼睛跟着她筷子来回动。 桑瑜琢磨一下,进食困难要么是吞咽或消化器官有问题,要么是心理因素,一般只要患者有主动吃饭的意愿和能力,就可以允许,何况菜里的调料她有谱,并不辣也不油腻。 她把装满的盒盖推过去,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慢点吃,如果不合胃口也别勉强。” 蓝钦双手接过,抬头看看她,再看看菜。 桑瑜发现他眼尾潮湿,快掉眼泪了似的。 “一顿饭而已,没什么的,”她忙说,“先尝尝味道。” 蓝钦垂眼,一只手紧抓住椅子压抑情绪,另一只手勉强自然地拿起筷子,珍而重之挑起一根茄条,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酸甜咸度恰到好处,口感软糯,油不多不少,正卡在香而不腻的微妙临界。 蓝钦咬了一下就迅速把头埋得更低。 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再也没能享受地品尝一道家常菜,对食物的要求,仅是吃了不吐,维持着别饿死。 唯独桑瑜的味道。 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靠着她亲手做出的一点蛋糕渣也能支撑度日,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坐在她面前,分她碗里正正经经的饭菜吃。 桑瑜也饿到不行,把留给自己的那一小半飞快吃光,意犹未尽喝了几口水,一看蓝钦这边,慢条斯理神色虔诚,犹如在对待什么山珍海味。 她笑着问:“好吃吗?” 他重重点头。 被人肯定本来就开心,尤其对象是蓝钦,以他的生活,吃过的好东西肯定不计其数,居然还能爱吃她做的饭,相当于无形给她提升了段位呀。 桑瑜托着下巴看他,两眼弯弯,“先生,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药,还等我这么久。” “但我感冒的事跟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她指指药包,“那些药多半是进口的,每种都很贵,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真的用不上,等下吃完饭,你带回去。” 蓝钦恋恋不舍把最后一个小土豆咽下,摇了摇头。 他提笔写字,半个还没写完,桑瑜就说:“我猜猜——你的意思是,既然给我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蓝钦眨了下眼。 桑瑜接着说:“可是这算贵重礼物,我绝对不能收。” 蓝钦仍旧摇头,眼底有暗暗的期许。 桑瑜受到鼓励,细白手指点了点脸颊,一本正经地转换到他的语气,替他表达,“桑小姐,这不是礼物,是……”她措了措辞,“补偿?慰问?” 说完自己哈哈笑了,酒窝小小浅浅,“我理解的对吗?” 蓝钦注视着她,不由自主翘起唇角。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狼狈得无地自容,恨不能让最羞耻的自己直接消失掉,以为她肯定会生气嫌恶,赶他出去。可现在,她不嫌他,对他笑,给他饭吃,心思细腻又坦荡地揣测着他的想法。 明明是初次面对面沟通,竟然毫无障碍。 蓝钦心口和手指一起收紧,刷刷写下,“对了多半。” “还有少半呢?” “少半是,”他字迹流畅悦目,“你不收下,我心不安,何况我吃了你的宵夜。” 桑瑜饶有兴致地打算继续争辩,发现蓝钦还没写完。 横竖撇捺,行云流水,落下一行—— “最重要的是,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她? 桑瑜不解,想要追问,手机再次震动,显示着下一班同事的名字,而屏幕正上方,清晰挂着当前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五。 该换班了。 桑瑜惊呼一声,跟同事简单沟通完,连忙收拾饭盒,“先生,不能聊了,我马上要换班。” 蓝钦情绪回稳,又吃了饭,力气恢复些,帮她一起整理。 “你怎么回去?我看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应该不是自己开车吧?”桑瑜边动作边问,“陈叔来接你吗?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陈叔的确在等他的信息,随时准备来接他。 但—— 蓝钦眼里黯了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讲,短暂的相处就结束了。 他不愿意,也不够。 如果这样中断,下一次不受打扰的交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奶奶的最后通牒虽然掺杂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也无法忽视。 毕竟桑瑜的工作,老太太有生杀权,他不能冒险。 今晚,必须谈。 蓝钦匆匆写,“陈叔不在,我……” 他要写“我有事和你谈”,然而桑瑜已经“哦”了声,“没关系,我帮你打车。” 她还贴心地强调,“你是病人,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任何事也没有健康重要,我们等下次再聊。” 72.妖怪·72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毕竟是初次登门, 应该带些小礼物。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 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 飞奔过去拉开柜门, 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 忙关切地问她, “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纤白手臂绷得有些紧,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小心别被刁难, 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 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 ”桑瑜回头扬起唇角, 小酒窝若隐若现, “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讨喜,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和主人就算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着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她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73.神仙·73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 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 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 顺手点开尝试, 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 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 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 “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 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 右手握着手机, 双眼半垂, 睫毛掩映, 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 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 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亲亲舔她一下,睁大一对奇异又漂亮的眼睛。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桑瑜不舍地摸摸它的头,“我们亲亲是异瞳呢,眼睛真美,以后肯定会讨主人喜欢。” 一人一猫安静对视。 异色双瞳璀璨闪动,清澈透底。 她下巴垫在膝盖上,思绪乱飘,莫名想起了中午那位艺术品一样的患者,半张脸绝色,不知道在黑绸眼罩的遮盖之下,又该是多出彩的一双眼。 * 临江高层,十六楼。 陈叔小心翼翼把桑瑜留下的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分成四份放好,其中一份拆包装盘,配上一壶温度适宜的清水端到餐厅。 他正要去楼上喊,就听到楼梯响动,一丝不苟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眼帘低垂,勉力按着扶手,缓步拾级而下。 已近傍晚,乌云被晴朗撕破,浓稠光幕迅速铺满天际,漫进水迹犹存的落地窗里,雾一样罩了男人满身,笼住他清瘦挺拔的身骨。 陈叔一时看呆,心里酸涩地拧了下,忙过去扶他。 他家先生,他家蓝钦少爷,即便虚弱脱力,也一样脊背笔挺。 “吃点东西吧,”陈叔说,“是桑小姐亲手做的。” 蓝钦摆了下手,拒绝搀扶,沉默地走到餐桌边坐下,伸手拢过瓷盘,他手上的胶布撕掉了,针孔殷红,凝着一点暗色血迹,周围一片青白。 他用勺子舀了一小块奶冻,摆在面前迟迟不动。 陈叔在旁边忐忑不安地等。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蓝钦终于把勺子拿近,碰到唇,含进嘴里。 久违的味道,酸涩微甜,奶香淡淡,被舌尖的温度化开,流过伤痕累累的喉咙,顺利滑入胃里。 陈叔攥紧拳头,紧张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再吐出来。 片刻后,蓝钦指尖颤了颤,嘴角抿出一丝放松的笑,又舀了一勺。 陈叔如蒙大赦,“先生,你能吃得下了!” 自从桑小姐在蛋糕店里寄卖的糕点断货后,他家先生已经半个多月没能这么平稳地进食了。 蓝钦咽下第二口,火辣涩痛的咽喉和食管、空荡皱缩许久的胃,以及漂浮不定的心,似乎全被简单的一块山楂奶冻抚慰。 他认真对陈叔点点头,抬起眼帘。 细密长睫下,他一双眼睛映着窗外天光,琉璃般剔透,颜色却截然不同。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是他刚才太慌,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有点疼。 他眨了眨,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晃晃手里的罩子,“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输入一行,“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一样不少全在里面,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并不勉强,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告诉她,“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粥。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桑瑜坐在宋芷玉的电脑前,果然看到“蓝钦”两个字,不是同音,不是她听错,这名字并不常见,大概也不是重名。 里面堆放着三十几条视频,文件名毫无章法。 她犹豫着不敢点进去时,就听到宋芷玉扬声提醒,“记录时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上角,小鱼,你要快一点,我这位患者目前情况不好,我急着要改治疗方案。” 桑瑜手一抖,正好鼠标双击,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 电脑没有音箱,连着一条耳机线,桑瑜抿紧唇,屏住呼吸戴上耳机,随即画面一亮,出现熟悉的客厅,右上角时间,显示两年前的冬天。 屏幕静止不下二十秒,桑瑜以为是电脑出问题了,正想检查,猛地听到耳机里传出了细微的,遥远的呕吐声。 何嫂在镜头前匆匆经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近及远,“都怪我,是我模仿得不好!” 宋芷玉的声音严肃响起,“跟你没关系,说了是实验,失败正常。” “实验”两个字刺中桑瑜,她意识到什么,攥住双手。 镜头忽然被扭了个方向,转向卫生间,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额发略长遮住眼睛,皮肤纸似的白,唇上沾着呕出的淡淡血迹。 桑瑜瞪大眼睛。 那影子慢慢走回沙发边,吃力地坐下,一笔一划写出潦草的字,“继续实验吗?” 何嫂在宋芷玉的示意下,又端上来一盘新的糕点。 桑瑜认得,是她两年前很爱做的一种蜂蜜枣糕,何嫂做得一般无二。 蓝钦低头吃下,结果可想而知,她已经不忍心再看。 画面里的宋芷玉厉声,“我真的不明白,糕点而已,又不是多复杂的菜,至于怎么都模仿不像吗?!就非吃某个人做的不可?!” 蓝钦一笔一划,笔尖划破纸张,重重刻下四个字,“非她不可。” 桑瑜耳中嗡嗡直响,宋芷玉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冰凉手指抓着鼠标,心跳轰响着把视频关掉。 外面诊室里,宋芷玉问:“小鱼,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桑瑜晃神,吞咽两下,哑声回答:“很快,十分钟。” 她双手蒙着眼平静一会儿,依次点开视频,只看右上角的日期,修改文件名,按顺序排列,有时来不及关掉,蓝钦那些久远的、饱受折磨的样子就会跳到眼前。 从套间出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宋芷玉明知故问,“小鱼,你怎么了?” 桑瑜轻声问:“宋老师,您说这位患者……状况不好?” 宋芷玉点头,“很不好,无法进食,再找不到有效办法,身体真要毁了。” 74.妖怪·74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向来心软好说话, 一看见这语气, 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她斟酌了一下,回给对方, “可我确实被坑了。”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 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 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 桑瑜无奈了,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 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 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 虽然预报不太准, 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 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亲亲舔她一下,睁大一对奇异又漂亮的眼睛。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桑瑜不舍地摸摸它的头,“我们亲亲是异瞳呢,眼睛真美,以后肯定会讨主人喜欢。” 一人一猫安静对视。 异色双瞳璀璨闪动,清澈透底。 她下巴垫在膝盖上,思绪乱飘,莫名想起了中午那位艺术品一样的患者,半张脸绝色,不知道在黑绸眼罩的遮盖之下,又该是多出彩的一双眼。 * 临江高层,十六楼。 陈叔小心翼翼把桑瑜留下的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分成四份放好,其中一份拆包装盘,配上一壶温度适宜的清水端到餐厅。 他正要去楼上喊,就听到楼梯响动,一丝不苟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眼帘低垂,勉力按着扶手,缓步拾级而下。 已近傍晚,乌云被晴朗撕破,浓稠光幕迅速铺满天际,漫进水迹犹存的落地窗里,雾一样罩了男人满身,笼住他清瘦挺拔的身骨。 陈叔一时看呆,心里酸涩地拧了下,忙过去扶他。 他家先生,他家蓝钦少爷,即便虚弱脱力,也一样脊背笔挺。 “吃点东西吧,”陈叔说,“是桑小姐亲手做的。” 蓝钦摆了下手,拒绝搀扶,沉默地走到餐桌边坐下,伸手拢过瓷盘,他手上的胶布撕掉了,针孔殷红,凝着一点暗色血迹,周围一片青白。 他用勺子舀了一小块奶冻,摆在面前迟迟不动。 陈叔在旁边忐忑不安地等。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蓝钦终于把勺子拿近,碰到唇,含进嘴里。 久违的味道,酸涩微甜,奶香淡淡,被舌尖的温度化开,流过伤痕累累的喉咙,顺利滑入胃里。 陈叔攥紧拳头,紧张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再吐出来。 片刻后,蓝钦指尖颤了颤,嘴角抿出一丝放松的笑,又舀了一勺。 陈叔如蒙大赦,“先生,你能吃得下了!” 自从桑小姐在蛋糕店里寄卖的糕点断货后,他家先生已经半个多月没能这么平稳地进食了。 蓝钦咽下第二口,火辣涩痛的咽喉和食管、空荡皱缩许久的胃,以及漂浮不定的心,似乎全被简单的一块山楂奶冻抚慰。 他认真对陈叔点点头,抬起眼帘。 细密长睫下,他一双眼睛映着窗外天光,琉璃般剔透,颜色却截然不同。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蓝钦十指轻微打着颤,坚持捂到密集的响雷过去,才迅速放下收回身侧,紧紧攥住宽松的裤腿。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轻而易举涌遍全身,变成他脸颊上快要滴出血的红。 桑瑜也不太好过,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75.神仙·75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她斟酌了一下,回给对方, “可我确实被坑了。”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 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 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 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 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 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 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 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 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 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 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 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 现在再多加一条, 开发者态度不错, 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76.妖怪·76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认识的。” 何止认识, 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 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 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 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 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 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 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 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 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 同时裹着那道人影, 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 清冷出尘, 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加上刚才他这一连串的表现…… 桑瑜心里稳稳的,把蓝钦列进了非常安全的那一栏。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桑瑜摸出钱包,蓝钦已经把钱付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时,她忽然觉得风大了些,温度也降低不少,抬头瞧瞧黑漆漆的天空,除了月光变淡,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刚才还好好的,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 她本想让蓝钦在楼下等,结果这冰凉的风一刮,再看看蓝钦身上单薄的衣服,往身上一贴,更显得他清清瘦瘦,形单影只。 “要不你跟我上去?”她小声说,“不过我那层的楼道灯坏了,很黑,你不怕黑吧?” 灯坏了? 蓝钦摇头,给她打字,“我不怕黑,陪你上楼,不进去,就站门口等你。” 到八楼后,桑瑜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 多云转晴。 屏幕右上角的图标是个缠着一点乌云的弯月,黄橙橙像个刚炸熟的鱿鱼圈,切掉一半挤了点沙拉酱的样子。 多云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那么容易变天,上次是突发意外,总不可能连续碰上。 “先生,你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 桑瑜轻轻松松随口聊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料到这鬼天气像在故意打她脸一样,正对着的客厅窗户外,一道通明厉闪恰巧直劈而下,白晃晃割裂夜空,几乎闪花她的眼。 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忽然感觉到脸侧一紧。 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窗外雷声咔嚓巨响,震耳欲聋。 病到根本没空考虑全勤还是扣工资,在家昏昏沉沉躺了足足三天才好。 孟西西和简颜轮班来给她输液,简颜是个温柔的小软妹,可孟西西就不一样了,平常嘻嘻哈哈,一遇到事关健康的正经事,别管是不是朋友,态度照样严格。 “你可别怪那场雨,淋雨最多算个诱因,你这是疲劳过度,长期休息不够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孟西西不忍心说了,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租金交了半年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虽然地方不大,有点小麻烦,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陈叔在门外心惊肉跳,听里面没了动静,试探敲敲门,“先生,宋女士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 宋芷玉懒得打字,向来发语音,中气十足,语气很冲,“蓝钦,别侥幸了,别指望桑瑜今天会去,我实话告诉你,不可能!” 此时宋芷玉坐在康复中心的特邀专家诊室里,皱纹里夹着上午的淡金阳光,一脸严肃凶残。 她为一场医学研讨会忙了两三天,没顾得上管孙子的事,回来一看,才知道桑瑜重病请假,而康复中心这边没有对蓝钦说实情,他竟然一无所知。 “她从上次开始不再登你的门,你就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 宋芷玉一边发,脑中一边飞快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借这个阴差阳错的机会,逼蓝钦把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去。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放,在密闭洗手间里格外响亮震耳。 蓝钦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抬头盯着镜面里狼狈憔悴的人。 他脸色白得过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瞳色相异,妖怪一样,徒然张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满身狼藉,毫无可取。 不仅是上次。 上上次,她来时就不肯说话了,纸条到底没能成功递出去,但她沉默的理由……想想也能猜到。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连续两次戴眼罩不开口,在她眼里相当于拒绝交流,她不愿意再来,实属正常。 至于花生酥……是她的教养和客气。 宋芷玉的微信持续跳出。 “蓝钦,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你明知道那场火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到最近这段时间,只有桑瑜亲手做的东西你才能吃得下去,高价请她来照顾你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你却迟迟不肯行动。除了怕唐突到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说实话,你其实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所以你才犹豫,既想靠近又害怕,怕跟她朝夕相处,你会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是吗?” 蓝钦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低头合住眼,半晌后,沾水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抽纸巾擦净手,回复两个字,“不是。” 喜欢? 这种美好柔软的字眼,他凭什么用在桑瑜身上。 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喜欢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哪来的资格。 他一字字打下,“她需要钱,但并不盲目,我想慢慢来,更自然地帮她而已。” 宋芷玉早猜到他不会坦白,哼笑一声,丝毫不手软地下猛药,“帮她而已?好,就当是帮忙,那你听清楚了——桑瑜第一次给你上门打针,路上淋了大雨,你知道的吧?” 蓝钦拧眉。 他知道,打针时听出她的鼻音,马上留住她,叫陈叔煮了姜茶。 宋芷玉添油加醋,“一场雨让她感冒,紧接着连轴转的忙碌,为了一点钱,她把康复中心里成堆的工作高效完成不说,还要争分夺秒兼职赚外快,小病熬成大病,已经在家昏睡三天了!” 蓝钦扶着洗手台的双手一瞬收紧。 老太太气呼呼说:“第二次给你打针她就在病着,第三次直接高烧人事不省,你还指望她再上门?你这叫想帮她吗?真想帮,看她为了那么一丁点微薄收入辛苦成这样,你忍得下去?” 蓝钦视野发黑,手指雪似的冷,等不及听完,僵硬地匆忙打字,“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亮,瞧瞧,这么紧张,原形毕露了吧,还不承认喜欢人家。 她说:“病刚好,一天都不肯多休,今天就回来上班,害怕多扣那一百块钱。” 说完叹息着感慨,“听说她瘦了不少,本来人就娇小,现在得多可怜呐——” 蓝钦再也顾不上迟疑,“她几点上班,我过去。” “嗯?” “我去跟她谈,”他指尖虚浮不稳地打字,“今天就去。” 宋芷玉喜出望外,高兴地一拍桌子,火速查看当日护士排班表,桑瑜第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好,说定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还不忘硬起语气故意添把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谈不成,我就干脆把小丫头从康复中心开除,硬绑回蓝家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太太不客气!” 陈叔听说蓝钦决定去康复中心,激动地早早备了车。 蓝钦交给他一份写满药品名的清单,他用最快速度着人采购,最后一样到下午四点才送来。 陈叔打包齐整后,提着备好的薄外套,朝缓步下楼的蓝钦过去,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 蓝钦的双眼是黑色的。 非常自然的浅黑,把本色全部挡住。 陈叔登时气血上涌,“戴镜片了?!你眼睛受不了!戴一次就要疼上好几天!” 蓝钦摇头,他的眼睛太异样,会让桑瑜害怕。 他接过衣服看了看,觉得颜色太暗,桑瑜可能不会喜欢,去衣帽间里换了一件。 现在四点,她刚上班,肯定非常忙,他不能去打扰,远远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问题就够了。 等到患者入睡,她才会有空闲,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一等,晚上应该可以顺利跟她正式见面。 心脏砰砰震动,头很晕。 他定定神,抚平衣摆,带上一大包各式防治感冒和提高免疫力的药,下楼上车。 * 桑瑜上班时,感冒基本好全了,投入到工作状态更是精力充沛,等忙完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过来喊她,“天黑前你匀个时间,跟临江高层的患者联系一下,过去输液。” 以前这种事,最多是护士长来通知,这回居然是主任亲自。 桑瑜忍不住问:“主任,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 主任“啧”了声,“不记得规矩了?是你这小丫头该问的吗?去了别瞎聊,就说上次太忙没走开,免得人家怪你带病上门。” 桑瑜暗想,大美人和陈叔都好得很,投诉是不会发生的。 但原因搞不清,总归心里慌。 她看主任暂时还没生气,想再试探试探,没等开口,就见电梯里走出一个端庄秀雅的老太太,一身白大褂相当有气质,含笑朝她招手,“桑瑜,过来帮个忙。” 没认错的话,是她们康复中心身价贼高的那位宋老师? 桑瑜答应一声,为难地瞅瞅主任。 主任叉着腰来回看看,这位宋老师可不简单,医术高不说,据小道消息传言,她背景深厚,是康复中心的幕后大股东。他惹不起,陪着笑脸摆摆手,“去吧去吧,先帮宋老师。” 桑瑜轻快小跑过去,“宋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宋芷玉根本没有正经事,她刚跟老陈通过电话,知道蓝钦已经来了,这会儿不知道悄悄藏在哪,而输液的任务就排在桑瑜的工作表里,她万一直接上门,岂不是要走岔了,还是绊住得好。 她笑呵呵找借口,“我有个患者情绪不稳,她们都说你很会调节病人心情,想让你去病房看看。” 桑瑜一口答应。 宋芷玉侧头暗暗打量她,小姑娘细腰长腿,皮肤白腻,黑色长发盘得干净利落,一双大眼总甜甜弯着,睫毛纤长,像幼鸟绒软的小翅膀。 真是讨人喜欢。 桑瑜猜到安抚宋老师的患者肯定难度很高,但完全没想到会脱轨。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两个故事,竟然吸引来了左邻右舍的病患纷纷加入,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成了奇闻异事座谈会。 情绪不稳的那位,这会儿听故事听得兴致勃勃,容光焕发。 “哎呦那些豪门恩怨的事儿太多了,一个比一个离奇,”正在口若悬河的是个中年妇人,保养得当,据说老公常出入上流社会,八卦知道的相当多,“蓝家,就做珠宝起家的那个蓝家,你们都听过吧?” “谁不知道蓝家啊。” “是啊,蓝家可是真豪门。” “蓝家也有怪事儿?” 中年妇人聊到兴处,一拍大腿,压低声音,“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们家小辈儿里,有一个连族谱都不让入的怪物。” 大家一愣,哄堂大笑,鬼故事啊? 中年女人却煞有介事,讲得绘声绘色,说这怪物如何相貌离奇,出生就带着灾祸,当年蓝家老爷子在产房外一看见他,直接想伸手掐死。 桑瑜听得有点冷。 女人表述能力很强,幻想小说似的情节被她一描述,像真发生过一样,蓝家那妖怪,青面獠牙如魔似鬼,简直跃然眼前。 桑瑜手臂环抱,决定还是不听了,怪吓人的。 她提醒完大家注意休息,走出病房,靠近护士站时,恍惚看到一道高挑人影进了里面的临时休息间,她视野受阻,急忙紧追几步再看,又不见了。 应该是……眼花看错吧? 她稳妥起见,打算过去检查一下,刚要推门,走廊里有值班医生着急喊她,“桑瑜过来一下!” “来了!” 桑瑜不得已,马上回身去忙正事。 她身后半掩的门扉里,蓝钦站得笔挺,呼吸急促,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但有些伤害不可逆,一有食物想要下咽,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表情却更加震惊,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77.神仙·77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一巴掌拍上额头,东拉西扯想什么呢! 她揉揉眼, 确定自己没认错,变调的声音拽回来一点,“先生, 您怎么会在……”她比划了一下,仍然匪夷所思, “柜子里?!” 问完她才想起来, 虽然打针接触过两次, 但先生始终蒙眼,根本没见过她,赶忙又自我介绍, “我是这家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上门给您打过针的。” 蓝钦定定望着她。 从她十五岁到今天, 他第一次跟她相隔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她的鼻尖比远看时还要挺翘小巧,眼睛好大,又黑又润, 脸颊泛着薄红, 双手拄在地上专注望他的样子,像……懵懂好奇的漂亮小动物。 “先生?” 蓝钦十指一紧, 强迫自己回神。 他搞清此刻的处境,不禁闭了闭眼, 那么多思虑遮掩、东躲西藏, 结果最后成真的, 却是最狼狈难堪的样子。 太难看了。 他抓住柜门,借力站起来,怀里的一大包药不小心坠地,牛皮纸袋破了一个角,好几个药瓶接连滚出来。 桑瑜目瞪口呆,“你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一激动,敬称也忘了,直接喊了“你”。 蓝钦咬住牙关,想去捡,但实在太饿,眼前花白一闪,把没来得及吃的花生酥也给掉了。 他急忙忍着晕眩低下身,把花生酥拾起来往兜里揣,被桑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凑得更近,盯着这块熟到不行的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块?刚才……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拆它吧?” 她听到了塑料的声音。 蓝钦唇抿成线,睫毛扑簌。 桑瑜皱眉。 算起来她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她说的哪句也不过分啊,是他合情合理应该告诉她的。 再回忆打针的两次,他同样一言不发,只会点头摇头,难道—— 面对桑瑜疑惑的表情,蓝钦像被凌迟一样,他坚持起身,勉力站直,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叠得方方正正递给她。 桑瑜的预感更坐实几分,她接过展开,看到上面清隽而隐含锋芒的字体。 “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我是你的患者,名字叫蓝钦,得知你因为上门打针淋雨重病,过来探望。” “带了几种药,希望你能用得上。” 桑瑜恍然,胸口钝钝得不好受。 他哪里不爱说话啊,是根本就不能说话。 蓝钦知道这些解释不够,他挪去桌边,找到两张康复中心的空白稿纸,快速写下,“我原本在外面长椅上等,有护士建议我可以进来,刚才听到你回来的脚步声,我担心状态太差会吓到你,慌不择路就……” 其实无论怎么解释,都很没道理且丢人。 这种不是正常人会做得出的举动,桑瑜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蓝钦喉咙苦涩地动了动,继续落笔。 桑瑜从他写第一行开始就凑过来了,头和他的肩挨近,发丝几乎触碰到。 见他还要往下写,桑瑜过意不去,忙说:“我懂了,你不用写这么多字的。” 写字多累啊,她就特别不爱写字。 “你慌不择路,这屋子太小没地方可以藏,”桑瑜见过各种行为奇怪的病人,很顺利就接受了他的理由,她环视一下周围,自动脑补,“只有这个柜子是空的,刚好够大,所以你就躲了进去,大概是想等我中途出去,你调整好状态再出现吧?” 蓝钦的笔顿住,意外地侧头看她。 小姑娘害怕的劲儿过了,眸子发亮,一闪一闪求认同。 蓝钦本能想要点头时,她又略显弱气地轻声补充了一句,“虽然凭你这么好看的脸,我完全不懂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好看? 他,好看? 蓝钦怔愣。 桑瑜吐槽完,发觉蓝钦把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就剩下…… 她偷眼去瞄那块花生酥。 印着彩色小花瓣的塑料包装纸,是她在网上批量买的,很便宜。 大家平常随吃随丢,没有掉色过,但这块可能放得久了,花瓣明显淡了几个度,像是被人摸过攥过多次一样,一看就质量不好,跟蓝钦完全不配。 桑瑜暗下决心,以后要买贵一点点的! 她挣扎了一下,觉得花生酥和怪声都事关她,还是应该刨根问底。 “先生,你——” 话头刚起,再一次,“咕噜——” 桑瑜惊呆。 这次百分百的清楚响亮,绝对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她身旁这位漂亮神仙亲自发出的,肚子饿的声音! 所以说,他躲进柜子里,饿了,没别的可以吃,随手摸到了花生酥充饥? 逻辑合理! 那么罪魁祸首—— 桑瑜诧异扭头,蓝钦也忍无可忍地压住胃,纠结地跟她一起望向了敞开的保温饭盒。 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香气四溢,勾魂摄魄。 不需要再问,她全都悟了,“原来你是饿了呀?!” 三分钟后。 桑瑜先麻利地把满地药瓶捡起来摆好,找出一次性筷子,把饭菜拨出一半,想了想又添进四分之一。 蓝钦坐在她对面,忍不住轻轻吞咽。 桑瑜问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病,但前几天还卧床打营养针呢,现在确定能吃吗?” 他郑重点头。 被隐形镜片磨得发疼的眼睛跟着她筷子来回动。 桑瑜琢磨一下,进食困难要么是吞咽或消化器官有问题,要么是心理因素,一般只要患者有主动吃饭的意愿和能力,就可以允许,何况菜里的调料她有谱,并不辣也不油腻。 她把装满的盒盖推过去,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慢点吃,如果不合胃口也别勉强。” 蓝钦双手接过,抬头看看她,再看看菜。 桑瑜发现他眼尾潮湿,快掉眼泪了似的。 “一顿饭而已,没什么的,”她忙说,“先尝尝味道。” 蓝钦垂眼,一只手紧抓住椅子压抑情绪,另一只手勉强自然地拿起筷子,珍而重之挑起一根茄条,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酸甜咸度恰到好处,口感软糯,油不多不少,正卡在香而不腻的微妙临界。 蓝钦咬了一下就迅速把头埋得更低。 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再也没能享受地品尝一道家常菜,对食物的要求,仅是吃了不吐,维持着别饿死。 唯独桑瑜的味道。 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靠着她亲手做出的一点蛋糕渣也能支撑度日,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坐在她面前,分她碗里正正经经的饭菜吃。 桑瑜也饿到不行,把留给自己的那一小半飞快吃光,意犹未尽喝了几口水,一看蓝钦这边,慢条斯理神色虔诚,犹如在对待什么山珍海味。 她笑着问:“好吃吗?” 他重重点头。 被人肯定本来就开心,尤其对象是蓝钦,以他的生活,吃过的好东西肯定不计其数,居然还能爱吃她做的饭,相当于无形给她提升了段位呀。 桑瑜托着下巴看他,两眼弯弯,“先生,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药,还等我这么久。” “但我感冒的事跟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她指指药包,“那些药多半是进口的,每种都很贵,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真的用不上,等下吃完饭,你带回去。” 蓝钦恋恋不舍把最后一个小土豆咽下,摇了摇头。 他提笔写字,半个还没写完,桑瑜就说:“我猜猜——你的意思是,既然给我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蓝钦眨了下眼。 桑瑜接着说:“可是这算贵重礼物,我绝对不能收。” 蓝钦仍旧摇头,眼底有暗暗的期许。 桑瑜受到鼓励,细白手指点了点脸颊,一本正经地转换到他的语气,替他表达,“桑小姐,这不是礼物,是……”她措了措辞,“补偿?慰问?” 说完自己哈哈笑了,酒窝小小浅浅,“我理解的对吗?” 蓝钦注视着她,不由自主翘起唇角。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狼狈得无地自容,恨不能让最羞耻的自己直接消失掉,以为她肯定会生气嫌恶,赶他出去。可现在,她不嫌他,对他笑,给他饭吃,心思细腻又坦荡地揣测着他的想法。 明明是初次面对面沟通,竟然毫无障碍。 蓝钦心口和手指一起收紧,刷刷写下,“对了多半。” “还有少半呢?” “少半是,”他字迹流畅悦目,“你不收下,我心不安,何况我吃了你的宵夜。” 桑瑜饶有兴致地打算继续争辩,发现蓝钦还没写完。 横竖撇捺,行云流水,落下一行—— “最重要的是,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她? 桑瑜不解,想要追问,手机再次震动,显示着下一班同事的名字,而屏幕正上方,清晰挂着当前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五。 该换班了。 桑瑜惊呼一声,跟同事简单沟通完,连忙收拾饭盒,“先生,不能聊了,我马上要换班。” 蓝钦情绪回稳,又吃了饭,力气恢复些,帮她一起整理。 “你怎么回去?我看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应该不是自己开车吧?”桑瑜边动作边问,“陈叔来接你吗?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陈叔的确在等他的信息,随时准备来接他。 但—— 蓝钦眼里黯了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讲,短暂的相处就结束了。 他不愿意,也不够。 如果这样中断,下一次不受打扰的交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奶奶的最后通牒虽然掺杂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也无法忽视。 毕竟桑瑜的工作,老太太有生杀权,他不能冒险。 今晚,必须谈。 蓝钦匆匆写,“陈叔不在,我……” 他要写“我有事和你谈”,然而桑瑜已经“哦”了声,“没关系,我帮你打车。” 她还贴心地强调,“你是病人,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任何事也没有健康重要,我们等下次再聊。” 听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蓝钦不敢直说非谈不可,情急之下只好生疏地编谎,“我出来的时候忘记带钥匙了……” 桑瑜抢答,“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位阿姨的。” “阿姨请假回老家了。” “那去你父母家?”桑瑜真诚地帮着想办法,“或者什么亲戚朋友都可以,如果离得远你身体撑不住,那我可以送你过去,你是我的患者嘛。” 蓝钦隐约听到走廊里响起走动的声音,恐怕是接班的同事已经到了。 他咬牙,争分夺秒写下两行字,向来严整清峻的笔体在这一刻潦草起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 “桑小姐,麻烦你,帮帮我好吗?” 云端的神仙终于愿意下凡了。 不对,应该说,画上那种迷惑人的精怪终于有了实体。 桑瑜一巴掌拍上额头,东拉西扯想什么呢! 她揉揉眼,确定自己没认错,变调的声音拽回来一点,“先生,您怎么会在……”她比划了一下,仍然匪夷所思,“柜子里?!” 问完她才想起来,虽然打针接触过两次,但先生始终蒙眼,根本没见过她,赶忙又自我介绍,“我是这家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上门给您打过针的。” 蓝钦定定望着她。 从她十五岁到今天,他第一次跟她相隔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她的鼻尖比远看时还要挺翘小巧,眼睛好大,又黑又润,脸颊泛着薄红,双手拄在地上专注望他的样子,像……懵懂好奇的漂亮小动物。 “先生?” 蓝钦十指一紧,强迫自己回神。 他搞清此刻的处境,不禁闭了闭眼,那么多思虑遮掩、东躲西藏,结果最后成真的,却是最狼狈难堪的样子。 太难看了。 他抓住柜门,借力站起来,怀里的一大包药不小心坠地,牛皮纸袋破了一个角,好几个药瓶接连滚出来。 桑瑜目瞪口呆,“你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一激动,敬称也忘了,直接喊了“你”。 蓝钦咬住牙关,想去捡,但实在太饿,眼前花白一闪,把没来得及吃的花生酥也给掉了。 他急忙忍着晕眩低下身,把花生酥拾起来往兜里揣,被桑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凑得更近,盯着这块熟到不行的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块?刚才……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拆它吧?” 她听到了塑料的声音。 蓝钦唇抿成线,睫毛扑簌。 桑瑜皱眉。 算起来她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她说的哪句也不过分啊,是他合情合理应该告诉她的。 78.妖怪·78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他眨了眨, 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晃晃手里的罩子,“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 输入一行,“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 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 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 “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一样不少全在里面, 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 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并不勉强, 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告诉她,“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 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 忍不住逗他, “白米粥哦, 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粥。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桑瑜坐在宋芷玉的电脑前,果然看到“蓝钦”两个字,不是同音,不是她听错,这名字并不常见,大概也不是重名。 里面堆放着三十几条视频,文件名毫无章法。 她犹豫着不敢点进去时,就听到宋芷玉扬声提醒,“记录时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上角,小鱼,你要快一点,我这位患者目前情况不好,我急着要改治疗方案。” 桑瑜手一抖,正好鼠标双击,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 电脑没有音箱,连着一条耳机线,桑瑜抿紧唇,屏住呼吸戴上耳机,随即画面一亮,出现熟悉的客厅,右上角时间,显示两年前的冬天。 屏幕静止不下二十秒,桑瑜以为是电脑出问题了,正想检查,猛地听到耳机里传出了细微的,遥远的呕吐声。 何嫂在镜头前匆匆经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近及远,“都怪我,是我模仿得不好!” 宋芷玉的声音严肃响起,“跟你没关系,说了是实验,失败正常。” “实验”两个字刺中桑瑜,她意识到什么,攥住双手。 镜头忽然被扭了个方向,转向卫生间,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额发略长遮住眼睛,皮肤纸似的白,唇上沾着呕出的淡淡血迹。 桑瑜瞪大眼睛。 那影子慢慢走回沙发边,吃力地坐下,一笔一划写出潦草的字,“继续实验吗?” 何嫂在宋芷玉的示意下,又端上来一盘新的糕点。 桑瑜认得,是她两年前很爱做的一种蜂蜜枣糕,何嫂做得一般无二。 蓝钦低头吃下,结果可想而知,她已经不忍心再看。 画面里的宋芷玉厉声,“我真的不明白,糕点而已,又不是多复杂的菜,至于怎么都模仿不像吗?!就非吃某个人做的不可?!” 蓝钦一笔一划,笔尖划破纸张,重重刻下四个字,“非她不可。” 桑瑜耳中嗡嗡直响,宋芷玉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冰凉手指抓着鼠标,心跳轰响着把视频关掉。 外面诊室里,宋芷玉问:“小鱼,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桑瑜晃神,吞咽两下,哑声回答:“很快,十分钟。” 她双手蒙着眼平静一会儿,依次点开视频,只看右上角的日期,修改文件名,按顺序排列,有时来不及关掉,蓝钦那些久远的、饱受折磨的样子就会跳到眼前。 从套间出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宋芷玉明知故问,“小鱼,你怎么了?” 桑瑜轻声问:“宋老师,您说这位患者……状况不好?” 宋芷玉点头,“很不好,无法进食,再找不到有效办法,身体真要毁了。” 桑瑜垂着头回到护士站,难得清静的上午,各病房都很安稳。 她进了休息室,趴在桌子上,侧头静静望着墙边的柜子,蓝钦的一个抬眸一点笑意,魔障似的挥之不去,又分散成无数柔软藤条,缠裹住她的心脏。 他有什么错,为了满足她们的疑问和猜测,一次次去做实验品,他只不过……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吃饭而已。 她信了,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看他痛苦……她心会跟着疼。 桑瑜摸出手机,点开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 临江高层。 密闭的工作间里,蓝钦坐在桌边,厚重的带锁笔记本在面前摊开,他戳戳手机屏上的绿色语音条,清甜明亮的女声又一次响起,“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79.神仙·79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 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他知道先生不爱听,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 说今晚过来, 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 写下四个字,“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宋女士说了, 不管你在哪, 她都去找你, 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 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嗓门高亢嘹亮的宋女士,完全不像七十岁老人。 蓝钦任她拽着出去,脚步踉跄,想表达点什么,发现纸笔和手机都不在身上,只能作罢。 客厅里,陈叔上了茶,备好蓝钦需要的沟通工具,找个不显眼的角落一坐,支起耳朵细听。 宋芷玉开口,“桑瑜来过了?” 蓝钦点头,以为奶奶会继续追问他桑瑜的态度,在纸上落了笔才听见她清清嗓子,意味深长来了句,“这么些年终于近距离看见她了,很漂亮吧?” 他手腕一抖,笔下的字一团糟,顿了片刻,换个地方继续写,“我戴眼罩,没看到。” 宋芷玉一口茶水呛住,差点背过气去,银白发梢直晃荡,“你费尽心思挑了只异瞳小猫放进康复中心,不就是为了给桑瑜心理准备?桑瑜跟它处得很好,我放出风说要抱回家养,她一脸不舍的,说明能接受啊,你还顾虑什么?” 蓝钦低着头,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捏笔的手指隐隐发白,“人和猫不一样。” 猫有异瞳,是漂亮、奇特、讨人喜欢。 人有异瞳,却是怪异、不详、被当成妖怪。 他千挑万选,找到一只跟他瞳色接近的小猫,养得健健康康混入康复中心的猫群中,的确是存着心思,想要让桑瑜发现。 最近奶奶常给他带来消息,说桑瑜如何认识了它,如何亲近喜爱,如何称赞那对异色|猫眼,甚至还巧合的……给它取了名字叫“亲亲”。 他以为自己有了些信心,可等到真要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全都是徒劳。 宋芷玉神色逐渐凝重,放下茶杯。 在她开口之前,蓝钦抢先写下,“给我点时间。” 奶奶要说的无非是劝导,告诉他异瞳并不怪异,可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根深蒂固地扎在骨子里,他失去说话的能力、食不下咽,归根结底都要拜这双眼睛所赐。 被外界盛传“蓝家有个妖怪”多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芷玉叹息,咽下嘴边的话,转而说:“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结果现在桑瑜上了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敢露,还谈什么雇用她?” 她不忍多看他,移开目光,硬下心肠,“况且你二叔等你的设计图等到头发都白了,你迟迟吃不下东西,打成糊也吐得七七八八,现在沦落到要靠营养针度日,这种身体,图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是通知你,必须尽快让桑瑜过来,辅助我把你彻底治一治!”她严肃时很有威严,语气冷冷地下通牒,“你如果再犹豫,那就换我去找她,钱也好物也好,她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情愿,绑也得绑到蓝家来!” 蓝钦看到奶奶双手攥在一起,清楚她只是在强撑。 他敛眸,行云流水下笔,“奶奶,不要吓到桑瑜。” 宋芷玉气哼哼。 蓝钦见奶奶有所软化,笑了一下,保证,“我自己去跟她说,但是……” 他停了停,“至少让我们再多见两次。” 至少等桑瑜对他更熟悉些,她才能容易理解和接受。 在别人看,不过是请个贴身护工兼营养师来照顾他而已,可对象是桑瑜,他就不允许这是带有任何勉强或胁迫的交易。 * 桑瑜回到家就开始埋头赶工。 夏夜闷热,她穿一条奶黄色睡裙,长头发扎成圆乎乎的丸子,汗湿碎发贴在雪腻脖颈间,盘着两条细白长腿坐在旧沙发上,俯身趴到电脑前面。 屏幕发出冷光,映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满是苍白。 在营养配餐表上输完最后一条用量数据,检查无误,桑瑜咳嗽两声,腰酸背痛直起身,手背蹭蹭眼角,气若游丝地倒在沙发扶手上。 外面门声响动,有人进来。 桑瑜撑起精神,双脚落地才发现腿麻了,她费劲儿地挪去门口,拉开房门想跟晚归的合租室友打声招呼,结果当场愣住。 客厅灯光昏黄,紧拥的男女火热厮磨,水声喘息声搅得人耳朵发僵,两人手里提的东西掉了一地,手脚纠缠着往对面那间卧室里撞。 女孩发现桑瑜,毫不避讳地朝她勾起嘴角。 桑瑜窒息地关门,拧上锁,沮丧地扑到小床上。 这下好,想去厨房煮个宵夜也不行了,万一撞见什么,还不得长针眼啊。 桑瑜翻了个身,愁苦地蒙住眼睛。 以前住得相安无事,但自从室友开始谈恋爱,带男友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又很宅,几乎每次都会撞见。 她不止一次跟室友提过,室友表示没办法,酒店太贵,还嫌她小题大做。 正想着,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就被放纵的亲热声无情穿透。 桑瑜赶紧爬起来,冲进房间自带的浴室里,用哗哗水流隔绝噪音。 她简单冲个澡,戴上耳塞,饿着肚子闷头就睡,完全没把头晕咳嗽当回事,隔天一大早醒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感冒了。 淋了五分钟的雨而已……桑瑜不满地捏捏自己瘦兮兮的手臂,也太脆了! “小鱼,你病严重了吧?”护士站里,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一脸担心地拦住她。 上午碰面的时候桑瑜状态还好,看不出病容,跟以前一样精神百倍工作,这才半天下来,活脱脱成了只煮红的小海虾。 桑瑜隔着口罩呼出一口热气,嗓音低弱沙哑,“刚给两个患者安排完住院,实在太忙,中午忘记吃药了。” 孟西西摸摸她额头,“都烫手了!走走走去量体温!” 测出来的体温不算太高,几项化验的结果也还正常,桑瑜对天发誓保证按时吃药,孟西西才放过她,没有押着她去请病假。 桑瑜为了不传染给别人,自觉戴上两层厚口罩,大夏天闷得脸色发红,好不容易坚持到下班,心心念念地跑去超市选了几样食材,紧赶慢赶趁着室友带人回来之前,给神秘患者做好明天要带的零食,仔细封袋。 忙完刚想趴下,发现居然接到新单,客户要得很急,桑瑜咳嗽着爬起来,又熬了大半夜。 * 天刚蒙蒙亮,蓝钦就开始坐在客厅里等。 临近中午时,他脚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装满了揉成团的废稿。 苍白修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发着颤,笔下线条时常不受控制地发生偏移,一笔画错,整件珠宝都变了味道,对他来说等于毁掉,需要重画。 总共二十四件珠宝设计图,到现在只有六张成稿,离最后期限仅剩一个月。 陈叔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着急十二点怎么还不到。 先生就是盼桑小姐盼的,等她来了,他肯定状态就能好起来了。 十二点整,桑瑜提着医药箱准时登门。 陈叔殷勤地给她按开楼下的单元门,耳朵里突然听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蓝钦连画图工具都来不及收,喘着气努力往楼上跑。 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影子都没了。 陈叔摇头苦笑,迎桑瑜进门,意外发现她今天蒙着大口罩,光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桑瑜一言不发,乖乖拿出两大袋吃的,陈叔怔愣接过,奇怪好好的闺女怎么连话都不爱说了。 她没解释,把巨厚的口罩往上拉了拉,指指楼上。 陈叔回过神,“对,先生在卧室里。” 桑瑜点头,安安静静飘似的上了楼,无精打采的。 她站在房门外,学陈叔敲响三声。 蓝钦刚才跑得太急,正胡乱缩在被子里,闻声急忙躺好,犹豫地揉着手里的黑绸眼罩,等到她准备进来时,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匆匆戴上。 桑瑜再次见到他,依然被惊艳。 她的艺术品患者保持着跟前天同样的位置和姿势,换了身浅色睡衣,衬得气色稍好一些。 桑瑜轻轻把医药箱放在床头桌上。 蓝钦转向她,主动把手递过去。 好乖呀……桑瑜唇角翘翘,想跟他打声招呼,挣扎一下又放弃了。 她喉咙里酸痒得厉害,总想咳嗽,强忍着才能挺住,根本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怕咳出声,更怕感冒传染给他。 80.妖怪·80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你……” 她舔舔唇。 “你是烧伤?!” 听到“烧伤”两个字, 蓝钦嘴角向上扬,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 对她笑了一下。 是, 少年时一场大火,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 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 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 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 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但有些伤害不可逆, 一有食物想要下咽, 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 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 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 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 表情却更加震惊, 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明显沾过大量清水,纸素白起皱,但在没有折好的某个边角上,露出了些许异色。 是她在康复中心特别常见的——呕吐的秽物。 桑瑜呆站在垃圾桶边,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她进房间后,蓝钦喝了豆奶,跑到卫生间吐出来,等到平复,坚持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最后留下的痕迹,唯有这张漱口之后用过的废纸。 而她睡觉习惯戴耳塞,完全没听到动静,要不是刚才眼尖,根本不会发现。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吐了…… 早上他却只字未提,一双眼里血丝遍布,一笔一划郑重写好了东西,端端正正等她起床。 垃圾桶的盖子“啪嗒”一声重新合紧。 桑瑜脑中空白,蓝钦写字时瘦削的手腕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她低头揉揉眼角,胸口堵得发疼。 * 桑瑜再次听到蓝钦的消息,是在十天以后。 这一周多她没闲着,把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都主动联系了一遍,希望通过他们的肯定能有长期合作的机会介绍,康复中心里有需求的患者她也一一探访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 要么委婉地表示她太年轻,做养生零食或短期配餐可以信任,但长期调养病人,就显得资历太浅了。 要么直白地拒绝,还语重心长,“小鱼啊,你看这价格没法开,太低对不住你,高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餐谱搭配更符合我们生活习惯的。” 桑瑜焦头烂额,除了工作和兼职外,大部分想的都是这件事,把能问的人,能想的办法全试过一遍无果后,正把下巴尖儿垫在桌子上叹气,就听到主任敲了下门。 “偷懒呢?” 桑瑜小弹簧似的“啪”地挺起背,举手保证,“没有,刚忙完,准备下班了。” 主任瞄了眼墙上的钟,确实到时间了,手指头点点她,也就没多说责难的话,“你先别下班了,临江高层那位患者,需要上门注射营养液,你收拾东西过去一趟,算加班费。” 桑瑜愣住,“您说……谁?” 主任“啧啧”两声,“才几天啊就忘了,临江高层,指名非要你去的那家,想起来没有?” 桑瑜慢吞吞点头,“……没忘。” 不是忘,是没想到。 从不欢而散的早上开始,转眼十天过去了,蓝钦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不出现,不发信息,不需要打针。 桑瑜以为他想通放弃,或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怎么突然…… 主任又叮嘱她几句,转身领人去查房了。桑瑜在护士站里静了片刻,按出诊单上的要求准备好药液和静脉注射器具,临走前,她回到休息室拿包,从墙边那个新搬来的柜子前路过。 柜子下层的隔板早就安上了,再也没办法藏人。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深夜,蓝钦精怪似的跌出来,仓惶望向她的目光,以及家门之外,厉闪劈下时,他微颤的双手里,由凉变烫的温度。 桑瑜在包里找出手机,背靠着柜门点开了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你还好吗?” 不行,太笼统了,删掉。 “你最近吃的怎么样?” 什么啊,上来就问吃喝,太家常了,删掉。 桑瑜咬着唇发愁,思来想去,最后直白地给他发了一句,“你怎么又需要打营养针了?” 发送成功。 她以为回复要等等才来,甚至根本就不会有回复。 结果眨眼的功夫,一行字刷的跳出来—— “我把花卷吃光了。” 喂——这语气,也太委屈了吧?! 桑瑜万万没想到,她离开临江高层,回到康复中心就彻底病倒了。 病到根本没空考虑全勤还是扣工资,在家昏昏沉沉躺了足足三天才好。 孟西西和简颜轮班来给她输液,简颜是个温柔的小软妹,可孟西西就不一样了,平常嘻嘻哈哈,一遇到事关健康的正经事,别管是不是朋友,态度照样严格。 “你可别怪那场雨,淋雨最多算个诱因,你这是疲劳过度,长期休息不够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孟西西不忍心说了,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租金交了半年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虽然地方不大,有点小麻烦,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81.神仙·81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桑瑜偷瞄孟西西, 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孟西西不忍心说了,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 “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 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 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 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 “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租金交了半年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 ”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 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 “虽然地方不大, 有点小麻烦, 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 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 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 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 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陈叔在门外心惊肉跳,听里面没了动静,试探敲敲门,“先生,宋女士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 宋芷玉懒得打字,向来发语音,中气十足,语气很冲,“蓝钦,别侥幸了,别指望桑瑜今天会去,我实话告诉你,不可能!” 此时宋芷玉坐在康复中心的特邀专家诊室里,皱纹里夹着上午的淡金阳光,一脸严肃凶残。 她为一场医学研讨会忙了两三天,没顾得上管孙子的事,回来一看,才知道桑瑜重病请假,而康复中心这边没有对蓝钦说实情,他竟然一无所知。 “她从上次开始不再登你的门,你就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 宋芷玉一边发,脑中一边飞快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借这个阴差阳错的机会,逼蓝钦把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去。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放,在密闭洗手间里格外响亮震耳。 蓝钦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抬头盯着镜面里狼狈憔悴的人。 他脸色白得过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瞳色相异,妖怪一样,徒然张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满身狼藉,毫无可取。 不仅是上次。 上上次,她来时就不肯说话了,纸条到底没能成功递出去,但她沉默的理由……想想也能猜到。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连续两次戴眼罩不开口,在她眼里相当于拒绝交流,她不愿意再来,实属正常。 至于花生酥……是她的教养和客气。 宋芷玉的微信持续跳出。 “蓝钦,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你明知道那场火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到最近这段时间,只有桑瑜亲手做的东西你才能吃得下去,高价请她来照顾你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你却迟迟不肯行动。除了怕唐突到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说实话,你其实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所以你才犹豫,既想靠近又害怕,怕跟她朝夕相处,你会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是吗?” 蓝钦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低头合住眼,半晌后,沾水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抽纸巾擦净手,回复两个字,“不是。” 喜欢? 这种美好柔软的字眼,他凭什么用在桑瑜身上。 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喜欢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哪来的资格。 他一字字打下,“她需要钱,但并不盲目,我想慢慢来,更自然地帮她而已。” 宋芷玉早猜到他不会坦白,哼笑一声,丝毫不手软地下猛药,“帮她而已?好,就当是帮忙,那你听清楚了——桑瑜第一次给你上门打针,路上淋了大雨,你知道的吧?” 蓝钦拧眉。 他知道,打针时听出她的鼻音,马上留住她,叫陈叔煮了姜茶。 宋芷玉添油加醋,“一场雨让她感冒,紧接着连轴转的忙碌,为了一点钱,她把康复中心里成堆的工作高效完成不说,还要争分夺秒兼职赚外快,小病熬成大病,已经在家昏睡三天了!” 蓝钦扶着洗手台的双手一瞬收紧。 老太太气呼呼说:“第二次给你打针她就在病着,第三次直接高烧人事不省,你还指望她再上门?你这叫想帮她吗?真想帮,看她为了那么一丁点微薄收入辛苦成这样,你忍得下去?” 蓝钦视野发黑,手指雪似的冷,等不及听完,僵硬地匆忙打字,“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亮,瞧瞧,这么紧张,原形毕露了吧,还不承认喜欢人家。 她说:“病刚好,一天都不肯多休,今天就回来上班,害怕多扣那一百块钱。” 说完叹息着感慨,“听说她瘦了不少,本来人就娇小,现在得多可怜呐——” 蓝钦再也顾不上迟疑,“她几点上班,我过去。” “嗯?” “我去跟她谈,”他指尖虚浮不稳地打字,“今天就去。” 宋芷玉喜出望外,高兴地一拍桌子,火速查看当日护士排班表,桑瑜第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好,说定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还不忘硬起语气故意添把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谈不成,我就干脆把小丫头从康复中心开除,硬绑回蓝家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太太不客气!” 陈叔听说蓝钦决定去康复中心,激动地早早备了车。 蓝钦交给他一份写满药品名的清单,他用最快速度着人采购,最后一样到下午四点才送来。 陈叔打包齐整后,提着备好的薄外套,朝缓步下楼的蓝钦过去,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 蓝钦的双眼是黑色的。 非常自然的浅黑,把本色全部挡住。 陈叔登时气血上涌,“戴镜片了?!你眼睛受不了!戴一次就要疼上好几天!” 蓝钦摇头,他的眼睛太异样,会让桑瑜害怕。 他接过衣服看了看,觉得颜色太暗,桑瑜可能不会喜欢,去衣帽间里换了一件。 现在四点,她刚上班,肯定非常忙,他不能去打扰,远远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问题就够了。 等到患者入睡,她才会有空闲,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一等,晚上应该可以顺利跟她正式见面。 心脏砰砰震动,头很晕。 他定定神,抚平衣摆,带上一大包各式防治感冒和提高免疫力的药,下楼上车。 * 桑瑜上班时,感冒基本好全了,投入到工作状态更是精力充沛,等忙完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过来喊她,“天黑前你匀个时间,跟临江高层的患者联系一下,过去输液。” 以前这种事,最多是护士长来通知,这回居然是主任亲自。 桑瑜忍不住问:“主任,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 主任“啧”了声,“不记得规矩了?是你这小丫头该问的吗?去了别瞎聊,就说上次太忙没走开,免得人家怪你带病上门。” 桑瑜暗想,大美人和陈叔都好得很,投诉是不会发生的。 但原因搞不清,总归心里慌。 她看主任暂时还没生气,想再试探试探,没等开口,就见电梯里走出一个端庄秀雅的老太太,一身白大褂相当有气质,含笑朝她招手,“桑瑜,过来帮个忙。” 没认错的话,是她们康复中心身价贼高的那位宋老师? 桑瑜答应一声,为难地瞅瞅主任。 主任叉着腰来回看看,这位宋老师可不简单,医术高不说,据小道消息传言,她背景深厚,是康复中心的幕后大股东。他惹不起,陪着笑脸摆摆手,“去吧去吧,先帮宋老师。” 82.番外1·谁比较好哄(上)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有位患者突发晕厥, 桑瑜脚不沾地, 跟着忙了三个多小时情况才稳定。 她看看走廊里的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晚饭时间她一直在忙,只匆忙吞了把感冒药, 现在胃里明显感觉不舒服,急需食物填充。 这个时间段, 病区里的患者都入睡了,夜里事情很少,她盘算着应该把带来的宵夜解决掉。 桑瑜从急救区回到消化内科,先把病房挨个检查一遍, 走到最后一间时,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语气怪异的低语声。 “深夜的蓝家老宅,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 “到处漆黑,家具摆设影影绰绰,一个佝偻的人影蜷在墙角, 眼睛血红, 嘴里长着白森森的尖牙——” 为了不影响患者睡眠, 九点以后病区走廊的灯就会关掉大半, 桑瑜站在病房门口,周围黑蒙蒙的,越听越瘆得慌。 里面还在继续, “他喉咙里怪叫着, 突然四肢着地, 匍匐在地上像只诡异的爬行动物——” “咳咳,”桑瑜听出来了,就是下午说豪门秘辛的女士,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跟同室病友讲蓝家所谓的怪物,她敲敲门,“别聊天了,早点睡。” 查房结束,她揉着发凉的手臂往回走。 周围光线昏暗,幽长走廊仿佛深不见底,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孤单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空空回荡,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桑瑜上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怕。 她加快速度,平底小白鞋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灯光通明的护士站。 蓝钦在护士站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待了很久,开始站着,后来饥肠辘辘坐到小板凳上,靠着墙快要睡着。 他到康复中心的时候桑瑜刚接班,离得很远望了望她,看她活力满满到处奔忙,他总算放下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在最角落的长椅上等。 医护和病人来回经过,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 蓝钦两手交扣,坐姿清正,本能地垂着眼帘。 一个小护士关注他许久,红着脸走近问:“您是患者还是家属?需要帮忙吗?” 他礼貌摇头。 小护士看清他的五官,捂着嘴直吸气,“还是要找什么人?”她指指窗外,“天很晚了,您总坐这里不行啊。” 本意是关心,但听在蓝钦耳朵里,是驱赶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找消化内科桑瑜,等她忙完。” 小护士愣一下,有点失落,很快调整好,热情地给他指路,“这个时间大部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护士站很清静的,您最好去里面休息室等她。” 结果在休息室一门之隔,差点就跟桑瑜迎面相见。 桑瑜被叫走以后,蓝钦不记得等了多长时间,外面时常有人说话出入,临时替班的护士似乎来来往往好几个,但是他紧盯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他饥饿不安得眼前发黑,半昏半醒时,猛然听到了迅速逼近的熟悉脚步声。 精神顿时一凛。 他急忙站起身,险些跌倒,冷白清瘦的手堪堪扶住墙。 是桑瑜回来了! 蓝钦不由自主向前迎她,脚刚要迈出,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是他和她正式面对面的初遇,而他现在状态萎靡,衣服在墙上靠得发皱,脸色肯定也差到了极点,完全是个脏乱的怪物。 不行,他不能这样。 她的脚步更近了,离半掩的门应该仅剩三五米。 他喉结滚动,往后退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勇气,在重要时刻来临时轰然消散一空,所有体面和冷静支离破碎,心里堵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先……先躲起来。 他要求不多的,也不是打退堂鼓,只想整理一下再见她,整理一下就好。 蓝钦大口呼吸,胸腔猛烈起伏,急切地在休息室里寻找容身之处。 房间并不大,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边一排放置个人物品的铁柜,上下分体,都关门上锁,唯独一个—— 他目光定住。 唯独一个,似乎是新搬来的,里面空无一物,下层的柜门大开,连隔板都没有装,偌大长方体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桑瑜正好到了门口,手指碰上金属门把。 蓝钦再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不敢发出声音,尽可能轻手轻脚挨靠到柜边,修长身体俯下,抱着膝盖蜷了进去。 房门吱呀推开。 柜门轻轻关上。 光线消失,四下黑暗寂静,狭窄冰凉,蓝钦垂着头,本能地用力捂住嘴,片刻后反应过来,慢慢放开。 捂着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出声。 桑瑜回到休息室,总算感觉安全了点,她顺手把门虚掩,拍着胸口平复一下情绪,去柜子里拿保温饭盒。 人是铁饭是钢,怕吗?怕就该吃饭,吃饱什么都好了! 她自我安慰非常到位,为了调节气氛,还轻声哼了首欢快的儿歌。 蓝钦清晰听着她近在咫尺,心跳震得耳中嗡响,头晕目眩。 桑瑜坐下,拧开饭盒外层的盖子,有丝丝香味飘出,她更饿了,刚想打开里面的保温层,手机嗡嗡震动,孟西西的电话。 “小鱼,身体怎么样了?” “生龙活虎,”桑瑜元气满满让她安心,又拖长音,“就是饿,正准备吃夜宵。” “别吃太油腻的。” 桑瑜用肩膀抵着手机,拧开里层,白米饭上,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露出真容,虽然放了几个小时,但完全没变样,依然那么可爱诱人。 “知道,我做的全是素菜,好——香——呀——” 孟西西对着手机大叫,疯狂埋怨她深夜放毒。 桑瑜差点笑出声,拿勺子挖起半个酥烂软糯的小土豆,想给孟西西详细描述一下口感,却突然间手一顿,动作定格。 她眼瞳猛缩了一下,浑身冷意倏地流窜而过,僵硬几秒,慢慢扭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墙边的柜子。 什么……声音?! 听筒里,孟西西打着哈欠说:“不跟你聊了,我先睡觉,你回家注意安全啊。” 桑瑜屏息。 “小鱼?” 桑瑜脑中空白,分不出精力回应孟西西,等她想说话时,孟西西以为她在忙着吃饭,早已经挂了。 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 “咕噜——” 又一声。 桑瑜顿时脸色发白,身上一抖,勺子“啪”地落在饭盒里。 不是她听错!柜子里真的有声音! 蓝钦正吃力地卷着身体,头抵在膝上,发颤的手在胃和小腹间用力按压。 沿着柜门缝隙渗透进来的饭菜香味像勾魂的锁链一样,一下下刺穿他的皮肉骨血,搅起了早已习惯忍耐的饥饿感。 他觉得有无数只利爪伸进了喉咙,捅进胃里,不停揉捏戳刺,让人又疼又空,直至意识不清。他不甘这样被吞没,抿紧干涩的唇,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装的小方块。 83.番外2·谁比较好哄(下)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 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 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 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 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 顺手点开尝试, 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 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 “好, 我等着。” 二楼, 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 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亲亲舔她一下,睁大一对奇异又漂亮的眼睛。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桑瑜不舍地摸摸它的头,“我们亲亲是异瞳呢,眼睛真美,以后肯定会讨主人喜欢。” 一人一猫安静对视。 异色双瞳璀璨闪动,清澈透底。 她下巴垫在膝盖上,思绪乱飘,莫名想起了中午那位艺术品一样的患者,半张脸绝色,不知道在黑绸眼罩的遮盖之下,又该是多出彩的一双眼。 * 临江高层,十六楼。 陈叔小心翼翼把桑瑜留下的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分成四份放好,其中一份拆包装盘,配上一壶温度适宜的清水端到餐厅。 他正要去楼上喊,就听到楼梯响动,一丝不苟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眼帘低垂,勉力按着扶手,缓步拾级而下。 已近傍晚,乌云被晴朗撕破,浓稠光幕迅速铺满天际,漫进水迹犹存的落地窗里,雾一样罩了男人满身,笼住他清瘦挺拔的身骨。 陈叔一时看呆,心里酸涩地拧了下,忙过去扶他。 他家先生,他家蓝钦少爷,即便虚弱脱力,也一样脊背笔挺。 “吃点东西吧,”陈叔说,“是桑小姐亲手做的。” 84.番外3·可怕的陌生人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刚才她进门不久, 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 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 “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 “租金交了半年的, 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 ”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虽然地方不大, 有点小麻烦,但上班近价格低啊, 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 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 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 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 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 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 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 平常够用, ”桑瑜在枕头上蹭蹭, “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陈叔在门外心惊肉跳,听里面没了动静,试探敲敲门,“先生,宋女士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 宋芷玉懒得打字,向来发语音,中气十足,语气很冲,“蓝钦,别侥幸了,别指望桑瑜今天会去,我实话告诉你,不可能!” 此时宋芷玉坐在康复中心的特邀专家诊室里,皱纹里夹着上午的淡金阳光,一脸严肃凶残。 她为一场医学研讨会忙了两三天,没顾得上管孙子的事,回来一看,才知道桑瑜重病请假,而康复中心这边没有对蓝钦说实情,他竟然一无所知。 “她从上次开始不再登你的门,你就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 宋芷玉一边发,脑中一边飞快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借这个阴差阳错的机会,逼蓝钦把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去。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放,在密闭洗手间里格外响亮震耳。 蓝钦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抬头盯着镜面里狼狈憔悴的人。 他脸色白得过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瞳色相异,妖怪一样,徒然张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满身狼藉,毫无可取。 不仅是上次。 上上次,她来时就不肯说话了,纸条到底没能成功递出去,但她沉默的理由……想想也能猜到。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连续两次戴眼罩不开口,在她眼里相当于拒绝交流,她不愿意再来,实属正常。 至于花生酥……是她的教养和客气。 宋芷玉的微信持续跳出。 “蓝钦,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你明知道那场火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到最近这段时间,只有桑瑜亲手做的东西你才能吃得下去,高价请她来照顾你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你却迟迟不肯行动。除了怕唐突到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说实话,你其实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所以你才犹豫,既想靠近又害怕,怕跟她朝夕相处,你会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是吗?” 蓝钦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低头合住眼,半晌后,沾水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抽纸巾擦净手,回复两个字,“不是。” 喜欢? 这种美好柔软的字眼,他凭什么用在桑瑜身上。 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喜欢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哪来的资格。 他一字字打下,“她需要钱,但并不盲目,我想慢慢来,更自然地帮她而已。” 宋芷玉早猜到他不会坦白,哼笑一声,丝毫不手软地下猛药,“帮她而已?好,就当是帮忙,那你听清楚了——桑瑜第一次给你上门打针,路上淋了大雨,你知道的吧?” 蓝钦拧眉。 他知道,打针时听出她的鼻音,马上留住她,叫陈叔煮了姜茶。 宋芷玉添油加醋,“一场雨让她感冒,紧接着连轴转的忙碌,为了一点钱,她把康复中心里成堆的工作高效完成不说,还要争分夺秒兼职赚外快,小病熬成大病,已经在家昏睡三天了!” 蓝钦扶着洗手台的双手一瞬收紧。 老太太气呼呼说:“第二次给你打针她就在病着,第三次直接高烧人事不省,你还指望她再上门?你这叫想帮她吗?真想帮,看她为了那么一丁点微薄收入辛苦成这样,你忍得下去?” 蓝钦视野发黑,手指雪似的冷,等不及听完,僵硬地匆忙打字,“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亮,瞧瞧,这么紧张,原形毕露了吧,还不承认喜欢人家。 她说:“病刚好,一天都不肯多休,今天就回来上班,害怕多扣那一百块钱。” 说完叹息着感慨,“听说她瘦了不少,本来人就娇小,现在得多可怜呐——” 蓝钦再也顾不上迟疑,“她几点上班,我过去。” “嗯?” “我去跟她谈,”他指尖虚浮不稳地打字,“今天就去。” 宋芷玉喜出望外,高兴地一拍桌子,火速查看当日护士排班表,桑瑜第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好,说定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还不忘硬起语气故意添把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谈不成,我就干脆把小丫头从康复中心开除,硬绑回蓝家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太太不客气!” 陈叔听说蓝钦决定去康复中心,激动地早早备了车。 蓝钦交给他一份写满药品名的清单,他用最快速度着人采购,最后一样到下午四点才送来。 陈叔打包齐整后,提着备好的薄外套,朝缓步下楼的蓝钦过去,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 蓝钦的双眼是黑色的。 非常自然的浅黑,把本色全部挡住。 陈叔登时气血上涌,“戴镜片了?!你眼睛受不了!戴一次就要疼上好几天!” 蓝钦摇头,他的眼睛太异样,会让桑瑜害怕。 他接过衣服看了看,觉得颜色太暗,桑瑜可能不会喜欢,去衣帽间里换了一件。 现在四点,她刚上班,肯定非常忙,他不能去打扰,远远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问题就够了。 等到患者入睡,她才会有空闲,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一等,晚上应该可以顺利跟她正式见面。 心脏砰砰震动,头很晕。 他定定神,抚平衣摆,带上一大包各式防治感冒和提高免疫力的药,下楼上车。 * 桑瑜上班时,感冒基本好全了,投入到工作状态更是精力充沛,等忙完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过来喊她,“天黑前你匀个时间,跟临江高层的患者联系一下,过去输液。” 以前这种事,最多是护士长来通知,这回居然是主任亲自。 桑瑜忍不住问:“主任,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 主任“啧”了声,“不记得规矩了?是你这小丫头该问的吗?去了别瞎聊,就说上次太忙没走开,免得人家怪你带病上门。” 桑瑜暗想,大美人和陈叔都好得很,投诉是不会发生的。 但原因搞不清,总归心里慌。 她看主任暂时还没生气,想再试探试探,没等开口,就见电梯里走出一个端庄秀雅的老太太,一身白大褂相当有气质,含笑朝她招手,“桑瑜,过来帮个忙。” 85.番外4·最后 宝宝这是防盗章, 你的订阅比例不足哦~ “你一个人在家吗?”桑瑜皱眉问,“眼睛怎么了?” 蓝钦本能地垂下眼帘, 给她打字, “陈叔去送何嫂了,家里只有我, 眼睛没事。” 是他刚才太慌,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有点疼。 他眨了眨,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 晃晃手里的罩子,“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输入一行, “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 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 一样不少全在里面,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 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 并不勉强, 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 告诉她, “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粥。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桑瑜坐在宋芷玉的电脑前,果然看到“蓝钦”两个字,不是同音,不是她听错,这名字并不常见,大概也不是重名。 里面堆放着三十几条视频,文件名毫无章法。 她犹豫着不敢点进去时,就听到宋芷玉扬声提醒,“记录时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上角,小鱼,你要快一点,我这位患者目前情况不好,我急着要改治疗方案。” 桑瑜手一抖,正好鼠标双击,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 电脑没有音箱,连着一条耳机线,桑瑜抿紧唇,屏住呼吸戴上耳机,随即画面一亮,出现熟悉的客厅,右上角时间,显示两年前的冬天。 屏幕静止不下二十秒,桑瑜以为是电脑出问题了,正想检查,猛地听到耳机里传出了细微的,遥远的呕吐声。 何嫂在镜头前匆匆经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近及远,“都怪我,是我模仿得不好!” 宋芷玉的声音严肃响起,“跟你没关系,说了是实验,失败正常。” “实验”两个字刺中桑瑜,她意识到什么,攥住双手。 镜头忽然被扭了个方向,转向卫生间,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额发略长遮住眼睛,皮肤纸似的白,唇上沾着呕出的淡淡血迹。 桑瑜瞪大眼睛。 那影子慢慢走回沙发边,吃力地坐下,一笔一划写出潦草的字,“继续实验吗?” 何嫂在宋芷玉的示意下,又端上来一盘新的糕点。 桑瑜认得,是她两年前很爱做的一种蜂蜜枣糕,何嫂做得一般无二。 蓝钦低头吃下,结果可想而知,她已经不忍心再看。 画面里的宋芷玉厉声,“我真的不明白,糕点而已,又不是多复杂的菜,至于怎么都模仿不像吗?!就非吃某个人做的不可?!” 蓝钦一笔一划,笔尖划破纸张,重重刻下四个字,“非她不可。” 桑瑜耳中嗡嗡直响,宋芷玉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冰凉手指抓着鼠标,心跳轰响着把视频关掉。 外面诊室里,宋芷玉问:“小鱼,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桑瑜晃神,吞咽两下,哑声回答:“很快,十分钟。” 她双手蒙着眼平静一会儿,依次点开视频,只看右上角的日期,修改文件名,按顺序排列,有时来不及关掉,蓝钦那些久远的、饱受折磨的样子就会跳到眼前。 从套间出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宋芷玉明知故问,“小鱼,你怎么了?” 桑瑜轻声问:“宋老师,您说这位患者……状况不好?” 宋芷玉点头,“很不好,无法进食,再找不到有效办法,身体真要毁了。” 桑瑜垂着头回到护士站,难得清静的上午,各病房都很安稳。 她进了休息室,趴在桌子上,侧头静静望着墙边的柜子,蓝钦的一个抬眸一点笑意,魔障似的挥之不去,又分散成无数柔软藤条,缠裹住她的心脏。 他有什么错,为了满足她们的疑问和猜测,一次次去做实验品,他只不过……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吃饭而已。 她信了,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看他痛苦……她心会跟着疼。 桑瑜摸出手机,点开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 临江高层。 密闭的工作间里,蓝钦坐在桌边,厚重的带锁笔记本在面前摊开,他戳戳手机屏上的绿色语音条,清甜明亮的女声又一次响起,“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是桑瑜给他发过的唯一一条语音。 蓝钦忍不住再戳,不厌其烦反复听时,手中还握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纸巾。 纸巾边缘,有一团早已干涸的圆形水迹。 他苍白指腹在水迹上来回摩挲,一褐一灰的眸子里深深浓浓,浸满不见底的眷恋爱意。 桑瑜的眼泪早已没了温度,可他清楚记得她当时望着他的目光。 自责、内疚、可怜…… 有什么关系,他一样视若珍宝,她对他怎样都好,可怜也好。 只要她愿意靠近他。 蓝钦双眼低垂,把纸巾叠了又叠,拾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我早上吃到了饭。” 他当初刚哑时,失去跟人沟通的能力,心理医生耳提面命,要他多在笔记里记录日常,倾诉出心底最想表达的内容,有助他维持精神状态稳定。 “桑瑜来了,”他一笔一笔很认真,耳根和脖颈泛起一点薄红,诚实写,“她给我做了红枣小米粥,好吃,她穿了酒红色的连衣裙,美。” 他握笔的手收紧,长睫微微扑簌,在“美”的前面加一个小小的补充符号,仔细而严谨地填上了“非常”两个字。 非常美。 蓝钦眸光暗而柔。 他写完,准备把本子合起,一旁的手机忽然发出嗡嗡震动。 尚未关闭的聊天界面上,桑瑜的信息随之跳出。 “我相信,接受。” “蓝钦,我愿意去照顾你。” 他手腕一颤,写满的厚厚纸页从指间哗啦落下,纷飞之间,有两个字无数次重复出现。 ——“桑瑜。”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