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家 冬日,通安城昨夜里又落起了雪,似乎又冷了几分。 不到卯时,程红珠就摸索着起床,夜里厢房西窗那略有破损的窗棂被冷风吹得呼啦作响,吵得她醒了两回,如今挣扎起来时手脚酸软,眼睛都睁不开。她往身上套了两重夹衣,而后穿上搁在床头那件半旧棉袄,整个人便裹圆了。 这件淡青色的棉袄还是她爹爹程桂棠还在时做的,如今上身已经短了一小截。红珠扯了扯棉袄的下摆,皱了皱眉,简单利落地挽了个双环髻,用两个小银环缀上。她摸了摸那银环,暗想她穿来已经两三年了,竟还过的这样日子,想想也觉汗颜。 程家原是山里的人家,红珠太爷爷那时因着家穷,成了来往城里和山中贩卖山货的货郎。红珠的爷爷起先也跟着他爹贩货,起早贪黑的忙,不过是过日子罢了。偏他生的一副好相貌,身形颀长,为人又憨厚老实,走街串巷时被红珠奶奶朱氏看中了。 这朱家在城南开了一家杂货铺,倒是过得宽裕,唯一不顺心的是朱老爷只生了朱氏一个女儿。见朱氏喜欢,朱老爷便也肯了。经了几番周折,红珠爷爷就做了半个上门女婿,留在朱家杂货铺。 之所以说是半个上门女婿,是因为朱氏生了三子一女,只有最小的儿子,也就是红珠的爹爹桂棠,姓程。 这事还有个缘故,当年因着程桂棠自小聪颖,十四五岁就过了县试、府试,成了生员,真真是山鸡窝里出了个凤凰,成了城南一大稀罕事。左邻右里一称道一传颂,红珠爷爷喝了酒,就莫名地起了点心思。随后程家老家就赶了几天路来了人,两家的嘴仗断续地打了一两年,才让程家得了程桂棠这个子孙。 却也因着这事,朱氏憋着一股气,竟生了一场病,两家情分也就绝了大半。 八、九年前,红珠的爷爷去世,而程桂棠考了小半辈子却也不过是个秀才,性子倒是迂了。待红珠爷爷的丧期一过,朱老太太再不乐意见这个小儿子,冷着脸叫了程朱两家长辈亲戚过来分了家。程桂棠得了一些钱银,搬离了朱家。 程桂棠虽说举业不顺,但学问也是扎实的,便租了一所小院落收了十余个学生教起了学问,日子也算平顺和睦。可惜三年前,程桂棠出门访友,忽而半夜传来消息,说是被马车撞了。红珠二伯朱桂方连夜去将他接回来,一看早去了半条命,请来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不过三两日就去了。 那时红珠不过十岁,刚大病痊愈,还未明白怎么自个无端成了个古人。她有个幼弟程文涵刚过了六岁生辰,红珠娘李氏又是个体弱不经事的,孤儿寡母的日子真真过不下去。程家老家离得远,又是山沟沟里,前几年因着程桂棠不得志,凤凰又成了山鸡,这往来早就少了,便是回去也没得住处、田地。 没法子,虽不同姓,但也是亲亲自家的弟媳、侄儿侄女,红珠大伯朱桂达也还讲究点情分脸面,便将三人接了回城南朱家。 朱程两家闹过那么一回,如今他们依附着朱家过活,自然很是不便。 红珠正要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里头的人睡得浅,还是醒了,模糊着唤她:“……红珠?” 红珠便应了一声,“娘,你继续睡,还早呢。”说着还顺手替她压了压被子,免得进风。 床上的李氏道:“过两日便是腊八,今天家里忙,你早些回来。” “是。”红珠答应了,又不放心地道:“你等我回来再做活,省得又受累。” 这话李氏却是没应答。 红珠默了默,转身到院子里打了井水。 朱家在这城南有着小两进的屋子,南屋临街,那一排屋子便打通了做了两间杂货铺的铺面。这大周朝商业繁华,市井小民有些余财,就连早起洗脸水都有在外头买的,所以朱家这杂货铺虽不大,但日常也算颇有收益。 后边小院里北面是正房小三间,如今中间做了起居堂屋,东边那间近厨房,连着墙角一起盘了炕,朱氏便自个住了。西面正房是朱桂达和姜氏,以及他们的小儿子朱叔治一道住。 而东西两面的厢房,东面那最小的一间是厨房,原来余下的两间打通了都是杂货店的仓库,但红珠一家来了,便又重新砌了墙,隔出中间那间给他们住下。里边红珠和李氏睡大床,中间隔了帘子,另一边搭了一具小床,让她弟弟文涵睡着。杂货就全堆到最南的那间去了。 西面的厢房只有两间,倒比东面宽大些。第一间住了朱伯修,朱桂达的大儿子。第二间住了朱桂达的两个女儿。 幸而红珠的二伯朱桂方那时说寻到门路,带着妻儿往南面经商去了,而朱家小姑也嫁了,不然就朱家这么点地方,多个人都搁不下。 红珠这般早起,是不敢到厨房里生火烧水的,一有动静就能将朱老太太吵醒,又惹一顿说头。幸而这井水冬日里不太冻,不然她也受不住。她用井水洗漱完,哆哆嗦嗦地往手里呼着气,摸出脂膏往脸上薄薄涂了一层,又小心塞进怀里,这才急急从西北角的后门出去。 后门小巷里安安静静的,东方只有微弱的光,但映着地上厚厚的白雪,倒是亮堂得很。两旁低矮的杂院里传来几声狗叫,又有些许人们起身走动的声音,隐约还听得孩童哭闹。 寒风呼啸而过,红珠吸了几口冷气,顿时有些禁不住,便小跑起来。 转了两个巷口才陆续见得了早起的行人,而不远处正街路口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好几个小摊支开了幡子,就在巷口了摆了桌椅做早点生意。 红珠刚走过去,路口最大的摊子旁就有人招呼:“红珠来了。” “二舅娘。”红珠笑着唤了一声,“今儿天冷,我险些就起不来了。” 二舅娘钟氏坐在小矮凳上,正弯腰给熬面汤的小炉子添着火,她生的一张和气的圆脸,连身形也是圆的,这么一弯腰做活看着就添了喜庆。此时她挤着眼对着红珠道:“那可不成,我这摊子要是缺了你,哪儿忙的过来。” 红珠立时便笑了。 这李二舅和钟氏说起来并不是红珠的正经亲戚,她娘李氏是南方徐城那边的人,家中也稍有资财,只是当年红珠外婆早逝,外公娶了个继室,娘家就是这通安的。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李氏长到十五六岁,就被继太太娘家人说给了程桂棠。李氏嫁了来,和娘家隔得远,自然情分也淡了。 这李二舅也是徐城的,前些年程桂棠还在时,李二舅的儿子生得聪明伶俐,到程家正经拜过了程桂棠做师父学做学问。也因此,两家人言谈间熟悉了,就随口续了亲,李二舅排行二,红珠也就二舅、二舅的喊得亲近些。 如今红珠家跟着大伯过活,屋子是有了,但两家早分过一回家的,每月里李氏还得交上些钱银做三人口粮伙食,早些年积攒下来的那些银子眼见就越发少了,日子也就拮据得很。钟氏这人心软,因她这早点摊子忙碌,便让红珠过来帮把手,每月给她一些钱银添补家里。 可别说,这么着也说不清是谁家赚了,红珠人虽小,但手里有活,便是一碗鱼片粥她也能做得比旁人鲜甜些,李二舅这摊子因着有红珠,这一两年还成了这南城街面上顶好的摊子。 钟氏时而就笑道,要赁一间铺子让红珠做大厨开食铺。红珠每回也是笑着答应,实则若不是自家没那个闲人没那个钱银,说不得这食铺她自家就要开一家。 第2章 做活 钟氏指了指一边桌上的碗,“你二舅给你下的面,正好赶上热乎着吃。” 红珠笑着谢了,端过来吃着,又道:“我每日就馋着二舅这碗面了,若是哪日没吃着,这一天都没精神。” 钟氏一听就乐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嘴甜手巧的小姑娘。”伸手往她额上一点,又打趣她, “性子好,长得也俊俏,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把你讨了去。听闻前几日那张媒婆还到你家里去了,是不是说你的事?” 红珠故作羞恼横她一眼,嘴里的话却说得极为爽利干脆:“二舅娘,我爹走了还不到三年,哪来的媒婆上门。何况,我过了年也就十三,还早呢。” 钟氏皱一皱眉,恍然道:“记得你爹也就是二月初的时候吧?过了年就整三年了。” “是,我娘惦记着呢,过了年要小小办一场。”红珠道,语气有些黯然。 “唉,三年都过去了,也不知当年哪个缺德的混账把程先生给撞了,现在都没个结果。”钟氏不禁又叹气一回,随后又道:“虽如此,你的事也该慢慢儿说起来了。” 红珠便笑:“行,若有好的,等着二舅娘做媒。” 另一个摊子上的古大娘听了这话,便大声取笑她道:“你这小姑娘,一点都不害臊,旁人听得说起亲事立马就躲了去,也就你嘴里还有个一二三的说头,还自家请人做媒,厉害得很,半点不怕别人说道。” 红珠闻言也不恼,看着她就说:“大娘,我跟你家大妞姐姐是不能比了,听闻她的绣活就连那千绣阁的师傅都赞过的,可见是贤良淑惠。如我这日日念着钱银的俗物,却是不厉害些也不能够。旁人要是说道,那是他们自家闲的慌,我可不理会。” 古大娘本也是个爽利人,一听便笑了,“是是,我也是个闲人,就不该搭这个嘴啊。” 红珠跟钟氏都笑。 李二舅在那边甩着膀子拉着面条,一回头却是说:“咱们又不是那些个大户人家,还能让姑娘二门不出大门不迈不成,我看啊,红珠就是厉害些才好,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 红珠便接了一句:“我听二舅的。” 古大娘一听便笑说:“你二舅喜欢你,你的事要听他的,倒也正合适。” 红珠哪儿听不出她话里意思,李家表哥正比她大一两岁……古大娘就是噪聒!红珠不及深想,顿时扬声笑骂一句:“大娘,你还是忧心大妞姐姐吧!转年她可十五了,这会儿还没个讯儿,可见她娘不上心。” 古大娘失笑,直道:“成了,不招你了。” 红珠吃完面条,利落地走到钟氏旁边的木盆前,挽了挽袖子就将里头堆放的干净碗碟筷子等拿出来摆到一旁,而后往盆里灌了水,就先洗起了她用脏的碗筷。 这么闲话笑了一场,钟氏还是悄声问着红珠:“既不是你的事,那张媒婆到你家里做什么?” 红珠跟钟氏向来是亲近的,也不觉得家里什么事不可说,何况那事就是她想瞒,左右几日后也该传遍了,便悄声说了。 去年春上,大伯朱桂达的长女朱碧云跟城东老邓家的小儿子定了亲。那邓家跟朱家也算是几十年交情了,原是预备着今年朱碧云六月及笄之后就请期过门的,只因秋上府试,那邓锦予想去一试,便耽搁了下来。哪知府试不中,邓锦予回来后却生了病,延医问药了几月,如今入了冬,仍旧缠绵着不见好,听说人都瘦得不成人样了。 红珠的大伯娘姜氏打听得消息,自然惶急不安,生怕那邓锦予一命呜呼耽搁了闺女朱碧云。因而这几日便寻了张媒婆来家走动,商量着想要退亲。 “退亲?咱们这城南大椿坊可多少年没遇着这样的事了,邓家哪里肯?”钟氏闻言吃了一惊。 红珠摇摇头,“想来是不肯的。” 钟氏皱眉想了一会儿,道:“那邓家的老邓头人是老实,可他那浑家邓大嫂却是个厉害的。且如今邓家不同往日,听闻老邓头有个侄子手面广,结识了京城赵尚书家的贵人,这邓大嫂更是无理也要横三分,莫说你姐这婚事给她拿住了道理!这事哪儿会让你轻易了结。我倒有个主意,如今若硬着说退亲,邓家不乐意,传出来你堂姐名声也不好听。不若就拖着,若是那邓锦予真不好了,这天气一冷,他那儿……想来拖过这几日这事也就罢了。” 红珠若有深意看她一眼,“这法子大伯娘又如何不知。只不过……我那大伯娘可是连克夫的名声也不愿担的,哪里肯等着,自然要紧赶着先断了干净。” 钟氏闻言有些不耻,哼了一声,“只她那样的人才想着得这样的好事。”随后又道:“左右你们跟她不是一家,这是她朱家的事,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 “嗯。”红珠应了一声,见有客人过来了,便过去帮李二舅下面了。 红珠回到家里时前头杂货铺已经开了,家中众人也都起了。她依旧从后门进去,刚转过来就瞧见院子里李氏搬了好几个木盆正在水井旁洗着糯米、红豆等物。她弟弟程文涵却是不在,想来是早早地上学里去了。 红珠急着上前,“娘,你碰不得冷水,小心回头又犯了手痛。还是我来洗吧。” 李氏不让,只说:“就这点活,我做得来的。你碧云姐在厨房里忙活呢,你去替一替她。” 朱家这杂货铺可当真是名副其实的杂货铺,除了日常使用的柴米油盐、灯油火蜡等,各样能找着的小物件店里都有,而且夏天卖凉菜凉茶,冬天卖山货腊味,每到节日还有许多应景物什。就如这腊八节,朱家除了熬制自家的腊八粥,还预备了好几样去卖,所以提早两日,朱家就开始忙碌了。 红珠往厨房里头一看,朱碧云正在案板上切着咸肉,一旁小灶上还烧着火,一股子蛋羹香味淡淡飘着。红珠看一旁还搁着个和好的面团,便晓得朱老太太和红珠那十岁的堂妹朱紫兰,以及三岁的小堂弟朱叔治还没起来。 朱家平日里的早饭分了两趟,先起来的一众人吃的都是白粥馒头咸菜等物,而后起来的朱老太太、紫兰和叔治吃的是面条和蛋羹。 红珠看了两眼,暗道就那几样物什没什么帮的,便还是搬了小板凳往李氏身边坐,挽着衣袖帮忙洗着各样豆类。可她刚搓洗了一会儿,厨房旁那正间的南窗就有人发话了,“这是什么精贵人,还碰不得冷水?不就是洗洗豆子么,会要了她的命不成?” 李氏一听,身子便是一僵。 这会儿年关近了,杂货铺里人来人往,雇的一个半大小子伙计时而要往外送货,朱桂达和姜氏两个在前头根本不顶用,若不是红珠应了李二舅那摊子的事,每日里朱老太太就会早早喊她起来往铺子里上工的。这不费钱的劳力,还是程家的,朱老太太使得高兴!就她弟弟程文涵上学的事,朱老太太也念叨着费钱费时,恨不得拘了程文涵不让他去。 如今因着红珠程文涵两个都不称意,朱老太太只有揪着李氏一个了,在屋里便喝骂道:“日日用那昂贵的补药养着,还想要如何?就是我这个做人婆婆,也没那个命吃一口。如今就是做点活也不乐意,看来是我们这小庙住不起这大佛!好尽早搬去吧!” “娘……”李氏红了眼,根本辩驳不得。 而红珠忍了忍,却是扬声拿话一堵,“奶奶起来了?昨儿半夜下了雪,可真是冷,奶奶睡得可好?” 一时朱老太太那儿半响没得动静,显见得力,红珠暗笑,便又说了:“奶奶,三宝也醒了?我替您端热水进去,可别冻着了三宝。” 三宝是朱桂达的小儿子朱叔治的小名儿,因着程朱两家的旧事,他们这一辈的排行都乱了。伯仲叔季,修齐治平,这是当年红珠爷爷专门请了先生起的。大伯朱桂达生了长子朱伯修,二伯桂方生了仲齐,若依着年岁排行,红珠弟弟就是第三,就该叫叔治,而朱桂达的小儿子就是四弟,该叫季平。可如今文涵是程家人,于是连个排行也漏过去,三弟也就成了别人了。 三宝夜里睡觉闹人,是跟着他爹娘一起睡的,只是朱桂达和姜氏要早起开店,生怕三宝一个人睡冻着了,所以姜氏起来了就会将他抱到朱老太太屋里去。 红珠这么一提朱叔治,朱老太太就回话了,“……提了水进来吧。” “是,奶奶。”红珠答应一声,便进厨房提水去了。 李氏暗暗一叹。 第3章 亲人 红珠端了水进朱老太太屋里,见朱老太太已然起来了,着一身织锦棉衣,头带抹额,那一头银发在头上盘了个圆发髻,除了一根翠绿玉簪子,半点装饰也无。这朱老太太身形不高,如今老了便越发显得矮小,但一辈子掌家主事过来,性子却是极硬。 此时她正替三宝穿衣服,可那三岁小儿却不依不挠地吵嚷,“我不穿这件,我不穿这件!” 红珠看了一眼,看出是前几日大伯娘姜氏刚给朱三宝做的大红缎子面棉袄,只因做的厚实,又备着以后他长了身子做宽大了些,三宝穿上后便十分不得便,圆乎乎的见不着手脚,所以不乐意穿。 “我的祖宗,不穿就要着凉了,乖乖的穿上吧。”朱老太太劝,只是她惯来是疼朱三宝的,根本哄不住人,五六十岁的人被小孩一挣,没两下就没了力气,在一旁又是气又是喘,顿时有些恼了。 但她是不会骂三宝的,反而一见了红珠进来,立时就对她喝道:“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手?” 红珠心里好笑,却是上前接过了那大红棉袄,不往朱三宝身上套,只是这么拿着看,又对他说:“咦,这么好看的衣裳你不要,那就给紫兰算了。我看改一改,你姐姐还穿得比你好看。”说着就作势要往屋外走。 三宝脾气最拧,他自个的东西不喜欢,扔了可以,但要是被人拿去了,他是死活要抢回来的,一听红珠这么说他就恼了,伸着小胖手就把棉袄抢了去,喊:“我不给!” “那你穿不穿?”红珠还拿着棉袄一角,就是不撒手。 三宝疑心她真要抢,便立马大叫:“是我的,不给你,我要穿,我要穿!” 红珠肚里暗笑,面上有些无奈地应了,过去给他穿上,伸手拍了拍他鼓鼓的小肚子,道:“哎呀,三宝真好看。”三宝闻言这才消了气,乐得直笑:“最好看。” 朱老太太见三宝穿上了衣裳,脸上神色才好上一些,但对着红珠是绝没有好话的,见她一番做作使心计哄骗三宝,心里更是不喜,便骂:“你这做姐姐的什么心肠,见天儿想着弟弟的好衣服,还改一改能穿上?你几岁,三宝几岁?没点羞耻。” 红珠没成想得了她这么一番话,顿时心里一凉,惊讶地看着她。 朱老太太看她这般装作无辜,便又生气了,眼神微眯着往红珠身上那短了一截的棉袄瞧了瞧,终究还是斥道:“家里是缺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的?每月不过叫你拿个五百钱到公中做个意思,前头那雇的半大伙计一月也能得个六七百钱不是,五百钱很多么?就为这,你就小小年纪上工做活,还穿破旧衣裳做出个穷样来,是故意让邻舍乡亲们瞧笑话,说我朱家苛待你们孤儿寡母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这老太太嘴巴当真刻薄,红珠闻言也有些着恼了,立时就利索地回道:“奶奶,你们朱家给了我们一间屋子住,我们程家都十分感恩戴德。每月给五百钱公中是不多,就是奶奶往前巷那酒家里沽几回酒,那五百钱都是不够的。想来这点也是奶奶的慈心、慷慨,我们一家子都记在了心里。” 五百钱是不多,但红珠话里将这收小儿子一房孤寡的伙食钱银跟朱老太太沽酒取乐摆在一处做比,话怎么听都是让人不得劲儿。 朱老太太气急,指着她道:“你……” 红珠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们虽有地方住有吃有穿,但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我娘身子不好每月还需些药钱,文涵上学还有束脩,就为这,这上工的事也是奶奶亲口准了的。这会儿翻出来做什么?” 红珠挑眉看着朱老太太,手上用力扯了扯身上的棉袄,又道:“至于我身上这衣裳,不是入秋时奶奶说了,开了年我爹就三年满了,出了孝,我也是大姑娘,用不着这些青青灰灰的颜色,今年做了也是浪费,倒不如省了。听奶奶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是这么个道理!奶奶,我如今穿这个可不是打您朱家的脸,我当然还是要脸面的,这不过是依着你的话勤俭节约罢了。” 红珠这一通朱家程家的话,明里处处好听,暗里可就句句打脸了。 朱老太太听完,立时就气得脸色通红,便骂道:“你这是说我不让你做衣裳啦?勤俭节约哪里不好了?你自个也分得清,这里是朱家,当年分家的时候你爹可是带了钱银出去的,若不是你娘不懂持家大手大脚,如今你们还过的神仙日子呢!这是当我亏了你一身衣裳呢,如此暗地里记恨着,我老太婆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坏心刁钻的丫头!” 一旁的三宝见了老太太生气喝骂,虽听不明白但是也跟着哭闹起来,一时这东间里头就吵得不成样子了。 南窗外李氏早就喊了:“红珠,别胡闹了!”又劝朱老太太,“娘,红珠性子直,不懂说话,您别听她胡说。” 红珠刺了一回老太太,心里郁气稍解,此时便也不乐意对着朱老太太了,只道:“奶奶别气坏了身子,红珠说错话了,您可别往心里去。不管程家朱家,您也是我亲奶奶不是。我还能怎么记恨您啊。要不是你提起,我还不记得这做衣裳的事呢。”说了这一句,不等朱老太太再说,她就往她床头搁下了水盆,速速转身退去。 朱老太太气得往自个腿上大力拍了几下,这么说还是她自个惹了一顿气受不成?恨恨道:“这么个嘴贱丫头,看看哪个人家要你!”又道:“跑什么跑,那豆子你自个全洗了!” 这做腊八粥的事不必说本就是她们母女的事,红珠倒觉得不疼不痒,随口答应一声便走了。 外头李氏见红珠出来,只是叹气,“红珠,她是长辈,你一个姑娘家,何苦又闹起来?” 红珠不以为意,只说:“娘,她要是骂你,你莫理会。” “娘省得了,这都多少回了。”李氏忧心忡忡。 朱碧云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回,迟疑着想说什么,可一听东间里朱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喝骂,便又默默退回去了。 忙到大中午,李氏红珠碧云三人才将两大锅的腊八粥熬下去。午间草草用过午饭,碧云说她在厨房里看火,让李氏红珠往房里歇一会儿,养养精神。李氏原待不肯,红珠劝了句,便承了碧云的情拉了李氏回房里休息。 红珠早上起得早,这会儿是撑不住躺下了。而李氏却摸出了一件旧衣改起来。 红珠一看大小,便晓得是做给她的,心知她跟朱老太太那一段吵嘴李氏还是入了心,觉得亏了女儿,紧着就要给她赶做衣裳。红珠不由有些心酸,可一品,却又觉得有些甜。 只觉,这古代日子虽简朴清苦,但也不是那么难。 实则红珠跟朱老太太说的话大半是真的,他们如今也不至于一件衣裳都做不起来,不过是节省罢了,穿着暖和不冻着身子就成了。她又不是真真的十二三小丫头,不兴什么新衣裳的。 不过红珠也知道这是李氏一片慈母心肠,眼下是劝不住的,便揽着她笑了笑罢了。 夜里程文涵回来,一见朱老太太那冷脸便猜到了又生了事,暗里地抓了红珠就笑问:“姐,你又跟她吵嘴了?” “她什么她,叫奶奶。”红珠横他一眼。 程文涵微微撇撇嘴,装模做样地板着小脸认真道:“是是,我的亲奶奶~” 他这口气跟白日里红珠跟朱老太太喊那一句一般模样,红珠一听倒觉得惊奇,立马就笑了,又斥道:“心眼儿多,你别掺和这些事,你自个乖乖的读书上学,奶奶还是疼你的。” “我又不稀罕她疼我,要我说,当年我们就该自个住在外头,不就是赁个房子么,费不来多少钱。还省的日日受气。” 红珠一愣,暗暗叹一口气,难不成她不想么。可当时那情况,她自个也是模模糊糊的,孤儿寡母三人怎么过日子……转念一想,她就拍了他脑袋一下,实也不知那老成话怎么就出了口了,“还以为你上了几年学明白事理了,没成想还是这般短视。你当我们一家子就是赁个房子这么简单的事么?宗族宗族,若是没个宗族在,哪儿守得住门户?” 程文涵顿时不说话了,闷闷不乐。 红珠见此,便又道:“你要另立门户也成,至少等你得了功名成了丁,才过的起日子。傻小子,以后你会懂的。” 程文涵一偏头,恨恨嘀咕:“……就你懂的多!” 红珠看他这样子,不由哑然失笑,捏了捏他的小脸。 第4章 碧云 第二日红珠又是早早去摊子帮忙,回家时,正好撞见了二椿巷里的那个张媒婆。那张媒婆长得富态,衣裳穿得也艳丽,天生就一副媒婆样。红珠心里好奇,往她脸上看了几眼,想要看看有没有大红的嘴唇,和惨白脸颊上两圈红红胭脂,结果让她失望了,张媒婆那妆面还算正常。 大伯娘姜氏笑着,正在后门迎那张媒婆进去,便也看见了红珠。 红珠便唤她:“大伯娘。” 姜氏神色淡淡地瞥过来一眼,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柔声道:“你碧云姐那儿给你做衣裳呢,你去看看什么喜欢的,也好帮把手。” 红珠一听便明白过来,恐怕昨日她跟朱老太太吵嘴的事让朱桂达知道了。这家中,到底还是朱桂达这大男人要脸面,这事既闹了出来,姜氏便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了。 姜氏娘家是城东那头的,说起来跟那老邓头就隔了几道,算是半个邻居。朱家跟邓家的交情,大半也是从姜氏娘家身上来的。这姜家祖上有人做过官,虽说只是那五六品的小官,但因此也讲究个耕读传家、教养子弟上进,家中有些行事做派大抵是从心眼里瞧不上商户的。如朱家这般不过是城南的小商户,两家就更搭不上了。 但姜家到底是几十年没人再考出个功名来,子子孙孙分薄了田产,慢慢儿家业也就败落了。姜氏做闺女时除了那名声好听些,实则是忍着苦含着泪过了好几年苦日子,熬得人那面容看着都长几岁。 当年朱老太太因着程桂棠读书出息,却被程家闹着夺了去的事大大生了一场气,便咬牙打定主意要寻个知书识礼的媳妇,好让后代子孙读书。后来托了人去打听,就寻到姜家那儿去了。起先姜家老爷很是不愿,但被妻女抱着腿苦求几日,才肯了。朱老太太就有一句老话说得极对的,再清高的小姐也要过日子。姜氏再无奈,也得嫁入商户。 因姜氏这出身,她平日行径倒也有几分规矩,倒不是说她贤惠大度,只说她行事至少都得有个缘由挡着。比如退亲,约莫就是八字不合之类的缘由。 至于姜氏说朱碧云给她做衣裳嘛……红珠倒也猜到了些底细,顿时笑了笑,反问她:“如此多谢大伯娘了,只不知是什么好料子?” 姜氏闻言脸色一僵,却依旧淡淡回道:“见了就晓得了。去吧。” 红珠便了然了,左不过就是翻出来几件朱碧云的旧衣给她改小了罢了。旁的不说,这点表面功夫姜氏向来做得极好。她心里闷了一下,到底面上不显什么,只答应一声,对着张媒婆笑了笑,而后先她之前进去了。 走了两步才听得张媒婆笑道:“我走街串巷的,就没见过一个有大妹子这么心慈的,看你待这程家儿女的景况就知道了,你们朱家是良善人家啊。” 姜氏道:“张姐姐,您就别胡夸我了。这不过年来了么,姑娘家做几件时兴衣裳这算什么啊。瞧我都脸红了。您赶紧进来吧,堂屋里都给您备好了茶了。” 那张媒婆笑道:“……妹妹你这家里福气大,个个姑娘都长得水灵,我是最乐意喝你这儿的茶的……” 红珠暗道说得倒好听,她一拐弯进了碧云房里,后来几句就听不清了。 朱碧云在床边揪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棉衣坐立不安,脸上神色愣愣的,偏着头,似乎往北面听着什么。而十岁的朱紫兰端了凳子坐到窗下,耳朵几乎贴在那掀了一小半的窗子旁。 红珠从窗外可看不见里头情形,一进来看见了两人情态,都愣了一会儿才问:“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没了魂儿似的,犯什么傻呢。” 朱碧云不说话,而朱紫兰听了却横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才犯傻呢,为了几件衣裳就把奶奶气着了,你还要脸不要啊?” 要用红珠的话来说,这朱家里头最该姓朱的就是这朱紫兰了,活脱脱一个小朱氏,一张嘴鄙薄尖刻得紧。自从红珠住到朱家,就没听见她温顺地喊一声姐。 到底红珠也被她挤兑惯了,看也不看她就回嘴说:“你不要脸?你不要脸把你这三箱子衣裳扔了得了。碧云姐,你听到了,朱紫兰说几件衣裳什么的她看不上,我看你也不必费心给我改,径直把紫兰新做那两件给我得了。” 朱紫兰现下十岁,而红珠十二,偏朱紫兰长得高,而红珠又有些纤细,因而红珠真要穿朱紫兰的衣裳还真的挺合适,长都长不到一寸去。 朱紫兰气道:“你打的好主意!还惦记我的衣裳来了?可见奶奶没骂错你,你就是个贪心鬼。程红珠,我的衣裳你就是破了烂了也绝不给你!” “谁稀罕。”红珠仰仰脸对她嘲讽一笑,根本不理她,反倒看见朱碧云在一旁一直没给个回应,就伸手去推她,“碧云姐,你怎么了?” 朱碧云回神,才道:“没什么。”说着随手拿起了剪子,就要往那棉衣下摆剪去。 红珠一看吓了一跳,碧云这一剪子下去别说她了,就是三宝穿着都该嫌短,红珠只好赶紧伸手拦住了,“碧云姐,这错了,一剪子就剪坏了。” 朱紫兰气哼哼道:“就该剪坏了让你穿不着。” 朱碧云一看果真要剪错了,对着红珠歉然一笑,回头又训紫兰:“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衣裳剪坏了你就高兴了?家里就你不懂心疼东西。” 朱紫兰不乐意了,“姐,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 红珠对她摆摆手,“你别搅事,要是闲着就去帮我娘熬粥去。” 朱紫兰更生气了,瞪一眼红珠,又对她姐姐道:“姐,我还替你偷听来着!” 朱碧云一听立时红了脸,揪着那衣裳更紧了,也不赶紫兰走了。朱紫兰便故意对着红珠笑的高兴,洋洋得意。 红珠伸手拿过朱碧云手里的棉衣,撑开拇指和食指从肩膀缝线比到衣摆,比出了适合她的长度,便把衣摆那一截掐住,从下头往上边挤棉絮,一边弄一边说:“偷听什么啊,大伯娘她们定然进了房里说话,不到南窗下是听不着的。” 朱紫兰惊讶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谁来了?” “我当然知道。”红珠头也不抬就答了,没想旁边的朱碧云忽然又揪住了衣裳,红珠被她一拉便做不下去,只好抬眼看她,道:“碧云姐,你要是心里着急,就径直去问大伯娘,事关你的终生,哪儿是害羞就能躲得过去的。” 朱碧云一怔,半天没言语。 红珠大伯家这两个女儿,朱碧云像姜氏,细眉细眼清秀宜人,而朱紫兰肤白脸嫩明艳俏丽,长相都生得极好。性子上,朱紫兰像朱老太太,这朱碧云却是个木讷寡言的,比不得紫兰爽利。 红珠暗自揣度缘由,也只能从姜氏根子上想。当年姜氏生了长子伯修,这嫡长孙朱老太太稀罕,立时就抱了去养。到朱碧云出生,那时朱家小姑朱妍梅还未出嫁,朱老太太对孙女就不甚上心,因而这朱碧云却是养在姜氏跟前的。待朱妍梅出嫁,朱老太太觉得跟前少了人,又将朱紫兰抱了去养。 这般一想,姜氏待朱碧云是十足不同。姜氏那样的出身却嫁了商户,到底意难平,因而就一心将女儿便往贞静温顺上头教导。她自个打理铺子,自觉身上有些粗俗浊气,就是前头那铺子就是再忙,姜氏也不让自家女儿往前头。平日里只让朱碧云做做家务,闲了就描字绣花,早两年还让她念上两句诗。 如此养大的朱碧云,姑娘家的温柔纯良上她是顶好的,可有时候却是有些过了。不过这家里头红珠还是挺喜欢朱碧云,也就这么个老实人没在她眼前露过什么嫌弃的样儿,时而还能帮着她们做些活计,真真是个好姑娘。 不过这会儿朱碧云的未婚夫病重,她爹娘想要给她退亲,她这儿竟是乖乖的一句话没有,红珠就有些太佩服她了。这嫁,还是不嫁,自家亲娘,便是说错了什么,又能如何。 许是红珠终究不是个古人,才会闹不明白。 第5章 碧云二 朱碧云沉默不语,朱紫兰却看不下去了,上前坐到她另一边,只说:“姐姐,我觉得程红珠说得有道理。我看娘也不是定要瞒着你的,不过是不想你跟着心烦罢了。你要是想知道底细,便私下里去问一声,娘定然会说的。好歹也该晓得那人病成什么样儿,这亲是不是说准了要退了……”她一顿,有些气恼地说:“这些我都听不到。” 朱碧云闻言身子微微轻颤,却仍是垂着头,眼睛直直盯着手里那衣裳。 红珠晓得她已经稳不住了,当下一把扯了那旧衣过来,又给她敲了一记重锤:“碧云姐,原本要是那邓家的不生病,翻了年你也要出嫁了。都十六了,姑娘家的年华可不好耽搁。如今我看大伯娘心里不仅想着把邓家的亲事退了,还着急着尽快给你寻一家好的呢,不然那张媒婆哪会那般高兴上门?只是还不知到底会找哪一家。” 朱碧云果真被这话吓了一跳,终于开口了,语气还有些惊恐,“娘要给我寻别家了?是谁家?我……我……” 红珠见她神色便有些明白了,心里一跳,只问:“碧云姐,你不想退亲?” 朱紫兰听了,一双眸子也直直地盯住了朱碧云。 朱碧云嗫嚅半天,吐出来一句:“他,他……他不是生病么,又没,又没……通安城这么多好大夫,他家又是不缺那点钱银的,定然用好药治着、养着。过了年,他……就会好的。” 红珠一句话令朱碧云这木头人憋出这么一番话来,那心意可是明白得很了。平日有点小聪明的朱紫兰也不必她再深说,顿时就明白了。她顿时大惊,急道:“听说那姓邓的已经病了半年了,什么好大夫没看过,好药没用过,定然是难治的。” 朱碧云却认真说:“有半年了,可见不是急症,病去如抽丝,慢慢来。” 朱紫兰闻言,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说什么了,便伸着脖子越过姐姐去瞪着红珠示意她说话。 红珠不理会,只自个想着事。此时她也心下了然,暗道这下事情可复杂了。原来姜氏根本不晓得闺女的痴心,也没想着来问问碧云到底乐不乐意退亲,就径直找邓家谈了。 红珠不由叹气,随着碧云视线往床头那儿一看,竟见着了一个精致的小檀香木匣子,上头还刻着诗句,这般略略一看,只见着什么春雨飞絮之类的词,很具意境。也不必去深想,定是往日里那邓锦予送进来的。 朱碧云是去年春上订的亲,依着这大周朝的风俗,只要两家订了亲,就算人没过门,两家也是当亲戚来往走动。因而那邓锦予一年多来也是三节到礼,就是亲来朱家拜见也不是一两回了。每回他来,朱碧云只与他匆匆见一面,问一声好,随后便躲到了房中。但邓锦予送来的小物件,她却是仔细收着,时而把玩的。 像朱碧云这样的实心姑娘,既是合了规矩的未婚夫,又是个才貌双全的,她见了几回,怕是一腔情意早系在了邓锦予身上。如今既要忧心他的病,又要烦恼她爹娘将她另嫁他人,心里可不知怎么煎熬呢。 红珠内核不是什么小姑娘,心知这种婚姻大事不是你一时乐意就够了的,若依她,自然是退亲的好。但她话可不能这么说,也不能随便开口左右碧云,便只道:“不管如何,大伯娘也是一心为着你好的。” 朱紫兰却一翻眼珠子,径直道:“娘要退亲,你待如何?”说完不等她姐姐回答,就利落地搁下一句:“我渴了,去喝水。”一回头就走了。 红珠一见她这般,心知她是去喊姜氏了。她心里也是不愿掺和的,便立时拿起那几件旧衣,对朱碧云说:“我回屋里做去,碧云姐你自个想想吧。”说着同样也不等碧云答应,她就转身走了。 等红珠在房里翻出针线篓子,对面那屋里就传来了姜氏的喝骂和朱碧云的哭声。那张媒婆却是不见,想来是先走了。李氏听得动静,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会儿迟疑要不要去劝,红珠隔着窗看见她身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便喊她:“娘,进来帮我改衣服。” 李氏顿了顿,便进来了,叹气道:“这是什么事儿,好好一段姻缘,闹成了这样子。那邓锦予我也见过的,长得一表人才,听说在学舍里功课也好,过两年说不得也能得个秀才功名。大嫂又何必……” 红珠觉得这事她还是能理解姜氏的,便道:“娘,那邓家哥哥不好了,拖着也是耽搁碧云姐。” 李氏也是做人娘亲的,自然懂的这话,可想了想还是说:“可也不是等不得了,说不得过了年,那病就好了。就是那时真不好了,邓家晓得碧云有情有义,两家依旧和睦,往后依着碧云的品格再许人家也能够。何必紧着就把事情做绝,还未退亲就找别人呢。” 红珠手里忙着活计,闻言手上一顿,忽而才抬了头问:“大伯娘真的相看别人了?” 李氏是不赞同的,便只是“嗯”了一声,又道:“你个姑娘家别问这么多,这不好。” 红珠暗暗撇嘴,转头往窗外看向对面厢房,心道,碧云姐定是哭得厉害。 夜里用饭时,朱碧云留在了房里没出来,红珠原想着给她送饭,却被姜氏阻止了,“……她既不想吃,便罢了。”说着若有深意地盯着红珠,淡淡道:“姑娘家得懂些规矩,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掺和的。碧云是大姐,她得教好后头的妹妹们,不然……就会左了性子,移了品格,终究上不了台面。” 红珠一愣,顿时明白姜氏话里明说朱碧云,实则是教训她来着。她一想也有些恼了,面上却假作不懂,只道:“那成,这么一顿两顿不吃也饿不坏,大伯娘都不担心,我还白费那份心做什么。”说着又往李氏那儿看,笑盈盈道:“娘,咱们程家也有这规矩么?还是我向来乖巧,你都没这么罚过我。” 李氏在一旁听着,有些半懂不懂的,只知姜氏是气恼了红珠,也不知该如何劝和,一听红珠来问,便顺着说了一句:“……嗯,你乖巧。” 红珠忍不住笑。 姜氏顿时气得不行,左右往她们母女身上看,正待要说什么,朱老太太在上座重重哼了一声,“吵什么?吃饭也不消停。”说着还横了姜氏一眼。 姜氏便垂首不语了。 红珠有些疑惑,往日里朱老太太可不会这么帮着她的,她暗暗瞥了一眼,见朱老太太面沉似水,似乎也不高兴。红珠一想才明白过来,不管如何,朱碧云的亲事生了波折,朱老太太是极不高兴的,这才让姜氏没脸。 一顿饭这才安稳吃了下去。 忙过了腊八节,临近过年,越发有城外县里乡里的百姓往城里来办年货,杂货铺上上下下忙乱不堪,还多雇了两个半大小子来帮忙,几日间杂货铺又添了许多收益。原该是高兴的,可朱家那氛围却仍旧低沉。 那张媒婆又来过一回,匆匆跟姜氏说了半刻钟的话,茶都没喝一口又走了。回头红珠一看,姜氏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红珠心里琢磨,许是碧云退亲的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个结果,姜氏那新找的亲家就更是没个下文了。红珠想去问碧云,谁知她刚开口,碧云就为难地看着她,抿着嘴儿不言语。红珠初时疑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想必是上回姜氏教训过她后,碧云就不怎么跟红珠说这事了。 红珠心道,她可不是那上赶着讨好的人,不叫她管,她就不管便是。若是这事换做朱紫兰,她根本不会开口。如今这般撩开去也好,省的回头又惹姜氏冷嘲热讽的一顿说。 实则红珠眼下也有些顾不上这事,这几日李二舅的早饭摊子忙得脚不沾地的,那摊子如今是从天没亮开始忙,到备好的早点食材卖尽,客人还不散。为这,二舅娘钟氏过意不去,还每日多给红珠发工钱,红珠便也觉忙的高兴。 李二舅这摊子摆在巷子口热闹处,来往的人甚多,却是跟衙役差官说好了只能摆到巳时,再超不过三刻去。如今眼见日日食客甚多,每日里一到时候收摊,好些没赶上的食客只得离去,这可生生少挣多少钱去,抑郁得钟氏身上都掉了两斤肉。 红珠见此,忽而又生了那开食铺的念头。 第6章 食铺 这开食铺的事红珠想了不是一两回了,眼下提起也合适,便神色认真地劝着钟氏:“二舅娘,你跟二舅在这城南里也摆了好几年摊子了,这面食粥水,还有馒头豆汁的味道都是做精到了的,哪个食客口里不赞一声?这日日来帮衬的老客都数不上数了。若是想要长久做这生意,寻个差不多的铺子,再将这小食品种做齐全些,不论早点晚饭,自有那赶不上趟的客人买了来吃,这铺子定然是客似云来、财源广进的了。” 钟氏早前嘴边也没少拿这开铺子的事来说,但多半也是说着玩笑罢了,此时听了红珠的话,也没生什么心思,笑了笑,嘴上便道:“你二舅娘看着哪像是个开铺子的料呢。而且就我们这点小仗势,开了铺子恐怕是柴米油盐这些料子钱都挣不来呢。” 红珠却听出钟氏话里没将话说绝,便笑道:“二舅娘这话听着错了,谁又是天生做大官做大商人的,还不是都慢慢儿学着做罢了。依我看,二舅娘又和气又精明,看着就是个大掌柜。” 钟氏顿时乐得大笑,“是么?” 红珠点头,又继续道:“至于二舅娘说这阵仗小了,可小也有小的好处,这食铺又不比酒楼,要是往大了开才真真是好高骛远呢。如今你就先赁个小铺子收拾起来,若实是不放心,这摊子也不忙收,左右试一试,说不得就拼出一份家业了,以后表哥也有个长久进项。” 钟氏原是应付着,但一听红珠提起李南兴这么个李家独苗儿,才果真有了几分动心,顿时怔怔思索起来。 这李二舅和钟氏夫妻都是南方徐城人,这时候的人若无旁的缘故,是不兴背井离乡到远方讨生活的。当年钟氏嫁了李二舅,四五年了肚子里还没个消息,亲戚邻里间便有不好的胡话,明里暗里的对李二舅夫妻指指点点。 起先钟氏无子,自觉气短,倒也默默地忍了,可因着李二舅父母早逝,李二舅的哥嫂竟插手进来发了话,让李二舅要么纳妾,要么休妻。钟氏实在是再忍耐不住,跟李二舅兄嫂吵了一架,转身便回了娘家,只说和离。 李二舅虽老实,但到底是疼媳妇的,避着兄嫂拿了私房钱,就携了钟氏离乡躲了去,最终到了通安落脚。 幸而老天有眼,到通安两年后钟氏竟怀孕了,怀胎十月,得了李南兴一个儿子,如今也十三四了。李二舅夫妻从做零工开始,到如今支了这个摊子做活,日子都是苦过来的。因他们只有李南兴一子,从小疼爱不叫做活,六岁上下便开蒙拜师父读书,一心要他上进。 只是钟氏自个也知道,他们李家出身不高,于这学问之道没得什么底蕴,当年殷切地拜了程桂棠做师父,也是这么个缘故,可惜却没能学上几年。如今学堂里的老秀才说了,李南兴少了点通透机灵,恐怕学问上进益不大。 得了这么句评语,钟氏慈母心肠自然是不喜的,但李二舅却看得开,只道左右不过一两年,就让他退了学再找出路。因这事,钟氏跟李二舅也吵过嘴,但到底心里还是记住了。 这些事红珠只约莫知道一些,但拿李南兴来劝钟氏,是定然错不了的。 钟氏果然因着红珠劝说,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通安城里是无根浮木一般的人,不论往后李南兴是进学考试还是如何,都得早早预备起来。 钟氏在思索,红珠也想了想,不仅李家如此,实则程家也大抵是这么个景况。这铺子的事,红珠心里念叨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穿来不久就遇上她爹去世,家中慌乱不定,李氏又病了,想法子发家致富的事自然耽搁了。但去年热孝一过,他们母子三人在朱家安定下来,红珠想着总不能坐吃山空,私下里便跟李氏说过挣钱的事。 只李氏向来是个谨慎怯弱的,因着借住在朱家,便说不好生事,又想红珠跟文涵年纪小,她一个寡妇哪儿能支撑起来,便又推了这事。红珠一想李氏身体,再想他们那么点本钱,没人没钱的,便也觉得急不来。 如今碰上钟氏有意,红珠便多劝了两句,又笑说:“不瞒二舅娘,若不是我娘身子不好,不好处事,我倒是想自家开一间食铺的。” 钟氏一听,眼睛就亮了,心里有了计较,“若能够,我们一同合股也成”。 红珠自然是笑着答应。 钟氏回头便找了李二舅商量。李二舅是老实本分的人,心思向来不及钟氏活络,听了此事倒是有些迟疑。 钟氏便劝道:“我倒愿意自家享福,不兴头不生事。可你想,咱们南兴翻过年也十四了,便是不需那钱银去科考,他的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瞧瞧就我们这破摊子,这么点家财,再怎么能耐的媒人嘴里也说不出个花儿来,哪个看得上我们家!” 如此李二舅这才肯了。不一日,李二舅就寻了空去寻牙行找铺子了。 这找铺子的事倒也顺当,一问牙行就找着了两家。一家也在城南,离他们平日摆摊子的地儿近,原是做酱菜的,左右也有食铺、也有杂货,李二舅若是顶了来做倒合适,左右白日里绝不冷清。只一样不好,这铺子店面还成,但后头搭的厨房厢房两间甚为逼仄,而牙行说了,这铺子一月租金要三两银子,如今要定的话押金五两,先付两月租金,至少得定半年,这一算,若是定了立时就得拿出是十多两银子来。 另一间离得远些,但店面却大,先前却也是个做食铺的,且左右只他这一间,倒是独门生意。旧租客离乡日久,说是要趁着年前转出去返乡过年,若换了李二舅他们做,食具桌椅等物也愿意折价卖了。铺子格局比前一间好,后头还带着小院,李家搬了去住也能够。李二舅问了那店主,说是一月租金二两,押金也是二两,只有一样,一定就得一年。 李二舅回来少不得与钟氏两处看了,心里倒是中意第二间的。 红珠听得这事,想了想却说:“二舅,二舅娘,那第一间与你们摊子也就隔了两条巷子,若仔细一说,实则一条道儿拐过去还是通的,如此是方便了旧客寻过去。做这等小食铺不比酒楼,就得看人,城南这一片我们都熟,人来人往的,不怕生意不好,便是租金贵些也能够。而那第二间租金虽便宜,但要定一年,且这么听说前头那人租了也就大半年,如今急忙忙收了食铺,还折价转让桌椅,听着有些蹊跷。” 钟氏闻言一拍大腿道:“红珠这话不错,那人是个商人,能到通安过活,如今家累都在此,哪儿轻易就归乡种田去,这年底正是热闹时候,他却说走就走,想来是生意平淡。”一想又道:“我看着那儿左右独独一间食铺,不成个气候,想来平日里少有食客转里头去寻吃的,若是做起来,约莫也就近邻帮衬罢了,便是不亏,也只是挣些辛苦钱。” 红珠听了越发觉得钟氏有做生意的能耐,赞她道:“还是二舅娘看得明白。” 可这么一来,却得选那租金贵些的店铺了。 钟氏迟疑了好一会儿,瞅着红珠没说话。 红珠一怔,心里不由凉了凉,也跟着不语。 却是李二舅开口道:“红珠,先前便说我们两家合股,你若觉得那家好,就选那家吧!” 钟氏顿了顿才跟着笑着赞同.,“不错,就依着你了。” 红珠看了钟氏一眼,听她再提合股的事,心倒是诚了些,这才松了口气。不论如何红珠也是不愿错过的,想了想便道:“我家这点儿底子,实是算不上什么。要是二舅娘不嫌弃,就凑个份子吧。” 钟氏便指着她笑骂:“你是个不懂事的,我们两家都多少年交情了,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和你们一道,又添了你个大厨,我看这铺子就更不怕了。” “自然是财源广进的。”红珠笑,“二舅,我如今是应下的,但到底回头还得跟我娘说一声。烦二舅领着我去看一看那铺子,我跟娘说起也有个讲究。” 第7章 商量 听红珠这么一说,李二舅这才觉出点异样来,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的是的,这开铺子的事是得和你娘好好商量。”他拍了拍头,又道:“我这都想什么呢。” 钟氏却笑说:“连我也忘了。”看了看红珠,又道:“也不怪你,那是红珠有能耐,小小年纪这性子就老成得紧,跟她商量事听着是有门有路的,谁能记起她不过是个孩子呢。” 红珠心知虽说这事要问过李氏,但眼下程家的情形,红珠自觉是能当大半个家的,就是初一提起时李氏有些不愿,她也能将人劝妥。在她心里,这开铺子的事是定下了。不过既然李二舅跟钟氏这么一说,她便自谦一句,“二舅娘抬举了,若说我有什么能耐,那也是在你们这早点摊子上练来的,真要论起来,你们可是我师傅呢。” 一句话逗得李二舅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如今我可说不过你了,就是你认我做师傅,我也害臊。” “你这人脸皮厚得紧,害臊了旁人也觉不出脸红,就自个高兴吧。”钟氏也笑得欢喜,说着又想起来一事,便说:“如今你家这么个情形,就是文涵也该正经问一问他。” 红珠一愣,很快也明白过来钟氏的意思。即便程文涵年幼,他也是程家唯一的男丁,这家中资财处置都得跟他商量。这么一想红珠心中也有些郁郁,但情知这古代实情如此,笑了笑也应了,“晓得了,回去就跟他们说。” 左右闲话着,摊上做事便也不觉得累,很快就忙过了时辰。待早点摊子一收,李二舅就带着红珠去看那选定的铺子。 那铺子果如李二舅所言,位置甚好,立在道上就见着人来人往,红珠心里就忍不住高兴。只因牙行的人不在,铺子前头的旧客也未搬走,李二舅也不好带着红珠细看,两人便假做客人,到了店里稍稍看了一圈。再出来时,红珠又问了下后边厢房的大小和方位,李二舅也细细说了。 红珠在心里琢磨了下,大抵明白了,便依着那方位又设想了一下那店铺的布置章程,也觉得可行,便道:“二舅,我看着这店不错。” 李二舅一听也觉欢喜,笑道:“牙行中人说,若是我们要租,这两日旧客就会搬走,年前这新铺子就能布置起来了。” “不知道这铺子的主人是谁?好不好说话?”红珠问。 李二舅摸了摸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似乎是赵家的。” “赵家?是赵尚书家么?”红珠闻言顿时有些讶然,她看了眼那铺子门面,只觉这儿虽地段不差,但这所谓的不差也是放在城南里头看的,且这店面看着格局小了装潢也旧了,实不像那等世家大户的产业资财。他们看上了,觉得好,但以赵家那儿看,可就有些不够了。 她疑惑道:“这么看着有些不像,那牙行不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后抬价哄人吧。” “这,红珠啊,你哪儿能这么编排人呢?这牙行得讲究个信用,要是胡说,即便做成了一票生意,又能得多少呢?反倒是失了信誉,往后在这通安都不能立足了。”李二舅皱眉道。 红珠暗暗吐舌,她又犯了前世的毛病了,笑着说:“是我不懂事胡说的。” 李二舅呵呵笑了笑,只道:“红珠,你疑心也是寻常。实则这你就不懂了,你想啊,那赵家祖籍虽然在这通安城里,但百余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房头了,不定是赵尚书那一支。且就算是,这城南店面大抵也就如此,租客也是小本生意的多,赵家的铺子还能如何收拾,收拾好了反倒不好租了。” 红珠一想也是,她这是在古代过了几年苦日子就把什么大家气象想得高了。想来她那姑姑朱妍梅可不就是嫁到赵家的,只是跟那赵尚书一系都快出五族了,日子过的也不甚好,时而回朱家和朱老太太诉苦,走时还拎着不少东西。 两人又说了些铺子的大概章程,红珠便急着回家去跟李氏说铺子的事了。 “娘,你觉得如何?”红珠将她跟李二舅商量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便问她道。 李氏这两年被她劝过不少回,心里也是认可了那挣钱兴家的理,如今说是与李家一道,更是少了担忧,想了想也是准了八、九成,唯一只顾忌着朱家这头生事…… 她叹了一声,抓了红珠的手认真道:“红珠,至你爹去世,你就懂事了,许多事就是你娘我也想不到、做不到,倒是你这个小姑娘做到了。你说那食铺能开,就开吧。” 红珠一听她答应就笑开了,想起李二舅的话,又认真地盯着程文涵看,问他:“文涵,如今家里只你一个男子,咱们开这食铺你同意么?” 程文涵先前听得说要开食铺,心里早就雀跃极了,见红珠问他,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 红珠见他不上心,心知他是年幼不知其中厉害,想了想还是肃然跟他说:“文涵,开这铺子,咱们家有可能宽裕些,这是好事。但有一事你得晓得,本朝虽没有禁止商户科举,但世人眼里,这出身商户……是低人一等的。你以后到学堂,先生同窗们背着你可能会有些不好的话,你受得住么?你还想家里开这个铺子么?” 程文涵一愣,还未说什么,李氏却已然大惊,脸上神色变得忧心忡忡,急急问道:“……红珠,这事,往后科考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红珠没有一时间回答,倒是看着程文涵听他回话。 程文涵皱着小脸想了好一会儿,才语气认真地道:“娘,姐,我觉得这铺子要开!我爹去了,娘身子不好,我是个没用的,只能看着娘和姐姐日日辛劳,忙家事、出摊子,寻着一点空子还要绣花换钱……我心里难受。若开了铺子能过好日子,这铺子自然要开。我也不觉得出身商户如何,若真论起来,我爹当年还不是一样?爷爷那时还是上门女婿呢!既然我爹能考上,我也能。左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我不听便是。” 红珠倒没想到程文涵这般年幼,竟有这心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不由赞道:“有志气。” 李氏闻言也是怔怔看着程文涵,忽的落下泪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含泪笑道:“我的小文涵也懂事了。” 程文涵咧嘴一笑,扑到李氏怀里,只道:“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念书的。只要我有才学,那考官见了自然会点中我。” “是,是,我儿定然能取得功名的。”李氏答,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红珠见此,眼眶里也有些发热,赶紧偏了偏头躲了一小会儿才好。不管如何,只要他们三人齐心,这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的。 如此这铺子的事才定下了,李氏又想起朱家那头来,不由叹气。 红珠看了看,察觉了她的心思,问道:“娘,你是担心奶奶不答应么?” “……要不,这事我们瞒着你奶奶?”李氏迟疑了半天,才琢磨出这么个法子。 说起朱家,红珠本心也是不愿让他们知道,依着朱老太太跟姜氏那性子,与她们一说,立时就生出不少的事来,一想就心烦。 但李二舅从路边的小摊主变成掌柜也算是个喜事,既要旧客们往新店里帮衬生意,自然很该早早告诉了邻里乡亲,将这事传扬出去。这才是大利,可不得因着朱家几人就耽搁了。何况即便起先一阵子朱家没听说李二舅这消息,等到时候店面收拾起来,李氏红珠自然也要去做活,那朱家便怎么也瞒不过去。 红珠往深一想,便道:“娘,这事咱们是理直气壮,正经做活过日子,那凑份子的钱银又不是偷不是骗的,跟朱家一点儿不相干,也没甚好隐瞒的。何况两家总是亲戚,我们开了铺子挣了钱,她们也会高兴。” 程文涵也跟着点头。 李氏向来是个实心的,只会将人往那好处想,一听红珠这么说便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可一想起朱老太太……她皱着眉心,只道:“若是你奶奶问起来再说吧。” 红珠晓得她仍旧心怯,这是还想着拖延一二呢。本有些不喜,但红珠又往深一想,谁乐意上赶着找骂呢,因而她也明白李氏。她叹了口气,也应了这事,心想说不得年底忙乱起来,朱老太太就顾不得生气了。 这么说定之后,李氏就开始烦心那开铺子的本钱。 第8章 缎子 一见李氏不言语,红珠和程文涵两个跟着沉默,略略对视一眼,暗里都明白到底为何。 那年红珠爷爷生病,临终前抓了程桂棠的手,道可怜了他,随后就闭了眼走了。一大家子又是悲伤抑郁又是烦乱丧事,待过了七七热孝,朱老太太就主持了分家,让程桂棠搬走。 因着朱老太太不喜这姓程的小儿子,只说他是清贵读书人,也不善经营,田地和铺子与他无用,而宅子又是朱家,断没有分他的道理,因而这朱家的资财程桂棠是一分没得。但到底也是自个小儿,红珠爷爷临去时还念着呢,因此朱老太太也没做绝,依着红珠爷爷的意思把他积攒下来的私房都留给了他,又与了些堆在库房里的家具物什,满打满算那钱银却也有六七十两了。 就为这,当时红珠二婶娘杜氏还差点吵闹起来,说是那乡下人一家大小一年到头也花用不到三两银子去,分给小儿子这么许多钱银,是把整个家都掏空了给他家呢! 分家之后,这些钱银程桂棠科考举业上费了一些,李氏调养身子费了一些,家中日常花销也费去一些,而做塾师时那几年虽然没得多大进项,到底也算细水长流攒下了点。若如此,红珠家倒也算不上穷困的。 只是三年前程桂棠意外去世,急急请了好几个好大夫看症,极好的人参也用了两根。后来那一场丧事办下来,李氏又病了几月,家中钱财只出不进的,这才去了大头。红珠记得,那时他们到朱家时,李氏箱子里就只剩下七八两救急的钱银了。 过了两年多,因李氏的身子时常用药调理,程文涵上学也要用度,即便平日里李氏做些绣件寄卖、红珠帮工挣点儿钱银,家中日子也只是勉强维持,到底没能攒下多少。 如今要凑份子开铺子,李氏便将那压箱的五两银锭拿出来,又开了她的嫁妆箱子,挑挑拣拣才心疼地拿出两样首饰、两匹缎子,预备着卖了换钱。 “原想着留给你做嫁妆的,如今……”李氏摸着那大红缎子感慨。 红珠一看,晓得是南边顶好料子。她外祖李老爷家是徐城的大商贾,即便那继室太太再不喜李氏,嫁妆上也亏不了嫡长女太多,只是如今……李氏的嫁妆就只余下那么些罢了。 红珠听她说得难过,便劝道:“娘,这首饰缎子放了十多年,就是再好式样花色也不时兴了,左右我们挣了钱,再买也是一样的。” 李氏这才笑了笑,“嗯。” 虽说好了要租那铺子,但前头的租客余下的杂物一时也没能收拾出来,左右也要两日,李二舅那摊子依旧开着,但忙过了摊子,李二舅就兴头起来,日日总要往那铺子巷子里转一转,看看往后自家如何布置。而在摊子上,钟氏也早嚷嚷起来,有隔壁摊子上那古大娘在,消息立时就传出去了。 很快朱老太太就听得了李二舅要开铺子的事,面上有几分鄙夷,她不晓得里头还有程家母子的事,用晚饭时想起来便唠叨了两句:“如今这世道是什么人都敢开铺子了,他李二才来通安才几年,人都不识得几个呢。” 姜氏看了眼李氏,笑着应和:“老话说的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可见这人的心都是大的,谁不想当个掌柜呢,能当得成也是这李二的能耐。” “能耐?如今这店面还未寻着呢,就叫嚷得满城上下都晓得了,如此张扬兴头的,还不知能不能得个好字!”朱老太太冷冷道。 还是朱桂达厚道些,只说:“娘,这也是一件好事,何必这般说呢。” 朱老太太不说自家儿子,眼睛却是直往李氏身上戳利刀子。 李氏自然是不敢胡乱开口,垂着头避着。 红珠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心里虽气恼朱老太太和姜氏指桑骂槐,但也烦忧她娘李氏半点立不住,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回。她这个娘啊,本是个富庶商家嫡长女,偏是幼年丧母,被那跋扈鄙薄的继母养大,成了这般绵软懦弱的性子,实则要不是机缘巧合有了她穿过来,程桂棠一去世,这程家早不成个样子了。 红珠叹气,忽又想到一事,她娘这么个不经事的性子,往后开了铺子可有些不能够。先前他们一家闭门守孝,红珠想着养好李氏身子为要,又念着她是这身子的母亲,平时说几句也就是了,到底没有强硬着教导她硬逼着她如何。 红珠琢磨一会儿,心里打定主意这回开铺子的事她不开口,就看李氏跟朱家如何周旋。 不一日,朱老太太看着日子近年了,红珠不论早晚还是不见个人影,只道她依旧去李家那儿帮忙,见着红珠又出去时,便喝骂道:“在我面前就是孤儿寡母,个个都身娇肉贵的什么活也干不得,这个说冷那个说病的,洗一回豆子都怕冻了手受了寒,做一点活还得一盅盅补汤喝下去。回过头来,就殷勤地往别人家的事里掺和,日日不着家去替别人做牛做马!” 这些话红珠是听惯了的,当下只躲着她撇了撇嘴,扬声道:“奶奶,我走了,天冷,你进去歇着吧!” 一句话气的朱老太太午饭都用不下。 只他们凑了份子开铺子原还想瞒着,但到底还是没能避过人。 李氏平日里在朱家做活,是个极少出门的,忽而去卖那首饰缎子,她心疼东西不愿匆匆贱卖了,便想着多跑两回先问问价,连着两日都出门去了。 两家一院子里住着,哪里就避得开。又有那朱紫兰刁钻得紧,先一回看见就生了疑心,故意开了窗户盯着,再一回就正正就瞧见了。旁的她看不出来,但李氏抱着两匹大红缎子是藏不住的。 朱紫兰眼珠子一转,哼了一声,回过头她就去找了姜氏,一张嘴就不是好话,只道:“娘,咱家出了个贼!我看三婶这两日神色惶惶地拿着东西出去,也不知是不是偷了家里什么去变卖!” “这是什么胡话?”姜氏忙着前头店面,倒是真的没见着,闻言很是惊讶。 “娘!是真的,难不成我说这个为了好玩么?没骗人。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的,谁也顾不上谁,说不得就被他们得手了!” 姜氏一听这话眉心就一皱,也不是立时就信了,只是眼前是自个女儿,倒也不会疑心她故意胡诌生事。往深一想,这朱家前店后宅的,又带了库房,里头太贵重的东西是没有,可针头线脑这些小的一把拉,还是值那么几个钱的。这程家三口住进来时,她面上不说,心里到底有些顾忌。 姜氏比女儿多了些成算,不急不忙地又问道:“你看仔细了?” 朱紫兰点头,面有得色说道:“我看得一清二楚,旁的不知是什么,但有两匹缎子身上藏不住,我瞧着那质地不错呢。娘你仔细想想,若是她自家的,偷偷摸摸做什么?且我认真看着,红珠经日里连件好衣裳都没有,程家有那样的好料子还压着箱底等着生霉不成?可不就被我抓住了么?” 姜氏闻言神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但一看朱紫兰却还是轻斥了一句:“行了,这些事不是你们姑娘家管的。到底那是你长辈,哪儿能这么看着守着,给旁人晓得了,只说你把婶娘当贼看待,传出去朱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朱紫兰扬着脸不屑道:“什么脸面不脸面的,难道是我故意盯梢不成?不过是正巧撞见罢了,娘也不必拿那些话来念叨我。”说着又上前撒娇拉着姜氏的手,道:“趁着这回被我撞见了,开了年让他们搬走好不好?我都大了,再跟姐姐住一起挤得慌,腾了那房间给我住吧。” 姜氏被她这般弄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她平日里教导女儿都尽心,碧云倒也罢了,谁知还得了这个小机灵鬼。念着她年纪还小,姜氏忍了忍也没说她什么,只道:“牙尖嘴利的。” 朱紫兰笑了笑,一回身走了。 姜氏立在原地想了想,脸上神色冷了几分。她虽没有说出口,但当年程家搬回来住她也是不太欢喜的,只顾着名声脸面,也没得法子。平日对着他们大体上还得亲厚慈爱,实也是有些心累了。一直这么一同住着,难道往后朱家还得给红珠的嫁妆,给程文涵的科考使费不成?这一年两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如今朱紫兰一说这事,姜氏心里就认真记下了。 回过头她就往库房里细细去查看。她可记得库房里是收着几样好缎子的,只样式旧了,先前摆在前头店里时大半年没个人问,他们这杂货铺到底不是正经布庄,没客人来问了那缎子也就积下来了压着。 只是那库房如今是小小的一间,各样货物堆得凌乱,平日多是朱桂达理着,姜氏找了半天才找出来那装缎子的旧箱子,打开一瞧,果真没有那大红的! 姜氏哼了一声,合上箱子出来了。 第9章 污蔑 姜氏冷着脸从库房里出来,又见着朱碧云正拿着扫帚等物正清理院子,顿时心里更为恼火了。那程红珠一大早出去就没回来,眼下连李氏也出外去了,前头店里那么忙,家中杂事也少了人做。果真不是一家人,半点也不会替家里想一想! 姜氏生了老大的气,待李氏回来,她一看她脸上多了喜色,手上也没有那什么缎子,便猜到这是卖出去了,约莫价钱还不错。 姜氏倒也沉得住气,往她屋里一坐,就苦口劝说:“安娘,就要过年了,家里处处都没收拾,好些该备下的年货也没得,实是少了人手。不说是你,就是红珠那儿,即便李二许了她老多工钱,这时候也不是挣的时候,很该先顾着家里才对。今儿你跟红珠都出去,家里连个人都没有……” 李氏不好细说,迟疑道:“大嫂,我每日在家也做饭也洗衣,并未……偷懒……” 姜氏一听神色更冷了几分,往日里李氏除了做饭洗衣,眼见前头店里忙了还会帮着招呼搬货等杂事,几乎等同多一个小工。可姜氏却没给过工钱的,如今自然也不好直言让她干活。 原以为她这么一提,李氏就该乖觉地道歉主动提起往店里帮忙去,可没想到今日这李安娘今日却这般回她。姜氏既是惊讶,又是气恼,便也有些急了,径直就问道:“我也不是说你什么,只是到底是过年了不是,扫地除尘也得精细些,没看碧云每日都忙着么?你这两日忙些什么,我怎地听说你拿了家里缎子到外边去卖?” 李氏一愣,似乎没能明白她的话,“大嫂?” 姜氏一看她神色便挑了挑眼梢,心里有了把握,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若是你们过年缺了银子,来跟大嫂说一声便是,自家弟媳侄儿的,难道我还能不借么?便是不提那个借字,只说是帮衬着你们,我心里也是乐意的。你又何苦去拿那缎子呢?那缎子说不得是旁的客人先定下的,缺了一样两样,到底说不过去。” 李氏这才明白了过来,诧异地看着她,“大嫂,你是说……我拿了库房里的东西?” 姜氏见她这般答话,更是认为拿住了她把柄,气焰更甚,直道:“安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们住在朱家,老太太跟我是半点没有亏待你们,吃的用的都是一般无二。可你怎么如此糊涂,贪那么点便宜,传出去了这偷儿的名声好听么?不说你们,就是我们也被连累上。你这是,这是恩将仇报啊!”这话说得好生着急义愤,一脸的不忍。 李氏这才醒悟过来,急得连连摆手道:“大嫂,我可没进过库房拿缎子!” 姜氏横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是么?这大白天的,谁没个眼睛看着呢。你现下否认,又有什么意思。”说罢忽又软语劝道:“你放心,这事我不告诉老太太,等过些日子你手里松乏了,补上那帐子就是。咱们这辈子有缘分做这妯娌,这点忙还是要帮的,左右也不收你的息子。” 李氏急得差点落泪,“大嫂,我真的……真的没有拿。我是出去卖了缎子,可,可那是我的嫁妆。” “你的嫁妆?”姜氏狐疑,她也想起李氏的来历,也说不准李氏嫁妆里有没有缎子。便道:“我是知道你的,左右不过那么个箱子剩下了。那年三叔伤重,你哭得无力,还是我扶着你去开箱子的,哪儿还有什么缎子?” “我也就只余下那么两匹了。大嫂若不信,我与你一同去,那缎子上还有我家的记号呢。”李氏抹了眼泪,但这话还是说得清楚的。 姜氏这下也不由不信了几成,在她想来,李氏是个不会撒谎的。她想了想,便又问道:“你典卖嫁妆做什么?” 李氏没得旁的法子,便把与李二合伙开铺子的事说开了。 姜氏一听就愣了,“那铺子还有你们一份?” 李氏点头,“是李二哥说缺了些银子,所以……” 姜氏脸色变换了好几样,忽就骂道:“那怎么成!安娘,你怎么那么糊涂!那铺子是好开的么?你的银子给出去了么?” “已然是应下了。”李氏脸色难看了,只这般应答。 “安娘,这开铺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不要面子薄耳朵软被人骗了!” 姜氏劝了一通,而李氏虽呐呐不语,但也不答应。姜氏便也恼了,气哼哼搁下一句:“好啊,我这个大嫂没那资格管你,只好将这事告知老太太了。”说着一转身就走了。 李氏不敢拦,见她这么去了,自个立在屋中,心里也忐忑起来。方才一时情急说了出去,是顾不上许多,但如今一想朱老太太,心里又怯了,只怕一会儿这事不好过。 正好这时红珠跟程文涵都回了屋,李氏眼神一亮,一把就抓了红珠的手,急道:“铺子的事你大伯娘知道了,她正要告诉老太太。”说完这句,又将方才两人对话大略告诉了她。 红珠听得那头一句,本以为李氏是有了开铺子的钱银,因此有了底气跟姜氏说了铺子的事,只当她这回终于硬气了,正要开口赞她这回能干。谁知听到那实情,竟是李氏被人污蔑偷盗急急辩驳起来,才被人逼出了真相。 一听如此,红珠真真险些气晕过去。程文涵不太晓得内情,但听了几句也是变了脸。 “娘,大伯娘说你是个偷儿,你解释过后,她就没别个表示?”红珠忍着气道。 “什么?”李氏疑惑,很快脸上又急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老太太那儿……” “眼下就是说这个的时候!”红珠气得大喊,也不理她,回身就往院里去,差点撞着了立在外头的朱紫兰。 “啊,跑什么跑,你赶着投胎啊!”朱紫兰身子歪了一下,立时就骂。 “自个找死伫在这儿,怪得了谁?”红珠狠狠瞪了她一眼。 朱紫兰被她这不留情面的话吓住了,竟是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咒我死?” “不是你赶着投胎吗?”红珠怒视。 姜氏从正房里出来,正要喊人,红珠就抢身上去,一张嘴就抢白:“哪个黑心烂肠的乱嚼舌根,什么好话没有,就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贼啊偷啊的!这分明是不安好心挑拨我们两家的情分。若说谁偷谁抢了,先拿出个证据来,若没有,只会暗暗编排递私话污蔑人的,咱们上衙门里分说!省的多早晚丢尽了脸面!” “红珠!”后头李氏屋里没拉住人,一听红珠这般骂,吓了好一大跳,差点就摔了。她追出来要拦着,谁知程文涵也是恼得很,使劲拉住了李氏,“娘,这事你别管,听我姐的。” “唉,唉……这怎么……”李氏大急,眼睛都红了。 那头姜氏一听红珠的话就气住了,站在了原地,脸色忽青忽白。朱紫兰又气又恼,愣愣地喊了一声:“娘——” 红珠见姜氏母女如此,心里大为解气,又道:“大伯娘,你来得正好,依我看,这污蔑人的话断没有从你口中出来的,我只问一句,到底那话是哪个嘴碎的说的?这般疯言疯语欺辱人。古话都说了,只有心里眼里装满了这偷啊盗啊的,自个想了,这才见谁都说是贼!” “你,你说谁嘴碎,谁发疯?”朱紫兰尖叫一声。 红珠肃然冷声道:“我不知道是谁,可这事儿必须去理论理论的!”方才她一听李氏言语,便猜到这屋里也就朱紫兰那个闲人干出这破事来,一出来又撞见紫兰在她屋前偷听,自然是抓着机会狠狠骂一顿。只是她言语虽骂得恶毒,眼神也不时瞥一眼朱紫兰,却偏不点她的名,好叫她气急! 姜氏就是菩萨人也气愤极了,本心当然是想要骂回去的,但一想,若是她反驳了,就扯上了朱紫兰,认了红珠骂人的话,这如何能够?一想就迟疑片刻。 而朱紫兰却没那副细密心思,她只听出红珠话里话外都在骂她,立时就气狠了上前两步教训红珠,“我打死你!” 第10章 争执 “——我打死你!”朱紫兰大喊一声,冲上前一手大力推红珠肩膀,一手去挠她的脸。 红珠猛地一惊,连连退了两步,避过了脸上,但肩膀还是被她推着了,到底踉跄了一下。她先前那怒骂到底有几分故意,但眼下一看朱紫兰这般动手,真真是恼恨了。 红珠一停住脚步就回手反推一下,恶狠狠剜着她,“发什么疯?”她忍着气,大声道:“朱紫兰你做什么?无端端的做甚打人,你还把我当姐姐吗?我可没点你的名,这是你自个跳出来认下了?” “你才发疯!谁认下了,我不认!”朱紫兰尖声大叫,稳住身子又继续往前冲。 姜氏一看事情闹大了,赶紧上前制止。她是绝不愿朱紫兰担那恶名的,先不说那口舌生非的事,就说一言不合就追打姐姐,传出去朱紫兰得不了半点好。姜氏急急拉住了紫兰,“你住手!姐妹玩闹也该有个度,追追打打的算什么?” 朱紫兰还不愿停下,正挣扎着脱开,姜氏厉声喝道:“朱紫兰!” 朱紫兰这才一愣僵住了身子,回头盯着姜氏。她向来受宠,又得朱老太太欢喜,便是亲娘姜氏也少有这般喝骂过,立时便吓住了。 姜氏也没得空与她细细分说,也顾不上如何安抚她,只自个暗暗硬生生忍住了了那股气,用力揪住了朱紫兰的手臂压着她,一转头又僵着脸对红珠说:“先前那些话只是旁人胡说,也不知是外头哪个提的。既是误会一场,如今说开了也就是了。红珠啊,你心里也明白那不是什么好话,姑娘家家的,也不能去跟人理论去,要是真去恼它反倒气坏了自个身子,不如莫提了。”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说:“你妹妹是性子急,撞上了你,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跟她闹起来?” 红珠见她根本不认朱紫兰污蔑生事的话,回过头还一句轻飘飘的姐妹打闹就想把紫兰扯过去,她心里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便说:“既是旁人的胡话,怎地大伯娘不分事实就来责骂我娘?大伯娘,你也是做人长辈的,这无端端的污了我娘名声,叫我娘生好大一场委屈!还不叫我生气不成?” 姜氏一愣,看了看红珠立时便明白过来,她这回要护着朱紫兰就得给个说法。一想便上去两步去抓了李氏的手,温言安抚她道:“安娘,是我嘴笨,说话鲁莽了。实则我方才也是那么一问,并没有疑心你的意思,你莫见怪。” 李氏见她如此,只是尴尬着不语,脸上红了。姜氏见她这般,转过头看了眼红珠。一旁的红珠却只是冷着脸看着,不说话。 姜氏眼中怒气一闪而过,忽而就滚滚落下泪来,对着李氏哭道:“安娘是怪我了么?都是大嫂想差了,我……对不住你……我以为你是一时不趁手,还想着补贴你了,哪儿,哪儿就疑心你什么了呢。” 李氏到底心软,想起先前姜氏的话,实则也没真真骂她是偷儿……又见亲大嫂给她这么软语赔情,李氏想了想便应一声,“我没……我也没怎么,没怪你。” 红珠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但她也知道,李氏是小的,得嫂子赔一句软话已然很好了,到底不能将姜氏如何。 “还是安娘明白事理。”姜氏见李氏应了,抹了抹泪,又好生亲热地笑了笑。 红珠一挑眉,手心却被程文涵牵着了,她一顿,便没开口。 姜氏拉了朱紫兰要走,回头似乎猛然想起什么,只忧心地说起红珠来:“红珠,你一个姑娘家,也别开口闭口就骂人,那什么黑心烂肠的话,不是你该说的。在这家中还好,回头要是外人晓得了,你的名声可就坏了。” 红珠没答,程文涵却仰头一派正经地道:“大伯娘,你也很该教教紫兰姐姐,这一句不合就动手推人挠脸的姐姐,我可没听说过。” 姜氏一顿,暗地里狠狠抓了一记女儿。朱紫兰吃痛,自然又生气又委屈,冷哼一声,摔开姜氏的手就跑开了。 姜氏暗恼,面上却道:“这丫头,回头定要教训她。” 李氏此时缓了脸色,却觉得姜氏的话不错,也说起红珠来:“你大伯娘说得很是,那些话以后绝不能说了。” 红珠心里不乐意,面上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姜氏,才道:“娘,我这不是急了么,旁人那胡话都说我们是贼了,这做贼的名声好听么?娘你是心底好才忍得,我却是半点受不住气的,谁欺负到我头上来,我就得争个道理!这一闹起来,可就顾不得什么姑娘家了。” 程文涵也正色道:“娘,我可不愿做贼!” 李氏被儿女这么一说,脸色也现了些悔意,怨怪自个先前没想明白,也没个腰脊脾气,这点儿事还要女儿豁出脸面去亲自理论……她唉了一声,倒也知道自家女儿脾气,不言语了。 姜氏一时也被红珠的话压住了,脸色一僵。但很快她自个又微笑起来,意味深长往红珠身上看,才正经道:“好了,老太太那儿叫人呢,安娘,你们赶紧来吧。” 李氏看了看红珠,这才想起先前姜氏往朱老太太房里去禀告铺子的事……她身子颤了颤,脸现忧虑,期期艾艾地携了儿女进了朱老太太屋子。 姜氏嘴边噙着些许冷笑,看了看朱紫兰那紧关着的房门,心里又是一恼。到底没往女儿房里去看她,一转身就跟着程家三人进了老太太房间。 朱老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脸色隐怒,她说话最是不讲究婉转的,也没那个耐心跟他们讲究,见了程家三人进来,也不再问什么情理,指着李氏就大声骂开了:“在外头吵什么吵?若不是你偷偷摸摸的,自个干的事不正道,谁能把你当贼?问了你一声又如何,就委屈死你了?一遭一遭的生事,真是个搅家精。”又骂红珠,“你能耐了啊,对着你大伯娘胆敢顶撞反驳,对着你妹妹就敢动手,你是菜市上的泼妇不成?” 便是红珠,也被朱老太太这阵仗吓了一跳。 不等他们回话一句,朱老太太就狠狠扔了茶盏,怒吼:“到底是那山里程家的低贱根子,尽生那不知所谓的想头!如今你们是什么事都想做就做,还有那闲钱去凑份子入股开铺子,也不看看你们是那做生意的料么?这是不把家当败光、出去乞讨都不消停!” “娘,您别生气,我看安娘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姜氏立在一旁给朱老太太顺气,给李氏使眼色,让她跪下认错。 “是的,我们不是要瞒着您,只是……还未说及。”李氏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跪了下来,又急着解释。 朱老太太却更生气了,“这还不故意瞒着我?难道还要等铺子开出来了旁人来恭喜我才知道我儿媳那么大的能耐,竟开了个铺子么!每日见了我就哭哭啼啼的,我是打你了还是害你了,最看不惯你这个妖娆做作的样子!我就一句话,要是不想在朱家待着就走,我一点不会拦着,省得在我眼前碍眼!” “娘……” “别叫我娘,我看你心里根本就没我这个娘!我姓朱,你们姓程!” “奶奶!”红珠跟文涵都有些恼了,一起叫道。 姜氏见闹开了,便劝道:“娘,不管如何您都是长辈,该打该骂的一样教训,姓什么都一样。你说一句,小辈们不敢不应的。” 朱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教训?我怕被人咒死!我要是管得了这些大佛,还有这么多气受么。” “娘,我们只是想多个进项。”李氏心里也不舒服,辩了一句,“过了年桂棠三年满了,办了事,家里亲友也能来往起来,红珠眼见是大了,文涵也要上进读书,实在是不能坐吃山空。” “你也记得除丧的事?我还当你连程字也忘了,尽晓得你娘家了。这还不是正经娘家,都这般模样了,若是你爹娘在此,你还不搬了家当过去!你若是不乐意当程家妇,好早叫你娘家人来,我也给你风风光光地摆一回嫁酒!” 他们这边的规矩,寡妇出门子,是前头夫家当娘家摆嫁酒的,朱老太太这么说,是编排李氏守不住,私心想要另嫁了。 李氏顿时气急攻心,再懦弱的人也受不住了,直道:“娘!您这是什么话,我李安娘清清白白的人,三爷去了,我就规规矩矩守着,出去了话也不同旁人说一句,还要如何?您怎么能这么说?”说着身子就晃了晃,险些就摔了下来。 姜氏一惊,上前扶了一把,“安娘!” 红珠也赶紧帮忙扶着,回头忍不住瞪了朱老太太一眼,怒道:“奶奶!大伯娘说我娘是贼,你就说我娘另嫁,你这是要逼死我娘吗?” 程文涵嘴更快,气冲冲道:“要是我娘死了,我也不活了!” 第11章 是非 “怎么,这是故意给我闹不成?”朱老太太怒视着他们大骂,半点也不觉气弱,“我没那大能耐逼死人!”说着也是气狠了,恨恨地瞪了李氏一眼。 姜氏一看这情形,又回转了继续往她胸口顺气,“娘,娘莫生气,小心身子。”又看着红珠文涵,半是抱怨半是责怪的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这般要死要活的,莫非对着亲奶奶也要使那心机么?” 红珠听了姜氏这明着劝和暗着使坏的话,认真道:“这屋里轮不到我们使心机!我弟弟说话直,也实诚,说了就会做到,大伯娘莫非还想试试看不成?” 程文涵不言语,只硬气地盯着朱老太太。 李氏只觉满心苦楚,眼中滚滚落下泪来。 朱老太太心里气愤,往李氏那儿一看,本待要骂,但细瞧过后,倒被他们母子三人这模样吓了一下,暗恨这一家子都是硬骨头。她终究心里有些怯了,便不提方才那改嫁的话了。 她转了眼睛冷冷迎着红珠眼光,又道:“你那二舅不二舅的,是你亲舅爷吗,不过是喊一声二舅就这般贴上去,谁知道旁人什么心思。如今你们这话里话外的还怪我拦着你们不让你们发财了?去做你们的发财大梦去,赚了赔了,被旁人卖了吃了也别回来,去去去!” 红珠扶住李氏,抢着回说:“奶奶,您这话就不对了,二舅虽不是亲的,但我们两家这么多年交情,我爹的丧事还是他忙前忙后帮忙的,这是多亲厚的人家都做不来的事!这不到三年,奶奶难不成就忘了?” 红珠这话说得重了,他们乡邻间重情分,若是红白喜事上以亲眷身份操持的,便是极大的恩情,事儿办完了,就算不是亲戚也做成亲戚了。 程文涵道:“奶奶,要是你不认,传出去了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说得认真,这么个小孩板着脸教训人,朱老太太一听就噎住了。 姜氏出来圆话道:“你奶奶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担心你们没个见识,一时大意就被人哄了去。” 红珠便道:“大伯娘,这事你就不必担心了,二舅不会骗我们。”她断然道,“这铺子的事也不是瞒着你们,只是先前李二舅要开铺子,是他自家的事,跟我们一点儿也不相干。后来是李二舅看着我们母子三人可怜,就开口让我们占一点份子,如此两家不生分,合力做活,又给我们添些进项罢了。” “可怜?你们这日子是有多苦,还轮得到他们来可怜?”朱老太太顿时又生气了。 红珠道:“哎呀奶奶,到底是他一片好心,先前我娘那话也不错,我们家除了丧之后是该认真过日子了。” 姜氏皱眉,一脸忧心道:“安娘,红珠,这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二舅找你们要多少银子,又算几成份子?铺子开好了就罢,若不好,可就欠下不少钱了。” “也没有多少,就是看着两家情分才一道的,便是亏了……”李氏这时才回过气来,白着脸小声道,“我们母子辛苦些,也能担着。” 姜氏听了这话,脸色稍缓地“嗯”了一声,还未开口,朱老太太就说:“把银子拿回来,不准凑这个热闹。” 李氏一听又急了,气都喘不上了,而红珠立时就说:“我跟奶奶说实话,就是凭着我们两家的情分,莫说二舅不缺这点银子,便是二舅当真钱银不够来找我们,这银子我们省吃俭用也是要给他的,钱拿去了也不必说一个借字!奶奶说拿回来,我是开不了这个口了。” 程文涵板着脸搭一句:“我也开不了这口,先生说了,‘人无信不立’,答应了人家就要做到。” 朱老太太一听这话觉得更不像话了,竟是一副被李家骗了钱也心甘情愿的模样,便道:“你这是什么道理,那些钱就白白给李家了?”一说就要大怒。 红珠赶紧缓了语气道:“奶奶,这是二舅家的铺子,他们那大头的钱银出了,难道还故意来谋我们这点家底么?铺子一开,他们自然是好生经营,多挣钱银的。如今我们得了那点股份,往后就有收入,如今还还不好意思呢。” 朱老太太正气个不行,忽又听到红珠连份子钱也不好意思,就更恼了,立时又骂道:“你这是吃了什么迷药了,不管几两银子,你们凑了份子是事实,往后要是挣了钱,理当就得你们那一份,难道这能赖了去不成?你那二舅还要脸不要?” 姜氏听了这话,便晓得程家跟李家凑份子开铺子的事朱老太太终究还是肯了。她立时就皱着眉,心里打着计较。 红珠看这朱老太太终于给她糊弄接受了凑份子的事,心里也松了口气。一转眼瞧见姜氏脸色,心里一突,又担忧这要真的赚钱了,又生什么波折。红珠眼睛一转,便顺着朱老太太那话故意道:“那也是我娘的嫁妆,随我娘意思吧。” 朱老太太挑了挑眉。 程文涵笑嘻嘻地凑了一句,“便是送给二舅了,我也没一句话。奶奶,以后我长大了会挣钱的。” 朱老太太性子再跋扈嚣张,这么多年当家作主下来为人还是有几分硬气的,红珠硬说是李氏出的嫁妆钱,得益也是李氏的,朱老太太虽有些不信,但也没得旁的话说。这儿媳妇的嫁妆钱,就算朱老太太是李氏亲婆婆也不会开口去要,如今两姓,便更是没那个道理干涉了。 果然一听是李氏嫁妆钱,朱老太太顿时失了几分心气,想了想不理会两个小的,只转过头恶狠狠瞪着李氏道:“果真不是个持家贤惠的,你手里是有金山银山不成,就几两银子也去陪送娘家?我就一句话,不管是不是你嫁妆,你要当程家妇,就好好念着你儿子女儿,想着过安生日子。要是我知道你又使那软绵性子不去要这份子,不必你走,我一拐子将你打出去!” 李氏忍着泪点了头,也没提那嫁妆不嫁妆的话。 姜氏脸上僵笑着扶她,只说:“安娘,想不到如今你也有这心气,还拿着嫁妆去生银子了。” 李氏闻言也不知如何作答,程文涵上来握了她的手,笑着跟姜氏说:“大伯娘,那就承你贵言,多多的生银子!” 姜氏一愣,随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真懂事。” “行了,都下去吧。”朱老太太也是累了,不耐地打发他们出去,李氏这才携了儿女退下。 姜氏冷眼看着他们出去了,才转头神色不安地跟朱老太太说起,“娘,这事就这么定了?是不是……仓促了些?” 朱老太太气哼哼道:“就是我说不行又能如何?他们有哪个能听我的。”她一顿,喝了老大一碗茶水,方才这么发作一会儿她也有些累了。想到方才跟李氏三人的对话,歇了一会儿又慢慢道:“除了丧之后,这门户到底还要靠文涵慢慢支撑起来,难道我们还能养着他们姓程的一辈子不成?红珠在家也没几年了,我看那小丫头片子还有些把握,这铺子就让他们开吧。” 姜氏没成想从朱老太太口中听得这些话,顿时一怔,想了想便顺着抱怨一句道:“谁说不是呢,终归如今成了两家了。这除丧之后,程家的事儿也多……红珠要出嫁,文涵要科考,一桩一桩的。”她见朱老太太点头,便又轻声道:“娘,这是不是得让他们搬出去?” 朱老太太闻言却忽的横了她一眼,怒道:“你想些什么呢,文涵才几岁!” 姜氏脸上便现出几分委屈,“娘,是我想差了。”又解释道:“我是想着安娘会觉得不便,才这么一说。实则两家一道住,帮衬着正好呢。” 朱老太太嗯了一声。 姜氏一想,便又忧心地建议,“就是这一回,安娘他们到底没做过生意,往后还得您替她们把把关才成。这又是做食铺的,每日那钱粮来往,又杂又乱,里头的门道可多着呢。那李二才来往几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母子如今连个家底都算不上,回头欠了债,还牵累上我们!” 朱老太太也是懂她的意思的,她先前拦着,也是忧心这点。她一想,便也点了头,面色难看,只硬着言语:“他们敢!” 姜氏叹一口气,才埋怨道:“也是他们不消停,娘这都是要享福的时候了,还停不下操心。”见朱老太太面露认可,便又道:“不过娘放心,媳妇虽不知事,倒比娘年轻些,我会留心的。” 朱老太太便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明白人,然后有什么,你可得管起来。” 姜氏微微一笑,又劝道:“娘也别多想了。这几日铺子忙,又要预备着伯修回来,媳妇侍奉少了,娘可要好生顾着身子。” 说起到城外西山书院念书的大孙子朱伯修,朱老太太脸上这才添了喜色,顺势念叨起孙子来,又埋怨怎地今年回来那般迟。 姜氏拣着好听的话说了几句,立时就将朱老太太哄高兴了。 出了老太太房里,姜氏这才敛了笑意,冷着脸往自家女儿房里去了。 第12章 训女 朱碧云先前听得院子里声响,本要去劝的,可又自觉笨嘴拙舌的,向来遇着两家人吵嘴,她就是个尴尬人。若是帮着自家亲娘妹妹么,她心知不妥。可若是回转头去帮着程家母子,她又不得劲。左右这么一事,有长辈做主便是。这般一想她住了步,只躲在房里看着情形。 后来见朱紫兰匆匆回来,她便也留在房里劝她,“紫兰……” 朱紫兰方才受了一顿气,回房后恼恨不已,根本不理会朱碧云,只气狠狠地摔打了房里好几样东西,叫嚷了好一阵才愤愤然坐在床上,脸色又是恼又是怨,到底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见朱紫兰哭了,朱碧云便急着上前安慰她:“好妹妹,莫哭了,莫坏了眼睛。” 朱紫兰心里不满,见姐姐来劝,却是毫不领情地道:“……这会儿来装什么好人?先前你又哪儿去了?我是你妹妹,方才你怎不帮我?我哭我的,你管不着。” 朱碧云闻言愕然了片刻,才叹气道:“你还怪我不帮你?莫不是,你还想着我帮着你追打红珠不成?” “怎么,只有她是你妹妹么?你心里就只念着她!方才就是他们母女合着起来欺负我!你没听到方才那小贱人骂我的话,恨得我想生生撕碎了她!”朱紫兰哭闹。 朱碧云脸色一变,心里又是恼又是烦忧,只道:“你要我怎生帮你?你只记得她骂你,怎又不提是你自个闹出来的事?无端端的,作甚胡说什么贼啊盗啊的?咱们一个院子里住着,又是血亲,她们没得脸面名声,你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朱紫兰气极,大骂:“是是,是我胡闹,是我故意污蔑她们的!我心肠黑,我就见不得别人好!”这般说罢,却又觉得好生委屈,“呜呜”地哭倒在床上,使劲儿拍着床榻。 朱碧云见此不知所措,劝也不是骂也不是,她本就不是那伶俐的,只坐在一旁叹道:“你……你这又是何必?我也没说你什么。你这么哭坏了,难受也是你自个。” “你走,顾着你红珠妹妹去!”朱紫兰埋首在被子里闷着声道。 朱碧云是无法了,一抿嘴就自顾到厨房做晚饭去。 待姜氏进来时,朱紫兰脸上神情仍旧气恨得紧,但泪却是停了,只窝在床上发愣。一看见她娘进来,她就哼了一声,道:“娘,老太太生气了吧,怎么教训那小贱人的?” 姜氏因着方才程家铺子的事本就心烦,一听朱紫兰还没得个教训,顿时脸一黑,上前使劲往她身上拍打了,“你个孽障!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什么贱人?往日教导你的女训女诫都念狗肚子里去了!红珠不学好是她的事,就她那性子往后有她吃亏受罪的时候!可你这又是什么样儿,有你这样当姑娘的么,经日里口中胡搅什么玩意,一言不合就冲上去动手!还不晓得错处,在这儿跟我得意呢,看我今儿不教训你!” 朱紫兰身上衣裳穿得厚,这般被她打几下倒是不痛,但心里是极不高兴的,立时气恼反驳:“你还是不是我娘了,旁人欺负也罢了,连你也打我?” “我还打得你少了!”姜氏气结,恨恨道:“若你不是我女儿,我还懒得教训!你到底明不明白今日你错在何处?” 朱紫兰倔强性子烦了,姜氏再打,她也闭着嘴不言语。 姜氏不一会儿也累了,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终究又觉得她眼睛红肿头发散乱的模样有几分可怜,便又伸手揽了她,抚着她发丝幽幽道:“你这个傻孩子,你是我亲闺女,我只有为你好的。若不是你先前胡乱说人家是偷儿给她拿住了话头,我得替你撇清开,后来又怎会如此。你怎就不明白么,那无端生事、搬弄是非恶名是认不得的。” 朱紫兰气道:“我不过是疑心一下,怎么叫无事生非?再说了,就是这事旁人知道了又如何,了不得咱们一拍两散,程家那几个搬出去得了,至于那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不怕!” 姜氏闻言,又狠狠捶了她两下,“你住嘴!你不担心你自己,好歹想着你哥哥还要读书,你姐的亲事还没个结果,大过年的闹起来,你还想把人赶出去?你是日子过的顺头,不乐意活了是不是?” 朱紫兰一看她气恨了下了重手,哭号了两声便住了嘴,只道:“我知错了,莫打了……” 姜氏这才歇了手,道:“往后遇着什么事儿心里多想几道,要是再有下回,我就重重罚你。”瞪了她一眼,这才出去了。 朱紫兰待她出去了,才摔着枕头气道:“说我搬弄是非,你若不是信了,怎么又去责问人家?回头倒来怨怪我,还说我连累一家子!”顿了顿又骂一句:“哥哥要读书,姐姐要嫁人,尽想着他们,我算什么!” 谁知这句却被捧着热水盆子给她洗漱的朱碧云听着了,僵着身子就站在门前,只觉伤心,“紫兰,你怎么这样想?” 朱紫兰见她脸色难看,忽又多生一股闷气,愤愤道:“看什么,左右连累不到你嫁人!我是蛮横不知礼的,可你不一般,邓家不成了还有赵家等着,你就是个少奶奶,天生就是个凤凰命!” 朱碧云再没想到朱紫兰还有这话等着,亲亲的自家姐妹,这是嫉恨她了?朱碧云脸色青白了几分,咬牙忍了忍,只道:“是,你也不必等三婶娘腾屋子,左右我要出门子,这房间就是你的了,比他们那间宽敞亮堂多了。”说完不等她答话,抹着眼泪急急回身走了。 朱紫兰一愣,随后气得往被子上捶了好几下。 …… 那头红珠和程文涵回到房中,自觉今儿闹一场,生了老大的闲气,但结果还是不错,心情便也转好几分。 “娘,这事说开了,往后就是我们自家的事了。”红珠喜道。 只一看李氏仍旧闷闷不乐,红珠还是忍不住埋怨一二:“娘,今儿大伯娘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竟还忍得?难道你是菩萨转世不成。” 李氏一愣,与往常一般顺从地点了点头,“是娘不对。” 红珠见她如此,只有叹气的,“娘,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说你,弟弟还小,咱们家还得靠你撑起来。往后我们铺子开了,多少活计要做,多少主意要拿,若你心里没个成算,就是开了铺子也做不好。” 李氏神色一黯,这话还是听进去的,“我晓得。若不是我无用,也不用你个姑娘家去理论……” 程文涵过去抱住了她,安慰道:“娘,你莫怕。爹虽去了,但我们堂堂正正做人,不欠旁人什么。以后我会孝顺你的。” “嗯,堂堂正在的。”李氏闻言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脸上便显出几分欢喜来,沉思想了一会儿便转头看向红珠,肃然道:“红珠,我有话跟你说。” 红珠一怔,不由也认真应了。 李氏斟酌着,却是字句清晰道:“我知道你是替娘出头,但今儿你的话过了!你能干聪明,许多事比娘看得明白,娘心里也是欢喜的,从未如何说你,但这一回不同,你就得听娘的,往后再不可这么污言秽语地撒泼骂人了。” 红珠不由愣了,起先想着反驳,但一看李氏这话竟是少有的说得郑重,也有个亲娘的样子。她心下一动,那反驳的话便止住了。若她娘能立起来,红珠第一个高兴。 实则她也明白,于这古代而言,今日她那番话听着是不像样,离经叛道、不知廉耻。她还未认真认清过这礼教规矩的可怕处,但她晓得李氏只有为她好的,便轻轻应了一声,“娘,我知道了。” 程文涵道:“姐,若下回她们欺负人,你等我来。” 李氏皱眉,红珠却瞥了一眼程文涵,“等你来做什么,你是个读书人,比我更要名声,那些话轮不到你说。况且,你那嘴皮子,哪里及得上我利索。” 李氏听得不喜,便打断道:“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把骂人当能耐了?”又道:“今儿你大伯娘不对,你奶奶……也说错了话,但她们终究是长辈,咱们正经说道理可以,只不能故意顶撞故意气人的。” 红珠见李氏这老实人都气恼了,顿了顿,便劝她:“娘,我知道了,下回不说了便是。” 程文涵加了一句,“说得温雅些就是。” 红珠一听就笑了,李氏左右一看,到底也忍不住笑了。 第13章 订契 经了朱家那一场闹,红珠这才安心地预备起铺子的事来。李二舅那头更是心都热了,不时念叨着铺子该如何如何。钟氏看他这般,不由得背地里取笑了一场,只道老实人也有得意的时候。 因年关将近,城里市集却是不歇,钟氏舍不下那早点摊子,便依旧每日早早令李二舅起来忙着。红珠想着那新铺这两日就要搬空,接下来收拾布置起来还有忙的时候,私心想要一劝。可见着他们夫妻俩虽是辛劳,只脸上却有喜色,情知是因着日子有了奔头更想要勤快做活攒钱呢。红珠回头一想,她自个还不是如此,左右也就这两日了,辛苦些也罢了,便终究没开口去说。 李二舅与牙行说定了,年二十一那日到铺子里签订契约。既是定下了,李二舅钟氏便找李氏红珠一同商量,好定下这食铺的章程。这头一条,就是两家合伙的细节。 李二舅道:“先前说是两家合伙,主要是想着两家合力的意思,只是既是生意,到底要先说清。” 李氏不懂说话,红珠便笑着开口了,“二舅,二舅娘,得蒙你们照顾,我们母子心里都高兴得很。眼下实话说开了,我们程家如今这么个景况,若是大宗的钱银实在是拿不出来,二舅也说了要两家合力,我们就厚着脸皮凑个热闹罢了。前儿我娘开了箱子,最后只凑出来十两银子,只怕二舅嫌弃……” 这合伙自家该占几成、该出多少银子的事,红珠心里早就细细设想过了。一则他们程家如今实在没钱,就是硬冲大头也不能够。二则即便红珠对开食铺的事再有把握,这生意上头的事还是说不准的,若真把家中压箱银子全搜罗了来凑份子,万一出个什么变故,往后他们日子还如何过? 而李氏自个也是个胆小的,答应红珠开铺子之后,不时还要念叨两下。因而红珠跟她商量过后,最后也只拿出十两银子,再多就不能够了。 “倒也难为你们了,十两也不少了。”李二舅听完,点了点头。他在这城南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家当虽不大,但也积攒了一些,到底比红珠他们要好。他想了想又皱眉,说:“若是难办,你们这份子……” 他还未说完,钟氏却笑道:“行了行了,有安娘这十两银子,铺子的事不用愁了。” 红珠晓得李二舅的意思,左右不过是想说若他们凑不上现钱就先欠着,该给他们多少几成还是几成。可红珠却很有些前世的念头,这铺子要是一开始就账目不明的,往后还不知有多少的事呢。一想红珠便说:“二舅,你在这生意上头熟络,我跟娘是不懂的。咱们这铺子开出来,最后这十两银子这能算多少份子就多少吧。” 李氏也是这么个说法。 李二舅也就正色道:“左右也是那么些开销,明儿就将账簿子立起来,一项一项记着便是。” 这项说定了,又商量了一番铺面的整治布置,余者还有些该改换的该添置的,一项一项千头万绪,一时也说不清,眼下只是定了个大抵模样。 第二日早早收了摊子,两家人请来中人签契,到铺子里一看,里头早坐了个身形略胖的中年人,看着很是精明老练的。一旁那牙行来的中人便笑着说是赵家的方管事,今儿是代替主家来料理这铺子事宜的。 红珠见那方管事说话也和气,仗着自家年纪小,口舌伶俐地跟他搭话,不一时就熟悉了,她道:“方伯伯,这天寒地冻的,本该是我们往你那儿去的,却劳动你出来,真过意不去。” 方管事见她生的娇俏,又言语带笑,也高兴笑道:“小姑娘这话不对,我又不是什么贵人,还提什么劳动不劳动的,不过是替主家办事跑腿罢了。若论起来,也是我有这份体面能来签个字,早知足了。” 一旁钟氏笑道:“方管事这是过谦了,谁不知从赵家出来的管事们个个能耐,不是贵人也差不离了。” 红珠像是想起什么,道:“不知伯伯是赵家那一房,我家姑姑也是嫁到赵家,却是七房的。” 方管事眉头一挑,生了些兴趣,“哦,是七房的良二爷么?” “是,方伯伯果真敏锐。”红珠笑,她自知她那姑父赵良不是什么人物,没成想她稍一提,立时就叫人明白了。 “这般说还是亲家了。我家主是宜山先生,这铺子却是我家二夫人的私产。” 红珠讶然了片刻,原来这铺子当真是赵家嫡系的。方管事说的这宜山先生赵颐,正是赵家长房家主,也是赵氏族长。这宜山先生才学过人,书画一绝,是满朝数得上的大师。那一年会试上,宜山先生比他的堂弟,如今朝中的赵尚书赵涟名次还强些,只他无心做官,便回通安守着宗庙。 几十年下来,长房留在通安,繁衍生息、读书行善,而赵家最为得势闻名的却成了三房赵尚书赵竣一家。约莫这七八年间,便是老通安人也有那不知根底的以为京城那赵尚书才是赵家嫡长。就连李氏这么个向来不问外物的,一听人说姓赵也是先记起赵尚书。 宜山先生如今六七十岁,生有两子,只是比及赵宜山文名传扬,这两子便有些不成器了。红珠也听闻过,如今赵家长房大老爷身子不好,有十余年不出门了,而二老爷才学也平平,身上只得了个秀才功名,再无寸进。方管事所言的铺子的主人想来就是二老爷的夫人了。 红珠大约明白了底细,那头钟氏立时便笑道:“二夫人是宜山先生儿媳,想来也是那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我们租了这铺子还能沾点夫人的贵气。” 方管事一听便笑了。 红珠却是忍不住面上一红,这话她懂得,却是不及钟氏将这恭维话说得这般自然讨好,又把自个放得如此卑弱。她只又问及:“不知往后是不是方伯伯理事?” 方管事便应道:“不错。” 再问细了,便得知如今这赵家长房的庶务都是二老爷管着,而方管事正正是赵二老爷手里得用的,被分派了来理着城南这一片,若论起来,红珠他们要租的这家铺子也不过是方管事顺手替二夫人看顾的罢了。若无变故,红珠他们三年五年的都能安安心心地租这铺子做生意。 “看来得托赖方管事照应了。”钟氏一笑,对着人越发热情起来。 几样细节处说清,那契书就定下了。李二舅又随中人一道去县衙门去上印花,再转回时,便又请了木艺漆艺工人来整治店面,匆匆定下了布置的章程,又去西市买材料,如此忙个不停。李氏留在店里看顾,也做些打扫收拾的事,钟氏和红珠就出外去添置桌椅柜台、瓢盆锅碗等物。 不过两日,李氏就叹道:“这开一间铺子好生不易,那钱银是流水似的花出去,幸而这店面也不大,不然就我们这点家底可打不住耗。” 红珠便笑着劝她:“娘,这钱银只要用在得当处,该花的就得花,往后店里生意好了,不多时也就挣回来了。” 这些红珠都是早有预料的,这铺子的押金租金、找中人的佣金、到衙门签订契书的印花费用、收拾铺子的人工材料,还有添置的家具餐具等等,如今种种算下来,再省也省不了多少。如今那账簿子由钟氏记着,每花销一项就记在上头,跟红珠自个设想的倒也相差无几。 店铺慢慢儿收拾起来了,李二舅也算清了大概的花销,便又找了李氏商量,只道:“往后这食铺开了,我就厚着脸皮当这个店主了……” 李氏忙道:“应当的应当的,这事也只能二哥担待着。” 李二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钟氏便出来说道:“这大面上嘛,前头店面跟后边厨房的事都是你二哥管着,实则要是忙起来,他约莫也就是个掌厨的。而红珠心思巧、活计多,手艺也不差,算个大厨。你嫂子我呢,搁前边招呼下客人,托大也叫一声掌柜的。我跟你二哥的意思,暂时我们三人就算店里的大工计工钱,而安娘家里店里走动,算个小工……以后每月除了租金材料等,先付了咱们的工钱再算盈亏,若有的赚头,那盈利就两家七三分成。” 李氏听完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红珠,红珠笑着点了点头,她便答应了,“行,就这么着。” 李氏虽出身商贾之家,但不过是在闺房里听到那么一句半句的话罢了,对这生意买卖的事是不熟的。她只知李二舅不会骗她,听着他说算作三成份子,也不多想。而红珠却比李氏精细些,她心里有一本帐,晓得这三成是李二舅大方实在,让了他们母子一些。 因着大约莫也是这么个数,所以红珠心里虽感激,那拒绝的话真真是说不出口。而李家这么让了些,她也不该心安理得就认了。当下只笑说:“二舅跟二舅娘果真是我们贵人了!那感谢的空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只记着恩情便是。往后店里有什么活计就喊我,我是不怕辛苦的。” 钟氏好生看了看她,却笑道:“这话我可听着了,真要忙起来,你可别喊累,独个偷懒去了!” 红珠笑着连连摇头,却撅着嘴道:“倒给二舅娘说穿了我心思……” 一说众人都笑了。 第14章 上门 忙了大半天,新铺子里匠人正做活计,凌乱得紧,李二舅便说自个守着,让李氏和红珠回去。一看时辰差不多,李氏和红珠去接了程文涵,而后三人一同回家。 路上李氏问起那份子的事,红珠便细细说了。李氏性子虽软些,但心里不是没个成算的,听完之后脸上也现出感激神色,又对儿女道:“你们二舅那钱银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铺子的事这么帮着我们,我们得好生记在心上。” 红珠和程文涵都乖乖应是。 待回了朱家,却正好见着后门那儿停着一架马车,红珠正觉诧异,就见后门开了,姜氏跟一个中年汉子出来,那人青短褂灰棉衣,下头还打着绑腿,约莫就是马夫。 红珠一想,猜想是她的大堂哥朱伯修从那西山书院里回来了。先前红珠跟姜氏闹了那一场,想着这两日约莫是不会愉快的,即便明面上没什么,那冷言冷语怕是少不了。李氏自己受得住,却担忧红珠一个不耐又惹出祸事来,恨不得红珠日日早出晚归躲开去。 而红珠却劝她说,左右一两日朱伯修就归家了,这朱家嫡长孙一回来,整个朱家都喜气洋洋的,定是顾不上她那点事。因此,见着朱伯修回来,程家三人心里都是高兴的。 朱伯修如今十六岁,红珠一家搬回朱家时,他已然去了西山书院念书,后来还正经拜了书院里的蒋宣桐先生做师傅,做了入室子弟。因着这缘故,这两年来他不过是年节时回来几日,余者不论寒暑都留在书院里。 便是红珠,记忆里她来这儿之后就只见过他两三回,似乎也没说上什么话。此时一想,若是寻常时候在街面上遇着,她怕是也认不出这人来。 姜氏给那马夫递了路费,等马车驾走了,才回头往这边看了看程家人,淡淡道:“回来了?今儿可算晚的了。” 李氏歉然一笑,正要解释,红珠却道:“这近年了,天也黑得越发早了。” 红珠这么一答,姜氏看她一眼便不说话了。 李氏悄悄扯了扯红珠衣袖,红珠无奈,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才转头笑着对姜氏道:“大伯娘,可是大哥回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再晚两日路上若是积了雪可就不好走了。我今儿正想着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李氏也说:“那我去厨房做些伯修喜欢吃的菜。” 姜氏闻言,脸上神色却不似欢喜的样子,反倒很有几分烦忧,皱了眉道:“今儿他累着了,老太太让他回房先歇着。”顿了顿,又道:“不必你去做了,铺子歇得早,碧云早做下了饭。”说着便先进了院子。 红珠一愣,一时也闹不清姜氏这不高兴从何而来。她不懂,李氏跟程文涵就更不晓得了。 进了家门,正房里朱老太太说胸闷,朱碧云端了饭进去侍候她用饭。余下的人,不咸不淡在堂屋里吃了。 饭后朱桂达喊住了李氏三人,道:“我昨儿才听得你们要开铺子……”他叹口气,又道:“我向来是个粗心的,桂棠去了,我这做大伯的也没有照顾好你们,你们受委屈了。” 这话一说,李氏眼中一热,只道:“大哥,您不必这么说,这两年我们心里只有感激的。” 红珠和程文涵互看一看,也道:“是啊,大伯。” “我知是我不会理家,这才生了那许多事。”朱桂达懊恼道,叹了叹气,又道:“开铺子是好事,我也不说什么,先前我是不晓得……”他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桌上,移到李氏面前,“你们就收下吧。” 李氏只是摇头不肯收。红珠和程文涵这等时候却是很乖觉的,一言不发待着。 朱桂达便正色道:“这是我做大哥的心意,你们不收,是还怪着我呢?” 话到了这么个地步,李氏也只好收下了。 回到房里,李氏一看那荷包里头的五两银锭,不由又感慨了一阵,“你大伯还是好的。” 红珠心里也有几分触动,闻言便也点头。只她一想先前姜氏那般,心头上终究还有几分冷。说句不好听的,朱桂达如今是一家之主,他妻子跟小女儿这一回是毫无道理地欺负亲弟弟的遗孀遗孤,虽碍着朱老太太偏心眼将这事糊弄过去了,可他若不出来说句话,这大伯就当得很不够格。 只红珠眼下人穷,也有些志短,见了那银子心里高兴,左右也不去想太多。 程文涵却有些不喜,抱怨道:“还想着大哥回来了家里能做顿好吃的呢。” 红珠笑骂他:“你个小馋猫,每顿也不缺你肉吃,还念叨什么呢。”说着这话自个也是奇怪,这朱伯修回来了,整个朱家竟没多少喜气。 又闲话几句,三人便收拾睡下了。 第二日李二舅去了新铺子,摊子上便只有钟氏和红珠两个,实在是累得紧,不到时辰就早早收了摊。红珠忙了小半天,绕去新铺那儿看了看,后来实是困了,便想着回去歇一会儿,就从朱家杂货店正门那道回来了。 不料刚走近了,却讶然发现那铺子前头围了好大一圈的人。红珠心里一突,不明所以地往前头走了几步挤进去,一看那情形却大吃一惊。 杂货铺的门被四五个男子堵着,其中一个大汉正在店门那儿大声嚷嚷着:“朱掌柜呢?我邓锦成找他!” 红珠一看,这邓锦成长得五大三粗的,身上却是一身绫罗好衣裳,也不知是谁。再看店里,却不晓得为何不见朱桂达,只有朱家请的一个小伙计守着店。 那伙计不过十四五年纪,哪儿见过这样的情形,立时就被人吓住了丝毫不敢言语。 那邓锦成见人没个回应,“啪”一声手掌拍到台面上,大喝:“发什么愣,叫你们掌柜的!” 伙计一颤,回头大喊了一声,里头整货的朱桂达便急急过来了,就连本来在后边仓库的姜氏也脸色惊惶地走出。 外头围观的街坊邻里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有说朱桂达惹了人的,有说杂货铺东西吃坏人的,也有说行家找茬的,竟是谣言遍天。红珠听着就皱了眉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正好给她瞧见了在门外人群边半躲着身子的张媒婆。 这见了张媒婆,又听来人姓邓,红珠心里就有些明白了,约莫为着朱碧云的婚事。 “这不是金贵么?什么事儿让你到老叔这儿来了?”朱桂达做了这么多年掌柜,这笑脸迎人的事还是做的极好的。 可惜来人并不给脸,那邓锦成呸了一声,大声道:“什么金贵,如今我大号邓锦成!且你算哪门子老叔,朱掌柜,朱老板,要是你今儿不给我个准话,以后莫说亲家不能做,就是你这杂货铺也不能开了!” 朱桂达一看外头围了好些人,很不成个事,到底被他这举动气的满脸通红,忍住气道:“锦成,也不是我攀你家的亲,只是我跟你堂伯交好了十几二十年,两家向来都没红过脸。你不叫我这个老叔可以,我这儿是做生意的,你又何必大动干戈来堵我这儿的门。” 看了这架势,红珠却暗暗觉得事情不得善了。这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像朱桂达这样的,你骂他几句他忍得,但上门堵了他的店,坏了他生意,可就是当真结仇了。 实则这邓锦成的名头她也是听过的。朱碧云订的邓家是城东老户,老邓头年轻时做过跑船生意,年纪大了不愿在外漂泊了,便在城外置了百十亩田地,做他的老地主。也是因着他老邓家家底殷实,如今又预备着耕读传家、教养子弟了,前两年姜氏才应了朱碧云的亲事。 老邓头不做跑船生意了,他那摊事却没给儿子,反而传了给他的大侄子邓锦成。这邓锦成比老邓头能耐,一两年就搭上了京城的贵人,听说就是那赵尚书家的。这人一有了底气,那海外生意就越发昌盛了,如今这邓锦成在通安也是个排得上号的人物。 见朱桂达生气了,那邓锦成更是凶恶大喝道:“不是我不跟你和气生财,我走一回海路,今儿就刚到家。没想到一入我老叔家门,就听说你找了媒婆去退亲!我老邓家的儿子都是精贵人,你上哪儿找那么好的女婿去?你叫人来退亲,就是打我老邓家的脸,既打了脸,就很该给我个说法!” 红珠心里暗暗担忧,竟惹了这么个蛮横的人来。 第15章 看重 红珠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么个情形她也不敢上前去,便赶紧从人群里脱身出来,另走一道绕回后门那儿进院子。一入了院子,就瞧见李氏一脸急色地来回走动,想是因着做活,她那衣袖还卷了两道,竟也顾不上收拾,可见是被外头那景况吓着了。 红珠立时喊了她一声,“娘,你怎么了?” 李氏回头看见她,神色一喜,但很快又更着急了,过来拉了她就道:“红珠,赶紧进屋里去,外头出了事!” 红珠不及开口就被她拉着小跑了两步,那头堂屋里朱老太太柱着拐出来了,冷着脸立在石阶上就道:“外头什么事儿?”见李氏那模样,又不由骂:“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李氏张了张口,却也说不清,只道:“外头有人堵了店门。” 红珠安慰地抓了她的手,又对朱老太太答:“邓家来人了,是邓锦成。” “什么?”朱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僵,竟冷着眼神不言语。 红珠心里着急,左右一看,满院子里就只三宝那孩子扒着堂屋那门框站着,一脸的好奇茫然,而朱碧云和朱紫兰两人竟都不见。这邓家上门来,症结仍旧是朱碧云,红珠没见着人,便疑惑难不成躲出去了。这么一想不由就开口问道:“碧云姐呢?” 李氏见了自家女儿,这才有了些心气,解释道:“你大堂兄病了,她们在里头照顾他。” 正说着,朱碧云和朱紫兰就从西边第一间里出来,两人脸色均有些慌张,显然是在屋里听得了声响。只是红珠往后一看,却不见朱伯修的人影。 朱紫兰疾走几步上前问朱老太太:“什么邓锦成?外头打起来了?” 红珠看了眼朱碧云,见她一听是邓家的人就浑身一颤,苍白着面容,红珠一皱眉,也晓得朱碧云是不顶事了。便回头又看朱老太太,等着她应对。可又怕这老太太气急了乱来,红珠又劝一句:“奶奶,如今邓家领着人堵在店门口了,等着我们给个说法,我看这事可不能闹开,得想个妥当法子才好。” 朱老太太木着脸,忽的也是往碧云身上看了看,眼神多了两分凌厉。 红珠见她这般做派,不由心里一寒,下意识就更加紧握了李氏的手。 朱碧云迎着朱老太太眼光,不多时就浑身发颤,咬牙道:“奶奶,既如此,就……就让我……”话未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朱紫兰却是狠狠瞪了一眼红珠,忽然开口道:“要给什么说法?不过就是退亲罢了,前头就没人退过亲么,依着规矩走了礼节办了便是,谁家理亏还不一定,朱家又欠他们什么了?他们上门难道他们还能把姐姐抢了去?我看管他是谁来了,打将出去就是了。” 红珠闻言不由挑眉看向朱紫兰,心里倒也佩服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如此胆色,只是却不知道朱紫兰这话到底是因为心疼姐姐所以帮腔,还是只是自个心气高,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说的。 朱老太太脸上也现了几分欣赏之色,对着朱紫兰点点头,又正色道:“不错,这世间万事脱不开一个‘理’字,他堵了门却没有道理,就该把他打出去。”说着左右一看,眼下院子里李氏和朱碧云不顶事,朱紫兰倒好,只是有些小了……最后她盯着红珠看,喊她道,“你扶着我到前头去。” 李氏一惊,猛地拽住了红珠袖子,暗暗使劲。 红珠愣了愣,低头一看,也不知她娘到底是想将她拉回还是推出去,她看着有几分好笑,明白此时李氏心里也是挣扎着,不知如何是好。明面上看,这事怎么也扯不上她,先前姜氏早发话了,叫她莫管朱碧云的婚事。红珠什么不怕,就怕那不讲理只使蛮力的莽夫,叫她无端跟他对上她可有几分心怯。 但眼下邓家找人堵了门,哪儿还理会里头的是朱家人还是程家人,可不是置身事外就能够的。且再如何口角,红珠也做不到这般躲开去。红珠便道:“娘,你先松手……” 李氏情急之下,也不知哪儿生得胆气,竟张口就道:“伯修在家呢,我去喊他。” 朱老太太一听立时就生气了,手里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扬声怒道:“没见着他昨儿是让马车送回来的么,今儿都病成什么样儿呢,你个做人婶娘竟半点不心疼,眼下还闹他起来做什么?是想累死他不成!” 朱紫兰阴阳怪气地哼哼一声,故意添了把火,“婶娘,到底我们还是不是亲人了?我们朱家一有事,你们就想着撇清么?” 红珠此时也不及去问朱伯修的事,眼看朱老太太这样,她是推脱不得的,便对着李氏安抚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忽的心中觉出几分怪异,这平日里朱老太太各样看不上她,此时却发话要她陪着……莫非她还得这老太太看重不成?可真是稀罕事。 朱老太太直直看着她,“你去是不去?” 红珠看她一眼,只说:“奶奶,我来扶您。”这般说着,她心里却暗暗琢磨法子。 红珠向来知道朱老太太的脾气,这么一出去定然软不下身段来,若是跟邓家人硬碰硬,恐怕朱老太太得不了好,事情也得闹大。红珠皱了眉心想了想,忽又对李氏道:“娘,你跟紫兰从后门出去,若是有邻居报了衙役就好,若是没有,你们托了人去走一趟吧。” 李氏听了要报官,担心这事恐怕不好善了,便脸色一白,揪住红珠袖子越发不敢放开了。 倒是因着红珠这一句话,朱老太太想起什么,也吩咐起朱紫兰来:“你跟三婶娘去寻后街你曾涯曾大伯,就说你奶奶劳动他一回。” 朱家在城南这儿也住了几十年了,在衙门里还是识得几个人的,这曾涯是衙门里的钱粮书吏,这通安的衙门里头还是那老规矩,父传子子传孙的,这曾家做这钱粮书吏也有两辈人了,在衙门里很是说得上话,他家又是大椿坊里的,邻里间便极得脸面。眼下朱老太太能叫人去寻,便是因着两家有些老交情。 而说起曾涯,就连李氏也是见过几回的,顿时眼色一亮。红珠也安心下来。 朱紫兰这会儿也是乖觉,依言就跟李氏相携着急急同去了。 朱碧云与三宝留下,而朱老太太一手拉了红珠,一手柱了那银头硬拐,这么一步一步往外走着。红珠侧着脸一看,只见这老太太满头银丝,神色冷硬,如此行走看着倒是气势极甚。 刚要从那小门进去,红珠心念电转,又飞快劝说:“奶奶,咱们眼下要退亲确实理亏,那邓锦成是个粗人,也不能跟他硬顶,咱们家里老小俱在的,万一有个伤了都不好……这邓朱两家的事,两方父母俱在,他一个堂兄过来说话,真真是好没道理?莫不是他自作主张的?我看啊,旁的不必说,不如先将他劝回去,回头再找邓家大伯说话更好。” 朱老太太性子虽拗,腰脊也硬气,但红珠这话还是听得进去的,便点了点头,似乎还笑了一笑。 红珠只觉看花了眼。 祖孙俩到了前头店面,正吵闹着的众人都不由静了静,讶然地回看过来。 红珠飞快地往店里一看,不少货物都散乱了,地上踩坏了一篮子鸡蛋,又倒了一桶菜油,看着很是狼藉,心里也不禁心疼。 朱桂达和邓锦成隔了两三步正对峙着,脸上神色各自都气愤得紧。红珠抬头又去细看两人头脸,却是没什么伤痕,可见朱桂达跟那邓锦成是推搡了一回,只这架打得还不算十分厉害。 “……娘,您怎么出来了?”姜氏红着眼过来扶人,朱桂达也哑着声道:“娘,您回屋去,这儿吵着您。” 朱老太太不理他们两个,只肃然看向那邓锦成问:“邓锦成,这朱家是我老太婆做主,你有什么就来问我。” 邓锦成见来了朱老太太,却一点儿也不怂,又喝道:“问你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朱家,莫说退亲我不答应,我还要你朱家女儿进门给我弟弟冲喜!今儿媒婆我也带了来,不必多说,好日子就定在明日!” 红珠一听心口猛跳,冲喜? 第16章 闹事 朱老太太一听邓锦成那话就脸色大变,心口那股子怒火烧得发疼,喘了两口气才厉声大喝道:“邓锦成!你这是仗着如今自个有财有势,欺辱到老实人家头上来了。你不认我们两家交情,我也不上赶着勾连。没有交情,也有个道理可说。眼下这邓朱两家定亲,六礼才走了一半,哪里就生出来一个明日婚期?说破天去也没这么个规矩。” 邓锦成哼笑一声,怪模怪样地说:“哦?我本就不是个讲究人,六礼不六礼我不知道,你老太太要是乐意,我这有人有银子的,今儿个立时也给你走全活了。乡亲们,都听好了,明儿就喝喜酒!” 红珠躲在后边,一听邓锦成这话头,心就一惊。退亲就不提了,这两方商量的竟成了婚期早晚的事,可见朱老太太被人说慌了心神、错了应对。她想了想,便猜到朱家还是有些顾忌的,担心名声受累,眼下就连理直气壮喊开了定要退亲的底气也不足。红珠一叹,也还有几分清醒,这时就不是该她说话的时候,不过看着情形罢了。 一旁的姜氏却是大为惊慌,满脸急色,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拦着他们的话,不自觉地那手就往后抓了红珠,紧紧地掐住了。 “大伯娘……”红珠实在忍不住,只好悄声唤她。 姜氏此时却听不见,半点动静也没有,而朱桂达却是僵着脸,似乎蓄着力道预备着动武。 幸而朱老太太这时也回过神来了,冷哼一声,只道:“这朱家是我老太婆做主,可邓锦予父母俱在,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堂兄给他说事。今天我可不听你怎么说,若要说,请了老邓头过来。” “我老叔都叫你们给气病了,急得我婶子没个主意,真要见了你们一胡说,岂不是更糟?”邓锦成一口拒绝,又说:“朱老太太,你也别说我这儿耍横欺负你们家,我那堂弟一表人才,念书也能耐,配你朱家女儿都是亏了。也不知你们朱家女儿生就那什么心肠,一听得我堂弟生了小病就想着退亲另攀高枝。我老叔脾气好,不想因着一点事两家就断亲,这才派我来说合,你朱家就给一句话,这亲还结不结?” “你那哪里是小病……”朱桂达扬声反驳,邓锦成却喝了一声,“结,还是不结?” 邓锦成这竟是也不胡搅蛮缠了,开口径直就要朱家答一句话,这亲到底是结,还是不结?偏这话,朱家就是不好答。 结,就是亏了朱碧云,眼看就嫁到邓家守寡。不结,朱家就得当着众人面前认下这退亲的名儿,没了信义不说,往后说不得朱碧云仍旧说不上个好姻缘,还是白赔了一个女儿。这邓锦成将这事揭了出来,朱家就没个好处。 一时朱老太太这样执拗的人都不好回答了。 红珠一看说到这儿事情又僵了,再往下就是个动武的架势,真要打起来她可不顶事。姜氏那手还掐着她,她忍得实在是没奈何,便干脆对着姜氏悄声说了一句:“我绕出去跟街坊们说说,让他们帮忙说几句劝和劝和,再叫人去请邓家的。” 姜氏茫然间了听了这话,一时没说什么,红珠就趁机挣脱了她的手。她也不敢从前边出去,便又回身往院子里绕。一进院子,就见朱碧云抱着三宝就在墙根下站着,一个脸色忧伤,一个满脸不安,都发愣呢。 红珠顾不上他们两个,急急又穿过院子从后门出去,一看后巷里根本没个人迹,想来是都跑到前边看热闹去了。一想这样不错,她要行事就少不了人。 红珠匆匆绕到前边,她眼神极好,不一时就发现了好些个熟人,她挤过去一听,那些个大叔大婶也正议论着呢。 “这邓锦成也太横了……” “也是朱家做事不地道,我们这大椿坊十多年都没有过这背信退亲的事。” 红珠听了几句,估摸着她的打算还是有些把握的,心里安定了些。 若说她觉得这大周朝跟现代什么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这乡邻间的关系,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这儿可不是现代那互不搭理的时候,而是一个坊里谁家生出些什么事,第二日一说起来个个都晓得的。也因此,到底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 一想也知,今天能让邓锦成堵门闹起来,有这人看着粗莽,有财有势不好惹的缘故,也有因着这事朱家自个多少有些理亏,这些乡邻才没有上前助言一二。 但眼下红珠也顾不上朱家理亏不理亏了,只想着先去了这祸事再说。她径直上前往那素日里最热心的章老头前一站,急道:“章爷爷,您老在这儿就好了,那邓锦成要打了我奶奶、大伯,还要抢了我姐姐去,您德高望重,替我们说句公道话吧。” 她使力抓了那章老头手臂,说着眼睛都发红起来,情真意切的,就是过路人听了也被吓住了。 章老头先是一愣,听完她的话却是惊讶反问,“他还要抢了人去?” 红珠眼珠一转,就添了几许悲声,故意往大里说:“爷爷,我刚才从后头出来,好几个人往后门去呢,看着怕是去抢人!倒吓住了我。爷爷,如今邓家这不是结亲是结仇啊!实话跟您说吧,说我大伯无故退亲实在是屈了他的,我们家不是那等人!这城南住了几十年了,您也晓得的,向来是老实人家。” 章老头道:“那怎么要退亲?” 红珠便说:“我听闻那邓家哥哥是生了重病,那也不是一两日了,先前邓家还想瞒着,是有人好心告知了我大伯娘。我大伯娘妇道人家,一听自然是吓住了,也不敢做什么,便请了媒婆去问一声……” 她说着留下几滴泪来,越发显得可怜了,道:“爷爷你想,都要做亲的人了,听闻生病了使人上门去问一声总是能够的吧?哪知道就这么着一回头就惹来了这么个煞神……爷爷您看,先前我大伯听说他生病也没说退亲,心里想着还是等他养好的。可眼下人家蛮人都打上门来了,这亲哪儿还能结?要说我们不守信义,也不过一心为着我那大姐姐罢了。我们这等人家,是万万招惹不起这样的煞神的。可要是不答应,他就要抢了我姐姐去,这是什么道理!” 她这一通话混淆时序,先把道理给占住了先。朱家是要退亲不错,但不是因为邓家子病重,而是因为邓家有邓锦成!这么着,就不是朱家不顾信义了。 果然红珠一番话一说,周围几个听清了的乡邻都有些认同了。此时那杂货铺里又生了变故,原是那邓锦成又摔了一箩筐白菜,正大喝什么。 终究有那热心的老交情信了红珠的话,看着邓锦成耍横便越发气愤了。 “这邓家也太嚣张了,自家儿子生了病,还不让人上门去看看么?”这是忘了上门去看的是张媒婆…… “朱家也没说退亲,这邓家就打上门来要抢人了,这样的亲家,就是那邓家子不生病,也不能让女儿嫁过去啊!” “可不能让城东的人跑到我们大椿坊来撒野!” 红珠在一旁又言辞切切说了几句,最后惹得群情汹涌,乡邻们都挺身而出帮起朱家说话来了。里头邓锦成原本已经气焰嚣张压住了朱老太太等人,朱桂达眼看道理说不通了,手里还抄起了棍子,就想着拼命了,结果外头人声鼎沸,居然骂起了邓锦成。 “姓邓的,我们大椿坊也不是没有人了,你竟敢堵门抢亲!” “黑心肝的缺德货,自家儿子病了几年熬不住了,还来骗婚抢闺女,简直欺人太甚,看我不把你打出去……” “这邓锦成不是好货,他堂弟早病得起不来床,哪儿还能拜堂成亲,他这是看中了朱家闺女,想要抢回去做妾呢……” 也不知怎地,开始乡邻们的话还正经,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这般了,而邓锦成一时也是疑惑不解,怎么一转眼他就从理直气壮上门责问变成了穷凶极恶骗婚抢亲? 不等邓锦成解释,外头乡邻们一涌,两方人无端就动起手来。 第17章 闹事二 红珠一看这事进展自个也吓得不轻,生怕被人闹出来是她鼓噪的。她也顾不上旁的,仗着身形还小,敏捷地从后边退了出去,脸色惶然地立在远处张望, 就在这杂货铺里一通混乱之时,衙门的差役赶到了,红珠是认得曾涯的,可领头的却不是他,后边也见不着李氏和朱紫兰,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她们寻来的人手。红珠心下一动,便退得更远了。 吵嚷间人头汹涌,红珠也瞧不清杂货铺里头怎么样。最终衙役们抓了动手打得厉害的,其中邓锦成的随从有两个,乡邻里的流氓子也有两个,倒是邓锦成本人不见了踪影,大概是混乱时见机逃了去。 终究今儿这事是暂且安定了,红珠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悄悄绕回去后门。进了院子里,李氏和朱紫兰都在,两人神色都有些不好看,可见也是吓着了。再一看,就连程文涵也听得消息从学堂里急急赶了回来。 “娘,你们没事吧?那衙差们是你们喊来的么?”红珠上前问,又看了看程文涵,就怕方才人多杂乱挤伤了他。 李氏神色疲惫地点点头,又忧心地回问她:“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红珠自然答无事,而程文涵神秘兮兮凑了过来低声问:“姐姐,我方才看到你跟章爷爷他们说话了,你让他们去打人么?” 红珠神色一变,拍了他一记后脑勺,认真道:“别胡说!你姐姐哪有那么大能耐。我说几句话能算什么,本就是乡邻们见我们被欺负忍不过,热心帮忙罢了。” 他们这对话到底还是被李氏跟朱紫兰听到了,李氏只是皱了眉心满脸担忧地看着女儿,而朱紫兰的眼睛却莫名地往红珠脸上一剜。 红珠知她性情,只是不理她,因外头闹得那么厉害还未见着朱伯修,便故意院子里张望一遍,又叹道:“可见大哥是个读书人,那话怎么说来着,每逢大事有静气,外头这么喧闹,他也能安心高卧。” 朱紫兰却是连自个亲哥哥的面子都不给的,闻言便哼了一声,气道:“静气个头,都揭了几回窗子了,只不敢露面罢了。” 她这话一说,那厢房的窗子忽的就啪一声合上了。 红珠一愣,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 朱紫兰顿时更生气了,瞪了红珠一眼,转身就去正房里找朱碧云和三宝去。 红珠和程文涵都偷偷乐得不行,可笑过了红珠又生了疑惑,便问李氏道:“娘,这伯修大哥生什么病了,果真严重么?昨儿大伯娘不是说,只是赶路累着了?” 这事李氏也是个不清楚的,只模糊道:“许是不能见风,也不是什么重症。”说着又忍不住低低埋怨红珠,“你真真是个胆大的,旁人来堵了门,这姑娘家躲都躲不及,你还敢上前去。” 红珠自个也有几分后怕,闻言便笑了笑,怕她担忧念叨,解释道:“娘,我自个晓得底细,不会硬来的。下回我不去了便是。” 李氏这才放心了,想了想嗫嚅道:“我也不是让你躲开……只是,要顾着自个。” 红珠最是明白她娘的,本心就不是那能冷眼旁观的人,若是红珠方才断然不肯相帮,想来李氏才真真气恼伤心呢。因而只安抚地抱了抱她,“娘,我晓得。” 左右今儿这事是过去了,李氏见儿女均安,一时也没别的话说,忽而想起来问程文涵:“怎地你就回来了?学堂那儿怎么说的?” 红珠也觉稀奇,道:“怎么回事,你逃学了?” “我没有。”程文涵小脸有了急色,道:“正巧有个同窗家人送饭,说给我听家里出了事。我默书又写好了,就跟先生说了,先生许了我回来。” “下回不该了,为这些事扰了先生不好。”李氏听说是先生准了的,倒是缓了脸色。 程文涵却道:“娘,先生说年底了,默完这遍功课交上去,学堂就散了。” “那也得认认真真写的,着急什么。”李氏责怪。 红珠对那私塾倒没李氏那般看重,只笑说:“散了学那才好,这两日可忙得很,你也来帮忙,权当活动活动了。”又问李二舅家的李南兴。 “南兴哥被留下默书了,约莫明儿还去。”程文涵道,到底是年纪小,这般说着他小脸上就现出几分小得意来。 红珠见了便说:“怎么,这是说你比他先默出来?啊,我这弟弟还是挺有能耐的。”又道:“那他倒是不能来帮忙了。”这般说着,人却笑起来。 程文涵唇角抿了抿,眼神极亮,回答却自矜得紧,笑了笑道:“姐,南兴哥都十四了,你经日拿他来与我做比,知道的说你是看重你弟弟,不知道的还当你故意鄙薄别人呢。” 李氏在一旁也道:“这话很是,南兴是你李二舅儿子,你好歹叫一声表哥,怎的还拿他玩笑?这读书不是一日两日的,像你弟弟这般性子就有些跳脱不沉稳了,那及得上南兴。往后他是个有出息的。” 程文涵听了便不言语了。 红珠怕李氏又揪着程文涵说道,便赶紧答应一声。只心里觉得好笑,更有几分不以为然。 她娘李氏出身商户,李家不讲究教养女儿,她少时也就没念过诗书,只略略识了几个字罢了。因此,李氏向来对那读书人很是敬服。李氏有一回高兴了,还念叨过当年那继室太太给她说亲,听得说的是一个年轻秀才,李氏虽担忧远嫁,但到底心里也生出几分期待来。就程桂棠那呆儒性子,李氏也觉得他千好万好的。 闲话一会儿,前头朱老太太和姜氏谢了一众乡邻们,关了杂货铺回来了。朱桂达却是不见,朱紫兰出来问及,姜氏只匆匆答道他跟着衙役们往衙门里办事去了,又说无碍。 红珠暗想,他是事主,也是受害者,于情于理得配合料理今儿的事。这回凭着旧时交情请了人来,到底也只是将堵门闹事的赶走了罢了,依着邓锦成那财势,衙门断然不会轻易得罪,说不得人还是衙差们放走的。就这么个结果,还不知她大伯父要花销几多钱银呢。 经了这一通乱,众人都没什么好心情,朱老太太黑着脸把姜氏叫进了房里,关着门说话。 红珠见此,也不去掺和,拉了李氏往厨下做了饭,往堂屋里一送,就扬声喊朱老太太吃饭。等了好一会儿,里头朱老太太只骂说气都气饱了,哪儿能吃下。话说完不久,姜氏就红着眼出来,也不说吃饭,匆匆又出外去了。 红珠便喊朱家姐妹和三宝来,朱紫兰不理她,挑了许多好菜端着饭就往房里劝朱老太太,朱碧云本发愣着,见朱紫兰这般,便也端着饭往朱伯修那儿去了。 最后唯有朱三宝坐在八方桌旁叮叮当当地拿筷子敲着碗玩,又问道:“姐姐,我爹把坏人打走了么?” 红珠看他有几分害怕的样子,笑了笑说是,又抓了他过来掐了一把他的小胖脸,给他喂饭,“吃饭不准说话。” 用过午饭,红珠实在累得慌,便往房里躺了大半个时辰。 下午红珠和程文涵一同去新铺子,而李氏想着朱家出了事,前头被捣坏的杂货店还许多物什要收拾,后边家里也得留个人照应,不然若有什么事儿连个跑腿的都没有,便没有跟着去。 姐弟俩晚间再回来时,朱家静悄悄的,李氏招呼他们往厨房里用饭,红珠一看时辰,他们回来得也不算完,怎么就得悄悄往这儿吃饭了。再一看,却见着堂屋里亮着的灯火,红珠问道:“娘,怎么了,大伯回来了没?” 李氏张罗着热饭菜,叹气道:“回来了,衙门的事倒是清楚的,不过半下午就回来了,也不叫他受罪。只是碧云的亲事……还是不太好说。” 红珠一听便挑了眉,“怎么呢?” 李氏满脸忧色,“那邓锦成不见人影,虽说两家这么闹了一场,可婚事还是没个结果。不说如何,这六礼走了一半,你碧云姐的庚帖还在邓家手里呢。”说罢又叹气道:“你大伯娘一回来,就被你奶奶骂了一顿,如今堂屋里正吵着呢。” 这倒稀奇了,平日里姜氏不管如何,在朱老太太面前却是一副孝顺媳妇模样的,绝少顶撞一句。红珠心里一动,忽道:“莫非奶奶要认了这门亲?” 李氏一愣,却是也不清楚。 第18章 发作 红珠心里却琢磨开了,实是生了老大的兴趣,端着那饭吃着也是无味得紧,只想往堂屋那儿去听一听。只那听壁角的举动终究有些不正派……她正迟疑着,一抬头却见着院子对面朱紫兰从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堂屋门边南窗下。 这……红珠眼眉一挑,不及多想,放下了碗筷就站起来往外头走去。 李氏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想要拉她,却是一下没拉住,再一看就连身旁的程文涵也一副跃跃欲试模样,李氏顿时一恼,立时转而抓了他不让去。至于红珠,李氏也瞧见了朱紫兰,忍了忍便摇头叹气不管了。 红珠自然也进不去堂屋,从厨房出来跟朱紫兰打了个对眼,笑盈盈地就走到她身旁立住,也占了好位置。 朱紫兰瞪着眼睛瞧她,却是一点也不敢张声。 红珠不理她,就立在门边,靠着墙听里头的声响。 朱紫兰哼了一声,也转过头去,装作无聊四处打量着,实则也侧耳听着消息。 果然里边朱老太太气恨极了,正骂道:“真是将朱家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你看看今儿外头围住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这城南就这么点地方,今日一过,所有人都晓得这事,个个都道我朱家出了个贪慕虚荣的女儿,还有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爹娘!”她嗤笑一声,道:“真给我张脸面!” 红珠听了暗暗撇嘴,听这话头也知道,这朱老太太生气也是因着这事丢了大脸,可没顾得上朱碧云如何。 又听朱桂达小声劝道:“娘,你别生气,先顾着点身子,事已经生了,慢慢商量着办就是。” “我还顾什么身子,就这么个不能够的老身板了,也没几天好活了。可见我是不识趣的老不死的,我这儿还没咽气呢,你们这一个两个的眼见就是想要把我给气死,好给你们腾出个位置!”朱老太太好一通怨恨牢骚。 好一会儿朱桂达和姜氏两人都不见声响。 朱老太太怒骂,“还说什么书香门第出来的,一点不会持家之道。我往日就说识那几个字会念那几首诗句又有什么用,心心念念想着邓家那么点东西,给女儿寻个病秧子,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倒是想得好,既得人家钱财,又拣个举人当女婿!” 红珠一听不由发愣,朱老太太这是从源头上怨上了,先不说今儿退亲不退亲,竟是怪姜氏订了邓家惹出这些是非来。眼下之意,这是一开始就不该订邓家呢。不由暗道,朱老太太这话实在好没道理。 她这儿倒还冷静,一旁的朱紫兰却是气红了脸,正咬牙忍住了不发一声。 红珠见此,默默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开了些。又暗想,听朱老太太这么连说了小半天,也不见姜氏回话,今儿两个约莫是斗不起来。到底还是朱老太太段数高。 红珠这儿正觉有几分失望呢,没想到忽而听得一声哭,姜氏就委屈着说上了,只听着她哭道:“娘,邓家这门亲那时也是禀过了娘,请娘亲自做主的。我能贪什么,我将女儿嫁了去,到底就姓了邓了,他邓家如何也是他邓家的,难不成我还叫女儿陪送娘家钱财不成?我不过是想着那邓锦予性子好,能好好待碧云罢了。我十月怀胎、教养了十多年的亲生女儿,恨不得把心都给了她,怎么就能说我卖女儿……我是绝没有那个心啊……” 朱老太太听她一哭,只冷冷地哼了声,道:“如今倒怪我定了邓家不成?当初邓家是你找来的不假吧?碧云是你跟前养大的,你又是她亲娘,她的亲事你看好了来问我,我也只有说好的,断没有不准的道理。隔了一辈儿的,我再乱说什么,岂不让旁人心里怨怪我这个老顽固。”又气盛道:“我怪你怪错了吗!” 朱桂达便抢着道:“娘,玉琴没那个意思,她向来是敬重你的。只是婚事早早做下的,当时看着是各处都好的,谁能想到如今成了这样,眼下可也不必再往回说了。” 朱老太太闻言一顿,而后仍旧对着姜氏道:“也好,如今我也不跟你说邓家了,只说这退亲的事。你先前就不该自作主张去请那张媒婆退亲!” 外头红珠一听这话,吓了一跳,难道,这退亲的是朱老太太不知晓? 老太太恨声道:“依着我们两家往日的情分,那邓家的小子病了,又是亲家,你就该上门去探问几回,才合规矩,才让人没得旁的说头。你倒好,一听到消息立时派那张媒婆去,可见是绝情无义的!若那时你诚心地去了,如今邓家小子不好,你跟那老邓头也好说话。老邓头也不是全不讲理的人,谁还抓着你家闺女不放不成?图个好看么?你若稳重一些,怎会到今儿这么个景况!” 姜氏哭着回答道:“娘,今儿生了祸事,被人堵上门,您生气是应该的,可这事……我是有不对,但也……不怨我……谁人知道邓家有那样不顾脸面无法无天的横人。” 朱桂达忍不住帮腔:“娘,这话我不得不说了,这婚事本就是两家商量着办的,若是邓家有什么话,咱们见一见好生说说就是了,怎么能叫人来堵门打人呢?今儿的事怪不得玉琴。” “不怨她倒是怨谁?”朱老太太恨得不行,“今儿闹成了这样,虽然那邓锦成走了,可这事还没个了结呢。” 朱桂达无法,便道:“娘,是我说请张媒婆去邓家退亲的。” “你就尽护着她吧!”朱老太太冷冷道。 “娘,您听我解释。”姜氏抽噎着:“那日我听闻邓锦予病了,立时就跟老爷说了。老爷还说不可能,只说若是真病了邓家不会没有一点儿消息过来。” 朱桂达道:“不错,如今想来,这就是邓家故意隐瞒消息了。”顿了顿又道:“那时我当是假,便没告诉娘,省的娘担心。” 朱老太太没说话。 姜氏又说:“半月前,我才打听明白,原来那邓锦予已经病得有两月下不来床了。我还疑心不信,亏得那同治堂的连大夫私下与我说,就是用好药支撑也恐怕就三两月的事了……就这般,邓家那儿也毫无消息,可见他们也理亏不是。我是着急了,跟老爷商量了,第二日一早,老爷也找您说了这事……我想着请了媒婆去,先露个口风,也不错规矩……” 朱老太太顿时抡起拐杖大力一敲,“那日桂达只说邓家子病了,我还道让他使人去瞧一瞧,可没提起你叫了人去立时就喊着要退亲!” 姜氏被她打中肩膀,疼得高叫一声,便也顾不上什么了,径直说:“娘,前些天张媒婆过来,您也是见着的。” 朱老太太被她一堵,恨的拐杖重重砸了地面,“招待张媒婆的是你,说话的也是你,我可不知道,你是怎么胡乱作怪,这么一件好好商量的事还惹了那邓家煞神来!” 自家婆婆不认,姜氏终究也不能硬顶,只得低声哭泣,“我……” 红珠明白过来了,这退亲的事即便朱老太太起先不知道,后边也是晓得的。这亲事不好了,又有姜氏张罗退亲,朱老太太大抵也是乐见其成,之前才没有发作姜氏。 既是姜氏的主张,朱老太太便也不去见那张媒婆。一则是到底这碧云是孙女,又没养在她跟前的,她没那么上心;二则是朱老太太横了一辈子,并未觉得退亲这事有什么难办,让姜氏出面还省的事情了结后她被人说闲话。 如今事情不妥了,也有个埋怨的人不是。 朱老太太发作起来,向来都是不讲情由的,不必说,这会儿姜氏有老大的苦头吃。 红珠听及此,心里说不出是何感受,有些闷闷的。 此时天色都黑了,红珠立在墙边呼呼的冷风灌得她手脚冰冷,心里也有些急了。忽而转头看了一眼朱紫兰,却险些被她吓着。 红珠自个不同寻常小姑娘,向来行事有几分坚韧在的,这时都觉得不适,但一旁的朱紫兰却很是镇定,小脸上不见丁点儿表情,端端正正一动不动地立着,这么一瞧,竟觉出了几分肃杀之意。 红珠暗道,这么瞧这朱紫兰也是个人物。 只听里头朱老太太又道:“这事儿要了结也简单得紧。既然那邓锦成归来了,一回海路走下来,邓家多添多少资财,你去跟再要上一倍聘礼就是!” 红珠一愣,还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听得里边重重响了一声,随后就是朱桂达大喊道:“玉琴!玉琴——” 一旁的朱紫兰惊叫一声,猛地撞开红珠急急往屋里跑去。 第19章 可恨 红珠猛然被朱紫兰这般一撞,一时也没站稳当,身子一歪就往墙上倒,将半边身子撞得生痛。她咧了咧牙,扶住了肩头忍了好一会儿才呼了口气。再一回神,便听得堂屋那门被朱紫兰重重推开,人就快步进了去。 红珠不由暗骂一声,却听得朱紫兰惶急地叫喊起来:“娘——你没事吧?” 忽又有朱老太太中气十足地怒骂:“这番做派给谁看,我这儿还没死呢!” 红珠挑了挑眉,脚步一顿,她可不想撞到朱老太太面前去。 谁知朱桂达也大声道:“娘,玉琴晕过去了。” 这般吵闹的声响大了,整个院子里都能听得三四。 李氏和程文涵正留心着院子里,更是还未听到什么,一看红珠被撞得厉害就急急走了出来。“红珠……你没事吧?”李氏拉着红珠,脸上很是担忧,就连程文涵也气哼哼道:“紫兰姐也太过了,难道是成心的?” 红珠只摇了摇头,李氏有些不信,便皱了眉。 另一边朱碧云也开了房门,瞪大了眼睛,脸上神色惊讶,“怎……怎么了?” 红珠看一眼朱碧云,也没答话。这时李氏却听清了堂屋里的事,脸色立时就变了,也不及多想,她人就往门口那儿走去。 红珠无法,只好跟着李氏走了进去。 一进了屋子,却见姜氏脸色苍白,闭着眼倒在地上,头上好大一个肿块,显见是方才摔的。而朱桂达半跪着将她抱着,朱紫兰扶在另一边,正焦急地喊着娘。朱老太太此时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恨恨地重重拄杖敲着地面。 红珠略微一看,但觉得姜氏不像假装的,似乎朱老太太也看出了几分,缓了些神色,见李氏和红珠进来,便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扶到床上躺着!” 朱桂达也顾不得了,伸手就将姜氏抱起,李氏跟了过去帮忙,忙乱乱间才将姜氏放到西间床上。朱桂达一个大男人有些不知所措,朱老太太看不过眼,冷着脸接连分派着,李氏上前给姜氏脱鞋,朱紫兰去端铜盆装水来,而红珠寻了药油往姜氏太阳穴和人中上抹。 朱碧云这时也进了来,小脸发白,显是吓得不清,她也插不上手,便立在门边默默抹泪。 朱桂达眼看乱糟糟的,也是心烦意乱,又看姜氏额上伤口越发红肿了,疑心要不要去请了大夫来看,幸而不一时姜氏就嗯哼一声幽幽转醒。 “娘……”朱紫兰惊喜喊,“娘你没事吧?” 姜氏神色还有几分迷糊,只轻轻应了一声,眼珠子往周围转了转,见着屋里坐着的朱老太太,便挣扎着坐起来,朱紫兰一惊,“娘!” 朱桂达也道:“你先躺着歇一会儿……” 姜氏却不听劝,朱紫兰无法只好扶住了她,姜氏急促呼吸了一会儿,才对着朱老太太道:“娘,求您了……我知错了,今儿生了这事,我心里悔得不行,求您了……” 红珠晓得姜氏就是被朱老太太那不留情面的责怪嘲弄气晕的,也亏得是朱老太太,逼得姜氏当着人面就说出这样求饶的话来。 此时屋子里都是人,朱老太太再心硬,见了姜氏这般,也得给她留几分脸面,闻言不也说什么,慢慢道:“你歇着吧。”眼睛横过来一眼,又添了一句,“这身子倒比我这老太婆还弱。” 要朱老太太说什么软话是不可能的,姜氏能得这两句已然满足,脸上神色才放松了些。 朱桂达见机,便又劝说道:“娘,跟邓家的亲事已然这样了,怪谁也没法子,玉琴心里也是难受,这才急慌了。如今不论如何,倒是想着如何把事情了结才是。”他顿了顿,又道:“今儿那邓锦成也走脱了,我在衙门里提了一句却也没个人接话,可见衙门里也是有些忌惮他的,若是他再来一回,恐怕衙役们就不上心了。” 朱老太太嗯了一声,也不发话。 朱桂达迟疑了下,往自家大女儿那儿看了一眼,又看着朱老太太道:“娘的意思是,碧云她……” 话刚起了个头,姜氏就抢着说:“今儿闹成了这样,已然不是结亲是结仇了,碧云是怎么都不能嫁过去的。” 红珠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动容,她这大伯娘看重钱银,对他们向来都是面子情,但对着儿女,姜氏倒是真真一副慈母心肠,便是旁人逼迫到眼前了,她也不肯让朱碧云嫁到邓家受苦。今儿姜氏能跟朱老太太吵这么一场,便也是因着不愿委屈女儿。这么一想,先前记恨姜氏那些事便也淡了些。 朱桂达也道:“既如此,明日里请了坊主和章爷,一同到邓家赔情,好好商量着说吧。碧云……就不嫁邓家了。” 红珠飞快地往朱碧云那儿看了看,见她用手帕子捂着半张脸,眼睛哭得跟核桃仁似的,却是全掩住了声响,这么一瞧,却觉得越发可怜可悯。可再看,红珠忽然心里就憋住了一口气,恨不得上前骂她两句。 这朱碧云……怎么就生就了这般性子!若是她硬气些,那就抗争一二,若是她干脆些,那就洒脱认了,再找好的就是。红珠眼下倒不觉得她可怜,只觉得她可恨! 李氏听着他们商量的这些话,只觉心里不好受,一回头见红珠竟一副气愤不堪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下意思就抓了女儿的手按住了她,生怕她闹出什么事来。 红珠心里虽不满,但实则也知这事于她无关,早忍住了一时冲动。见李氏这般,便对她微微一笑,又拉了程文涵退在角落处,只冷眼旁观朱家商量着。 朱老太太这时气过了,许也是心累了,见姜氏和朱桂达都这么定了,便也没得旁的话,只说:“既如此,便罢了。明儿你们去了好生说话,将这事办圆满了才是。”想了想,又冷然吩咐一句:“有老章还是不够,我看趁着天色早,你带着些礼物到曾涯那儿去一趟,看能不能请动他亲自走一回。” 朱桂达有些迟疑,道:“今儿已然麻烦过他一回了……”看了看朱紫兰,“紫兰不是说,他避在屋里,只让内侄出来相见么?” 朱紫兰见说起她,便点了点头,“是那贺大哥去请的衙役们。” 朱老太太看着朱桂达,有些不耐道:“你懂什么,一事不烦二主,今儿他敢动那邓锦成,往后他也敢。若没他的话,你道那些衙役们肯来?” 朱桂达这才喏喏应是,姜氏往朱桂达那儿连连使着眼色,朱桂达还未如何,却是朱老太太瞧得分明,哼了一声,这才疲惫道:“行了,曾家还是我跟着去一趟吧。” 姜氏便喜道:“多谢娘亲……” “说这些好话有什么用!”朱老太太冷冷斥一句,这才移开眼睛去看门边的朱碧云,又喊她道:“好孩子,过来奶奶这儿。” 朱碧云似乎僵了僵,这才依言上前,朱老太太伸手拉她的手,朱碧云便顺势跪在朱老太太膝前,抬着头看她。 “碧云,方才你也听得了,你爹娘要退亲,你心里也别觉得委屈。”朱老太太抚着朱碧云发丝道。 朱碧云说不出话来,垂了头。 如此事情也是定下了,不一时,朱老太太便起身回房换衣裳,朱桂达急急去备礼,红珠三人自然也是离开,倒是朱碧云神思不属愣了一会儿也跟着出了房,只留了朱紫兰一个照顾姜氏。 红珠心里烦闷,一点胃口也无,到底还是被李氏硬拉回厨房用饭。 一旁程文涵吃饱了,凑在红珠旁问:“碧云退亲了,那她嫁给谁呢?”又说:“这亲事真能退么,那邓家不是很凶很不讲理么?” 红珠看他一眼,没什么心思回答。 李氏听得了却皱眉,只对程文涵说:“你还小,问这个做什么?”程文涵嘻嘻一笑,过去对着李氏好一阵歪缠,“娘……” 李氏无法,便说:“旁的要说娘也不清楚,但这两家做亲的事你得明白,都是两厢情愿的,一家不乐意了,另一家也不能硬办。就算邓家想要人冲喜,若是那新娘子入门心里没那个愿,这冲喜自然也就不成了。” 红珠听得觉出有几分意思,暗想若是像碧云这般心善的姑娘倒也还好,若遇着个满腹怨气的新娘子,只怕还私心反倒诅咒着人,一入门,这新郎说不得就呜呼哀哉了。这般想着,红珠唇角就勾了勾,心里也觉得松乏了些。 程文涵在那儿装老成地连连点头,红珠瞪了瞪他,道:“这事你晓得便是了,在外头也当不知道,别跟旁人闲话。” 李氏也跟着念叨,“退亲不是好事,家里人可不能跟着传私话。” 程文涵哼哼两声,这才板着脸答应了。 红珠一看他这模样又是恼又是笑,“怪模怪样的,像什么。” 他们用过了饭,又收拾了东西这才回房。听得朱老太太和朱桂达一同出了门,红珠暗道,希望一切顺利。 第20章 选择 因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出了门,李氏担心姜氏头上的伤,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往上房里去了,只说有个大人看着也好。红珠想及这事心里也有些担忧,也就没喊住她。 今儿生了许多事,红珠身子早累坏了,却又不能就睡,寻出来膏药往方才撞上的手臂肩头上抹了抹,将那淤肿推散开。这一边抹,一边又不由暗骂了朱紫兰好一会儿。 回头见李氏未归,红珠又拿程文涵近几日的习作翻看起来。 程桂棠性子虽迂,但当年红珠生下来,因着几年间只独独这么个亲生女儿,到底是如珠如宝地养着,小红珠不到三岁这秀才爹就抱了她日日念叨些启蒙诗书,五六岁时就教导着练字……因而原身是个识字的,红珠穿过来才不至于当个“文盲”。若真论起来,原身当时虽小,可她那学识比起姜氏那丁点儿墨水还要高深些。 那年程桂棠去世,程文涵不过六岁,只略略读了三字经、千字文等,猛然遇着了亲爹去世、亲娘大病,连着几月慌乱伤心的,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一般。待李氏病好,回头一看,这儿子旧日念下的书都荒废了,以往熟记的也忘了个七七八八。李氏顿时就惊住了,又慌又急,半响就大哭起来,只说她对不住丈夫,耽误了儿子…… 那时红珠也才醒过神,是哦,这还有个学生呢。从那日起,红珠就翻找出程桂棠留下的书本,抓了小豆丁程文涵识字念书。李氏一看这情形,愣了小半天,想起自个女儿确实是个识字的,便也没察觉出什么奇异来,见红珠教得好也就安心了。待程文涵捡回了旧日启蒙那点学识,家里就把他送去学堂了。 因着有那么一段,红珠如今算是程文涵半个师傅,这一年多来他白日里上学,回来后红珠就问他今儿先生教了什么,或让他复述一回,或让他解释大义,又或是不问,只让他自个默书习字。 大半年前,学堂里的先生开始教些破题作文的讲究,红珠这么个不进学堂的闺阁女子,每日听程文涵转述念叨,倒也明白几分。实则若让她写,约莫是写不上来,但若让她评论好坏,却也有那么个一二的见解。 也因此,程文涵这个小儿对着红珠,向来是佩服的,如今他虽学得深远了,可要是他习字哪儿不好、默书哪儿错了,又或是一知半解没明白的,一碰上红珠,立马就露了相,不由他不怯。 一听红珠问他功课,程文涵也就乖乖将字帖交上了。 这回红珠倒没看出什么错处,虽有几个字偏了力道、失了连贯,但大抵是不差了,便赞了他一回,叫程文涵乐得好一阵笑。 看完了字帖,夜也深了,红珠到上房里一问,李氏正给姜氏送洗漱热水,见此,红珠便晓得姜氏的伤并未大碍。一转身,红珠也往厨房里烧水去。 正忙着,门口朱碧云走了进来,迟疑了一小会儿才走到灶台边。红珠见了便疑惑问:“碧云姐,怎么了?” “……大哥先前用不下饭,如今却是饿了,我熬些粥给他。”朱碧云轻轻说着,也不看红珠,就去开米缸。 “哦。”红珠回头往她身上看了两眼,忍了忍,没开口问她邓家的事,只说:“那大夫是如何说的,我这一整天儿都没见着伯修哥。” 等了好一会儿,朱碧云才道:“大夫看过了。” 红珠点头,可再也没见她说出些详情来,心底好生诧异:“碧云姐?” 朱碧云似乎被她这话吓着了似的,迅速地往她那儿看了一眼,而后咬着唇半天没言语。 红珠莫名奇妙,又不由心里一恼,便也闭口不言了。待红珠烧好了热水,预备着提回房里去,侧眼一看,却见朱碧云垂着头,怔怔地落泪。 红珠动作一顿,再提着水往前走时,心里却发闷起来,实则对这古代婚事她心里有些茫然,朱碧云如此,她呢? 待红珠等人洗漱完睡下,也没听得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回来的声响。 红珠觉得自个困顿极了,却不知如何睡不安稳,老想着什么事儿似的。李氏见她翻来覆去小半夜了,便悄声问了一句。 红珠默了片刻,忽而听得另半边房间程文涵说了几声梦话,正正是方才跟她背诵的文章。她忍不住笑,心里却突地一惊。再一想才明白过来,她终究跟朱碧云是不同的!她通诗书,会算术,懂人心,明世务…… 红珠猛地转过身抱了李氏的手臂,只道:“娘,往后我的亲事,你要先问过我,成不成?” 李氏倒没想到从女儿口里说出这样的话来,立时一惊,“你这是什么话?”想及女儿日日在外头走动,又是个早熟老成的,那不该听的不该说的都不当回事,心里便是气恼。她顿了顿便又问道:“你……你不会是,有什么心思了吧?那可不行!”这般说着,反过来伸手去紧抓着女儿,心里就想着往后得好生管束她才行。 红珠见她一句话吓着了她娘,又觉得好笑,便说:“哪有的事。娘,你莫乱想,我就是想来了这事,才那么一说。” 李氏一听还有些狐疑,想了想才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想这些做什么。” 红珠道:“我不管,你答应了我吧。” 李氏迟疑了半天,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娘,你也是想我好的不是?我这又不是那不知世情的小姑娘,难道我还能胡乱把自个卖出去不成?就是娘也说我能耐的。”红珠很是无奈,又低低嘟囔:“你若不答应,我宁肯不嫁人。” 李氏又是气又是笑,心里晓得自个女儿跟旁人不同之处,被她缠着一说到底还是勉强应了,又怕她生事,便强调说:“终究这事不可能让你自个去选的。” 红珠轻轻一笑,这选不选的如今说了可不作数,不管如何,她总得让自个有个说话的地儿。她心里安定了些,这才回转过来哄着她娘。又说一会儿话,红珠才模模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红珠到底起得晚了些,洗漱后不禁往正房那头多看了一会儿,也没见着动静,只好先往摊子上去了。 钟氏便又问起邓锦成的事来。昨儿红珠下午去新铺时就告知了她,倒也把她吓了一大跳,好生骂了那邓锦成一顿。 眼下红珠也不知后续如何,便只把朱家的打算说了。钟氏听了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也只能这么着了,两家心里都有怨,硬是结亲往后只有闹的。”又说:“你表哥今儿也散学了,我看如今不论家里新铺都在忙,这摊子摆完今日,明儿就不摆了吧。” 红珠听她这话里虽有几分可惜,但也是实心诚意的,便应了下来,又笑道:“亏得学堂先生叫歇年假,放了表哥回家,让我这小工也挣点儿年假歇歇。” 一句倒说得钟氏笑骂道:“哎呦,可见是你占了你表哥的光,见了他可要多谢他一声!” 红珠倒也爽利,笑着点头应下。 因着朱家有事,收了摊子钟氏也不叫红珠往新铺子去,只让她紧着回家。红珠心里也有些记挂着,便依言回去了。 刚进院子,就听李氏忧心忡忡地说道:“老太太病了,你大伯娘也说头晕。” 红珠心里翻腾着,朱老太太病了?莫非昨儿往那曾涯处请托不顺当?这一下子,朱伯修病着,姜氏摔伤了头,连向来硬朗的朱老太太也说病了。红珠便小声问:“怎么,大夫瞧了么?严重么?” 李氏也轻声答:“老太太那儿开了几服药,说要静心养着。想来是昨儿夜了回来吹了冷风。”一顿又道:“你大伯娘吐了一回,方才吃了药,这才睡了。” 红珠点点头,见朱紫兰在廊下熬着药,便又问她说:“昨儿的事怎么了?” 朱紫兰脸色很不好看,略显不耐看了红珠一眼,只道:“这事不必你管。”她哼了一声,“也不晓得你心里琢磨什么呢,尽打听事儿。” 红珠晓得这是说她昨儿跟着偷听呢,便故意盯着她瞧,笑了笑回道:“谁打听呢。” 朱紫兰一噎,看了眼李氏红珠,又冷着脸说:“你们不是预备着新铺子么,先顾着自己的事吧。” 红珠问不出什么来,只有罢了。李氏让她去给朱老太太问安,红珠心里虽有些不愿,但到底还是依着规矩去了朱老太太房里看她。 朱老太太头上搭了个帕子,腰后垫了棉被半坐半躺在床上,看着整个人很是疲惫不堪,一瞧倒是显得身形更小了。红珠一怔,一会儿才回神问她病情,朱老太太点点头只说无事,又闭眼养神。 红珠见此便想着退出去,朱老太太却又开口了,只道:“家里乱,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你多帮帮你娘。” 红珠应了,又端端正正地道:“奶奶也别烦心,好好养病。” 朱老太太睁眼看了看她,道:“你是个懂事的,去跟你碧云姐说说话,让她宽心。” 红珠愣了愣答应了,出了房间才疑惑念叨,朱老太太这是夸她了?可真稀奇。又想,朱老太太人老成精,怕是瞧出来朱碧云那儿不太对头,生怕她做傻事呢。 既见了朱老太太,姜氏那儿红珠也去看了,人却是昏睡着,便也没说话。 第21章 妍梅 出了上房,红珠心里琢磨了片刻,到底还是依着朱老太太的意去寻朱碧云。去她房里却是没见着人,亏得李氏跟她说了一声,才晓得朱碧云在前头整理铺子。 经了那一通大闹,众人一散去,那杂货铺就乱得不成样子了。昨儿李氏一个人,也不过是略略清扫了地面,擦了货架,又将打坏的物什收捡出来一边放着罢了,还未曾收拾妥当。因着今儿朱家这么个景况,也没个人来开铺子。 红珠进去店里时,朱碧云正拿着一本账本,逐项逐项地查看摆放的货物,核对着昨儿的损失,对清楚了便在账本上记下,留待之后补上。红珠见她挽着小半截衣袖,神色认真专注,屋里进来了人她也不察觉,那上前的脚步便是一顿。 朱碧云这会儿有了事情做,约莫也就没心思去胡思乱想,此时红珠若是进去又提起来,反是不好。实则红珠也不晓得该劝她什么,昨晚红珠就明白了,她们可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一想,红珠便转身退出去,一抬眼却见院中竟立着个青绿短袄、藕色褶裙的妇人,正跟李氏说话。红珠一愣,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朱家小姑朱妍梅。 朱妍梅是朱老太太的老生女儿,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正正是年华极好的时候。她容貌肖父,若换了别个,约莫这话对一个姑娘家不算什么好话,可偏生红珠爷爷长得俊,朱妍梅似了他,肤色再白嫩几分,添个柔美身段,眼瞅着就是个美人了。 朱老太太一辈子就这么个女儿,自然疼爱得不行。她出生时,就是她三哥程桂棠也有十岁了,那时朱家上上下下就这么个漂亮小娃娃,就是红珠爷爷这么个山里生就的粗豪汉子也不由得多看重她几分。因此,朱家虽没什么大富贵,但朱妍梅却是自幼娇养长大的。 朱家小女儿生得好,当年城南这一大片乡邻们都是尽知的。朱妍梅长到十一二岁,那媒婆就紧着登门了。那时朱老太太那个愁啊,她明面上不说,但心里头只觉自个女儿千好万好,就是做个官太太也匹配得。 可就城南这地儿,哪儿来个大官到朱家三媒六聘求娶呢。但要说给朱妍梅说一个城南商户,朱老太太却又是半点看不上。起先朱妍梅年纪小,朱老太太便拿这话当借口推脱了,只暗暗留意着好的。后来朱妍梅长到十四五了,私下里寻摸了百八十家了,朱老太太还不满意,一回头看,那上门来问的人家竟是越来越差了! 朱老太太那时也不明白底细,找人外头一打听,才晓得不知那些嘴碎的传了胡话,说这朱妍梅虽是长得好,却是个娇气蛮横的,平日里半点活计不做,竟是个美人摆设,讨回去还得侍候着。 朱老太太生了好大一顿气。她不怪女儿,只当是她先前拒了许多家,附近走动媒婆暗暗都恼了,这才故意使坏刁难。她心里头恨得不行,转头便撇开了那些媒婆,又往城北那儿打听好的官媒。 谁知这官媒寻着了,可朱妍梅的亲事却仍旧不顺。最后长到十七八了,才嫁给了赵家偏支,七房的赵良。说起来,这门亲说是世族赵家的,但不过是面上说得好听,那七房却是早几年就败落得差不多的。 红珠听李氏说起,因着这亲事不如意,朱妍梅还恼了自家亲娘,刚出嫁那一两年绝少回娘家。前两年,红珠的姑父赵良没得旁的营生,说是帮着赵家长房料理起宜山那边的房产田地,倒成了赵家管事一般。 朱妍梅跟着夫婿搬到了城外的宜山县,跟朱家倒是越发隔得远了。可世间的人也就这般,隔得远了,却是想念起来,如今朱妍梅得了空也往朱家走动。 今儿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竟也来了。 红珠心里虽惊奇,倒不耽搁上前招呼,“姑姑来了!” 朱妍梅闻言便转过脸来,打量一会儿红珠,道:“这两月不见,红珠又长个儿了,这小模样是越长越好看了。” 红珠情知她这小姑自负貌美,今儿竟开口就赞她,心里便有些嘀咕,只笑了笑也不随便答话,转头又问:“姑姑是晓得奶奶生病的事才来的么?” 朱妍梅摇了摇头,“我来时才听说的。”说着手里揪着一方素青色手帕就哭起来,“怎么就有那么些蛮横人,好好商量着做亲不成,就要打上门来!可怜我娘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么大的气,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李氏一旁便劝道:“妹妹莫急,老太太的身子向来硬朗,今儿请大夫看过,只说养两日就好的,并无大碍。” 朱妍梅抹了抹眼睛,“我娘身子再好,也上了年纪了,叫我如何不急。”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三嫂,你说大嫂也是的,碧云要寻什么亲事不好,竟找了这么个跑船的人家,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想想啊,那邓家男人是风里来浪里去的,个个在那大船上见惯了生死,早生成一副冷硬心肠了,那儿顾得上旁人儿女死活,一个不合,莫说做亲家了,喊了人打杀上门,一个不留也是有的!” 李氏听了这话倒是一惊,也生了几许后怕,但听着朱妍梅嘴里说的是大嫂,终究没开口附和。 朱妍梅又要说什么,红珠见了却忍不住开口了,“姑姑,奶奶房里醒着呢,你不去看看她么?” 朱妍梅这才醒觉,一转身,拿帕子抹着泪往上房里去了。 每回她来,总要和朱老太太关着门说上小半天私话,李氏和红珠也识趣没跟去。红珠嘟囔一声,“这亲娘病了半天没想起来去见,自个倒是先哭上了。”身边李氏只模糊听了个大概,皱着眉看她,“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老编排别人。”红珠暗暗撇嘴,没应声。 李氏一看天色又说:“这都要午时了,得留你姑姑吃饭,我做饭去。”说着就去了厨房。 红珠便也跟去帮忙,又问她:“娘,我大伯呢?莫非是往邓家去了?” 李氏叹道:“原是想着去的。可你瞧老太太和你大伯娘那般,哪儿走得动,这一早上你大伯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费了许久才弄妥。就刚刚才得了空,说是去坊主那儿走动。” 红珠点了点头,又道:“这么看来,昨儿那曾家是没答应了。” 李氏嗯了一声,晓得事情大抵是这般。 红珠道:“那今儿可是去不成邓家了?”想了想有些担忧,“这么不清不楚的,就怕昨儿邓锦成吃了亏,今儿想来找回脸面……” 忽而朱紫兰走了进来,听了红珠这话忍不住气恼道:“什么找回脸面,那邓家的若是想要脸面,今儿个就该一家子上门来赔礼才是!” 红珠听得这话诧异地回看她,朱紫兰却是红着眼睛,气哼哼地扒拉着灶间箩筐里的白菜,又骂:“个个都是白眼狼。平日里陪送那么多东西,到了要帮忙的时候就半点力不使,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红珠皱眉,心里也闹不清朱紫兰这话到底说的是曾家呢,还是方才来的朱妍梅?一想,左右这朱紫兰性子偏执不可理喻,此时就是好心想要安慰她,跟她一搭话约莫也是被迁怒的,不如不理会。红珠不管她,也暗暗扯了李氏衣袖不让她开口。 朱紫兰发作一会儿便也不声响了,倒认真帮忙备起午饭来。 午时朱桂达回来,姜氏那儿已然好了些,也说不头晕了。而朱老太太那病本就是气的,这回见过女儿,那病也就去了七八成,气色转好许多。 因有朱妍梅在,朱桂达也没说什么烦心事,只说坊主和章老都答应了帮忙,都说若是他们着急,下午就能腾出空来跟着去邓家。 朱老太太因怕耽搁时日又生出事来,便说:“若是能够,自然是赶着去的好。” 朱桂达也说是,旁人均无话,却是本来沉默着的朱妍梅忽然开口道:“大嫂,你不一道去么?” 此话一说,众人都是一愣,姜氏神色更是有几分茫然。 朱桂达看了看姜氏头上包扎着的纱布,又皱眉看自个妹妹,道:“你大嫂还伤着,哪儿能出门。” 朱妍梅却不以为意地说:“那邓家是大嫂娘家邻居,听说这门亲也是她先应下的,如今要去邓家赔情退亲,大嫂去了,再把大嫂娘家人一道请去,那不是更好么?”说着她也看了姜氏的伤,冷冷淡淡地说:“若我说,有这伤看着,说几句软话,或是哭或是求的,邓家人自然就答应了。” 一旁红珠听得心头一跳,暗道这朱妍梅倒狠心。 那姜家是个什么人家,当年将姜氏嫁到商户姜老爷都是十万个不愿的,如今仍旧念叨那读书人的风骨,不事权贵不折腰,人家饿着穷着那也叫安贫乐道呢。朱家要退亲,还是因着未婚夫病重退亲,这么个不光彩的事姜家如何会沾上。姜氏要是敢上门,立时就得被姜老爷打将出去。 还有姜氏自个,说是要往邓家赔情,为了女儿她是肯去的,可若是真要她拖着病体不顾体面往邓家去哭去跪求,她那心气又如何耐得住…… 朱妍梅这么轻飘飘一句,就狠狠打落了亲大嫂的脸面。 第22章 波折 这屋里除了李氏,怕也没别个心思笨的,朱妍梅说完,不一时都听出了她话里那点儿意思。朱桂达黑着脸,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话?” 朱妍梅可半点不怕他,也不恼,应道:“什么话?真真就是好话呢!”又笑着看向姜氏道:“大嫂,你说我这话说得不对么?是我们朱家跟邓家人交情好,还是你姜家跟邓家人交情好?这坊主都去求了,怎地就漏下自家亲戚。” 朱妍梅这话听着倒是很有几分道理,可姜氏却是脸色一白,迟疑道:“恐怕,不太妥当。” 朱妍梅一挑眉,还待要说什么,朱桂达却断然开口道:“妍梅!你向来聪明,怎么不晓得姜家个个都是书生老爷们不当家不理事,只说什么礼义廉耻的。还浑说什么去找他们做说客呢。” 朱桂达这气话没给朱妍梅留脸面,朱妍梅却还是没点儿动静,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姜氏,想起什么似的做恍然状,“也是,还是大哥想得明白,大嫂家里怕是不方便。” 哪儿知道姜氏原本听朱妍梅假作无异地嘲讽她,她还能忍着。但一听自家丈夫亲口维护,却说出她娘家那点底细,真真立时就恼得不成,胸口闷出一口血。她在朱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虽不说四角俱全,但也面面得当,偏生如今她娘家徒有个诗书名声,可半分没让人瞧得起,如今论起来,竟是娘家拖累了她,叫她要恨也无处恨去。 姜氏闷了一股气,只道:“妹妹,你这是故意气我不成?” 朱桂达皱了眉,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也对朱妍梅说:“吃饭!吃一顿饭也不消停,若不吃,你就尽早回家去。” 朱妍梅还未如何,上首朱老太太一听就恼了,同样“啪”得一声把碗往桌面上一搁,喝道:“这是怎么说,你妹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这么个待客法么?真要念着谁人才是你亲人了,看不上我们娘俩,那就将我老太婆也赶出去,省的日日受气!”她眼睛横着姜氏,讥讽一笑,又说:“我就没听出你妹妹怎么胡说了,我看她句句说得妥当。这不妥当不合情理的,是旁人家里呢。” 这朱老太太一发话了,朱桂达也不敢硬顶回去,半点才胡乱道:“娘,这不是家里正烦心着么,又将那旧事吵起来做什么。”说着夹了块猪肉往朱老太太碗里饭,又夹了块鱼肉给朱妍梅,道:“行了行了,都是我说错话了。玉琴伤了,今儿就留在家里养着,哪儿都不去。” 朱妍梅笑了笑,瞅了姜氏一眼,倒是安静地吃了那鱼肉。 他们朱家人这番交锋,红珠一家是半点顾不上,不过默默夹菜吃饭罢了。 红珠倒是晓得,这姜氏和朱妍梅两人是素有旧怨的。朱妍梅未出嫁时,跟这大嫂姜氏就相处不来。姜氏端着长嫂的架子,许多事看朱妍梅不惯。而朱妍梅向来娇惯,却又不比姜氏有学识,自然也恼她处处指点。 那时朱妍梅有朱老太太护着,不时生出点儿事来作怪,而姜氏碍着顶上长辈、丈夫,对着这么个小姑倒是不好发作,百般能耐也使不出来,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去。 红珠暗道,这不是第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不理会也就是了。 用过饭朱桂达就要走,临走前姜氏竟是换了衣裳追了出来,只说她也去。朱桂达吃了一惊,自然好生劝了几句。可姜氏听了人劝,却反倒越发立定了主意,神色极为冷硬,只说:“碧云是我亲闺女,旁人都说了,这祸事是我惹来的,很该让我去了结。我若躲了,如何说得过去。” “你这不是逞强么?”朱桂达差点跳脚。 朱碧云和朱紫兰也跟着劝,而朱妍梅却半真半假地赞同道:“大嫂这话说得极好,这做人亲娘的,就该替子女担当些。” 姜氏不理她,但跟着去的念头却是极为坚持。朱桂达无法,终究是出去请了驾马车,扶着姜氏一道出去了。 红珠歇了一小会儿起来,见左右无事,家里李氏走不开,便留程文涵在家中守着她,自个又去新铺子帮忙去了。 傍晚朱桂达跟姜氏回来,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姜氏本就跌伤了头,今儿出外还是强撑着精神的,这一进院子险些就站不住了,脸色几乎看不出丁点儿血色,朱桂达一急,顾不上旁的就将人扶到了房里床上安顿。 朱妍梅还未回去,见朱桂达夫妻回来了便也跟进了房里,只问:“事情办得如何?那邓家答应退亲了么?” 朱桂达有些不耐地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只起身往堂屋里寻热茶,只摸到了一壶半冷的,回来便又跟朱妍梅说:“你闲着就往灶间烧些水来。” 朱妍梅很不高兴地应了,转身出去却喊了李氏来烧,自个又往朱老太太房里请人。 房里朱碧云在窗前绣花,朱紫兰和三宝正在床前玩乐,朱老太太微笑着半坐在床上看着。朱妍梅进来先看了眼朱碧云,而后往朱老太太耳边说了话。 朱老太太嗯了一声,让朱家孩子好生待着,就披了衣裳起来,拄着拐携着朱妍梅就往西间去了。 “娘,你怎么来了?”朱桂达上前扶了朱老太太,顺势又往朱妍梅那儿看了看。 朱妍梅假作不知,朱老太太却冷哼一声,道:“我要不来,你也想不起来过去!”又开口问他邓家情形。 朱桂达勉强扯了个笑容,“话都说尽了,我看老邓头心里是肯了的,只那邓嫂子……” 朱老太太闻言松一口气,道:“老邓头应了,他那婆娘没道理不应。” “这事老邓头是能说话。”朱桂达点头,随后却是皱眉叹气,道:“只那邓嫂子说她先前合婚,听庙里大师的话把两人庚帖放在佛前求福气了,一时不在家中。” 朱老太太一听便瞪了眼,情知这是邓家心有不忿故意搪塞找来的托词。他们这儿两家做亲,确实有那人家讲究种种习俗的,可听闻这是定了婚期预备着进门才办,少办三天多办九天,绝没有这时候就放庙里的事。 想着她便气哼一声,道:“你们去了小半天就没得他们一句准话么?这亲到底是退还是不退?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至紧要就是那庚帖么?” 朱桂达住了嘴,姜氏一看朱老太太发作,扶着床站起来解说了:“起先有坊主和章老伯在,邓家人脸色虽不好,但也还是好说话的。也说昨儿邓锦成那事不对,还跟我们赔情。可一等我们说及退婚的事,老邓头就说不肯了,推脱了半天。”匀了匀呼吸,又说:“后来章老伯劝了几句,老邓头脸色为难,但还是准了。只要庚帖的时候,先前冷着脸一言不发的邓嫂子就大声说不在……” 朱桂达长叹一声,道:“邓嫂子让我们过两日再去拿。我听她这般说,也没敢硬要,就怕说僵了,反而坏了事。” 朱妍梅道:“大哥,是不是话里头得罪了她什么?她自家要顾着儿子的病,可见也是忙乱,如今既答应了退亲,哪儿还有什么闲心拿着庚帖摆布你们。” 朱桂达听了这话却气恼了,只硬邦邦回道:“你说还要如何,我跟你大嫂今儿个都不顾脸面了,这般求着他们还不成,难道真真赔给他们命去!” 朱妍梅听了,见姜氏面容实是颓然无力,显见在邓家是尽心赔情告饶的,才住口不言了。 朱老太太见他们夫妻脸均是神色疲惫的,也有些不忍苛责,只骂那邓家婆娘,“这老虔婆心肠毒辣,向来不做好事。” 朱桂达这会儿是气也气过了,恨也恨过了,此时早冷静下来,到底还留着那么点念头想着明日去取庚帖,便不接这话。 姜氏默默流下泪来,恨声道:“娘,我知她打的主意!我们话说到一半时,那邓锦成从里头出来跟她说了两句……那邓锦成笑得恁阴险,他说的什么我是听不清,但到底不过那么些话。”她一顿,抹着眼泪,“先前他在我们店里喊的,要我碧云与他邓家冲喜,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怕是那邓嫂子就听入心了。” 朱妍梅一听,面上闪过惊讶,却问道:“邓家要碧云冲喜?” 朱老太太气得大拍桌面,“如何能叫她如愿!” 朱桂达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左右劝着娘亲妻子,“不到那个地步。今日坊主和章老伯作证人,那可是当面听着邓家答应退亲的,待明日换回了庚帖,这事便完了。” “哪儿有这般容易的。”朱妍梅好生苦恼地看着朱桂达,“那邓嫂子心里不甘,定是想着什么坏主意。即便是真的把庚帖拿了回来,事后说不得也会作怪一二。这退亲可是女方主张的,便是退成了,难道还有什么好名声不成?今儿我来时,可也听来了不少闲话了,怕你们难过,我也没敢提起。” 姜氏闻言,怔怔地落泪。 朱妍梅又说:“大哥,上回我跟你的事,你先前没应承,如今又如何?若是赵家去了人,庚帖的事就另说了。” 朱桂达一愣,一时却为难起来。 第23章 赵家 朱桂达迟疑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说:“妍梅,行了,那事就不必提起了。” 听他话音竟是断然否决了,眼下也不想说起的样子。但床边的姜氏却是有几分茫然,看了朱妍梅一会儿,心里却暗暗警惕了几分,本能地察觉里头很有些缘故,到底还是开口问道:“老爷,这倒是说的何事?怎地我半点不知。” 朱桂达尴尬一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先前闲话起来妍梅开了个玩笑,当时娘就没答应,我也否了,后来一忙也就没能想起跟你说。” 姜氏听了这话却没觉得安心,心知这朱妍梅平白无事哪儿会开什么玩笑,竟还拿来问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她眼神看向朱老太太,只见朱老太太神色淡淡地默然听着,不像附和也不像否定的样子,姜氏就越发狐疑了。 朱妍梅见朱桂达这么应答,却不愿他这般敷衍过去。当下她只幽幽叹了口气,像是想及什么似的红了眼睛,说起道:“也不是我说胡话吓唬人,如今碧云亲事中的遗祸我是个最明白的了。当年我在家做姑娘时,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不过是一时没寻到好的亲事耽搁了三两年,在外头却被人传话成什么样儿了?说我徒有皮相好看、心思却狠毒的有,说我身有恶疾不能长寿的有,就连亲大嫂……”她低低叹了口气,瞥了姜氏那儿一眼,又说:“那年大嫂跟大哥吵嘴说过什么来着,说我不懂规矩不尊长辈,这才寻不到夫家!” 姜氏没成想她提起这话来,一听就僵住了面容,心里暗暗恼火,连连呼吸了几回,才忍住了没开口言语。 朱老太太在一旁不动声色,只冷眼看着。 朱桂达皱眉,有些无奈地说:“妍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恼火起来没几句气话呢,这样回头说起来也没意思。” 朱妍梅便一笑,续道:“大哥,我也没别个意思,不过是想着提醒一回罢了。这亲人间时而也能传出话来,旁人又如何?碧云一旦退了亲,这姑娘的名声就坏了,外头的人不会深想究竟为何退亲的,只会怨怪女方,在背后指指点点。” 姜氏虽气恨朱妍梅,但听了这后头的话却是认可的,心里也跟着发凉。邓朱两家的亲事如今都传扬开了,再有邓嫂子和邓锦成从中作梗一番,退了亲也没个好结果。她本是个做人娘亲的,眼下除了担心碧云的事不好处置,更是想到了往后……她可还有二子一女呢!朱伯修两年前订了亲,先不去论他,三宝还小,却也还能等着。可碧云的事了结,紧跟着就是紫兰了……这么一想,姜氏就不由落泪。 姜氏能想到的,屋里个个都能想到。唯有朱桂达洒脱些,只道:“也理会不了那么多了,左右今儿都跟邓家说清楚了,难道还……还……”到底那话朱桂达说不出口,他也没那个脸皮说出口,便只是愁云惨淡地枯坐着。 只他这话不必出口,旁人也明白意思。 朱老太太忽而开了口,语气却是冷冽的,“既然跟邓家话没说拢,这亲事就退不得了。” “娘!”姜氏大惊,“碧云绝不能嫁去邓家!” “那也得看看如今情势!”朱老太太一听顿时厌恶地看了看姜氏,厉声教训道:“如今伯修还病着呢,他独个在求学,许久不归,可一回来家中就生了祸事,咱们这长辈可给他当的好家!回头让他先生同窗晓得了,叫他如何做人?往后他进学,主考官一打听是这悔婚朱家出来的,只道他爹娘贪慕虚荣背信忘义,他也人品如此,说不得主考官一个不喜,就将他的名字勾了去,伯修的前程都成虚妄了!” 朱老太太一提朱伯修的前程,倒真真震住了朱桂达夫妻俩。 姜氏悲泣一声,头上发晕,站都站不稳了,又倒回床上坐着,口中喃喃道:“不会的……” “桂达,你说,你要当朱家罪人吗?”朱老太太不看姜氏,只盯着朱桂达瞧。 朱桂达眼光一闪,虽迟疑了片刻,但很快还是清明了。顿时起身跪了下来,他叹道:“娘,是我们先前愚昧想差了,险些误了大事。” 朱老太太这才满意了些,姜氏却好生不甘,垂泪道:“娘,老爷,这都商量好了,哪儿还能改回来?咱们再去邓家,怕是邓家也不答应了。” 实则朱桂达也有这点顾忌,但朱老太太却说:“我也没让你们回头去找邓家,不过是做好那坏的打算罢了。若邓家婆娘真要揪着庚帖闹事,邓老头怕也被她说服了,不须找他,也只好让碧云嫁过去了。亲事欢欢喜喜做起来,谁还惦记你们今儿上门说过退亲?” 姜氏再无旁的办法,只愿那邓嫂子真退了庚帖。 朱妍梅这时见姜氏脸上被朱老太太一段话打落得有几分要认命的样子了,心里定了几分,随后缓缓过去床边扶了姜氏,柔声安抚她,“大嫂,你若信我,就把这事交给我办。” 朱桂达没料到她这时还生事,一听便生气地喝止道:“妍梅!” “大哥,好歹让我说句话不是!大嫂也是碧云亲娘,不过是让她听一听罢了,若不好,终究大嫂也不会害了碧云。”朱妍梅挑了挑眉地反驳,又看向朱老太太,笑着软语相求,“娘,你既说了那坏的情形,那也听一听我的,说不得倒是一条好路。” 朱老太太皱了下眉,却没开口打断。 朱桂达知这是朱老太太默许了,心里有些不得劲,但也没说什么。 朱妍梅转过头悄悄对着朱老太太笑了笑,又握了姜氏的手,随后就将事情细细说了。 原来朱妍梅的丈夫赵良如今给赵家长房管着些庶务,到底他是姓赵的,与别个家生子管事不同,一来二往的,他跟长房几个堂兄弟都熟悉了。 这其中赵二老爷的嫡三子,大名叫赵迅的,跟赵良最为交好。就为这,赵良也沾了不少好处,虽做管事一流的活计名声上有些不好,但日子也过得好起来了。 如今这赵家的迅三爷二十三四岁了,只有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随后四五年里,妻妾中竟再没有个怀孕的。这事生生急坏了赵家二夫人,这一两年里求神拜佛就想得个孙子,后来有了机缘,竟遇着个得道的半仙。那半仙起了卦测了命,只说迅三爷这事,只要寻个八字好的姑娘正经做二房,才能解。 当时赵二夫人闻言先是一喜,但后来又忧心人选。那半仙见此,便道,也不叫夫人为难,这人选说是难,倒也得有些机缘才能得,说是易,却也容易。最后起卦算了半天,得出这二房人选必不要那出身好的,只选那小户人家里头有宜男相的姑娘,己卯年秋上生的最好,也用不着远的,通安城里就能够。又说待这女子开了怀了,这往后便是旁的妻妾的子嗣都不愁了。 赵良在酒桌上从迅三爷口中得来这么一通话,不过跟着叹笑一番,回头也不当回事就混忘了。倒是朱妍梅给这醉鬼收拾时听得他讲过,心里就记下了。 不得不提,朱妍梅最不甘心她这么个人才,竟嫁给了文不成武不就,连句囫囵话也说不成的赵良!一听迅三爷的事,她就琢磨起来。想起娘家几个几个侄女的生辰,那大哥家的碧云正正是己卯年秋上生的。 朱妍梅倒也记得朱碧云定了亲,对着旁人都没说起过她的打算。只是上回到朱家时,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将赵家迅三爷要娶二房的事当一桩稀罕事说了,说完又叹道,不知哪个姑娘能嫁入赵家长房享福。语罢,朱妍梅又故作惊讶地说,他们家碧云可不是年岁正合适么! 当时这话一说,朱老太太不以为意,摇摇头否了。朱桂达不知她打算,只当她说笑,还笑骂了她一句。 朱妍梅讨了没趣,当时不过一笑而过罢了。可回头一看赵家财势,心里还是记挂着。左右放不下,得了空她就私下里去找了道观里的半仙。原本她只心里想着,若是不成,便再不提了。 哪儿知道,那半仙却说极好,是个旺家旺子的贵人命! 朱妍梅一喜,倒还沉得住气,因着她没有迅三爷八字,只估摸着年岁月份跟半仙提了提,说让合婚。那半仙果真有些能耐的,对着朱妍梅一笑,只道,天作之合。朱妍梅得了这么个话,心中大定,一回头又禁不住来寻朱桂达。 朱桂达这才晓得她认了真,却也只是回道,朱碧云早订了亲了,就是没定亲,也没有去做妾的道理。这又将此事否了。 朱妍梅只觉她好心办事,自家大哥却半点不识趣不承情,真真气了个半死。若不是眼下朱碧云这亲事不成了,她也不会再提起来。 如今她对着姜氏解释了,便笑道:“我听紫兰说,先前大嫂也在给碧云相看旁的人家了,既如此,何不考虑赵家?” 姜氏猛地听了朱妍梅的话,竟是吃了一惊,半响没得言语。她的碧云,嫁到赵家? 朱妍梅又说:“我不是那等尽说胡话的媒人,碧云是我亲侄女,我也没那狠心来哄她。大嫂,这赵家财势你是明白的,如今赵二夫人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嫁给他可就有一辈子富贵能享用。”她顿了顿,很是体贴地说:“我知大嫂不是那攀附权贵、贪爱财势的人,我如今提起赵家也不为他那点财,只正巧今儿个回来就遇上邓家的事,真真是心疼碧云了。大嫂,若说别的事,赵家也不是什么蛮横人,断没有对人亲事横插一脚的道理,但眼下邓老头也答应了退亲,再让赵家上门去取庚帖,自然妥当,绝不会有半点闲话传出来!” 第24章 主意 姜氏听完朱妍梅的话一时没醒过神来,往朱老太太那儿一瞧,暗想,即便先前朱老太太没应承,但现在她怕也是在考量权衡着这事。 想及此,姜氏心里一突,只觉自个闺女不知被人算计什么了似的。她暗暗有些恼了,当下只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我倒不知道,这做人姑姑还能拿侄女生辰去合婚!”她哼一声,又看着朱桂达说:“这么大的事,你竟还不告诉我。” 朱桂达只不做声,叹了口气。 朱妍梅被姜氏刺了一句,眉梢一挑,好一会儿才笑道:“大嫂,我也是想替碧云寻个好亲,念在我是一片好心,你就莫怪我了。” “我不答应。”姜氏语气冷然,“这可是做妾!说是二房,但对着正室执妾礼,一有个不好就非打即骂的,哪儿是什么好亲事。” 朱桂达这时也说:“我早说了不行的。小妹,你也别说了,徒惹你大嫂生气。” 朱妍梅叹气说:“想来大嫂有些不信我。若换了别个人家,我也提也不会提。可这是赵家长房!不提京城里做尚书的三房老爷,别的房头还有那许多大官。我是个没用的,嫁给赵良过的也是苦日子,更不必说帮扶娘家什么了。我只一句,若碧云许了迅三爷,这往后她的哥哥弟弟多少也添些助力。” 姜氏顿时一愣,一时住了口。忽而就醒悟过来,想来朱老太太是信了朱妍梅这话…… 朱妍梅偏过头去仔细打量姜氏脸色,不见她说话,便又续道:“大嫂,这迅三爷我也是见过的,生的一表人才,听闻幼时还在宜山先生身边教养过几年。不说如何,这能得宜山先生看重的,可见人也是个聪明的。他那妻子简氏是从京城里来的,性情好,先前有两回见着了,她待我也客气亲近。行事也贤良大气。只有一点,那身子弱了些。说句不好听的,这迅三爷有妻子,也等于没有……” 姜氏默然片刻,不由也去想那赵迅,但赵家在这通安名头虽响,可也不是个个平头百姓都晓得那大宅子里的哪房哪个爷的,至少眼下姜氏一时就没能记起那赵迅的一星半点儿事。这没头没脑的,又是从朱妍梅口中说出来的,叫她如何去应。 赵家……赵家又如何?姜氏暗暗一咬牙,只道:“若真有这般好,他哪儿寻不到人去嫁?” 朱妍梅道:“这可不就是缘分么?这富贵人家,也得有福气的人才进得去。” 姜氏也不管她如何说,只道:“我是不晓得什么富贵人家,终归我不叫女儿做妾,我家碧云相貌性情都好,怎生就做不来正头娘子了。还要去受那委屈!” 朱妍梅晓得这一时半会儿的是不可能将姜氏说通的,闻言只道:“大嫂,这你就不必忧心了,若碧云嫁进去了生了赵家子孙,谁不把她当佛爷供着?谁也委屈不了她。” 姜氏皱着眉,有些恼火道:“那也得生下儿子来!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朱妍梅却不乐意了,“大嫂,这都是半仙算过的,难道我还拿话哄你不成?你想想,咱们朱家人向来身子就好,香火也盛,碧云没病没灾的,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 姜氏听得这话不像,有些恼了,只说:“你可别胡乱咒她!” 朱妍梅哼了一声,搁下一句:“大嫂好生想想吧。”又道:“大嫂觉得做正头娘子好,可那正妻日日辛劳做活,供养丈夫和小妾的也不是没有!你当那邓家子往后得了官,就不会嫌弃碧云这商家女粗鄙么?” 姜氏还未答话,朱桂达却正正被气着了,道:“行了行了,我就是个粗鄙商户!可也懂得讲信义。若这儿退了邓家,回头就嫁到赵家去,我们这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名头就摘不掉了。妍梅,你就不要再胡乱生事了,这都是朱家的事,你一个出嫁女说道什么。” 朱妍梅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生了气,便冷冷道:“那成,我再不管了。若那邓家来逼婚,就让花轿抬了碧云去拜堂得了!” 朱老太太这时也道:“好了,自家兄妹吵什么呢。”又对朱桂达说:“你是她亲爹,这事你认了,那也罢了,我是个管不上的。嫁邓家就嫁邓家。” 一时这话又说回了从前,朱妍梅没办成事心里有些失落,倒也没觉如何。但姜氏却是真真好生难过。 正无言间,那房门却忽的开了,朱紫兰走了进来,小脸上满是愤懑怒气,“娘,我看这事也没什么好难办的。”她冷硬道,又哼了一声,“不就是冲喜么,便宜了那邓家罢了。” 朱老太太见她进来,有些不喜道:“小姑娘家,进来做什么。” “奶奶,我是担心姐姐。”朱紫兰解释一句,又扬着脸一笑,唇边略带一点讥讽,只道:“那姓邓的贼人说要冲喜,我们就给他们冲喜。” “你胡说什么!碧云是你亲姐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姜氏惊恐地看着朱紫兰,大声叱问。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商量着要嫁碧云到邓家,她已然伤了心。却没想还听到自个小女儿这般绝情,立马就气急了,“紫兰,那邓家就是个火坑,你怎么忍心!” 朱紫兰一听这话也恼了,瞪着姜氏道:“你就知道骂我!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了,我是来出主意的,你怎么听都不听?” 姜氏吸一口气,打断道:“你不胡来我怎会骂你?这件事不必你管,你先出去。” 朱桂达对大女儿本就心有不忍,听了朱紫兰的话也不耐道:“紫兰出去!” “我不出去。”朱紫兰回了一句,抢上几步走到朱老太太身前,“奶奶,既然我们不能退亲,那就嫁一个人给他们冲喜,不是姐姐,是程红珠!” “你说什么?”朱老太太一时也愣了。 朱桂达不及多想就反驳:“别胡闹,定亲的是碧云,怎么能嫁红珠。” 朱紫兰却冷笑,“冲喜而已,嫁谁不是嫁。我看红珠姐姐俏丽能干,正正合适。” 姜氏也不由发愣,面露疑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红珠她……” 朱紫兰左右一看,见没个人应答的,不由气馁,一抬眼瞅见了朱妍梅,便问道:“姑姑,你说呢?” 朱妍梅眸光一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的,盯着姜氏似笑非笑地道:“大嫂……” 姜氏听得她的声音猛然一震,面容现出几分慌张来,“我,我没想着……”她尴尬地想要解释,可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转过脸去瞪朱紫兰,“你说的什么胡话,赶快出去!” 朱妍梅却道:“大嫂,紫兰也是孝顺,想要给你解忧呢,何必骂她。”一顿又笑:“今儿也是巧了,这么多提主意的。大嫂,我提的主意你不喜欢,紫兰这个么……听着却是挺有几分道理的,不如,你也想想?” 姜氏被她这般嘲讽,顿时涨红了脸,终究在这事败了一阵,撇开头不理她了。 朱紫兰看这情形有些不对,有些怯了,待在朱老太太身边不说话。 朱桂达心里生气也想将小女儿出去,回头再来收拾她,可一转头却见着朱老太太沉默着,抓了朱紫兰的手轻轻一拍,神色变换不定。 朱桂达到底是朱家长子,跟亲娘相处半辈子了,如何不晓得朱老太太这模样的意思,大抵就是心里想着利弊。朱桂达心头一震,忽而就有些急了,便说:“娘,这事不成的,虽说是亲侄女,可也是两姓,李氏不会应的。且邓家那头,也不好说话。” 姜氏没成想朱老太太对朱紫兰的胡话也有些意动,惊诧了好一会儿。 朱妍梅走过去扶了朱老太太的手,狐疑地唤她,“娘,你该不会是……” 姜氏就如那溺水的人见着了救命的稻草,不知怎地就生了勇气,硬下心肠忽道:“老爷,邓家儿子病得厉害,不过是求个人入门办喜事罢了,只要我们应了冲喜,邓家如何不肯?等花轿进了门,咱们三家的交情只有更深厚的。” “什么昏话!”朱桂达立时气恨得不行,瞪了姜氏一眼,又对着朱老太太劝道:“娘,红珠才多大……” 可姜氏却从床上起来,疾走过来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袖,硬让他回了头,就对着他哀求地摇头,“老爷!老爷……求你了。” 朱老太太端坐上头还不说话,眼睛眯着沉思,仍旧不开口。 朱紫兰晓得这事有可能,又大胆地轻声道:“奶奶,邓家哥哥有才有貌,家底也厚,红珠姐姐嫁过去正好帮扶文涵,这亲事没什么不好的。” 一旁的朱妍梅听了,禁不住往朱紫兰脸上瞧了好几眼,肚里暗暗冷笑。 朱桂达又想开口,姜氏却低声劝阻他道:“老爷,你让老太太好生想想……”见她如此哭得容色惨淡,头上还带着伤,瞅着真真可怜极了,朱桂达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呐呐道:“你怎么,怎么能生那样的心思?” 朱妍梅冷眼旁观,不以为意地说:“大哥,碧云是闺女,红珠却是侄女。哪个要紧,谁不明白呢。” 姜氏再听朱妍梅这不留情面的讥讽话,却是不做声了,硬是绷着脸色生生扛着。 隔了半天,朱老太太才无比疲惫地道:“明儿再去一次邓家,我也一同去,舍了我这张老脸去求。若成了,那好聚好散,往后两家仍旧和睦。若不成……” 她这话里没说明白,但屋里各人都听出了她几许话意。 第25章 蹊跷 朱老太太这模样是默许了,至少是没有断然否定了让红珠代嫁的可能,还多有认可。 朱桂达是真的没料想过这景况,看着他娘只是发愣,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话。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姜氏半垂着头避着旁人眼神,唇边带着丝丝笑容,低声喃喃一句,“……多谢娘。” 朱桂达跟姜氏离得近,自然听得了她这么一声,他一惊,涨红着脸直直看着他娘,喊道:“娘,这是不成的……” 朱老太太却不看他,只冷着脸干脆地打断道:“成不成的如今说不准!”又道:“行了,说这么久都累了,都歇了吧。”说罢,就要起身回去。朱妍梅顿了顿,也跟着过去扶她,偏又转着脸深深看了朱桂达和姜氏夫妻一眼,神色很是复杂。 朱桂达有些颓然地看着两人出去,紧紧闭着嘴不说话,好一会儿脸上显出些羞惭之色。 姜氏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便唤他:“老爷?” 朱桂达闻言转过去看她,姜氏被他眼神一惊,呐呐不敢言。朱桂达便也不理她了,满脸郁气地转身出去。 “老爷!”姜氏忍不住哭喊一声,却也没得个回应。她心里忽然就慌了,急急追了几步。可她又怕闹起来满院子的人都晓得,那真真不成个样子,想着便还是停下了,只揪着手帕怔怔地抹着眼泪。 先前留下来的朱紫兰原本心中还有几分得意,可一见爹娘这般模样,却不敢声张,立在屋角不说话。此时见姜氏默默哭泣,到底没忍住过去握了姜氏的手,劝她道:“娘,你别哭了。”又安慰她道:“这事不是有法子了么?”她想起方才朱桂达经过时的冷漠样子,忽而也有些后怕起来,略显得茫然地说:“爹……他也是心疼姐姐的。”也是,心疼她的。 姜氏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可眼见丈夫生气埋怨,到底是觉得委屈。她发愣了好一会儿,半响才回过神来,盯着朱紫兰认真道:“紫兰……” 朱紫兰见她直直盯着自己,心里一跳,晓得约莫她娘是要教训她了,不禁又觉得难过,也不说话。 姜氏却不让她躲过去,抓了她的手,认真严肃地说:“谁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 朱紫兰扁了嘴,正想回答是自个想到的,没成想姜氏又打断了,很是气愤模样,厉声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哪儿想得到这样的主意?教别人晓得了,你还活不活了?” 朱紫兰被她吓住,“我……” 姜氏若有深意地反问道:“是别个撺掇你的是不是?你给别人当了枪使了。”又正色问:“是哪个?” 朱紫兰初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不傻,略略琢磨她娘的神色表情,心里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她娘是教她推脱开去。 她眼珠转了转,一时却也想不及该如何回话,脸上有些急色,忽而猛然想起一事,便断断续续地说:“……秋上时,我听得姑姑跟奶奶说起赵家的亲事,又说若是姐姐没定亲,就好了……姑姑又说,姐姐嫁到赵家能享福,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帮衬着,嗯……红珠也是姐妹不是,是姑姑……” 姜氏见她见机明白,乖巧地撇清,心里本是欢喜的,可越听到后头,竟发现里头还有朱妍梅的事,不由就气恨了。她顿时就醒悟了,原来如此!她的女儿她还是了解的,要不是有朱妍梅那搅事精在处处下套子引着紫兰,紫兰今天哪儿能说出那番话来。好个朱妍梅,明明是她挑事,方才还在这屋里看她笑话来着! “好啊,真真是个贱、货!就一点也见不得我好,一个出嫁女还往家里生事!看我往后不收拾你!”姜氏大怒,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是狠狠骂了起来。 朱紫兰被她娘这般模样吓住了,她情知不是那么回事,但对着姜氏是不敢说什么了。 姜氏低低骂了一阵,又对女儿道:“这件事不许让旁人晓得。”顿了顿,语气又添了些严厉,道:“今儿这事就罢了,往后你绝不能掺和这些事。” 朱紫兰见她还骂自己,小脸一僵,不以为意地应道:“知道了!”说罢又说回房。 姜氏也没留她,朱紫兰心口憋了口气,急急转身出去。她从堂屋出去,刚伸手推开那半掩的门,却似乎看见了一片衫影匆匆闪过。 朱紫兰被吓了一跳,心口怦怦跳起来,脚步一顿,狐疑地往外走去。院子里很是安静,一时也没见着人,她又往左右张望一下,这才记起今儿李氏和程文涵都留在家中……朱紫兰急急走向院子东边,喊了一声:“三婶?” 她往厨房里瞧了没个回应,又往旁边程家那厢房看,隐隐见着里头程文涵躺着睡觉,不像出来过的模样。 朱紫兰神色烦躁起来,再走向前院,这才瞧见了正在杂货铺里头擦着窗棂的李氏。有李氏和朱碧云一通收拾,如今铺子也成个样子了,就是角落处还余下些浮尘细土,李氏得了空,便过来忙着。 朱紫兰盯着李氏忙碌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只喊道:“三婶,晚饭做了么?” 李氏答应一声,抚了抚衣裳灰尘就匆匆出来了,“很快就好了。” “我爹娘都回来了,累了半天都饿着呢。”朱紫兰不动声色地说,见李氏毫无异样地往厨房去,心里安定了些。暗想,莫非是自个心里慌乱这才看错了眼么?左右也不明白,便也不管了,径直回了房。 晚上红珠从新铺那儿回来,先进去厨房里找李氏,问:“娘,家里没什么事吧?” 李氏头也没抬,正预备着做最后一道青菜,便只道:“也没什么,你大伯和大伯娘回来了,说是碧云退亲的事说妥了。” 红珠闻言一喜,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真的?邓家人这般好说话么?” 李氏也笑道,“可不是么,先前还忧心说不拢呢。想来那邓锦成上门来闹是他自作主张的,邓老头俩夫妻还是记着两家的老交情,今儿你大伯大伯娘一去求情,就应下了。” 红珠不晓得其中内情,也不知邓家还扣着个庚帖的事,当下一听李氏这般说,略一想也觉合理。依她看来,做亲的事还是得两厢情愿的,邓家即便不喜,也没别的法子,总不能真上门来抢了人去。她便笑了笑说:“这就好了,不然过个年也没个好心情。” 李氏却还是叹气说:“就怕往后旁人会说闲话。” 红珠却不以为意,只说:“娘,没几日就过年,忙起来也就没个人理会。实则再大的事不过也是开头几日热闹,谁家不过日子尽想着旁人家的事?过个三月半年的,就都淡了,然后大伯娘悄悄再给她寻个好的亲事,就妥当了。”又正色对李氏道:“娘,那名声不名声的,你说要紧,可也没真真谁凭着名声过活,不能吃不能穿的,你就是想得多了些。” 李氏一听也觉有理,道:“嗯,你说的对。” 红珠暗道,要是她娘真听了她的话,不理会什么规矩名声的,她可就真欢喜死了。李氏这还不到三十岁呢……胡乱一想,竟想得那么远,红珠也觉好笑,只上前去帮忙。 忽而回头一看,却见一旁两个小炉子上还煲着汤药,红珠想起姜氏因着头上伤口还吐了一回,她还念叨着是不是脑震荡呢……便问了一声:“奶奶和大伯娘怎样了?”想起还有个一直不见人的朱伯修,便加一句:“伯修大哥呢?” 正这么问着,就见着朱碧云从外头进来,立在门边有些发愣地看着人。 “碧云姐?”红珠看见了喊,见她也没个回应,就很是不明所以地瞅着她好一会儿。瞧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莫非因着这亲事退成了,朱碧云心里难过。 “红珠,我,我……”朱碧云嗫嚅着,定定地看向红珠。 红珠回看她,琢磨着她那眼神,似是恳求又似为难的,真真好生可怜。红珠心中只觉无奈,对着朱碧云这么个少女情怀,她最多只是心里惋惜一下,却也不会想什么法子去帮她。 朱碧云忽而伸了手过来拉她,红珠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撇开了头,左右只当不晓得朱碧云那复杂的心思,只问她:“碧云姐,是奶奶的药好了么?” 朱碧云闻言一愣,那眼神忽而就黯淡下来,摇摇头,缩手低头道:“大哥的……”说着就绕过她去拿陶碗装汤药。 红珠一顿,只觉哪儿有些怪异,看着朱碧云正想说些什么,那边李氏却开口叫住了她,“红珠端菜到堂屋里去,摆桌吃晚饭了。” 红珠应了一声,便过去帮李氏。 到堂屋时一看,只有朱老太太和朱妍梅两母女在。朱妍梅心情倒好,正低低笑着跟朱老太太说话。朱老太太本是肃然着脸的,听了一会儿却也笑起来,只低声笑骂她一句什么。 待饭菜都上了桌,西间里姜氏说伤口疼不便出来,朱紫兰便给她送了饭进去,母女俩一同吃。朱伯修那头依旧是朱碧云过去。而朱桂达却是还未回来。 红珠见朱老太太和朱妍梅均没提起,她心里一动,觉得有些蹊跷,便问了出来。 朱老太太脸色一僵,却没回答,只道:“吃饭时候还多说什么,食不言的道理不知道吗?” 红珠一怔,倒是更诧异了,这朱家饭桌上哪儿讲究过什么规矩。情知朱老太太是不愿回答了,也不晓得这朱老太太母子俩还闹什么玩意。 一旁朱妍梅却故作气恼,不经意地道:“大哥也真是的,我回娘家一回,他还跟人喝酒去。娘,他回来你可要说说他!” 有朱妍梅这么一搭话,朱老太太才缓了脸色,也跟着骂一声:“这么大个人了,行事还没点儿分寸,该骂。” 红珠左右瞧了瞧,虽觉奇怪,但到底没听出什么异样来。暗道,回头该问问程文涵才是。 第26章 试探(一更) 因着朱老太太兴致不高,除了朱妍梅一个,饭桌上都没人说什么话。红珠还多看朱老太太母女俩两眼,而程文涵倒好,一顿饭只垂着头吃好吃的,只红珠看他时偷偷给姐姐装个鬼脸。 不咸不淡地用完晚饭,朱老太太回房歇息,李氏正要收拾桌上碗筷,没成想朱妍梅也留下来帮忙了。红珠一看,略一迟疑便也没回房。程文涵顿了顿,暗暗撇撇嘴先回去了。 朱妍梅看了一眼红珠,又对李氏笑道:“三嫂啊,今儿也偏劳你了,这熏肉和这鱼干,都是以往在家时我爱吃的,也就三嫂还记挂着。我自个在家里却怎么做也不是这个味儿!这回尝了,只觉三嫂的手艺真真是没话说,都比得上那知雅楼的大厨了!” 李氏听她这般盛赞,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只说:“哪里当得你这么一句,那知雅楼的都是请京城的大厨做菜,我是比不上的。” 朱妍梅一笑,“知雅楼又如何,我听娘提起,说是你们也要开食铺了?那跟知雅楼也是同行了,恭喜三嫂啊!” 李氏见她笑得诚恳,便也跟着笑着应答:“铺子是和李二哥一道的,不过小本生意,跟大酒楼没法比。”说着端起了脏碗筷,而红珠跟着拿残羹碟子等,一同往厨房去。 朱妍梅也随手拿个了汤盘子,一边跟着一边追问:“是跟李二合股么,不知你们占了多少?这铺子找在了那儿,开铺的时间定下了么?还差着什么要紧着预备的没有?” 红珠偏过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李氏听她问得细致,也有些吃惊的样子。 朱妍梅见她们这般,脸上倒是笑了笑,又解释说:“三嫂可莫见怪,我想着终究咱们这儿一家子骨肉至亲的,群策群力商量着,更好办事不是?就说我吧,三嫂也别跟我客气,那担担抬抬的粗活我是不能够,可这两年我跟着赵良,许多铺子里的门道也熟了,若有什么要帮的,尽管开口。” 李氏闻言有些动容,“妍梅……” 红珠却是绝不可能让朱家人往食铺里插手的,便笑道:“姑姑,你这话说得我们母女感激得很。实则那铺子也是李二舅大方,硬是给我们占了一点干股,只说本钱不够往后再补上也成……铺子如今是找着了,至于余下的装潢修缮、添置东西之类,都是李二舅那儿在做着,我跟我娘哪儿懂得这些,我也不懂如何说,约莫跟姑姑所言一般,我们就只能做些粗活罢了。”她看了朱妍梅一眼,又说:“今儿我看铺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想来不必劳烦姑姑操心了。” 朱妍梅闻言神色略微一愣,似乎很有些不信的,“这合股开铺子的,还是欠着本钱?” 红珠笑出声来,不慌不忙地说:“姑姑,你莫非还当我们是大财主么。”又道:“若我们有钱,这铺子还不自家开?” 朱妍梅顿了顿才笑说:“这小嘴,可真真会说话。”看着红珠像是有些感慨一般,道:“我还在家时,红珠还是个小孩儿,如今也成了大姑娘了。先前我看着就觉得欢喜,初时也不知个缘故,如今一想,可不是有几分像我么!” 红珠一时听着这话好生奇怪,有些讶然道:“真的?”听朱妍梅这般尽说好话,红珠半点不觉得亲近,反心里狐疑起来,当下便只是谦虚微笑着,又故意道:“我平日里见着旁人,却多是说我像爹的。”原身那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头,她爹程桂棠当真是个清俊书生,身上自有一种诗书气质在,比她大伯二伯都好看多了。而她娘李氏是南方人,容貌秀气温婉,红珠随他们,自然也不差。但她多了一股气爽利劲,跟李氏就有些不像了。 朱妍梅听了却是顺势说道:“可不就是么,我跟三哥自小就相像,若不是我们差了年岁,说是双生的都有呢。旁人说你像三哥,那跟我也就更像了。” “许是吧。”红珠只觉好笑,回身把吃剩的菜肴规整好放到厨房另一边的高柜子上。 李氏听说起程桂棠,神色略变,像是回忆又像感慨一般,又说:“红珠像她爹,而文涵却像他外祖多些。” 朱妍梅看了看红珠,眼睛一转,往李氏身边走近了些,叹气道:“也不知造得什么孽,三哥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三嫂一个人女人家养着两儿女,我时而一想,都替三嫂伤心。” 李氏挽着袖子在大锅里洗着碗筷,闻言一愣,动作便停下了。 朱妍梅往她脸上瞧了瞧,又问说:“我三哥的事都快整三年了,怎么,三嫂就没听到半点消息不成?” 李氏叹气,脸上也显出些伤感来,“能有什么消息,这都三年了,若真有什么线索,早就找着了。” 朱妍梅嗯了一声,抱怨道:“难道害死了我三哥,就没个说法不成?这一条人命,不说坐牢房,就是银子也得赔个几百两吧!” 李氏难过不语。 红珠听得了却是皱眉,不禁又狐疑地多问一句,“什么说法,什么几百两?姑姑这么忽然提起来,莫非晓得了什么消息?”虽说红珠跟程桂棠这爹爹没多少感情,但记忆里他待原身是极好的,红珠既成了他女儿,对着他意外身亡的事也惦记着。依着她想,那撞着了人却没个影儿的马车,就跟现代里肇事逃逸似的,若有法子,当然是将犯人追缉出来的好,不说报仇雪恨,好歹叫这事有个明白结果,就当是回报这亲爹的生恩了。 哪知朱妍梅却只摇头道:“我哪儿晓得什么消息呢……不过是想着你们日子苦,白白忧心着胡乱念叨两句罢了。” 红珠见她这般回答,也无话可说。 朱妍梅又对李氏笑道:“三嫂啊,你是个有后福的,红珠能耐,文涵聪明,儿女都不用人操心。若往后等红珠嫁了好人家,文涵科考出来得个官儿做做,你就成诰命夫人了。” 李氏被她这么一哄,倒是真心欢喜起来,也没了先前悲色,只笑说:“这后福不后福,我也不去想,如今只不过是想着好生教养子女长大罢了。我们母子三人平平安安的,日子能过,心里头快活,就够了。” 朱妍梅听她说得豁达,倒也有几分惊讶,“三嫂能这么想,我也放心了。”看了看红珠,又道:“只是你不往后设想也不成,这做人娘亲的,可不就是心心念念着儿女的前程么?看我大嫂就知道了。”说罢又似想起来问:“三嫂,不知红珠这儿你是如何考虑的?” 这话问得李氏跟红珠都是一愣,红珠是不必说了,向来想着至少还有三两年逍遥日子呢。而李氏,虽不说全未想过,但也一样并未着急起来,更没想到朱妍梅这时候往这事里头过问打听,顿时便不知如何答话了。 朱妍梅也不觉不自在,微笑着看向红珠道:“红珠啊,你去看看你碧云姐吧……” 寻常小姑娘一听说起自家亲事来,不管心里如何,终归是羞恼不堪立时躲开去的。可红珠又不是寻常小姑娘,哪儿会轻易被朱妍梅一句话打发走。且朱妍梅这人,红珠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就怕她舌灿莲花三两句将李氏说昏了头。因而红珠也不走,只笑着回道:“姑姑要说什么呢,我这才几岁。” 朱妍梅一笑,解释说:“哎呀,不是我多管闲事,可向来这亲事只有赶早的!”她看向李氏,很是诚恳地说:“三嫂,你又不是不知我当年的事……这女儿家耽搁不起呢。” 李氏见她提起她早年的伤心事,心里也是一动,张口就想说什么。 红珠最是明白她娘的,只怕今晚上朱妍梅说话处处贴心,李氏早听信了几分,当下红珠就抢着打断道:“姑姑,我是个胆大的,自家人也不讲究那躲羞的事,你要有什么话说,我跟我娘一起听着。” 朱妍梅闻言很是吃惊,没成想他们家竟出个这般爽利的姑娘,连自家亲事也要跟着论道不成?她迟疑着去看李氏,却见人李氏不急不恼的,竟是认同红珠这举动的样子。朱妍梅又惊又气,眼珠一转,却觉得这红珠越发像她了。这么一来,对着红珠说了,说不定还更妥当。她笑了笑道:“也成,瞧你也是个心气高的,姑姑就跟你闲聊几句吧。” 红珠一笑,像是听故事一般等着,脸上笑容在烛光了一瞧,实则还有点纯真,不像个世故狡黠的人精。 朱妍梅看着李氏道:“三嫂,不是我说你,这张罗食铺,活计辛苦得紧,三嫂是不怕苦,可我却是可怜红珠呢,她一个姑娘家日日抛头露面的,跟市井商贩混在一处,终究不是件好事……” 红珠闻言心里一动,没说话。李氏却是感慨一叹,默默点头。 第27章 婚事(二更) 朱妍梅见李氏像是听进去了,便又道:“如今你只说她年纪小不怕名声,可若是红珠这么念着家中困难不急着出嫁,只想挣钱供文涵读书,可想要等到文涵出息了,又得多少年呢?这科考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像我三哥那样聪明的人,可就因着家中没有钱银、官面上没有人脉,生生就给误了……这一来,岂不是也耽搁了红珠?三嫂,红珠也是你亲生的啊。” 李氏一愣,被她这么一说,好似她真的自顾儿子,误了红珠一般。 朱妍梅细看她神色,忽又字字郑重道:“实则这都是家中无财闹的。左右都是难,莫不如给红珠寻摸个好人家早些出嫁了,往后两人相互帮扶着,三嫂也能省些心力。” 李氏有些不明所以,红珠早些出嫁,就能……解决困境么? 红珠一番话听下来,却是早明白了朱妍梅打得什么主意。此时回想,约莫今儿朱妍梅一来就赞她相貌好,就有些不妥了。方才又故意讨好李氏,真真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若不是红珠向来不喜她,怕也被她骗倒。 朱妍梅见说动了李氏,便续道:“依我看,红珠相貌好,性情端庄大气,这么个人才品格,嫁到大户人家做少奶奶都使得!先不提要红珠如何帮衬娘家的胡话,只说她自个能立住,安坐家中享福,岂不是好事!” 红珠肚里冷笑,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朱妍梅到底有什么“好亲事”说给她,但她不乐意去听就是了。她笑了一声,只说:“姑姑可真看得明白,这事我娘跟我心里记着了,也多多谢谢你。”又干脆利落地说:“行了,我这儿身上还有孝呢,说多了怕我爹爹梦里念叨我。” 这般忽然一提程桂棠,朱妍梅神色便是一僵,“你爹他也是想你好的,想来不会介意……” 李氏初时听朱妍梅的话也有些认同意动的,可这下脸上却是显出些愧疚来,只说不该。 “我爹当然是想我好的。”红珠答得冷淡,横了朱妍梅一眼,“他可护着我呢。若有人害我,他定然晓得。” 鬼神一事,这古人终究还是信的。 便是朱妍梅自个,一时也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了,左右不是她着急的事,不过她娘让过来试着一问,她还想看姜氏笑话呢。只笑说:“我也是那么一说,终究还是要嫂子考虑的。便是红珠,你也是个聪明的不是。”说罢深深看了红珠一眼,这才离去了。 待李氏洗了碗筷刷了锅,红珠跟她回房,心里还在琢磨着朱妍梅的举动,只觉这人在试探什么似的。回头一看李氏还沉思着,不由皱了皱眉问:“娘,姑姑那话里话外不知想把我卖给谁家,你难道听不出来?什么好人家,什么为了程家一家子的,脱不开就是个钱字!莫非你真想把我买了换钱不成?” 李氏一怔,随后又好气又好笑,“你胡说什么呢?我就你一个女儿,就是卖了我自个也绝不卖你的。”想了想又说:“你也别尽把人往坏处想,方才你姑姑也没说什么,若真有那好人家,给你订了也无妨。” 红珠知她娘的性情,当下只说:“娘,似姑姑那等人,她自个是个心高的,也想着旁人如此。她觉得好的,指不定旁人觉得多坏呢,你要三言两语信了她,回头有你后悔的时候。” 李氏叹气,“真当你娘是个傻的不成!我若不打听清楚,哪儿会轻易定下。”又说:“你放心,你的事娘心里有数的。” 红珠略有些放心,可一细想这什么“心里有数”的话,又觉得哪儿奇怪得很。难道……她娘还真有什么打算了? 一旁程文涵听得一知半解的,只说:“谁要卖我姐姐?”说罢又冷着脸认真说:“那肯定不行。” 红珠见李氏和程文涵都护着她,这才高兴笑了。不管朱妍梅要如何,她只不应就是了。忽又记起先前她的疑惑,便问弟弟今儿朱家有什么事没有。 程文涵左右想了想,却是没想起什么来,摸着头不好意思道:“姐姐,我看书有些困了,就歇了一会儿。” 红珠听了自然也不会怪他,反而劝道:“看书久了就出门活动活动,不能伤了眼睛。” 程文涵乖乖点头应下了。 夜里睡下前,不知怎地红珠竟又想起朱妍梅提起她爹那时的神色言语来……胡乱想着睡去,后来竟做了半宿的梦。 先是梦见她刚穿来的时候,心神慌乱不知如何是好,身子又病得糊里糊涂的,躺在床上好些天不敢开口说话,只心里头求神拜佛让她赶紧回去。 后来不知怎地就梦到了她爹程桂棠出意外那天,记得那时刚过了年,天气还冷得很,她大病初愈身子虚,晚上还裹着两床厚被子睡觉呢。忽而半夜有人急急拍门,随后院子里就吵闹起来,各种声响都有,红珠惊醒过来一听,那门房老头喊着老爷出事了…… 出事了,出事了…… 也不知怎么地,发现她爹出事的人先去找的是朱家,想来虽说他爹姓了程,但邻里街坊眼中,他还是朱家儿子。待红珠收拾了慌张出来时,就见她二伯朱桂方抬着门板将他爹送进来了。 红珠当时见了满门板的血,腿都软了,也不敢上前去,此时梦回,还觉得浑不着力的,像是要昏过去,又似要吐,胸口闷得慌。 梦里她娘李氏还是不顶事,一看那情形顿时就晕过去。她弟弟程文涵太小了,青白着小脸只会哭,最后还是她二伯朱桂方得力,接连张罗着,又亲自去请大夫、抓药……第二日来,二伯还买了一根上好的人参来…… 那时红珠定下神来照顾她爹,见二伯如此可真真感激他。可眼下梦里,不知怎地,红珠接过那人参时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朱桂方看。 红珠也没想出个缘由,梦到她爹闭了眼,她就惊醒了。回头再一想,梦里也模模糊糊的,她暗暗一叹,心道,莫非她爹真不经念叨,这一跟朱妍梅提起,回头就梦见他了。亏得她是个不信鬼神的,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也不怎么害怕。 她起来胡乱地擦了擦汗,转个身又睡熟了。 第二日红珠醒来,还觉得身上劳累,便多躺了一会儿。待李氏也醒了,她才跟着起来。红珠想着朱碧云的事解决了,李氏就不必留在家里了。 李氏倒还记挂着朱家还有病人伤患,红珠心知她留在家里定然是被人使唤个不停的,左右也是辛苦,还不如到店里去。她便劝她道:“娘,那食铺终归是两家合伙的,哪儿能日日只有二舅和二舅娘辛苦呢。我看若不紧着,过年前是不能开业的,二舅娘心里还不知多着急呢。” 李氏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便说:“我做好早饭,就同你一道去店里吧。”程文涵醒来听见也说:“我也去帮忙。” 红珠很是认同,做好早饭匆匆吃过,见朱碧云那儿起来了就跟她交代一声,不等朱碧云回话,他们母子三人就急急一同到食铺去了。 三人到了食铺,瞧见不仅李二舅和钟氏早到了,就连他们儿子李南兴也来了。 李氏许久不见李南兴,略有些惊讶,“南兴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红珠便也看过去,唤了声,“南兴表哥。” 李南兴略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偏过去打量店里的布置,像是看迷了一般。 红珠一愣,隐隐有些想笑。 这李南兴十三四岁,因他长年读书写字少劳动,虽是个风华正茂少年郎,却是身形略显纤瘦,面貌白皙多了几分文气,跟李二舅那粗实样子相比只有一两成相似。 自从程桂棠去世,李南兴换了学堂上学,于功课上越发努力了,即便这两年红珠到早点摊子帮忙,也极少机会见他。实则红珠原身也对这表哥也没多少记忆,还是因着程文涵刚好同他一个学堂,红珠去拜托他对照顾弟弟一二时才认真见过。 这一两年接触下来,红珠也觉出这李南兴性子静,有时候显得木讷过了。 可李氏却打心眼里喜欢他,说他是个沉稳老实的,举止也温和得体,当下她竟不顾李南兴想法,笑着问了他好些话。红珠本要提醒她的,可见李南兴那忍着性子答话的模样,却又觉得好笑,看李氏自个说得高兴,便随她去了。 很两家人就忙碌起来,大半天后才将铺面和厨房厢房大抵清理了一遍。如今前头的墙面刷了,柜台等布置也改出来了,整个店面有了七八成样子。 红珠环视一圈,只觉心里好生欢喜,暗暗期待着往后热闹模样。 店里的牌匾早找了师傅定了材料,就是名字还未想好,李程两家六个人便一起商量。钟氏想着儿子如今也算是个读书人了,这等取名的事儿自然比他们能耐,便笑着问他,“兴儿,你说咱们家的店名叫什么好?” 红珠和程文涵闻言忍不住对望了一眼,又兴致勃勃地盯着李南兴,等他回答。 第28章 生事 李南兴在一边似乎不太喜欢店里桌椅新上的漆的那股味道,也不乐意坐在上头,那墙面刷完也只八、九成干,他不好靠着,便孤直地站在原地,板着脸想了半天,才抑扬顿挫地道:“通,达也。往来不穷谓之通,推而行之谓之通。古有云,商而通之。这通是交换,等同商……” 钟氏一脸欣慰地笑着连连点头,可听了半天,到底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问:“兴儿,那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一旁的红珠早忍不住撇开了头,捂着肚子暗笑,正好就和程文涵眼神对上了,便瞪了他一眼。而程文涵却吐舌嘻嘻一笑。他跟李南兴一个学堂,最是晓得他这些小毛病的,可每回见着了还是觉得有趣。 李氏虽也没明白,却也是认真听着,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忽而一偏头察觉了儿女暗地里调皮的举动,便皱了眉唤了两声,“别闹,这取店名是正事呢。” 红珠见李氏那严肃神色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最后自己掐了手心一下才忍了。程文涵倒是受教,很快就板着小脸装凝重严肃。 有时候红珠见着李氏待李南兴这样,就会不禁设想她爹娘往日是不是也像这般相处。就她爹程桂棠那迂性子,不时还会犯些呆气,而李氏依旧认认真真地看着听着,还很听他的。红珠这么想着,顿时就觉得有趣。一转头再看李南兴,忽而却想起什么似的……这,她娘不会因着喜欢这人,所以才说对她的亲事“心中有数”吧? 红珠心里有了疑惑,瞅着李南兴的脸就有几分怔怔。 李南兴这么被人盯着,也有些察觉了,但他脸色一僵,却没转过来看红珠。他咳了一声,因他方才旁人都没听懂,便皱了眉心,但还是耐着性子详加解释了一回,最后才道:“娘,我的意思是这食铺就叫‘通之’。” “桶子?”钟氏和李二舅一同反问。 红珠听了,忍不住笑出来。程文涵也跟着一道笑,只他这人比较乖觉,一边笑还一边拍手称赞,“这名字好!表哥铺了纸写了,好让舅娘找师傅做牌匾去。” 李南兴见此,这才满意了些,面上显出几分得色来,可想了想程文涵的提议,却有些不喜,只说:“娘,这是食铺,我的字不太好用在上头,还是找别人写吧。” 他这话一说,众人均是一愣。初时钟氏还有些不明白,但再想一会儿便明白李南兴的意思,这是……觉得食铺配不上他的字。 红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李氏,她娘心思纯良,从不往坏处去想人的,但她这两年经多了事了,也不傻,便也看出李南兴那点鄙夷心思,顿时脸色也有些变了。红珠知她心里怕是不太舒服,但也没开口言语。 李二舅是个实在人,见不得自家儿子这态度,立马黑红了老脸张口就要骂,可一旁钟氏却出来拦住了,她抢着说:“不必你写,做牌匾那师傅自家做惯了的,什么字都有个样子在,哪儿还要先写出来。我们店小,这牌子上的字也不许如何,方方正正的清晰明白就好。”她这好一通解释,话却是很有道理的,连李二舅听了也歇了几分火气。 李氏瞅着李二舅脸色,也搭了一句,“可不是。” 钟氏又说:“兴儿,你起的这名字虽好,可……娘不识几个字,听着却是像水桶,不如换一个?” 李南兴有些不乐意了,李二舅可不管儿子如何,只冷着脸气哼哼地说:“不必想了,就叫李程记。” 这名字倒是中规中矩,只钟氏听了一愣,不着痕迹地往程家三人这边一看,笑了笑只说:“满大街的李记张记的,没个新意。” 红珠当下挑了挑眉没说话。 “你胡说什么呢。”李二舅板着脸道:“里头不是还有个程字么,外头这满大街的自然不会都是如我们一般两家一道的,叫这么个名也撞不上,哪里就没有新意了?取这名简单直白,言明这铺子就是咱们两家开的。” 钟氏神色一动,半响才道:“也是。”说着看着李氏,笑了笑,“安娘,看我这人,就是不会考虑事。” 李氏摇头歉然笑了笑,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反倒觉得李二舅这般维护着,很有几分动容,又不愿他们夫妻俩为这点事争吵,便道:“二哥,我看这有没有程字也不要紧,还是选个好听的吧。” 钟氏一喜,正要说话,李二舅却说:“既不要紧,这李程记也可以了。” 红珠这时才笑了笑道:“二舅,我瞧着二舅娘的意思,是说这名字少了点好寓意,说着不上口。我看不如就取表哥名字上头那兴字,做生意不就求个兴旺长久么,就叫‘兴家’如何?” 这名字众人一琢磨,因是有儿子的名字在,钟氏第一个认可,高兴地拉了红珠的手笑道:“到底是我们红珠聪明能干,一出口就是这么个好名字。” 李二舅听完面色稍缓,点了点头,对李南兴道:“你瞧瞧,你念书念了几年,还没有红珠这番巧心思,兴家兴家,又好听又好记,比你那桶子好多了!” 李南兴却是满心的不喜,瞥了眼红珠,迟疑着才说:“……怎么就用了我的名?” 红珠讶然挑了挑眉,钟氏怕他还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赶紧过去拉了拉儿子,笑道:“你的名字好!想当年我跟你爹还是拎着猪肉白糖上门请先生取的,极合运道的。” 红珠便不搭理李南兴,只笑道:“看来不是我心思巧,是当年二舅二舅娘聪明有远见。” 李二舅钟氏一听,都乐了,感情最有能耐的成了他们两个了。 李南兴在一旁听着他们说笑,自个却是心中郁郁,脸上神色也露了几分。李二舅哪里没看到,不过见程家母子均在,又说得是店铺的喜事,不好当面发作儿子罢了,只心里恼着。 钟氏见着也觉无奈,转头便跟李南兴和程文涵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倒不如回去写几页字,就是得了假也不该耽搁学业。” 李南兴听了面色一宽,才有些生机活力,应了钟氏,就邀着程文涵要走。程文涵今儿本想着歇息一日的,他跟李南兴也没多少话说,便不肯就走。红珠凑过去悄悄推了推他,又笑骂说:“装什么样,心都野了,赶紧温书去。”程文涵瞪她一眼,这才与李南兴一道走了。 李南兴走了,李二舅脸色仍有些不好,但在李氏红珠等人面前,到底没说什么。 说完牌匾的事,便商量着食铺开店的日子。这是大事,四人便拿了黄历出来翻看着,但还是毫无头绪的。 钟氏便说:“那庙前巷的相济先生起卦最准的,不如去寻了他来算一算?”又解释说:“我也不是胡乱讲究,可这风水气运的事都是说不准的,咱们不求有多大福分,只求莫冲撞什么就成了。” 李氏是信的,听了只说好。红珠虽不信这些,但她晓得这跟心理暗示有关,定个好日子人高兴,事事也都顺风顺水了。 见大家同意,李二舅自个也觉得要讲究起来,便答应了,随后匆匆往外去寻相济先生办这件事。午时李氏回朱家做饭,而钟氏红珠就留下来清洗锅碗瓢盆等杂物,午饭则打算随意吃些打发了。 谁想刚吃过东西,程文涵却忽的匆匆赶了来,一进门就叫道:“姐,家里出事了!” “什么?”红珠闻言大惊,她正蹲着刷着锅,听这话站起来眼前黑了黑,一会儿才缓过来,抓了程文涵的手问:“是娘么?” 钟氏急急从小厢房里出来,惊讶问:“怎么了?” “姐,痛,你别急。”程文涵满脸懊恼,从红珠手里脱身出来,才道:“不是娘,是碧云姐姐。” 红珠瞪了程文涵一眼,又看他被抓红了的手腕,只道:“看你慌慌张张的,该!” 程文涵翻了白眼,又认真说:“碧云姐不见了,逃家了。” 于是红珠跟钟氏都惊住了,钟氏疑惑道:“说什么胡话,好好一个大姑娘,怎么会……不见?”那逃家的话,可不是轻易能说的。 红珠先是一愣,但想了想却恍然了,这两日朱家生了那么多事,她先前见朱碧云确实有些异样,只红珠那时却不为意,又想反正朱家上下都在总有劝她的人,回头便放下了。谁又晓得,朱碧云这绵软惯了的人,会生出事来。 当下红珠给程文涵使个眼色,不让他再多说,又跟钟氏道:“二舅娘,我先回去一趟看看。” 钟氏想及先前朱家景况,便也大抵猜到了其中慌乱,“去吧。”她想了想,脸上有些愧疚地说:“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再来叫我。先前那邓锦成来,我跟你二舅也没帮上忙。” 红珠点头,牵着程文涵便急急往朱家赶。 第29章 生事二 回去路上红珠还是没能想明白,就她所知的朱碧云那么个人,再大的委屈都忍得,怎么忽然就……逃家了呢?且昨儿听说邓家已经答应退亲了,眼看着事情都定下,朱碧云若真是想做什么,何不早上一些? 红珠一边走,一边问着程文涵,“到底怎么回事,人真的不见了?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真不见了,碧云姐也没跟人说她要出门。”程文涵皱着小脸说。实则这事他一路出来心里也在暗暗琢磨着,听姐姐一问起,便将他晓得的说出来。 原来今早上钟氏让他跟李南兴一同回去,说是让他们温书,这多半都是个借口,如今学堂都歇了,李南兴跟他凑不到一块去。李南兴能离开自个是高兴的,他却有些不乐意,因此路上两人闲话几句,很快便分开各自回家了。 回到朱家才晓得,前头杂货铺也没开,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夫妻竟一道出去了,小姑朱妍梅也不在,程文涵只见着了朱紫兰和三宝在院子里玩。程文涵向来跟他们也没多少亲密,有上一回朱紫兰污蔑她娘两家吵嘴的事,程文涵对着她更是不喜,一回头便自个回房去磨墨练字。 谁知朱紫兰今儿似乎厌了看着三宝,不耐烦了,见了程文涵回来,故意指使了三宝跟了他进房。 说及此,程文涵忍不住抱怨说:“三宝闹了我好久,姐你看,我脸上还有墨水,小孩子真烦人。” “你自己还是小孩子呢!”红珠不由好笑,一瞧他脸上果真还有墨痕,又拍了拍他,恼道:“先说正事。” 程文涵皱了小脸,才道:“我在房里听到朱紫兰在骂人,可三宝缠着我,我没能出去没见着。”他一顿,又说:“又过了好一会儿,三宝累了在床上睡了。我瞧见娘回来做午饭,便出去帮忙。等做好了饭,就听见紫兰姐外边喊,说碧云姐不见了。” 红珠好生诧异说:“这就不见了?” “是,没见她出去,奶奶他们还未回来,家里都乱了。” 红珠又问:“是她们姐妹吵架了么?” “家里还有谁?不是伯修哥就是碧云姐,我就猜是她们姐妹吵嘴了。”程文涵嘴角一抿,不太高兴地说:“娘也是那样问紫兰姐的,可她死活不认,说她一早上都没见着碧云姐。” 一早上?要是朱紫兰说的是真话,这人岂不是走很久了?红珠忽然就觉得烦心了。 眼见朱家就在前头,红珠便也不问了,疾走几步从后门进了院子。一进门就见着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姜氏都站在院中,神色疲惫不快,显是刚刚回来的样子。 “碧云不见是怎么回事?”朱桂达很诧异地问。 姜氏却是又惊又急,跟朱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心里却是想到朱妍梅说的那件事……她也慌了神,只问:“去哪儿了?” 李氏迟疑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出门找找……” “你不知道?你不是在家里看家么?”姜氏追问。 朱老太太一见她这般就生气,怒道:“你这是怎么看家的?明明晓得这两日家里忙着,今儿又只有孩子,你竟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就你那破铺子又什么好忙活的?这是觉得我们一家都碍着你,耽搁你们的前程了!” 李氏立在那儿神色不安,“娘,我绝没有那想法,我……我不知你们今儿还要出去。”她说,看向姜氏,“……大嫂,也没让我留下。” 朱老太太道:“听,这话多稀奇,不当这儿是家了,就还得我们求着你留下不成?” 姜氏琢磨着碧云断不会自个偷听什么,定然是旁人告诉她了,上前紧紧抓住李氏手臂,又喊道:“是不是你跟碧云说了什么?你拿什么怪话去怂恿她了?” 李氏摇头,焦急回道:“没有,我没见着碧云。” 程文涵见着这情形,立时就气红了脸,小跑上去拉住了李氏,挡在她身前对着姜氏道:“大伯娘,我一直在家,我娘一回来就到厨房做饭了,根本没跟碧云姐说话。” 红珠也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只想着争执迁怒! 她上前立在朱老太太面前,正色扬声道:“奶奶,碧云姐还长我两三岁呢,能走会动的,往日里她也不是不出门,这城南一片她也是熟悉的,说不定今儿她就是出去一会儿,咱们在这儿着急,又吵成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 姜氏生气地横了她一眼,道:“过了?往日是什么情形,如今又是什么情形?先前那一堆堵门打架的人你不是没见着?我的碧云可不像你,一个姑娘家见天儿上街溜达不干正事!你要是还认她做姐姐,你就上上心,关心关心她的安危!” “我自然是关心她的。”红珠扬眉,她虽不知道朱碧云亲事那点波折,但她知道最有嫌疑的人,往朱紫兰那边瞥了一眼,她道,“没跟旁人说要出门,却又走了,显见家里生了什么事。这又是谁喊说碧云姐不见的?” 朱紫兰本沉默地站在后边看着,神色有些复杂,见红珠这么盯着她,心里也慌了几分,不假思索就惊惶道:“……姐姐,姐姐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你胡说什么!”朱老太太大声道。 姜氏听了也是焦急恼火,却是一提脚上前扯着红珠就不管不顾地发作:“你当你姐姐好欺负不是,开口闭口就拿话去咒她!” 红珠人小,被她这么一扯一拉的,半个手臂都发疼起来,便想要甩开。李氏一看不像样子,也急忙忙踉跄着过来帮忙,“大嫂,你……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红珠!” 哪知姜氏越发发狠了,揪着红珠不放,口中大骂:“前些日子就听得你在碧云面前胡说,搅得她失魂落魄没点儿精神气,那什么叫自个拿主意,不想退亲的话也是你们这些小姑娘能说的么,我好好一个姑娘就叫你给带坏了!什么恶毒心肠!好啊,你刚说完邓家就来人了,可见是你咒的。如今家里好不容易跟邓家商量好了,又是你生事,你跟碧云说了什么鬼话?碧云要是有什么,都是你这灾星祸害!” 红珠被他劈头盖脑这么一骂,又被拉扯得难受,到底没忍住反驳回去:“大伯娘,我哪儿有那么大能耐?退亲不退亲的我一个外人能说什么?邓家来不来人关我什么事?你也不必什么事儿都赖我,有你这么个亲娘看着守着,我哪儿见得着她!我今儿就没跟碧云姐说一句话,如今她不见了,紧要的是将人找回来,胡言攀扯我做什么?”说罢再受不住,狠狠地一把将姜氏一推。 姜氏头上伤着,身上没多少力气,终究还是被红珠推得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到地上去。 李氏见机立时就将红珠抢了过来护在身后,满脸惊怒道:“大嫂,红珠说的是实话,昨儿夜里起我们就没见过碧云。先前若不是紫兰说碧云不见了,我们也不晓得,你没见着红珠也是刚才文涵喊回来的么,这才刚进门呢。”她断然道:“这事跟红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若要怪,就怪我!” 姜氏立住身子后还待撒泼,朱桂达过来拉住了,又是气又是恼地说:“你这是做什么,红珠说得对,如今找了碧云回来才是正理。”又道:“姜氏,你还顾不顾点体面了!” 朱桂达这话说得重了,姜氏也不得不隐忍着停下。 朱老太太旁观了一会儿,冷冷瞪了瞪李氏母女,只道:“行了,大吵大闹的算什么样子,这好好一个大姑娘说不见就不见,这是好声张的事么?莫非还想闹得人尽皆知,败坏朱家名声吗?” 朱老太太这话又刮刺了李氏红珠等人一回,可话里的道理是实在的,姜氏不由也听进去了。 朱桂达还算镇定,又开口说:“人不在家就出去找找,碧云也是大姑娘了,这大白天的丢不了。”皱着眉看了朱紫兰一眼,压着火气问:“你是不是跟你姐姐吵架了?” 朱紫兰小脸发白,飞快地摇头,“我没有!” 朱桂达哼了一声,这两日他对这小女儿可积了不少怨气了。眼下也顾不着训女,只商量着出去找人。因着朱老太太上午去了一回邓家,此时回来身上已是累极,朱桂达也不让她劳累,便请她歇在家里。 本来朱紫兰和三宝是要留下的,可红珠心里憋了火气,明明她弟弟更小,这样的事却回回不落地忙前忙后,凭什么朱紫兰就能待在家里?因此红珠拿程文涵还未用饭做借口,径直开口让他留下。 朱桂达一愣答应了,便转而让朱紫兰也去。姜氏闻言脸色就很是不善,却忍住没言语。最后是朱桂达、姜氏紫兰和李氏红珠这么分了三拨人去找。 出门前红珠往朱伯修那房门一瞥,见还是关着的,心里更是气恼,便道:“问过大堂哥了么?碧云姐替他熬药,他许是见过她的。” 李氏一愣,摇了摇头。 姜氏在前头急匆匆回了下头看红珠,嘴角抿着不喜,只让她们跟上。 红珠便不言语了,李氏寻了个角落查看红珠小臂,果真是青肿了好一大块,到底忍不住落了泪,回头却又轻轻打了她一记,“你这么傻子,什么话不会说,却去招她做什么?” 红珠满不在乎一笑,“我哪儿是故意去招她的,你也听着了,那说碧云姐要做傻事的话可不是从我口里说出来的,是朱紫兰。”她一顿,生气道:“大伯娘烦心,就揪着我来骂,也不想想本就是她自家闹出来的事。” 李氏晓得说不过她,只嘱咐她:“行了,你也晓得她的人,你下回小心些。”看了看她手臂,也有些气了,道:“唉,这哪有跟自家侄女动手的人……这人啊……”那恶言终究没能说出口。 “下回我躲开便是了。”红珠早明白她娘如何,便只笑了笑安慰她,回头却说:“娘,我看大伯娘这般,是半点不愿意容下我们了。这一过年,我们又要忙起铺子来,说不得两家还得时常生些事出来,哪儿还有安生日子过。” 李氏听出她的意思,讶然了片刻,才道:“唉,熬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红珠没继续劝她,但心里却忍不住琢磨开了。 第30章 揭破 朱碧云这么忽然不见,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他们自然也不能盲目地大张旗鼓地找,不然传出去一句朱家长女被拐了这样的胡话,那就糟糕至极了。 朱桂达和姜氏心里是有些计较的,一则那邓家没还庚帖,二则里头还有朱妍梅说的赵家,三则……就是他们私下里商量让红珠代嫁这么一桩事。估摸着就是朱碧云听到了什么风声,心里头憋闷不高兴了。因而朱桂达不发一言,只闷着头一路往邓家那边走,而姜氏让朱紫兰拿个午饭做借口,往南城附近邻家里问。 没成想各处问过了,均说没见着人。后来也不知道怎地,两母女立在街角压着声音说话,姜氏脸色越便越黑,险些要动手打人。 李氏跟红珠也问了几家,瞅见她们母女的举动,不由都停住了脚步。李氏迟疑着要不要上去劝说,红珠却拉住了她,只说上前也是挨教训,何苦掺和。说罢一转身,两人往别个方向去了。 又走了一路,到底还是红珠机警,在巷子口找了两个玩闹的孩童打听,才知早些时分朱碧云一个人红着眼低着头走过,正好那同是摆早点摊子的古大娘见着了。这古大娘的家离得朱家不远,偏她家闺女大妞如今也是十四五岁,而古大娘虽干得摆摊的小营生,可大妞却是个心灵手巧的,便被古大娘拘着她在家里绣活计,往常朱碧云跟这大妞姐姐也有些交情,得空了就一同论道几句绣法。 “大娘,碧云姐没到你家么?”红珠问。 “我也当她是来找大妞的,还问了她一句,只是她却没应,低着头就过去了。”古大娘道。 “是独独她一个,没旁人跟她一道么?”红珠问。 “是,只她一个。”古大娘见红珠和李氏这么来问,她也觉得这事异样,便又多加了一句,“不是我胡说,瞅着碧云那丫头模样略有些不妥当。” “能有什么不妥当?”红珠镇定笑了笑,只当没这回事,又随口问起朱碧云走的方向。 古大娘也不为意,只说约莫是往东边去的。 听古大娘这般说,红珠便暗暗晓得事情果真不好了,跟古大娘分别后对李氏说:“娘,我看碧云是往邓家去了。” 李氏皱眉说:“糊涂,她一个大姑娘,又是退亲的时候,怎么还往人家家里去。” 红珠也不明白,想了想只能说:“若是她径直过去,我们这耽搁了许久了,恐怕是追不上了。不如到坊门那儿问一声,若她真去了,就等大伯那儿消息吧。” 李氏也没别的法子,便答应了。 又走了两条街到了地方,寻了那巷口摆摊的熟人问了,说是见着了跟朱碧云相似的人经过。红珠暗暗一叹。 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红珠只觉得肚子实在饿得慌,且看李氏脸色发白,又忧心李氏身子受不住,便只得拉了李氏往回走。李氏还有些迟疑,红珠胡乱劝她说:“娘,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辰,说不定碧云姐早回去了。”李氏觉得是这个道理,这才一同往回走了。 她们回了朱家,却见姜氏和朱紫兰已经回来了,两人神色十分不好看。姜氏先问了她们找没找到人,得知没有,便冷着脸没有一句好话了,埋怨道:“这才出去了多久,怕是没走完两条巷子吧?就都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李氏呐呐一会儿,才道:“大嫂,我们一路问了人,都说仿佛见了碧云经过,瞧着那方向,实是往城东去的,约莫大哥走那一路能追上。” 姜氏眼睛一亮,这才止了恶言,疲惫地软在位置上不说话了。 红珠见她如此,皱了皱眉,便也忍住了气,不去与她吵闹。李氏见无事,便拉着红珠往厨房里用午饭去了。程文涵悄悄进了来,仰着小脸好奇问:“姐,碧云姐真去邓家了?” 红珠咬着馒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门口朱紫兰也抱着手冷着脸进来,红珠见她这模样,忽而觉得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往日里说朱紫兰不像姜氏,但此时一看,这两人神色表情可当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问了谁,谁见着我姐姐往邓家去了?”朱紫兰问,嘴角抿得直直的。 李氏见她进来一张口没个称呼的,很是没有规矩,便有些不喜,不想答这个话。 红珠却道:“你可别胡乱编排人,谁说你姐姐往邓家去了?旁人只说她往城东,这一路还多少地方多少街市景致,她哪儿去不得。” 朱紫兰本是来喝问的,不料反被红珠这么污了一道,倒有些噎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红珠本就疑心她跟朱碧云说了什么才导致今儿的事,便故意道:“那扬春湖不也在城东么。” 朱紫兰不傻,红珠这话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明白了。这通安城东面有个扬春湖,因着地理水质的缘故,冬季少有结冰的,景致也好。可说朱碧云不声不响往扬春湖去,莫非还去游湖不成?说投湖还差不多! 朱紫兰本就心虚,立时脸色大变,大声道:“程红珠,你个疯子,竟敢咒我姐姐!” 李氏再听不下去了,直道:“紫兰!这是什么话?你就是这么对着长辈吵闹的?” 红珠走到朱紫兰面前,冷冷说:“不是你说碧云姐要做傻事么,可见是你跟她吵嘴了。她要是怎么了,都是你害的她。” “我没跟她吵嘴!”朱紫兰受不住激,立时将她一推,恨声道:“是你,都是你!她听到了奶奶他们商量的事不乐意,这才去找邓锦予的,都是为了可怜你,你这个扫把星!” 红珠虽比她年长,但身量单薄,这么被她一推倒是推了两三步才站住,本是气恼的,但一听朱紫兰的话又是吃惊又是疑惑,不由反问道:“什么叫可怜我?”红珠狐疑地瞪着朱紫兰,“碧云姐要退亲跟我可不相干。” “如何跟你不相干?”朱紫兰以为红珠怕了,顿时得意地笑了,“奶奶说了,若是邓家不肯退亲,就让你去冲喜!高兴了吧,程红珠。” “你说什么?”李氏闻言大惊,急急上前,险些被矮凳撞倒,“这怎么可能?” 朱紫兰却笑得越发开怀了,又看向李氏道:“三婶,你也应该高兴,若换了平日,红珠是绝没有这等好亲事上门的,这一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少奶奶了。” “……不,不,你这话胡说的!”李氏难以置信,脸色都白了,急得手足无措。 红珠这时才从惊讶里回过神来,心里明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先前朱妍梅费了那么番心思来试探呢。她想得明白,过去扶住了李氏,用力抓着她小臂按了按,安抚她道:“娘,没事的,你别慌,慢慢来。” 说着又看向朱紫兰,这么个妍丽的小姑娘满脸笑容,红珠见了,不觉可爱反而觉得恶毒,她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冷冷道:“朱紫兰,你平日胡闹也就罢了,我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些许姐妹吵嘴也不与你计较了。碧云姐的亲事,我的亲事,你也敢拿来玩笑?你还真有胆子!” “我是不是玩笑,你问了奶奶就知道了。长辈们都应了,这事就成了。”朱紫兰瞟了她一眼。 程文涵大声道:“我姐姐不嫁!” 李氏身上禁不住发抖,只觉胸中一股抑郁怨恨生出来,旁人作践她也罢了,她自个命薄,早早丧了丈夫,可她女儿又有什么错处?这两三年若不是红珠撑着,他们程家成什么样子。这朱家可是她亲奶奶,亲大伯大伯娘,怎么……怎么就能够暗暗算计她女儿! 李氏气红了脸,拼足了浑身力气喊道:“红珠不嫁!她是我女儿,真要算计她,就把我弄死!” 这话说得屋里个个都惊住了。 朱紫兰禁不住猛然退了两步。 红珠心疼亲娘,生怕她气坏了身子,赶紧柔声道:“娘,你莫生气,这都是她胡说的。”程文涵也过来扶了李氏。红珠瞥了朱紫兰一眼,又十分冷静道:“这事根本不必问她,你们自姓朱,我姓程,我的事不到他们做主。” “哼。”朱紫兰心里有些怯意,但仍旧很鄙夷看她们挣扎。 红珠盯着她,语气也带了些凌厉,直道:“朱紫兰,我疑心你这脑子里是不是塞了稻草。这是逼嫁,我性子可烈了!拼了命我也给你搅黄了。”她冷笑,“就是我肯,邓家就乐意么?这么猛然换个人,传出去谁家名声好听?满城都要传话。就算邓家顾不上,就要一个人冲喜,那也绝不会是我!你长眼睛没有,看看我身上穿的衣裳,邓家不怕他儿子断气?喜事变白事?”红珠心恨她,也不让朱紫兰仔细琢磨她的话,就断然道:“我看邓家要人冲喜,也是要你!你就等着进邓家做少奶奶吧!” 第31章 搬家 红珠正色厉声说完,李氏心里多了许多底气,神色也少了慌乱,只腰脊挺直地立在红珠身边。程文涵也觉稍解了几分郁气,瞪大了眼睛剜着朱紫兰。 朱紫兰却惊愣了,“我?邓家?你别说笑话了!” “是笑话么?”红珠冷冷一笑,语气越发沉稳地说:“我却觉得极合适!一则你姓朱,是碧云姐亲妹妹;二则你长得比你姐姐好,邓家讨了你可就张脸了;三则你年纪小,如今那邓锦予身子病弱,正好有几年养养身子,也让邓嫂子好生调教你,这一算,岂不是顶好的人选么?” 红珠这番话没多大道理,但偏她说得信誓旦旦的,又说出个一二三来增加了把握。朱紫兰初一听也愣了好半天,心里猛然一慌。依她想来,邓家若是硬要冲喜,断没有不要朱碧云来要她的道理,而她爹娘……她爹娘又怎么会……会弃了她…… 不知怎地,这时朱紫兰却忽然就想到姜氏向来疼爱朱碧云较她更多…… 一时朱紫兰脑中混乱起来,只咬着牙,强自镇定道:“哼,你就做梦吧,奶奶和爹娘是看不上邓家了,不论姐姐还是我,都不嫁!也就只有便宜你了!” 她这么强硬说完,就往红珠身上看了看,见她还是先前朱碧云给她改小的褐色的旧棉袄,整个人灰扑扑的,身上一点儿艳色都无,终究还是有些顾忌红珠还在孝期的事。她怒道:“就是要你代嫁,只要过了年,你就不算有孝了!” 通安这边的习俗是守三年,但真说起来并不是完完整整的三年,而是首尾三年,如今只要过了除夕那一天,程家上下就算出孝了。只李氏先前跟儿女说好了,待满三年的忌日,要正正经经摆一席请了客,算作除丧,也是告慰她爹英灵的意思。 因此朱紫兰看来,虽说如今不好说红珠的亲事,但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只要邓家不顾忌,她这身孝还真不是什么事儿。所以红珠的话不过是苦苦挣扎罢了,连个正经托词也算不上。 红珠闻言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淡淡笑了,道:“过年?你真当邓家认了啊。要是邓锦予能过这个年,这病也就还有得治,说不得一开春他的病就好了!你自个不是说邓家是门好亲么,那时候你们朱家还舍得?” 朱紫兰脸色一变,想着其中干系,却也觉得是那么个道理,来年要是邓锦予好了,程红珠嫁过去岂不是便宜了她……那时她娘不会改主意吧?她也没想妥当,只冷冷说:“若他好了,就给你拣了门好亲事。” 红珠见她这么个模样,心里那怒气也慢慢歇了,当下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还给你,你不用着急,就等着花轿上门吧!” 朱紫兰终究年纪小,被红珠这般几次三番明说暗示得她代嫁,不说信了,但心里也起了些担忧。一想方才因着她姐姐不见,她爹娘还个个怨怪责骂她,她一时也有些想得左了,只觉为了朱碧云,她又算什么? 朱紫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恶狠狠剜着红珠,仍旧硬气回道:“你就做白日梦吧,等你上了花轿,梦就醒了。” 红珠真恨不得上前撕了她那张嘴,“你真要有这胆子,就跟我往奶奶面前说,这般装腔作势的,你当我怕了你啊?” “你敢?”朱紫兰讥笑。 程文涵在一旁气得很,再忍不下朱紫兰这人,不管不顾地上前去推她,“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朱紫兰甩开程文涵,冷笑两声,干脆转身就走了。 待她一走,程文涵转身就怒道:“娘,姐,这朱家我们不待了!待下去没个意思,今儿疑心我们,明儿又算计我们,这日子好不消停!” 红珠猛地一听也开口想要附和,谁知一转眼却见她娘脸色一白就浑身发软地往下倒……原来先前李氏不过是用胸口怒火强撑着,此时力气一散就觉头晕,眼前一黑就站不住了。 幸而红珠眼疾手快将她抱住,“娘!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程文涵也赶紧过来扶着另一边,将她扶到板凳上坐着,担忧地看着她,“娘,你别管她,她就是个疯狗!待谁咬谁,跟她生气都是为难自己!” 红珠倒没发现原来她这弟弟口齿还挺狠毒,可这时候还骂岂不是又惹李氏烦心,立时就给他使眼色。 程文涵这才忍了,只说:“娘,我们都好好的,犯不着生气着急啊。” 李氏深深匀气了一会儿这才有了些精神,左右看了看一双儿女,眼睛就慢慢红了,只道:“是娘没用,半点护不住你们。红珠,若是你奶奶真应了这事……那可怎么办啊?她是长辈,这上头有孝道压着呢……” 红珠见她脸色极为不好,只有先劝道:“娘,你听她胡说呢,这两家做亲哪有这么乱来的?她说奶奶应了,奶奶跟你开了口了么?没有啊!且家里还有大伯呢,不论如何,我爹还看着我们孤儿寡母三个,这还未出孝,大伯就要把亲侄女卖了不成?” 一说朱桂达李氏果然心神一定,眼中焕发几分神采。 红珠也不是只说软话安慰她,转头又道:“且你闺女能耐着呢,要是他们逼嫁,我就翻出麻衣孝服来去找里长坊主,到县衙,去求赵尚书家,我不信这满通安里我找不出来个给我做主的人!” 方才红珠断然就驳斥了朱紫兰的话,又说她胡说,但心里不是没有计较的。不论朱紫兰说这话是不是荒谬无稽,她能这般蛮横直接地说出来奚落他们,朱家定然商量过这件事!既如此,还奢望什么朱桂达一个呢。 但红珠是觉得朱家这全然妄想,根本不会成事,听得朱紫兰的话她虽生气,但也并未焦急。只要她不肯,他们还能绑了她、打晕她送邓家去么?犯傻了不是。就连朱妍梅那个自认聪明能干的人,先前也不过放软了身段讨好李氏,哄着骗着来试探,只想李氏松口露出些口风来先应了。可见朱家也没有把握。 这软的手段不行,硬的法子也不成,约莫就只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卑鄙手段了。这些想法自然不必跟李氏提,红珠只冷然说:“娘,她是长辈,我头上有个孝字,可她也有个慈不慈的道理!娘放心,他们逼不了我。” 程文涵也挺直了身子,板着小脸肃然道:“娘,我是程家家主,我不答应,谁能逼我姐姐嫁人!真闹出来了,看哪个没脸!” 李氏听儿女这么一软一硬的说话,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可想了想后又有些慌了,只道:“你们可不能胡来!红珠,你一个姑娘家,那什么县衙、赵家都不是好去的,可别冲动犯出事来伤着自己。文涵,你还小,更不能硬顶。这要是两家生隙吵闹闹出来了,就都是两败俱伤的事,名声坏了,往后你们前程也没个好处。” 红珠见她这么说,晓得她是信了她的能耐了,便笑了笑道:“娘你也太多心了,道理在我们手上,自然有分寸的。” 李氏这才点头,忽又想到一事,狐疑道:“昨儿大嫂还说亲事已经退成了,怎么又还有冲喜的事?”这么想着她就心里一宽,“可能真是紫兰胡来的,若真有冲喜的事,老太太和大嫂也不会没有一句话说。” 红珠见她娘不再愁眉苦脸的,也缓过气来,放心了一些。这两三年了,她观察李氏身子,大抵猜出她是身子底子弱,恐怕还有心疾。反正见她娘那个情形,红珠也没敢去找朱老太太对峙,就怕刺激她。 可李氏被她劝妥,竟又一厢情愿地给朱家人找起借口来了,红珠又无奈了,便道:“娘,不论如何,这事我可得找奶奶分说分说!” 程文涵也道:“论清了道理,咱们就搬出去!再不住这里了。” 红珠闻言,看着程文涵不说话,脸色也有几分赞许之色。前一两年她还觉得他们孤儿寡母的撑不起门户,她自己是能干,可到底年纪小,顾得来娘亲又管不了弟弟,若独门独院只他们母子三人住着,那她出个门都得担心家里进了贼呢!那时也没什么营生,还怕李氏新寡叫人传闲话,红珠便依着李氏的想法回了朱家。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定然是搬出去更好。 她转过头就去看李氏神情,想着不如趁此时机求她脱开去,因而对着人话中添了几分哀求之意,“娘……我们搬走吧。” 李氏才刚定下心神来,猛然又听了儿女这番话,又吃了一惊,半响才道:“一家子骨肉亲戚,你爹当年搬出去,和老太太吵过一回,他面上是恼的,可心里却委屈……他这么去了,我还想着替他好生孝敬老太太呢……” 红珠听了这话倒是一愣,她知道若她拿什么搬出去离了朱家会更省事更快活的话来劝李氏,她是不听的,先前只以为是李氏固执愚孝,却没想到里头还有她爹那些旧事的缘故。 程文涵没想得那么深远,他眼下是铁了心要搬了,便抢着说:“娘,你想着孝顺,也要奶奶愿不愿意呢,她不是每回都让我们走么?” “就要过年了,说什么搬家……”李氏迟疑着,胡乱想着话来搪塞。 红珠见李氏这回到底没说绝,心里一喜,便径直说:“娘,我不管,过了年就搬!”不等李氏答话,红珠又严肃地说,“再不搬,我跟弟弟都要被他们害了。我是没什么,左不过一嫁了事。可弟弟呢,在这里吵吵闹闹日日生闲气,他还能读书上进不成?再说,就朱家这个地方,弟弟大了住哪儿?你当伯修那间屋子能给弟弟么?” 程文涵又来缠她,说着先前朱紫兰欺负他的事的。红珠听出来他口中有些夸大,可她也不拦着。李氏今儿见了朱紫兰那蛮横刁钻的样子,顿时就信了。 两姐弟这一项项的说的李氏心烦意乱,可偏又是实实在在的半点没哄她,终究耐不住松了口,只叹气说:“……行,我们搬。” 第32章 搬家二 听李氏答应了,程文涵顿时乐得不行,摇着李氏手臂就欢呼了一阵,那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说出来,“娘,你不用担忧,洗衣做饭我都会做,读书写字也不会耽误,我会乖乖听话,会好好孝顺你的!”又说:“若家里真不够钱银了,我就去街上摆字画摊子,给别人写信!” 李氏本来很是犯愁不安的,一听儿子这番话,不由也被他逗得一乐,“行了行了,猴儿一样,有点正经没有。你还小,家里的事不必你担忧,你顾着念书就是了。” 红珠心里也高兴着,虽说他们家这个景况,眼下搬出去可有苦日子过,但一想离了朱家的快活,她就觉得再苦再辛苦也是值得。她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能想出个办法来的。只是眼下,我们这里说好了搬出去还不算呢。”红珠说着,就去看李氏的脸色。 程文涵道:“娘,我可不愿意等了,今儿就去找奶奶说这事吧。” 一提起这个李氏就要发愁,他们想搬,朱老太太又怎会轻易答应。她怔怔地向着上房那儿看,只低声喃喃道:“你碧云姐还未找回来,家里还乱着呢,如何说这些事?”她又说:“眼下说了,一是老太太定然不肯,二是即便她肯了,我们也没旁处可去。” 红珠本是一心想着催促李氏,但听了她这话还是觉得有道理的,眼下还真不是个好时机。若这么毫无准备地过去大吵一架,依着朱老太太那能耐,说不得他们只能闹到净身出户,连个箱子都搬不走的地步……红珠不语,暗想先看看情形,左右李氏不说,她也要寻机会说的。 程文涵心里却恼极了朱家,就是平日里待他不错的朱碧云他也跟着不喜了,也没多少担忧她的去向安危,只冷然说:“碧云姐那么大个人呢,还能走丢不成?不是说她往邓家去了吗?说不定她见着了邓少爷,两个一高兴,这婚事退都退不得了。” 李氏听出了点异样,先没明白过来,可一往深想就觉得这话很是不对,顿时又是惊讶又是生气问:“你这话从哪儿学来的,该打!” 红珠听了弟弟的话也觉吃惊,但更多的好奇,这是程文涵……太早熟了,还是他随口胡说的呢?她忍不住问他说:“为什么一高兴,这亲就退不得了?” 程文涵白了红珠一眼,笑了笑,才道:“先生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见了面,自然要成亲了。” “这些什么见面的话不能胡言,传出去你碧云姐不好做人了!”李氏也晓得她这儿子人小鬼大的,就算不清楚男女之事,但他不会不晓得他那话的轻重,因而听了程文涵解释也只信了半分。 程文涵故作委屈,“娘……” 李氏不忍,只叹气说:“这事不能玩笑的。我知道方才你紫兰姐姐惹你生气了,可你碧云姐……她一个姑娘家名声极要紧的。她素来好心,平日待我们也好。若你是故意的,娘就要生气了,若你无心的,往后就改了。” 程文涵一愣,好一会儿才受教地乖乖点头,只说他是无心的。 李氏便信了他,但红珠心知程文涵正在气头上,方才那话说出口就是故意要坏朱碧云的名声的。红珠迁怒不到朱碧云上头,也不认同程文涵这般。又怕李氏寒心,红珠也没开口说什么。 程文涵见此,偏头躲了躲。 说及此,红珠也担忧起朱碧云这事怎么收场。姑娘家的名声么?红珠心里叹气。 今儿朱碧云十有八、九就是往邓家去的。虽不知道她如何打算,许是一时气恼并未多想什么糊里糊涂就离家了也是可能。要是朱碧云到了邓家,她没进去,或是邓家没让她进去见那邓锦予还好,就当没有这离家的事。这也还好。 可若是那邓家人见了朱碧云,竟让她进去见了人……说不得那邓家人就是有着别的心思故意算计朱碧云了!因为即便他们见面时规规矩矩的,但也还是见了,说不定还是独处,这就叫邓家的人拿住了话头,真要想逼着朱碧云冲喜也有更大把握,到时候朱碧云不管乐不乐意嫁都得嫁了。 红珠暗想,朱碧云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她再木讷寡言,心里也不是个笨的。又何必冲动地往邓家送把柄呢? 先前朱碧云像是有话对她说,恐怕就是这代嫁的事了。难道朱碧云真的是听闻了朱家有让她代嫁的消息,心里可怜她,才把自个送上门?可朱家想让她代嫁的事不一定成,朱碧云可是晓得红珠的性子的,红珠根本不用她来可怜,也不会领她这份情的。 若朱碧云想着她这样做是救红珠,她可想岔了! 可……若是她这举动是自救呢?说不定朱碧云就是有了这么个勇气拼着名声不好去见邓锦予,然后好嫁入邓家?到了这个最后时刻,朱碧云竟生了这么大的勇气去拼? 实情不等她回来是不知道的,但不管如何,红珠心里有些闷闷不乐,李氏虽执拗,但在这事上她是对的。这时候的女人没什么可依靠的,这亲事上错一次,就几乎毁了一辈子。 她低低一叹,见李氏起来正收拾着灶间,便呆呆地看着。 看李氏收拾得七七八八,红珠想着在这儿等着也是满心烦躁,不像个事,便记挂着要不要回食铺。可若是她这么一走,又怕家里还生出什么事来。倒是李氏开口道:“红珠,你去食铺吧,方才文涵匆匆去店里将你喊回来,定是吓着了你二舅娘了,这会儿也不知你二舅娘怎么担忧着。” 红珠见李氏都这么说,便应了,说:“左右也不远,我去跟二舅和二舅娘说一声,省的他们着急还来朱家找我们。”程文涵也不乐意待在家里,也跟着去了。 红珠牵着程文涵从后门出去,路上也没别个,程文涵在她身旁说道:“姐姐,我不讨厌碧云姐,我也……不想她出事的。” 红珠闻言一愣,伸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我知道。” 程文涵道:“我就是恨朱紫兰。”又仰着头问:“我是不是很坏?很没良心?” 红珠没成想他用了“恨”这个字,心里一动,才惊觉她这弟弟看着聪明,实则也不过是个孩子,他又是心思敏感的,如今家里生这许多事,叫他不安难过了。红珠便装作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也不喜朱紫兰的做派,心里气她,有时真恨不得上前去厮打她。我骂她,打她,那都是因为朱紫兰不对在先,我可没觉得我自己坏。”抓了程文涵的手晃了晃,道:“你也一样的。” 程文涵本是木着脸的,但一听红珠这话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道:“姐,那你怎么不打?还有我帮着你呢。” 红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胡说什么呢?你姐姐是泼妇吗?我有道理,朱紫兰说不过我,我看她气的七窍生烟走了,我心里早畅快了,用不着动手。”说着脑中也是想到她与朱紫兰打架的情形,也觉好笑。 程文涵听了,低着头想了想,才道:“姐,你说得对。” 红珠见他说得认真,满脸的严肃,不觉又笑开了。 到了食铺,正遇上钟氏跟刚回来的李二舅着急地说着事,一听,果然说的是他们家的事。眼看李二舅二话不说就想出门,红珠不由心里感念,忙上前喊住了他。 李二舅见了他们回来,直道:“你那堂姐找着了么?”红珠摇头。 他又着急了,“是不是多让人去找找?”想起什么来,道:“你二舅没多大用处,但往日里打交道的也有那么几个人,就是先前去衙门里上契,还碰见那贺鸣衡呢。” 钟氏便也顺着说:“是,那曾涯的内侄,你二舅还跟那人喝过一回酒呢。” 红珠笑了笑,摇头道:“没事的。”想到李二舅这么上心,便也不当他们是外人,将朱碧云的事略略说了一遍,又道:“眼下虽然人没回来,但约莫是不妨事的,终归没有危险。” 钟氏是个通透的,听红珠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这事的顾忌之处,闹大了不好。钟氏便悄悄扯了李二舅一把,又对他摇摇头,李二舅也明白了几分,两人就不再多问了。 顿了顿,李二舅又道:“你们这就回吧,这店铺没布置上,也没多少可收拾的,我跟你二舅娘在就行了。” 红珠程文涵也不客气,告别一声就回去了。待回到朱家,才晓得朱桂达和朱碧云都回来了。 红珠一惊,回过神来却是十分欢喜,“真的?”又追问道:“在哪儿找着的,没出什么事吧?” 李氏神色有几分怔忡,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莫言语,一转身就想要领着他们往屋里去。 红珠看了一眼堂屋那紧闭的门窗,晓得这是朱家人在里头说话呢。红珠心中暗暗恼火,立在原地不动。 李氏疑惑地回看她,红珠淡淡一笑,只说:“娘,好歹我们也跟着忙活半天,怎么连听个话都不能够了?”说着不等李氏回答就径直往堂屋里去了。 李氏惊讶了片刻,心里猜到了红珠的打算,到底没动手去拦,牵着程文涵有些不知所措。 红珠回头喊他们一道过来,而后就冷静地推开了那堂屋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倒惊住了里头的人。红珠迅速往屋里环视一圈,大抵晓得了情形,脸色不变地走进去。 第33章 对峙 这朱家堂屋不大不小,正北墙上挂了一幅喜鹊闹梅图画,两边是对喜联。下头摆了张条案,放了一个香炉。条案旁各放了高椅,底下对称横放着四张文椅,作待客用。而屋子西南角放着一张八方桌椅,平日用餐便在此处。东南墙面隔搁着一架多宝阁,上头放着几件摆设。看着不似底层商户,也不似那等有底蕴的诗书人家,便有些不伦不类。 此时朱老太太便在条案旁的右座上端坐,朱桂达坐在左首的文椅上,姜氏和朱紫兰立在他身旁,而许久未见的朱伯修略略低着头坐在下首,却是背着光。 至于朱碧云,则垂首跪在正中间。 红珠一进来,见了朱碧云这么跪着不由愣了愣,但也不算太奇怪,却是忽然见到朱伯修在屋里,心里诧异得紧。她脚步一顿,眼神往朱伯修身上看,顿时脸色变了变。 这朱伯修如今十六七岁了,长相随了他娘,有几分秀气,他个子这两年长得高了,虽有些瘦削,但穿着那青色长衫浑身便添了几分诗书才子的气度。以往红珠见他,心里也不由感慨一声不管性情品格如何,朱伯修这相貌却极讨士林亲近喜欢的。也就难怪他去了西山书院就得了那书院里的蒋宣桐先生的青眼。 红珠有一回听说,那蒋先生不仅收了朱伯修做入室弟子,就是他的婚事也想替他做媒。论起来那还是程桂棠刚去不久的事,那时得知蒋先生有意做媒,姜氏心里是极高兴的,但顾着规矩,却也不敢顶着亲叔叔的热孝给朱伯修订亲。回头蒋先生也说少年人还是读书要紧,不急着成婚,这婚事便只是口头说过,到如今也没露个准信。 这么久了,红珠没见过媒婆上门,看朱家礼也没走一回,可真不晓得朱伯修这亲事到底怎么回事。只因见过姜氏的欢喜模样,红珠心里隐隐猜测那蒋先生做媒的女方定然是个官家,许是还有些权势,且约莫那姑娘年纪还小,不着急。不然朱伯修这么个长孙的亲事,只得了蒋先生一个口信就没有下文,姜氏能等得,朱老太太也不肯等的。 这一两年朱老太太越发宠爱朱伯修,朱桂达和姜氏也时时督促他,竟让他一年到头留在书院,一则读书二则侍奉先生,只愿朱伯修博个好前程。从这迹象红珠也能猜得,约莫朱家是极为看重那亲事的,生怕出什么纰漏。 眼下红珠进来猛一见着朱伯修,心里不知怎地就忽然想起他那门亲事来。 缘由倒也很简单,因为这朱伯修看上去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打伤了!先前姜氏等人还说他回来的路上受了寒,避在房里养病不能见风,这才连着几日没见人。如今看来都是唬人的。眼下他左脸上还青肿了一片,略略低着头还能见得清楚,更不必提他那衣摆掩着的左腿,露出来绑着的木板和层层白布条。 若是意外摔了,这也没必要这么避着不见人的,瞅着这样,怕是跟人生了什么祸事,因着不好声张的缘由伤着了,这才不声不响地借口病了在房里养着…… 先前红珠没那副攀附权贵的心肠,便也没有去打听过朱伯修亲事的底细,可如今一看朱伯修这模样,恐怕又是名声累人,怕什么人知道了呢。她心里琢磨了一遍,也没什么着相,就移开了看向他的视线。 红珠这儿举动挺小,但还是被朱老太太察觉了。本来朱老太太见红珠也没问一声就推开了门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心里早生气了,再见红珠若有所思地打量朱伯修,就更恼火了,顿时恶狠狠地横过来一眼,喝问道:“你进来做什么,这儿商量正事呢,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红珠闻言定了定心神,丝毫不怯,先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朱紫兰,而后迎着朱老太太的目光径直回答:“奶奶,先前紫兰告诉我,说是朱家商量好了,若是邓家逼亲,就让我替了碧云姐去……我可不晓得这都是谁商量的,这事我娘不晓得,我弟也不晓得,这还有没有规矩了?”她初时语气淡淡,但后头越说越变得生气,形同责问,“难不成,这要等着花轿来了绑了我去,我们程家人才能得到通知吗?” 她这番话一说,屋里众人不由都变了脸色。 姜氏惶然急道:“你胡说什么?” 红珠瞪了她一眼,也不答她,只正色看着朱老太太大声说:“奶奶,你说这儿朱家人正商量正事,我自然要进来一听,省的旁人有什么阴毒心思卖了我去!” 朱老太太立马恼了,指着她怒道:“你发什么疯!” “若只是发疯倒是好!”红珠反讽了一句,“朱紫兰,方才你还说要我来找奶奶问,怎么我来了,你又躲了?你敢不敢再这儿发誓你没说让我代嫁去邓家!你敢不敢?要是有,你就天打雷劈!” 朱紫兰脸色青白地退了两步,被她娘姜氏扶住了,两人都一脸惊异怒容瞪着红珠。就连原本事不关己一脸淡漠的朱伯修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害怕。 实则红珠这话哪儿是对朱紫兰说的,她就是明着咒骂这满屋子想要害她的朱家人!想过算计她的人都得天打雷劈! 朱老太太因着心里真的琢磨过让红珠代嫁主意,自觉立身不正,遇着红珠这般毫不给脸的叱问怨咒,气得脸色青黑,却一时也回不了什么。这代嫁的事情还没个定数,就生了这么多变故,竟还让李氏母子三人晓得了,闹得她脸面尽失。 此时她心里真恨不得去撕朱紫兰的嘴,但面上又要拼命忍下了,断不能认下程家人说的事。她急急地呼吸几下,怒骂道:“好啊,你这是来撒泼了,姐妹间胡说几句,你就要咒她死吗?”她厌恶地看了眼红珠和李氏,“什么人生的什么种,看看你这张狂狠毒的样子!” 红珠怒极而笑,回说:“奶奶,那也是学得你!”她冷哼一声,回头又让李氏和程文涵进来,“娘,文涵,这儿所有人都在,我们就来分说个明白。” 程文涵板着脸瞪着朱老太太和姜氏,拉了李氏就进来了,立在红珠身旁, 朱老太太满脸厉色,眼光掠过红珠这个硬骨头,盯着李氏就骂道:“好啊,这是一家子来生事,故意来闹我了不成?真是搅家精,不闹得家务宁日就不消停,讨了你这个媳妇真是倒了霉,我那小儿说不得就是被你害死的!” 李氏本还有几分畏缩之意,但听了朱老太太跟红珠的这番对答,心里早就恼了。此时一听朱老太太张口又骂她,胸口愤懑,顾不得什么对着朱老太太就回道:“娘,我不是搅事,红珠说得对,原本碧云的亲事跟我们不相干,你们商量着就是,但现下不同了。”她顿了顿,涨红着脸,唇边颤抖着,但无比清晰地道:“娘,若是要红珠代嫁,我不答应!这等荒唐的事,我绝不答应!现在不说个明白,我是不走的,你们要是逼着,除非逼死我。” 红珠侧过头看一眼李氏,牵了她的手给她支持,而程文涵也牵了她另一只手,三人就这么站着门前挡着光,看着气势极盛,又极悲壮。 便是朱老太太再硬气,也被程家三人的情态吓了一跳,脸色跟着变了变,很快又讥讽道:“好啊,这一回两回就拿个‘死’字来逼我!我这儿就是毒蛇猛兽,还是我的好亲儿媳啊,给她住供给她吃穿,不思图报就罢了,如今还见天儿就说我要逼死她!我看不是你死,是我死!” “娘!”朱桂达听不下去了,一开口就要拦着劝说,朱老太太却继续骂道:“也不必在我面前要死要活地撒泼了,这话我听不得,我只等着!” 李氏鼓起勇气硬气了那么一回,见朱老太太根本不在乎,竟还说……还说要等着她去死!李氏脸色都苍白了,心里无比苍凉。 红珠气道:“奶奶,我娘向来就是个软性子,你这么一逼,是存心要害死她吗?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算计什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你不阴不阳的胡说什么?”朱老太太大怒,“你今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句句顶撞,你当朱家家法是摆设吗?看我不打死你!” “杀了我我也要说,今天我程红珠就说一句,那什么代嫁的话是你们理亏!这事不说个明白,就没完!”红珠什么都顾不得了。 朱老太太怒极,一副就要站起来追打红珠的样子。 这时李氏苦笑一声,抢着说道:“娘,既然你这么不喜我这个媳妇,也不喜我的儿女,这么见天儿生气吵闹、不得安生,我们……也不要继续赖在朱家了。” 闻言红珠心中好生震动,没成想搬家这话是从李氏口里说出来的,为了她,李氏今儿也是豁出去了,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很有些动容。而程文涵想法倒直接,一开口就附和说:“没错,我们搬走吧!” 高座上的朱老太太听着这么个进展,却是一脸惊异。姜氏和朱紫兰两个也是愣了。 一旁朱桂达着急了,冲口就道:“那怎么行,我那时将你们接回来,就没想过再分家!桂棠不在,就由我这个大伯照顾你们。” 李氏稳住心神,移过眼睛看向朱桂达,认真肃然问:“大哥,你给我一句话,有没有让我女儿代嫁这一回事?” 程文涵也大声问:“大伯,你是不是要害我姐姐?” 朱桂达被向来温顺的弟媳和乖巧侄子这么一问,顿时脸色涨红,愧疚的不敢抬眼与他们对视。先前虽说他没应下,但也没能劝妥朱老太太和姜氏,他只是拖延……这,终究是他的错处。 他迟疑半天,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说:“……是我不对,是我没当好这个家。”他叹了口气,软着语气说:“我晓得你们是伤了心了。先前都是……我一时想差了,什么代嫁都是胡说的。我跟你们赔不是。这搬家的事,就不要提了。若你们这样搬出去,是让全城的人看笑话,戳我的脊梁骨啊!” 第34章 对峙二 “这搬家的事就莫提了。”朱桂达道。 朱老太太紧紧皱了眉心,往儿子身上多看了两眼,一时没开口说话。 朱桂达这么和软地赔情认错,又诚挚地恳求着,李氏见了不禁也是动容,唇边一颤,很是不安失措。程文涵本是昂着头直直看着朱桂达的,此时脸上也显出几分迟疑之意,态度软了些。 红珠心里却是极清醒的。要说朱桂达先前就向着她,没打算让她代嫁,红珠是断然不信的,可这家里能说话的长辈几个,怕也真只有朱桂达多怜悯她、替她设想一下。只是若要红珠凭着这么几句就原谅了朱家一家子,还应下不搬的话,她是不能够。 红珠迎着朱桂达的眼神,坦然道:“大伯,不是我们不知感恩、得寸进尺,我是个耿直脾气,学不来大家闺秀的温婉乖顺忍气吞声,这代嫁这事就是要算计我,我这还能平心静气关上门来商量事,已经很克制了……” 姜氏面色极难看,忽的打断她的话劝和道:“红珠,你这话是故意气老太太,让你大伯伤心呢。你听紫兰说的那几句话,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但她人小,说得话大抵都是些没头没脑的,全没个道理。你要是胡乱听了不明白,就生了大误会了!小姑娘家的,怎么就一心往那坏处想?老太太是你长辈,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先冷静下来,听大伯娘慢慢跟你细说……” 红珠倏地移过眼神瞪她,轻轻讥笑两声,道:“大伯娘,莫非你还要来劝我,说那邓家是门好亲事,让我嫁了去,得个丰厚的聘礼钱财,回头就好奉养娘亲、帮扶弟弟么?行了,这话姑姑说过了,我当场就驳了。这大道理谁不懂得,若这么好,我是赶不上的,你就少费些口舌吧。” 姜氏勉力露出个笑脸来,“红珠,这话也莫说得那么死……” 朱桂达黑着脸道:“行了,你丢人不丢人,我说了没代嫁这回事!” 姜氏硬挺着说:“我也没别个意思,就是不想安娘他们误会罢了……” “那你就住口!”朱桂达喝道。 姜氏这才僵着脸不言语了。 红珠挑了挑眉,脸色不喜不悲,可眼神却极坚定的。 上头朱老太太看得心头恼火,冷厉地盯着红珠,只骂道:“口口声声说我们算计你,要害你,这是要打杀你了,还是把你卖得远远的不见天日了?若是真有这事,你再来说!我现在就告诉你,绝没有让你去邓家的可能!就你这无情无义的性子,就是你想嫁到邓家,人家也死活看不上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宝贝凤凰蛋了,你自个妄想,别嚷嚷得满天下晓得,我这老太婆听了都替你脸红!” “娘,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李氏听朱老太太这话实在难听得紧,实在忍耐不住,开口反驳道:“娘,红珠哪儿差了,你这么说她,叫旁人晓得了还得了?” 朱老太太冷冷一哼,“她怕么,我瞅着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不闹出去她都不消停!” “红珠不是那样的人。”李氏咬着唇,眼神坚毅了几分。 红珠却是听惯了朱老太太张口就来的恶毒话,真是再矜持的性子一段时日也扔了,如今红珠自觉自个脸皮厚的紧,便也没觉得朱老太太这一段话听得有多难受,反倒心里还因着她话里否认了代嫁邓家的事而生了几分欢喜。她不动声色地淡淡道:“知道奶奶你看不上我,我也不觉得自个有多精贵,那邓家的好亲事我是攀不上的,你就自个留着吧。” 朱桂达出声劝说:“好了,这事都说开了,也就罢了。娘你别生气,红珠也少说两句,家和万事兴……都要过年了,和和气气团团圆圆的才是。” 红珠却说:“大伯,方才说起的搬家的事不是我们一时意气。先前我跟娘商量,这搬家的道理也很明白,一则朱程两家早分过家了,没道理我们住在这里赖着不走;二则我们住这里是因着我爹意外去了的缘故,眼下我跟弟弟这三年孝就要守完了,很该振作起来过自己的日子;再有那第三,再两年我跟弟弟都大了,难不成还要大伯来发嫁,来娶侄儿媳妇么?依着这事看,就是大伯愿意,我也不敢劳烦……” 一句话半含半露的说得朱桂达脸上通红,而朱老太太和姜氏却怒视过来。朱老太太只道:“就你这泼皮性子,谁还敢说你的事,你自己操心吧!” 这是说她不要脸自己找呢,若换了别个姑娘,一听这话还不羞愤欲死。红珠却浑不在意地笑说:“我有我娘呢。” 朱老太太一拍桌面,大声道:“够了,你不就是要逼着我老太婆服软吗,我应了你,往后不说你的亲事!”气哼一声,又说:“什么搬家不搬家的话不必提了,你们孤儿寡母的搬出去,瓦片都没得一个,这是等着露宿街头不成?一个个身娇肉贵的,真要出什么事,旁人还当我们朱家狠心赶走你们叫你们去死呢。莫非你们就想着出去败坏我们名声吗?” 红珠听了真真是吃惊了,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还当她故意刺一句,朱老太太恼火起来就应了呢。没成想老太太答的话初听很令人恼火,可这话里头……竟还有护着她们的意思?红珠可真不明白这老太太的心思,他们一家子她见着烦心,却还拦着不让他们走? 红珠心里琢磨着,见朱老太太这般便晓得不能硬顶了,只笑了笑回道:“奶奶,都说我们不是气话了,你消消气,回头想想我方才说的有没有道理?”她看了看程文涵,又说:“再说,文涵过了年也有十岁了,再跟着挤在一屋里不成事。我们有手有脚自食其力,哪里有人来说道什么?” 朱桂达惭愧顿时不已,没忍住气横了一眼姜氏,喝问道:“这家里的事你都是怎么安排的!”又对红珠说:“文涵大了,伯修那屋他去书院就空着,这就让他搬去住……”说着这话却不由一顿,看着朱伯修迟疑了。 红珠自然晓得他为何如此,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朱伯修摔了腿在屋里养着,坐卧都不方便,哪里能让程文涵搬过去。没看朱桂达这么一开口,朱伯修神色露出不喜,而姜氏脸色都黑了么。红珠笑了笑,只道:“大伯,我晓得你的好意,可如今大堂哥病着,这一来还惊动了他修养,又何必麻烦呢?”她伸手扯了扯李氏的手,对她点点头。 李氏便极认真地开口道:“大伯,让我们搬吧。”又看向朱老太太,“……娘,让我们搬吧。”她两手牵着儿女,有他们伴着,心口就莫名地安定了。 三人就这么堂堂正正、气势凛然地立在门边,眼睛看着上座的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本不愿服软,但连连呼吸几回,那话还是卡在喉间。就连素来软弱的李氏都敢豁出去面对她要求了,可见这程家人都不愿留,这三个大活人,想走就能走,她一句准还是不准当得了什么事,不过是闹得她生气罢了! 姜氏脸上不动声色,眼底神色很是复杂莫名,至于朱紫兰,早就笑开了。 朱桂达脸上有些发红,到如今他也没个立场说话,便深深叹了口气,开口道:“就算你们要搬,也不是这个时候搬,先好好过了这个年,寻个好房子赁下……还有桂棠的事,办完了再搬吧。” 朱桂达这话一说完,屋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李氏一听脸上显出欢喜颜色来,颤抖着就要落泪,她本来就没想过即刻就搬,此时得了朱桂达这话,这事已经妥当了。 这朱家平日里主事的是朱老太太,但朱桂达到底是自个长子,他这么发话认下的事,朱老太太也不会轻易去驳。 果然朱老太太冷着脸,狠狠道:“我可不稀罕,要走就走!” 李氏心里大定,只道:“娘,大哥,谢谢……” 程文涵也跟着大大松了口气,笑了。而红珠往朱桂达那儿看了看,心里也不由生了些感慨,微微一笑。她还记得原本朱家人是商量处置朱碧云的事,她闯进来跟他们闹了一场,倒耽搁了朱碧云。 他们两边争执,朱碧云也不禁跟着留心着,她心里实诚,也不敢站起来,但到底在那儿姿势早改了,软了身子跪坐着,也不至于受大苦。 红珠往她身上一看,拉着李氏跟程文涵的手,也不出去,就一家子退到门前角落备着旁观。 朱老太太见他们的举动,冷冷往他们身上看了看,对着红珠道:“你也来听听,莫说我又骗你。好教你程红珠知道,那邓家以前跟往后都跟你半点不相干!” 红珠挑了挑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沉默着又看向屋子中间的朱碧云。 李氏见朱碧云一直跪着,心里早愧疚怜悯极了,便劝道:“碧云今儿出去错了,但她一个姑娘家,这么跪着对身子不好……还是,让她起来说话吧?” 朱桂达这时候才叹气道:“弟妹,你这几日跟着辛劳些准备准备,碧云年前就要出嫁了。” 第35章 逼死 朱桂达这儿一开口就是让家里备嫁的话,顿时就将不知情由的李氏惊住了,张了张嘴半天也醒过神来应答一句。她身旁的红珠和程文涵两个倒还好,红珠是早打定主意朱碧云这事冷眼旁观的,而程文涵年纪小了,到底没多想这事,因着听了朱桂达的话只是有些惊讶不解。两姐弟都不做声。 等话多听了几句,红珠他们才弄清今儿朱碧云这点事,解了疑惑。 原来先前朱家人在堂屋里商量着邓家的事的时候,朱碧云朱紫兰原是留在朱老太太房里看着三宝的。可朱紫兰想听底细,怂恿着姐姐跟她一同去,朱碧云没应承。朱紫兰独个去了西屋,因听到了一点话尾,便提了那个让红珠代嫁的主意。 这等阴私算计原是避着人说的,谁知正巧三宝渴了要喝水,朱碧云去了堂屋,隔了一道门就听了个明白。 什么赵家,什么代嫁……朱碧云顿时脸色发白,手足无力。 她一腔情意还系在邓锦予身上,心里只情愿他那病能治好的,根本就不情愿退亲。只不过因着长辈们力主退亲,她性子软弱,也就无法可想罢了。这段时日她一直是忧心着,猛地听到屋里亲人这么个打算,她整个人都惊住了。 那时她见朱老太太等人出来,朱碧云心慌意乱之下不作他想只急急躲了开去,去了堂屋外头没让人见着。但到底是浑没了精神,后来朱紫兰推门出来就险些撞见了她。亏得她那时吃了一惊,竟快了一步避到东墙角落处。 回过神来,朱碧云却更为不安,暗暗琢磨了一阵想不出个什么法子,便生了自欺欺人的躲避心思,只劝自个是不是听错了……还是忘了吧。待那晚在厨房里见了红珠,朱碧云迟疑忐忑,茫然间就抓了红珠的手想要说什么。终究因着害怕没开口,回头就独个坐立难安罢了。 红珠这时候也想起来那日朱碧云对着她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样子,不由心里暗暗一叹。 朱碧云到底是心底纯良,就算是邓锦予真不好了,她也不愿意去祸害红珠。原本跟邓家有婚约的就是她,她是宁肯自个赔了一生去守着……她听说过,旧时是有那门风严谨的人家,这男方去世了,还依旧摆足了满套婚礼仪仗去迎新娘,而新人入门后,就是一辈子吃斋念佛地守寡。 若真要她如此,这也是她朱碧云的命。想清了这么个念头,朱碧云才渐而安定了。 今儿家中无人,朱碧云耐不住,见了朱紫兰时终究是将那事问了出口,话里头多少也有几分责怪之意。哪知朱紫兰根本不以为意,听见她问起倒也不隐瞒,反而得意地将那提议当做了自己的功劳,细说一遍之后,又说这事若办成了,那就是两相得宜,最最妥当的。 朱碧云心里不好受,见妹妹这般沾沾自喜,忍不住开口反驳了两句,怪她如何能出这样的主意,这不是害人么。 朱紫兰提那主意,虽是有厌恶、陷害红珠的念头,但起心也是想着帮自个亲姐姐的。见朱碧云不知好歹,立时就恼了,便骂她愚笨不堪,辜负她的好意。又言道,那邓锦予个短命鬼跟程红珠这阴险小人本就是天生一对,很该多谢她成全了他们。 如此恶毒言语一说,朱碧云就是再好的性子听得了也是恼得不行,顿时辩驳起来。可她是软绵惯了的,如何说得过朱紫兰。反倒因着她一激动,口中那话少了些顾忌,一言语起来,朱紫兰便察觉了姐姐那点想法。 她这姐姐竟是那么的糊涂,就这么个时候了还想要跳入邓家那火坑去!朱紫兰简直要气疯了,张口就骂她自私自利,根本不晓得以后会怎么连累自个家呢,蠢得不可救药…… 朱碧云生来就没跟人这么吵闹过,当下连回话也做不到,脸色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不住。而朱紫兰狠狠瞪她,发作了一通,一摔门就自己离去了。 早前程文涵说在房中听得院里有人吵嘴,便是因此了。只后来问起,朱紫兰不承认罢了。 朱碧云跟妹妹这么吵了一顿,又气又急,禁不住悲痛地哭了一场,一时伤心难以自已,竟觉得这家中无个人是真心念着她的……她气迷了心,有了这么个糊涂念头之后,旁的就顾不上了,一时激愤之下离了家往城东去了。 一路上她浑浑噩噩的,心里只想着她该去见一见那人,她自个也没想明白见了又如何,但就是想着要见他,见他……之后才做打算。 朱碧云没去过邓家,但她晓得邓家是自个外祖家的邻居,左右差不了多少,便径直去了。她这般胡思乱想地走路,有人见她神色有异关心地问起来,她也顾不上,最后绕了几道费了点时间还是到了城东邓家门前。 因着已是过了气头上,朱碧云心中也冷静了些,身上累了个不行,停在了门口歇息。忽而心神也明白了过来,晓得自个此举实是荒唐了些。她这么个大姑娘惶惶急急地往未婚夫家里赶,可真不是个事儿。 如此站在邓家门口,她就迟疑起来了,既不敢上前去敲门,但也不愿回头转身离去。 朱桂达急急赶到时,就见着自家女儿立在那巷口处,那秀气的小脸上满是茫然不安。晓得她没进邓家见着人,他松了口气,可站在一旁细看女儿,见朱碧云竟看着那宅门茫然流泪,他不禁又担忧心疼起来,那上前的步子忽而就耽搁了。 朱桂达默默看了好一会儿,上前唤了女儿。朱碧云猛地见了她爹,倒是真真吓了一大跳,可一回神,就忽的大哭起来。 朱桂达见此也软了心肠,温言劝她莫哭,又让她跟他回去。而朱碧云却止不住泪,摇头不肯。朱桂达正苦恼着如何将女儿带回,朱碧云却猛地跪了下来,哭着将她与朱紫兰争吵的事儿说了,又说及她……不愿退亲,不愿做那背信弃义的人,也不愿害了旁人,这都是她的命,她都认了。 她垂着头,声声发至肺腑。 朱桂达一见不由震惊,根本不知该如何劝解,他这一迟疑,周围巷口便不少人讶异地盯着瞧热闹。朱桂达一时间也有些慌了,自个女儿也是大姑娘了,到底不能蛮横地将她带回去。正急乱间,那邓家门却开了…… “你带着碧云进了邓家?”朱老太太一听立时就惊住了,大声反问道。 “是的。”朱桂达疲惫地点点头,回道:“我们进去他家,邓老爷还好,邓嫂子起先就有些不客气,但后来邓锦予听说了,请我们一见……我跟碧云都去了。”他有些心虚,只道:“我见了邓锦予,瞧着他人还是清醒的,不似外头传的那么坏。” 红珠晓得亲事退不成了,早心里有了计较,但一听是朱桂达带着女儿送上门的,她还是不由吃惊。 朱老太太皱着眉心,脸上不喜不悲的看着倒是镇静了,点了点头。 一旁的姜氏却是心有不甘,先前他们一家子去了邓家赔情,都说等着退庚帖,这一转眼的怎么又成不退亲呢?都闹到这个地步,跟邓家不算结仇也算生了大怨了,她哪儿还愿意让女儿进邓家门去受苦。姜氏不及多想,只惶急道:“老爷,你这是糊涂了不成!不,这事我不答应!” 底下一直垂首不说话的朱碧云忽而开了口,哭道:“娘,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去邓家的,也是我……也是我要见邓家哥哥,我劝他安心,我会等着他好起来。” “你……你发什么疯,谁教你说这样不知廉耻的话!”姜氏大惊失色,往常那端庄样子早就不见了,“我是你娘,这门亲我不答应!” 红珠见姜氏这么个模样,不由得想起来先前李氏维护她的样子,此时情境倒换,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解气还是越发烦心。 朱老太太见了却是心里不耐,横过去一眼,喊道:“住嘴!” 姜氏被朱老太太这么一喝止,噎了半口气,咳了两声,脸色涨红,忽的心中恼火上前扬手就打,“你个糊涂孩子!叫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打死你,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省的,省的……往后伤心……”她一边哭喊,飞快地狠扇了朱碧云一巴掌。 朱碧云跪在地上垂着头落泪,一是没留神,二是即便见着了她也不会躲,顿时就被姜氏扇倒,身子摔在地上,半边脸颊通红,唇边留下血来。 一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朱碧云倒在那儿,竟是好一会儿没能挣扎起来,她披散了头发,眼神发直,幽幽道:“娘,你是要逼我死么……” 此时姜氏急怒攻心,话语也有了些癫狂了,竟大声道:“我逼你?我为你费尽了多少心思!你才是要逼死我!好啊,那就一同去死吧,寻了白绫来,我跟你一起往那邓家门口一吊,看哪个要办喜事!”她说罢,一抬头也不知道盯着谁看,眼神竟带了几分阴毒之意,冷冷道:“谁害我们母女,我都记得!” 红珠猛然见了她这眼神,心底顿时一冷,若不是她手里还牵着李氏的手,真想倒退了几步避开去。这人……不会疯了吧? 第36章 跪下 姜氏那么个情状,众人一看都能觉出不对来。 朱桂达又惊又怒,哪里还忍得住,上前一步揪了她往后一扯,另一只手一扬就扇了她一巴掌,喊道:“姜氏!你这是做什么!” 因朱桂达力气大,姜氏吃痛没站稳,倒真的退了几步才险险被朱紫兰扶住。她神色茫然地愣了愣,仿佛才明白过来,眼睛滚滚落下泪来,随后掩面呜咽一声,揪着手绢就哭道:“我真是命苦啊——” “你——”朱桂达见此,气得心口发痛,恨不得狠打她一顿,但他到底也是心底难受,便强忍着没动,只那眼睛是瞪得通圆,抓了她的手就使劲。 朱老太太早就恼了,大声道:“都闹什么,给我住手!这事已然如此了,还能如何?姜氏,你再要闹,那就回你的姜家去!你当我吝惜一封休书不成?”又盯着朱桂达,说:“这都是让你惯的,多大的人了,还管束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吗?真要气我了!” 朱老太太这般一说,朱桂达和姜氏都顿住了,低着头僵着脸各站一旁。 朱老太太哼了一声,忽的转眼盯着底下跪着的朱碧云,心里暗恨,要不是想着保全这个孙女,朱家哪儿生得了这么多事,什么退亲什么代嫁,如今还险些生了私见的事!真真是让她百年后见了爹娘都要没脸。 李氏眼见朱碧云那般惨状,早忍不住红了眼睛,上前就要去扶她。红珠方才被姜氏那么一吓,手脚慢了些,没上前去扶人也没来得及阻止李氏,便眼睁睁看着李氏把朱碧云扶了起来。红珠生怕又刺激了姜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 不想朱碧云借了力起来,却很快又放开了李氏的手,一边捂着脸,一边勉力端端正正地跪着。 李氏心里不落忍,“碧云,你没事吧?”见散落的发丝遮了她半边脸,只瞅见血痕,又不由问:“让三嫂看看你的伤?” 朱碧云却感激地看了看她,而后就推开了她转而向着朱老太太重重地磕头,低低道:“都是碧云的错。” 红珠见此,终究心里还有着隐隐担忧,便立时赶上前去拉了李氏回来。 朱老太太见朱碧云摔得凄惨,心里却半点没有怜惜之意,只冷冷发话道:“碧云,你今儿做出这番荒唐举动来,罔顾闺训、败坏名声,白费了一家子心血,你知错么?” 朱碧云呜咽着连连点头。 朱老太太怒视她一会儿,道:“既知错了,罚你跪着反思。”说着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朱紫兰,喊她:“紫兰,若不是你与你姐姐吵架,她也不会出去。你不敬尊长不懂礼仪,你知错么?” 朱紫兰没想到还牵累到她身上来,闻言自然不乐意的,“奶奶,我没……”她正要回话反驳一二,却被朱老太太打断了,只骂道:“一个两个都不懂规矩!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轻重吗,你知不知错?” 朱紫兰被朱老太太脸色吓了一跳,想了一下心里才有几分明悟,先前因着她跟红珠吵架、让红珠得知了代嫁的事,方才让程家母子拿住了话头闹得朱老太太没得半点脸面……朱老太太是多看重脸面的人,发作不了程家一家子,如何还放得过她。朱紫兰终究是忍住了没有辩驳,只她心里不忿,却也没回话半句话,径直往前一走跪了下来。 姜氏见此,冷着脸不发一言也跟着跪下了。 朱老太太看了一愣,立时皱了眉,不喜地哼了一声,“怎么,你这是不服气么?” 姜氏垂了头,闷声道:“我的女儿犯了错,是我没能教好……老太太,您就叫我跪着吧。” 听了这话朱老太太心里说不出的恼,只道:“这还怪上我了?”她看一眼朱桂达,冷冷道:“今儿带着碧云去邓家的还是你相公,我儿子,这事是他做下的,岂不是也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教好?” 朱桂达一听这话不像,便也跟着跪下了,道:“娘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儿子不争气,办差了事。” 朱桂达这一跪下,那头原本一直沉默着的朱伯修也勉强站起来,就用那一只腿撑着踉踉跄跄地跪下了。 朱伯修这么跪下来,向来视他如命的姜氏竟神色半点不变,脸上仿佛死一般的沉寂。朱桂达那是真心认错的,而姜氏这儿显然还带着不甘威迫之意。 这一时间,堂屋里那点空都差不多跪满了。 李氏一脸的忧虑茫然,下意识就抓紧了红珠的手,那脚步也想着往前,却被红珠紧紧揪了一下。李氏诧异地回过脸来看她,红珠对着她微微摇头。李氏脸色一僵,迟疑着。 认错,求情,还是胁迫朱老太太?红珠看着朱家人这般,真真心里有些冷,眼下真恨不得立时就离了这朱家。心想先前代嫁的事是朱家理亏,红珠便揪着大闹一场,朱老太太心里还憋着气呢。一旦眼下他们跟着跪下了,朱老太太才不会管他们有理没理,只怕会自持长辈身份,同样一句不尊长辈就顺势惩罚他们,倒不如不去装这一次场面…… 李氏并未考虑太多,但她向来听惯了红珠的话,虽觉得朱家人跪着她站着不自在,但也没动静了。程文涵是以姐姐马首是瞻的,红珠不动,他便也不动。于是这程家三人便安静地待着,亏得先前他们就站到了角落处,此时若不往他们这儿瞧,倒也觉不出屋里还有他们。 朱老太太这时倒也顾不上红珠几个了,她见朱伯修伤着腿也跟着跪下,眉心一皱,不由更是恼恨姜氏,这是摆出做派来膈应她不成!她怒极而笑,却是极平静地说:“事到如今,也是朱家的命,是碧云的命,再折腾下去,这日子也不必过了。”又冷冷说:“你们要跪,就跪着!”她说罢,再不管下头跪着的人,拄着拐杖就转身回房去了。 朱老太太一走,一屋子又变得安静无言起来。 红珠手上一动,正要悄悄地将她娘和弟弟拉出去,不成想这时候堂屋那半掩着的门却开了,朱妍梅手上提了个篮子,身姿翩然地走进来。 也不知她在外头站了多久,只见她进来后瞅见屋里这情形,脸上也没多少惊讶之色,偏那发问的语气倒夸大,“这都是怎么了?哎呀,出了什么大事?” 比起姜氏那明明暗暗的算计,红珠更不喜朱妍梅这不怀好意的做派,当下根本不愿理会她,飞快对她点了点头就算招呼过了,拉着李氏程文涵回了房。 朱妍梅见他们这般避走,脸上神色一变,却也没拦着。 待回了房,红珠立时就说:“娘,你看看我们东西都有什么可收拾的,早早预备上了,省的临到头来着急。” 李氏心里还惦记着方才堂屋里那一桩桩的事,神思不属,怔怔地也没应下。 红珠摇了摇她的手,程文涵也紧着喊了一句:“娘!” 李氏这才回神,却道:“不是等办了你爹的事才搬么,哪儿用得着眼下就开始收拾。” 红珠劝道:“先收拾上了也没有错处,回头碧云姐出嫁,家里就乱糟糟的,哪里就顾得上这些?”她先解释一句,怕李氏不上心,便又说:“我看大伯娘方才都气迷了心了,只怕她心里怨恨我们,回头这一迁怒又惹出事来,倒不如收拾妥当了,我们随时都能走。” 李氏一听这话露着几分逃走躲避的意思,这才惊住了,一想却又无奈地说:“何至于此,真当你大伯娘是什么豺狼虎豹么?你也说她是气迷心了,醒过神来就好了。”她叹了口气,又说:“如今家里人都伤心你碧云姐的事,我们这儿就吵吵嚷嚷地收拾,说出去也太没情谊了……” 程文涵眼睛一转,也不细细劝她,只笑着歪缠道:“娘,这叫有备无患,你就听我姐的吧。” 听儿女都这么说,李氏这才不言语,点点头应了。只不过因着茫茫乱间,一时也不知从何收拾起,一会儿说要这个,一会儿又想起那个来,看着倒像是在窄小的屋子里来回晃荡似的。 红珠见她如此,不觉好笑,没法子只好拉她过来绣墩坐下了,又喊程文涵一起坐在床边,三人商量起搬家后的事来。 这第一要紧的,就是他们离了朱家要住在那儿。她娘李氏是个年轻寡妇,她弟弟程文涵又得念书,她自己不觉如何,但依着旁人看来也是个大姑娘了,这样三人的住处就得多有讲究。偏僻了不成,吵闹了不成,大了不成,小了也不成……实则若不是因此,当初红珠也不会应了回朱家。 李氏也是明白家里景况的,便说:“就在城南左近寻一处赁下就行,若那独门小院的太贵,与别家合一处也成。” 红珠却是想起来他们刚租下的食铺。先前是想着铺子里头器具杂物多,有时夜里还要生火熬烫之类,便留了那厢房给李二舅住着守夜。李二舅既住下了,食铺要是忙起来,多半钟氏也是不愿来回辛苦,也可能一道住。那么他们李家如今租的那小偏院,却是大了,收拾着倒腾一下,也能让程家住下。想及此,红珠就把这事给说了。 李氏听了却摇头,道:“红珠,你二舅人好,但这话提了就太过了,咱们两家合伙开铺子已经很麻烦他了,没有还要住到一块的道理。” 红珠往深一想也觉不妥当,朱家这是骨肉亲人,如今一道住还生分成这样,可见太近了就有不少的摩擦琐事,且李家那里还有个李南兴呢,又不是亲舅舅亲表哥,红珠还是有些怕闲话的。便只说:“我晓得了,不过房子这事回头还是跟二舅他们说下,城南这头二舅娘识得不少人,说不得刚好有空房子。再不能够,也让二舅给我找个相熟可信的中人去找。” 李氏应了。 程文涵听了若有所思,神色烦恼,红珠瞅见了便问起来,程文涵就说:“姐,不如……我春上就去投考西山书院吧?”他一顿,细细说:“我若去了书院,娘和姐姐可以一道住在铺子里。只是……书院的花销许是更多,家里又会少了人手……”他哭丧着脸,越发觉得提了个坏主意。 正说着呢,那头门被敲响了。 第37章 说合 红珠也来不及深想程文涵的话,就起来去开门,又问:“谁啊?” 外头的人回了一声,“红珠,是我。” 红珠听出是朱桂达,愣了愣把门打开,却见门外不仅有朱桂达,还有她大堂哥朱伯修。她一怔这才招呼一声,“大伯,伯修大哥。”想着也不好隔了门屋里屋外说话,红珠便走了出去,而屋里李氏和程文涵听得声音,也跟着出来。 “大哥。”李氏道,因着朱家这么个景况,她却定了搬家,脸上还有几分歉然。 朱桂达笑了笑。 却是朱伯修先开口了,他伤了腿,行动间不好使力,便一手撑了根竹拐,这么立在门口倒是站的直挺挺的。他看向李氏说:“三婶,先前我病了,形容不好,大夫说闭门养着,回来几日都没见着人。” 一旁红珠听了他这不咸不淡不似解释也不似赔情的话,心里不过是笑笑罢了,难道还能揪着人问为什么他伤着了要瞒着他们程家几个躲在房里头么。 朱桂达还有几分生气样子,道:“他是不懂事,也是她娘撺掇的,我竟不知他回来没见过你们,没点儿礼貌规矩了。” 李氏本就是个息事宁人的,笑着摇摇头只答无事,“这也没什么,我们一家子骨肉,什么时候见都可以。”还嘱咐他说:“很该先顾着身子,好好养着。” 朱伯修见李氏这么一答,脸色好上许多,没了几分勉强之色,回道:“多谢三婶……”又转了脸去看程文涵,有些矜持地微笑了下,道:“这几日家里乱,吵得紧,你年纪小怕是心烦着,读书人至紧要是心性坚定。若是你回头念书有什么不懂,可来问我。” 红珠不由惊讶了下,无端就想起方才程文涵说起的想去西山书院的事,心里琢磨了起来。 而李氏自然是极高兴的,她向来喜欢读书人,何况朱伯修这人还是眼看着就有大出息的,一听他肯教导儿子,心里就没了芥蒂了。 程文涵听说,也没道理不应,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大哥可莫嫌我烦。” 一旁朱桂达见两家和睦了,这才缓了神色,笑了笑说:“他这回伤了腿,留在家里的时间还长着呢,就这么独个待在屋里也是无事,碍不着什么,文涵就多多寻他说话吧。” 红珠情知这是给方才没让程文涵住到朱伯修房里的事赔情了,反正她也没在乎这些小事,当下便笑着回说:“大伯你不晓得,文涵向来就羡慕那书院里的学子,这下他可真高兴了。” 有红珠这么一打趣,朱桂达又笑了笑,随后才说:“不管住不住一处,终归是一家人,谁家不是互相帮扶着。弟妹,你嫂子病了,碧云的事安排不了,一会儿你到老太太房里来,我们一道商量。” 李氏自然应下了。 说罢,朱桂达扶着儿子先回房去了。 李氏看着他们背影,悄声叹了句,“你大伯也不容易。” 红珠点点头,心想方才吵成那样,他不来安抚他们一番也不成。她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堂屋里的情形,却见众人都散了,朱碧云不在,姜氏也不在,也不知是不是被朱妍梅给劝妥了。红珠便放下心来,终究没闹出来个彻夜跪求的事。 李氏也松一口气对红珠道:“要不,你去看看碧云?” 红珠皱了下眉,但还是答应了,回身先去找了些伤药,又想起来一事,跟李氏道:“既然碧云姐回来了,是不是也告诉一声二舅?”李氏点头,程文涵就自告奋勇地去了。 红珠到了朱家姐妹房前,先在门外叫了一声,传来朱紫兰生气的声音:“你走!” 红珠没做声,将那门推开了径直走了进去,迎着朱紫兰怒视的目光淡淡说:“我来给碧云姐送药。” 朱紫兰坐在椅子上揉着膝盖,仰着脸哼了一声,“你是想来看我笑话吧?你以为我现在不痛快?我告诉你,我心里高兴得很。因为你要搬了!而你却别得意太早了,等你离了朱家就有苦头吃。” 红珠道:“你高不高兴我不管,但我确实是高兴的。”顿了顿,横了一眼朱紫兰的膝盖,冷冷淡淡地说:“看见你倒霉我就高兴了。” 朱紫兰被她这一句气的不行,抓起旁边的绣活篓子就来扔她。 红珠哼了一声躲开了,再不理她,转而往里头去。 朱碧云坐在床上发愣,头发还散乱着,根本没收拾过。红珠叫了她一声,朱碧云只呆呆对她勉力扯了个笑容。 红珠心里不舒服,细着打量了下她脸上的伤,放下伤药先去给她打水了。回来温柔地用手绢给她轻轻擦了脸,又拿了伤药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朱碧云沉默不语,微抬着头配合着,眼中带着一丝感激。 朱紫兰气过了,在一边见着这情形,咬着牙,脸色有些复杂不明,“……真真是姐妹情深。” 红珠听出这话里头语气倒怪异,似乎不仅有嫉妒,还有几分欣羡的样子,不由多看了一眼朱紫兰,若有深意地说:“你若是有几分妹妹的样子,也可以给碧云姐上药。”说着又忍不住多说一句,“碧云姐的亲事已然这样了,你也懂事些,好好陪着她高兴几天,我们这姐妹一辈子也就剩下这么点时间能日夜相处了。此时你还闹她,不是叫她心里难过么。” 红珠这话虽说得和缓,但朱紫兰就是个左性子,任是再有道理的话她高兴了听、不高兴了就不听,当下就回说:“你可怜她?这都是她自个选的,又不是只有邓家可嫁。有那金灿灿的福窝不去,就愿意去跳火坑。”说起这话她又生气起来,冷冷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如今还连累我跪了一场。” 她这话是不好听,但多少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朱碧云飞快地看了朱紫兰一眼,唇瓣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你还真跪得少了!要我说,该打一顿重的。”红珠想起她的“好心”,没忍住又骂了她一句。只是细想一下朱紫兰的话,她心里却觉得奇怪。 朱紫兰冷哼。 红珠想起来先前在堂屋里说话,是有提到过朱家还商量过什么赵家的亲事,是朱妍梅提出来的,不过那时就被姜氏否了,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亲。可眼下被逼着去冲喜了……红珠迟疑了下要不要问,但一想既然事情都定下了,断没有再改的道理,问了岂不是更添烦忧,便罢了。朱碧云这也算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了。 擦好了药,红珠也无话再劝,嘱咐她好生休息,若难受就叫唤一声,她去请了大夫来看。朱碧云点头应了。朱紫兰也不知心烦还是怎地,见红珠说个不住,气道:“还有我在呢,当我不会看着她么?就你是她妹妹不成,尽装好心。” 红珠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手里的上药一塞给她,气道:“那你这妹妹好生侍候姐姐!” 朱紫兰正要回嘴,这时朱妍梅却走了进来,一张嘴就打趣道:“这是怎么了,姐妹们又吵架了?” 她这么一进来,屋里红珠跟朱紫兰一下都不说话了。 而朱妍梅也不介意,手里也拿着伤药示意了一下,走到朱碧云身边温柔笑了笑,“老太太给的药膏,这我是用过的,却是好东西,涂了消肿止痛,要是有伤痕,涂上还不留疤。” 朱碧云脸上肿着,便只是含糊低声道:“我……已经用药了。” 朱妍梅往她脸上看了看,也没说换她这个,只道:“那下回改用这个也成。”顿了顿,又怜悯一叹,说:“也不知你爹给你订了哪天,若是着急,这脸还怎么上妆。” 这话朱碧云没应,朱妍梅在她身旁牵了她的手,极认真体贴地说:“你娘那儿气着了,身子受不住只能歇了,却让我来陪你说说话。你也别难过,你娘心里只有为你好的……” 朱碧云“嗯”了一声。 朱妍梅又惋惜地凝视她,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今儿你真真伤了人的心,你是小,不懂事……”她叹气,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了看红珠和朱紫兰,笑说:“姑姑回来也没好好跟你们说说话,过来都坐下,我们姑侄四人聊聊。” 红珠哪儿有心思听她说话,只说:“我那儿还有事,姑姑劝着碧云姐吧。” 朱妍梅眉梢一跳,忙说:“哎呀,这么着急做什么。”见红珠真要走,她笑了笑却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牵了红珠的手说:“红珠怕也是恼了我吧,姑姑给你赔不是。” 红珠不动声色,回说:“姑姑也没什么做错的,心安理得,赔什么不是?” 朱妍梅便笑了,“我是个出嫁女,这朱家的事我是不好管的。只我想着,一家亲戚不和乐扶持,哪有斗得乌眼鸡似的,尽想着揭短争吵呢?” 红珠烦心她缠上来,便随意应了,“姑姑说的是。”说罢一想,到底还是忍不住刺一句,“姑姑若真不管,那还是回赵家吧。” 朱妍梅也不生气,和颜悦色地将她送到门口,才转回屋里。 红珠心里琢磨一番她方才的话,只紧要的怕还是那个“揭短”二字吧。近来朱家生了许多事,他们程家这就要搬了,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来,朱家在这城南就不好立足了。 第38章 变故 红珠忽又想到,朱妍梅跟姜氏向来不和睦,姜氏没应承她给朱碧云提的婚事,眼下朱碧云就要嫁到邓家了,朱妍梅还那么好心来开解朱碧云么……这不会又使什么坏吧。回头一看那半掩着的门,红珠到底有些心神不宁。 回房一看没个人在,想来李氏是到朱老太太房里去了。红珠心道,姜氏那儿说是病了,办不了事,她想怕是姜氏心里怨怪,不肯帮朱碧云操持婚事罢了,真真是无可奈何的事。 歇了一会儿,才见程文涵回来,红珠问起来,程文涵只道:“我说碧云姐回来了,二舅放心了就没多问,二舅娘倒是有些好奇,我急着回来,便也没跟她说什么。” “你做的对。”红珠点点头,到底这事事关朱碧云清誉,能少一个人知道自然更好。 程文涵想起一事,又说:“方才二舅提起来,说是那相济先生的卦象算了吉日,年前就是年二十八,年后就是年初八……二舅说都成,若赶不上,那咱们先过个松快年。” 红珠闻言挑了挑眉,暗道他们那食铺小,如今店里收拾得差不多了,真要赶年前是能开业的,且照钟氏那么个性子,再拖个十天八天怕是闲的心里都慌了,恐怕李二舅也想赶着年前才好。便只说:“回头再看看吧。”随后又问起程文涵先前说起西山书院的事,哪知程文涵这下就有些扭捏了,只道:“我胡说的呢,姐姐就当没听过吧。” 红珠故意瞪大眼睛唬他,“什么胡说,这读书的事也能拿来胡说的么?看我不收拾你!” 程文涵被她一吓,差点信了,可一想这话他娘李氏能说,却从未从姐姐口里听过,这才醒过神来噗嗤一笑,摊着小手板伸过去,委屈说:“姐姐轻些。” 红珠往他手里不轻不重地一拍,“谁还心疼你不成,该打!” 程文涵啊了一声,可很快又忍不住笑了。 两人玩笑一阵,红珠才认真问起正事。 要说这通安城,还真不是什么人文荟萃的地儿,比不了江南那一带书院遍地的。如今这边最好的书院,就是约莫在二三十年前创立的西山书院了。 这书院创立说来还有个缘故,当年有个老翰林致仕后不愿留在京中被儿孙奉养,只想着回乡颐养天年、落叶归根,没成想归途行到城外西山,竟淋了冷雨生了一场急病,眼见都闭过气去了,真真急坏了家人。 亏得那时西山上还有个山神庙,庙里正好有个老和尚住着,却是个懂医术的,老翰林的家人心急之下就将人搬到了庙里,这才救得老翰林一命。这一养病就住了三四月,待老翰林好了,与那老和尚却交上朋友。那时正是盛夏,西山上却是日日凉风习习舒爽得紧,老翰林是个怕热的,这一住又是几月。 待过了年,家人来劝,老翰林却不愿走了,只说西山是他福地,他要在这西山养老。老翰林在家中也是老太爷的辈分了,他这么一发话,儿孙们也不好硬劝,且通安离京也近,更好。因此不一年就挪了家财给他在山腰间建了处大房舍。 老翰林长日无聊,慢慢找了山下的村童来念书。后来觉出了几分乐趣,老翰林又邀了几位文友一道教学,闲时会文、写诗,更有那有学识却科举不得意的书生上山讨教学习,一年两年过去,得了通安赵家的资助,这西山书院就成了气候了。 也不知这西山是不是真是个福地,从这书院里出来的学子竟真有几分气运,秀才举子出了不少,就是红珠她爹程桂棠,少时也在那儿读过书。后来西山书院传出了名声,书院里请来的先生学问更高了,求学的学子也更多了。因着那有教无类,不拘贫富的规矩,书院的名声更盛。 如今书院的山长还是那位老翰林,他已然八、九十岁了,身子仍旧康健、精神也好,但只是兴致好了给学子们上一两回课罢了。副山长却是朱伯修拜的师傅蒋宣桐,听闻他还是老翰林的族侄,书院中事多半是他料理。 早几年开始,因着求学的学子多,书院收不过来,便定下每年春秋两季设入门试招收学生,考过的才能入学。若遇着那实是功课好家底薄的学子,还能免去学杂费用,因此通安附近几城的贫寒学子个个向往。 如今西山书院不设蒙学了,因而入门的学子还限了年龄,过了年程文涵算是十岁,正刚刚够得上,他想着早早成才,好减轻家里负担,因而很早前就想去西山书院了。但他娘和姐姐住在朱家,没几日就得生些闲气,他轻易不敢离开。也就是因着今日正巧说到了搬家,他一时高兴才没忍住问了一句。 红珠当然想过让程文涵去西山书院,不说那儿教学程度如何高明,就论这时候读书人就讲究个师徒之情、同门之谊,能去那好书院多结识几个知交也是好的。若她弟弟跟她爹似的不知变通的性情,红珠才不去想什么科举之事,而程文涵这样的,好好培养一番定然出息,不说什么高官厚禄,得个功名不受人看低也是好的。 只是一想程文涵才虚岁十岁,红珠觉得还是小了,便道:“那入门试可严格了,你有把握么?” 程文涵一愣,道:“姐姐,我也……没想去。” 红珠敲了他一下,“又骗我。”她笑了笑,“我不管你想不想去,明年春上,你就给我去考。” “姐姐……”程文涵忽的红了眼睛,“我会努力考上的。” “行了,就当试一试。”红珠一笑,也没给他说什么考砸了如何的话。她这弟弟有时候心思太重了,她不愿学李氏那般逼着他,晓得了他心愿,就让他一试,即便一次不行,秋上再去也成。 随后无事,朱桂达拿着个单子匆匆出去办嫁妆,而朱老太太指使着李氏开了库房,让朱妍梅拿着账册子,一样一样地往外点着能用上的东西。红珠也是晓得朱家那库房的混乱的,就是拿着册子找也没用,基本进去个人翻一通,出来就是灰人了。 红珠看着不像样子,便跟着去帮忙了。原本这是给朱碧云备嫁,断没有要个小姑娘帮忙的道理。可眼下熟悉里头的朱桂达和姜氏都不在,靠着一个既不熟悉又没力气的李氏,和一个光说不动的朱妍梅,怕是半天也寻不出一样东西来,朱老太太见红珠帮忙也没法子说什么。再后来,连朱紫兰和程文涵也来了。 如此忙了小半天,到天色暗下来时,众人都累得不成样子。朱桂达那儿又采买了一些东西回来,待将东西搬回来收拾好,红珠实在累得动不了。亏得朱碧云歇了半下午觉得好了些,也不躲屋里了,早早到厨房做好了晚饭。 晚饭时除了朱妍梅还有些笑语欢声,旁的人也没个人说什么。朱伯修的晚饭是朱紫兰送去的,而姜氏,早说她不吃。 红珠也顾不上这些了,自觉身上都是灰,硬是烧了一大桶水,撑着困顿的眼皮洗漱完,头发还半干着就歪倒在床上睡着了。李氏见此也没法子,只好拿了揪了她头发出来拿布巾给她擦试干。 一夜无话,红珠到底还是年轻,清晨时起来倒是精神得紧,而李氏却有些没缓过来,红珠怕她累病了,便让她躺着多歇一阵。 朱家人这时也没个起来的,就连朱碧云那儿也是静悄悄。这两日没下雪,红珠起早惯了,也不觉多冷了,收拾好自个就往什么厨房里生火做饭去。谁知正在井边淘米,就听得后门处有人急急拍门叫唤。 红珠吓了一跳,细听竟是古大娘的声音,顾不上别的就急急就过去开了后门,“大娘,出什么事了?” 古大娘一脸的急色,一开门见是红珠,就说:“你碧云姐不是要嫁邓家么?那邓家儿子昨天半夜里痰迷了,没救回来,死了!” “什么?”红珠大惊,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问:“是真的?大娘怎么知道?” 古大娘拍了拍大腿,瞪着眼睛道:“怎么还不信我?方才我摊子上来了个安仁堂的大夫和他两个徒弟,吃了好几碗面……那顾大夫说是昨天半夜被人急急请了去邓家救命,哪知去了那邓家子早去了,拉拉扯扯的还被拘了半夜。说是现在还有两个城东的大夫没让回来呢。也亏得顾大夫去晚了些,这才没赖上他。” “这……”红珠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有些发蒙,一时也不晓得这事是好是坏,想了想没想出个结果,只能说:“我得告诉我大伯去。”一转身正要走,却被古大娘一手拉住了。红珠不由诧异问:“怎么了大娘?” 古大娘着急道:“哎呀,现在紧要的不是这个,是顾大夫说那邓家人受不住,竟说……人是你们家碧云给克死的!还说要拿了她去!”她吸一口气,眼底有些复杂神色,“说不得一会儿又来人堵门了……” “我晓得了。”红珠飞快答,而后立马往堂屋奔去。 第39章 后路 红珠知道眼下事情紧急,一回身就跑进去。古大娘原地跺了跺脚,唉声叹气了一阵,到底还是跟着红珠进了院子里。红珠听得动静,回头看她一眼,歉然笑了笑。 “你赶紧去,不用管我了。”古大娘赶紧道,自个搓着手留在院子张望等待着。 红珠进了堂屋,想了想还是先拍了西间的门去叫朱桂达和姜氏。她心里急切,拍门的动静颇大,不一时朱桂达和姜氏就有了声响,就连朱三宝也被敲门声吵醒了,正哇哇哭闹着。 “大伯,你起来了么?”红珠扬声问。 “一大早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姜氏在里头抱怨,又低声哄着小儿子。 朱桂达却是猜到红珠这一大早的来喊门,定然有大事,也没管姜氏如何,急急穿了衣裳就过来开了门,“红珠?这是怎么了?” 红珠不敢耽搁,还算镇定地把古大娘说的话复述了遍。 “……什……么?”朱桂达听完整个人都惊住了,脸色发白,抓着门框的手都在颤抖。 而屋里姜氏原本披着外衣在床边抱着三宝在哄,并未过来,但模糊中听到了这边一句半句也不由惊惶问:“你,你……胡说什么!”她抱了三宝走走来,眼神极凌厉,直直看着红珠。 “……我没胡说。”红珠被她这么一打量,不由心里发怯,也不跟她对视,只认真对朱桂达说:“古大娘还在院里,大伯可以问问她。” 朱桂达一听,皱着眉头,抬脚绕过她往外去,险些还被那门槛绊倒。红珠心知他这是慌的,可也无法安慰什么。 而那边姜氏却还是紧紧盯着红珠,连朱三宝在她怀里闹脾气哇哇哭叫挣扎,她也没顾得上去安抚一二。 红珠本想就这么离开的,可眼看姜氏晃神了,任由朱三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到底没忍心,问:“大伯娘,我来抱三宝吧?” 姜氏猛地回过神来,才察觉自个将儿子抱得太紧,朱三宝不舒服了。她愣了下,模糊地应了一声,伸手将儿子递给了红珠。随后一转身慌慌张张地穿着衣裳、绑着发髻,踢踢踏踏地穿上鞋,就往院子里去小跑出去。 见她这般,红珠也只是一叹。 三宝这胖小子刚醒,也没穿齐衣裳,只被姜氏随便裹了个小被子,怕到了外头他一挣扎就冻着他,红珠只能抱了他往屋里走。实则眼下红珠心里也有些混乱,跟出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抱着朱三宝暖呼呼的软绵绵的,感觉心里还实在些。 她看着他通红的小圆脸,一边颠着他一边哄:“莫哭,三宝要睡觉是不是,睡吧,睡着了就好了……”三宝抽噎着一胖手丫打到红珠脸上,嚷嚷道:“坏!” 红珠一张嘴故意轻轻咬他的手,“嗯,外头有坏人,三宝乖乖的睡觉吧。”小孩子到底瞌睡,红珠抱着他晃悠晃悠一会儿,他就重新睡着了。待他迷糊睡去,红珠才敢轻轻将他放回床上躺着,一时顾忌着他会醒,便也没有走远。 透过那半开着的门,瞧见东间朱老太太和朱妍梅都醒了,都聚在堂屋里,而朱桂达也请了古大娘进来坐下说话。 古大娘也无甚好说的,不过是将方才言语复述一遍,而后对朱老太太言道:“老太太,大家做了这么久邻居,我也看着碧云长大,得她喊一句大娘,实在是心疼她。我也见不惯邓家那等势利人,一听了这消息才来告知你们一声……依着那顾大夫说,邓家人连上门医治的大夫也被拘了半天、受了老大埋怨,你们家碧云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我怕闹起来被人泼脏水!唉,这都是不好辩驳的事……”她说完,脸上显出几分怜悯,终究记挂着她的摊子,便告辞离去了。 昨儿还预备着婚事呢,今儿人就死了,这事宛如晴天霹雳,把朱家几个人都惊住了。 朱老太太坐在上头好一会儿没个动静,叹了口气,道:“桂达,你先去找人问问详情……” 朱桂达紧皱眉头,点头答应,还未起身出去,姜氏却已然苍白着脸抢着说:“还用问什么?这事旁人哪敢拿来玩笑的。他死了,那邓锦予死了!” 她这话也没个人能反驳,便又听得姜氏茫然道:“我的碧云,我的碧云可怎么办?” 红珠见他们商量着,也不好这么出去,便待在西间里听着。 朱老太太倒是硬气,瞪了姜氏一眼,只说:“这有什么?死了就死了吧,左右这门亲事你也不愿结,先前还跟我闹得厉害呢。如今倒好,一了百了了。这人都死了,我就不信他们还敢上门来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等这事过去了,再给碧云寻一门好的亲事罢了。” 后头这话就连朱老太太也说得没多少把握,听着只叫人丧气不安。 姜氏却软了身子一般,扶着座椅哭泣,“我早说这门亲要退的……”朱桂达去扶了姜氏坐下,倒也无话可说。 一时堂屋里也没个人说话,红珠这时才装作无事地走出来,被朱老太太一眼看见了。 “去看看你碧云姐!”朱老太太眼下也没兴致骂她,皱着道。 红珠乖巧地应了,到院子里一看李氏已然起来了,正在井边洗她方才一时情急扔下的白米,便匆匆过去跟她言语一声,“娘,那邓锦予死了。” 李氏方才正好撞见了古大娘出去,虽未深谈,但已然得了这话,闻言便点了点头,只神色还是有几分茫然。 红珠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李氏叹道:“真真是天意弄人,作孽啊。”看了看红珠,又说:“我没事,你去看看碧云。” 红珠这才转身去了朱碧云房里,她刚想要敲门,可还未动作那门就打开了,红珠一下就被人拉了进去。红珠惊讶地喊了一声,这才看清楚拉她的人是朱紫兰,便埋怨道:“你干什么,想吓死人啊?” “要是你程红珠有这么胆小就好了!”朱紫兰一张嘴就反讽了一句,随后凑到她耳边悄声问:“人真的死了?” 红珠诧异一下,先看了看屋里头,却见床上那帐子还放了一半,里头还躺着朱碧云,想来是还未醒来。 朱紫兰忧心道:“她昨儿哭了半天,快天亮才睡着的。” 红珠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发现朱紫兰眼下淡淡青黑,可见昨儿也没睡好。也是,这两姐妹同屋子,一个不妥,另一个哪能睡得踏实。她叹气,也悄声说:“是死了……” “那……我姐姐成了望门寡了?”朱紫兰惊讶了一会儿,忽而叹气,满脸烦躁的,隔了一会儿才说:“要不,我们瞒着她?” 红珠见她这般模样实在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你不是不喜欢邓家么?你……你不高兴?” “死了人你高兴?”朱紫兰翻着眼睛瞪她,“你这什么心肠?” 红珠哼了一声,才不会给她轻易岔开去,只说:“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她抬眼示意了一下朱碧云那头,“你不是想着让你姐姐去攀高枝么?这下她不嫁邓家了,你很该高兴才对。” 朱紫兰抿着嘴,哼了一声,才轻轻说:“那又如何?她会伤心的。” 红珠没曾想从朱紫兰口里听到这句话,她还怕朱碧云伤心么?也……挺稀奇的。红珠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跟人瞪着眼互视着。 两人在房里待了一会儿,朱紫兰忍不住了,开了门要出去,而红珠瞅一眼屋里,见朱碧云还没个动静,便也跟了她出去。走到院子里,却听得堂屋里又吵起来了。 只听得里头姜氏气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来骗我,谁不知那迅三爷是个什么人!真当你大哥跟我是傻子不成?” 红珠和朱紫兰面面相觑,一同住了步,不知怎地又同上回一般,两人悄悄走到了门外站着,细听着里头动静。 “……大嫂,你莫急。”朱妍梅的声音很是悦耳,明明被姜氏那般指责,她却是不急不缓地一笑,“想来大嫂是对我有些误会了,我朱妍梅不说是个好人,可也做不来那哄骗亲人的伎俩!碧云是我亲侄女,难道我还卖了她不成?” 姜氏嗤笑一声,“说得倒好听!先前你说赵家三爷,我不晓得底细,就觉得不妥,当下就拒了。如今你还敢提?我可都打听过了。先不说娶的是二房,就说那人房里头那些莺莺燕燕的,真真就是个色中厉鬼!哪儿配得上我家碧云。” 外头红珠一听就愣了下,这还是她第一回清楚听到这门所谓赵家的亲事,不禁也生了几许好奇。可一听,真不像什么好亲事。 朱妍梅有些委屈地说:“大嫂,我也不只说他好话。自然,是人也有个短处,这迅三爷若说有一点儿不好,那就是多情了些,房里头倒养了好几个人。” 姜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气,直恨声道:“你也知道不好!这样的人,你还说给碧云!你是什么道理?” 朱妍梅很是无奈地解释说:“我本就没想着瞒人,怎么就骂我了。那迅三爷是有这贪花好色的毛病,可一则他不去那腌臜地方胡混,二则也不在外头欺男霸女,不过自家多几个小妾丫鬟,真要论起来,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不如此?要我说,他这般,大半也是为了子嗣。就是晓得的人提起来不过一笑而已,却也不必苛责他。” 顿了顿,她又轻轻笑道:“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先前大哥跟大嫂不答应,我便也没提了。可眼下情形可不一般了,若那邓家人上门来了,就揪着碧云克夫的事情说道,碧云可就真的被耽搁了,没个三两年,哪儿能成亲?”又说:“昨儿我出去,却是见着了赵二夫人的陪房周姐姐,大哥没应,我也不敢轻易说什么……不过闲聊之下,她倒是挺热心我们家的事,我看啊,真要结这门亲是大有可为的。” 实则先前朱妍梅拿这事来劝朱老太太时,朱老太太就动了心,只是终究做妾不好听,她那心思也没有多坚定罢了。那日见儿子儿媳不肯,她也就没应。可如今那邓锦予死了,碧云这么个望门寡,能不能寻上个好亲事还不一定。 朱老太太心里转了好几道念头,这可是赵家,通安赵家长房嫡系啊!这就……由不得朱老太太不动心了。她见不惯姜氏那般样子,冷着脸骂道:“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你这个做人娘亲的,倒是给女儿寻个好的啊!如今这情形,你还有什么后路可走?” 缓了缓精神,她板着脸正色说:“这嫁人也不是只看男子一个,若他家里是那有规矩的,出不了大错,他不好,也有他家长辈压着教着,总有他好的时候……倒是你看看你选的邓家,只看那邓锦予一个,却是个福薄的,其余他父母什么品行?没事倒好,一有什么就赖旁人!你现在也给我想想清楚,你是只有碧云一个么?昨日闹成那样,伯修也跟着受你连累,也没脸!不说什么前程,就你要还想着朱家一家子安稳日子,行事就该稳当些,顾全大局!” 红珠听得朱老太太这番话,心里一凉,而朱紫兰愣了下,悄声在她旁边说:“看来,我们要跟赵家长房做亲家了。” 红珠没听出她这话是欣喜还是嘲讽,只觉心里不是滋味。怎么偏偏就遇着邓家出事呢,姜氏先前能拒一次,如今这么个光景,还能拒第二次不成。没成想……赵家这亲事还真给朱妍梅办成了。 实则她早该想到的,她这姑姑朱妍梅心气高,她既然敢年前不在自个家操持过年的事,反而回了娘家无端提出那个件婚事来,心里就有把握,想方设法要将它办成。还说什么昨儿见着赵家的周姐姐,怕是早勾搭上了。 第40章 章 朱老太太这么一坚持,朱桂达不由也迟疑了,一时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姜氏如何不明白,这万事一说到整个朱家,朱桂达就不得不往深处考虑,轻易不能只凭好恶决定的。朱老太太看重名声、前程,被她教养长大的朱桂达,又怎么会丝毫不在乎。 先前姜氏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到了如今这情形,实在也是没有多少心力了,不过冷着脸默然不答话而已。 朱老太太见此,也没再说什么逼迫的话,只说让她自个想想。实则虽说朱老太太心里肯了赵家这门亲,也有朱妍梅在两头张罗,她说自家侄女八字合适,也跟赵二夫人身边的人牵上了头,但到底朱家这儿没有个人真正跟赵家那头通过气,说是两家结亲,眼下论起来还早着呢。 红珠外头听完他们商量,偏了偏头看着朱紫兰,道:“你去守着你姐姐吧,别让她独个待着。” 朱紫兰想到之前她还担心过亲姐做什么傻事……于是这下她也不反驳了,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过身往房里走,脚步看着不像是多轻快的样子。 堂屋里朱妍梅先行走了出来,见红珠站在门边挑了挑眉,笑道:“红珠啊,你也不用担心了,你碧云姐的事有你长辈张罗。” 红珠淡淡回道:“我晓得,有姑姑在呢,我怕什么。”又故意问:“姑姑遇着什么喜事了?” 这刚听到侄女未婚夫婿去世呢,真说她有什么喜事岂不是太不厚道了。朱妍梅被红珠这么一问,面上顿时止了笑,僵着脸胡乱说:“……哪有什么喜事,红珠可真会开玩笑。”说完不等红珠再问什么,自个往灶间烧热水去了。 红珠一挑眉,见她不使唤她,暗暗撇了撇嘴。回头找了她娘,细细将她听来的事说了。 李氏先前也听得一两句赵家的事,可也不甚清楚,如今一听是赵家娶二房,她就皱了眉,“你姑姑怎么回事,竟回娘家说了这样的亲……这做人妾侍哪有什么好的,再富贵又如何。妍梅这样不是要害了碧云么?”想起先前朱妍梅还拿那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劝她跟红珠,李氏又不禁生了气,道:“若早知你姑姑是这样的心肠,上回我也不跟她搭这些话。” 红珠听了后头这话,不由道:“娘,你这才明白啊,我先前就说她埋了坑让我跳,你却不信我。” 李氏叹道:“我哪儿是不信你。我只是……只是不信这骨肉亲戚的,竟算计成那个样子,你不好,她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娘,我们觉得不好,可她觉得好,她这是一心让我们享富贵呢。”红珠说得极鄙夷,眼中不带半点温度。 李氏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红珠……你这是,伤心了么?” 红珠勉强一笑,上前抱住了她,喃喃道:“娘,我只要有你和弟弟就好了。” 李氏满脸担忧,张了张嘴,觉得这样不好,但又不知该如何相劝。 待用过早饭,院中氛围仍旧是闷沉沉的。 朱碧云那儿倒是醒了,只是因昨夜睡得不好有些头晕,朱紫兰借此让她留在房里休息,给她端回来了早饭。亏得朱碧云脸上伤着,心里也不舒坦,不愿离了房间出来见人。而朱家上下有了默契,邓家那儿没来人发丧,朱家里也没个人认真去告诉朱碧云那邓锦予死了的事。 可依着通安这边的规矩,若人走了,就开始往亲朋处报丧,朱家是亲家,怕是午间就该来人了。 红珠心知再瞒也瞒不了多久。因着昨儿定下邓家的亲事,朱碧云虽跟父母长辈闹得不愉快,可终究是嫁给心仪的人……这苦楚心烦当中总有那么一丝甜意吧?如今瞒着她,任由她沉浸在幻梦里,这时间越长,执念越深。待她得知了真相,原来那人早与她天人永隔了,朱碧云又如何承受得住?可真要红珠去跟朱碧云张口,她又难办,便只好躲开了去。 朱桂达也是心烦意乱,嫁妆才刚办了一点又停了手,出去也不是,待在家中也不是。 朱老太太这时倒稳得住,只让他去开铺子,说道家里连连生乱,心里烦是一回事,做生意又是另一回事,难道因有了这点事,连进项也断了它不成? 朱桂达听了这话,便应下了,回头就去张罗开店。 朱妍梅那儿跟朱老太太低低言语几句,带了个小包袱就急急出外了。 红珠左右也能猜得她的去处,叹了口气,再不愿待在朱家院子里,拉了李氏和程文涵一道去了他们的新铺子。 去了铺子一看,李家三人都在。钟氏拉了李氏悄声问起朱碧云的事,李氏满脸愁容,说了邓家的变故。 钟氏闻言大惊,想了想长长一叹,又说:“真真天意弄人,先前我问起碧云的事,还跟红珠说过个法子,就说这事不必管,先拖上那么些时日,就等着邓家子的结果……人好就好,人不好就罢。哪知你说你大伯娘不愿意。你瞧瞧,真算计狠了,想不担名声又得好处,哪有那般轻易的?如今事情闹大了,朱家背信弃义、无耻退婚的话传出来了,人又死了,那克夫……呸呸,我就这一张臭嘴。”她歉然笑了笑,对李氏道:“安娘可别怪我。” 李氏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只说:“你说的很对,我哪儿不晓得好歹。” 红珠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伶俐地说:“二舅娘,你也不必顾忌,在我心里也觉得这事是我大伯娘自作自受,没得个好,也是她该的!”顿了顿,她才缓了口气说:“我跟我娘只是替碧云姐难受罢了。” 钟氏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还年轻,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赵家的事没个定数,红珠也不好这时候说出来,便顺着钟氏的话应了,随后又说起他们预备着过了年就搬家的事。 李二舅走了过来,担忧问:“大过年的提搬家,是不是有了什么麻烦,吵架了么?”又说:“搬出来也好,其实你们早分家了的,住久了就要生怨。我是个粗人不懂说话,若是有什么难办的,别怕麻烦,跟我张一张嘴就得了。” 李氏心知得了李二舅帮忙一道合伙开这个食铺已然极好了,再要如何她心里也过不去。那朱家想要红珠代嫁的事也不好多说,便只模糊说:“二哥不用担心,也没什么事,没吵架。因着家里院子小,文涵大了住不下了。且……先前早就想着等办了他爹的事,就该搬的。都打算好了,也没什么好麻烦的。” 李氏这么一说也合情理,李二舅和钟氏想了想便也信了。 钟氏脸上不由添了笑容,“哎呀,实则我早想劝你们搬出来了,就怕显得我多事、刻薄,也没敢跟你们提。”她笑了笑,“想当年我跟你李二舅在老家,跟着他哥嫂一道住,说是亲近,可也是不时得受些委屈,真亏得你二舅娶的是我,不然,早八百年他媳妇就跑了。” 李二舅立时哼哼道:“这话说得你脾气多好似的,也不晓得害羞,当年你还不是发脾气跑回娘家去了!倒是亏得你是嫁了我,才忍得了你这性子。” 红珠他们早就晓得他们俩夫妻旧日那些事,一听就忍不住笑。就连钟氏自个,也啐了一声笑了。 李二舅又想起来问:“那屋子的事怎么办?”他也想到食铺里那间厢房,便说:“我搬来这里,你们搬去家里得了,省的还找地方。” 红珠听了心里不由感慨,李二舅真真是个热心人,不说二话就想着帮他们,也不想自家麻烦不麻烦。 这事红珠跟李氏商量过的,李氏便回答:“二哥,多谢你了。我们不挑不拣的,哪儿赁不到房子住。你那里也是两间房,我们要住也是住不下的。” 钟氏道:“也是,文涵大了,搬出来就是想要宽敞些,怎么又挤到我们那里去。”又对李二舅说:“我们那儿东西多,杂七杂八的,安娘他们来了也是委屈。” 李二舅一听觉得有点难办了,想了想才说:“要不,咱们另寻个大院子一起搬家?” 红珠一听就笑了,“二舅,不是我不乐意跟你一道住,可咱们刚搬离了朱家,就跟二舅一道住,这不是给朱家打脸么?二舅真是我亲二舅,比我奶奶都亲。” 李二舅也笑了,故意瞪着眼反问:“怎么,比你奶奶还亲就不行了?” 钟氏挑眉,笑道:“听听,这话可真不要脸了。”顿了顿又说:“行了,安娘他们有打算,若真要我们帮忙再说。” 程家三人都点头。 李二舅还待要说什么,李氏却看了看屋子另一边的李南兴,才笑着说:“二哥,文涵这孩子胡闹,说是想要春上去考一考那西山书院,我辩不过他,只好答应了。实则我也不求这一回能考上,只愿他去考了,然后听一听那书院里先生对他答题的考评也是好的。” 这话说完,李二舅和钟氏却是全然不同的表情。钟氏是一下想到西山书院的盛名,不由动了心。而李二舅却琢磨起自家儿子,忽而一拍脑袋,又忍不住笑道:“看我这笨脑子,有南兴在,你们也不好住进来。” 这话初一听是没头没脑的,但红珠一想就明白过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第41章 心气 李二舅这话把他们不便跟他一道住的理由说成是因着他儿子,往深一层说,就是因着李家有个半大儿子,而程家有个妙龄姑娘…… 李二舅说是个粗人,但面粗心不粗的,他热心周全起来,自然能把所有事项给你安排个遍。当下特特提起李南兴来,还是因着李氏往李南兴那儿看过之后,李二舅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醒悟,红珠见了,便不由想得深了。 她到摊子上帮工时,那嘴碎的古大娘私下里还不时拿她玩笑,说是李二舅喜欢她,等着她孝期过了就请媒婆把她定下做媳妇……红珠不是个寻常小姑娘,听着这些玩笑倒也不怵,反而还笑嘻嘻地推脱。 只因着这些,红珠也不由琢磨过李二舅是不是真有结亲的意思。只是李二舅这方面却是个规矩人,既没正式跟她家提过,他言语举止上就不会露出一两分来,所以若他听到旁人打趣红珠,他还会跟着驳回去。因此红珠也没闹明白。 要是她爹程桂棠还在,红珠出身不一样,李二舅怕是不会想这些,而她爹却是不在了,两家如今看着可没什么不配的…… 事关自己,红珠到底有些敏感,猜测李二舅话里是不是有几分暗示。见李二舅神色也没多大特别的,红珠初时也觉是不是自个想得多了,可往钟氏那儿一看,却晓得不对。 钟氏的脸色莫名地沉了下来。 红珠心里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 而李氏向来心思慢,这下却敏锐了,听了李二舅短短一句话,神色有些赧然不安,却不提李南兴如何,只迟疑着说:“二哥,这事是我想得细了些。红珠大了,又是个不着家的泼猴性子,搬去跟你们一道住还怕扰了你们清净。” 李二舅哈哈一笑,道:“明白了明白了。没事,回头我帮你们找个好地方也一样。咱们两家人不论这些虚话头。” 红珠听完他们对话,正想说什么,一旁的钟氏却先开口了。 她没提搬家的事,只认真地揪着程文涵问那西山书院的事,“文涵啊,你怎么忽然要去考那西山书院了?我早前也打听过,那书院的入门试可难了,竟是个考秀才一个样的,什么贴试、策论,什么诗句、八股文,全套考了一遍!”她顿了顿,有些担忧疑惑地看着他,“这些你都会了?我听南兴说,那策论什么的,学堂里先生才刚起了个头呢。” 这事不说钟氏着急,就连本来无所事事坐在屋子角落的李南兴也有了兴致,走过来问:“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两人这般一问,程文涵也有些脸红起来,这考西山书院的事得了姐姐的支持,他才下了决心去考,要说眼下真有几分把握他是说不准的。他想了想,只答:“我就是想去试一试。二舅娘,要说这入门试真像考秀才一般难是不可能的,若真那么难,那考过入门试的人岂不是都能考上秀才了?我猜想,即便书院里的先生拿了乡试的题目,也不要学生们都答上、都答好,约莫就是看看学生资质如何,能答得上几成……我年岁刚够得上,真要全答好了那是荒诞了,我只愿先生们看出我认真,有点儿聪明,说不定就收了我做学生,考试就过了呢。” 钟氏闻言神色一动,赞了一声:“文涵真有志气!” 红珠心里也是欢喜,程文涵这话说得透彻,有分寸有条理,连她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想来先前程文涵能想到去考书院,心里是有过成算的。她笑了笑,只道:“二舅娘,你就别胡夸他了。我和我娘商量过,是想着即便他这一次不成,也不耽搁下一次,他年纪小,也不怕丢脸,左右让他去见识见识罢了。” 钟氏也笑着点头,想了想才迟疑着看向李南兴,“南兴,你……你觉得呢?” 李南兴猛然听到程文涵要去考西山书院心里是有些不自在的,他比程文涵还大了三四岁呢,也没想到去考,如今就被程文涵跑到他前头了。听着他娘是动了心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我也去考。”这话说了出口,他脸上才慢慢添了几分决然之色,直了直眼神看向程文涵,手上握了拳头,道:“我也去考!” 程文涵被他这般看得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回道:“那……那很好啊,南兴哥,我们一起去考吧。” 钟氏大喜,连连道:“对对,你们一起去。”却忽而提起来说:“你们大堂哥也是西山书院里的?他回来了没跟你们说些书院里的事?”她叹了叹,“他到书院也好些年了,怕是跟先生们都熟悉了……若是先问好了先生,会不会容易些?” 程文涵一怔,这些他可没想过,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他没跟我提过。” 钟氏有些狐疑地问:“难道不是他跟你说要去考的?” 程文涵摇头。 他没想过找朱伯修,红珠却是想过的。若说能走什么后门是不能够,但问清先生们都是什么性情、什么偏好,那入门试又是什么景况,也是好的。只她如今跟朱家上下都不对付,朱伯修看着就是个极冷漠的性情,她怕让程文涵去问,还让弟弟受委屈,便也没提这件事。 李氏皱了眉道:“他大堂哥这回回来病了,我们也才见了一次……怕是也不好打扰吧?” 钟氏不认同了,只道:“这有什么?考书院的事才是大事呢。”回头脸上笑着,抓了红珠的手道:“红珠啊,家里有那么个熟知底细的人,怎么能不去打听打听?这事可真要拜托你了……你南兴表哥什么都没准备,这离春上也没多少时日了,急忙忙的要是他心里发怯那考试就真不好说了。” 红珠无奈回道:“二舅娘,我就是找伯修哥打听,约莫也是些寻常事。你不晓得我大堂哥那个人,就是读书人那实诚古板的性子!”顿了顿,终究说了一句:“至于说找先生那儿的门道,更是不能够了。” 钟氏听了很是失落,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李二舅听着却生气了,直道:“你这婆娘生什么事呢?这考入门试凭的就是自个能耐才学,南兴要是没那个本事,那不去考也罢。他要去考,就得踏踏实实考,不成也认了。这还没去呢,就想着找门路托关系,算什么事?你还认真拿这话来问红珠,我都替你丢脸!” 钟氏被他这么一数落,僵着脸本想忍了过去,可回头一看,她儿子李南兴脸色早青了,可见被他爹气坏了,心生不忍,一想就更生气了,不由反驳道:“如今谁个是独独一人孤拐冷漠活着的,这多多求人、多多助人交情才能出来!真要只会背那死书、念那死道理的人,就是有才学往后也做不得官。我打听私下里的门道又怎么了,我就不觉得亏心丢脸。我要是识得书院里的先生,那也是我的本事,你不识得,那就是你没人脉,考不上也是你该的!” “你这还觉得得意了不成?”李二舅哼了一声,冷着脸道:“你这回问了,到真科举的时候呢?一路后门给你得个大官做吗?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子!” “李二!”钟氏怒道,“你这又是什么话?” 李二舅一看那边李南兴气得一甩袖子急急走了,这才愣了下。 钟氏又急又气,匆匆丢下一句,“真不知你这爹怎么当的,没看见南兴难受么,你这么句句打落儿子,你心里又能多畅快不成?”说罢就去看李南兴去了。 他们夫妻俩争吵,程家三人也顾不上插话,见钟氏走了,李氏才开口道:“二哥,二嫂也是慈母心肠。实则也不是什么大事,文涵也要找伯修问学问的,打听几句书院也能够,若真有门路,咱们备些礼就是了。” 红珠这时也说:“二舅,我先前是想差了,回头我寻机会去问就是了。” 程文涵不知该劝什么,就过去握了他的手,笑道:“二舅,你别生气了。这考试我也怵,要不是姐姐太凶,我也去求个先生收留我,先给我透露个题本……” 红珠挑了眉往他头上一拍,“我就凶怎么了?”程文涵立马哭丧着脸。 见他这小儿一作怪,屋里几人都忍不住乐。 李二舅叹了口气,只说:“唉,我也不是为这一件事。我也只有南兴一个儿子,自然也愿意他顺顺当当的,他想读书,我也不说二话,能供就供。可你看她……她心气太高了,也不管我们什么出身,南兴又是个什么性情本事,就想着攀高。南兴的婚事、前程,每回跟她说起,她就要生气……如今南兴也随了她了,我才没忍住气说几句罢了。” “二哥……”李氏听着心里一沉,也跟着有些忧心。 李二舅却忽的笑了笑,“安娘,这事你得多担待一些。他们这心气,得用时日磨一磨,这回要考书院,就考去,至于成不成……就看天意了。”又看了看红珠,说:“红珠啊,你堂哥那儿问问考试的事就成了,可别真求着人去找先生。别的书院还好,这西山书院是出了名的规矩大,被发现了名声难听,当下就把你除了名不能考书院不说,城里学官得知了,往后县试也难成了。” 红珠点了点头,因心里存了些事,脸色有些淡淡的。 第42章 章 午时程家三人走回朱家,谁知转了个巷口经过朱家杂货铺时,竟又见着三三两两的人围在那店门口,个个神色各异、指指点点,看着就很不妥当。 红珠猛然就记起上回邓锦成带了人来堵门的事,不及多想当下就拉住了李氏和程文涵,隔着远远的站着。 李氏顿时就慌了,只问:“这是怎么了?” “娘,你和弟弟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一看。”红珠道,见李氏一听就着急,又多加一句,“我会小心的,看一看就回来。”这般说完,她才走过去,待绕过了人群才见着那杂货铺门前地上散满了冥币白纸,一匹白布挂在门上,而店面却是早关上了。 红珠左右一看,也没见着堵门闹事的地痞无赖,店铺前头围着的街坊不过是指着店面闲话,也不像有邓家的人在,心里不禁又是疑惑又是松了口气。她一转脸,却正好见着杂货铺里请的那个伙计。 那肖文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平日性子有些跳脱,可却是个胆小的,既然他也在这,显见这祸事已然了了。红珠过去揪了他问:“肖大哥,这店里出什么事儿了?” 肖文正一边拿着个包子啃着,一边跟人搭话,见红珠来了问起,先感慨一句,“红珠,你回来晚了没见着,方才可真吓坏我了!”随后不等红珠说什么,就欣然兴起地说了详情。 原来大半个时辰前,邓家那儿敲敲打打地来了几个穿孝服白袍报丧人,领头的正是那邓锦成。这几个人来了竟也不往后门宅子里去,径直就堵了前头的杂货铺。 朱桂达出来接丧信,邓锦成就大声哭着他那苦命的堂弟……说那邓锦予如何才高八斗,如何玉树临风,如何知礼孝顺,如何定了朱家姑娘,如何念着娶亲,又是如何年纪轻轻就生了病,如何一命呜呼…… 朱桂达张口要拦,可又怎么拦着住,且这邓锦成看着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端着老大架势不顾脸面地跑朱家店门前哭他堂弟了。 可就是真有那么巧的,店门前有两个口齿伶俐的闲人,竟知晓邓朱两家亲事的底细,一张嘴将两家那桩桩事项说了个清楚明白,初时还好,可说着说着,那话就变得极不好听了。 说是朱家大姑娘命不好,将邓家儿子给克死了! 两个闲人那话说得可真是有板有眼的,说是本来邓家儿子身子极好,十多年没生什么大病,跟朱家姑娘一定亲这身子就弱了两分。去年说要定婚期,邓家子没过两月就病了。昨儿朱家姑娘进了邓家门,见了人的面,说了两句话,这不到半夜,人就去了! 没见人时,人还好好的,刚一见着,人就死了,这是招了扫把星进门啊,人就是给她克死的。 朱桂达没忍住气,抡起手臂就上前赶走了那两个闲人,可那瞎话早被人说尽了。旁人见朱桂达恼羞成怒动手赶人,更是生了好奇,这本来只是有一点疑心的,却变成信了七八成,不等人说起就个个追问那听到底细的,一传二二传四,附近的人竟都晓得了。 朱桂达气得满脸通红,情知这事是邓家人给闹出来的,可人邓锦成可没胡说什么,他正伤心地哭着堂弟呢,说话的都是那莫名其妙的闲汉……朱桂达没得旁的法子了,只能好声好气地求着人回去。 两边正僵持着,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这会儿邓锦成是丧家,不是那堵了店打人的流氓无赖,那什么谁克谁死之类的话又是不好分辨对错的,于是竟也没有什么邻里相亲上前助言帮忙了。眼看事情就要闹大,却有那朱妍梅拉了个女人从店里头出来,也不怕那邓锦成的蛮横,径直就急急奔到邓锦成面前跟他说话。 不一时就说得那邓锦成脸色大变,立时就停了那装假的哭号,愣愣地立在原地…… “你知道你姑姑跟邓家人说了什么吗?”肖文说到这边卖了个关子,一脸得意地等着红珠来追问。 可不必他说,红珠却晓得朱妍梅到底有什么凭仗,她只说:“我姑姑跟邓锦成说过了话,他们就回去?”她想了想,又皱眉追问:“我姑姑说的那些话,乡邻们都知道了?” 肖文不知她问得何故,只笑嘻嘻道:“那话只有我听到了底细,他们只晓得朱家找了个大靠山,把邓锦成赶走了。”他又问:“你不想知道么?” 红珠看了他一眼,道:“你最好跟谁都别说,省的惹出麻烦来!”说罢也不理他,转身回去找李氏和程文涵了。 前边就进不去了,红珠拉了他们往后门绕,一路将打听来的话告知他们。 李氏听完,神色不安地说:“这赵家的亲事还没个结果呢,眼下就让你姑姑嚷嚷开了,要是后来出什么变故,可怎么办?” 程文涵却说:“就方才那邓家人的架势,不将赵家说出来将人打发了,又能如何?”说着,他很老成地叹了叹气,又说:“姑姑这么一说,碧云姐不嫁赵家做妾也不行了,大伯娘再拦不住了。” 红珠也晓得这么个情形,暗暗担忧起来,脚下步伐加快了几分。 回到朱家院子里倒是安静,不像是方才经过什么堵门祸事的样子。红珠往堂屋里一看,见里头朱老太太、朱桂达夫妻和朱妍梅都在,还有个穿着挺富贵的三四十岁的女客,看着就像是方才肖文说的赵家来的人。 红珠跟李氏互看一眼,心里都有了底,看那架势怕是赵家先派了个人来相看朱碧云。李氏低低一叹,情知堂屋里的事她掺和不了,便默然往厨房里去了。程文涵耸耸肩,跟了她去帮忙。 红珠往朱碧云那房里看了看,终究没往那头去,也跟着李氏到了厨房。 不一时姜氏竟也到了厨房,吩咐着李氏多做几样好吃的,李氏想问什么,她却很快转身走了。红珠见她神色平稳,不似伤心难过,也不似怨恨不平的样子,便知她终究是认了这事,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午间程家三人是在灶间用的,没去堂屋里跟朱家人一道。也不知赵家的事商量得如何,红珠只晓得朱碧云那屋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没有哭声也没有吵闹。不说朱碧云,就连朱紫兰红珠也没见着。 红珠心里装了一堆事,亏得下午往食铺了去,一忙着起来才稍微放下了些。 李二舅拿了先前做好的店铺牌匾回来,众人围着那牌匾看了一遍,看着那简明醒目的“兴家食铺”四个大字,心里都极高兴。 因先前李二舅找了人算过食铺开门营业辰,有两个时辰,一是年前年二十八,一是年后年初八。李氏和红珠都觉得到底还是年前合适,便跟李二舅定下了日子。 一算也没两天了,忽而却记起还有个要紧事没做,就是这食铺的菜单子。 若说是早点摊子,李二舅和钟氏都是做惯了的,那些小本生意什么色香味之类是论不上,能有一样都是极好的了。再有早点摊子的客人都是急着上工的,这吃的就要方便快捷,夏天要爽口冬天要暖胃,还有分量要足,旁的也没多大要求。 李二舅在这上头比旁人多一些讲究,先前他们夫妻俩那手艺在做早点摊子里头已然算好的了,后来还有个红珠来了,她口舌精贵些,下了心力给他们调整,不两年他们的摊子也出了名,日日兴旺得不成。 如今换了间食铺,虽说大抵菜单食物不变,可终归要比摊子上做的精细齐全些,且还有那午时夜市的,总要多添几样饱腹的。 实则这细单子慢些想也成,眼下紧要的是没两日就开店了,这头一天总得要个开门红,可偏偏遇上了过年。这一过年,就是再贫困的人家屋里此时也是菜肉齐备,这年头可不时兴在外头吃年夜饭,因而那正餐约莫是做不得。 红珠想一想,便提议做些样式时鲜别致的糕饼糖点,这玩意年节时自家备着迎客,走亲戚拜年都得用上,又应着吉时,他们头一天开业半卖半送地卖出去,先叫响他们的食铺的名堂再说。 她这一说,钟氏李氏都跟着赞同。 第43章 菜单 李二舅听说了要做糕饼塘点,却是有了疑虑,只说:“我就不是那精细人,熬些高汤烫些粉面可以,捏这些小玩意我可不成。”顿了顿皱了眉看着钟氏,又说:“咱们可没做过这些,怕是工具什么的都不够,也不晓得能不能做好。” 钟氏笑骂道:“那你就做粗活吧,我们就这几个人,哪儿会缺了你做的事?想偷懒是不行的。工具什么先将就着,不成还能买些。至于担心点心好不好,这就是你这样只管饱腹的大男人是不懂的,每家过年时就缺这么点小玩意了,真要做好了,比咱们先前那样更好。” 红珠却是笑道:“二舅,你这是看小了我们二舅娘了,平日她手巧的地方多着呢,什么萝卜糕香芋糕,二舅娘什么不会做?” “可不是,只想着你是大厨呢?”钟氏故意抢白一句。 李二舅接连被她们打趣,无奈笑道:“行了,我都晓得了。” 钟氏一手拉了红珠,笑了一阵才叹道:“实则我就不必提了,有安娘和红珠在,我就是个打下手的。红珠啊,你说我们这菜单怎么定才好?” 红珠也不谦虚,笑了笑就说了她的想法,“二舅娘,咱们这说是换了个新食铺,但也不是就跟摊子全然不同了。我们这店小,做的也是邻里生意,那美味果腹的实在食物最是要紧。如摊子一般,二舅那一手粉面功夫不能搁下了,这上头还是大宗。”她往李二舅那儿看了看,笑说:“二舅,终究还得看你呢,那老客寻过来,就认准你了。” 李二舅哈哈一笑,“行,我还是大厨。” 红珠又道:“再有是二舅娘的馒头包子也得蒸上,品类也要多些。我们这儿只能摆开五六桌人,若有那不耐烦坐着的,正好买了带了就走。” 钟氏应了,“这个我晓得,先前怕一时来不及卖不完,那包子的种类也做的少,如今也得好生想想,时不时地换换口味了。” 程文涵听了就笑着说:“二舅娘,你的肉馅的香菇的都好吃,但我还是喜欢吃那豆蓉的,你往后做不做呢?” “哎呀,文涵你这话怎不早说,你要是提了,我就是单做一笼也给你做出来的!”钟氏笑,又说:“你二舅却是傻的,最爱吃以前乡下里做的咸菜馅儿,肉的给了他他还要嫌弃呢。” 李氏听了这话却想起少时在徐城那儿的光景来,便跟着笑说:“我也爱吃那素菜的,记得那时有些每每当季有些时鲜菜,家里都紧着做一点来尝……若只是那素馅儿,我倒记得几样搭起来好吃的。” 李二舅道:“有些东西就是家里的好吃,那个味道几十年也忘不了。” 红珠便插了一句,说:“那成啊,正好咱们有了食铺,二舅可以做些南边的吃食,也让通安人尝尝徐城的风味呢。二舅,这就叫特色,若客人喜欢了,记住就我们这食铺能吃着那边的味道,下回可是要回来找的。这越来越多人晓得了,‘兴家’食铺也就真正兴旺了。” 这话说得李二舅连连点头,脸上也带上欣喜的笑。 红珠又多想了想,道:“至于粥饭……这客人往店里头用粥品的到底还是少些,不如早上煮一锅白粥,左右配些小菜酱料,再预备着一个小锅,真要有那爱粥的,便将那白粥滚了,加旁的作料合做,这小砂锅一做,食材味道都鲜美,又耽搁不了什么时间。而这饭食嘛,我们没有正经做菜的师父,李二舅炒几样简单的菜式是可以,可这一忙起来短少人手,是做不来席面的了,也不能拿着单子让食客挑挑拣拣。我们食铺也不是酒楼,拿正经饭菜去比真是不能够。我想着呢,不若每日选几样菜品早早做了,然后隔在一旁蒸着,待客人点了饭,用那海碗底下装米饭上头就一勺子菜盖着,又热乎又有滋味,如此便快捷妥当了。” 先前摊子上也没做过正经饭菜,钟氏实则也担心着食铺张罗不起来,真要说不做饭菜嘛,又少了一块进项。因而现下一听红珠这法子便乐了,笑道:“成,既然是蒸菜,左右也差不了味道,便是我也能做几样。” 大体的食物便是这些了,红珠想了想,又道:“除了这些,还得有一两样精巧别致的摆个招牌,每日也不做多,但要做得美味。” 李氏看她那苦思模样,便笑道:“先前你不是做点心么,既然开市那日用来迎客,往后也得跟着摆上,总不能就前一两日有,等客人吃了好回头了,却一样也没有吧?你想几样好看简便的,就成了。” 若要红珠想,她还真是一张口就能说出个*样来。实则她这人在现代也没什么能耐,但多少算得上是个吃货。她是南方人,吃得精细,那些大荤大肉的她是不喜的,反而是各样杂食小吃,特别是那广式茶点最得她心意。这两年她到摊子上帮工,个个赞她心思巧手上有活,那都是上辈子吃出来的。 豉汁凤爪、蒜蓉排骨、翡翠鲜虾饺、珍珠粉果仔、奶黄水晶包、蚝皇叉烧包、生滚鱼片粥、艇仔粥、韭王鲜虾肠和蜜汁叉烧肠等等……红珠一想实在悔不当初,那时怎么就没多吃上一些。记得有一段时间她有些空闲,还费了些心思去研究过几样,这方面她倒也有点天赋,做出来之后除了模样没那么精致,味道却是有六七成感觉的。 红珠默然想了想如今食铺里的条件,似乎也能做一些,只是味道跟模样怕是有差罢了。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这是要能做菜的,先暂时选了蒜蓉排骨和腐皮卷两样。一是这两个都不必现做,早早备下了蒸着就是,二是这两样的材料也容易弄。一个排骨,这时候的人还都喜欢那五花肉之类多油多肥的,排骨这类的价格倒是不太贵。而那腐皮卷,每日往那豆腐坊里要一些腐皮收着,余者馅料瘦肉、芽菜红萝卜丝等等,都是寻常的。 再一想,合适的时候还能做一样水晶虾饺。这通安附近就有两道内河,又有个大湖泊,红珠不要什么好的材料,有鲜虾的时候用鲜虾,没有的时候就用鱼肉混着虾仁做,味道差不多就成。还有猪肉丸,还有姜葱牛百叶……就这些,红珠还是有信心能做得好吃的,想着红珠就开口一一说了,又歉然笑了笑,“我只提个主意,到底做的好不好,我心里也没底。” 实则这时候也有一些类似的点心,不过跟红珠这些材料调料上多少有点差异,因而她这一提出来也不算全然独创,倒没将人吓住。 就连李氏也不知道红珠会做这些,更不必提做出来味道如何了,可她是信自个女儿的,也不反驳什么,只看向李二舅和钟氏两个。 钟氏神色却是又惊又喜,只赞一句:“瞧瞧这是什么心思,这还没做呢,我一听就觉得搀得紧。红珠啊,怎么就能想到这些点心呢……”又说:“李二,你这大厨可不够格了,那儿比得上红珠?” 程文涵一叠声说:“姐姐,我都想吃!” 红珠倒没觉得她口齿如此伶俐,只随口一说就勾了他们馋虫,只道:“这还没见着成品呢,二舅娘就这么夸我!这样说得我心里慌,都不敢去做了。”她笑了笑,又说:“若二舅娘不心疼材料,我就先试试,要是好吃再做多些。” 李二舅当下就拍板说:“行,怎么不行,红珠想做什么尽管做。听着也不是多费事的材料,买了就买了,左右大冬天的,客人不吃我们过年吃!” 如此商量下来,兴家食铺的菜单子便大抵定好了。又因过年这一段只选点心做,红珠便把能想到的都提出来,有些钟氏觉得行,有些却是不太好做,便罢了,都说定了三人就去买材料预备起来。 忙了半下午,程家三人再回朱家时都累得不行。 第44章 分说 红珠见李氏和程文涵今儿都累得狠了,先让程文涵去房里歇着,也不让李氏再张罗晚饭,只说自己动手。左右午间招待那穿着体面的妇人就做了不少好菜,红珠想着拿来翻炒热了,又切了一盘酱肉,再做了个青菜,晚饭也就成了,不用费什么事。 李氏却也心疼红珠,便摇头不肯。 红珠道:“娘,我都要开食铺的人了,你就让我练练手艺吧。” 李氏说不过她,笑了笑坐在一旁看着,“行,你自己动手吧。” 红珠忙起来,初一看动作还是有些不习惯,回头发现李氏正笑着看她,不由问道:“娘,做什么呢?” “我只觉得我闺女长大了,什么都能干。”李氏很是欣慰地说,又叹一口气打趣她,“不知谁家能得这么个大便宜。” 红珠听出她心情好,心里一动,想起今儿李二舅说的那话,便故意笑道:“娘,我这么能干,你怎么舍得把我嫁出去?” 李氏早知自个女儿胆大,听她这话也没多大惊讶了,只是一笑道:“又说什么胡话呢?你不嫁人,难道还待家里一辈子?” 红珠笑道:“谁说不成,我就想待家里。”顿了顿故意飞快道:“娘,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亲事你得问过我的,我要是不乐意,你可别给我胡乱答应了。” 李氏皱了皱眉,“你有什么不乐意的,我自然给你都打算好。” 红珠放下菜刀,回过身来往李氏身边一站,坦荡地说:“娘,你是不是看上那李南兴了?” 李氏脸色一变,“什么李南兴,不是让你叫表哥么?” 红珠一看这光景,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她娘李氏是个实诚人,如今没直接回答,想来是大抵还是有那么个意思的。她叹了叹气,心想要是直接跟她娘说她不喜欢李南兴,怕她娘那古板性子忍不过,当下不仅揪着这话给她说教一通,还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红珠过去靠在她娘身边,看着她认真说:“娘,你今儿也听到了,二舅娘不喜欢……” “谁说不喜欢?她可什么都没说。”李氏心里一揪,语气就有些重了,“你个小姑娘别经日里想这些事。行了,你做你的菜吧。” “娘,莫非要旁人把话都说得明明白白,你才认么?”红珠可不许她躲避,神色郑重地道:“我看娘也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怕是李二舅先前跟你透过什么意思吧?可娘也不想想,真要成亲家,眼下还一道合伙开食铺,算是个什么道理。莫非,这食铺还想着往后做聘礼,又或是给我做嫁妆吗?给旁人听说不是笑话么。” “这没要紧的,账目都清清楚楚,讲明了是合伙,谁个会来说道?”李氏道。 红珠见李氏还是没听进去,脸色也是一沉,一会儿才叹气道:“娘,我没跟你说,先前我就看出来二舅娘不太愿意与我们一道开食铺……我还想着怕是因着各事都掺在一起,怕有什么不妥两家生了龌龊最后伤了情分,她才有些顾虑。如今回头一想,恐怕她怕的就是咱们开个食铺,就硬要跟她做亲家了。” 李氏倒是真不晓得这事,顿时就惊讶了,“怎么会?那她最后怎么答应了?” 红珠这话是有一些夸大,可也不是作假的。当时她见钟氏言语神色,就有些异样。后来一琢磨,她真猜出了几分。要不是一个李二舅热心坚持,一个李家确实钱银人工都不趁手,不然怕是这食铺钟氏咬着牙也要自己一家做。实则红珠也不是没见过合伙时说得好好的,谁都不怕吃亏地牺牲着做生意,可艰难时期一过了,盈利了发展了,这合伙人就反目成仇的……有这点顾虑也是人之常情。钟氏后来能应下,红珠心里也感激她。 当下她只回李氏说:“生意上的事说不准的,起先看着她是有些不情愿,但约莫也是顾着情分,还是肯了。” 李氏这才安心了些,道:“你又听得什么了,别是旁人没说什么,你就疑心吧?” 红珠也认这话,又道:“先前多半是疑心的多。可娘记得么,那回为了个食铺名字就险些闹起来了!娘,你真觉得‘李程记’不好么,我心里却是喜欢的。不为别的,就为李二舅说得那个意思,这里头有我们家份子在,为什么不能起个程字?” “那你……”李氏只是实诚些,只将人往好处想,却也不是全然呆愣的,听红珠这么一提,也想到起名那时的事来。 红珠笑了笑,“我不过为了和睦,起个二舅娘高兴的名字罢了。”她那时回话回得不着痕迹,别说李氏了,怕是钟氏也不会想那么深。 李氏沉默一会儿才道:“左右我们也不打食铺的主意。你性子爽利大方,我看你二舅娘还是很喜欢你的。红珠啊,你爹去世后,你二舅就露过那个意思,我看南兴也很好……如今我们两家亲近,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这事我们不急,先慢慢看看,如何?” 李氏这话说得软乎,可红珠听了却有些恼了,直接道:“娘,二舅娘喜欢我爽利,那是因着我替她做活,她把我当女儿当外甥女,可不是当媳妇!她不喜欢,你这儿还一头热做什么?二舅也说她心气高,你想想大伯娘是不是也想着伯修哥考出个举人进士来,好娶那世家官宦的女儿?难道真似李二舅说的,等他们母子碰壁了,摔了,回头才来看看我么?你这么想着,不是作践自个女儿么?” 李氏闻言脸色很是难看,半响才说:“行了,不说了,你主意大。” “娘……”红珠情知她只是被她的话逼住了,心里还未死心的,便看着她以作哀求。 李氏长长一叹,摸了摸她的头,道:“是我没想周全,这事不提了。我们不急,慢慢来。” 红珠这才应了。 李氏跟红珠说了这些话,心里烦着,觉得头都痛了,便先回房歇着去了。 红珠解了一麻烦,心里头倒痛快了些,正忙着,朱紫兰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走到那熬药的小炉子前翻翻拣拣,过了一会儿,又来回走动。红珠见她实在不像干活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干嘛呢,碍着我了。” 朱紫兰横了她一眼,却说:“你去看看我姐姐。午间外头闹起来声响大了,她在屋里听到了邓家的事……后来就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红珠又问起今儿见着的那赵家妇人的事。 朱紫兰神色极不好看,撇嘴道:“就是那什么周姐姐了,姑姑找来的。”她哼了一声,脸上带着气恼,“原来她早跟赵家那边说好了,这头才透露点退亲的风声,她那儿就将我姐姐的八字给拿去合上了。这不,邓家的人一来,这赵家的亲事就定了。如今姑姑回家去了,说是过了年就办。” 这朱妍梅这点勾当红珠早料到的了,想来也是如此,要是赵家那头没个音讯,她敢这么张扬地回来朱家撮合么。要是说定了朱家,回头赵家不成,她可就全然白费心机了。红珠心里暗暗嘲讽,面上不咸不淡地说:“亏得有我们这好姑姑嫁到赵家去了,这大好的亲事才能成。唉,我这心里头真高兴。” 朱紫兰如何听不出她的意思,瞪她一眼,道:“你不必说这些风凉话了,谁不知你的心呢。” “我的什么心?”红珠反讽,“你要是不喜欢,那你也别来找我去劝,我这人实在,做不了那样的事。明知也是个火坑,还能高兴地恭喜人!” “你当我是求你来了么?”朱紫兰顿时恼了,“你这没良心的,我姐姐向来对你这么好,眼下她心情不好,你去劝一劝又能怎么样?” 红珠一听这话险些就气笑了,正要回嘴,偏偏朱紫兰又压了声音憋出来一句:“她要是做傻事可怎么办……” 红珠顿时没得话说,终究她不是那种冷硬心肠的人,跟朱紫兰斗气可以,那诅咒朱碧云的话可当真说不出来。可一想终究气不过,便道:“碧云姐是碧云姐,可你是你。我当然想碧云姐快活的,可见了你来逼我,我就不乐意怎么了?你也不想想你这人怎么回事,先前污蔑我陷害我的事我还记得了,当我真这么好脾性啊。” 朱紫兰一愣,脸上僵了半天,低低说了句:“程红珠,你都要搬走了,干嘛还这么小性儿……我那什么,你最后还不是没事么。你还是不是……堂姐了?” “什么?”红珠听了她这话可真真被惊住了,朱紫兰是个什么人啊,跋扈蛮横的泼辣小丫头,眼下竟能说出这样的软话来,实在令人诧异。红珠琢磨一会儿,莫非是遇着这么件难事朱紫兰受挫了,这才认了屈服了……她讶异反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堂姐啊?你心可真大,听着你是觉得没害成我,就不算什么大事是吧?真不知你是真不懂事,还是自私……” 朱紫兰本就心情沮丧,又是个急脾气,自认她已经服软了,红珠也该上道些才对。没成想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红珠这么一句话,她哪儿忍得住,气哼哼地一甩手就走了。 红珠还惊讶着呢,自然也不会留她,想了想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见程文涵摸着肚子过来了,留了他看着火,还是往朱家姐妹房里去了。 推门进去正和朱紫兰看了个对眼,不等红珠说什么,朱紫兰就气急败坏地摔门出去了。红珠暗道,亏得她忍得住没立时将自己赶走,竟自己出去了。她也不管她,径直就往里头床边走去,见了朱碧云还未开口呢,忽然朱碧云自个就说话了,她幽幽道:“红珠,我要去赵家了。” 红珠往她床边一坐,打量一下朱碧云脸色,看着气色是有些不好,这伤心憋闷了几天,又没用饭,当然不会好。可细瞧着,也不像是个要自裁的人,朱碧云那眼神那身上还是有几分精神气的。她心里一定,想了想只问:“你没事吧?” 朱碧云摇了摇头,看着红珠说:“我早想过有一日会听到邓家来人的……我没害怕,也……没多伤心。终究我先前去看了他,说了……我想他好起来,我想嫁他……” 她神色茫然了几分,又说:“我原想着要是退不成婚,那我就抱着他的牌位进邓家的门,也成。” 红珠赶紧说:“你别傻了!” 朱碧云忽而笑了笑,“我晓得这样做叫爹娘担心,我做不来的。后来听到姑姑说,我要去赵家了……忽然我的心就安定了,只觉得如今这样了,也好。我就想着,嫁谁不是嫁呢?” 红珠只能模糊地应了一声。 “赵家听着也没有那么不好。”朱碧云淡淡道,“我这都是克死旁人的命了,还有人上门来说我能旺夫旺子……这话可真稀奇。我娘说,去了赵家才能掩了那些事,往后才能风风光光的抬起头来做人。” 红珠忽然觉得根本不必她开口说什么,朱碧云自个已经全想妥当了,她就这么听着就好了。果然朱碧云说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就好许多。左右已然这样了,红珠也不拿她听来的赵家那点闲话跟她提,只认真说:“碧云姐,我什么都不懂,但是只晓得一样,这日子要自己过的开心,凡事都要靠自己……都说姑娘家出嫁是大事,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可要是你自个都觉得日子不好了,愁眉苦脸的,谁还愿意跟你过日子呢?且我还有一话,要是你自个快活了,管旁人如何。你要真当你一辈子就丈夫、子女,独独没有你自个,那你也将自个看得太低了!” 朱碧云一震,眼中异色闪动,看着红珠不言语。 第45章 红珠被她这么瞧着也是心里一动。她也是好不容易才跟朱碧云说了几句心里话,不过只是浅浅述及一些,那再离经叛道的是丝毫不敢提了。红珠如今也算明白几分朱碧云的性子,你若说她绵软可欺,这是有的,可真逼急了她,她也会生出些旁人想不及的坚韧疯劲来……红珠真怕自个忍不住将什么逃婚之类的提了提,就惹出祸事来。 幸而朱碧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展颜一笑,只说:“我都晓得了。我就过自个的日子,好不好,总有我自己的道理。”想了想又说:“红珠,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这屋子里怕也只有你敢跟我提这些了,难怪……紫兰要你来劝我。” 红珠听她提起紫兰,神色不由变得有几分怪异。 朱碧云也想起来方才朱紫兰对着红珠的模样,还是替她开脱了一句道:“红珠,紫兰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不懂事,你别怪她。先前那事……我也与她吵过,也骂过她了。”她抓了红珠的手,有些忧心地说:“其实都怪我,若不是我的事,你也不会搬走。” “怎么是为你?反正迟早也是要搬的。”红珠道。 朱碧云叹气,又说:“我,紧跟着就是银月,还有你,紫兰……我们家就我们四个姐妹,我这就要出门子了,你往后多照顾一点紫兰吧。” 红珠这时候也不想惹她烦心,只笑了笑说:“她不惹我,难道我还惹她么?”又因着听她提起朱银月,倒也想起她二伯一家子来,便问:“今年过年二伯他们是不回来了?” 这朱桂方那年办过了程桂棠的丧事,说是识得了贵人,寻到了南边发财的路子,带着妻子杜氏和一双儿女就往南边去了,连着两年都没回来过年,如今已是第三年了。 朱碧云也觉有几分诧异,“我也不清楚。今年也不知怎地,竟只是中秋时收了南边的信,后来也没个消息。早两年年前还能收到年礼也没得……究竟如何,得问奶奶那儿了。” 红珠心里也闪过一丝担忧,但这古代的交通就是这么个模样,隔得远了一年到头没通个消息都是有的,不然怎么说父母在不远游呢。她便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随口道:“许是送信的人路上耽搁了吧。” 朱碧云神色有些遗憾,道:“这么着,怕是我见不着了。” 红珠皱眉道:“别胡说,又不是生离死别,就是往后有什么事,你还能回娘家呢。就是紫兰,难道你就把她托给我了不成?真托给我,看我不收拾她!” 朱碧云见她说得认真凶狠,忍不住一笑,也不提那些烦心事了。 两人又说几句闲话,红珠才出来。 晚饭时朱伯修竟从房里出来了,想来是既被程家三人看到了底细,再躲在屋子里也没甚意思了。红珠因想着还得跟他打听西山书院的事,见着他时态度如常,也没问他什么。许是因着她这般,朱伯修还看着她矜持地笑了笑。 这会儿朱妍梅回了家,饭桌上也没别个人说话,不咸不淡地吃完后,朱老太太却开口留人。待李氏收拾过桌上残羹,红珠去端了热茶来,朱老太太瞅了眼红珠没说话,转头只把朱紫兰和程文涵两个小的打发走了。 要是往日,朱紫兰定是要留下听这个热闹的,但今儿却乖乖走了。而程文涵给红珠使了个眼色,也退出去了。 朱老太太一开口就说:“碧云的亲事定了。” 红珠转过脸往朱桂达和姜氏脸上看,都没瞧出什么异样来,心知这事程家只有听着的份,便拉了她娘默默坐在角落旁观着。 朱老太太这时却板着脸,往李氏和红珠那儿认真看了看,冷冷说:“碧云是跟邓家议过亲,但也只是两家闲话间提过那么个意思,可庚帖还没给出去呢。因此那邓家子生不生病,走了没走……都跟碧云没关系。你们都好好记得这事。” 红珠闻言一怔,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赵家一句话,朱碧云就成了个全然的干净人了。记得那邓锦成就是因着赵家的关系才将生意做大的,如今朱家找了赵家来,邓家那儿被迫妥协了。红珠只有感叹世道如此,真见识了赵家这样的能耐,难怪朱桂达和姜氏也顺从答应了。 李氏却面露欣喜,只觉这事这么说对朱碧云好,便回道:“是,我们晓得了。” 朱老太太见她们应下了这才满意,随后就说起这亲事如何预备来。因着朱碧云不在,她那话倒是说得直白,听着还有几分冷心冷意的。红珠由此猜想,到底这门亲她也没有多满意,不过衡量之下认了罢了。 朱老太太说因着赵家娶的不是正室,礼节也就没有多大讲究的,那三书六礼是一个没有了。但既说是讨了人去做正经的二房,也不能太简薄了,比及那寻常纳妾多少也要庆贺一二。于是今儿商量之下便选了个出了年的日子,正月十六赵家来送聘礼,十七就是正日子。 那日也不必赵迅亲自来迎,且喜轿是不能八抬的了,但赵家得来八个人,喜婆和吹打都得有。而后朱家这儿置办一桌酒席请娘家人,赵家那儿也在前院置办一桌热闹热闹。二十那日也要回门,赵迅来不来看他,但朱碧云是要来的。 又说起朱碧云嫁妆的安排,先前朱老太太给朱碧云备嫁就列过一个单子,如今从邓家换成了赵家,许多东西都用不上了,那日李氏跟红珠在库房里折腾的算是白用功。朱老太太说只能带去两箱子,朱碧云自个的衣裳鞋袜、首饰钗环,还有彩缎布匹等物…… 姜氏听着她一项一项的数,忽而开口说:“那银子呢?” 朱老太太一愣,顿了顿才哼了一声,道:“如今整个家当都在你手里了,还管我这个老太婆要银子?”一看姜氏张嘴要反驳什么,她又冷冷说:“你当碧云去的是什么地方,就我们这点家底,能抵得上什么,就赵家人的富贵眼睛,怕是你把朱家全陪送了去,别人一张嘴也能将你扁的一钱不值!晓得你心疼碧云,可也别忘了根本,去装那假模假样。” 朱桂达想要劝和,可姜氏已然正色大声道:“娘,我们朱家再不济,也不能让碧云这么凄凄惨惨出门子,如今嫁妆已然没有了,那压箱银子就得多给些。娘也说那赵家是富贵人家,若真没个银子傍身,就是阿猫阿狗也能将她吃了!娘就可怜可怜你孙女吧!” 一旁的红珠早听出了姜氏什么意思,如今朱老太太老了再不管前头杂货铺的事,但因着当年红珠爷爷是入赘的,朱家早些年的大宗钱银以及置下的田地,全都捏在朱老太太手里,更不必说朱老太太还有她自个的私房。姜氏眼下嫁女,若只是用杂货铺这几年积攒的钱银给碧云压箱,也不是不够,但她又不是只有碧云一个女儿,哪能真全给了她。因而为给朱碧云要钱,只能逼着朱老太太发话了。 红珠想到先前说是因为邓家那头成亲催得急,朱碧云的嫁妆多半来不及半,就匆匆列了个单子,一些摆在面上的让朱桂达去外头张罗,而其中一部分却去翻朱家那杂乱的库房……那库房什么底细谁不知道,多半都是些先前没能卖出去的杂货,就连家具摆设都凑不齐全,真真是打发叫花子呢。 朱老太太这头一个孙辈成亲,竟不给她一点私房,实在是好没道理。只不过她是长辈,朱桂达和姜氏不好直言让她如何如何罢了。 到底是姜氏这话让朱老太太没脸了,她冷冷盯着姜氏,怒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我早知你是贪得无厌的性子,没想到如今越发猖狂了,莫非你是摔那么一下摔傻了脑子,犯了疯症了?” 朱桂达默然了一会儿,才软着语气劝道:“娘,真不是玉琴想头大……到底碧云去的赵家不一样。先前妍梅说那话,句句我都记得,而娘也认可的不是,她说是碧云去了赵家,立住了脚跟,得了脸面,往后还多得是拉扯帮衬娘家的时候。我们不提这门亲是不是妾侍,是不是二房这些空话,若这回不给碧云撑腰,她在赵家立不住,哪儿还有什么帮衬娘家的事?您这事,不也是办亏了……” 朱老太太横他一眼,道:“那你说,要陪送多少才够?我这点老本,就尽着送你们去!” 姜氏僵着脸,抿着唇想了好久,终究还是倔强地说出一通话来,“娘,莫说我们生事,当年老太爷病重时就说好了的,说是孙女们都能分一份嫁妆银子……那时碧云还小,紫兰才满一岁呢,老太爷一去,这银子也没拿出来分,眼下到了要用的时候了,求老太太拿了出来吧!” 她说着往红珠那儿一看,眼神复杂地说:“正好如今红珠也在这里,让她也听听,这里头还有她的一份!”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知道很多人会离开……江湖再见了。 留下了的,亲一口,我会努力码字的。 码字很不容易,请盗文者远离三章!!!!! 第46章 红珠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这一听之下自然是大为惊讶,心想若不是姜氏想要连着她们一道给朱老太太施压,怕是绝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起这嫁妆银子的事。再一想,可见朱老太太在朱碧云亲事上头的种种举动真真是惹恼了姜氏,不让她拿出些私房银子来安抚,姜氏是不肯罢休的。 这婆媳两个如今也是吵翻了脸了。 果然朱老太太闻言脸色一变,气道:“你这是说我私吞了银子吗?你当老太爷是个什么神仙人,他吞一口气再吐出来就成了雪花银子来啊?哈,当年他那点私房钱都留给谁了,你会不知道?那可是当着全家人面前说得清清楚楚的,别说你没见着!别人大摇大摆地从家里弄钱出去了,你现在想要,就找他们要去!” 红珠一听这话不对头,竟是又扯到他们分家时得的那点钱了。她这时倒也庆幸,亏得先前两家早闹过了翻了脸,眼下她也不怕再生事,再如何也只是搬家了事,绝了来往罢了。于是红珠心里镇定得很。可她到底是不清楚当年的事不好回话,只好地往李氏那儿看,看她如何。 李氏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回道:“娘,我记得那时老太爷说是卖了樊县那些地,给碧云几个做嫁妆银……跟老太爷给我们分家的那些现银不相干。那地,后来娘卖了么?” 这话李氏说得干脆,也没给朱老太太留脸面,朱老太太顿时就气急了,厉声回道:“樊县的地?真当那儿是什么宝贝仙地吗,卖出去能得几个钱?”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朱伯修忽然开口了,淡淡问了一句:“是出了热地的樊县么?” 他这一说,红珠就明白了,难怪这时候姜氏揪着朱老太太说话。 这樊县多半是山地,再往东南远些那深山里头就是程老爷子祖上打猎的地方了。樊县离通安城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用走的也得走个几日路程。这两年那边有些鲜活事传了过来,说是那边的人发了大财了,出了一大片热地,那地种什么就好,一颗萝卜也能长三十斤……这些红珠还是听早点摊子上那些食客说的,只那些人说起这些多半自己也是半信半疑,一成的真事添了九成的胡话,竟将那热地说成是神仙下凡踩过的地方,有仙气,得了那仙地就能延年益寿…… 因而初时红珠听了,也只是当笑话听,后来听得多了仔细分辨一番,才晓得那是热地。这热地也不悬乎,实则就是地底下有热力,要是寻对了地方说不定得挖出个热泉眼来,就是不挖泉眼,就用那地热务农,上头种的作物能早熟多产,可以挖了鱼塘养鱼,也可以建了花房养花,再有就是能在冬天里种蔬菜…… 晓得了里头底细后,红珠也生过些心思,可她不懂农活,也不懂看地,真正有地热的怕是只有那么一片,看那行情蹭蹭地往上涨,她哪儿有那能耐去买地。如今为了合伙开这个铺子,十两银子就掏空了他们家底,要真是亏了本,往后还不晓得她要怎么填这亏空,不让李氏和程文涵饿肚子呢。 红珠自觉她是个实在人,买那热地总有几分投机的意思,不似她的性子,还是小本生意做起心里踏实些。 不过终究有一大堆一头雾水盲目跟风的人追捧着那些神仙下凡的胡话,因此,这两年那樊县的地价翻了四五倍不止。朱老太太手里若有那边的地,即便是犄角疙瘩的跟热地不沾边,也能卖个好价钱。 不得不说,要是真有这样的地,红珠也心热了。深想一番,这也不是她贪图朱老太太手里的东西,但姜氏也说了有她的一份,她作甚去装大度装超然推了它?因而她悄悄伸了手去抓住李氏,给她使了个眼色。 李氏虽有些不明其意,但她顺从惯了,也没说什么,只看着红珠行事罢了。 那头就听得姜氏回答朱伯修说:“是,就是那个出热地的樊县。” 朱伯修便点头道:“中秋时先生去那边游玩,顺口问起那陪同的衙门师爷热地的地价,我跟在一旁也听到了几句……樊县那些地早几年是不值钱,可近两年不同了,说是一亩至少也得十二三两银子了。不知老太太的地在哪儿?我在樊县还有相熟的同窗,正好可以问一问价。” 红珠心里暗惊,如今通安左近那上好的水田也不过五两银子一亩,若是樊县那边那说不准是不是热地的地方都能有十二三两,可真是高价了。 朱老太太却是因着朱伯修也这么搭腔,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姜氏也不看朱老太太的脸色,只淡淡道:“娘,我是不懂事,但也晓得些世道。那地我去看过的,离出地热的地头有点远,地也不多,但按理说再地价也有个百八十两……” 朱老太太顿时怒道:“百八十两?哼,你带着刀子去抢吧!” 朱桂达很无奈地叹气说:“娘……” 姜氏倒是神色镇定,继续说:“娘,我也不是要你眼下卖了地,我看那地价还得涨,眼下卖了定然是亏钱的。终究碧云这事不一样,或是把地分碧云一些做嫁妆田,或是分她三十两……都依娘的意思。” 朱老太太真被她这话气乐了,伸着手指指着她就骂:“这不是求着我给,这是跟我讨债呢!即便你爹真有那么一块地,可他是个什么出身你不知道,不过就是个山里的土娃,若不是来了朱家,他有能耐置地么,左不过是拿了我朱家的钱罢了!他一句话说做嫁妆就做嫁妆,说分了就分了?” 红珠心想朱老太太就是个软硬不吃的,姜氏这么逼着她,叫她如何会轻易答应。姜氏这打算是悬了。 听着这话,朱老太太是要从源头上赖帐。要说这地全然跟程老爷子无关,怕是不可能,要不然为何通安左近这么多地他不买,偏偏买那跟他老家相连一片的山地呢。可真要论程老爷子买地的钱是独独他自个的,也不可能……按理说朱老太太不是这么个赖账的人,她即便是个女身,可自小就当家作主,又是生意人出身,就讲究个一诺千金。 想起来当年程老爷子病重,说分家后给小儿子程桂棠留下他的私房钱,朱老太太后来也干脆给了,这才有她爹娘两个几年的快活逍遥日子。不然就这两人的性情,分家后那儿过得下去。 依着她猜想,约莫就是当年程老爷子说要将这地给孙女做嫁妆时,那地价太贱,朱老太太看不上,也没给否了。可如今一听那地是仙地,朱老太太便是不贪那个钱,也不舍得陪送孙女嫁妆,最终成了别人家的。这才把持着不放罢了。 红珠暗暗一算,若依着姜氏所言那地能有个百八十两,就算它是一百两,姜氏开口三十两也要去了三分一了,余下还有她,朱银月和朱紫兰三个才分得三分二。且这一百两定然是夸大,八十两才算靠谱些,那她的三十两可险些去了一半。 可见姜氏拿她有一份出来说事也仅仅是提那么一提,怕是早没想过要分她。 红珠心里冷哼,扯了她进来,却没给她安好心,那就不怪她给她搅混了去。她本就没着从朱老太太这儿要钱,眼下这机会都是白得的了。她笑了笑,忽道:“奶奶,既说那儿是仙地,依着我们小辈们的意思,自然该奶奶留着的。” 朱老太太不知她怎么说出这话来,但听来是极合她心意的,便没有打断。 红珠又体贴地说:“可爷爷当时说没说过那样的话,奶奶应是没应,却是糊弄不得,不然爷爷在地下也是心里不安稳,奶奶心里也不好受不是?我看呢,大伯娘说要折价的事极好,可自家骨肉血亲,也不必提如今那地价多少的事,左右那也是这两年才涨起来的,真要奶奶赔那上百两亏心不亏心啊?依我说,奶奶就依着当年的地价给吧。大伯娘说我也有一份,我是要的不多,就算五两银子如何?” 依她看来,若是按照*年前她爷爷去世时的地价,她这五两也说得多了,那可是偏僻的山地,一圈一大片的。但比起姜氏一开口就三十两,红珠这五两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且她话里说明白了这是她的一份,这回头再论起来,一个孙女是五两,凭什么另一个不是。 这些念头朱老太太自然会琢磨,虽然红珠一开口跟她要银子,可她也没生气,想了想还觉得红珠向着她……朱老太太极是欣慰地说:“红珠说的对。”她横着眼睛看向朱桂达和姜氏,冷冷道:“你们听听,这才是孝顺体贴的孩子!不像旁人,还逼着亲娘拿棺材本!” 姜氏听完红珠的话早变了脸色,瞪大眼睛剜着红珠,似乎想生吃了她。 朱老太太的话可真说得朱桂达没脸了,他本就是个孝顺人,若不是这回觉得亏待了女儿想要补偿一些,真不会依着姜氏的话来问朱老太太要压箱银。他原觉得朱老太太还是会心疼孙女的,这事不至于多难办,即便不提那热地的事,也能从朱老太太这儿拿出钱银来。偏偏姜氏想头大了,话又说得急,竟惹得朱老太太气性上来,那事就成不了。 此时一听朱老太太这般说,朱桂达既觉事情不成心中郁闷,又觉当着儿子侄女的面被亲娘教训不孝顺太丢脸,实在是再不肯跟着姜氏行事了,便说:“娘,儿子真没逼您的意思……” 朱老太太哼一声,断然开口说:“行了,碧云是我孙女,她出嫁我也想她风风光光的,除了你们给她预备的,我这儿还给她几样首饰,再有五两现银。” 红珠听得这五两现银,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了。姜氏发了狠闹一场,得了五两银子,还真不如放软身段跟朱老太太求一求,说不得还能翻倍呢。 想来也是因着这五两银子压了姜氏的气焰,朱老太太觉得舒心了,竟觉得红珠看起来百般妥当,再瞥一眼姜氏那儿,朱老太太故意说:“红珠过了年就要搬走了,你们家花销也多,你那一份奶奶也给你……可不许乱花用了去!” 红珠这回真真是欢喜了,笑着道:“多谢奶奶!” 两人这么一说完,姜氏险些气的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两点五十分贴上去的。。 第47章 红珠无端从朱老太太这儿得了银子,就连李氏也真心谢了朱老太太一回。回房后跟程文涵一说,程文涵立时拍手笑道:“这就好了,我还怕我们开了那食铺花了太多钱,过了年搬出去就得大饥荒呢。” 红珠心情好,故意板着脸教训他说:“你说什么胡话,这可是奶奶给我的嫁妆钱,你读书读那儿去了,竟连姐姐的嫁妆钱也要贪么?” 程文涵虽说熟知姐姐的脾性,但一听这正经话还是被吓得不行,只连连道:“不……不是的,我……我就是太担心了……” 就连李氏也过来劝说:“红珠,你弟弟不懂事,不是真要你的嫁妆钱。” 红珠见他们俩认真了,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滚倒在床上道:“哎呀,我哄文涵呢,怎么都当真了呢?别说五两银子,我要有五十两五百两,都是我们一家一起花的,我还藏私不成?至于我的嫁妆钱,再有几年,你们怕我挣不会来么?” 程文涵见红珠这么一笑,自个也笑了。 李氏松了一口气,抬手往红珠背上一拍,只道:“你这鬼机灵,连我们也唬住了。” 红珠笑,一家子都露了欢容,只觉得搬家的阴影都没了。 年二十八那日,兴家食铺在吉时开业,就是店小事情也不能马虎,两家人也摆了神台正经拜了一回。 钟氏早早与旧客们说好了,若得闲便过来一观,既沾福气也热闹。也直说了,到时有那好吃实惠的点心卖与他们。而李二舅因在此地没什么长辈,便借着往日的交情,亲自请了坊里的里长、长辈们,还有打过交道的几个书吏衙役,在里头摆了一桌酒席请客,一是酬谢之前的照顾,二也是想着往后拜托一二。 他们开了几年摊子,左右都是熟悉的,多少有些人脉,因而到了吉时一开张,果真就有好些旧客前来捧场。 朱家那儿李氏昨儿个认真上堂屋里请了,朱老太太这两日待红珠倒好,但到底不喜他们开这什么食铺,当时只淡淡地说了两句,说她老了不凑这个兴头。她不来,却也不让朱桂达来,说是杂货铺缺不得人。而姜氏那日被朱老太太和红珠连着一气,回头又说气病了,躺在屋里不出门。且就如今她跟程家这光景,她不找了人来砸了他们的店都极好了,哪儿还会来贺。 他们不来,朱伯修出不得门,朱碧云也躲事,独独剩下个朱紫兰,莫说红珠了,就连李氏这样的实在人也不愿去叫她。 因而就只朱桂达早上匆匆往他们房里送了两色点心一匹布,算做庆贺,淡淡说过了恭喜,就罢了。 红珠瞅着朱桂达那个模样,猜到约莫是因着姜氏跟他们撕破了脸面,他两头难讨好,未免生事主动避开了些了。 李氏见朱家这般,到底是有几分气馁,红珠只能劝她道:“娘,说好了我们开了食铺,就要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朱家如何,往后就不必去想了。” 钟氏一旁看见了,也说:“安娘,左右这事不是你理亏,他们不愿亲近,那你也不必硬贴上去,谁家不是先顾着自己日子呢?你们要是过好了,往后走起亲戚才有底气呢。” 李氏这才振作起来,笑了笑开始忙碌食铺的事。 可别说,她们这兴家食铺的点心还真不错。钟氏为讨吉利,依红珠的主意,做了三大蒸笼的馒头,个个做的大小一般精细可爱,蒸好后一半放着,一半面上切了一道开花往滚油里炸得金黄色,如此一半银白一半金黄,成一道金银馒屋。红珠和李氏花了老大心做了几道糕点,一样马蹄糕,叫马到成功;一道红豆糕,叫红红火火;一道香芋莲子的,叫芋福连连,还有那花生的,叫生龙活虎…… 这金银馒头一上,那滋味是又甜又香,另有那黄的红的,紫的白的各色糕点摆开,兴家食铺立时就得了好大赞赏。左右价钱不贵,那名儿意头也好,这过来的食客有要买来自个尝尝鲜的,有要买回去待客走亲戚的,这个四块那个八块,不一时就去了一小半。 竟是妥妥的开门红! 钟氏一看这势头,乐得直笑,先前因为价钱收得少了而心中生的那点小郁气也散了。李氏红珠程文涵一旁帮着,这第一天有些生疏,一时也忙得团团转。而李南兴拜神时出来了一会儿,回头只说人多闹得头疼,不一时就回后头那小厢房里躺着了。 红珠见他那个模样,差点没忍住嘲讽两句,没看就连她弟弟程文涵也穿了旧衣裳在灶上忙碌了,读书人又如何……偏偏一回头见她娘李氏看着她,她这才勉强住了嘴。 李二舅前头谢过客人,便往酒席上陪酒去,待一桌人酒尽了,个个都半醉了。红珠往他们席上送热茶,李二舅悄然与她说:“问你二舅娘那封银子备好了没?” 红珠看了眼席上那些人,瞅见了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心里便明白过来,对着李二舅点了点头。暗道李二舅看着老实憨厚,为人倒是明白,如今开了铺子,这言谈处事也高明了些。想着便去寻钟氏,问了她银子的事。 钟氏眉心一紧,到底没说什么,回过身就拿来了银子,嘟囔道:“谁知他也来了,又出一份银子……” 红珠接过了,劝道:“二舅娘,回头记在账上便是,这等请托人情是省不下的,现下交好了,往后自然就少了许多麻烦。” 钟氏闻言立时便笑骂一句,“小小年纪倒明白事理,这是说道你二舅娘也没你通达了不是?” “哪敢啊。”红珠一笑,往李二舅身边去了。 热闹了半下午,店里人渐而少了,那酒席也散了,李二舅热络地往外送人。红珠见李二舅自个也醉了大半,说的话实在好笑,便待在一旁笑着看着。 不一时,就见着李二舅堕后了几步与那年轻男子说话,“托大叫你一声鸣衡,往后还要你姨父多多照顾……”这么说着,手里那银子也递了出去。 那男子叫梁鸣衡,先前红珠在摊子上也打过几回交道,认了个脸熟。他是衙门里钱粮书吏曾涯的内侄,因父母早逝,却是从小跟着曾涯过活的。曾家几辈人在衙门里做钱粮书吏,这通安城上上下下早就摸通了脉搏,虽不是官,但哪一任官员到了,也得笼络了他曾家人。 若按红珠的想法,这才是通安城世世代代的护官符啊,真有那不懂事的迂腐书呆官员来了,惹着了这地头蛇,甭管你多大能耐,就陷在这小城小县里不得出头了。 这曾家到了曾涯儿子这一辈,却是想要更进一步好得个科举出身的官儿当当,因而便早早将儿子送去读书,可惜大儿愚钝,二儿早夭,还有一三儿子如今年纪甚小,还看不出什么。最后唯有这内侄贺鸣衡有几分读书种子的样子,早两年贺鸣衡就考过了府试。曾涯看他伶俐,实比自家儿子好多了,便时而也带在身边教导些往来人情,如此这贺鸣衡倒有些能耐,当得了曾涯那钱粮事务的半个家。 今儿贺鸣衡既给面子来了,李二舅自然有所表示,他把那封银子递上,贺鸣衡笑着推脱,可李二舅硬是要给,他不好拉扯便还是收了。 “二叔不必送了,仔细吹了冷风,我们不兴这些。”贺鸣衡爽朗一笑,见一旁红珠立着哪儿,笑了笑招呼红珠过去,又吩咐说:“你舅醉了,偏劳你扶他进去了。”说完就摆了摆手,让那几个衙役跟着他去。 李二舅到底又让红珠扶着往外多送了一段,到了街角才摇摇晃晃回来。 到傍晚又下起小雪来,路上行人少了,钟氏便叫关了店门,两家人在高高兴兴地在里头吃晚饭。李二舅半下午那酒醒了,不知那儿摸出来半壶酒,给李氏红珠都斟上,道:“安娘,我李二本没有妹妹,你就是我亲妹妹,红珠文涵是我亲外甥,今儿这食铺,若没有你们是开不成的,我就是个粗人笨人,没什么巧心思,以后还要劳你们费心了。” 李氏不懂说话,自然是红了脸谢了又谢,又说都是李二舅能耐。 红珠却知道李二舅这话多半也是与她说的,便笑道:“二舅,你也是我亲舅,我们也别赞来赞去的了,喝了这杯酒,往后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吧!” 李二舅钟氏都大笑着举酒杯喝下,一旁那李南兴愣了一会儿,到底也是举了杯子一同喝了。 到了夜幕降临,李氏母子三人才相携着回去,李二舅本来是要送,但他今儿实在是累了,红珠便不答应,只说路近不必送。李二舅一想,便将李南兴赶了来,让他走一回。 一路无话到了朱家,李氏看出李南兴提着灯笼走在一边,面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便微笑着对他说:“南兴,多谢你送我们归家。” 李南兴“嗯”了一声,很快便转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三点半了 以后我不干没存稿就开v的事…… 第48章 程家三人进了院子,李氏道:“今儿第一天开业,恐怕老太太心里记挂着,先往老太太那儿说上一声。” 红珠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装着特特留下的几样点心,就是预备给朱家人尝的,便说:“娘,这点心都冷了,不如蒸好了再送去。”李氏一想也应了,三人一道进了厨房里。 进了里头,见朱紫兰在看着药炉子,人却是困了,正半醒半睡地撑着下巴。一看那药炉子烧得挺旺,也不晓得那药熬多久了。 李氏看着觉得不像,过去唤了她一声。 朱紫兰醒过来,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三婶,你们怎么才回来?今儿累死人了,饭都没人做!” 红珠不喜她话语里头那点埋怨,“你这算什么话呢,难道说我们不在你们就过不下去了?活也不干了,饭也没人做了?”她一笑,故意问:“可别说今儿你们晚饭都没吃。要这样,我们搬走了,就有人饿肚子了。” 朱紫兰被她这么一抢白,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说:“知道你们如今是大忙人了!别说做晚饭,怕是回来吃晚饭都等不来。你放心,我吃得饱极了,好肉好菜!” 李氏见她们姐妹们又吵架,皱着眉过来劝和,“红珠,少说两句吧,没多大的事。”又拿着帕子过来揭开药煲盖子看了一眼,对朱紫兰道:“紫兰,这药都快干了……” 朱紫兰这才顾不上跟红珠斗嘴,拿了碗过来承药汤,这倒出来堪堪只有小半碗,那气味闻着还有些糊味,看着就是不能用了。朱紫兰顿时就有些烦躁了,一瞪眼险些就把那碗给摔了,“我不熬了!这都什么药那么难熬,都熬第二次了,累死我了!” 红珠看不过眼,问:“这是谁的药?”如今朱家好几个人都说病着,可也不是什么重症,就如姜氏那般说头疼说身上无力的,若以红珠自个想法,这药喝不喝,喝多喝少一个样。 朱紫兰往矮凳上一坐就不愿动弹,“……大哥的。” 若是朱伯修,他却是正经摔了腿的要养的,倒是不能说不必去喝它。想了想红珠才说:“行了,你一边歇着吧,像你这样没熬过药的,火候不会看,时辰不会算,给你多少药材也是白费。”这么说着,红珠就去重新去拆新药包,因想着时间紧,便先取出药材来浸泡。 朱紫兰虽被红珠这一通说,但见她真给帮忙了,到底忍住了没给人回什么恶言,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着。 李氏笑了笑,转身去烧热水,蒸点心。 朱紫兰坐了一会儿,精神又开始迷糊了几分,闻着屋里那股子点心香气,转首问起程文涵来:“……这都是你们自己做的点心么?” 程文涵今儿也累了,也搬了个凳子坐着,就在朱紫兰左近,便回道:“嗯,好吃极了。” 朱紫兰来了点精神,一抬眼又问:“那你们赚大钱了?” 程文涵听了忍不住盯着她看,又无奈又好笑道:“就是些点心,再好吃也是赚些辛苦钱。” 朱紫兰上下打量他,似乎瞧出程文涵的疲态,一会儿才哼了一声,认可了他的话。想了想她才说:“那,你们多多努力吧。” 这话红珠也听见了,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什么,过去揭了那大锅看了看里头隔水蒸的点心,因没有用蒸笼,到底模样有些变了,口感也会软乎些。她夹了一块马蹄糕和一块红豆糕,用碗装了递给朱紫兰。 “尝尝。”红珠道。 朱紫兰不知怎地,忽而就有些局促起来,接了那糕点小口吃了,吃完也没一句评价。到底她也不耐烦等着红珠熬药,便板着小脸走过去嘱咐她。因晓得往常这些活计不是朱碧云就是红珠,都做惯了的,于是她搁下两句话就先走了。 红珠见此,又气又笑,真不知该说她什么。见药材浸泡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用药炉子装了温水熬药了。 李氏端来盆子装了热水,让程文涵先去洗漱一番趋趋寒气。红珠回头一看,那点心都好了,便道:“我去老太太屋里,娘你来看着药吧。” 李氏晓得红珠更会说话,就应了。 红珠到了上房东间里,端上了点心。朱老太太见了那些点心也没多少好脸色,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你娘也学着你不着家了。” “娘给伯修大哥熬着药呢。”红珠随口一答,晓得她这么说朱老太太就不会喊李氏过来训话了。又笑着看她道:“奶奶,今儿食铺开业,做的点心都卖了,客人也多……即便往后不如今日热闹,但要是有个一半客人,我们食铺也亏不来。所以奶奶就不用担心了。” “谁担心你们了?”朱老太太哼了一声,“这是你们要办的事,成也好,不成也罢,我可管不着。” 红珠笑了笑没接这话,递给她一块点心,“奶奶,这个软,甜香得正好,吃一口尝尝。” 朱老太太本要冷着脸不吃,但一想这程家三人左右留在这朱家院子里也没几天了,大过年的也不想生气,决定不论如何面上都要和和气气,便勉强咬了一口。 红珠只觉省了一顿好骂,再说两句就退了出去。 再回到厨房,红珠让李氏先去洗漱,李氏去了。待李氏再回来,红珠看那药也差不多了,只差一些火候,就直接让她回房休息去。李氏不肯,红珠就道:“娘,我等会给伯修大哥送去,正好跟他说几句话。” 李氏一愣,不多时就想起那书院的事,才明白红珠的打算,点点头回了房。 红珠跟朱伯修这一两年来都没说过多少话,借了给他端药的籍口才第一回到了他的房间。想来朱伯修也是等着喝了药才躺下,红珠进来时他正点了蜡烛在书桌前看着书。 红珠是不让程文涵夜里读书熬眼睛的,见了朱伯修这般随口就劝他一句:“伯修哥,这夜里看书眼睛不好。我听说有那些念书多的老书生,眼睛不好使了,得偏着头眯着眼看人,奇怪得紧。” 朱伯修轻轻应了一声,淡淡一笑,又疑惑问:“怎么是你来?” “紫兰看着药煲都要睡着了,我便替了她来。我手脚慢,来得迟了些。”红珠解释一句,把碗搁在桌上一角,一低头看见朱伯修拿在手里的书,便好奇问:“尽冬集?伯修哥,这是宜山先生著的吧?” 朱伯修闻言讶然抬眼看了看她,“你竟知道?” 红珠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伯修哥可别看小了我。” 朱伯修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笑了笑说:“哦,三叔还在时教过你呢。我记得,三叔还说你是才女……”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默然了一会儿沉思,后来才说道:“不错,这是宜山先生的著作,说的是通安左近山水景色,字字如画,令人读之心醉。你读过几篇?” 红珠听出他话里对程桂棠称她做“才女”的不以为然,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记起她来的目的,便不在乎他说什么了,只答:“有那么一二篇吧,如今要我说,定然全记混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又兴起地追问:“伯修哥,我听说西山书院里的先生很是高明,不知比及宜山先生如何?又说书院里的学子都比旁的学堂强,能考过那入门试的就算秀才了,也不知那入门试如何难考?伯修哥当年是怎么考上的呢?” 朱伯修惊讶地挑了挑眉,红珠不容他拒绝,伸手一指那桌上的苦药就说:“这药烫得很,一下也喝不得,不如就跟我说说话,省的回头我还进来拿一回碗。” 朱伯修见她一脸好奇的样子,觉得不好敷衍了去,且西山书院的经历又是他的得意事,终究还是开口说起来。 这一听,红珠才晓得原来那入门试还有推荐和考取之分。当然,西山书院秉持公正,那些得了推荐的学子也不是全然不必考试了,只是考试简单一些,不取的几率小一些。而没有推荐的就需要连考三场,一场贴经,一场作诗或小记短文,一场策论。过了这三场,才有机会去见书院的先生,至少得有两位先生点头答应,才能入门。 红珠听及此便问:“要两位先生答应?若是事先认识了两位先生呢?” 朱伯修此时却笑了笑,似乎红珠的话得了他的意,“就如那投卷,若事先得了先生认可你的才学,那就是得了荐书了。” “书院的先生也能写荐书?”红珠追问。 朱伯修矜持笑着点头,“自然,当年我也是如此。” 红珠这才晓得为何说及此朱伯修就这般高兴,便顺着称赞了他好一会儿。见几句之后,朱伯修到底城府不深,跟着神色飞扬起来。红珠便继续问:“难道是蒋先生?伯修哥那时不过十四五吧?怎么就识得了蒋先生?” 朱伯修听到蒋先生的名字,这才有些回神,他皱着眉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难道……文涵要考?” 红珠情知是瞒不住,便坦然点头,只说程文涵想要一试,然后又请他帮忙。 哪知朱伯修却忽然不高兴了,“文涵那么小,凑什么热闹,当是游戏么?”他冷着脸看了看红珠,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想要我帮忙么?” 红珠不知为何他态度变得如此奇怪,但听了这问话,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回家了,额,保证不了更新 我干嘛v了……给自己跪了…… 第49章 朱伯修沉着脸思索,又盯了她一会儿,才道:“那也不是不能够。”他淡淡笑了笑,指了指红珠,“你是个不安分的,不然也不会跟老太太、我娘闹一出又一出的事。如今看来,文涵也似了你,没头没脑的就要去考书院。” 红珠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回道:“伯修哥,好歹我很文涵还是你亲堂妹堂弟呢,你这话说得亏心不亏心啊。” 朱伯修不为所动,只道:“行了,要不是知道这亲缘割不断,我眼下也不跟你多说什么话。你让我帮忙,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红珠实不明白他能说什么,也生了几分好奇,“什么要求?” 朱伯修道:“你知道当年我三叔也在书院里念过半年书吧?” 红珠点头,这事她听她娘提到过。约莫是十年前的事,那时西山书院的名声还没有如今这么大,也没有那入门试,程桂棠却已然是个秀才了,就连红珠也有两三岁了。这有家有业的,他也没想到往西山书院去,只一日偶然间听说了西山书院里有些蒋老山长半生收罗起来的古书,还有老山长那些个老友也送了些,再有就是赵家出资捐助,说得实在些,就是这些书使得书院一地聚了满通安的灵气。 程桂棠举业上没多少灵窍,但却是个十足的书痴,一听山上那些书便心生向往,恨不得立时飞了去。家中程老爷子对读书一样是极认可的,听小儿子愿往,亲自送了他上书院。随后,程桂棠便在西山书院里待了小半年。后来程老爷子生了病,他才退了学归家。 朱伯修看着她说:“我秋上时听说了一事……当年三叔是个勤奋的,他爱书,书院里有个知勤书馆,他那时若没得课上,就几乎吃住在里头……抄下了一箱子书。” 红珠听到此处,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朱伯修这是惦记起程桂棠那箱子书了。红珠也记得确实程桂棠有那么个一箱子的书留下。当初程桂棠去得急,事事都慌慌张张的,后来李氏又病了,许多东西还是红珠收拾的。可就有那么一个楠木箱子,李氏挣扎着病体起来整理,红珠要帮忙她也不肯,就在房里独个人一边收拾一边哭泣…… “如今书院里学子多了,书馆里许多古籍收起来了,余下的或有一些,也是旁人抄录的居多,总有这样那样的散失缺漏。那原本我也不好日日去寻先生去借,想来想去,就想起三叔还留下这些书。”朱伯修倒也直诚,“你把那些书让我抄录,我就帮文涵考入门试。” 红珠皱了皱眉,只觉他这事似乎有几分奇异,想了想才道:“伯修哥要抄录,便是没遇着文涵这事也能提,这算什么要求?” 朱伯修“嗯”了一声,道:“左右你答应了就成。” 红珠心里一动,笑道:“你这话我听得了,回头就问问我娘,我也不晓得我爹是不是有这书,便是有,我也不晓得留没留下。”到底她没轻易答应下来,只能这么回答他一句。 朱伯修也不诧异,点了点头,随后端起那药皱着眉一口喝下,把空碗递给了红珠。 红珠接了过来,明白这是下逐客令了,笑笑就离开了。 待收拾妥当了,回房发现烛光还微微亮着,李氏那儿已经睡着了,而程文涵那边还有些声响。红珠过去看他,“你怎么还不睡?” 程文涵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轻声问:“姐,你也要嫁人了么?” 红珠好生奇怪地反问:“胡说什么呢?”往李氏那边看了一眼,她想了想又追问一句:“难道娘你说什么呢?” 程文涵摇头,“娘没说什么。可我有眼睛能看,有耳朵能听。我看娘是挺喜欢南兴哥的,方才问了我几句,问我他在学堂里如何,性情如何,又问我喜不喜欢他。” 红珠这才恍然,听说李氏背着还有这些举动不禁生出几分无奈来,可见她娘喜欢李南兴不是一两日了,红珠先前虽跟她将话说得严峻,可真想全然绝了李氏那点心思是不成的。今晚李二舅让李南兴送他们回来,若是往常她也不会觉得什么,心里极坦然,随他如何。可眼下嘛,她是不是地心里就绷着一根弦,生怕说错什么做出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一回神再看程文涵极力压抑着好奇的小模样,不由又觉得好笑,故意不解释什么,也跟着问他:“那你觉得他如何?” 程文涵故作严肃地沉吟了一会儿,认真道:“做同窗不怎么样,做姐夫不知道。” 红珠忍不住笑,抬手往他头上一敲,道:“好了,尽给我胡说。没有姐夫,娘就是无事想要跟你闲话几句。我这打算着等你长才了,养着姐姐一辈子呢。” 程文涵摸着头看着红珠眨了眨眼睛,揶揄道:“姐,你真嫁不出去的话,我养你。” 红珠瞪他,“我记得你这话了,赶紧睡吧。” 程文涵嘻嘻一笑,这才躺下了。 红珠也忙了一日,浑身酸痛,克制着放轻了动静爬上床睡下,很快就入眠了。 第二日早上食铺依旧是做了些点心卖了,只刚过午时就收了店,回头预备着过年了。李氏红珠赶回朱家,一口气没歇立马就忙起来了。 今年二伯朱桂方一家没回来,朱家里生了这么许多事,李氏红珠近两日又时常往外头跑,临过年了,一问之下还有好些没能齐备。 为这,朱老太太一大早就生气了,拄了杖站在院子里喝骂,“个个好吃懒做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把活计做起来?有个头痛脑热的就往床上躺尸,都是懒病!我这老不死还比你们生龙活虎,难道还要我拄着拐杖去买年货,去收拾屋子吗?” 这话就连朱桂达也没放过,可最要责怪的就是姜氏了,她身为主母,在过年前闹脾气不愿做活,真是有些过了。 朱老太太又骂:“若不愿做,赶紧回了娘家去!我朱家要不起这样的精贵媳妇!” 这可是说了狠话了。不一时,朱桂达才将姜氏从房里拉出去。红珠看她神色,倒是冷冷淡淡的没个什么异样。 朱老太太冷哼一声,就端了凳子放院子里,开始支使着他们干活,让朱桂达和朱伯修就去预备祭祀器皿,姜氏李氏还有碧云去灶下做菜,红珠和文涵去庭院扫洒,紫兰便去剪纸糊窗,个个忙活起来。 因着到底分了两姓,程家还得单单祭一次祖。幸而这两年也过习惯了,李氏早托了钟氏,让她买年货时将她家的也买了一份,他们程家年过得简单,如此倒也不缺什么了。 除夕那日,朱家摆开了神桌祭祖,堂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供桌上摆好了祖宗牌位、香炉,以及鸡肉猪肉等,因着朱桂方没回来,便只有朱老太太领着朱桂达一家三个男丁准备祭祖的器皿物品。 待一切摆放齐全,朱家上下便开始祭祖,朱老太太在首位,随后是朱桂达,再往后是朱伯修,因为朱伯修腿还伤着,而朱三宝又太小,姜氏便上前照顾一二,最后便是朱碧云和朱紫兰两人了。众人端正认真地行过了稽首礼,朱老太太郑重地朱家祖宗说了几件今年的大事,自然也提了朱碧云的婚事。 而程家三人在院中也摆了供桌祭祖,待一切妥当了,朱家一家子在堂屋里吃年夜饭,而红珠他们就在房里简单吃了。 夜里守岁,两家人一道在堂屋里待着,桌上摆着红珠从食铺里带回来的点心,另有瓜果等物,为了减少困意,众人只有说起话来。大过年的,就连朱老太太也少了往日的坏脾气,一晚上笑呵呵的。过了子时,朱老太太年纪大撑不住先去睡了,姜氏病着、朱伯修腿伤着,连带年幼的朱三宝也回房了。 红珠也不愿李氏和程文涵一直守着,便带了厚衣裳过来给他们披着,让他们可以坐着小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只她一个醒着不时跟朱桂达及朱家姐妹说说话,到后半夜还是困意难耐,跟朱紫兰坐一道盖了个被子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红珠被李氏叫醒,迎接新的一年。待众人都洗漱收拾好,小辈们给长辈拜年,而长辈们给小辈红包,热热闹闹的一早上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添加鸟。 从家里回来了。 第50章 大年初一食铺也不开张,红珠便留在家里休息,寻了个程文涵不在的时候跟李氏说了朱伯修那儿的事。 李氏有些疑惑地说:“你爹的书?我记得倒是留着了,只是里头有没有他手抄的那些书,可记得不仔细了。那时候乱糟糟的,搬到这里地方又小,真不知道漏没漏下。” 红珠笑道:“娘,我还不晓得你么,那可是我爹的东西,就是咱们的东西全扔了,也得留着我爹那些东西。” 李氏也是一笑,神色有几分羞恼,“胡说什么呢?你爹那么多东西,全搬回来多两间屋子也放不下。”说着却又问起来:“伯修说了,若是借给他你爹的书,他就给文涵去书院的事帮忙么?” 红珠道:“说是那么说的,到底如何,还得看看呢。” 就是如此李氏心里也觉欢喜了,只道:“即便不能结识好的先生们,往后有伯修领着,文涵也能更好学习。” 红珠便笑道:“娘,你这话是觉得文涵肯定能考上了?” 李氏瞪她一眼,道:“别拿你弟弟这事玩笑。” 红珠记得朱伯修先前说话那情形,还是有些疑惑,便问:“伯修哥说要借走……可那些手抄的书没什么不妥吧?” 李氏一愣,叹了口气,回道:“有什么不妥的。是就是你爹很宝贵的东西,他那时抄得很仔细的……可再宝贵,也是几本书罢了,比起你弟弟的事,我还不晓得什么重要么。” 红珠一想也是。 李氏不说话了,回头就开始找以前收起来的东西。因着这几日都在收拾东西,屋里很是凌乱,许多箱子这时再找都不容易,就是李氏也翻了一会儿才将那旧箱子找出来。 “在这呢。”李氏弯腰下去想把那箱子从床底下拉出来,可因着箱子重,动起来很是费劲。 红珠连忙过去帮忙,一打开了箱子,险些就被那飞扬的灰尘呛住了,赶紧转身往外开了窗门,咳了两声,抱怨道:“娘,这屋子越收拾越不能住人了……” 李氏捂着嘴,弯腰下去往箱子里一看,叹道:“全是你爹的东西。” 红珠见她神色有些怔忡,晓得她是想到旧日的往事了。她娘李氏不是个书香门第出身,但到底家境富裕,幼时因着亲娘还在也过过几年清闲闺阁日子,诗书是不精的,但也识得几个字。 红珠瞧见她那模样,忍不住笑道:“娘,那时你嫁给我爹,有没有红袖添香……” 李氏伸手拍她一记,“又胡说!一个姑娘家,开口就是这些话,还打趣你爹娘?” 红珠大笑,躲了开去,只道:“行了,我看就你收拾,怕是一天都不能够,我来找吧。”说着就过来看箱子里的书,一本一本地翻找着。面上一些是时文试集,还有诗句散文的闲书,红珠似乎也没有他爹看这些闲书消遣的记忆,好奇地拿出来看了看。 有一本诗集旁边还有程桂棠写的小字批注,红珠摸着上头的字,笑道:“我爹写的字还挺好看。”再往后翻了翻,却见着两页洒了些墨迹,上头还写了个很丑的“红”字,她一愣,笑了笑回头问她娘,“这……不会是我写的吧?” 李氏偏过头一看,也笑了,“哪里不是,那时你小,就喜欢在你爹的书画里上胡写,我跟你爹藏都藏不住……有时候我看你爹恼得不行了,还怕他忍不住骂你、打你,好几次你自个也晓得闯了祸,害怕地看着人……没成想一会儿你爹又气消了,抱了你来逗,让我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红珠听了这话更有兴致去翻找她爹的东西了,再往箱子里一看,却瞧见一大叠书信,被她娘用一小根绳子好好地绑着。她解开绳索,看着那些信封,多半是往日跟程桂棠交好的友人寄来的信,从十几二十年前开始,断断续续的…… “娘,这都是我爹收的信?”红珠问,想起一事还问:“娘,记得我爹去时,似乎也没几个友人到场……” 李氏叹了口气,“你爹那时候太突然了,我又没经过这样的事,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住那头了……虽找了人报丧,怕是也没通知齐全。” 红珠点了点头,随意寻了一封信拆开一看,叹道:“看,这信还是岳州那儿寄来的,就是娘找了人通知,也来不及了。” 李氏皱了皱眉,只说:“都是你爹的信,也没什么好看的。” “娘,我想看看我爹是个怎么样的人。”红珠笑,回看她一眼,想起道:“娘你这么久都没看过么?娘,我们都搬家了,若是当年断了消息,如今也没能联系上了。看一看这些信,说不得还能找到我爹当时的好友。” “人都去了,找到又如何?”李氏神色黯淡下来,“我们这么个光景……” “娘!你这就不对了,我又不是为了求人什么,不过想着说不定爹的好友不知底细,见我爹没回个信,还一直记挂着担心呢。”红珠道。 李氏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反倒愧疚起来,“这也是,这事我没想到,都耽搁了两三年了。” 红珠一想,不由道:“也没什么,这山长水远的送信都不方便。”依着这时候慢悠悠的生活,一封信寄个一年半载的都是寻常事。如今她也习惯得差不多了。又看了两封信,里头都是些讨论学问的事,红珠只能暗叹,她爹那个书呆还能跟人通信说什么呢。再找了找,却见着一封还未拆开的信,她诧异地拿在手里看了看,从信封看倒是比旁的信新一些。 红珠把它拆开一看,发现就是先前那个岳州那儿的申先生写来的,写信的日子就在她爹去之前不久,而这信的末尾这位申先生还提到,近日就要往通安这边来…… “娘,这有个申先生三年前说是要往通安来,还说要来看我爹呢。”红珠捏着信纸道。 李氏看了看,才说:“是么?我不记得有见过一位姓申的先生。” 红珠不由抱怨,“娘,我看你连我爹认识什么人都不晓得。” 李氏只好摇摇头,脸上忽然现出几分茫然,又说:“似乎是有这么个人。” “嗯?” 李氏“啊”了一声,恍然道:“你爹那时候要去见的,就是个姓申的先生呢。” 红珠一听也跟着想起来,当年她爹会在外头出事,就是因着出外访友,这才被马车撞的。红珠皱了眉,道:“那我爹是见着了人还是没见着人,怎么,这人后来也没来看看我爹么。” “……谁知道呢,这都是命。”李氏叹气,又道:“行了,别看了,赶紧把那些书找出来吧。” 红珠应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手抄的那些书找出来,数过之后发现也有个十二三本,多半都是古籍抄录的,最近的都是前朝的。 红珠将那些书拿出来细细翻看了一下,左右也没觉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想来约莫就是朱伯修性子怪异,她才生了点疑虑……可一想,还是先拿了三本往朱伯修房里去。 “只有这些么?”朱伯修皱了眉,神色不太欢喜。 红珠只道:“我们那儿正收拾得乱糟糟的,伯修哥也晓得的,我这人手脚就不利索,找了半天就翻出来这几本……若是还有,怕是要往后再找找了。”她顿了顿,又笑说:“伯修哥,左右你要抄录下来,这几本先抄着吧。” 听她这么一说,朱伯修也没别的法子,只道:“晓得了。”随后翻看着手里的书,忍不住笑了笑,感叹道:“这是夙玉集啊……” 红珠见他脸上笑着,晓得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便问:“伯修哥,那文涵去西山书院的事,怎么样呢?” 朱伯修道:“我都记得了,你着急什么。” 红珠一笑,“也是,伯修哥这腿还伤着呢,你好好养伤吧,左右离那入门试的时辰还早着呢。” 朱伯修点头,眼睛看着那抄本转也不转了。 红珠心里好笑,顺手给他拿了纸铺上,又磨了墨。而朱伯修一抬头见她还在,示意了她可以出去了。红珠便转身走了。 初六开始,程家三人又开始忙起食铺里的事。因着还未开年,食铺里多半还是忙着做各样的点心,红珠还想了法子好生包装成了好看方便的小份,因此生意虽没有第一日红火,但也卖出了不少。 还有些早早开工的乡邻们想要在外头用吃食的,钟氏那挣钱的心思立马又起来了,顾不上还未开年,就忙活起来。因她这般,程家三人也没得旁的话说,想着能挣一些是一些,便也跟着一道。前几日人流倒也不多,要预备的食物量也不大,但不几日,许是这食铺的消息传了出去,往日那些个摊子里的客人也来了,慢慢地就连午市、晚市也多了人来。 这一忙起来,日子过得极快,红珠也没回过神来,见着朱妍梅一脸喜意地赶来,才记起到了朱碧云出嫁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综合征…… 找不回来码字的感觉了。。 第51章 正月十四一大早朱妍梅就笑着进门,手上还提着好些东西,大包小包地用颜色鲜亮的包袱皮裹着,看着就是过年的年礼。她在院子里还没见着人就喊了:“娘,大哥大嫂,三嫂新年大吉!”又往东厢那儿叫人:“红珠,出来给你姑姑搭把手……” 姜氏正好从房里出来,先一步道:“喊什么红珠,如今人家做生意了,日日忙碌得很,哪儿还顾得上你。” 红珠在厨房里听得了声响,便也走出来,淡笑地说道:“大伯娘说笑话了。”说着就上前去帮忙。 朱妍梅盯了红珠好一会儿,道:“也是,红珠你们那日子定得太紧了,我还是后来旁人告知才晓得,没来得及去庆贺。” 红珠笑了笑,李氏也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听得这话有些不好意思。 朱妍梅道:“恭喜三嫂了,这都成做大事的人了,生意兴隆啊。” 李氏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只道:“也没什么……若是你得了空,也能往铺子里看看。” 朱妍梅便道:“那太好了,我这就是个闲人,就怕没地方去耗那时间,我只怕去了,三嫂嫌我碍着人干活。” 红珠一听朱妍梅这话心里就不由生了担忧,只李氏还是应下了,红珠便没得旁的话说。 朱妍梅笑了笑,又走到姜氏身边,道:“这一想,今年咱们家的喜事多着呢。大嫂,碧云的事就在眼前了。” “可不是么。”姜氏也跟着一笑,看着却是有几分勉强,又问:“年初二那日怎么没来?”通安这儿年初二是出嫁女儿回娘家探亲走动的日子,因而姜氏才有此一问。随后她眉梢一挑,又说:“这是连娘家都懒得走动了?” “看大嫂说得什么话!”朱妍梅立时讨饶:“我那能啊!大嫂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份人,我这是恨不得连过年那日也在家里过的……老话里都说了,在家里做姑娘才快活。”顿了顿才解释道:“大嫂可莫怪罪,我这回真真是被事情绊住脚了。” 姜氏不咸不淡地问:“老太太都念叨几回了,不知你那是什么大事?” 这话从姜氏口中说出来听着是多有几分讥讽之意,若是往日朱妍梅听得了,怕是也不会回什么好话。可今儿朱妍梅却丝毫不恼,反倒是神色一亮,脸上笑容更盛。 她勉力矜持了些,只说:“这回可真是大事,我们那位爷今年有了长进了!”她叹一句,回忆起什么似的,故意长长地叹气抱怨说:“大嫂你是不晓得我心里的苦,就似前几年,谁知道我们这是什么门牌上的人,说是赵家人,可每到了清明祭祖时能有人记着给我们说道一声就烧高香了…… 姜氏一听她这话就诧异了,她最是明白她这小姑的性情的,朱妍梅当年婚事不顺,最后勉强挑出来个赵良,却是白白担着个赵家七房的名头,那日子过的很是不体面。朱妍梅是个好脸面的,就是内里再如何,她也不会跟哥哥嫂子提起,最多也就是背着人跟亲娘哭诉两句罢了。今儿竟然一开口就说她以往过得凄苦……姜氏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朱妍梅这回是高兴坏了,这才对着她口不择言。 朱妍梅一转话头,那强作的愁容立马就散了,只说:“今年过年,他竟是早早回来接了我,说是要领着我往赵家老宅里过年!往年如何有过这等好事!那日真是慌得我都找不到手脚了,收拾了这个忘了那个的……过年这十来天忙前忙后的,也就前儿个我才得了空回了家……大嫂可别说,我这回家一看,我家那小子都喊着说我不要他了,哄了大半天才消停,哭得我耳朵都疼了,我那个可怜啊!这年啊,过得真折腾。” 朱妍梅嫁给赵良这几年就只生了个儿子,叫赵通,如今才两岁多点,正是闹人的时候。她这一说起来,脸上笑容也带了几分甜蜜。 姜氏早看出她心里那份得意劲了,也不愿奉承,便只是点了点头。 朱妍梅被她这般一噎,脸色变得淡淡,也不开口了。 朱老太太早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拄着拐杖从堂屋里出来,扬声问:“来了怎么不进来,说什么呢在那?” 朱妍梅笑着迎过去,“娘!” 朱老太太板着脸看了看姜氏,这才和缓地拉了女儿过去,又嗔骂道:“来就来了,这是你家,又不是哪里,还提什么礼物?” 朱妍梅便道:“娘,都是孝敬您的,是女儿的一片心呢。” 朱老太太一听便笑开了。 红珠提着那年礼包袱进去,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是送朱家的年礼,可朱妍梅说了是孝敬朱老太太的,那里头定然就是只合朱老太太一个用,朱妍梅的东西是半点便宜不了旁人。 果然姜氏听得这话,脸色就更不好了,手里的包袱随意就搁在了一边。 坐下第一句话朱妍梅就说:“娘,我这会儿来就是预备着帮忙办碧云的事的。”说着往姜氏那儿看了看,又笑道:“不知道娘和大嫂有什么章程没有?” 说起这事,先前朱老太太和姜氏还有一场争执。 因着朱碧云这事说是婚事,可到底是去做人二房的,兼之先前碧云这事闹过一场,朱家此时也没多少脸面大办。早前依着朱老太太的意思,是他们自家人预备着送出门,而后回门办一桌酒意思到了就成了,不必再费什么。 可姜氏却不肯。姜氏心里是极不满女儿这婚事的,先前多番阻挠没能成事,眼下她也认了命。但就算认了,她也不乐意悄无声息就嫁了女儿。先前跟朱老太太张口要女儿嫁妆,后来又因着婚事的安排驳过朱老太太一回,她道,再简便也该告知众亲友一番。 姜氏这么开了口,朱老太太当着众人的脸,真不好一口拒绝了她,便答应了,只一样,让姜氏自个操持,她自个是不管的。 红珠暗暗揣测朱老太太的意思,约莫就是认为朱碧云这婚事上不得台面,朱老太太可不愿往亲友里丢脸。 见朱妍梅动问,朱老太太便说了这事由姜氏去办。 姜氏道:“这吉日定得急,前些天只往左近亲友中传了讯,这两日就该来人添妆了。” 朱妍梅一听便笑:“那我可真赶巧了!”说着又问起都往什么人家里传了喜讯,约莫都有什么人来,来了人又如何招待,再又问嫁妆备得如何,梳妆上头的全福太太请了没有,要不要兄弟送嫁等事。 起先姜氏神色略有些不耐,但眼见朱妍梅看着真真是热心办事的,便也拿那一项一项的事来跟她商量。 回头朱妍梅也不客气,找到李氏红珠一开口就道:“大嫂那儿也是害羞客气,只说不敢劳动你们,可到底是一家人,办喜事哪一家不是个个动手的?我看三嫂红珠也别吝惜力气,也别顾着你们那食铺,先忙了碧云的婚事再说……” 一句话说得李氏都尴尬了,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尽说她们顾着生意就不做活。 红珠便抢着答了句:“姑姑说得胡话了不是,我们哪个说了不帮忙?有什么只管开口,哪儿用这些话来挤兑人。” 朱妍梅看过来一眼,只摆手笑道:“行了行了,说不过你这张利嘴。”见她们到底是答应了,便笑道:“旁的也不必什么,只若是客人来了,总要有人招待,就是不做席面,那茶水点心也少不了……你们那食铺有合适的没有?” 李氏一愣,半响才道:“有是有……” 红珠这才明白朱妍梅打得什么主意,便笑道:“姑姑,食铺里的东西我都能做,要什么我在家里做了就成了,就等姑姑给我备下材料了。” 朱妍梅一僵,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了。 李氏在一旁才暗暗松了口气。真要她从食铺里拿点心回来招待客人,她可没那个脸。 因说定了,众人便忙碌起来。红珠让程文涵往食铺里告诉钟氏一声,回过头就待在厨房里做活。不一时,外头三三两两开始来了亲近的女眷,有姜氏和朱妍梅在招待着,倒也出不了大错。也有往朱碧云房里看她的,便由朱紫兰陪着说些话。一时间整个朱家看着也是热热闹闹的。 半下午时分,那赵二夫人身边的陪房周姐姐又来了,一见了她,朱妍梅就殷勤地迎了上去,一叠声地喊姐姐。 红珠冷眼瞅着朱妍梅这亲热模样,暗想朱妍梅能到赵家老宅过年,跟朱碧云这亲事就脱不开关系。 哪知那周姐姐一开口说得却不是喜事,她愁苦着道:“唉,这事真真是不巧了,我们家迅三爷得了京城那儿的信,昨夜急急启程往京里去了……” 这话一说,唬得朱家上下都呆住了。 周姐姐见吓住了人,拍了拍嘴巴道:“怪我没说清。我家二夫人说了,左右这是娶二房,也不必拜堂,迅三爷不在倒也不妨事,婚事还是照日子办的。” 朱家人面面相觑,只朱妍梅勉力笑着应了,“是这个道理,还是正事要紧……” 姜氏心里到底是不痛快了,便不开口。 周姐姐往她那儿一打量,忽而笑道:“我家二夫人先前应了前院要置酒庆贺的,想着席上没个人不好看,便命人去请了咱们家的十一爷来帮衬着……” 朱妍梅一听这话立时就坐不住了,惊讶问:“当真?” 周姐姐笑得十分矜持,眼中却是藏不住那份得意,“当真!”顿了顿又说:“方才得了句那头的准话,十一爷应下了。” “好,太好了……”朱妍梅欢喜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而知道底细的朱老太太和姜氏也变了脸色,先前那一丝丝的勉强早就消散了。 过来上茶的红珠听得了后头一小半,当下只是懵懵懂懂的没明白过来。一回身去了厨房,才醒过神来。原来说得是赵逍……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我要被抓走了。。 第52章 若说这赵逍是什么大人物,倒也不是,如今赵家最为美名传扬的是长房的宜山先生,在朝中官位最高的是赵家三房的赵尚书,而他们这下一代跟她姑父赵良同辈的人当中,仍旧没听说几个起眼的。有一二考了功名在仕途上熬着资历,但大多只是留在家中读书备考,更有的没那天分时运的早就歇了心思,只留在家中帮着家族操持些庶务生息度日了。 通安城虽也富庶,但终究离京城还远,平日里说起赵家的权势,多了些老乡亲的熟络亲昵,少了几分畏惧恐慌,且赵家那么多房头,也不是赵家出来个人都能被人看重瞩目的。 可这赵逍却不一般,他是赵家二房的子孙,而这赵家二房说是一系,可如今却只有他单单一根独苗,若论起兴盛来,怕是连红珠姑父赵良那落魄的七房也不如。但这么个人,却是通安上下稍一提起,都能想起来的。 赵逍的爷爷跟赵家长房同出一系,是宜山先生的嫡亲弟弟,幼时就很有几分早慧的名声,被人称颂。可惜天妒英才,他方才及冠不久就忽而得了急病去了,留下了妻子和刚及半岁的儿子赵黎。失了丈夫,那位赵夫人本就不康健的身子一下没能扛住,不过一年也郁郁而逝,留下膝下懵懂的幼子。 当年宜山先生见此,也是悲痛欲绝,终究他性情洒脱些,亲自接了侄儿赵黎去抚养。那时宜山先生已然歇了当官的心思,在家中修了一座静思居,读书作诗过上了闲适日子。赵黎天生聪明伶俐,宜山先生养了他之后,一见他便想起早逝的弟弟,禁不住往他身上倾注心力,尽心教导。 宜山先生每逢醉酒就不由感慨,只说赵黎似他父亲,他不及也…… 说起这宜山先生的学生,不说通安,就是满天下里得他教导过的很多,可若说谁是他亲传的入门弟子,真真就只有他的亲侄子赵黎一人。赵黎跟着宜山先生学做学问,也养就了一副闲云野鹤的性子,也没参加科举,平日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著书论道。 当年人人都说,过个二三十年,这通安又会多一个闻名世间的大儒了。可惜,天不假年,约莫十五六年前,赵黎往城外余县游览,因着雨后山路湿滑,一脚踏空……就这么去了。 那时赵黎妻子古氏正怀着孩子,月份只有七八月,听得噩耗顿时晕了过去,生生惊得动了胎气,随后挣扎了两日一夜生下了儿子,古氏就虚弱而逝。 宜山先生得此消息,恸哭气绝,竟昏了过去。他这一病,赵家上下都惊惶失措,赵黎夫妻的丧事没人顾得上了,就连那早产生下来的遗腹子也没个人想起来。待第二日宜山先生醒来,第一事便是急急令人将侄孙抱来。这一看,那婴孩竟是气若游丝、小脸青白,气得宜山先生大大发作了一场。 因着赵家二房几十年就余下这婴孩孤零零一个,通安城里不是没有说法的,有说赵家二房风水气运不好的,有说赵逍命格孤硬、克夫克母的,这些私下来的胡话传不到赵家主子耳中,但宜山先生不是聋子瞎子,那些下人们什么心肠他看在眼中自然一清二楚,再看襁褓里瘦弱命苦的婴孩,宜山先生倒也振作了精神,待丧事过后,不顾妻儿劝说又亲自抚养他,就连自个的嫡亲儿孙也半点顾不上了。 宜山先生亲自给这孩儿取名为赵逍,小名平安,不求他富贵闻达,只愿他一生平安顺遂,逍遥适意,平平凡凡即可。 宜山先生因着弟弟和侄儿的事,不愿再教他什么诗书,就连启蒙也只是想着赵家人不识字不妥,这才胡乱找了本百家姓给他读一读罢了。从小到大,这赵逍就没有正经拜过孔师认过师傅,也没有认真读过一本四书五经百家子集,宜山先生只要一有闲,就领着他在院子里嬉戏。 可这赵逍却不是个寻常人,若说他爷爷是早慧,他爹爹是伶俐,他就是天资聪颖,生就了一副七窍玲珑心。就是宜山先生这般故作敷衍之下,他五六岁上还是通晓了论语……却不是谁个背着宜山先生去教他,不过是寻常宜山先生不拘他玩乐,赵逍兴致来了满老宅里乱逛,前院那赵家宗学也是几次三番经过的,就这么着,他还是一一背下了。 赵逍回头还不当回事,背那诗书在他心里也只当是个玩物罢了,也没对旁人多说及。 宜山先生偶然间得知了这事,心间又是赞赏叹服又是悲伤感慨……他不是没有迟疑过,但最后见赵逍一如以往,便也不提了。但后来虽不令赵逍读书,可也不拘着他跟着他。十多年来,祖孙俩起卧一处,赵逍跟在宜山先生身边,磨墨铺纸、念书回信的小事没少做,也见多了宜山先生与同好朋友论文颂诗,虽没个人句句去点拨他,可就是这般,他也成了文人口中传扬的聪慧才子。 宜山先生不愿他读书,赵逍不是不知,因而他于读书上头便也随意,得了兴致才拣起笔来写几笔,想起来了才拿本诗集念两句,偏就这样,他还写得一手好字,很有几分诗情才气。 约莫有些人生来就是有这么一份天赋,令人不叹服也不成。 幼时赵逍长得瘦弱,面容寡淡,但被宜山先生精养了十多年,那骨子里的气韵早就凝练淬磨过,又兼继承自祖辈父辈的俊秀容貌,十余岁一长开之后,姿容极为出众,偏他的性情因着宜山先生的纵容,少了那么一份读书人的严谨呆板,举手投足带着些不羁肆意,那身才子风流怎么掩都掩不住。 这两年不知哪儿传出来的话,通安第一美男子的名头就落到他头上了。 红珠觉得,到底这古代讯息闭塞,人们却稀罕新鲜事,就是邻家来了陌生亲戚不到两日左右也能探听明白,而这位赵家十一爷,却集了身世曲折,天资出众,容貌不凡种种惊人事,自然成了通安一奇,不论男男女女闲时都能论上一二,或感慨或欣羡……若用个现代的新鲜词形容,这赵逍就是古代男神…… 红珠不是没有好奇过,可终究这人跟自个差了太远,到底听了他的事也只是一笑而过罢了。如今从那周姐姐口中听到这人应承帮忙,操持赵家里头的酒宴,不由也是心头一跳。可惜那酒宴就连个喜宴也算不上,他们朱家人更是没有上门的道理,晓得了又如何。 反倒想到方才堂屋里朱老太太、姜氏和朱妍梅的举动,红珠就觉得有些好笑。就连姜氏口中再不愿意,埋怨朱碧云嫁得不好、嫁得委屈了,可一听赵家十一爷,脸上那神色就不一般了…… 恐怕这时候姜氏才真真明白过来,她这真是跟赵家做上亲戚了。 那周姐姐看了一番朱家的准备,十分满意,临走前又说正日子那天她会一早过来帮忙。 对她这话,朱妍梅是求之不得的,不等朱老太太和姜氏回答,她自个先答应了,“好极,好极!我们家都是愚笨的,也没办过什么大事,有周姐姐过来指点着,这心里头才能透亮呢。” 而朱老太太和姜氏见此,也没半点不高兴,姜氏道:“不错,劳动姐姐再走一趟……” 周姐姐便笑着告辞而去。 待人走了,朱家一家人还忍不住高兴,很是细致地商量起事来。 红珠一看都半下午了,晓得后头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即便还有,少她一个约莫也不妨事,便跟李氏说:“娘,我去食铺一趟。” 李氏一整日也在记挂着食铺,一听便答应了。 程文涵这一日在食铺里帮忙,见姐姐这时候过来还觉稀奇,“姐姐,你怎么这时候还过来,也没多少客人了。你在家里也忙了一天了,这么着会累坏的。” 钟氏见了,也是劝她回去,“这大过年的,真没多大忙的,少你一日两日的,也没事。今儿还不是顺顺当当过来了。” 红珠却知道今天食铺里过的不容易,她们不来,食铺里就只有李二舅夫妻俩,就是多了个程文涵也不顶多大用的。最紧要的事,李二舅一个人在里头没个人帮把手,即便客人不多,可厨房那些事杂七杂八,哪儿是一个人能顾得来的,怕是一天下来腿都累瘦几分。 “二舅娘,明日就元宵了,到底给我捏几个团子过过瘾。”红珠这么一说,钟氏便也笑了,没再让她回去。实情也是,今晚若不备下点心汤圆,明日这食铺开门了也没东西卖。 程文涵见此,也没说什么,乖乖地被红珠指使着动手帮忙。 一忙起来,连晚饭也是待在食铺里胡乱垫了些,等收拾得差不多了,红珠跟程文涵回去时天色早暗透了。李二舅不放心,只好跟着出来送了他们姐弟俩一回。到朱家时,还未推门李氏就满脸焦急地开了门,红珠虽讪讪讨饶,但到底还是被李氏埋怨了两句。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 我再很努力地恢复更新。。囧。。 第53章 红珠自个还不觉如何,李氏说完自己心里又难受起来,呐呐不言。她心里也明白红珠的辛苦,看着儿女疲惫的模样很是心疼。 红珠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暗暗一叹,伸手抓了她的手安慰,软了口气喊:“娘,我冷,屋里有热水没有?” 这一说,李氏才想起来赶紧将儿女让进去,又让李二舅进屋喝口热茶暖一暖身子。 李二舅摆摆手道:“路不远,我还是回去了。” 李氏也不跟他多客气,谢了李二舅相送,将儿女拉回房又忙前忙后倒茶烧水。 程文涵实在是累极了,方才在外头还不觉什么,一回屋里暖着没等洗脚就别扭地曲着身子躺倒睡着了。李氏回来看见,也不忍叫醒他,就蹲在床边自个给他脱鞋泡脚,回头看着红珠道:“红珠,不若明日你直接到食铺得了,这么来回折腾得太累。” 红珠却说:“娘,也就这两三日的事,没事的。娘你想,我明天要是不在,还不知奶奶她们要说什么话,我是不碍什么,听过就罢,可你一人在家,哪里受得住?” 李氏皱眉一想,给程文涵擦净了脚,又替他脱了外衣让他躺好睡觉,才认真道:“你当你娘纸糊的不成,先前我念着我们还住这儿,顾忌着一家人要和和气气不好生事……如今没几日我们就要搬走,我还怕她们说几句难听话不成。” 红珠一听她这般说倒觉得稀奇了,欢喜地回道:“娘你真要这么想,我就是辛苦几日也没什么!” 李氏回头对着她笑了笑,“……都是我不好。” 红珠摇摇头,往深一想又觉得即便李氏口中说着不在乎朱老太太她们了,可到底真遇上了事,李氏嘴笨口拙的说不过人,还是免不了一顿气受,那又何必呢,像她娘这副心肠,那气憋在心里也对身子不好。红珠便还是回说:“娘我晓得你的意思,可也就这几天了,何况是办碧云姐的事,我也想碧云姐出门欢欢喜喜的。就这么着吧。” 李氏听她说起朱碧云,这才答应了,又说:“那你多顾着自己……莫想着你年轻经得住,就不懂事,做一会儿活就要歇一歇缓一缓。” “我知道了。”红珠答。 随后两人就收拾了睡下。 因着昨夜李氏一番话,第二日红珠一早起来只觉神清气爽、心情甚好,半点不觉辛劳,一洗漱完就爽快到厨房里做早饭去了。等李氏起来时,她都忙活妥当了,倒惊奇了下。回头见朱家人都起了,两人便往堂屋里收拾。 朱碧云照例是待在房里没出来,红珠也只早上见她垂头匆匆出来端了热水,那水盆还是不太精神的朱紫兰拿回来的。红珠晓得这是新娘子代嫁的做派,即便就这点时日,能赶着备多几身新衣,多些荷包手绢等物都好。 用过早饭,却是没那么快来客人。姜氏坐得魂不守舍,便又拿出单子来又去对嫁妆。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出嫁,又是这么个亲事,姜氏心中百般不舍,恨不得给她备些东西。可偏偏朱碧云不是做人正头娘子,就连那嫁妆也不能多,更不能显眼招摇……姜氏百般权衡,只给她备了两个实在箱子,那都是好木材打的,就是这料子钱也费了不少。箱子里装得也没有什么大件,就朱家这点底蕴,要给女儿备什么玉石书画摆件玩器都是笑话了,姜氏就往实在的添,各色的衣裳布料塞了不少,首饰头面也给女儿多少凑齐了三四套,自然,那压箱的银子更是避着人放到里里头。 一大早兴冲冲地又翻了一遍东西,随后姜氏却是闲了下来。见待客有朱妍梅和紫兰,里外忙碌斟茶倒水等杂事有李氏和红珠,心中也觉满意,趁着闲暇,她还招呼了几个见前头杂货铺没开到院子里来叫门买卖的熟客。 到底是上元节,谁家不愿过得热热闹闹的,虽说晚上才是出门逛街赏灯的时候,可一大早就有不少一大家子乐呵地出门走动的。既上了街市,少不得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也有一两家发觉家中少了这样缺了那样急用的,就想着买上一些,自然也有问到杂货铺来的。 朱老太太一早听见吵吵闹闹的,心里便明白为何。她见姜氏来来回回忙,忍了一早上到底没忍住,招了朱桂达和姜氏进来,先问姜氏:“你往多少人家了送了信?昨日该来的也该有了七七八八了吧?愿意来的,也会避着今儿节日。” 姜氏一下没能明白朱老太太意思,便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朱老太太眉心放开了些,又说:“既如此,前头杂货铺还是开门吧。今日是上元节,街上逛的人多,生意定然不差。” 姜氏听完自然是不乐意,只说:“娘,这是碧云的好日子,做生意也不缺这一日两日的……” 朱老太太也觉方才的话有些不妥,便多解释了一句,“当我是贪那一日两日的钱么?我只是想着旧日那些邻里顾客罢了。你也不想想我们做的是什么生意,往年我们这铺子哪有歇过一天半日的?这回因着碧云的事铺子一日关两日休的,都耽搁上一月了,误了老客多少的事?再如此下去,人人都改去别家帮顾了,还能想着往日的什么情分不成!” 朱老太太说着,那语气就有些不好了,一双厉眼也跟着横过来。姜氏神色一滞,半响才添上一句:“娘,我娘家那儿还没过来呢,今儿就该来了……这前头开着店,看着有些不像……” 却不想朱老太太听了这话,反倒更是着恼,只说:“哼,这话我听着可真稀奇得紧,你娘家是隔了几个城不成?要几个月路程才能赶过来?昨儿个徐县那儿的朱家老亲都来了,那都是隔了几代的亲了,人家听说了喜事大过年的也赶来道一声恭喜,可见是礼数得当、人情厚重!比不得别家,那可是亲外祖亲舅舅的,都什么时辰了,不说过来帮把手,竟连上门问一句也不成!” 姜氏受朱老太太这么一通嘲讽责骂,心里恼怒,可面上却是不好回什么。想到自个娘家爹娘兄弟那份做派,终究也觉得亏心,实是说不出什么硬气话来,只能暗暗埋怨亲人。 朱桂达这两日里外跑动,脸上虽带着几分喜气,但依旧觉得疲惫,此时左右一看,只觉烦心得紧,深深叹了口气,插话道:“娘,姜家那儿本来就规矩大,不来就不来吧,来了还怕闹不好看呢。” 朱老太太不听劝,偏偏说一句:“有什么不好看?不论如何,这都是喜事一桩,你自个心里也觉得人家看不上了?那可都是你媳妇的亲人!还能故意闹事指着人骂我们不规矩么?” 姜氏心口一跳,一想她爹那顽固迂腐的性子,还真是说不准。可对着朱老太太这么挤兑的话,她却是半点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碧云这事她本就心虚,这么一想,她也就憋住气不再招待姜家的话。 朱老太太见姜氏不吭声,便冷哼一声,到底还是让朱桂达往前头开了杂货铺,收拾了些灯笼等物挂出去卖。前些日朱家上下都忙,今年节日也就没预备什么应节货物,但往年供货的几家熟人还是拎着时兴的几样玩意往朱家杂货铺带,朱桂达见此也没多看,多多少少都收了下来,如今便正好摆开了来买。 实则上元节果真也没多少亲友往朱家来,就连红珠和李氏也抽空在屋里歇了好一阵,红珠还道若下午如此,她就去食铺帮忙,不守在朱家了。李氏自然应是。 姜氏那头等到快中午,才迎来一个姜家的嫂嫂。姜氏嫡亲的就有两个兄长一个妹妹,而在城东姜家是老户,上上下下亲戚少不去七八十人,若说不来也就罢了,虽然冷心冷情,但胡乱寻个借口糊弄过去两家脸面也好看。可来了人,却只来这么一个嫂子,孤零零的两手空空,当真是打脸得很。 姜氏在门口迎着人时,脸上笑容实在挂不住,不一会儿就僵硬了。 而那姜家嫂子倒是有几分圆滑的,面上也是言笑晏晏,恭喜话说了一大车。姜氏没那个脸去问姜家旁人为何不来,而这姜家嫂子便也不提。偏偏就是这人脚步太匆匆,寒暄了几句,往堂屋里见过朱老太太之后,姜家嫂子就往朱碧云那儿看一眼,送了几件不成套的珠钗,随后就说家中等着她操持上元过节的事,没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姜氏端着送走了人,回头就撂下了冷脸。 这一回朱妍梅却好心,不似往常一般拿些怪话来讥讽她,似乎还觉感同身受憋了一口气,可又不好当着姜氏的面前骂,大力拉了姜氏进来,很是用劲地甩上了门。回头见朱老太太开口要说什么,朱妍梅还故意笑着岔开话去,不让她开口。 有朱妍梅这么一番掺和,朱老太太哼了一声,也没让姜氏下不来台。 这事李氏也晓得了,回头就跟红珠叹息了一回。 红珠真没想到姜家做得这么绝,依着姜氏那性子,此时面上忍了,心头怕是生了老大芥蒂。 李氏只道:“读书人又如何,自家骨肉亲戚,还这般看不起人……” 红珠随口应一声:“娘,你看读书人也不全是好人。” 李氏也不知想到什么,眉心皱了皱。 红珠顾不上跟她多说,留了一句就往食铺里去了。也是她去得巧,今儿个上街的人多,大中午到了饭点许多人也不愿归家的,她们的食铺小吃多,竟是客似云来,那小小的铺子里是插跟筷子也插不进去了。 红珠见此只有高兴的,一转身就去了厨房,正洗着手,那头程文涵急急过来,举动有几分鬼祟地靠到红珠耳边轻声说:“姐,今儿咱们食铺外头有几个奇怪的人……” 第54章 红珠挽着袖子洗着萝卜,初一听程文涵这话半响没醒过神来,顿了顿才反问道:“这是什么话?奇怪的人?”说着又是一笑,横了程文涵一眼,笑骂道:“我瞧你这模样倒真是鬼祟奇怪得紧。” 程文涵顿时不高兴了,仰着脸反驳说:“姐!我跟你说认真的啊。” 红珠笑了笑,一会儿才敛了打趣神色,问道:“好吧,你见着了什么了?” 程文涵一听这话却又迟疑了,想了想才解释了几句,“实则也没什么,就是今儿不是上元节么,外头来来去去的人,可我们铺子对面却待了两三人一直不走,初时我也没在意,可见了几回了他们直直往我们这儿打量,我心里就想他们怕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呢,后来我被客人叫走了,再回去看,那几个又不在了。” 红珠琢磨了一下,一时也没能明白,但心里隐隐生了些隐忧。 程文涵见此,却觉得他的话将姐姐吓住了,便又多加了一句:“姐姐,其实真没多大的事,我只是……只是觉得他们那几个不似好人。” 红珠便安慰他说:“嗯,我晓得了,回头再见着人再说吧。眼下也说不上。” 程文涵闻言便点头应了。他终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向来觉得他姐姐能干厉害的,一把这奇异的事告知姐姐之后很快就不放心上了,反倒问起朱家今儿如何。 红珠一边忙着,一边应付他几句。转头程文涵就出去帮忙了。 想着今儿过节,晚饭红珠和程文涵还是得赶回朱家一道吃饭的,红珠便赶紧备下两锅甜汤,方便夜里赏灯的行人路过时叫卖,定然有不少过来食铺里歇脚吃些小食的。 这时前头客人少了些,约莫都回去家中用晚饭了。有程文涵在外边守着,钟氏便进来打下手,一看红珠预备齐全了,笑着又劝:“成了,今天也没个人吃主食的,也不做大菜,你二舅一个人能忙的过来。”尝了一口花生馅儿的汤圆,赞叹道:“真是又香又甜,比我调得那些好多了。”回头一看红珠眼下有几分青黑之色,心中很是怜惜,又问她:“如此两头奔波到底不是个事,忙过你家碧云姐的事你们就该搬出来了吧?” 李二舅正好听到这句话,便认真道:“我先前去找过中人问了,他手上的房子倒是不少,可真要样样合适的,却也没几间,不是远了就是大了。我看不如跟你娘商量商量,外头房子不好找,即便不住到我家,先搬来食铺里也好。”又细细说道:“这里边厢房小,你跟你娘睡了,外头一收了铺子,就给文涵收拾个床铺,就是简便下也无妨。等往后碰上好屋子了,你们再搬过去。” 这房子的事红珠也记挂着,她让李二舅帮忙,自个也往周围熟悉人家里问过几回,看上去这左右是寻不着合适的住处了。想及这事,红珠也觉有几分心烦,只想着忙过碧云这事,就往偏远些地方去找。李二舅说的住食铺里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搬来搬去的倒显得麻烦。红珠便说:“左右还有些时间,先看着吧。” 钟氏说:“依我说,你们母子三人若说要一整个院子是难办的,不如还是寻杂院的好。” 红珠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可若说住杂院,没个隔断也不成,如今外头的杂院大大小小好几家,院子厨房等公用,若遇上个个难缠的邻居,怕是日子难过。 李二舅瞅了钟氏一眼,有些不耐地道:“我们那院子也是个杂院!” 这话里到底有些责怪钟氏的意思,钟氏闻言脸上便有几分挂不住。她先前拒了红珠一家往他们家那院子,那顾虑的缘由她不好提,可李二舅又不是个傻的,如何会不清楚呢。就为了儿子李南兴和红珠的事,他们两夫妻也吵嘴过几回了,只是这事得商量着来,李二舅也不能硬逼着钟氏应下。而反之,钟氏为着这事也觉心虚,因而说起这屋子的事心里还有几分不自在。 红珠早看出几分端倪,便打断道:“二舅别着急,总会找到的。”笑了笑又故意说:“也是我挑剔罢了。” 钟氏只对她歉然笑了笑,红珠摇摇头也没觉什么要紧,可一会儿钟氏却像是忽然想及什么,大声说:“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怎么了?”红珠讶异了。 钟氏笑道:“瞧我,我真是个猪脑子,竟忘了这事。红珠,古大娘有个妹妹,你也见过的,记得么?” 这古大娘先前在李家早点摊子旁摆摊,去年有一段时间她腰上有些不舒服摊上的活计忙不过来,她妹妹还来帮过她一阵子。钟氏这么一提,红珠就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记起来更多,这小古氏嫁了城中大布商应家的解掌柜,那应家生意做得还挺大,解掌柜这一年半载都得跟在应家老爷身边走南闯北地进货销货,家中便只留下了他那老母亲和妻子小古氏,以及一个女儿。 钟氏道:“那解掌柜在外头时间长,便是回来也时有住在铺子里,因而你古婶婶那儿一个两进院子却是冷冷清清。她家先前就将院子前后隔开了,后边另开了门出入。前头是赁给了旁人的,也是铺子里一个老伙计,只是过年前那老伙计辞工了,领着妻儿归了家,院子便也就空了下来。”她顿了顿,又笑道:“先前古大娘提过一回,那时她说小古氏也想着是不是就不往外赁了,收拾回来自家住,又到年下了,更是没那闲心再往外寻租客,屋子就空着了。可我如今细想,小古氏说不租了的话是没准的。谁人不知她如今养了一个女儿,这才六七岁模样,算起来一家子才四口人呢,怎生住得来两进的房子?这屋子若再打通了,连个守门户的人都不够,倒不如还是赁出去换几个钱银呢。” 红珠听得有几分心动,房主是熟人,那定然是好的,只不知那屋子位置格局,便问钟氏。 钟氏想了一会儿道:“就是应家大宅子的后巷,那儿多半都跟应家人有些关联,前后左右的邻里都是识得的,却是不会杂乱。我记得要租的那院子也不大,前边是没有南座的,北屋划在了后头他们自家住,真算起来前边就是东西两边厢房,真不算大……我也只是听古大娘提了一提,却是没见过。” 红珠点点头,那头李二舅抢着说道:“没见过有何难的,回头跟古大娘问一声,得了准话就去看看得了。” 红珠便先谢了钟氏,“二舅娘,这事先谢你,有你这么记挂着,屋子住处什么我是不愁的。回头这古婶婶的屋子若是合适,办成了我就置一桌酒请你!” 钟氏一听就笑了,“好好,我记得你这话!” 傍晚红珠和程文涵回到朱家,李氏早做好了饭,荤素齐备瞅着很是丰盛。红珠和程文涵累了一天,乖乖地摆碗筷坐好等着用饭。 朱老太太见着他们时不冷不淡地瞥了一眼,也没言语。红珠见她这般,晓得她这算是心情不错了,省了一顿排揎。 果真如她所想,用饭时朱老太太很是高兴,顾不上什么规矩饭桌上就跟朱妍梅说了许多话,还让朱桂达拿了她珍藏着的一坛梨花白出来,直说要和儿子女儿一道饮酒。朱桂达见亲娘高兴自然作陪,朱妍梅更是兴起,说了许多笑话,一副彩衣娱亲的模样。除了朱碧云依旧不在,朱伯修和朱紫兰也守着老太太说话,一家子其乐融融。 唯有姜氏脸上气色很是不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她这样朱伯修和朱紫兰都看出来,朱伯修起先还皱着眉和她说两句,后来见她心不在焉,像是有些烦了,便不再言语。 朱紫兰却不是那样乖巧的性子,见姜氏那般,早板着脸不高兴,瞪着姜氏道:“谁不晓得那家子的底细,如今还难过烦心什么,愁眉苦脸的这番做派看得人难受!” 朱妍梅飞快看了看她,只笑说:“紫兰!正是高兴的时候,提那些事做什么呢。” 朱紫兰哼了一声,“不提那就当没这事么?我看往后这亲戚也别当了,也莫来往,我就当我没有外祖没有舅舅得了!” “你胡说什么!”姜氏当着这般多人的面前被自家女儿揭短,自然是不高兴的,立时就张口打断了她,“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的,你还有点规矩没有?” 朱紫兰可不会轻易顺着人,被姜氏这么喝止她更是生气道:“我没胡说!娘,这还不够丢脸么?你若不觉得难受,今年过年怎么你不带着我们回娘家?” 姜氏顿时一滞,脸色大变,迟疑下才道:“这不是今年太忙了么。”她抬眼看了看儿子,又道:“你哥哥身上又不好……” 朱紫兰更不乐意了,小脸上讥讽笑了笑,却说:“哥哥?娘,你可别拿哥哥的伤来说事,这说起来就更没意思了。他们不晓得哥哥受伤了么?这是躲事还是怕麻烦呢?不说让他们如何上心如何体贴了,就也没有个人过来看一看哥哥么?”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里的朱家人都变了脸色,不必多问,个个心里都是极不高兴的。 第55章 姜氏面色苍白,姜家再如何也是她娘家,她心里是苦,是难受,可却不能不替姜家挽回几句。若真连她都认了姜家的错,在夫家人面前不给娘家留脸面,往后她在朱家又有什么好地位不成?她是诗书世家的女儿,那一层面子再薄,那架子再破败,她也得装着、端着! 偏偏她就生了这么个蠢笨女儿,不替亲娘遮掩不说,竟还第一个冲出来撕掳她! 姜氏喘了喘气,正要开口说什么,朱紫兰已然恨声道:“娘,我不管你如何,我是再不会去姜家的,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 姜氏顿时气得不行,向来端庄的脸色早已半点不见,扬声就喝骂道:“朱紫兰,你还当我是你娘么?你厉害了能耐了是不,如今是不是也要说一句,这样的娘不要也罢?你……你,你大逆不道!” 朱桂达也道:“紫兰!” 朱紫兰张了张嘴,见亲爹一脸气恼地瞪着自己,终究还是忍住了咬牙闭上,只移开了眼睛不去看她娘。 姜氏见她如此,气得浑身发颤,扬手就要去打她,却被朱老太太喝止:“行了!吵吵闹闹的,过个节还不愿消停,这是疯了还是怎地!”她一顿,又瞪着姜氏:“到底谁是谁非,孩子都懂的,你骂她打她又有何用?你就是这般做人娘亲,这般教导孩子规矩的么?什么大逆不道,这话能轻易出口的么?传出去还当我们朱家人多么不规矩呢!” 若是往日,朱老太太心里再如何宠着朱紫兰,再如何惯着她的性子,也不会让她这般胡闹嚣张,这当闺女的当头当脸跟亲娘这么说话,当真没有半点规矩。朱老太太听了,定然还是会揪着朱紫兰教训两句的。可这些日子朱老太太跟姜氏为着朱碧云的婚事早就生了嫌隙,今儿为了姜家的事她心里更是窝了火,对着姜氏就没有半点好声气了。朱紫兰出来顶撞亲娘,偏偏说的话是朱老太太极赞同的,朱老太太乐得冷眼旁观姜氏受气受委屈。如今姜氏要打,朱老太太才出来喝止。 这么个状况姜氏又如何不知,今儿她是讨不了一点好了,顿时险些就气晕过去,只觉喉间一股子腥甜味道…… 朱妍梅左右一看,伸手按住了姜氏手臂安抚她,“大嫂,紫兰就是脾气直,年纪又小,说话嘴里没个把门的,她的话你听过就算了,别把它放心上。”回头又给朱紫兰使个眼色,软着声音道:“紫兰,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娘为了你姐姐的事操碎了心,这几日都快累得不行,你就体谅体谅她吧,少说几句,别惹你娘生气了。” 朱紫兰哼了一声,站起来搁下一句:“我回房跟姐姐说话。”一说完不等谁开口就转身走了。 便是朱妍梅也被她这不给脸的举动惊愕了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飞快走出去,半响才抱怨一句:“……真是孩子性情。”说罢还随意笑了起来,“娘,我看论脾气,是紫兰最强了。” 朱老太太也笑了笑。 倒是姜氏早气红了眼,低着头轻轻说了句什么,立时也往房间里去了。 红珠坐在角落往她那儿一瞧,正好看见她一边走一边垂头落泪,不由有些吃惊,只是心中感慨一句真真是一物降一物。 方才闹得不愉快,很快朱伯修也回房了,余下的人也没提起什么兴致来继续闲聊。朱老太太便发话让众人早早回去休息,预备着明日早起忙碌。 红珠回了房,先将钟氏今儿提起的古婶婶那屋子的事说了,李氏一听就琢磨起那屋子的位置,想好了大抵方位,便也觉得不错,脸上顿时一喜。 红珠说:“我们家的事也不好一直劳烦二舅他们,我今儿说了,待见了古大娘就先问一问她。” 程文涵听完就高兴极了,“明日碧云姐出门子,古大娘是必来的,我们明天就去问她怎么样?” 红珠倒没说他心急,反而笑着应了。 李氏却有些担心那屋子的租金,红珠便安慰她,“娘,别人租不租还另说呢,眼下想那钱银做什么?”笑了笑又说:“你这两日没去食铺是不晓得,近来食铺里生意极好,我翻了翻那账册,虽未细算,但这头一个月定然是赚钱的!这才开了多久啊就红火起来,开头开的好,往后定然会更好的。” 说起食铺兴旺,李氏这才安心了些,也跟着笑了。又说两句话,李氏回身去拿了四五个近来闲时做好的荷包,跟红珠说:“去看看你碧云姐吧。” 红珠翻看了一番,见那些荷包大多都是红色鲜亮的活计,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喜鹊登梅、五子登科等图案,不禁抱怨了一句,“……娘,你又劳累了不是?” 李氏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往常也是一般做的,我都熟练了,不费什么心神。” 红珠瞅了瞅她的眼睛,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拿起那几个荷包就去找碧云。进了碧云那屋子,红珠见床上帐子拉上了,里头睡着朱紫兰,也不知她到底睡着没有。 朱碧云正在妆奁前梳着头发,回头见她来了,脸上神色很是平静,还淡笑着招呼了她一句。红珠见此倒觉得心里轻松,上前坐到她身边,言语间并未多提明日的婚事,只把那几个荷包给她,“这是我娘紧赶着做的,想来你这儿用得上,让我拿给你收着。” 朱碧云一愣,顿了顿才伸手接过去,低头看了荷包一会儿,才道:“三婶的手艺好,花色绣的真好看……而这红色也正,烛光下一瞧,倒觉得有些晃眼睛。” 红珠起先没能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跟着往她手里那荷包一看,葱白纤细的手指抓了那艳丽端庄的大红色,真真好看。她跟着一愣,再一想才醒过神来,没能忍住问她:“……你的嫁衣……” 朱碧云跟邓家定亲也有些时日了,从那时起她就预备着绣嫁妆,这头一件就是那一身嫁衣和盖头。若不是那邓家子要科举,去年她就嫁到邓家了。因而那大红嫁衣等物不必说是早备好了。而如今,朱碧云绣下来的嫁衣怕是用不上了。 朱碧云沉默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说:“……等我出了门子,或是埋了或是烧了,都成。” 红珠迟疑了下,才道:“那明日姐姐的礼服……” “有什么礼服不礼服的,就是赶着做了一身新衣裙,龙凤呈祥是来不及绣了,便添了些祥云花鸟罢了。”朱碧云轻声说着,又对着红珠笑了笑。 红珠虽未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悲伤,但终究觉得她心里是不好受的,想了想便说:“碧云姐,你绣了那么久,一针一线都是你的心血,怎么就舍得毁了?” 朱碧云道:“确实是好东西,可我如今这般样子,想来也是不吉利的,若是给了旁人岂不是祸害了,我是不愿的。” 红珠一挑眉梢,正要说话,谁知床上朱紫兰迅速坐起来,大声道道:“有什么不吉利的?你自个行得正,莫管旁人胡说的话。我虽不信姑姑那些话,可那赵二夫人难道也会被人骗了不成?那些道士说你身上有福气,那就是有福气!谁敢说一句不吉利?看赵家不令人打将出去。” 这话说得硬气,红珠听了也不由一笑。 朱紫兰又板着脸正色说:“姐姐,你那身嫁衣用的是好缎子,绣得又伶俐夺目,金线银线都用了不少,便是拿出去外头绣庄里卖了,也能换好几两银子呢!毁了它作甚?”顿了顿她又说:“若是不愿卖,我就替你收着,你去赵家了不敢打扮上,回来家里想穿就穿,我就不信一件衣裳有什么要紧!” 红珠本是觉得若朱碧云心心念念那正红色嫁衣,又不可得,毁去了免得她时时见着生了心魔,也好。可一听朱紫兰这通话,虽气焰嚣张,却极符合红珠的心意。不就是一件衣裳么,到底没能比人要紧,便是不穿,收在衣箱里又能如何。再往深一想,真要胡乱就毁了去,便是太看重了那衣裳,像是盖棺定论了她朱碧云这辈子就是不配,就是没那个命去穿……这么一来,恐怕还一下子折了朱碧云那点心气呢。 红珠转念一想,便也劝着朱碧云说:“紫兰说得对,一身衣裳不算什么,这回不穿,往后等我外甥能耐了,碧云姐再换一身诰命夫人正正经经的凤冠霞帔!” 朱碧云却是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一时心伤些罢了,此时一听红珠这话脸上就红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嫁衣不嫁衣的,只道:“……胡说什么呢,什么外甥,哪儿有……什么外甥呢。” 朱紫兰却拍手大笑,“不错不错,往后还有好的呢!” 红珠也笑,认真道:“碧云姐你就该自己立住了,不要让旁人欺辱你。” 朱碧云见两个妹妹都给她鼓劲,便笑道:“我都晓得的。”说着再看那几个红包,却赧然道:“实则我向来也不喜这大红大绿的,这红色做配色还行,我这模样穿一身大红可压不住,倒不如桃红粉绿这类的好看。”又对紫兰说:“我那嫁衣我也是不舍得的,便给你收着吧。往后你绣你那一件,我帮不上,权且给你做个样子瞅瞅吧。” 见她还打趣起妹妹来,红珠心里才松了口气。 第56章 十六那日天色还黑着,红珠就被外头的声响吵醒了,迷迷糊糊感觉睡在她身旁的李氏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是起床了,红珠不由问:“娘?” 李氏穿衣的动作一顿,轻声道:“……再睡一会儿吧,我回头再来喊你。” 这话说到后边几不可闻,红珠半梦半醒间也没明白她说的什么,只睁了下眼睛,很快又闭上了。朦胧间似乎听得李氏往厨房里洗漱烧水等细微声响,红珠感觉只睡去了一小会儿,但她猛然醒转时,那窗户外瞅着天色亮了许多。 红珠揉了揉眼睛发愣,转过头瞅见朱老太太让李氏给她做的那身新衣裳,这才想起今儿还得跟着忙朱碧云的亲事,不禁失笑了下。 她从床上起来,迅速洗漱收拾好,这才有了些精神出门。出去一看才发现朱家院子里各处早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字剪纸,而朱碧云那房间门前还挂着一幅耀眼的红绸,隔远这么一瞧,红彤彤的,满院子都是欢喜热闹的气息。 红珠一转身往厨房里走,李氏在灶头前坐着烧火,她喊了一声,“娘。”见李氏鬓发散乱,脸上因着烧火而热得泛红,不由抱怨了一声:“娘,你这是多早起来的?昨儿还那么多柴禾呢,你这是烧了多少水……” 李氏回头对她一笑,只道:“你是不晓得,这新娘子出门规矩多,半夜就得起来洗漱呢。”又道:“你去碧云房里陪她吧。” 红珠往厨房里看了看,正要说什么,李氏就先说了:“行了,厨房有我呢。今天也不来什么客人,那些个大菜都做好了,你就安心进去吧。” 红珠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便欣然点了点头,往朱碧云的房间去了。屋子里除了朱家姐妹还有姜氏和朱妍梅,就连朱三宝竟也早早起来了,正高兴地绕着床边蹦蹦跳跳地走动,朱紫兰皱着眉让他安静些。 红珠进去时朱碧云还披着头发,穿上了那身银红色的新衣裳,错眼间红珠只觉那颜色跟正红色也无甚不同。她心里一动,脸上就不由带上了笑。 约莫是大喜的日子,姜氏回头看见红珠进来也对着她笑了笑,柔声道:“红珠来了,过来看看你碧云姐。” 朱妍梅今儿打扮得极好,头上斜斜插着两根精致的金钗,“你们小姐妹是该好好说说话了,等碧云出了门,那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再要这么聚起来定然就难了……”这么说着,她手里拿着手绢就往眼角擦了擦,看着神色有几分难过。 姜氏见了也受了些触动,抿着唇不说话,只直直看着朱碧云。 红珠走到床边坐到朱碧云一侧,转过脸看她,轻声笑道:“碧云姐今儿可真好看。” “大姐好看,大姐最好看!”这时一直在床边不安分地走动的朱三宝睁大眼睛瞪圆了看着朱碧云,赞了朱碧云一句,随后又好奇地嚷嚷道:“为什么大姐要出门子?” 红珠摸了摸他的头,笑答:“大姐要嫁人了。” 朱三宝歪头思索了一阵,也不知他想出来什么道理,竟说:“我不要大姐嫁人!” 朱三宝自然是不能明白出嫁的含义,但他却伶俐得紧,这阵子朱家上下为了朱碧云的事折腾了个遍,多多少少在朱三宝面前也说了不少话了,没人避着他,朱三宝隐隐也晓得朱碧云出嫁了就是不住家里,不是自家的人了…… 朱三宝伸出他的小胖手紧紧抓住了朱碧云的衣裙,大喊道:“我不要大姐走!”一喊完这话他就大哭起来,那豆大的眼泪从眼里滚滚落下,小脸通红,看着极是可怜。 见他一哭,朱碧云就着急要抱他来哄,红珠眼疾手快拦了一下,只道:“我来,你穿着嫁衣呢……”说着红珠就把三宝抱起来,“哭什么呢小花脸猫……”红珠心里只觉哭笑不得,怎么她这一句话就惹了这小祖宗,这不是祸害她么。 “我……不要你,我要大姐!大姐……”朱三宝呜呜喊着,又闹腾着伸手去够朱碧云。红珠看姜氏已经皱着眉往这走来,便迅速抱着朱三宝站起来离了床边,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然后她看着他眼睛,道:“为什么不要我啊?” 朱三宝瞪着她,抽抽噎噎的,“……我,我要大姐,大姐,不要出门子……” “不行哦,大姐出嫁是喜事,大喜事,跟过年一样是快快乐乐的。你不喜欢过年么?”又问:“你看大姐姐穿得好看么?” 朱三宝听了这些问话只有乖乖点头的,“喜欢过年。”回过头盯着朱碧云看了一会儿,“好看。” 红珠便笑道:“嗯,大姐也喜欢过年,也喜欢穿好看的衣裳。” 朱三宝不是很明白她的话,但这么听着却是被她绕了进去,只觉得这出嫁是跟过年一样的好事,能吃好吃的能穿好的衣裳,似乎是件好事……他迷糊了下,摸摸脸也不哭了,“那姐姐还会回来么?” “……当然,三宝还在呢,她一想三宝了就会回来的,她哪里舍得三宝在这儿呢?”红珠笑嘻嘻地说。 朱三宝对这话很是认可,立时就点头了。 红珠哄好了人,这才回头去看别人,却发现姜氏却没往这儿看,红珠正奇怪呢,见姜氏偏着头手上揪着手绢,似乎哭了。红珠想了想,猜到约莫是方才她哄着朱三宝的话反而让姜氏心里难过了。再一看,就连床上坐着的朱碧云和朱紫兰两个都流着泪。 红珠见着这么个情形,也不敢再将朱三宝抱过去,便胡乱跟他说着话引开他的注意力。 好一会儿那边姜氏才镇静下来开口:“行了,我看一会儿人就该来了,碧云再收拾一下吧。” 朱妍梅也笑道:“可不是么,这是太高兴了呢。” 又说一会儿话,后门那儿就有人叫门了,姜氏出去迎了人进来,头一个却是那古大娘。红珠这才晓得原来朱家喊了古大娘来做那全福人。他们通安这儿的规矩,姑娘出嫁当天要找个上有公婆父母,下有儿子女儿的媳妇做全福人给新娘子梳头。这全福人最好是自家亲戚,这样才显得更有福气,原本姜家那头姜氏也有几个娘家嫂子能够,可莫说请人做全福人,就连今儿观礼姜氏也没白费去开那个口。 虽说朱碧云这亲事有些不好看,可这么个规矩姜氏可不愿委屈女儿,便认真去请了古大娘来。他们城南不大不小,就是左近几个巷子里的全福人红珠识得的也有几个,可论亲近论心地良善却还是古大娘最好。 除了古大娘,还来了个专门开脸的喜婆,后头还跟着个喜婆带来的小丫头。这三人一进来先是笑着说了一通的恭喜话,随后就开始忙碌起来。红珠见那喜婆拎着木提箱,小丫头笑嘻嘻地上前把它打开,里头都是些红珠不知道的工具,这么一瞧都是带着红绸的精致小玩意。她们摆开了架势,又让从厨房里提热水,眼看着就是要忙好一阵子了。 红珠看了两眼,见屋子里地方小,她带着三宝实在是不方便,便哄着他出了来,带着他在院子里玩。 没成想不一会儿朱紫兰也掩着脸从屋子里匆匆出来,撞见红珠和三宝也没说一句话,转身进了堂屋去掩了门。 朱三宝正玩地上弄那些残雪渣子,红珠赶着阻止他,也没顾得上朱紫兰那儿如何。眼瞅着时间不早,红珠去房里将程文涵叫醒,让他看着朱三宝,自个就往厨房里给李氏帮忙。 赵家的老宅子不在城里,在城外东面十多里外,依着地形绵绵延延地占了老大地方。这赵迅是赵家长房的子孙,如今宜山先生仍在,他们这一房也没分家,因而迅三爷娶二房也是把人往老宅子里抬。 朱家这儿离赵家老宅也有段距离,因而两家定的时间也早,不到午时就得出发了。这新人一走,娘家这儿的酒席就得上桌。红珠在厨房里切着姜葱,就听得外头那周姐姐又来了,还未进门就笑得极畅快,就连红珠在这儿也能听到她赞朱碧云上了妆好看,是个美人…… 西厢那头越发热闹了,不一会儿朱妍梅急匆匆过来催促,只道赵家人都在路上了,即刻就要进门。李氏和红珠赶紧整理了下,也跟着往外头去。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几声喜乐声响,虽不嘹亮连续,但听得倒还是有些声势。 这么着,比起寻常人无声无息就被人抬了去,朱碧云这一遭倒也有些风光。红珠感慨一番,到底是赵家。 第57章 远远听得那喜乐声响,待真的见到人却还过了一小会儿,这第一个见着的却是个熟人。 “妍梅,都好了么,要赶吉时了……”来人正是朱妍梅的丈夫赵良。 “好了好了,都备好了!”朱妍梅立马回答,笑着迎了过去。 赵良见堂屋前站了几个人,也不知是不是着急,也没有怎么见礼,只胡乱笑着往朱桂达那儿点点头罢了。 赵良既是赵家子弟,如今又任着赵家长房管着庶务的管事,让他来迎人,虽有些尴尬,但对上朱碧云这二房的身份,却也有尴尬的合适。 这赵良相貌一般,身形却高,只是略略有些发福了,看着比朱妍梅大了有六七岁模样。约莫是今儿身上穿的衣裳好,架势也足,倒也看不出多少愚钝无能之态。红珠自然是认得他的,可因着先前一年也见不到两回,却是一点儿也不熟。见他有些敷衍的态度,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攀亲戚,便只是拉着李氏的手立在一边,嘴里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姑父”,不失礼就够了。 却是朱三宝小孩性情,这回他早忘记了朱碧云嫁了人就离家的事,反而一看有热闹看就高兴开了,一抬脚就蹦到赵良身前,嚷嚷道:“姑父,你娶新娘子么?” 一句话说得赵良一愣,回过神他就不禁大笑,上手抱了朱三宝戏弄他:“是啊!你高兴不高兴?是不是要恭喜姑父啊?” 朱三宝笑道大声道:“高兴!恭喜!” 朱妍梅脸色变了变,只道:“胡说什么呢,别乱哄孩子。” 赵良瞅了她一眼,笑了笑,一副浑不在意地样子,还是抱着三宝在玩。 这时西厢那儿的门开了,朱碧云身穿嫁衣被那喜婆和小丫头扶了出来,后头跟着姜氏。古大娘也出来了,却是没跟着人走,只在房门前立着。朱桂达看见了朱碧云出来,转身便进了堂屋。红珠往堂屋里一看,朱老太太正端坐在正座太师椅上头,朱桂达去坐了左首,而朱伯修不知何时早就坐在右边首座上了。 姜氏过来抱走了朱三宝,红着眼睛也进去坐在朱桂达旁边。 朱妍梅往屋里看了看,却没跟着进去,只拉了赵良在院子里说话。 红珠晓得这是要拜别亲人了,她没经过这通安的婚礼,到底不清楚细节,只有些疑惑问李氏道:“娘,你也不用去么?” 李氏愣了下,对红珠笑了笑,轻声说:“我们还没除丧呢……” 红珠听了这话先是惊讶,随后却觉得有些不高兴了,只嘟囔道:“我还道不是热孝就无事了。那先前怎地让我们前前后后帮忙,也不怕染上晦气?” 李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又笑了笑,“论理,我们也是两家人。” 红珠心里暗道,也就这时候才说是什么两家人。不过一想她本就是不在乎这点规矩的,见李氏不上心,她便也不提了,越提不是越给自己找不愉快么。 这时朱碧云已经跪在了堂屋里,给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夫妻,以及朱桂达告辞。朱三宝被姜氏抱在怀里,正懵懵懂懂盯着姐姐瞧。而朱紫兰立在一旁,那帕子掩着脸,竟是不愿看朱碧云一般。 红珠听得朱老太太一本正经地嘱咐朱碧云,那话似乎有个套路,半文不白,红珠也没听仔细,只是老太太说到后来,自己竟也哭了。 红珠见这么个情形,立马转开了头不看了。她也是个眼浅的,就这么远远瞅着都觉得眼里有股子热气冒上来。正冷静着,忽而发现右手被人牵住了,红珠低头一看,却是自家弟弟。 程文涵仰着小脸,很是认真地看着她,红珠从他眼里看出留恋不舍之意,似乎隐隐还有些恐惧不安。 红珠心里一动,不由笑道:“傻瓜,又不是我出嫁,你难过什么呢?” 程文涵抿着嘴不答话。 红珠笑得更开了,又说:“你姐姐不嫁人。” “胡说!”程文涵不高兴了,飞快地瞪了她一眼,“我都几岁了,你还把我当三宝哄呢。说这话谁信啊!” 红珠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哄你,总之,我的事还没个谱呢,你现在开始烦心,岂不是要烦心个十年八年?” 程文涵愣了愣,“……有那么久么?” 红珠笑道:“当然,等十年八年之后,莫说你不舍得我,说不定那时你早烦了家里养个老姐姐,恨不得立马赶出门去呢。” 李氏在一旁听他们姐弟对话,本觉得有趣好笑的,待听得红珠这话才生了些难受,只道:“别胡说,这么大个姑娘了,还开口闭口这样不着调的话。” 红珠和程文涵相视一笑,不做声了。 这时院门外却有人喊了:“这门怎么这么小,轿子进不去……” 院里那赵良听得了,赶紧跟朱妍梅过去瞧。 朱家前院是杂货铺,平日走动也是后院的那个小门,先前朱家收拾的也是这个门,贴了喜庆的红纸。若换了普通人家哪个门抬轿进出是没什么讲究的,朱家倒是觉得若是要从前门进,那可是杂货铺铺面,乱七八糟的更不能看。因而也没什么可想的,只能从后门进来。可谁会晓得那赵家的轿子不大不小,却是有个横木装饰,眼看着竟是进不来院子。 朱妍梅跟周姐姐来回商量了几次这婚事怎么办,也算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都想过一回了,都说事事妥当了,只迎了新人去就成。没成想最后还出了这么个纰漏! 朱妍梅到那门口一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那周姐姐也担着些干系,眼珠一转,就说:“唉,你们这门怎么这么小啊,真是……” 话没说明白,但朱妍梅那心思玲珑得紧,如何不明白这是故意抱怨的。这意思是谁也没想到朱家家世低成这般,连个正门也没有,轿子只能走小门,而这小门还这般小…… 朱妍梅只觉一瞬间她脸上都气红了,到底忍住了没发作,只道:“现在可怎么办呢?” 这接人的轿子连着轿夫和吹打喜乐的人还一大堆,也不能就这么耽搁在门前。赵良这么出来,定然是不愿事情不谐的,也没多想就说:“进不来就不进,不就是个轿子么,这人出了院子再上轿子也成!” 朱妍梅皱了眉,“也没个兄弟能背她……” 赵良不耐烦这些小事,只说:“那就走着,这又不是娶正室,这么讲究干什么!”说完就让赵家仆人抬来的聘礼搬进来,不一时立时就堆了半院子。 赵良又问朱妍梅:“你侄女的嫁妆呢?先让人搬出来,还等什么,一会儿就走了啊。” 朱妍梅看那周姐姐也不说一句话,便还是依了赵良。 红珠在一边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禁皱了眉,而李氏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程文涵就更是不会开口去劝了。 不一时,赵良就在堂屋面前大声催促道:“岳母,有话等回门再说吧,这都赶不上吉时了。”说着又去推朱妍梅,“去去,把你侄女扶出来,你是不懂事,这回去路还长着呢!” 朱妍梅被他这么推得没法子,便扯了个笑容进去扶朱碧云,见她哭得不成样子,又是皱眉烦躁又是心疼,给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泪水,道:“碧云,来,我们上花轿了……” 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姜氏等人都没有动的,朱老太太欣慰地看着人,朱桂达低了头捂着眼,而姜氏早埋头在朱三宝身上哭泣了。 朱碧云一步一回头,低低喊了几声爹娘,最后还是被朱妍梅和那喜婆两个合力半拉半拽地扶了出去。赵良喊着那喜乐吹打起来,又让朱妍梅赶紧。 到底是顾着新娘子不能落脚踩地的规矩,由那喜婆背了人飞快地出了院子,上了花轿。 朱碧云上了轿子,朱家人才匆匆从堂屋里出来,看着轿子起轿离去。红珠也不知这是个什么规矩,方才不出来,等人都进去轿子人才出来。 红珠看轿子转过了街角,连最后抬着嫁妆的那两人也见不着了之后,心里忽然就有些空落落的。 赵良和朱妍梅是随着轿子一道走的,红珠想着即便朱妍梅这姑姑再势利难缠,有她跟在朱碧云身边张罗,终究比熟人来的好。 她正伤感呢,那头朱老太太就催促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上席面!一会儿就该来人了。” 朱老太太一说,众人才回过神来,各自收拾了情绪回了屋子去干活。 红珠一听朱老太太说来客人,便想到他们院子里还有个全福人古大娘呢,她还得问她妹妹那房子的事。一想,又觉得身上有了干劲,不去记挂旁人了。 第58章 堂屋里摆开了席面,姜家那儿到底是没有来人,也没个人来传句话。姜氏见此,也只有木然着。只因是朱碧云的好日子,上下也没人来姜氏面前说歪话跟她过不去。 朱家的近亲留在通安左近的就只有徐县那几房人家,那日来添妆之后便又回去了,只说路远,今天也没再过来。而红珠的二叔朱桂方一家子又不在,左右一划拉也没多少人。还是姜氏做主,请了左邻右舍的情分好的几家人,再加上朱家人和程家人一道,分男女坐了两桌子。他们这等小户人家,没多大讲究,便两席都搁堂屋里,吃喝起来贪个热闹。 古大娘是今儿的主客,又是来做全福人的,到底算做了贵宾,一露脸立时就被姜氏拉着手请到席上,让她坐主客的位置。古大娘辞了两回没成,只好笑呵呵坐下了。陆续齐了人,李氏和红珠就上菜开席了。 古大娘是个爱说话的,一坐下开口就是一通喜庆的恭贺言语,“别怪我多话,我看啊,碧云就是个有福气的,瞧瞧今儿这排场,比旁人来又差什么?” 姜氏靠着她坐下,闻言只是笑了笑,“多承你吉言了。” 古大娘见左右还有几位乡邻,一想又说:“要我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这住城南的,不亲亲热热处着还依着那胡搅蛮缠地闹这个兴那个的不成?来来来,莫说我喧宾夺主,今儿就好生喝一喝朱家的喜酒,乐呵乐呵。张嫂子,李妹妹,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开布庄的张家婶子看古大娘说开了头,便也顺着说一句:“可不是。” 古大娘又说:“先前我是有听说几句话,不过那都是些不开眼的浑说。这喜事就是喜事,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真要注定了的,隔了天南地北月老也给把红线给牵上!前头有什么都是好事多磨罢了,瞧瞧碧云这回,这就是福气!” 这能被朱家请来坐席的,均是亲近的,便是心里再如何想,面上也不会去论这亲事的不妥当,有古大娘这么一开口,席上客人全都顺着说了好些喜庆的,一时席上就热闹起来了。 朱桂达开了这么多年的铺子,那应答交际自是不错,此时也没了方才送嫁时的伤心抑郁之态,在男席那儿端着酒杯一一敬了客人。 就连姜氏脸上也是一脸的欢欣神态,一叠声地感谢邻里乡亲们的帮忙。 这么个时刻,小孩子是不上桌的。红珠和朱紫兰帮忙上菜端碟子,也没空去凑那个趣。程文涵带着朱三宝出来露个脸,很快就抱着他到厨房里用饭去了。李氏却是一开席就避开了去。 朱老太太向来就是好酒的,不必旁人来敬她,她自个高兴了就多饮了几杯,这一饮上了不多时就有了几分醉意。她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的,笑道:“我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今儿终于见着了孙辈的喜事,心里头真是高兴极了。我们朱家在通安也住了七八十年了,偏只是没几个本家人。亏得我们是个做生意的人家,城南这一片不说个个识得,但也认得个七七八八,这认得的差不离都打过交道……平日里都多承各位帮忙了……” 古大娘几杯酒下肚,脸上也有几分酒意,便笑着应道:“老太太啊,谁家不是一根支上慢慢儿长的,老太太没个兄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老太太是个有儿孙福的,你看看眼前,这不是儿孙满堂么?老太太就安坐家中就等着他们孝顺得了……不是我敢打趣老太太,实在是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这才什么啊……” 朱老太太一听就笑开了,“看这嘴巴,可真会说话呢!” 那开布庄的张氏便凑趣说:“老太太不必心急,今儿是第一个孙女的喜事,往后还接连有来呢。这不,您家大孙子有十六七了吧?这学业好,长得又俊,我可是听说了,多有那人家打听呢。是碧云的哥哥没错儿吧?” 朱老太太又抿了口酒,“他啊,是大的,老朱家的长孙。” 张氏一笑,又往姜氏那儿问:“这妹妹都出嫁了,不知这大哥定了什么时候?又定了哪家啊?” 姜氏神色一怔,没有立时应答,而朱老太太已然开了口:“他还早呢,没定亲,不急,不急。” 张氏这下惊奇了,她往另一席上作陪的朱伯修那儿眨一眨眼睛,笑道:“哎呀,莫非真没定亲?这可不成啊,这么个好孩子,那有姑娘的人家还不上赶着来抢……”又打趣道:“莫非是姜姐姐这眼光高了,看不上我们城南的姑娘?” 姜氏只好道:“哪能呢,他是男丁,就是想着他年纪小,又在书院里念书,还等着下场试一试呢,便想着过两年再说亲不迟。” 张氏道:“姜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知道的,说你这是想儿子好,让他有了个功名好说亲呢。不知道的,就说你不怜惜儿子了,这男儿没个家里人体贴着,就还是个孩子呢,哪儿有心思安定,有那能耐去考科举……” 姜氏不好硬着反驳,可这话她却是不认同的,便只是随意附和道:“你说得也是。”一顿又皱上了眉,淡笑道:“这孩子还在屋里呢,这事不好说……” 若换了往日,张氏一听姜氏这话头怕是就讪讪道歉,不说了。可张氏到底喝了几杯酒,略有些迷糊了,因而说话也直白了,只笑着说:“姜姐姐,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况终身大事是正经事,给他听两句也让孩子心里有些打算……我家是没个姑娘,又不爱好打听这么些事,这才不晓得你家哥儿的事。今儿既提起来了,咱们邻里间也不怕生分……”她顿了顿,笑嘻嘻道:“我想着你们没透过话出来,怕是心里早有打算的,哪里晓得这一问,却是没有。真若有什么要帮的,不怕开口,也让我做个大媒,你不着急我都替大侄子心疼呢……” 这话可越说越过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姜氏也不好去拦她。 还是一旁的古大娘看了看情形,帮腔劝了句:“张嫂子,你这可是真喝高兴了,你喊人家姐姐,她儿子怎么又成你大侄子了?都闹笑话了。行了行了,晓得你的心热,若真要那要你帮忙的,咱们都不会吝惜去开那个口,你这儿啊就趁着好日子多喝两杯吧……”这一说,古大娘就倒了酒去敬她,到底把张氏给堵了下。 谁知这儿张氏不说话,旁边那罗大娘却笑说:“我看啊姜妹妹是真的不着急。张妹妹你是不知道,我有个侄子也在那西山书院里头呢,跟朱家大哥儿向来也是一道来往的。年前他来我家还给我说了个新鲜事,说是朱家大哥儿才人好,被西山那一片的老财主惦记上了,要把他家闺女嫁给他呢……” 这罗大娘是跟着她家男人章大力过来的,他们家开了家小车马行,平日也有一匹马两三匹骡子走动。朱家杂货铺这收货送货的事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去的,朱桂达就跟那章大力熟悉了。而姜氏平日却没怎么跟这罗大娘打过交道,真没想到比及张氏,这罗大娘才真是个口无遮拦的。 姜氏一听就生气了,忍了好一会儿才道:“罗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可不当这么胡乱玩笑的。我那儿子是不如何,可若给旁人听说了,岂不是念叨别人闺女来了。” 罗大娘却半点听不出姜氏意思似的,跟姜氏挤了挤眼睛,笑道:“唉,我们这又不是往外传瞎话,自家邻居说几句亲热些罢了。姜妹妹啊,事情没定下你不张嘴没人怪你,可若说你儿子的事没影,这不是让张妹妹穷热心白张罗么,她家是没个闺女,可这侄女外甥女也有吧。这媒人也不能跑空趟呢……” 古大娘一看不是个事,赶紧又来拦着,“哎呀,姜妹妹自家儿子,她心里有数了。我看罗大姐你是不厚道,嘴里老揪着人家年轻后生说事做什么呢?是不是想要人过来敬你一杯啊?” 这话一说瞒桌都笑上了,有跟着起哄取笑罗大娘的,也有帮着罗大娘去凑趣排揎古大娘的,一时也把事糊弄过去。 罗大娘瞅着姜氏脸色,又看看古大娘面容,扯了个笑,忽然又开口说:“你们可别当我胡说!那老财主家跟我还有点亲,这事我还真知道。姜妹妹,你家大儿子的腿伤都养了一个多月了吧?” 这话一出,个个都晓得罗大娘这回怕是有备而来了。 第59章 姜氏听了罗大娘的话立时就脸色大变,迟疑了一会儿才对着左右客人笑道:“这事我也是心烦,我那孩子都几岁了,还不懂事呢。年前下雪那几天跟旁人玩闹着摔了下,就伤了腿,也没什么大事。”笑了笑又道:“罗姐姐这话说来都是取笑我,可别提了。” 她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那语气到后来却添了几分郑重,有心人一听便能明白过来。 罗大娘只道:“哪儿是取笑呢,我啊,那就是心里好奇。”她迎着姜氏眼睛看过来,“说起来我那亲戚也是有心人了,托了我来一问……” 姜氏木着脸,避开了话头,只回道:“也没什么……可问的,就是养着呢。” 朱老太太这时也觉出来一些意味了,放了酒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罗大娘瞧,大有一言不合就生气的模样。 罗大娘被朱老太太这眼神这么一盯,心里也不是半点不怂的,一挑眉头,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而古大娘瞅着不对,皱着眉头,不及多想就站起来走到罗大娘旁边坐下,亲亲热热地靠过去跟她说话:“罗姐姐!咱们来说几句亲密私话……” 罗大娘哪儿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只斜着眼睛瞥着人,“我跟你又有什么私话好说呢?” “怎么没有?我可是多仰慕姐姐这人呢。”古大娘笑着打趣。 就是罗大娘不怀好意,一听她这话也不由得笑了。 古大娘趁机就悄声劝道:“罗姐姐,罗姐姐啊,你可看看这是个什么时机,便是旁人托了你,眼下也不是说那些个的时候啊!你是晓得我的,我这做全福人也不是第一回了,这两家做亲的事见了不少,哪儿不清楚里头的底细?那真真做成的亲家里头也有三四成是不情不愿的呢。可真遇着那样的,谁又能真正高兴?回头还不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姐姐来看看,今儿可是朱家嫁女的喜日子,你说起那些旁的来,不是来故意结仇么……” 说到结仇这句,古大娘故意加重了点语气。 那罗大娘实也不傻,她不过是见方才张氏提起朱伯修的事那姜氏一脸得色,这才没忍住说了几句。此时被古大娘这么拉着一说,她也回了回神,迟疑之下便没再往深处说。可胸口那口气到底是没能憋住,便也轻声对着古大娘道:“这事可真不是我生起来的,只人家又过年又办喜事,像是浑忘了似的,我这是替我那老亲心里不值。”顿了顿又道:“人家让我不在这处说,也很该给我个地方去说。” 古大娘好歹将她压住了,一听这话头便赶紧应答下来,只笑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么……等人走了,再细说吧。” 罗大娘得了她这么一句,脸色稍缓,这才转过头去看姜氏,笑道:“姜姐姐,我这儿喝多了些,一会儿怕是要多耽搁你,我可要好生歇一歇来能走。行不行啊?” 她这话说,姜氏当着人哪儿能不应的,忍了满心的不耐抑郁,只回一句:“那当然行。” 有古大娘这么帮忙着,到底没在酒席上就闹出什么不好看来。旁的人不清楚底细,只觉罗大娘是喝多了几杯胡乱揪着什么挤兑了姜氏几句,最后两人也讲和,于是人人也没故意追究下去。 这酒席热闹了一个多时辰,女席上的大多都散了,只余下男席上头朱桂达还跟两个人喝着,只是舌头都大了,一边喝着一边笑着说话。 朱老太太酒席上十分精神,但一撤了席面,她那酒意就开始上头了,不得不回房歇下了。古大娘作为主宾,席上人人都敬了她一杯,她心里又顾着那罗氏和张氏,好说歹说劝了好几回酒,眼瞅着整个人都是晕的。 古大娘那样倒还是好的,红珠和李氏出来收拾席面时一看,那罗大娘都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红珠想要去喊她,却被一旁的姜氏拉住了,“……怎么了?” 姜氏摇了摇头,扶着头很是疲惫地说:“红珠,你往前头那车马行去喊他们家的人来,我瞧这两人都醉得差不多了,得让人来接去吧。” 红珠一听就恍然了,方才她虽不在酒席上,但来来往往的送东西她也听了几句,旁的客人不明白,可她住在朱家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先前朱伯修伤了腿回来,就故意瞒着他们程家人,偷偷躲在房间里养伤。若真是遇着什么意外不小心伤着了,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呢,这故意瞒着人,想来就是里头有点事故呢。 以红珠想来,就连朱老太太也掺和在里头,朱伯修这事定然不小。这整个朱家的人都在乎朱伯修的,而朱伯修平日在西山书院读书,又能有什么大事呢。红珠猜想,一是念书上头的,怕是得罪了什么人物被人打伤了,不好找人说事追究,也不好让外头得知传到书院里去。这二嘛,就是朱伯修那亲事了。先前朱家就想攀着朱伯修那书院里的师傅,让人给朱伯修说门好亲,听着那话头也有个三四分的,可到底没定亲。若这期间出个什么事,朱伯修跟旁的人家牵扯上,这婚事定然就不成了。 听今儿那罗大娘的话,约莫就是这第二样了。 红珠看了姜氏好几眼,实没能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暗道她这大伯娘当真也有几分端庄气度,方才那罗大娘险些都坏了朱家的大事了,她还这么沉得住气。红珠看了看,不由心里又叹了口气,近来朱家这儿还真是不消停。只红珠也不想去看朱伯修这笑话,她还想着程文涵去西山书院上学的事得托给他了,想来这时候朱伯修的事还真不该闹出来。 左右一想,红珠就依着姜氏的话出去找那车马行的家人了。等红珠将人带来了,男席那头的还被朱桂达给拉住了,最后便只送了那罗大娘回去。 红珠一看还余下古大娘,却是觉得正是巧合,便自个扶着人送回去。 古大娘也算海量,在朱家歇了一会儿,待红珠送回家去时那精神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她还瞅着红珠笑:“红珠啊,今儿是你姐姐,等明儿啊,就到你了……你那时还让我做全福人么?” 红珠自然回答道:“那当然,大娘最合适了。”说着递给她一杯解酒茶。 古大娘喝下暖了暖胃,闭着眼睛养了养神,才道:“今儿是真喝高兴了,都醉了呢。” 红珠只是笑,“大娘,这醉了的人都不说自个醉了,我看大娘还能再喝几坛子酒呢。”说完又想起什么,只是打趣道:“亏得我大伯家没那家底,不然若是学别家自从女儿生下来就埋下女儿红的,今儿可就真的把大娘抬回来了……” 古大娘道:“你这丫头,还取笑我呢。” 红珠见她神色还算清醒,看着又是高兴模样,想了想便道:“大娘,实则我这儿还有一事想要你帮忙一二呢。” 第60章 “什么事儿那么客气?”古大娘一看红珠那模样就忍不住笑,又稀奇地问起来,“要我帮什么径直开口便是。” 红珠便把他们家想要租她妹妹那院子的事说了,又道:“这是二舅娘那儿说起的,说是先前听大娘提起过,如今也不晓得我那古婶子家的院子还租不租?若是还租呢,大娘瞧瞧我家合不合适?大娘是知道的,我们没别的,就是母子三人简简单单的。我家从朱家出来后,我跟我娘是要每日早晚来往食铺做活谋生,而我弟弟要读书,若能够,我是想着让他也到西山书院,只看他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古大娘听完自个想了想,道:“你家我是清楚的,我妹妹也知道。也没什么合适不合适。我看我妹妹那院子,租不租她自个也没拿定主意,不过若换了你们家去住,她定然是肯的。不说挣不挣那个钱啊,她家男人一年有□□个月跑在外头,那院子可清净得很,她又没什么地方跑动,时而也想着有个亲近人家说说话啊。” 红珠晓得古大娘这儿是应下了,顿时便笑道:“我就知道大娘是疼我的。这事还得劳烦大娘领我去见了见婶子,一是好歹问问清楚,二也是让大娘给我说说好话呢。” “不错,你们也得先去看看那院子呢,若是两家都合意,我就当个中人跑一趟吧。”古大娘笑说。 “哎呀,不会缺了大娘这份中人红包的。”红珠顺着她的话打趣,跟古大娘定下了明日去看院子的时间,又闲话两句,红珠一看时辰,又问起来:“大娘,怎么回来这么久还未见着大妞姐姐啊,她不在家么?” 古大娘端着热茶喝着,答道:“她啊,去绣坊了呢。”说起来自家女儿,古大娘脸上都笑开了,“大妞和碧云两人最好的,这回碧云出嫁,我看她心里是又高兴又担忧……今儿我还问她要不要一道往朱家去呢,只她说,若是去了怕是会哭,这才没去。你不晓得,那绣坊里的大师傅看上了她,说要让她学若神针呢!” “若神针?” “可不是!”古大娘一脸的自豪,仗着那点酒意更是显得神色飞扬,“红珠你是向来不喜欢这些,怕是不知道吧?从古到今,这绣活上只出过慧绣,苏绣几样,咱们朝啊,就只有这若神针了,如今都传了两代了……你大妞姐姐喜欢琢磨这个,先前没少自个学,可到底比不得这回大师傅认了她,那才是能看个门道呢。” 说起这绣活上的事,红珠还真的是一窍不通,这事李氏说过她不少回了。在女红针线上头,李氏虽不是精通,但也较旁人出色许多,她幼时家中是请过师傅来教过的,而她到底识字,也念过几本诗书,也算熏陶了些闲情出来。红珠时而看她的绣活,比及那些寻常的用色和布局都鲜活几分。李氏画的花样子,城南附近的姑娘媳妇子也有过来求的。李氏身子不好,做不了什么粗活,先前就靠着卖些绣活挣些零用。 李氏有这么个底子,养了女儿又怎么会不教导呢。只当年她先是只生了红珠一个,被程桂棠又当女儿娇惯又当儿子教养,李氏那儿也少了跟女儿相处的时间,因而这女红也不过寻着空教了一点罢了。后来程桂棠意外去了,自家女儿却是换了个魂。 那时程家的情形,红珠再不撑起来这一家子日子都过不下去,李氏哪儿有心思去教女儿刺绣。且红珠自个对这针线的事更是一点都不上心的,便是后来李氏想起来让她跟着学两针,红珠不是说累就是说困,一直往后拖。李氏想着红珠那时还到早餐摊子上帮工挣钱,听她说累也不忍心真为难她,就这么着,让红珠把这学女红的事给糊弄了去。 到如今开了食铺,就是李氏也不太追着她学刺绣了。红珠见她如此,心里庆幸,更是不会自个说要起要学。 所以古大娘说起这若神针,红珠也只是隐隐约约听过觉得耳熟,到底如何了不得她是半点不晓得的。 古大娘见她懵懵懂懂的,笑骂了她一句:“你这算什么姑娘家啊,不说你绣得好不好,可你连什么针法都半点不懂,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她又是说得兴起,立时就从房里找出个绣活篓子来,找了个手帕让她看,“你看看,这就是若神针了,你大妞姐姐琢磨了两年,也只能绣这些手帕啊荷包啊这些小玩意,到底还没得个神韵呢。不过就她这样的,拿去绣坊里也能唬下人。她这算没出师的,可她若是绣好了,又过了师傅的眼,一件活计她能得个几千,若真有那极好的,说不得还能得个一两银子呢!” 一两银子!红珠不晓得绣件的行情如何,可她娘李氏时常绣个荷包,普通的得个几十钱,那好的最多也就一两百钱,跟大妞这个是不能比了。 红珠心里惊讶,不由问:“那绣坊里大师傅绣的,能卖多少?” 古大娘却摇了摇头道:“咱们这通安也就这样吧,听话若神针的亲传弟子在京城的尚品绣坊呢,若是她绣的荷包,怕是得卖一二百两吧。” 红珠不得不叹服了,这就是古代的顶级奢侈品啊。她心里就有了兴趣,当下就将那帕子接了来看,只见那淡淡湖绿色的手帕上绣了一副碗莲图,不大不小占了一角,红珠细看那针法,只觉细密连绵、栩栩如生,小小一朵莲花的花色怕是用了七八个,绣线也细,拿在手上触之若云,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若不是晓得那碗莲都是绣上去的,她还当是原是这帕子布料上印着的呢,真真是神技。 “原来这就是若神针啊……”红珠感叹一句,拿在手里多看了看,可不知怎地,越看就越觉得这绣活有几分眼熟,正疑惑着,口中就不由说了出来,“大娘,我怎觉得这帕子有些眼熟呢……” 古大娘没好气地横她一眼,笑骂道:“觉得熟悉?那说明往日你娘教导你还是能记住几分的。这睡莲图就是若神针的绝技,大妞这是拿着样子来仿的。你是听你娘提过吧。” 红珠回想了下,似乎李氏还真提过这么个事,可她不是觉得耳熟,是觉得眼熟……总觉得她先前见过这么个睡莲图,且那模样比大妞这个精致几分,可她是从哪儿见着的,却是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古大娘又说了:“这睡莲图真绣成了,连背面也有图的,说是一面一景,处处是情……那上好的也只有京城里的绣坊能绣了。大妞这还是浅薄的,绣不了双面的,只能这样糊弄人罢了。”” 红珠往图背面一看,果然没见着什么,可嘴里还是敬佩地赞道:“大妞姐姐能有这技艺,已经比我强千百倍了。她手里有功夫,又肯下心思,假以时日,她定能绣成的。” 古大娘听了更高兴了,却还是谦虚了一句,说:“可别这么夸她了,给她听到了心里怕不要高兴疯。这技艺的事,可不能骄傲懈怠的……”约莫是怕红珠多想,古大娘又说:“她不比你,红珠你有挣钱的本事,所以红珠你不愿拿针也很好啊……” 红珠只有为古大娘和大妞高兴的,作为古代女子能得一门技艺傍生,不论是在娘家还是去夫家都是极好的。可若换了她,这样拿针线的精细活她却不愿去学。所以古大娘后来这话她心里是极认可的。 又说笑几句,古大娘就让红珠回去了,省的晚了路上不安全。 红珠回去路上被冷风一吹,猛然想起来她什么时候见过那睡莲图……这一想,她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第61章 红珠回到家中就问李氏:“娘,我约莫记得先前有过一个荷包,上头绣着莲花的,像是绣的什么若神针,就是那很喜欢的针法?”这么说着,她就在屋里走动,四处查看起来。 李氏见此奇怪问:“这是怎么了?去了那么久,古大娘没事吧?”又说:“怎么一回来就找什么荷包呢。” 程文涵一心念着找院子搬出去的事,便追着问她:“姐姐,我们赁房子的事你问了古大娘了么?她是怎么答话的?” 这事李氏也记挂着,略显焦急地盯着红珠瞧。 红珠笑道:“说了,古大娘还应下了,明儿就领着我们去古婶子那儿看看。我想着她能应下,古婶子那儿约莫也不难办。”想了想又道:“碧云姐的事算是妥当了,回门那日也没客人上门,我们倒可以歇一歇了。明日我们先到食铺里跟二舅娘说一说,好歹寻个空去看一看院子。娘,我想着我们上门时也不必说得太肯定,若那院子不好,我们也可以不赁。” 李氏听了也道:“也是,这都是两家商量着的事。”一抬头看红珠还在翻找东西,还去先前他们收拾出来的那几个箱子里头看,不由皱眉道:“你这是在找什么呢?我们家里哪儿还有什么若神针的荷包。那些绣件是好,可也太贵了,以前是有那么两个小摆件的,后来想着用不上,我记得是卖了还是押了来着。快别乱找了,这屋里小得东西都摆不开,你这一找还越找越乱了。” 红珠听了奇怪了,这说起绣件来还是李氏清楚,既是她也不晓得的,那大抵家里是真没有了。可怎么红珠就记得有过这么个荷包呢……到底还是信了李氏的话,红珠也就不白费力气去找了,叹口气道:“没有就没有吧,许是我记错了。” 李氏疑惑问说:“你没事找什么荷包?你又懂得什么针法了,还找起若神针来了。”她打趣道:“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 红珠回头看她,看到李氏说这话也不像是生起什么教导她女红的心思,心里一安便笑着回说:“这不是在古大娘那儿听了一耳朵么。”她将大妞姐姐学针法的事告诉了李氏,又笑说:“娘,我这可不是要学,我就是粗人俗人,这辈子都是拿不了针了。我啊,就是想到那荷包值钱,这才想找的。” “这没有呢,我就没见过。”李氏答,然后又笑骂她道:“谁不晓得你呢,这鬼丫头。”也不揪着这事说她,只去收拾她翻乱的箱子。 红珠只有讨好地笑了笑,帮着收拾起来。 只程文涵听了她们说话,在一旁皱着眉心想着,脸上也现了疑惑神色。 夜里朱家人吃饭时,朱老太太说是喝了酒有些头疼不愿吃,出来坐了坐喝了碗汤就回去了。而朱桂达那是醉得厉害了,直接躺在屋里没起来,红珠在外头也时而能听到他几句醉话。红珠一瞧饭桌,就连朱伯修也没个影子,一问才晓得他说是中午吃酒席撑着了,不是养生之法,晚上得饿一饿消消食。 红珠每次听说朱伯修这点讲究,只会在心里暗道一句矫情,回头又故意去拍程文涵,跟他说要他也这样她就收拾他。程文涵每回都敢怒不敢言地瞪她。 本来饭桌上还有个朱紫兰的,哪里晓得姜氏刚问她一句,朱紫兰就径直端了一碟子炒菜和自己那碗饭回了房。 红珠莫名其妙,正想说什么呢,被程文涵扯了扯袖子,便不做声了。 一桌上便只有姜氏跟程家三人,映着满屋子的大红喜字,红珠只觉这晚饭也吃得没点儿滋味了。 吃完饭红珠让李氏先回去休息,自己到厨房里收拾碗筷,程文涵跟着她进来,坐到她身边悄声又说起一件事来:“姐姐,你去送大娘的时候,朱紫兰又跟大伯娘吵嘴了。” “怪道呢。”红珠道,现在听说朱紫兰这些话她已然不觉得稀奇了,就朱紫兰那脾性,不找她吵嘴就得往她爹娘那处使性子。且不必旁人说,红珠有眼珠子去看,就为了朱碧云这婚事,朱紫兰那是连她爹娘都怨怪上了,这心口还生气呢,哪儿还有什么清净日子呢。吵嘴也还是小事,就怕哪一日她生出大事来。 程文涵见她不以为意,也跟着撇了撇嘴,只说:“姐姐,亏得我们要搬走了。”顿了顿,又说:“姐,你听到席上发生什么事了么?朱紫兰就是为了这跟大伯娘吵嘴的,我听得了一两句,说的就是伯修哥的事,像是什么得罪书院里的先生什么的……”程文涵盯着姐姐看,“姐,这都过了上元节了,伯修哥不说何时回书院,就说他怎么不去给先生拜年,这就不对吧?我初九那日还跟着李南兴往先生那儿送了点心呢。” 红珠看着程文涵,琢磨了一会儿,“你小子聪明了啊!”这事红珠自个也疑惑过,只近来她太忙了,根本没顾得上去理会。她想了想又说:“要是往日,我也不愿理他这些事,可他先前应承了要给你说项的,可别误了。” 程文涵也说:“那怎么办?” 红珠心里记着了这事,却不愿弟弟跟着忧心,便对着程文涵却说:“行了,这事我晓得了。”说着瞪着眼睛伸手拍了拍他,“你这孩子担心这么多作甚,我跟你说,小孩子想太多长不高!” 程文涵诧异地看看她,恨恨道:“才不是!姐姐你就胡说吧。” “我胡说什么呢?说起那书院,你那学堂什么时候开学?”红珠瞪他,“我看过这个年,你也心野了,字也不练,书也不看了。” 程文涵嘟囔道:“这不是近来忙么……” “忙?”红珠瞥他一眼,“那好,明日我不喊你干活了,你就留在家中看书练字吧。我可不愿问好了人,搭好了门路,你却没考上那入门试。” 程文涵垂头丧气地应了,忽又说:“姐,我还去这个学堂上学么?要是我考上西山书院,这边的束脩就可惜了。” 红珠忍不住敲了他脑门,“读书能计较那点束脩么?便是你即刻就往西山书院去,你不也要回头往学堂里拜辞,还要谢师?多个人多个门路,真是的,小小年纪吝惜那点东西。” 程文涵忍着痛,不服气地说:“是姐姐计较好吧,我们食铺才开几天,姐姐就算了好几次账本了。” “账本就是要日日算的!”红珠直言,哼了一声,却想到一事,道:“既然还得往你学堂那儿送束脩,不如就顺道问一问去书院的事,说不得你那先生还有路子呢。” 程文涵龇牙咧嘴,只说:“看吧,拿了姐姐的东西,就得帮忙!” 红珠不理他了。 第62章 (改) 第二日红珠和李氏先到食铺去,程文涵也早早醒了,坐那儿被红珠瞥了一眼,就乖乖地去拿书本。李氏见此只有欣慰的,点头说:“不错,过了十五就该努力了……” 程文涵见李氏这样,知机地省了抱怨。 到食铺时,李氏跟李二舅和钟氏谢了好几回,歉然说:“二哥,嫂子,这几日可真辛苦你们了。碧云的事了了,今儿就让我多做些,你们歇一会儿吧。” 钟氏笑道:“这有什么,这也是我们自家生意,哪儿能不用心,就想着省力气呢?也是我们贪心的,想着这食铺都开了就多做些,竟不愿休息了。过个年也不消停,恨不得这食铺能日夜不关呢。你们忙着碧云的事,我们没去帮忙已然过意不去了……” 李氏一听更是感谢不已。 红珠却打岔了一句道:“二舅娘,这做生意的事我像你啊,你想着食铺日夜能开,我却想着我这个人能变成两个,不论家里和店里都不耽搁!” 李氏一愣,听明白后不由又笑又气,扬手拍了拍红珠,“你这丫头,这会儿是开口闭口都想着钱了,我看你就是一个人,也想着拼命地做两个人的活呢。” 这话红珠不好回,却是钟氏笑道:“安娘,也别这么说红珠了,她也就是那么一说,哪儿有见她硬来过,你这姑娘聪明能干着呢。” 红珠抱屈说:“二舅娘,你这是说我偷奸耍滑也能干么?” 一句惹得钟氏和李氏都笑开了。 红珠趁机将昨儿跟古大娘提过赁房子的事说了,李二舅听了顿时高兴了,只说那古大娘的妹子是好说话的,又让她们赶紧去看看那院子。 “左右大娘哪儿还摆摊子呢,我们也忙过了早上再说。”红珠笑道,“古大娘也是个闲不住的,我看若不是昨儿我大伯家请了她,她就去开市摆摊子了。” 李氏只叹挣钱不易。 待忙过了早上那一段,红珠便和李氏一道往古大娘那儿去了。 红珠老远就道:“大娘,新年大吉,恭喜发财啊。”说着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送过去,“大娘,这是我自个做的点心,给你尝尝,可别嫌弃我。” 古大娘笑道:“这丫头真会说话,我也祝你们生意兴隆啊。来就来了,还带什么。”这一说着,又忍不住笑:“红珠啊,我这生意还真托你们福了。你不晓得,因着你二舅那摊子撤了,我这儿生意添了不少,今儿摊子一支开,那客人们都排着队来了,我都停不住。” 红珠道:“这有什么,大娘忙不过来,还有我呢。瞧,我这不是来帮忙了么?” 这话逗得古大娘不行,指着红珠大笑着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行了行了,我这儿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就跟你们去找我妹子。” 红珠故意道:“大娘,这话怎么说得我只想着你帮忙似的,说得我人多不好啊。我这可是真心要帮忙啊。” 古大娘真拿她没法子了,到底还是招呼他们一起收拾起来。 随后众人先把摊子的桌椅等杂物一路送回古大娘家,这才一道往古婶子家里去。红珠这事说得急,古大娘心里对她妹子也有些把握,便也没有费事去事前告知什么,直接领着人就上门去了。两家路也不远,到底没离了城南这一篇。但古婶子家挨着大宅子后巷,左右多是有些身份的管事人家置办的小院,环境比集市那头清净多了。 红珠见那巷口还种着一桂花树,想着往后香气,心情不由雀跃了些。一想,才晓得自个是想着能搬出朱家高兴呢。 那古婶子见了自家姐姐带着人就这么来了,初时还是不解惊奇得很,只因她先前也认识红珠,又是个热情好客的,不说什么就笑着将人迎了进去。 “婶子,给你拜年了!过年好!”红珠也给她带了点心。李氏也道:“妹妹,这大过年的忽然上门打搅了,很不好意思。” 古婶子笑道:“这过年不就是走亲戚吃吃喝喝么,家里来人走动才是福气。你们来了我心里高兴!” 一路进去,却是径直去了古婶子自家住的二进院子,前头西南角有个小门,却是关着的,见不着前院的情形。只红珠一路看,古婶子住的这后院极安静,也干净。 进了屋子坐下,古大娘很快就将他们想赁房子的事说了,又道:“妹妹,你也别怪我先前没个说法,我就是想着觉得他们不错,能跟你住一块也有个照应,是件好事。所以这就领着人上门来看院子了!” 古婶子初听这么一事也愣了愣,但她是个爽快的,心里也没有多在意,只道:“行啊,我这儿还想着过了二月好找人呢,没想到这缘分就来了。你们看看院子,若合适就搬过来吧。” 听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红珠和李氏都高兴起来。古婶子动作快,一说妥了就领着他们往前头隔开的那院子里看,一边走又一边说起自家的情形。 “我那男人是跟着他们主家在外头跑货的,平素少有在家。这不,连上元节都没过去人就走了,说是南边出了一批蜡染的什么布,很是时兴,非得着急去订呢。”她那话说得又是埋怨又是高兴,“如今这家里啊,正房里住了我那婆婆,她是个不管事的。先前她惦记着家里乡下那老宅子和几亩田,家里的叔叔过来接,她就回去了。因而现今就我跟女儿在了。下人么,方才你们也见着了,有一对老夫妻,帮着守门户和做做杂活。我那女儿小,便还买了个小丫鬟照顾她。就这几个人,简单得很。” 古婶子回头看了看李氏和红珠的神色,又多说一句:“不过这前后院子是隔开了,我那儿也砌了厨房,不必用这儿的。两个院子只有这个小门通着,若没事就关上,也不大会吵闹。” 红珠先前听说这院子,就喜欢它不是杂院,她一想便说:“婶子,我们家就三个人,那是只怕冷清不怕吵闹的。婶子若不嫌,我能经日往你家去呢。” 古婶子顿时笑说:“那就成。” 说话间就到了前院,红珠认真四处看了看,见那院子跟钟氏说得差不多。前院没有南座没有北屋,只有两边的东西厢房,看着比朱家那儿还要小些,布局却是相似的,东厢那头两间房一间做了厨房,一间锁上了似乎放了些杂物,靠北边那空地沿着屋墙却是辟了块长长条条的菜地,如今看着有些凌乱,也不知先前种了什么。住人的便只有西厢那儿的两间了,一间大一间小,不过窗户都敞亮结实,看着屋子精神。只有一个不好,这院子没有井口。 古婶子先指着那杂物间道:“这屋子先前住的那家子没用上,便给我们放了些东西。能租给你们的也就三间屋,加这么个院子,地方小的很。用水的话,后院里有一口井,得从后边取水。” 红珠越看却越高兴,就他们家还真住不上大的地方,这儿正合适。至于这井口,这时候许多院子还没有井口,得往坊子口那儿去打水,这倒是讲究不了的。 古婶子又领着人往屋子里头一一看过,前头那人家刚搬走,家具器皿之类还余下不少,若要置办齐全迁进来那是极便利的。而要是不讲究的,扫洒一番卷了被铺过来一铺,就齐活了。 红珠琢磨了一番,那靠北的厢房大些,给她跟李氏住下,而靠南那间留给程文涵,窗户敞亮,还有地方给他放个大书案。那厨房也不小,正好方便她平日里做些吃试验…… 古婶子说了一段正歇着,眼睛往李氏母女这儿看过来,又笑问李氏:“不知李妹妹看着如何?” 李氏心里头也是满意的,院子好,房主好,唯一就是有些担忧赁这屋子的钱银,到底是地段好的独门独院,自然比那杂院的钱银要多些。她正想着,一时没有听及古婶子的问话。 红珠见李氏晃神,一想便猜到了她的心思,过去牵了她的手摇了下,“娘,我觉得挺好的。” 李氏这才歉然笑道:“我也觉得挺好的。只是这每月的租金……”红珠上前说:“婶子,我们都喜欢你这院子,你给我们开个公道价吧。若合适,今儿咱们就定下了。” 这说到钱银上来,古大娘也不开口了,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亲近邻居,到底不好说话。 古婶子左右一看,忽得笑了,指着那菜地又说起一事来,“这还有个事先跟你们商量商量……先前那人家是应家布庄的伙计,在我当家手底下做活,两家是极熟悉的。他家婆娘小春姐是个勤快的,开了这么块地,种些小玩意……我那当家的初时见了说不乐意,说是好好一宅子弄来种什么农活呢,脏兮兮的也让人笑话。说罢就要人填了去。岂知我那婆婆见了高兴,死活不让填。我婆婆还说呢,本来后头那院子她就想开来种地,老解不准,前头这个平日不碍老解什么,那就留下吧。我当家的却不过,这就留下了。”说罢笑了笑,又说:“可别笑话我,你们要是住了这院子,就得给我婆婆留着这地,也不必多,一半地方就成。我先前想着租给外人,这地怕是留不住,若是你们家,倒还能商量商量。” 红珠愣了愣,还没琢磨清楚这话,古大娘那儿笑着插话了:“安娘,红珠,她那婆婆就指着这点地干活呢,若没了这地,她得立时搬回乡下去。” 古婶子也笑,很直白说:“先前说不往外租了,也是为了这地呢。我也不说那虚话了,你们若是住下,跟前头那人家一样,每月两千钱。余下的柴火杂物修葺都是你自家的事。”她一顿,又道:“我也晓得,我这院子不大,因着菜地和井口的缘故,中间那小门还关不上,说独院还真差了点儿。可真要是那独院的,一座一月也得四千钱了。” 李氏闻言一愣,神色有些迟疑。红珠晓得她还是嫌贵,外头的杂院里两间屋至少也会少个五百钱。可比起外头的大杂院,古婶子这儿又是好的了。仔细一衡量,古婶子要的这个价格不高不低,还真算是个公道价了。 红珠想清楚了,对着李氏认真点头。 李氏见此,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第63章 (改) 李氏应承了,而古婶子在她家里也是个能说话的,双方又商量一阵,便定了下来。古大娘做惯了生意,便提议两家还是定个契。李氏觉得是熟人,说定了就成,而红珠却是愿定契的。 古婶子不懂几个字,又不愿往衙门去上红契交那钱银,便说:“左右我们相熟,寻个熟人做个中人,我们签个字就成了。”说罢就让那老门子何大爷去请人。 不一时就来了人,红珠一看,竟是那贺鸣衡。原来这人住在曾涯家,不知怎地年前竟搬了出来,如今就住在古婶子宅子的旁边。李氏和红珠见了人,都赶紧招呼起来,又谢他过来一趟。 那贺鸣衡笑道:“李婶子,程姑娘,不必那么客气。我先前搬来这边还是古婶子热心,帮我了许多。如今有什么事,一喊就来了。” 古婶子是个不客气的,往他那儿招了招手,就道:“你李婶子要住我那前院,我们想写个契书,省的往后我那当家的嘀咕我。你这也是个读书人了,来写一张吧。” 贺鸣衡答应了,磨墨铺纸,很快就写好了。他先前在衙门里走动,这些文书上头的事他比县太爷还清楚,因想着古婶子等人方便,便写得直白简便些。 红珠伸头一看,文理清晰,事项明确,便点了点头。 她这举动被贺鸣衡见着了,认真地感慨一句道:“程姑娘这是家学渊源啊,这点契书也难不住姑娘。” 红珠看他一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李氏道:“她懂什么,不过认几个字罢了。” 贺鸣衡见此,便也不多说了。 李氏和古婶子分别签了字,红珠收妥了她们那一份契书,心中大定。古婶子邀请她们留下用中饭,李氏谢了之后还是推了去,只说:“食铺那儿怕是忙着,我们还得紧着回去。” 古婶子听了这才不留了。又谢了古大娘和贺鸣衡一回,李氏才与红珠急急回食铺里做活。 李二舅和钟氏见了她们回来便问起来,红珠笑道:“古婶子是个好说话的,咱们一看那院子就喜欢,事儿已然定下来了,这两日我们就能搬去。” “现在就能搬?这么着急?”钟氏诧异反问。 李氏也笑道:“古妹妹那儿说是下月开始算钱,不过余下这几天我们就能搬了。那解掌柜出了门,又过了年,我们搬进去也不碍什么了。” 钟氏道:“这就好,有这几天日子你们就慢慢搬,也不必去请脚夫了。” 李二舅又说:“大件的物什有我呢,喊一声就成。” 李氏和红珠好生感谢了一回。李氏赶回朱家那儿去做饭,红珠还特特叮嘱她让她先莫将这事让朱家知道,李氏也有些担忧会生什么不愉快,便也答应了。 只程文涵得知了这事,又是高兴又是生气,自个嘀咕了好一阵,只说去看院子这么件大事竟也不带他,不声不响就定下来了。夜里红珠回去后,程文涵就缠着她抱怨,红珠好说歹说才让他高兴,支使他赶紧收拾他自个的东西。 晚饭前红珠得知今儿姜氏和朱紫兰出去过,问了程文涵才晓得原来姜氏母女两人往朱妍梅家里去了。不必说,这是担心朱碧云昨儿的的喜事,连回门那日都等不及了。 为这,朱老太太还在堂屋里使性子不高兴地骂:“这是什么家里的规矩,这闺女嫁出去一天不到,就急忙忙出门找人打听,这是自家亏心了不自在,还是想着亲家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红珠也觉得姜氏这举动有些过了,再如何,赵家里头的人还讲究点脸面,不会真真将人作践狠的。姜氏这般若是让赵家什么听得了,不说她关心女儿,只会疑心她看不起赵家呢。 李氏做好了晚饭端了上桌,朱老太太就说不必等着,开饭。而朱桂达闻言,看了一眼亲娘,终究也没开口替姜氏说话。红珠顾不上他们这点官司,乖巧地不言不语吃饭。 岂知待李氏收拾好碗筷,姜氏和朱紫兰那儿还没回来。朱三宝大半天都没见着亲娘,又看到外头天黑了,一张嘴就大哭起来,只说要找娘亲。朱老太太抱着他好一阵哄,却没能哄住,很快她也气恼起来,顿时大骂:“黑心肝的婆娘,扔下丈夫儿女一家子,自个在外头快活不着家,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朱桂达自个看了一天的杂货铺,本就累得不行,忍不住吵闹声只好自己过去抱朱三宝,又劝朱老太太:“娘,你莫生气,我看她们是在哪儿耽搁了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朱老太太气道:“我早说不必去,妍梅说不得还不在家,难道还要找到赵家上头去?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啊!她要是真去了赵家门上问,我也顾不得这个老脸,立时就把她打将出去了事!” 朱桂达又要哄儿子,又要劝娘亲,忙的手足无措,到底是红珠瞧不过眼去将那小胖子抱了出来。朱桂达这才脱开身,解释说:“娘,不会去赵家的,你媳妇没那么不懂事。” 朱老太太哼了一声。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朱桂达神色都等着着急了,院门那儿才有了些动静,他急急去开了门,可一看,却只有姜氏一个人回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紫兰呢?”朱桂达疑惑问。 姜氏神情木然,好半天才冷冷说:“她走了。” 朱桂达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本就烦躁的心思更加不耐了,大声道:“说什么胡话,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朱紫兰呢?” 姜氏却更大声地回道:“她走了!不回来了!” 朱桂达见她神色有些不妥,皱着眉气道:“你把人弄丢了?” “我哪儿有那能耐弄丢她!她自个跑了,去享她的大富贵了!”姜氏怒喝,一边说就一边流下泪来。 红珠屋里听到声响出来一看,就见着姜氏捂着脸蹲在地上哭,朱桂达又茫然又生气立在一旁的模样…… 朱三宝被他爹娘吵架吓坏了,顿时又大哭起来,红珠满心的烦躁,又觉自个心神都不够用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抱了朱三宝往一旁走了走,就在一旁晃悠着哄他。 直到朱老太太从房里出来大声喝止,朱家上下才安静了些,问了好一会儿红珠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今儿姜氏带着朱紫兰往朱妍梅那儿拜年,朱紫兰是不太乐意的,被姜氏软着劝了两句,这才跟她一道去了。上门一问,那家里的一位嬷嬷回话说家中主人都往赵家老宅那儿去了,都不在家。姜氏心里还有些矜持,也真不好就这么往赵家那儿去,听了那嬷嬷的话便有些失望,在屋里歇了歇喝了一杯茶就想转回。 只回去时朱紫兰却又不愿了,径直说这么长远来了一趟,不见着姑姑不行。姜氏本还犹豫着,朱紫兰提出她自个一个去,又说她一个小孩子去了就不碍什么了。姜氏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到底还是惦记着找朱妍梅问一问昨儿的情形,便应下了。 谁知朱紫兰这一去,就是小半天不回来。姜氏又是不解又是着急,便请了人带了她去找。姜氏不好进赵家,便让人往里头传话,要找朱妍梅和朱紫兰出来。等了好一会儿这人才叫出来,但朱妍梅神色复杂,而朱紫兰出来对着她娘一张口就说,她要留在赵家! 当时姜氏一听就险些昏过去,生气地要将朱紫兰拉回去,母女俩拉扯了一阵,惹得赵家几个仆妇也出来指指点点地看。只朱妍梅看着不成样子,又怕闹大了惹出事故来,硬是软硬兼施地让姜氏回去了。 “什么叫那丫头不回来了?”朱老太太怒道,“你这是怎么当人家娘的,出门一趟连孩子都丢在了外头!” 朱桂达听得还有些模糊,见朱老太太生气,只好先劝道:“娘,紫兰是住在妍梅家里了,这自家的亲姑姑,走走亲戚住几天不是好事么。” 李氏左右看了看,也劝说:“是呢,就在亲戚家住几天。” 朱老太太却恨恨道:“你没听她说么,她说紫兰走了,不回来了!又是哭又是闹的,这是什么走亲戚?姜氏,你给我说个清楚!” “娘……”朱桂达还待要劝,姜氏却大声道:“是,都是我不会教孩子,她……她说要到赵家做丫头,也不肯跟我回家!”她忽的瞪着朱桂达,怒道:“你妹妹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平日里就在孩子面前说什么赵家不赵家的,这是不将我们女儿祸害完不消停!” 红珠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无奈,她早想到了,这朱紫兰那牛脾气就得闹出事来。 第64章 这回姜氏被朱紫兰这么一气,实在失了分寸,不论朱桂达是劝是骂,她都不消停。见实在吵闹得厉害,朱老太太冷着脸张口就道:“都给我住口!这都什么时候了,吵吵闹闹得让邻居听到,还不笑话死!都给我进来!” 姜氏还不服气,却被朱桂达扯住了手臂好歹将人往堂屋里拉进去了。 院子里朱三宝瞪圆了眼睛看着,似乎被吓住了,脸色要哭不哭地很是可怜,气都喘不住。红珠虽是心烦意乱的,可看了他这般也觉心疼,便抱了人往自个房间里去。临去时她给李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娘也莫理会他们这些事。李氏一脸难色,胡乱对着她点了点头,转脸还是扶着朱老太太进去了。 红珠往东厢那头走了几步,一抬眼看见西边朱伯修打开了房门,撑着一根木拐立在门前,没做声。 红珠心下一动,她还是有些记挂那罗大娘说的话的,本还想着这等打听消息的事找朱紫兰最好,除非朱紫兰不晓得,不然她就是最受不得激的,红珠几句话就能将底细套出来。如今朱紫兰又生出这样的事,找她是不能够了。 左右一想,径直找朱伯修去问,也不是不可,到底也能试探些端倪出来。 红珠正思索着呢,一抬眼却见朱伯修站那儿一动不动,可那神色竟露出几分厌烦来,一双秀气眼睛亮得很,隐隐带着讥讽不耻的愤懑。 红珠如何不明白朱伯修的性情,怕是嫌弃家中这些杂事龌龊不堪了。她假作未见,抱着朱三宝往他那儿走了几步,一边伸手拍着朱三宝的背哄着他,一边又低低抱怨:“唉,这都什么事儿,瞧三宝都吓成什么样子了,哄都哄不住。” 朱伯修听了,低着头往三宝那儿瞧了一眼,又看了看红珠,脸色怒色稍缓。见红珠抱了人走近,弟弟又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自己,先前那副神色便收了去,只伸手替弟弟擦了擦眼泪,不咸不淡地教训朱三宝一句:“你是小男子汉,一天到晚哭个什么劲儿,丢人不丢人?” 朱三宝平日少见他亲哥,也没怎么跟他相处过,小小年纪将他哥哥那些聪明出众的话听了一耳朵,便只晓得他这个亲哥哥是个厉害的,因而对这大哥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敬畏,一听朱伯修跟自己说话,便看着他没了动静,好一会儿才轻声喊了句:“……哥哥。” 红珠只叹气说:“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近来家里怎么没一日消停的,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吵人得紧……是不是该去哪儿拜一拜去去晦气。” 朱伯修皱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无端端的去什么神庙。” “是我心里烦闷,不懂事胡说的。”红珠顺口道,一偏头又似想起什么来,只说:“大堂哥,家中这么吵闹不休,我是不碍什么。可你不一样,这不是耽搁你读书么。也不知西山书院什么时候开课呢?依我看啊,待你这伤差不多,日常能活动的话,还是尽早往书院去吧。” 红珠这话说得实在有几分冷情,家中出了事,她不劝人想着摆平,竟只劝朱伯修躲开去。这叫外人听得了,定然侧目。可方才红珠早看清了朱伯修脸色,这话偏就是依着他的脾性说的。红珠猜想,这话朱伯修听了就算面上不如何,心里也是认可的。 偏她等了一会儿,朱伯修也只是紧皱了眉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红珠琢磨他的脸色,猜想他当真是有些顾忌才不回书院,便故意模糊着说话:“大堂哥,我在外头听到几句闲话……我是不信的,可旁人都这么说,那日罗大娘在酒席上也提起来……都说你惹了什么人家的小姐,被书院除了名,只能躲在家里养伤了……” 朱伯修本还端着样子,可听到后头再忍不住,气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跟先生请了假养伤,哪有除名?外头人胡说,你也跟着胡说!还有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红珠这下却有些不以为然了,只说:“大堂哥也莫生气。我又不是那笨的,哪儿会去传家里的话!只是我听了人家议论,想着不论是真是假,终归对你的名声有碍。这才提醒下你,让你想个法子罢了。” 朱伯修哼了一声,想了想才说:“能有什么办法,都是些三姑六婆闲出来的事。”这般说着,神色竟有几分颓然。 红珠这才有些心惊起来,她也怕朱伯修不好坏了她弟弟的事,便说:“这些人大堂哥是不懂的,我见得多了,却有几分了解。不如给大堂哥参详一二?” 朱伯修气笑了,不置可否,却说:“你给我想出个法子来。” 红珠道:“大堂哥可别不信我,我猜想,你这伤有点蹊跷?”见朱伯修脸色变了变,红珠赶紧又说:“这事我也不细问了。总之,因着这伤大堂哥有些麻烦。可到底除了个喝醉了酒嘴碎的罗大娘也没个厉害人上门来堵你,可见啊,这事情还是不大。我说得对不对?” 朱伯修见她不追究他那伤,心里就有几分满意了,又听她认真说出了一二来,也有些服气,便点了点头。 红珠笑了笑,又俏皮地说:“既没人来寻仇,左右也不过传几句私话罢了。外头说你被除名,大堂哥就即刻往书院去。说你得罪了先生同窗,你就跟他们依旧亲近。还有大堂哥也不小了,请人做媒订下亲事,那什么小姐的话也没了。那传私话怪话的人都是见不得人好的,可你若真好了,风光了,他们却只有那好话往你头上说。” 朱伯修听完却是无奈笑笑,摇头说:“你说得倒轻易,你自个想好了,可旁人不定顺着你。”话是这么应的,可因着红珠的话,他的脸色到底是好看了许多,少了几许焦躁担忧。 红珠见他听了进去,又说:“我看大堂哥是耿直了些,就说你那先生教了你这许多年,哪儿会忍心见你苦熬?”当下她又打趣地看着他,玩笑一句说:“大堂哥,你若舍了些脸面,前几日仗着年节拜年,说不得如今就好了。” 朱伯修一愣,想了想才明白她的话意。如今他伤了腿,这半月在家中又心烦忧愁,神容看着极是不好,若是柱了拐往先生家中一走,又软语哭求几句,说不得还真将那事缓了过去。一想,他便认真往红珠那儿看了看,只说:“还真给你说出点道理来。” 红珠顿时一喜,只笑说:“大堂哥既然觉得我说得有几分道理,不如就听一听我的。我看眼下再去拜年也不迟,左右先前家里忙着碧云姐出嫁的事,好歹有个借口。”顿了顿,她又顺口道:“只是大堂哥如今出门有些不方便,不如让文涵陪着你去。也算我们两姐弟帮人帮到底了。” 朱伯修先时不语,听到后头一句才转过脸瞥她一眼,道:“你说这是帮我,你也不觉得亏心!” 红珠笑道:“大堂哥先前可应了我的,早晚也有这事。如今倒好早了,不是为了帮你又是什么?” 朱伯修听了却也不恼了,只感慨说:“若文涵有几分你这机灵劲儿,带着他也无妨。”可他也不愿全然顺着她的,便又提起旧事来,“你爹那几本旧书,你找出来了么?” 红珠此时见他提起,便晓得先前他那般着急要书,多半也有奉给先生挣些脸面的意思。胡乱一想,只道:“我回头再去找,看看能不能再找出几本来。” 朱伯修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我那儿的倒是抄录好了……”回头一看红珠怀里的朱三宝都睡熟了,便说:“行了,三弟都睡着了,把他抱回去吧。我回房收拾一番,明日一早就叫了车去西山。” 红珠应下了,这才抱了朱三宝往堂屋了去。 堂屋里早安静了,也不知朱家三人如何说话的,竟是都沉着脸一派无言的样子。见红珠抱了人,姜氏过来接去了,勉强跟朱老太太说了一声,就抱着儿子回房。 朱老太太看了看红珠,又往李氏那儿瞧了瞧,像是要说什么。红珠心怕惹上麻烦,立时上前拉了李氏回房,叫朱老太太瞪着眼生气。 回了房,红珠也不忙问李氏朱紫兰那事如何,只翻出来先前找着的那几本书,又往程文涵那小桌子上摊开几页纸,磨了墨就端坐着开始抄录。 “这是怎么了?”李氏不解,“大半夜的还抄什么书?” 程文涵本已困顿地斜坐床上,一看红珠如此便有了几分精神,也过来问:“姐姐做什么?” 跟朱伯修那些话红珠不好解释,便只答:“娘,这书大堂哥那儿一心着急地索要,我疑心这些书有些价值,只怕不是孤本也是绝少的了。便不是什么孤本绝本,这书也是爹爹精心写下的,好生珍藏本就是我们孝心。大堂哥要借书,我们不好不借,可这书借出去少不了有个污损遗失的可能……我如何舍得,便想着赶紧抄录了,往后旁人借也只能借抄本。” 李氏听了,孤本什么不在乎,但却担忧损了程桂棠遗物,便觉红珠说得有理。 程文涵眼珠一转,便道:“我也来抄!” 第65章 红珠本想着这古人的书本凝练,她晚上一时辰睡觉,好歹能抄出个一两本。可她却想错了自个那笔字,又是多时未练过的,写了个手脚酸软,也不过才抄写了一小半,回头再看那字迹,却是好些连她自个都不愿去看的。红珠只拿着那纸张叹气摇了摇头。 却连程文涵也写得比她好些,他得意了下,就被红珠敲了脑袋,“你这上学堂用功的人,不写得比我好,还想如何?若你真不好了,你就等着教训吧。”说得程文涵长吸了一口气。 才写了大半个时辰,李氏就开口让他们睡去了,只说:“这抄书的事本就不是晚上做的,既费灯油,又伤眼睛。我看也不忙一天半天,写了这么些就好了。” 红珠也觉进展不大,明日前是不可能再拿出抄本来给朱伯修的,倒不如歇了。又对李氏和程文涵说了明日要跟着朱伯修出门的事。 李氏讶然道:“这么赶?”顿了顿又道:“这怎么能够,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呢?如此上门去,岂不是怠慢了先生!” 红珠明白她的心思,只笑说:“娘,这又不是即刻去拜师,不过是借着陪伯修哥去,顺带让先生瞅一眼。”说着看向程文涵,“若是文涵机灵,能得先生问一句既然是好。若没那个机缘,就当早去见识下那书院罢了。” 李氏这才明白过来,神色安稳下来,回头就去叮嘱程文涵。 收拾好躺到床上,红珠才想起来问朱紫兰那事。 李氏叹一口气,道:“紫兰那是心里憋着气,跟她爹娘使性子呢。就让她在你姑姑那儿住几日也好,等她消了气,就好了。” 红珠听她这么说,想来也是没多大的事。那赵家本就不是说进就进的,哪能朱紫兰说一声要去就去?何况如今朱碧云成了迅三爷的二房,大抵朱家也算成了亲戚,朱紫兰再如何也不好做什么丫头去侍候人。胡乱应了一声,她便模模糊糊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红珠一家子都觉困顿,到底是早起惯了的,醒了也就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做早饭,朱伯修那屋里就有了动静,不一时就见他也出来洗漱了。等堂屋里朱桂达和姜氏起了,朱伯修就进去问安,也将他今儿要去西山的事说了。 红珠想着就文涵一个人跟着是不是还有些不妥,跟李氏说及此事。李氏皱眉一想,却提起另一事来,“你跟伯修说好了让文涵一同去,南兴那儿呢?先前你二舅娘问及,还说文涵去西山书院,南兴也去呢。” 红珠记起来,若今儿她为着陪程文涵不去食铺,就得将这事跟二舅娘说及,这一说起,又扯上了李南兴那儿……她思索一下,才道:“我看我也不去了,若二舅娘问起,就说两句。若她不问,就罢了。” 李氏是想着他们食铺和租房子的事李二舅他们都帮了许多,李南兴读书的事他们得还情的,程文涵如何,就该带上李南兴。听了红珠这么说,脸色便好些不好。 红珠又道:“昨儿也跟娘说了,文涵只是送伯修哥一程,算不得什么。说不好听的,他就是个小厮跑腿一般的人物。” 李氏被这话气笑了,瞪了红珠一眼,“怎么说话的呢?你弟弟好歹也上学了几年,算是半个读书人了,竟指着他说什么小厮奴仆,丢不丢人?” 红珠自个拍了拍嘴,笑着讨饶:“是我说错了话。” 朱伯修一提要往西山拜见先生,朱桂达和姜氏先是有些愕然,待朱伯修解说两句,他们才释然,便是无有不肯的。朱桂达还懊恼怎么先几日竟没想起来,这都过了十五了再去拜年,怕是先生们会怪罪。为这,姜氏急急忙忙就去备礼。幸好因着过年和朱碧云那亲事,这几日亲友走动的多,朱家倒还有几样上好的年礼能用上。且朱伯修想着他手里那几本抄本,定然能让先生高兴,倒也不在乎些许礼物了。 朱老太太那儿听说了,却是有些担忧模样,将朱伯修叫进去说了好一会儿话。朱伯修还是将朱老太太说通了,再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个锦盒。 红珠见了哪儿有不明白的,怕是朱老太太私下里留的精贵东西,如今为了朱伯修的前程,不说二话就给他拿出来了。 朱家人听说让程文涵陪着一道去,却没什么别样说法。朱伯修如今腿脚不便,确实得有个人跟着,若不是程文涵去,就得朱桂达去了。想到朱家如今这景况,程文涵去倒也便宜。 外头已然叫来了骡车,而李氏和红珠还要往食铺里去,用过早饭细细嘱咐了程文涵一遍,便先离去了。 因记挂着程文涵去西山的事,红珠一早上就有些神思不属。跟朱伯修那些话她没仔细跟李氏说,但避着人她还是拉着程文涵详说了一边。她想着即便朱伯修是个守信诺的,可今儿他是给先生赔罪求情,哪儿还能如何顾得上推荐程文涵的事。红珠是晓得她弟弟伶俐的,若真有什么机缘,就得看程文涵自个应变了。 红珠一边想着事,动作不由就慢了些,钟氏似乎也察觉了,没去问红珠,却拉了李氏说话。 李氏也没多想,就将程文涵的事说了,随后又带着几分歉然地将红珠对她说的话复述一遍,算作跟钟氏的解释。 钟氏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呢,不过是去一趟西山送人,前两年南兴也领着我们去山上游览过,路不远。亏得你们还这般挂心。” 红珠回过神来,见钟氏这话回得识趣,便也笑说:“二舅娘,要说我就我大堂哥那样的人,说事没个牢靠的,我也不求他如何了。依我看,这城里的先生们怕是有些故旧联系,不如还将他们两人的事去托学堂里的先生,这才有点谱。” 这法子钟氏也是想过的,只李二舅因觉得李南兴没那个能耐读书上进,便拿话来唬过她。说是要找门路去西山书院,也不该托到学堂里先生那儿去。他们一去托了,先生心宽的还好,若是个面宽心窄的,立时就觉削了他脸面,心里就恼上了。回头能考上书院倒罢了,若没能考上,这还得到学堂里先生手底下读书,如何还能得什么好。 因有李二舅这些话,钟氏才歇了去托学堂先生的心思。听了红珠这般说,钟氏也只是笑笑罢了。 一时食铺里忙碌起来,这事便算作揭过去了。 中午李氏回朱家去做饭,红珠留在了食铺,一忙过午市,人便少了许多。李二舅从大清早开始忙活,这时得寻着空到那杂物间的小床上歇一歇,不然到晚上可支撑不住。就连红珠,钟氏也劝她坐着闭眼养养神,她自个也斜坐在柜台边犯着瞌睡,又说:“没事,咱们这小店,大白天还能丢什么,看好了这位置就成了。这坐着也睡不熟去,若有客人来,喊一声就成。” 红珠应了,见外头人来人往的她也不好趴在桌子上休息,不如还是留在厨房里,转身便进了去,找了个角落搭了两小凳子坐了,靠着墙面就休息。 岂知模糊间,竟是听见了些声响,红珠初时未觉,后来正好头一歪差点跌下来才惊醒,一张眼竟见着个人影翻了后墙走了。 红珠本还疑心是不是睡糊涂了,可往灶台那儿一看,发现少了些东西,这才确信他们遭了贼了。这大白天的,什么贼人这么猖狂? 第66章 早春里的阳光带着微细的暖意,驾骡车的张老汉身上穿着厚棉衣,还带着个挡风的皮帽,可额间却渗出了几许汗水。 车厢里地方不大,小半位置放了要送给书院先生的礼物,而朱伯修又伤了腿,必须得伸直了隔着,便又占去了一大边。因此程文涵便只能蜷着伸直抱着膝坐在边上,初时还能够,但骡车出了城后颠簸起来,他就有些吃不消了。程文涵往外头看了看天色,回头又问:“大堂哥,我们这去西山要多久啊?” 朱伯修正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也没掀开,只说:“若路上无事,午时前就能到。” 外头张老汉也听到了程文涵的问话,便也答道:“小哥儿不必着急。若是以前,一出了通安城这道路就不好走,十里地也得费上半天。可自从西山书院建成了,这一路便不时修整铺就,跟城里那石板路也差不离了。若是大哥儿腿上有伤不能赶路,我这骡车还能更快呢。” 朱伯修一听张老汉开口便皱了眉,也不答话。 而程文涵见他那模样只觉无趣,车上又坐的憋屈难受,还不如外边车辕上坐着跟张老汉说说话呢。一想便睁大了眼睛盯着外边,又问说:“爷爷,你外边冷么,热么?” 张老汉哈哈大笑:“今儿天气正好,小哥儿出来伸伸脚吧!” 程文涵正要欢喜地答话,朱伯修又开口了:“外头尘土漫天的,你也出去?回头蓬头垢面的你怎么去见先生?” 程文涵听得这话便迟疑起来,今儿他这身打扮可是他娘亲自给他收拾的,就怕他又什么不妥丢了脸面。可若是一直待在车里,他又难受得紧。正为难间,外边张老汉给他出主意了:“小哥儿莫担忧,身上的尘土拍打拍打就是了,而西山山脚下就有个小溪,你还能到那儿洗洗脸,左右这车是上不了山,老汉送朱大哥儿上山,走得不快。” 程文涵一想也是,朱伯修还得让人扶上去,他先去整理一番仪容还来得及。想明白了,便对着朱伯修一笑,“大堂哥,我这腿都要麻了,就出去坐一会儿。我出去了,大堂哥也好斜着躺一躺。”说罢不待他答应,就掀开车帘子往车辕上坐。 张老汉放慢了骡子脚步,回头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坐好了才使了个鞭花驱赶骡子。 车厢里朱伯修不太高兴地哼一声:“回头你要是脏兮兮的就别进来!” 程文涵笑了笑偷偷做了个鬼脸,也没理会他。 这刚过了年,路上没什么风景可看,约莫只有那有闲心的才能瞅着地上的残雪和偶尔冒尖的一点点绿色感慨一二。程文涵还没有那等超凡脱俗的思想,他跟张老汉闲话几句。张老汉见他不端架子,便还玩笑着要教他驾车。程文涵笑嘻嘻地应了,又抢了他那鞭子来玩。 说说笑笑的骡车行得也快,快到西山脚下时后边却上来了另一行人。张老汉驾的骡车,隔着远了就听清了后边的动静,也不多说就放慢了车速,紧跟着就往边上挪。 “这是怎么呢?”程文涵正觉他驾车驾的顺手,莫名其妙就发现骡子往右边靠去了,“它累了要歇歇么?” 张老汉忍不住笑,解释说:“后边来了贵人,老汉这是给他们让道呢。” 程文涵明白过来,埋怨道:“原来爷爷先前是哄我呢,我还当我真是个驾车的料,这才动手一会儿这骡子就听我的,这驾了半路原来还不是我驾的。” 张老汉笑说:“小哥儿莫生气,老汉没哄你,你是驾得不错,是我这骡子跟老汉久了,老汉咳一声它也晓得转弯,哪儿还要使鞭子。” 程文涵自个也笑,“我说呢,我当然驾得不错,要是这大直道我还不行,也就没人能行了!” 听他们这么朱伯修是不耻搭话的,好好一个读书学子还去学什么驾车,话里话外还琢磨自个是不是驾车的料,这算什么样子。不过骡车靠到了路边让开主道,又放慢了速度,看这样子不等后边人过去了是不会加快的。等旁人过去了,他岂不是吃一路的尘土。 朱伯修一想就不高兴了,掀了掀车帘子,只问:“什么贵人这么霸道,这路这么宽,偏还得给他们让路,就不能我们走在前头么?”顿了顿,又说:“这车都没上来,你怎么就晓得这是贵人?” 连着几句问话问得张老汉窘迫了,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老汉是听到后边车轴声响,这一听就是两辆青皮马车,好几匹骏马的蹄声……这通安里能用上马车的,都是贵人了,老汉可惹不起。” 其实是不是贵人另说,但张老汉平日就是走街串巷接点邻里生意在通安和周围县乡里跑动的,做这等生意的人有他们的小聪明,说他胆小么,遇上贼寇了他也有保命之道,说他胆大么,偏又是个不惹事,只管避祸的。与他而言,后边健马豪车来了,避开了就省事了。 朱伯修也不是不晓得这么些道理,不过他自持身份,若张老汉跟他说什么后边人快,他们堵着路不好,让开了也是谦让守礼,朱伯修说不得就认了。可偏偏张老汉一口一句大车,骏马,再有就是贵人惹不起,这话朱伯修听及,就似说他畏惧权贵,避让是毫无风骨之举……顿时朱伯修就恼怒了。 可若要他张口就说不让路,硬气地横在路中,他又是说不出口。且即便他说出来,张老汉怕也是不听的。 朱伯修忍了忍,才吐出来一句:“……倒要看看是什么贵人。” 张老汉哪里晓得他这些复杂婉转的心思,不好不应。 而程文涵却有几分伶俐,将朱伯修那心思猜了七七八八,不由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他这大堂哥怎么就这点心胸,若真看不惯了他不憋着,尽闹出来,程文涵也赞他一声义勇。可他既看不惯,却又没胆气生事,只心里埋怨,倒把怒火泼赶车的老汉来了……也真可笑得紧。 不一时,后头的车马便驶上来了,朱伯修从车帘子边上看,而程文涵偏着头正经去瞧,一时间却也没瞧出个底细,只觉来人鲜衣怒马,两辆马车更是高大华贵,他身下坐着的这骡车与之是没得比的。 只这车马的人家倒也有些讲究,眼看张老汉的骡车让开了,他们也放慢了速度。为首来了人,过来给车辕上的程文涵和张老汉道了一声谢,这才驶着车马过去了。 有这人这么一谢,朱伯修心口那股子气才歇了个七八,虽有些尘土覆面,也没什么话。 很快那车马就不见了踪影,张老汉笑道:“小哥儿,这离西山不远了,咱们也赶紧了。” 程文涵哈哈一笑,学着他的架势扬着鞭子,可却没能挽出个鞭花来,到底他没使什么力气,落在骡子身上也不重。 近午时分,他们一行人才到了西山脚下,再往前只有一条上山的小道,再过一程更是只有石阶攀岩山势而上,这车架就不好上去了。近年因着山上书院,山脚下也形成了一处村落,路边便有活络的村民开了些小店,有客栈,有食铺,也有那专门侍候人上山的软轿子。 不过这西山不高,往日上山的学子游客都少有坐轿子的,只有年老不便的才去寻轿子。朱伯修伤着腿,本来是可以坐的,可他今儿想着要在先生面前讨情,便不愿去坐。 张老汉来西山也是走熟了的,他将骡车赶到一家茶水店前,付了些茶钱让店里照看骡车。朱伯修也是累了,便坐下歇了歇。张老汉好心,替程文涵拍打了身上灰土,一眼瞅着还是个俊哥儿,不会失礼。待喝过了茶,张老汉便一手扶了朱伯修,一手还拎着礼物,准备妥当了就要上山。 程文涵要去接东西,张老汉只给他留了个小包袱,余下还是拎上了。 慢慢儿走到上山的石阶前,程文涵就见了密林里头露着一泓小溪水,他这走了一路早出了汗,正觉得头脸颈上都难受,跟朱伯修和老汉说了一声,就往那溪水里去。 张老汉还叮嘱:“小哥儿,我们走得慢,可你也别走的深,一会儿就得赶上来啊。” “是。”程文涵答应了,小心地下了石阶,慢慢走了过去。 第67章 程文涵今儿因要到书院,便正经地穿了件长衫,未免小道上行路污了衣裳,便将衣摆抓在了手里,幸而往那小山溪去的小路有前人垫了细碎的山石,一路行去却也不显泥泞。且许是因着那山溪不甚冷,水未结冰,而山溪旁的小道也比外头多了些青绿春色,看着倒也有几分野趣。 便是程文涵个无心风景的,也看得有些入神,只他记挂正事,却不敢耽搁时间去贪看。不多时他就到了那山溪近前,正要去取水,就发现前头有人。 溪边也有前人置好了为方便取水的大块长条的石板,那人就站在那石板上,与程文涵相似地穿了一身青色书生长衫,只外头罩了一件素锦面白狐披风,那极淡的颜色似兰花似皎月。他背着人,身形挺拔,冬日里一瞧略显得有几分单薄。 程文涵只看一眼便感觉明净,待那人被他走动的声响惊动了转过来,程文涵看清他面容还是不由一怔。那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爽俊逸,神韵中自带了一股子风流婉转的逍遥书生气。程文涵向来也觉自个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这话他姐姐红珠也是认同的,不说别个,就跟李南兴一比,他还是伶俐很多。可若跟眼前此人一比,程文涵那也就是个木头呆子样的人罢了。 赵逍只想着寻个清净地方消遣小半日,却没想到躲到这儿还能碰上人,他正觉烦闷呢,又见这人眼直直地打量自己,神色怪异,他心中更生不悦。他性子疏朗惯了,不痛快了也不愿忍着,唇边一笑,似玩笑似讥讽一般道:“你这小童蹑手蹑脚地往偏僻地方走,要做什么勾当?” 程文涵这才回了神,被人这么奚落成鸡鸣狗盗之徒可不能不回嘴,他不假思索张口就道:“你这少年鬼鬼祟祟待在偏僻处,寻思什么祸害呢?” 可一说完,程文涵心里又有些后悔起来。逞一回口舌之利,他心里是畅快了。可万一坏了他今天的事,那可是惨之极已。眼前这人一身气度不似常人,定然是哪个世家子弟,程文涵这回是来西山书院拜见先生,面上说着他是个可教之才,大堂哥想凭着跟先生的交情推荐一二。可说白了他程文涵小小年纪,便是有一二聪颖又哪儿能一下看得明白的,在不晓得他是不是个上进好学的,还想着让先生们收他,那说白了他这回就是来求人的……求大堂哥,求先生,说不得遇上个什么书院的什么人物也得求着,今儿他可就别讲究什么脸面了。 他来时便想得明白,这回有这机会便是不能峥嵘显露也很该规规矩矩不过不失才是。可在这书院山脚下一时嘴快就得罪了人,若叫人得知,不论因果,先就认了他性子跳脱不安分,没有君子品行……入不了学院倒也罢了,他只怕家里娘亲和姐姐伤心。 程文涵想及此,便满脸的懊恼烦闷。 赵逍被个小孩这么一反诘讥讽,愣了下,其实心中也没有怎么恼怒,正待应答时却见人低着头像是害怕担忧,他一想就猜到了几分,故意又道:“小小年纪就牙尖嘴利,不思孔孟礼仪,真真世风日下……” 这话可真熟悉,学堂里章先生有时候身体不适,便会有个童先生来讲课,这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话可不就是那童先生时常说的么。程文涵只记得每当童先生说时,那模样或是一派气恼作痛心疾首状,或是郑重眼色作怒目金刚,他见了均觉得得很是奇怪可笑。眼前这人竟也是那古板腐朽的性子么? 程文涵疑惑着抬眼去看,一看之下又是一怔。 赵逍说话语气郑重严苛,可唇边正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继续着调侃话语,“……这等样的人,怎么能入书院读书?赶紧撵走干净。” 程文涵立时便知这又是被人给戏弄了,又是气又是无奈。忽又想到他这儿已经耽搁得有些久了,回头怕是追不上堂哥他们,程文涵忍了气,再不理会他,径直走向小溪处清洗。 赵逍见他这般,又觉无趣,便也不理他了,同样往溪边洗手。 那大石板被赵逍占了,程文涵便往另一边寻了个还算稳当的地方蹲了下来伸手去够溪水,碰上那清冽的冷水程文涵才清醒了几分。回头瞥一眼那人,见他捧了水极爽快地往脸上扑,沾湿了那披风狐狸毛也不在意,举动不羁得紧。 程文涵忽又想到这人也真是稀奇,他们这才见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他怎么就能猜知他的处境,晓得他来书院求学的事?还一口说出他软肋,说不许他念书要撵走他? 正疑惑着,小道的尽头传来声响,初时还不觉如何,后来越听倒越是吵杂,程文涵惊讶抬头去看,还未看到人来,一旁那人就忽的立起身来,身形迅速地转身往后头离去。 程文涵莫名奇妙,小道那边来了几个人隔着老远就喊叫起来,长声说:“少爷等等——少爷莫走——” 程文涵只觉他们越喊,那少爷离去的脚步越快,竟像是逃命一般惶急。莫非这书院山脚下这还有逃学的不成程文涵见他窘迫只觉可乐,方才被气的事也闷气也是一散。不过这事不与他相干,倒是那人走了更好,程文涵笑笑也就罢了。 谁知他只作冷眼旁观,还是被牵扯上了。那几个人从小道那边过来,不愿绕远路,却是着急着想要趟水直接过来。其中一个跟程文涵差不多大的书童模样的人走得快,一时不慎在那石块上滑了一跤,竟一伸手连着程文涵也扯住了。程文涵本就人小,哪里拉得住人,脚下一下没能立住,顿时跟那书童一样摔倒,哗啦啦两人滚做一块跌到溪水里去了。 噗通噗通一阵响过,又连连几个人的惊叫乱喊,一下子溪边上闹得跟人仰马翻一般,有跌落溪水的,有一脚踩滑踉跄的,也有踩翻了石块扭了脚的,水花溅起,个个湿了小半身衣裳。 前边走得快的两个年纪大点的仆人也顾不得离去的赵逍了,只好转身回来扶水里的几人。 程文涵最惨,他被书童扯住带下去,竟跌到了溪水里一个凹溏,浑身都透湿了。原来他那衣裳就还有点浮尘,这下又加上污泥,爬起来身上衣裳就成了灰土颜色,真真不能看了。这形容凄惨也就罢了,如今虽过了年,可那水还是极冷的,他这一下给冻了个浑身激灵,差点闭过气去。 好不容易被人拉起来,程文涵已经受了寒,脸色发白,眼角泛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了。 那坏事的书童跟他也差不来多少,只他跑腿惯了身子较程文涵健壮些,又是跌在浅水处,爬起来后身上虽冷,可还能经受得住。他转头去看程文涵,只歉然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脚滑,累你也摔到水里,真是十分对不住……” 程文涵本来是极生气的,可一看对方还小,如今冻得鼻头通红,又一叠声道歉,也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再如何生气也不好发作,只埋怨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好追跑的,亏得这只是个小溪水,若是大河,我这小命岂不是没了?” 余下那几个年纪大的些的随从看样子也不是跋扈性子,也过来跟人道歉。 见此,程文涵只好自认倒霉,气闷地转身想重新上到岸上去。忽的面前伸来一只手,程文涵抬眼一看,却是先前急急逃走的少年又回来了,正伸手要来牵他上去。 程文涵心里暗恼,便愣了下,就这一会儿他又打了个喷嚏。 赵逍脸上有几分懊恼,又催促道:“还不上来,真要冻病了不成?” 程文涵气道:“都怪你!” 赵逍却一脸正色地说:“是,是我不对。小哥儿先上来吧,若是你真生了病,才是我的大过错呢。” 程文涵还当他会推诿,岂知却是这般认下了,心里才好受一些。他搭上了他的手上了岸,木着脸不说话。 赵逍待他站定了,才正经施礼道:“我是赵平安,后边这几个莽撞的是我的家仆。今儿到西山里游玩,想着自己清净一会儿才撇开了他们,没想到他们急急追来了,害得小哥儿摔到冷水里。是我的不是。” 第68章 程文涵本想着他与那少爷不对付,这回他跌落溪水里惹了满身凌乱脏污的,可真是丢了大脸,这人怪癖性子怕不怎么嘲笑他。谁知赵逍转回之后却是一改前行,认认真真地施礼道歉,看着是很有几分谦谦公子的气度,程文涵见了不由愕然。 便是不论家世身份之类,对方到底也比他年长,程文涵心中那气恼一歇,就生了几分局促,对着人不好意思再使性子,想了想便也认真回礼,道:“我见人来了也没避让,这才撞上了,其中也有我的不是……”他晓得豪门公子的脾性,若他不高兴了拿那书童使气可就不好了,便这么给人开脱了一声。 想起自个还未告知姓名,他又正经说:“我叫程文涵,今天是陪着我堂哥来给学院的先生拜年的。”这么说着,他顿生懊恼,提着头扯了扯身上湿透脏乱的衣服。 赵逍道:“旁的再说,你这身湿衣服可穿不得了。”他回头跟那些个随从道:“常亮,快去拿我的衣服来。”又跟程文涵笑了笑,道:“程小哥儿,我们先回去山脚那些客舍里头换身衣服。” 程文涵迟疑了下,茫然地往山道那边看了一眼。 赵逍见他迟疑,顾不得他的湿衣就脱了自个的披风给他披上,笑道:“我比你年长几岁,就当我是你哥,快应了。” 程文涵被披风一罩,反而激得身上颤了颤,心想不管如何,可不能真冻病了,便没有强拒。 赵逍转头看了眼那惹祸的书童,又假意抬脚轻踹了一下:“你这惹祸精,早上都说不带你这个小子,死活要跟来,如今跌下水去也没摔个破脸,看着就让人生气。还不自个去寻件衣服换了,等别人问你不成?” 那书童手里抓着程文涵方才掉下水里的礼盒,对着他们笑嘻嘻做个鬼脸,又道:“少爷,若不是我,你就真逃走了。” 赵逍气道:“还敢说!” 程文涵见他们主仆二人这般,可见赵平安也是个宽容待下,又觉这人性情稀奇,跟一般读书人不一样,想了想就道:“赵公子……” 赵逍皱眉道:“这喊赵公子的太多了,说着都不知你喊哪个。先前我心里闷,跟你开了个玩笑,你若是不生气了,就喊我一声赵平安就行。” 程文涵到底还是个小孩心性,先前两人间的不欢喜早忘了,连名带姓地喊不出口,但还是顺着他喊了一声:“平安……哥。” 赵逍道:“这才对,直率坦荡才是我辈人行事。” 这话程文涵也是认可的,只心里还记挂着书院求学的事,真要一时畅快地笑出来却还是不能够。且他因湿了衣裳不能上山,不知大堂哥那儿没等着他,是会回头寻他还是不寻他,若是寻他呢,他这回还去换衣裳怕是要错过,若是不寻他,又不知他该哪儿等他们去。这也是一烦心。 赵逍一看他便有了几分了然,便说:“你说是和堂哥来的,莫非他先行上山了?若你回头耽搁了时辰,他们那儿怕是会担忧。不若我让人追上去告知一声吧。” 程文涵自然谢了一声。 赵逍又说:“只你不去给先生拜年,是不是失了恭敬?” 程文涵倒也实诚,说:“我本就是个来跟着来跑腿的,想着见见世面,缺我一个也不如何。” 赵逍听了面上便一笑,“给我猜中了不是,瞧你不穿书院制式衣裳,便晓得你不是书院里的,又是这等时节拿着礼盒上门,明明性子直腰脊硬,却因着反诘我一句话又懊恼,再不回我一句言语,怕惹了我不高兴。这么行事忐忑的,想来这回并不是来酬谢师恩,反而是求学叩门而来,我这话准么?” 程文涵苦恼笑了笑,“准,我起先还道你一见我就晓得我底细,十分的稀奇。此时一听,原来我是露了这般多的破绽。” 赵逍顿时笑得开怀,后边那书童也笑着道:“程小公子,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这少爷素日里就有这么个古怪做派,莫说是你,就是我家老太爷也时常被他揪住,连多喝几杯他也能觉出来。这一天半日不挑人几个理,他是浑身不自在的。” 赵逍回过头扬起手来就要打,“牧童,那冷水怎么没把你这破嘴给冻掉!再扔你进去泡半天才是。” 叫牧童的书童仗着身形敏捷躲了去,还对程文涵点了点头。 程文涵便是再抑郁的也被他这模样给逗笑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倒也走得极快,不一时就到了山脚的客舍。先前早有随从去备好了干净房间,热水和吃食,赵逍等人一到便能尽快收拾。 赵逍年岁比程文涵大几年,他的衣裳程文涵穿上定然是不合适的,还是那随从常亮能耐,就在山脚下那几家客店里找出一身差不离的衣裳来给他换。 程文涵一看不是赵平安的衣裳,倒还觉松了口气。虽说赵平安说害他跌落水里要赔他一身衣裳赔罪,可程文涵眼看他出身不凡,便是常服也是精贵得紧,若他真要了旁人还当他眼皮子浅呢。此时长随拿来的看布料裁剪也是个好的,但到底没那富贵气,程文涵穿上也就合宜了。 待他洗漱了换了衣裳出来再看,赵逍已然闲适地亲手泡了茶,正得意提着个小茶壶喝水呢。 那常亮在他身旁恭声劝说道:“少爷,山上客人还等着呢,要不就回去吧?” 赵逍搁下那小茶壶,先看了眼程文涵,才道:“你没瞧见我这儿也有客么?你们莽撞害了人,不速速请了大夫来给人看一看,还撺掇我舍了客人往山上去,这是什么道理?” 程文涵听得了这话立时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觉得倒好,不用请大夫,也不用……陪着我。你若有事便去,我在山脚等着我大堂哥便好了。” 谁知赵逍听了却瞥过来一眼,“莫胡说,我赵平安干得来这样不地道的事么?” 程文涵闻言诧异,而常亮却是明白主子的性子的,知道这回有了借口,定然不能将他劝回去,看了眼程文涵,叹口气退下了。 程文涵还待要说不必去请大夫,赵逍就将他喊过去了,只笑说:“过来,我给你看脉。”见程文涵发愣,他又说:“我不过拿你打发他去罢了。” 程文涵这才明白过来,听他说得直白便也不觉生气,反而好奇问:“你还会看病么?” 赵逍不知从哪儿拿出个描金纸扇来轻轻摇着,道:“这算什么,跟你说,我就是个神棍样的人,那是样样都会的。” 程文涵那故作逍遥的模样,果真像是个二流子神棍,一时又笑了,“平安哥,你要装什么大佛,这大冬日的,还扇什么扇子?”他是不信他会医的,但也依着他递了手过去,就想听听他说出个什么道理来。 “你这就不懂了,我跟你说这书院里头这大冬天扇扇子是风雅事。这还是一件小的,那大雨天去淋雨,大风天去吹风的事还不少,你要去书院啊,这些都得学起来。”赵逍一脸正经地道,给他把着脉,“气血两虚,肝气淤积,小小年纪就早起晚睡地辛劳,熬得厉害了不是,你这身子不好啊。” 程文涵瞪大了眼睛,听着像是靠谱,可赵逍很快又摇头晃脑接着说了:“不过没事,到了我赵平安手里,就是个病入膏肓的也给你治好了。来,我给你写张不传的名方子。” “又是胡说的吧,既是不传的,哪儿会有什么名声?”程文涵哪儿轻易叫他糊弄着,他这回是看明白了,这人就这德行,一认真听他的就该被他戏弄。 赵逍大笑,说:“学乖了呢。” 程文涵想编排他几句,那头牧童端着碗热热的姜汤进来了。 赵逍指着那姜汤道:“看,我给你开的仙丹神药来了,喝了包管你好的。” 程文涵笑着端过来喝了,说:“这药我也会开,要这么说,我也是个神医了。” 赵逍摇着扇子道:“你可别不信我。这治病的事你能学着了是你聪明,可我还有别样的能耐你是学不着的。你自个想想要不要求我?” 程文涵听完只觉诧异,不知何事。 赵逍一抬眼又道:“想不着?你到这山上来是做什么来的?” 程文涵这才醒过神来,心中不由一喜。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双更了,稀罕事啊。 第69章 程文涵听出这赵平安的意思,这是说他有能耐让他进书院呢。可真要他开口求他,却有些不妥。他这才刚识得这人呢,只知道的姓名,连个家世背景都不晓得,如何能这么就托人办正经大事。因书院制度严谨,就连他的亲堂哥朱伯修也不敢轻易应承他什么呢,若他真开口了,还不显得他轻狂。 见程文涵不开口,赵逍凝神看了两眼,又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不过让你问一问我,怎么这话你就不敢开口了?”说着就叹气,拿着那纸扇子往桌子边角上敲,“可见也还是个痴人,拘泥于这红尘乱世当中……莫非,不当我是个当交的?”他转过眼来瞥他,神色似笑非笑的。 程文涵被这话一说,只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愿劳烦你。”想了想才放开了心胸,直说:“我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家世不成,而若论才学,我自启蒙也就才念了几年书,比及旁人也是多有不及的。我听说西山书院入门试很是严格,我若胡乱让你帮忙跟先生们求情写荐书,还怕误了你名声,这才不好意思。” 赵逍一笑,“行了行了,你当这入门试就是考科举不成,即便你这个不会那个不懂,可若先生们见你伶俐,又或是勤奋,总有一二看得上你。依我看,这书院也是俗地罢了。莫非不是文曲星就不收不成?所以我往山里荐一荐你又如何?你既说起家世来,我也说一说,你看我奴仆环绕觉出我出身不凡?可我不过就是个浪荡子,连正经课本也没念过一本,先生也没拜一个,说出来了哪儿还有什么名声。若我荐成了你,回头你同窗们得知了,怕还会取笑你呢。” 这么一说赵逍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指着程文涵道:“你莫怕,你真要在书院里学不上了也没别人笑话你,因着你是我荐的,不懂念书也是定然的。” 程文涵也是笑,直道:“原来你竟是个不读书的!” “是呢,我荐了你,恐怕你得被我带累。” 程文涵道:“既是相识一场,我也勉强应了你,也不嫌弃你名声了。” 赵逍点头,“成。”他笑,“不过今天是不行了,现在山上有些人我不耐烦去应酬他们,等他们走了,我再带你上山去。” 程文涵便好奇了,“这山上是谁?看你也是个胆大的,今天是为了谁人躲躲藏藏,还被人追着满山跑呢?” “你就说我抱头鼠窜不就得了!”赵逍笑,“也没别个,是我一个姨妈和两个表妹。我去年去了一回京城,住在她们家中。没想到这刚过了年,她们就特特从京城里来了,说是来拜年。”一说起来就忍不住埋怨:“我爷爷也是,说是人家远道而来不能慢待了,尽日让我陪着……都跑了几天了,今儿是真真受不住了。” 程文涵听着也没多想,只当他是应酬亲戚来来往往的累了,就他们家前些天为那婚事还不是也忙得累得慌。想起堂姐朱碧云的婚事,便又记起赵家来……赵平安也姓赵,程文涵暗想这事不会这么凑巧,他这一出来就碰上个赵家人?可说起通安的豪门大族,头一个还真是想到赵家。他疑心了,便问起来。 赵逍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就应了,又笑说:“赵家上下里头最不出息那个就是我了。” 程文涵见他说得轻巧,只当他跟他那姑父赵良那样的差不离,便也将赵良以及先前朱家的婚事提了提,说起这,便也就不得不提了下程朱两家的事。 岂知他这一说,赵逍倒惊讶了,只说有缘,“原来我们论起来也算亲戚!”他扔了那纸扇,很是无奈地说:“没成想绕来绕去,我还是陪亲戚来了。” 程文涵只是笑,“罢了吧,当我乐意么。” 赵逍便道:“我还说有哪个程家子弟拜了蒋先生做弟子,原来你大堂哥跟你不同姓。这便是了,前儿我还被人请了去饮喜酒,那新人原来就是你堂姐。这亲戚论来论去的也没个意思,那就不论了,我也省点心。” 程文涵也说这样好。 不一时,那追去告知朱伯修的的长随回来了,说是半山道上碰着了,还陪着送了他们一程,这才下山回来。又说朱伯修说了,他知道了,让程文涵在山下等着,不准淘气生事。 程文涵听了放心,赵逍便打发了人去。因程文涵要等朱伯修下山再走,这都午时了,山上先生们怕是会留饭,人再下来怕是晚了,赵逍便让人去备饭。 那牧童回说:“少爷,这腌臜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不如我们还是上山去吧?” 赵逍哼了一声,“说了不上山就不上山,难道她们离了人,就不吃饭了?”一顿又说:“我可没那精贵肚子,这儿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牧童无法,便出去吩咐了。 回头进来个店家,回说店里没甚贵重菜品,但山里头摘来的菜打来的野味倒也有些,问公子们想用什么。 程文涵的爷爷本就是山里的人家,待他来了朱家,顺带着也将他那饮食口味带来了些,程文涵幼时的事不太记得,但记得他爹爹程桂棠时而也会买些野菜野物回来用,因此,程文涵对这些物什是实在熟悉。 岂知赵逍也是明白的,立时就道:“山里的东西就是吃个鲜活,厨下里掌勺的用油灼了菜,将那野味切得细细的一片片,放到热锅子里烫卷了,再拿那辣子香料葱瓣卤汁之类的酱了,那也就成了。” 程文涵被他这一说,也觉口齿生香,实在是个懂得吃的。 很快那店家就做了来,赵逍兴致一起,还让小二送了壶酒来,可偏这酒却极不好,他一喝,差点就吐了出来,只皱眉说:“这个不能喝,放一边去。”想了想又说:“有肉有菜,却无酒,不配这景。”说着又让人上山里去要酒。 程文涵倒了那店家的酒来尝了一口,喝着也不差什么,便说:“这不是挺好的,偏得你说不能喝。”见他还让人往山上讨酒喝,再如何那也是书院,是读书上进的地方,赵平安要什么不成偏让人去要酒,听着可不丢人得紧呢。程文涵便说:“你也不怕你让人去了,给你家那些客人得了信,就追过来了?” 赵逍一挑眉,“无事,若真追来了,我就跑。她们来得慢,哪儿能赶上我。” 程文涵见他不听,便也不说了,随之说起些杂书闲情的事来。 赵逍旁的不说如何,这些闲书上头的事张口就来,处处能说出个典故趣味,有些程文涵是知道的,但大多是不知道的,便越发觉得有趣。 等用了一小半了,才有人递上来一壶酒,也没说是不是山上寻来的。赵逍倒也不问,倒了便喝,品了品说:“这还不错。”抬手给程文涵倒了一杯,也让他尝。 程文涵平时被红珠管束,真没多喝过酒,一时高兴便依言尝了。 待到酒尽,程文涵却早是晕陶陶醉了大半,支着手闭着眼犯困了。 赵逍也有了酒意,指着他只说他不中用,就这点酒也喝醉了。 牧童在一旁帮着收拾,重新泡了茶来让他们喝,见他们这样,却是一道取笑了。 赵逍喝了茶,又歇了一会儿,往外头一看天色,却说:“我看他醉了,别等他那堂哥了,我们回去一道把他送回去。” 程文涵一时也没听出来说得是他的事,也没回这话。 牧童看了他一眼也觉好笑,却说:“咱们这会儿就走了?也不等山上的客人了?” “等什么,山景赏了,野菜野物都用了,连酒也够了,今儿就算尽兴了,再待就没了趣味。”赵逍摇头,很失望地看牧童道:“你啊,怎么跟着我这般久,也没这点长进。” 牧童一听倒笑了,“少爷这是又装样了吧?这说得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典?若少爷有王徽之那豪放做派,那很该不用这饭,不喝这酒,看一眼空着肚子就回去。如今用完了,肚子满了,早俗了,还来学人家说话呢。既要走,走便是,无故的又说这番话来排揎我做什么。” “行行,那就回去吧。”赵逍道。 这话程文涵倒听清了,跟着说了一句:“那就回去吧。” 既说回去,赵逍的随从们很快就预备起来,因山上还有女眷回头要护送,常亮便留下了大半的人等着。赵逍来时是骑马的,如今喝了酒只能坐车,原本他们带来的马车好的得留个女眷,只有个简便的给赵逍了。 赵逍本就不拘这些,拉了程文涵就上去,回头叮嘱留下人给程文涵的堂哥回话,很快就驾了车离去。 第70章 且说午间时红珠不愿费时回朱家去用饭,留在了食铺里。待忙过了午市,得了些空闲,红珠便在食铺后厨里歪着闭眼小睡一会儿。岂知迷糊中听见声音惊了起来,再一看竟发现似乎有贼人来过。初时她还当是想错了,这大白天的来了贼人,且不是往旁的深宅大院里去盗宝,倒来这小巷子里的破食铺的后厨,便是个贼又能偷去什么呢,委实不合道理。 可仔细一看,那长条案上余下的食材调料被翻了个遍,就连米缸子粉面袋子都撩开了,可不是真来了人么。 到底是青天白日的,红珠定了定神,便也不害怕了,起身来往方才错眼瞥见那人翻的墙那儿看,此时那儿却是早没了人影了。 他们赁的这屋子也不是正经的宅院,又为着方便前头食铺的营生,那后边的小院便辟得小些,也不成个方圆,只有狭窄的长条形。且这院子原也是没个后门的,只是前头赁房子的人跟赵家的管事提了,说是后头没个出入的地方也不方便,得了管事的准话,这才往后边窄巷里开了个后门出来。 红珠先靠到那小门上一听,没听出个动静来,便大着胆子去开了门,左右探头一看,自然也没见着什么。 这后巷不临街,又窄,便做不得街市,不过既有路,自然也有人走动。且后边一片均是民居,离着他们左右也有邻居的门户。红珠出来时正巧看见了斜对面那儿的门开着,有个老婆婆端了矮凳在门前坐着晒太阳,她旁边还领着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绣花,看着是婆孙三人。 既有人,红珠便半点不怕了。细细一看,倒也大致认得人,红珠便上前去问那刘婆婆方才见没见奇怪的人翻墙出来走了。 刘婆婆年老耳背,瞪着眼睛瞧着红珠,却一脸不解的样子。倒是其中那大些的孙女听明白了话,先回答了她:“姐姐,我们待了有一会儿了,翻墙是没看见,可我方才似乎见着了何六叔匆匆经过。” 这时那刘婆婆呸了一声,大声道:“什么何六叔,他是你什么叔叔,那等样的人你也去认!” 听她说得气愤,红珠便心生奇怪,“这何六叔是谁人?” 刘婆婆摆了摆手道:“不知道不知道。” 那大孙女却歪着头瞅着红珠,对着她努了努嘴。 红珠知她有话说,便笑着凑过去,听她在她耳边说:“何六叔是个流氓子,婆婆说他最是不做好事的。”一顿又认真说:“姐姐,你可别跟婆婆说我告诉你了。” 刘婆婆看见她们说话,却听不清说的什么,只问:“说什么呢?” 红珠一笑,搪塞道:“没什么,我说她绣的花好看,都是婆婆教得好。”紧跟着便道了谢,又急急回去厨房里掏了四五块点心出来给了那对小姐妹,喜得她们什么似的。 刘婆婆见了东西也没拒,脸上也笑了,说是怎么好意思。 红珠又问了两句,到底没问出什么来,这才回了去。到食铺后她关了后门,又带上了后厨的门,这才往前头找钟氏,将方才的事跟她说了。 钟氏在这城南摆摊子都近十年了,前前后后的人不说全熟悉,但十个里头倒有七八个她是认得的。她一听红珠说起这何六,脸色便是一变,直抓了红珠的手追问:“他怎地进来了?做了什么?” 红珠被她抓得一愣,皱眉道:“我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左右也是翻墙进来的吧,看那厨房乱的很,像是偷了些东西。” 钟氏拍了拍心口,口中“阿弥陀佛”了几句。她见食铺里只有角落里坐了个几个熟客喝茶歇脚,离得远,想来是听不得她们说话,也碍不着什么,这才拉了红珠过来略显急切地道:“那人不是什么好人,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这些都是小的,只他名声最是不好,碰着这样的人就怕你小姑娘吃亏。” 红珠心思转得快,钟氏虽说得含糊,但她一听还是明白了钟氏说得何意。这何六怕就是旁人口中的混子,平日里不务正业偷抢拐骗的,惹得人人神憎鬼厌。且这人还是个贪花好色的,可若让他得了机会定然就舔着脸凑上来轻薄小媳妇调戏小姑娘。说他今儿来偷盗了什么,钟氏倒也没那么担忧,偏就顾忌着他这么个德行,担心红珠吃了什么亏。 红珠一想起先前她正自个一个在那后厨里犯瞌睡,心里还真的有些后怕起来。其实青天白日的,真要有人对她起了坏心思,做成了什么是不能够的。红珠方才只要一喊,这贼定然就是走不了。可这时候的人顾忌的不是那贼人真做了什么,而是红珠跟那样的人待在了一处…… 钟氏见她神色变幻不定,便觉出是自己口直心快说错了话,暗道红珠一个姑娘哪儿见过这些,莫胡乱吓着了她。她安抚她几下,到底还记挂着后厨里的情形,便又匆匆说:“你留在前头好生待着,我去喊你二舅起来,别怕。” 红珠应了一声,依言坐在了那高柜台后头。不一时后头便有了声响,似乎听得了李二舅的骂声。红珠先前在厨房里是匆匆扫过一眼的,没觉丢了什么要紧东西,可这时一听李二舅的声响,不禁又疑心是不是她看漏了,真丢了什么贵重东西。她几次想进去看看,到底忍住了没去,依旧守着柜台。 待李二舅出来时脸色极不好看,嘴里低低骂着。 红珠低声问:“二舅,可是丢了什么?” 李二舅摇摇头,只说:“没的事,真要紧的在我睡那杂物间里呢。”他看了看红珠,见她不似吓住的样子,放心了才说:“那些贼小子不过是糟蹋吃食罢了,厨房里有什么好偷的。” 红珠诧异了,“这……莫非还不是一个人?” 李二舅却又摇头了,只说:“瞧不清楚,那何六素日里是有几个人跟着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人!我看里边翻得乱,一时也不知拿了多少去。你二舅娘在收拾呢。”他气哼哼的,“既知道了是谁,这事没完,早晚会给他算上的。”说着又叮嘱红珠说:“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喊一声也罢了,但你竟那般胆大,小姑娘家家的也敢开门出去瞧!” 红珠没想到钟氏没说什么,倒是李二舅气急了来骂她,她一愣,只说:“我就是见是白日……” “是白天又如何?你怎么能知外头留没留人?若人家见着你去追了,故意留在外头等着,回来一闷棍敲你一记,或为了打伤你,或为了弄走你,那你找哪儿后悔去?真真是一点也不懂事!” 红珠还真没想那么多。 “以后这遇着了什么,都喊我来!”李二舅这一恼了,便是个老实人也激动地脸上涨红,“这抓贼追贼的事就不是你们小姑娘该掺和的,平日看你稳重利落,还真当自己能干了不是,你还当你是个小子么?” 红珠眼看他越说越急似的,再说下去怕是连声量都控制不住,真要给店里的客人知晓了怕是不妥。红珠也没别的法子,赶紧跟他认了错,又劝他道:“二舅莫恼了,以后我小心些就是了。”又多加解释了一句:“我方才那是大中午犯困,一时也没回过神来才反了蠢,若想一想我就不会了。二舅这回就饶了我吧。” “以后困了,就到那小屋去,我去外头歇。”李二舅说。 “那怎么使得,那屋本就为了二舅留的。” 李二舅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一个粗人,睡草垛子里都成。要不是那大锅下头烧着火,搁我也成。回头就让你二舅娘收拾了那屋子,以后做你们娘们的歇处。” 这话说得红珠忍不住笑。 “还笑呢,让你娘知道了,还不收拾你。” 红珠这才想起这事怕是瞒不住李氏,便又道:“回头我娘骂我,二舅好歹替我说两句。” 这话被钟氏出来听得了,只笑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看就该让她晓得了好生骂你一顿。” 红珠只得又讨饶,到底见她可怜,李二舅再说两句也就罢了。 “老李,这儿来一份你那小包子。”外头正好进来了客人喊话。 “来了——”李二舅应了,顾不上再说,转身进了里间去忙。 下午李氏过来,红珠给钟氏使过眼色,钟氏笑了笑不做声。红珠便自己上前去跟李氏先说了,话里还将她自个追出去看的事遮掩了一些。 因钟氏没说话,李氏便不晓得什么何六的,只当是个小毛贼,又是惊又是疑地说:“真是奇事,我们这厨房有什么可偷的,莫非是饿极了才来的?” 红珠没想到她娘在这上头还有好心,好气又好笑地说:“娘,那些人好吃懒做地不干正经事,便是饿死了那也是活该的!瞧瞧我们这儿整日辛劳就挣那么点血汗钱,哪儿禁得住这些*害!娘,难不成你还去替他们想么?” 李氏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傻话,我哪儿会去帮贼人想什么!不过就那么一说罢了。” 红珠便笑:“是是是。” 随后一忙起来,李氏也顾不得追问这事。 红珠借着这么一打趣她娘,就轻巧地将事情掩过去,心中还庆幸一二。可回头忽的细想了一下李氏的话却也不错,能到食铺厨房里偷东西的,可不就是饿了……但缘由怎么想怎么奇怪,猛然地红珠却觉出有些不妥当。 依着她方才所见,那果腹的点心包子这样的干货没少多少,反倒是那些个佐料酱料之类被人翻得凌乱,还连那米面袋子也倒了……那饿了的,总不至于去生吃那米面吧?既用不着,这贼人来了去翻动那米面袋子又是何故? 忽的又想起来那日程文涵还道他们食铺前有过几个奇怪的人,既不离去也不进来,就在对街面上来来回回,不时的还停下了蹲守着,往他们食铺这儿张望一二……那时街面上都是人,红珠也不觉什么,她还说是程文涵多心呢,岂知今日就招来了贼人。 想及他们这食铺开张时日甚短,又碰上过年这样的大节日,偏偏却是每日开了门,这生意就红红火火的,说不得就有人眼红了!他们家做的包子点心等食物不算稀奇,但因着用料讲究,手法独到,做出来的那味儿极是鲜美。就他们这小食铺里能有这份物美价廉,在城南里头不说是头一份,但也算排在前头的了。 莫非有人疑心他们有了什么秘技,故意来翻找食材调料么? 红珠不担心饿肚子偷吃的的小贼,却是有些担心像这样不怀好意的小人。 第71章 红珠想到了这么个念头,也觉得自个荒唐。可那老话都说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开这食铺不说倾尽全力,但也能说费了老大心神,若因着一时不慎这门生意坏了,红珠可是要气掉半条命去。 左右她也就提个可能,红珠想及此是一点也等不及了,赶紧告诉了同在厨房里的李二舅。 李二舅也不是个愚笨的,但他性情粗些,却是全没想过还有这么个缘由,一听红珠的话就愣住了,莫名地摇摇头,口中只说:“哪有这么样的人?”他一说不禁就失笑起来,“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甜的咸的是菜是肉看得清楚,哪有人跑厨房里头偷东西,就为着瞧我们的佐料食材的?” 李氏也在一旁道:“我看也是,便是我们有几样稀奇些的点心,可也不过是做的仔细精致些,真真不是有什么祖传的菜品秘笈的,旁人将我们的东西买了回去尝了,琢磨一下差不离也能做出来,怎么偏要来厨房里看呢。” 实则他们说得都不错,红珠在他们卖的食物上头是费了些心思,可他们开张能这般好生意,还真不是因着什么秘技,便是有人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因此,她才觉得荒唐呢。 可红珠还是认真解释道:“这话我都晓得,我们自己的底细自己知道,真没有隐秘的。可旁人不知道不是?那些个小人就是心思坏,最是见不得人好的。一旦他见着人好了,不去把人往正道上想,却只疑心别人有了偏门歪道,像是有了得钱的妖术似的,就想着过来一探,好将旁人那点手段偷了去。回头或是转手卖给旁人,或是自个拿去使,即便这两者都不成了,他盗了去传扬了,让我们这些规矩实在的人得不了好,他们那坏心肠也是高兴的!” 这话红珠说得细,将那些恶人的心思讲了全,李二舅和李氏一听哪有不明白的。 李氏顿时忧愁地苦着脸说:“这世上竟还有这样心思险恶的人!听得人心里头发寒得紧。” 李二舅面上若有所思,想了想才说:“莫担心,不管这何六打算些什么,是偷还是抢,他是白费功夫了。”他笑了笑道:“这何六就是个笨的,他是不懂得厨房里的手艺上的事。这学厨上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即便是那些手里有秘技的大厨,进来个小学徒想要学了去怕还要三五七年呢,他这么来看一回又能看出什么,来看一百回也看不出来个究竟。” 他这话一说,李氏和红珠一听这话也放了心。她们都是每日下厨做活的人,可即便是简单的揉面下面,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也还都不一样,这手艺上的活计可不是看看过了就能学会的。 红珠笑了笑道:“瞧我还担心呢,可见我也是个笨的。” 李二舅道:“谁说你笨了。我们不担心他来偷看什么秘技,可若是他真打着这个笨主意的话,我们还是得当心些。” 红珠点头,忽的想起一事来,转身便出去问了钟氏几句话,再回来就跟李二舅说:“二舅,我刚问了二舅娘,说是这两日前头虽未曾见过那何六来,但素日里跟着他有两个人像是有见着来店里过。” 李二舅神色添了几分郑重,又忍着气说:“这事我都记着了,若是这几个人胆敢来打我们食铺的主意,我一定狠狠教训!” 李二舅摆了这么多年摊子,也识得些市井上的人,再来就是食铺开张那日他摆酒请那些个衙役帮闲们。那些衙门里头的人最是奸猾通透的,若是遇着什么大事你要寻他们是不可能,可像眼下他们遇着这些个小贼小盗,去找他们就最是合宜了,可别说,那应付起来极有法子和干劲。 李氏还担忧地嘱咐一句:“我听着这什么何六是个难缠的人物,他又不是独一个人,偏身边还有几个人跟着,应付这些无赖我们可要当心。别的先不说了,只说我们这儿是做生意的,他们是游手好闲不做活的,这事情要是一闹出来,我们这食铺就受妨碍。即便我们如何在理也禁不住一回两回地闹,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李二舅也晓得道理,“我有分寸的。” 李氏还待要说什么,被红珠拦了一拦,只说:“娘,这进了贼了哪儿能当没个事。” 李氏歉然笑了笑,“是我太胆小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下了,待半下午时得了空,李二舅就急急出去了。他出去不久天色就黯淡下来,红珠待在烧着灶火的厨房还不觉什么,李氏在后边小院里洗了一会儿碗筷却是冷得很,她皱着眉说:“我看着像是变天了,上午还晴着,这会儿就暗下来。” 红珠往外头看了看,也觉西北风又起来了,才站在门边一小会儿脸上就是一冻。 李氏担忧道:“你弟弟也不知几时能回来,若是晚了,路上怕是冷得紧。他那身子比你是不及的,这么折腾一天下来就怕他受不住。” 红珠道:“这上山下山一来一回,也得费些时间。我问过那车夫,说是走熟了的,不会耽搁什么。娘别担心了。”她笑了笑,又说:“他那身衣裳还是新做的,穿在身上暖得很呢。再不济,我还另给了他一件旧棉衣,见客是不能够,可暖和。他路上冷了坐车里裹上,也就成了。” 李氏也跟着笑了笑,可脸上忧色未减,“……也不晓得事情顺利不顺利?”她叹气,“今儿当着你二舅娘面前,我也不敢说起这事。实则我后来一想,他还这么小,也不必逼着他上进。缓一两年待学问做扎实了些,再去那西山书院考入门试也不迟。” 红珠算是明白李氏这为娘的想法了,既想儿子出息能干,又心疼他苦读辛苦,如今跟着朱伯修出门一趟想来还是他第一回独个去办正事,说不担忧是骗人的。左右她怎么劝,李氏该担忧的还是会担忧,等程文涵平安回来她也就放心了。红珠笑了笑,不再言语。 变天之后外头街上行人便少了,钟氏见此便说:“看这天气今儿也没什么客人了,不如歇早些。正好你二舅也不在,我们娘们就偷偷躲一回懒吧。” 红珠笑道:“瞧这话说的,便是他在,二舅娘一句要歇,二舅还能说不让不成?” “你二舅娘说话尽哄人呢。”李氏也笑。 钟氏故意唬着脸,只说:“行了行了,未免你们母女两个联合起来作怪,还是让赶紧散了,快回去得了。” 红珠却想着那何六的事,迟疑了下说:“要不等二舅回来再走?”顿了顿她又说:“娘,你先回去做饭,我在这儿等一等二舅。” 钟氏本来不愿,可禁不住红珠认真,便也应了,只说:“唉,这丫头,还当我一个留在食铺里害怕呢。这前些日子你二舅也不是时时都在的,若我害怕,这生意也不必做了。” 红珠笑说:“我哪儿是怕二舅娘害怕,是我懒了,不愿早早回去朱家做活,就想着待这儿跟二舅娘闲话消磨一会儿呢。” 钟氏笑,“好话歹话都是你那嘴里出来的,我是说不过你了。” 不一时李氏便回去了,钟氏见食铺里没了客人,便和红珠一道收拾起来,两人说说笑笑倒也快活。只忙活完了却是饿了,那包子点心之类是不愿吃,再做大菜又累得不愿动了,倒是红珠见厨房里余着各种零碎的食材,不若随意洗了切了煮个热锅子烫着吃,既暖身又方便。红珠这一提起钟氏倒也明白,两人动作快,不一时就收拾出来了,一边煮一边吃。 钟氏啃着一小块骨头,感慨道:“这冷天吃锅子就是好吃。”顿了顿却忽然提起一事:“你南兴哥就没这个福气了。” 红珠往她脸上看了一眼,想了想才问她:“二舅娘,你们这些天都待在食铺里,却又少见南兴表哥来,他在家怎么吃饭呢?” 钟氏答道:“他啊,都成仙了,看着书就不愿挪动。我想着我们住那儿远,一来一回地走也不成个道理,便给杂院里的一个大娘一些钱,让她多做一份吃的,好歹才没把南兴饿死。” 红珠琢磨下这话,笑了笑,只说:“那是南兴哥勤奋呢。” 钟氏跟着笑了笑,喝了口汤,忽说:“我们是没法子,又没个门路的,不努力些挣不出头来。你也晓得你二舅那驴性子,他说了若这两年还不成就让他回来照顾生意了……你南兴哥是不肯的,我两头劝和也是难。如今啊,只有看他能耐了。” 钟氏似起了谈兴,又说:“可别说二舅娘在你面前说大话,我这一生就一个想法,就想让你南兴哥出息。亏得他也有那心气,大年三十那日他还说呢,等他考出来,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让她日日侍候我,可不让我辛劳了!我还笑他傻气呢。” 红珠不愿深谈这话,便点头说:“这都是好事。” 第72章 钟氏往红珠脸上打量了一会儿,笑道:“红珠,舅娘我一把年纪了,偏生只独独养了你表哥一个,看着实在是单薄了些。虽说你二舅老家里有个兄长,倒也养了几个孩子,可依着我们两房人那些个旧事来看,老家那些所谓堂兄弟哪里是能靠得住的。在我这心里啊,你跟文涵就跟我孩子一般,南兴也就只有你们姐弟两个。” 红珠听了这话,哪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面上不显,可心里到底有了些恼。钟氏这番话深深浅浅,可最紧要的也就只有一个意思,他们姐弟是她儿女,跟李南兴也是兄妹称呼,自然,她就成不了她儿媳了。 可这事,红珠当真怎么想怎么无辜,感慨之后,却又生了恼火。钟氏哪儿都好,可因着李南兴的事,她对钟氏还是生了些不喜和埋怨。她程红珠好端端清清白白的一个自在人,往日里既没跟李南兴多说一句话糊涂话,也没多看他一眼,凭什么就让钟氏这般的提防她?如今不仅是言语行止处处露出个拒绝的意思来,今儿个竟然还特特趁着两人独处,跟她说这么些深深浅浅的话。 若她真是个规规矩矩谨言慎行的小姑娘,听了她这些话怕是羞都羞死了。 先前红珠就觉得这事上头极令人烦闷,深恨她不能一两句话就将这事撇清开去。倒不是她不敢去说,舍开了脸面,什么话她不敢说呢。可她自个是深知的,钟氏便是再如何晓得她性子强、能耐大,凭着这点就信红珠在自个婚事上头能有什么见解说嘴都是不可能的。恐怕红珠直白跟她说及,钟氏还另生警惕,往更坏里想她。 但如今钟氏自个说得浅白,红珠也不怕应她一声:“舅娘就放心吧,你的话我都晓得的。我跟文涵看着是姐弟两个,但一经起事,还不是一样孤独得紧。既与你们亲厚,我也当南兴表哥是自个亲哥哥一般。说句不害羞的话,文涵比我小了几岁,等他立起门户来,我都不知如何了。竟是想着我出嫁后,表哥做我娘家哥哥好给我撑腰的好。” 她这话一说,钟氏立时脸上神色就不一般了,见红珠眼中清澈坦然,情知她说得不是伪言,钟氏禁不住一笑,眼中带着几许赞扬地说:“好孩子。” 她叹了叹气,又说:“如今我们两家亲厚,你们相处也和睦,往后如何相互间也好帮扶着。你是个姑娘家,往后也没别的,到底顾着你。只至于南兴文涵两个,如今他们在同一个学堂里念书,往后若有幸,也是在一处……能不能扶持着上进是另说了,我别的不求,只求他们莫生什么嫌隙才好。我听闻那些世家大族,这做官都是联络有亲,相互帮衬着的,我们没他们那份底蕴,可到底勉强去学上些见识做派也成。” 红珠听了这话心里却也是跟着一叹。不说别个,因着红珠对李南兴的事腻味得紧,这回她筹谋程文涵去西山书院的事,心底里就不愿怎么替李南兴费心。无他,就怕她费了心了,还被钟氏暗地里嫌弃,又疑心她奢望些什么似的。 既是费力不讨好的事,红珠又何必尽心呢。倒不如还就搪塞着,到底她对自个弟弟能不能进西山学院还没个把握呢。 可现下听了钟氏这番话,红珠也不由不深思。若不去想两家女儿婚事那点不自在,李家这几年对他们程家是没得旁的话说了,样样妥帖,便是嫡亲骨肉如朱家也比不得。而钟氏今天这些话,便是隐着些敲打意味,可她说的也是实在话。李家是个李南兴一根独苗,而程家也是一样一个男丁,若是往后文涵要有什么进益,多一个人亲近人,岂不是比多一个疏远的敌手要好上许多。 便是想着如今两家合开食铺,红珠就不能远着李家。红珠想及这些,神色便有几分清明,笑道:“二舅娘这话可是金玉良言了,平素我也想这些,可就是没二舅娘说得这么清楚明白。” 钟氏便说:“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也是因着你好,你二舅才样样记着你……” 红珠笑,又说:“我都晓得,二舅娘就放心吧,我看文涵虽淘气,可硬拘着他,他倒也还能听听我的话。今儿他出去见识一回,还不知结果如何,回头我好生问问他。若真有那个运气,绝不会撇下亲戚家的!” 得了她这句话,钟氏笑说:“你这猴儿,你二舅娘就是没脸没皮的,得了你这话,回头自然追着你一个了。” 两人这番话是说得是再满意不过了,一时吃用起锅子来均是高兴得很。 待用得差不多了,李二舅才顶着雪花儿回来,抖索着进了屋,叹道:“这天也是怪了,白日里亮光,如今倒是飘起了雪花。” “冻坏了吧,快些进来喝碗热汤!”钟氏招呼他进来。 红珠把汤碗递给他,李二舅坐下接了,回头去问红珠:“天都要黑了,怎地还不回去?” 钟氏便笑着将她担忧的事儿说了,李二舅不赞同地说了红珠两句。红珠便又问起他出去的事,李二舅道:“也没什么,寻了衙门里的人说了句,因外头风冷,也没急着去抓那何六。”他看了看红珠,“这事是闹不上衙门的,只能给他们点教训罢了。” 红珠也明白道理,点了点头。 李二舅先前喝了酒,却也不饿,喝了烫热了身子就起身要送红珠回去。红珠还说帮着钟氏收拾,便钟氏推着让出去,依言回去了。 回了朱家一问,朱伯修和程文涵是早回来了,只瞅着李氏神色不对,似乎今儿事情办的不谐。红珠心里一叹,也没多悬心,只去安慰李氏。 倒是李氏解释起来:“你弟弟喝了酒,晕着回来的,如今正躺在屋里睡觉呢。我也不知事情到底如何,我回来时正好遇着文涵,他却不是跟伯修一道的,反而是被一个姓赵的少爷送了回来。” 红珠顿时稀奇了,赶紧追问起来。 李氏又说:“我本是吓住了,只当文涵惹了什么事。谁知那少爷也有几分醉意,面上却是和颜悦色的,说是他跟文涵玩笑,累他湿了衣裳,且害文涵连西山都没上去……后来两人在山脚下喝了酒,因文涵量浅喝醉了,那赵少爷便送了他回来。” 红珠这才明白过来,先进屋里看了一眼文涵,见他睡得还算安稳,也放了心,回头又跟李氏说:“这小子,让他去拜见先生,事儿没办,却喝醉了酒回来。”又问朱伯修那儿。 李氏道:“他晚了些回来,说是事情办得顺利,既见着了先生,也留了饭说了好些话。他回来倒是也来看了看文涵,也问了那少爷的事。我看他脸色,似乎文涵没见着先生,结识了这个少爷也是件好事。伯修还说,待文涵醒了告诉他,他再来。” 红珠只觉疑惑,想了想才说:“待他醒了,可要好生审审他。”说完了这些话,才得了空往堂屋里去见朱老太太。 因着先前忙着朱碧云的事,朱老太太也累着了,偏后来事了了,家里还有个朱紫兰不听话处处闹腾,如今这人还留在外头没回来。朱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恨的,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胸口闷,躺在床上休息。 朱老太太头戴这抹额,一脸的憔悴,只说:“我老了,人不中用了,你们这儿逼我那儿气我的,是恨不得我立时就死!都是剜我的心吃我的肉,偏生个个还是我的儿孙!我看啊,我还不如就这么一头撞死了去,省的还碍着你们的安乐日子!” 姜氏也在屋里,却是目无表情地立在床脚边上,手里捧着碗汤药不做声。朱桂达朱伯修也在,却是早坐在屋里一边的官帽椅上说着话。 红珠一看这情形,哪里不明白是朱老太太心里窝火,又在寻着机会作践儿媳妇姜氏了。这场景往日里红珠没少见,不过那时立在一旁的多半是她娘李氏,如今他们程家搬走在即,而姜氏又因儿女的事跟朱老太太呕了气,红珠暗想,往后这俩婆媳怕是还有得闹腾。虽不是什么好事,可红珠心里就是禁不住有几分快意。也到了她们还账的时候了! 李氏见此情形心里有些害怕,不太敢言语。红珠便上前问安道:“奶奶,我回来了。你觉得身上如何?” 朱老太太说:“若你们不来气我,我就好得很。” 红珠哪儿会让她将火气撒到她头上,不理这话,只问说:“奶奶,紫兰不懂事,你也莫管她。横竖有不懂事的,也有孝顺的惦记你不是。你为着这生气,倒难为自己。伯修哥就要回书院里念书,若奶奶不好,他哪儿舍得,哪儿能安心回去?明儿又是碧云姐回门的日子,若她回来见奶奶不爽快,她也担心。便是我,不几日也该搬出去了,这一搬出去便不能日日相见,奶奶这般也让我们悬心。” 这话朱老太太倒也听进去几分,默然一会儿。 倒是朱桂达听得红珠最后那句话,反过来问起来:“你们及时要搬?怎么这时候就说起来?依我看,倒是不搬才好,如今家中事多,正是要合力扶持的时候,偏你们又说要搬。” 李氏看了眼红珠,红珠点了点头,她便回答说:“屋子已然赁好了,收拾几日,便能搬过去。” 此话一说,朱家上下均觉惊讶。 第73章 红珠等人要搬走的事早定下的,便是朱桂达也不好说什么,可一听及李氏说这几日就要搬走,如此紧迫,就连朱老太太也惊讶。她神色难看了两分,只说:“找了哪里的屋子?你着急什么?”她一想又不由冷冷嘲讽一句:“才过了元宵就想着搬,这是只顾着自己,想着尽早脱开身去,好逍遥自在吗?” 李氏闻言一愣,正不知如何答话,红珠私下里偷偷捏了她的手。李氏这才抿了抿唇,正色道:“娘,先前早说好了过了年要搬的,早几日晚几日倒也差不来什么。如今碧云的事也妥当了,正好能腾出空来。” 红珠也笑着道:“奶奶,若再晚几日天气暖和了,外头杂货铺热闹起来,我们还在这儿搬进搬出的闹腾,怕是耽搁杂货铺的生意。” 她这话说得很对,可朱老太太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她瞥了红珠一眼,只气哼哼道:“什么杂货铺?你什么时候还惦记过这个?你只说你要去忙你们的点心铺子就是了,还敢拿话来哄我,真真没有心肝!” 红珠心头一动,忍了忍没做声。 若是往常,见朱老太太这么跟程家人生气,姜氏这么个贤惠人定然出来说几句缓和话,好显一显她的品格,只近来她跟程家人不对付,跟朱老太太也不齐心,如今为着儿女的事心烦着,就没心情理会了。 朱桂达见姜氏冷着脸不发一言,暗暗叹了口气。他旁观了近来家中的事,其实心里也是明白过来了,他们朱程两家是住不到一处的,恐怕再住下去,这吵嘴争执的事不会少。他一想便对朱老太太道:“娘,你怎么能想到这些个?快别说了。”又对红珠说:“红珠,你奶奶是舍不得你们,生气呢。” 有他这么一打岔,红珠也顺势说:“我也舍不得奶奶和大伯父,只是话都跟人说好了,契书也定下了,没得胡乱更改的道理。左右我们搬得不远,往后得了空再回来见面也是容易。” 朱桂达点点头,只问他们赁的屋子在哪儿,又说往后有什么事也好帮衬着。 红珠笑着谢了朱桂达,李氏便将将那屋子的大致情形说了。 朱桂达还未说什么,朱老太太就皱着眉说:“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地方?你们母子三个不是小就是弱的,没个能订门户的人,住到小巷子里头做什么?也不怕夜里被猫叼了去!” 红珠暗暗撇嘴,不论朱老太太本心如何,可一说出口,她就没一句好话。她娘李氏是个寡妇,心底里本就害怕旁人说嘴,他们这搬出去是住热闹了不好,住僻远了也不好。其实若不是先前他们跟朱家闹得厉害,李氏担忧儿女的前程,红珠想搬家就李氏这里就说过不过去。 却是朱桂达又开口了,“娘,这已然很好了。那地方我是知道的,是应家院子的后巷,左近都是有家有业的人,便是清净些碍不着什么了。” 李氏也大着胆子道:“娘,我也是知道自己底细的,这出去了跟旁人住杂院更是不妥,若说个独院,哪儿又轮的上我们去住。如今赁的那前院屋子的屋主是古大娘的妹妹,我们两家也算相熟,平日里也好照应。” 红珠见李氏这般应答,心里是极欢喜的。若李氏能撑得起来,即便朱老太太再如何刁难她也不在意。 实则他们母子这些困境朱老太太也不是不晓得的,见李氏不似往常一般唯唯诺诺,便也明白这事她说不上话了。当下她哼了一声,冷冷说:“我是明白了,你们这一搬出去,我就管不上了。要走就走,也不必与我多说什么了。”说罢再不看他们,摆着手让他们都退出去。 李氏拧着眉不语,红珠淡淡道:“奶奶这是累了。娘,我们回去,不打搅奶奶休息了。”说完便拉了人一道走。 朱桂达迟疑了一会儿,也跟姜氏一起出去。 到了堂屋里,朱桂达想起来问了一声:“我听伯修说,文涵今儿落了水,还是个什么公子将人送回来的,没什么事吧?” 李氏歉然道:“都是他淘气闹的。本让他跟着伯修上山,没想他不禁用,没帮上忙。” 姜氏听得这话看过来一眼,却说:“幸亏这路伯修本就是走惯了的,不然今儿他腿伤着,文涵还淘气,这正事还不知如何耽搁呢!早上伯修说要他去,我就没有想他一个孩子能帮什么忙,倒不如令雇个人呢。偏伯修说让他去见识见识,拜见先生,往后也利于他读书……” 朱桂达对姜氏也是积了怨气,方才见她对老太太摆脸色他心里就不欢喜,便是再如何,朱老太太还是她婆婆,怎么能尽对着人使气性!先前他是忍了,可这回再一听她不阴不阳地责怪埋怨程文涵,他就没忍住。 他气道:“你早上要是不放心,就说,现在偏又来胡搅蛮缠些什么?文涵乖巧听话,比旁人都伶俐,从来不出什么错漏。今儿他落了水,也不是他愿意的。他才几岁,你这个做人伯娘的不问他身子如何,倒还怪他耽误了事?若事情真不好了你埋怨两句,我也罢了,可他耽误了没有,伯修回来不是说事情都妥了么?人文涵出去一天还不是为了伯修,你这话说得不知道一点好歹!” 姜氏眼神一冷,却道:“我不知道好歹?他没帮上忙也算了,我念着他小,不去怪他。可你没听说么,他这是醉了被人马车送回来的,那送他回来的人是谁,我是没见着。骏马豪车的,跟我们不是一道上的。莫说我的话不好听,我只怕文涵年纪小不知底细,冲撞了什么人家。人家是不计较了,送了他回来。可我们不能不明白道理,文涵一出去就出事,可见他性子不稳重,此时不趁着他小好生教养,往后还能如何?” 她一顿,又看着李氏红珠说:“我也没说他什么不是?便是说了什么,也是为他好。你们若不当听,就罢了。” 朱桂达顿时就气得不行,“说你几句,你倒还有一堆的话在等着!” “行,是我不好,都是我说错了话,那成了吧。”姜氏说完也不待他们答话,自个就走了。 “你这婆娘!”朱桂达立时就要追过去,却是红珠不愿生事,拦下他将人劝住了。 待李氏和红珠回了房,李氏便连声叹气,只没等红珠来劝,她自己就说了:“你大伯娘的话虽有些不好听,可道理是有的,今儿也是你弟弟不好。” 红珠附和着点了点头,又说:“道理你记着就好,却不必很听她那些话,省的自己生气难受。” 李氏一笑,正要说什么,那儿程文涵却是醒了,正叫着:“……娘说什么呢?” 红珠走过去见他撑着从床上起来,一手抱着头难受,又是气又是笑,道:“说什么,说你呢!好端端的也能掉进水里去,回头还跟人喝酒,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程文涵一愣,这才醒过神来,立时就讨饶说:“姐,我正难受呢,明儿再收拾我吧!” 红珠顿时被他气笑了,说他两句,又问起今儿的事。 程文涵将见着赵平安的事讲了,最后感慨道:“这赵家也有好人,今儿我见着的赵平安就是个可交的!真真是个自在逍遥的君子人物。” 红珠见他说得眉飞色舞的不成样子,像是还醉着。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妥,皱眉说:“你又知道什么呢,别人哄你几句就说可交,你见过几个人啊。” 李氏却说:“文涵武断了些,可红珠你这话却也有不对。我们小门小户不赖别人,他们富贵人家也不求我们什么,那赵公子今儿所为便是好心。这落了水可不是好玩的!赵公子让人给你弟弟烧热水换衣裳,又熬姜汤,便是与他饮酒,说不得也是救命之举了。” “娘,瞧你这话一说,他还成文涵的救命恩人了。”红珠笑,伸手将床头先前程文涵脱下的衣裳拿在手里,只道:“我们承他的情,回头好好谢他。” “这话很是。”李氏道,伸手去抚儿子的额头,又问他身上觉得如何。程文涵只说头上晕了些,肚子饿了。李氏听了便起身出去给他弄吃的。 红珠翻着衣裳,却见着底下还搁着一件披风,一看就不是凡品。程文涵惊讶道:“怎么这披风也留下了?”他懊恼地摸了摸头,“我穿来的衣裳是下人另寻的,这披风却是平安哥自己的,娘很该还了给他才是。” 红珠瞥他一眼,只说:“你自己醉晕了回来,娘只顾着你,哪里还看你身上穿了什么。”回头展开那披风看了看,却是被吓住了。 一眼看去是个素色锦面的,只当寻常,可一细看,那素色锦面上竟绣了暗纹,不是旁的,正是先前红珠在古大娘那儿见过的雪莲图。红珠她本想说不过一件薄披风,哪儿会去绣什么若神针,可偏偏认真一看,才真正叹服了。这披风上的若神针比及先前她看过的还要繁复缠绵,红珠女红不好,可也有那么些眼光见识,眼前这件披风上的绣图,恐怕是个精研此道的人才能绣成。 红珠看着不由感慨出声,“这富贵人家就是不一般,不过是件披风也要绣若神针,绣若神针也罢了,竟还绣的暗纹。他穿上了,自个浑不在意的给了人,他日日所见之人也不在乎不留心。竟是这般,才显出来奢华靡丽……” 程文涵莫名其妙,凑过来往那披风上看,“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都不懂。又是什么若神针了……” 红珠便将睡莲图指给他看,程文涵一看也觉惊奇,只说先前真没留心上头还绣了图。他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了摸,忽道:“姐姐,我记得我也见过这么个荷包,绣着睡莲的,也是一样好看。” 红珠一愣,回头又追问起来。 程文涵扶着头皱着眉心想,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起来了,我是有过,后来被二伯娘拿去给银月姐姐了。” 红珠听了这话更是奇怪了,“你哪儿有过那样的荷包?还被二伯娘拿了去?” 程文涵却摇了摇头,模模糊糊地说:“好像是前些年的时候有的,我也记不清了。” 红珠见他这般,晓得是问不清了,便只记着心里。 第74章 荷包的事没想明白,红珠一时也不着急。不过这赵平安出身不凡,绝不是程文涵以为的什么赵家落魄子弟的事实,红珠是晓得了。能用这样的披风的人,跟她姑父赵良那样仰人鼻息过活的人家是不一样的。不过红珠没想过去攀别人的什么富贵权势,那人帮了程文涵,她感激他。可若要她寻思往后就结交上那人,再得些什么好处,那些就太虚妄荒唐了。 赵平安……平安,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呢? 原本红珠想着若是往后遇不上了,此人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的萍水之交,岂知程文涵晃了晃脑袋,却忽然一拍头,面上极高兴地笑着,将赵平安说能推荐他到书院的事说了,说罢又略显懊恼地说:“我看他说的像是真的,高兴的不行。可惜后来我喝醉了,竟没多问什么,如今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红珠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事,顿时一喜,“他真这么说的?不会是他也喝醉了,说的胡话吧?” 程文涵皱眉,“姐姐,你就觉得我是个傻的,只会被人哄着是不是?” “没的事。”红珠笑着安慰他一下,又说:“若他是认真的,回头他就会来找你的。便是他不来找你,晓得他是赵家的还怕不知他家住何处么?你放心,上天入地我也能把他找出来。”为了程文涵能上学,这么厚颜上门找个把人又算什么,顶多事情办好了,再与他多多的谢礼罢了。 程文涵听了这才放了心,心神一松,就觉得浑身乏力,眼皮也沉重了。 红珠见此,只让他快睡。 夜里李氏担心程文涵生病,睡得浅,还忍不住起来了去看他。红珠听得声响也只是模糊知道了,“娘,怎么了?” 李氏轻声说:“没事,你睡吧,我就去看一下。” 红珠累得很,只说:“……你披上衣裳去,省的回头你自己生病了。”说完这话她又睡着了。 又睡了小半天红珠往床边一转,却惊觉她娘李氏不在,一看床上没有她娘的被子,便晓得她娘早不在床上了。想起程文涵到底年纪小,身子弱,怕是禁不住昨儿折腾还是生病了。这古代生病可不是件小事! 她慌忙地起来问:“娘?文涵怎么了?” “没事,他还好,你别起来了。”李氏说,又轻声解释了几句。 红珠才晓得半夜里程文涵忽然有了些风寒症状。李氏心里担忧,生怕他这病厉害了,就拿了被子裹了斜靠着在他床头睡,也好守着他。见红珠问,李氏便说程文涵只是鼻塞,听着呼吸重些,人却还是睡得挺好,身上不热。 红珠听得这般才放了心,可一想李氏也不知道起来了多久,红珠哪里还睡得着,到底还是起来了,让李氏去睡。 李氏先是不愿,可红珠态度强硬,李氏无法,才道:“……我用铜炉烧了水,在炭盆上闷着,回头你拿来喂他。”又叮嘱了她几句不要着凉,这才慢慢回了床上。 红珠琢磨程文涵的病症,隐隐记得这冬季感冒大多都是内里积热,外感风寒,程文涵昨儿受了冻,回头又学别人饮酒吃锅子,这才折腾出来的病症。旁的她不晓得,但多喝水是对症的。因朱老太太年老畏寒,她那屋里的砌了炕跟灶间连在一处,大半夜的李氏不好去生火烧水,省的火一热将朱老太太闹醒来,便只有用一个小铜炉烧水。这黑乎乎地折腾这些个,又得动静小,李氏可不容易。 红珠心里一叹,学李氏一样歪着身子靠在程文涵的小床边上,闭目养神。耳边听得李氏在房间另一边翻动的细微声响,淡淡笑了笑。 天亮后程文涵醒了,红珠板着脸怒视他,只道:“哼,看你这小身板!我怎不知道我竟养了个精贵公子哥儿一般的弟弟,嗯?你啊,没那能耐可别学什么名士风流,什么冷风别吹了,美酒也莫喝了,吃不了一点苦。不,我看以后别让你读书,让你去田地里做做农活才好。” 程文涵还有几分迷糊,只摸着头,声音闷闷的,却是好奇问:“为什么去地里?” 红珠又哼了一声,端来一大碗温水喂他,“好叫你多劳动些!你不晓得么,乡下村里的孩子都跟牛犊子似的健壮,说不得你在那里待几个月,冬日里再往冷水里泡一整天也经得住!” 程文涵咕咕喝完了水,见红珠又端来一碗,没别的话,低头又喝。他总算明白了红珠的怨气,无奈说:“姐,我就算是跟牛一样健壮了,我也没那么傻往冷水里泡一整天。” 红珠瞪他一眼,“还敢驳嘴!” 程文涵可怜兮兮地说:“好,好,等我好了,姐姐让我做什么就是什么了,扔我到地里我也长得好好的。” 红珠笑,“你是什么庄稼苗子么?” 程文涵一听也笑了,一会儿才说:“姐姐,往后我每天起来做五禽戏,一点好好锻炼身子!” “你记得才好!”红珠往他头上重重一拍,转身去厨房想给他熬粥吃。 却见李氏也要起来,红珠瞧那脸色便知不好,“娘,你就歇一天吧,今儿我去做早饭。弟弟精神得很,我看没什么大碍,你别操心了。” 李氏说:“今天碧云回门,还不知如何呢,我得起来帮忙做活。”顿了顿又说:“虽没什么大碍,到底是熬一热姜水给他喝了。” 红珠上前拦下她,“难道熬姜水我也不会了么?”她想了想又悄声说:“娘不是不知道,那赵家迅三爷去了京城呢,今儿哪儿有姑爷回门?” 李氏道:“到底是赵家先前答应的,即便迅三爷不来,碧云也该回来。” 红珠挑眉,“那也好,碧云姐又不是什么外人,还能念叨家里没有好生待客么?” 李氏笑,“你这丫头,这出嫁了是不一般的,你当我们待客是为你碧云姐么?是为陪着她一道的那些人罢了。” “竟是糊弄这些面上情分。”红珠不喜,“就是来客也是中午,如今时辰还早,顶多娘今天不去食铺就是了,依着娘这什么饭做不出来。”几句话让李氏还是躺下了。 因着屋里一个病一个累的,红珠也没多少心思去想碧云回门的事,手脚利落地熬了白粥,又煮上了姜水,想及程文涵那样心里还有些埋怨,随手找出来些黄连扔了下去,好叫他尝尝味道。 白粥熬得差不多时,李氏起来了,朱家那头也有了动静。却是朱伯修那边先开了门,见红珠在院里,便问程文涵如何了,又说想问他几句话。 红珠将弟弟夜里有些难受的情形说了,又说:“看着没什么大碍,就怕过了病气给你。伯修哥要问什么,问我就是了。” 朱伯修也不好往他们屋里去,便招手让红珠过去,先说道:“昨儿文涵没上山,我在先生面前也不好提及他。只是后来有那赵公子的仆人来告知文涵随他们回去,正好也被先生见着了。先生一时奇怪了反倒问起来……我说了,又将文涵的事趁机一提,说了好些好话。也是昨儿先生高兴,在得知三叔生前也是书院的学生,到底给我留了些面子,说是下回可带他一同去见一见。” 红珠有几分讶然,“真的?” “我也没成想这事这么顺利,只文涵落了水没能上山,倒不能尽善。”朱伯修道。 红珠笑说:“福祸相依,若不是他落了水遇着那赵公子,赵公子又派人去告知了你,蒋先生如何又能见着,还能问起来。” 朱伯修瞧了她两眼,语气挺认真地说:“你倒也看得明白。我看那赵公子是个人物,他身边的人连先生也认识,这才问起的。在书院里我不好问,却不知这人是谁?” 红珠将赵平安的名号说了,想及虽然朱伯修帮他们是互惠互利,但终究是认真帮了文涵一把,便又仔细地谢了他。 朱伯修琢磨了一番“赵平安”这个名字,脸色一变,似乎猜到了什么。好一会儿他才说:“别的就罢了,你们搬家前定然要将三叔那些抄本寻出来。” 红珠没去想他为何发愣,闻言只匆匆应了,又端了粥回房去。待程文涵用了粥歇了,红珠留下李氏在家,自己往食铺去了。 到食铺后想起昨儿闹贼的事,红珠就问:“二舅,昨儿夜里没什么事吧?” 李二舅道:“哪能有什么事,你二舅娘嘴里说得好听,也是胆小的,硬是留在这儿过夜。” 红珠笑道:“二舅娘哪儿是胆小,她是记挂着二舅安危。” 钟氏正好听得了这句,脸上一红,气恼地过来拍打红珠一下,“你这丫头又淘气!竟敢拿你二舅娘来说嘴,跟谁学坏了!” 红珠笑,赶紧躲到了厨房。 他们这食铺比先前的摊子好的就是不必绝早就开门,虽说还是一早起来预备食物,可也比摊子上好多了。红珠这时候来,外头食客才慢慢多起来,正好能赶上时候。因着她中午还要早些回朱家一趟,红珠手脚就更利落了。 钟氏进来问了一回程文涵昨儿去西山的事,红珠因着昨儿跟钟氏说开了几分,心里倒也不觉如何,便将程文涵没能上山的事情说了。不过到底朱伯修和那赵平安的话都做不得准,便只告诉了她事情有了些眉目,并未细说。 钟氏听了,好一会儿没言语。 却是李二舅在一旁脸色不好,说:“怎么,你还逼着红珠替你办事?你也不想想这么隔了七八道的,人家如何使得上力气!若西山书院的推荐这么好得,这书院都塞满了人了。” 钟氏顿时眼睛都红了,只道:“我又怎么了,不过是问一声。”她气哼哼的,又道:“昨儿我跟你说,让你带些礼物去拜见南兴学堂里的先生,你为什么又不愿意?若你肯自己去使力,我还问红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如今我这点脸皮都不顾了,你怎么就不体谅我一番苦心!” 李二舅见她要哭不哭的模样,既心烦又无奈,只说:“南兴在学堂里好好的,去什么书院做什么?” 钟氏到底是哭了,“他想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着他进学科举,不想着他光宗耀祖,我是傻子不成?” 李二舅瞪了好一会儿,才叹气说:“行了,我知道了。为昨天那何六的事我托了人请贺鸣衡,回头他来了,我将这事也托给他,再欠一个人情便是。” 钟氏见他这么应了,喜得不行,又有些担忧地嘱咐说:“你可要好好说,事情成不成另说,可别惹得人家恼了你。” “你这婆娘,难道这点事我还不省的么。”李二舅摆手让她出去了。 钟氏瞪他一眼,却是笑着出去的。 红珠没想到事情这么进展,倒是有些愣了。却是李二舅一边切着菜,一边埋怨说:“你不晓得她,这几日她尽说这个,我耳朵都给磨出茧子来了。这是见了食铺还算兴旺,就生出贪想来了,不是个知足的。当银子天上落下来呢。”他哼了一声,又说:“她啊,这年纪越大了就越啰嗦!还尽说我对儿子不好,我也就他一个儿子,还能怎么亏待他,祸害他不成?” 不知怎么地,这些吵吵闹闹的事红珠听了却只觉得好笑。她玩笑说:“二舅是男子汉,就别跟二舅娘一般见识了。二舅你想,若是银子能办成的事,也不算什么事,等南兴表哥出息了,什么银子挣不回来?就是拿银子哄着二舅娘高兴十天八天的,我看也值得!” 李二舅便也笑了,“尽说鬼话。”他深深叹气,“她见我准了才高兴的,可谁不晓得这事没那么容易。” “船到桥头自然直,都会好的。”红珠轻声道。 快到中午的时候红珠回去朱家,正好遇到了赵家那儿来的马车,她站住了往那儿一看,却是朱碧云、朱妍梅和朱紫兰都在。见这三人一道回来红珠也不过惊讶了一下,但见着朱紫兰那衣裳打扮,却是真真愣住了。 朱碧云如今是赵家少爷的二房,穿着富贵些是必然的。朱妍梅平素就爱打扮,遇着这么件喜事做上一身上好的衣裙也无不妥。偏走在最后的朱紫兰不过去了离家了一两天,竟是换了面目一般,成了个大家小姐。 第75章 朱紫兰身上是鹅黄底色绣桃花的短袄,下着一条流彩暗花云锦裙,衬得她那小脸越发娇俏几分。论实在的,朱家这么几个姑娘都长得不错,朱碧云眉眼清秀,浑身透着几分娴静温柔的气质,见之心折。二堂姐朱银月红珠有两年不见了,但红珠隐约还记得她色若春华、身段纤柔,看着也是个可人儿。但就算加上她程红珠,也比不得朱紫兰一个。 如今朱紫兰不过小小年纪,面容就看出几分艳丽之色来,因她性子娇蛮不驯,眉梢隐隐带着几分张扬不群的盛气。往日还不觉如何,今日红珠见她穿着华丽,又走在朱碧云身边,跟她姐姐朱碧云婉约相较,就更突出了她的不凡。 可想而知,待朱紫兰长开了,又是如何一番景象了。不必说,定然是个美人尤物。 但朱家就这么个小门小户的,真出了这么个凤凰,还不知是好是歹。谁人不知当年她姑姑朱妍梅是城南少有的美人,就因着她长相好,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偏偏就没那好人家来求娶,蹉跎了好几年。后来她名声难听得紧,最终嫁了个如奴仆一般的赵良。 红珠正感慨呢,那边朱妍梅瞧见了她,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姑姑。”红珠笑着招呼一声,回头又对朱家姐妹道:“碧云姐,紫兰。”说着她留意了下朱碧云身后那几个赵家人。 先前红珠也想过朱碧云回门的事,赵家那迅三爷不在,定然没有姑爷来陪朱碧云回门。论理,一个小辈的小门户出身的二房奶奶,说句难听的,还是个新郎没见着没洞房的,赵家哪儿会如何看重?能守着先前诺言派几个人跟着把朱碧云送回来一趟就是赵家厚道能容人了。 只是这回来了还不算什么,紧要的就是跟着朱碧云回来的那几个人。朱碧云嫁到赵家时间紧迫,朱家又没有什么根基,便没有什么陪嫁丫头跟着。朱碧云一个人到赵家,新郎还不在家,处境定然不尴不尬的。看这回跟她回来的人,就能看出七八分她在赵家的地位,看她婆婆赵二夫人如何看她,而那迅三爷的妻妾又个什么做派。 红珠觉得,这比问朱碧云,而后听她如何解说还要明白清楚。 这一看,送朱碧云回来的有两个马车,其中一架自然是朱碧云和朱妍梅朱紫兰坐着,后边一架倒跟来了一个嬷嬷和两个丫头。除了车夫,跟朱碧云出门的也就是这三个人了。 那嬷嬷年纪比先前赵二夫人的陪房周姐姐还大,长相颇为严肃,身穿一件莲青色的袄子,看着像是不太好相与。而那两个丫头年纪却又小了些,看着还有些粗憨,下了马车就好奇地往周围张望。 红珠一看这般,心下就有几分了然了。虽说有上有得力的嬷嬷管束,下没有个贴心侍候的人,可这些不过也是应有之义。这新媳妇进门自然要摆一摆世家的威风,让个严厉的嬷嬷去好生调、教着,至于那懂事伶俐的大丫鬟却还轮不到朱碧云来使。若是反着来,指使个轻浮的嬷嬷看顾,再来几个旁人使惯了的丫鬟守着,朱碧云那日子才艰难呢。如今这样,也算好的了。 见红珠过来,朱碧云只是对着红珠浅浅一笑,朱紫兰看过来一眼便罢了,待姜氏迎了出来,两姐妹就跟着人进了院子。 朱妍梅倒热络,过来携了红珠的手进去,又说:“红珠,这是刚从新开的食铺里回来?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起早贪黑的忙,也不怕祸害了身子。那日我尝了尝你做的点心,虽然比不得别人大宅子里的,可吃了倒也有几分趣味。就是那个什么马蹄糕?软软的带着几分甘甜清香,味道真好。你也莫嫌姑姑贪嘴,这回你做两盒子让姑姑带回去?” 红珠不知她什么打算,便推搪地笑道:“姑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竟还惦记上我那点小手艺,姑姑这话不是寒碜我吧?若说别个倒也容易,不过这马蹄糕家里可做不成,姑姑想要,怕是难了。” 朱妍梅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两眼,“你这孩子就是多心。姑姑住的远,这才几回回来,就偏劳你孝敬一回姑姑成不成?真要累着了你,姑姑给你了红包,就当姑姑跟你买的!” 红珠横她一眼,故意恼道:“瞧姑姑说的,竟是把我比那贪财好利的人了!姑姑真要买,就到店里去,我二舅还在那儿呢。” 朱妍梅被她这话一堵,情知是不能白白得她的糕点了,神色一转又变了个说法,只笑说:“唉,我也就跟你开个玩笑。行了,我还贪你这么些东西么?我不过两头走动累了,想着问你还快些罢了。”说着回头喊其中一个小丫头叫四儿的,吩咐她去转两道街道的兴家食铺去买糕点。 那丫头应下了,朱妍梅还当着红珠的面给了四儿一把铜板,数也不数的,很是爽快的做派。 红珠见她作怪,哪里去理会她,反倒笑嘻嘻地感谢朱妍梅光顾他们生意。 朱妍梅憋了一口气,携着红珠跟旁人就落后了两步,走在了一边。她瞥了她一眼,很是意味深长地说:“红珠可越发伶俐了,这么辛苦莫不是在给自个攒嫁妆?依我看,你这是想岔了,走错了路子。这姑娘家的,传出个钱袋子的名声不是件好事,别人面上说你能干,可心里却不知如何鄙夷……” “姑姑!我看城南上下就没别个跟姑姑一样能干的了,我这才算什么啊?我是个直性子,我如何,这也是跟姑姑学的。姑姑今儿这身衣裳可值得不少银子吧,不知怎么赚来的?”红珠说这话的神色很是微妙,明明她问的是怎么赚来的,可话里就像是问她怎么偷抢拐骗似的。 朱妍梅不是个傻的,哪里听不懂红珠的话,她这回给赵家寻人把自家侄女送了去,府里那些嘴碎的面上说她是好仁义心肠,背地里可就有一车的话来编排她,可不就是骂她为了钱财上下钻营,连个体面都不顾么。 朱妍梅今儿这身衣裳还真是赵二夫人给送的,于是一听红珠说及,她顿时脸色就僵了。她也是惊讶,先前竟没觉出来来这程红珠是个硬茬,小小年纪就是个不顾脸面的,什么话也敢回应。她张口结舌,“你……” 红珠见人走开了,停下了脚步,笑着悄声说:“姑姑这是怎么了?我不过也是跟你玩笑罢了。姑姑不是恼了我吧?”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说:“姑姑,不几日我们就要搬走了,往后跟姑姑怕是不好相见。今儿又是碧云姐回门的日子,凭着这喜气姑姑面上也风光,我看姑姑还是给我留几分亲厚情分,莫恼的好。” 朱妍梅这才明白原来这是有凭仗了,这程家不仅有了进项,还有了退路,往后不需仰仗着朱家过活,自然腰杆子硬起来,如今是不怕在朱家闹腾。这小丫头话里话外的还敢拿赵家的人来压她! 朱妍梅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咽下了这口气,笑得欢喜地说:“这话说得恁生分了,姑姑不想着你们几个侄女,还能想着谁人?我见了你只有高兴的,哪里会恼你。”又去牵她的手说:“行了,我们到屋里说话去吧。” 红珠却说:“文涵昨儿夜里身上有些不好,我刚回来,还是先去看看他。姑姑先进去吧,我看奶奶和伯父伯娘他们有好些话想跟你说呢。”说罢不理会她,就转而去找李氏和程文涵。 虽然红珠也有些私话想跟朱碧云说,可如今实在不是时候,何况朱碧云在赵家里头的事,她听了也不过是只是替她牵挂烦忧,她又有什么能耐帮忙呢。实则如今朱碧云真正的困局还未到来呢。红珠这么一想,便丢开了手。 厨房里李氏早备好了吃食,她身份不便,见朱碧云等人来了,不过匆匆招呼一声,也不往堂屋里去凑那份热闹。红珠进去一看没别的事,跟她说了两句就出来了。回头去看程文涵,却见他歇了一上午,虽未能全好,但那风寒症状也并未加重。屋里开了半扇窗,程文涵就着日光在那儿看着书,看着他面上精神不错,红珠便也放了心。 倒是程文涵问起来食铺那贼人的事,红珠道:“二舅说这点小事也不好报官,不过就这么不管了也是纵容了坏人,便私下里托了人去教训了。” 程文涵道:“我那日就说有人要使坏,偏你不当回事。”又说:“等我好了,我就去食铺里看书去。” “你就胡说吧,食铺里吵吵闹闹的,你哪里看得下去。”红珠瞪他,“我晓得你能耐了,这事你也别记挂着,左右有二舅呢。” “谁说我看不进去,先生说看书要静心,要专心致志,就是鱼肆里待着也能看书。”程文涵很是自豪地说。 红珠一听这话想起来个伟人来,便也不说他,反倒赞他有志气。 程文涵听了却又不自在起来,说:“我如今还不成,但以后就成了。” 红珠笑。 不一时,堂屋里那赵家丫头六儿到厨房里传饭了。那六儿不知李氏身份,只当她是朱家灶间里的仆妇,口气虽不如何颐指气使,但话里也没有什么客气的。红珠在屋里听见了,皱着眉过去看。 李氏本就性好,倒也不觉如何,听那六儿说了,便动手去端菜。 红珠推了李氏,自己去端了菜放到那六儿手里,见那六儿一愣还只是一旁站着,她倒笑说:“还不紧着端去,回头嬷嬷要催促你了。” 那六儿年纪小,一听她提起嬷嬷就被唬住了,偏她也是个丫鬟,侍候人的活计是做惯了的,很是没有道理去推却。当下看了她们母女两人一眼,没说什么就去了。 李氏还糊涂着,红珠只道:“娘,他们见了你还要说嘴,我们不去堂屋了。” 李氏一想也是,便待着厨房里不动。 朱家不似赵家,一遇饭席还有食盒盘子之类的端菜,那六儿只好来回了好几次,才将满桌子菜端了去堂屋里摆上。这后一次见李氏母女俩端着自己用菜回屋子,她也有些气恼了,横过来一眼瞪着。 红珠偏不管她,只当没见着。 李氏也看出来了,回了房就叹气,“真真是大家子的做派,连个丫头也比旁人气性大,可见平日也是小姐似的养大,不做粗活的。” 红珠便说:“娘,你去理她作甚?她这般不知轻重的,回头自有旁人来教训她。” 李氏却说:“不过一个小丫头,我也没那闲心去管。我只担心紫兰罢了。碧云到底是嫁了过去,好歹有个二房奶奶的身份端在那。可你没见紫兰,她一个小姑娘这么没头没脑地往别人家凑,贪念别人家的富贵,又是怎么回事呢?她这般,怕是没什么好果子。” 红珠眼下也不知朱紫兰那是怎么回事,也不好说她什么。她心里也生了几分好奇,想着待今儿事了,到底去弄明白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 第76章 跟朱碧云回门的那嬷嬷姓杨,举止规矩,但也不是全然不近人情,用过午饭之后她也留给朱家人私下里说话的时间。朱家院子小,也不好让赵家嬷嬷和丫头们拿什么籍口站在院子里或是出去街上,于是朱老太太和朱桂达留了杨嬷嬷在堂屋里说话,而姜氏、朱妍梅和朱家姐妹就到了东厢房间里说话。 朱碧云出了门子,如今这房间便是朱紫兰一个的了。不过她刚一出嫁朱紫兰就使性子,后来和姜氏出去一趟,竟还在朱妍梅那儿住下不愿回来,自然,朱紫兰也没那心思没那时间去收拾自个的房间。 朱碧云一进那屋子,见除了那天她出嫁时另加上的红绸和剪纸喜字装饰被去掉了,这屋子跟先前她住的时候一般无二。朱碧云往四周一看,只觉她根本没离开过家,可偏偏她已不是朱家人了……朱碧云看着看着,莫名地就落下泪来,坐在床边神色发愣。 朱妍梅见了,赶紧拉了姜氏一起走过去,一左一右坐到她身边,笑着说:“哦,这又是怎么了?出门那天哭嫁,回来可得笑着。你这样啊,知道的说你是想念家里,不知道的还当你在赵家过得如何艰难……” 转头一看姜氏神色难看,朱妍梅又迅速解释了一句,“大嫂,我说这都是玩笑了,若说是别家我还是不清楚,可我自个都是赵家媳妇,赵家的底细我是最知道的。我那二嫂子,也就是碧云婆婆,多年来吃斋念佛的,最是个宽厚的人,他们家里啊,一点没有那恶婆婆刁难媳妇的戏码,嫂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这些话朱妍梅在说亲的时候就说了不少了,可姜氏轻易的又如何会去信她。不过她先前虽说对这门亲事不满,可终究知道事无可为,得了朱妍梅几句好话便还是记着了,也好撑着点心气。如今朱碧云回门,姜氏哪儿还听朱妍梅说话,只转脸认真打量自家女儿,看是瘦了还是胖了,精神了还是颓唐了…… 一想说起来有些话姑娘家不太好听,姜氏便先对朱紫兰说:“你去叫你红珠姐姐过来。”她还生着朱紫兰的气,说话间顺口又排揎说:“个个都傻里傻气的,不知道点进退,眼看碧云回来了,她还躲到哪儿去。脚丫子精贵一步不愿走,竟还得让人专门去请她来!” 朱紫兰哪里不知道她娘是对着她使气,偏偏她离家两日心里也有些忌惮,而姜氏的话到底没白白对着她,便忍了这口气。 而朱碧云这时也开口说:“也是,我好容易回来一趟,好歹姐妹们都让我都见一见,说说话。” 朱紫兰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出去叫红珠了。 待她一走,姜氏就问:“这两日你过的怎样?你婆婆是不是好性,那简氏是个什么章程,那生了闺女的姨娘是个什么做派?他房里到底有几个人,是不是懂得规矩的?” 朱碧云一听就皱了眉,她性子本就是娴静婉约的,虽嫁做人妇,但到底连丈夫的面都没见着,浑身上下还是个姑娘家的行止,如今一听她娘问得仔细,连房里的事情都问了,她又怎么好意思回答,顿时就羞住了不做声。 姜氏见她这般立时就急了,“我的姑奶奶,你还当你是个闺女呢!这些事都是紧要的,我先前跟你说的东西你都忘记了不成?我是你娘,当着我可就别顾忌什么了。” 朱妍梅倒笑了,“大嫂,看你上心着急的,我看我说什么你也不信,只听碧云怎么说吧。” 朱碧云经不住姜氏连番催促,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才见了二夫人和三奶奶几回,她们……看着都是好性子,见我年纪小,都说让我别拘束,就当家里一般。还说……三爷不在家,委屈了我。她们待我都是好的,只是我……我腼腆,也不会说话。” 姜氏拧着眉听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朱碧云是新妇,还是赵二夫人一力主张讨回去给儿子开枝散叶的,又没犯什么错误,赵二夫人待她好也是应当。可那简氏就不一样了。偏在朱碧云嘴里,两人都是极好的,听在姜氏耳中自然不太舒服。 朱碧云又说:“别的人,我还未见过。” “什么?”姜氏顿时惊讶了,只说:“你是进门做正经二房的,那些个什么姨娘什么丫头都该来拜见你,怎么就没有露面?” 朱碧云也是一愣,手里丝帕慢慢揪了起来。 朱妍梅左右一看,出来圆了场说:“唉,这哪是什么大事?迅三爷不在,连第二日面亲也是没个体统,总不能她一个女子去见人吧?我看二嫂子也是这么个意思,万事等着迅三爷回来圆了房,才好办得齐全。” 朱碧云红了脸不语。 姜氏却说:“我知道碧云是二房,便是面亲也没有带着二房去见大老爷们的,这个我也不去论它。可他房里那些人,不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身份,碧云也是个有名有号的主子,她们还能吝惜面子出来一见么?”她哼了一声,盯着朱碧云又说:“碧云你可不能一点心眼没有,就这么给她们糊弄过去!你自己看,这事是赵二夫人操持的,还是那简氏的主意?” 朱碧云见姜氏生气了,便想着息事宁人,只说:“娘,我才刚到赵家,难道还为这个事闹一场不成?”她叹了口气,“不论如何,这该见的总能见着,总不至于这人人还说好了,就躲着我永远不见。” 一旁朱妍梅又笑说:“不是躲着你,我看是我那二嫂子体贴人,想着碧云刚进门,又是个腼腆的,怕她被那些不知轻重的给吓着了。要是……那些人不妥当说了什么,倒叫碧云还未见着丈夫就生一顿气,往后相处起来岂不是有些不谐?” 姜氏也晓得朱碧云不可能为这事去闹,顿时既生气赵家人不看重碧云,又气恼碧云自己撑不住,自己憋屈了。后边听了朱妍梅的话,一想恐怕也有这么个可能,姜氏叹气,也就没再提这个话了,只劝她:“娘知道你不是泼辣的,也没想你能如何,我只愿你心里明白些,往后处事也通透些。” “我都知道的。”朱碧云垂头道。 姜氏又问:“住的屋子怎么样?先前说是迅三爷有个独院,让你住隔了一道的偏院,现在住进去了离着正房可远?”顿了顿,又想起来问她:“我看那杨嬷嬷不好相与,往后就是她侍候你么?” “不远,走过回廊,两边就有月亮门通着。”朱碧云答,“杨嬷嬷往后都跟着我了。她看着凶,可心底是好的,我去了赵家样样不懂,也只有她来提点我了。” “这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一天两天哪里看得清楚。你虽不管家,可你房里的事大大小小论起来也不少了,若有人使坏,你日子可就难过。”姜氏板着脸认真教训女儿,回头又往朱妍梅那儿看,问道:“妍梅,你在赵家也有些根底了,晓得这是个什么人么,可靠不可靠?” 朱妍梅摆了个委屈的模样,说:“大嫂,这些事我都替碧云想到了,你就放心吧。我那二嫂子还想着碧云早早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呢,哪儿会使个不规矩的人来侍候?有那杨嬷嬷在啊,包管不出一月,碧云就给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姜氏听了这话却不是放心,反而挑了眉盯着她,只说:“妍梅,不是我说你,你虽嫁到赵家了,可你还是朱家出去的,好歹记一记自己良心!听听你今儿说的话,十句里头十二句都是说赵家好的,别人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赵家仆妇!” 先前红珠说她钻营,如今姜氏又指责她长一副奴才嘴脸,朱妍梅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顿时就恼了。她向来也没有如何把姜氏这个大嫂看在眼里,往日里她们姑嫂间的龌龊还多着呢,此时新仇旧恨一论,朱妍梅横眉竖眼就骂道:“大嫂,你这话我听不懂!我嫁到赵家,本就是个赵家人了。就如大嫂,难道还一心一意想着姜家?这话叫我娘和大哥知道,怕不是立时赶了你家去!” 她冷哼一声,又说:“你既这么不待见我,说我偏心、不分轻重,口口声声还当我坑害了碧云,那往后我也就不费这个心了。碧云如何,自有她的造化!”这么说罢,朱妍梅就要离去。 哪知姜氏半点不气弱,也回嘴道:“被我说中了心思就撒泼要走了?我可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你如何我是看得清楚明白,你若不是一心攀附赵家,为何送了我一个女儿进去了,还巴着我另一个女儿?这是真当赵家是什么神仙稀罕地儿了!你说,你是怎么打算卖我的紫兰的?” 先前朱紫兰去叫红珠,她也晓得她娘是为了跟她姐姐说私话才使了她出来的,去叫红珠时也不着急,进屋子一看程文涵还赖在床上未起,稀奇地问了几句。待晓得他落了水受寒身上不舒服,她还笑,说她早知道了,就程文涵这个笨手笨脚的,走平地上都摔跤,莫说摔水里了。 程文涵不高兴,两人还吵嘴了一会儿。 待看时间差不多了,朱紫兰才叫了红珠一道往东厢去。就这么巧,两人刚走到门前就听到里头姜氏怒骂朱妍梅,还叱问朱妍梅要如何卖了她小女儿。 朱紫兰一听,立在门外脸色都变了。 红珠见她不妥想要劝她,哪知朱紫兰一撩裙子就跑了进屋,大怒道:“娘,姑姑是什么拐子,我又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丫头不成?赵家不是什么神仙稀罕地,我看你是把它当成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了吧?话里话外就一句,我要进了去,就是去做腌臜事的!” 红珠大惊,这朱紫兰口无遮拦,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留言,那就给我收个作者专栏的收藏吧??? 求包养作者→→ 作者专栏 第77章 红珠听了朱紫兰的话之后心里就万分着急,朱紫兰那话说得可够直白的,话里话外只差没指着她娘骂她心思龌龊。依着朱紫兰的说法,她娘姜氏就认定了朱妍梅近来所做的就跟老鸨一类拉皮条的事一般无二,而在姜氏眼中赵家也成了青楼窑子一类的所在……至紧要的,她连自己也埋汰上了,既然朱妍梅不怀好意、赵家不是干净地方,那去了赵家一回的她自己,还有已经嫁到赵家的朱碧云,又是什么个境地…… 这一句话又泼辣又狠毒,上下骂尽了所有人,红珠今儿才算见识了这朱紫兰的胆色。 屋子里姜氏刚一听就震惊了,只睁着眼看向冲进来的小女儿,仿佛不认得这人似的。她脸色又青又白,眼睛反而泛红,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红珠追进来就看到了她这番模样,一惊之下只有过去拉朱紫兰,劝说:“你闹什么?难道吃醉了酒么?走,你娘和碧云姐说话呢,我们先出去……” 可朱紫兰虽小她两岁,可身形一点不比她矮小,她硬是不走红珠也拉不开她。 红珠暗暗着急,那边朱妍梅已然是脸色大变,又是惊愕又是生气地质问:“紫兰你是什么意思?” 朱紫兰仰着头哼了一声,咬牙道:“就是话里的意思!” 红珠劝她:“你干什么,你这不是埋汰自己么?哪有人一生气了就浑说的?别人听到了还不给你吓死……”她还想拿话给圆过去,岂知朱紫兰忽的一甩胳膊将她推开了去。 红珠一愣,心里也堵了口气,这就是头牛!她管她死活呢!红珠不愿再管,反而转去看立在床边的朱碧云。 朱碧云满脸惊容,竟是全然呆愣了。 红珠上前去,低声唤她:“碧云姐……” 朱碧云没应她,依旧看着朱紫兰,双手却忽然紧紧地抓住了红珠的手。 朱妍梅早气红了脸,回头去看姜氏,追问道:“紫兰说得是真的?我说呢,怎么大嫂来老看我不顺眼,原来是这么个心思!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下九流的人了?”她大声道,“大嫂,我好心好意替娘家谋划,奔波劳碌这么久,结果没有得个好不说,如今竟然还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替碧云保媒,那也是你们肯了这亲事才成的。紫兰想住我家里,我一个姑姑还能赶了她去不成?怎么,你是不愿认我这个妹妹了,连侄女住我家里也不肯?大嫂,今天不说清楚,不给我个公道我就不回去了!” 姜氏却是这时才回过神来,她根本没去管朱妍梅,忽然就上前一步立在朱紫兰面前,满脸厉色地甩着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这巴掌打得重,朱紫兰吃惊之下根本躲不开硬挨了下来,若不是一旁红珠正好拉住她,她立时就要摔到地上去。 朱妍梅被这下变化吓了一跳,顿时也忘了方才的气恼了,不自觉就用手绢挡了张大的嘴,用圆瞪的眼睛盯着。 姜氏红着眼睛怒视,吼道:“朱、紫、兰!你这个混账!你竟然敢,竟然敢!什么人给你的胆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我之前教你的规矩都给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朱紫兰偏了头,却是迅速地转回来直直地看着姜氏,眼中明明有泪,只她硬忍着不落下。她冷笑道:“我怎么敢,我怎么不敢?你既已卖了一个女儿,那再卖一个又如何?在你眼里,读书上进的大哥最重要,乖巧听话的姐姐最可亲,调皮伶俐的弟弟最可爱……我又算什么?你事事说我不懂规矩,说我混账,你什么时候又管过我了?向来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只会骂我!” 姜氏指着她,“你……你……朱紫兰,你是发了疯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我又为什么骂你?” 朱紫兰哼笑,“我知道!我就是这么粗俗这么蛮横不规矩,又怎样?我就是学不来你那样的做派!你见不惯,那我就走,不在这里了,你就高兴了快活了!” 姜氏神色变幻,似愤怒似伤心,“高兴、快活……好啊,你走,你赶紧走!你走了可就别回来了!我只会这点下九流的做派,当不得你娘!” 听到这里朱碧云再没能忍住疾走上来,红珠被她一扯也带了过去。幸而朱碧云一心只有她娘和妹妹,很快又放开了红珠。 朱碧云过去扶住姜氏就劝道:“娘你别生气,妹妹是一时迷了心窍,说了气话,这些都不能当真的!”又回头跟朱紫兰说:“紫兰,你别乱说话故意气娘,我知道你都不是真心的,快跟娘说几句软话,跟娘道歉!” 姜氏冷着脸没说话,而朱紫兰也一动不动不发一语,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朱碧云留着泪,哭道:“……这都是为什么,娘,紫兰……” 姜氏皱眉看了看身边的女儿,脸上现了几分动容不忍之色,缓缓伸手抱了抱她,安抚着大女儿说:“没事,娘没生气,就是一时着急了。莫哭,回头妆掩不住了,就丑了。” 朱紫兰见了,神色也是一变,眼中一红,唇角的线条却是更觉冷硬几分。 朱妍梅冷眼看了一会儿,不冷不热地开口道:“这也没什么可吵的。行了,今儿是什么日子,自家亲戚又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 朱碧云顿时说:“是啊,今天不是好日子么?娘,妹妹,我们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吧。” 姜氏抿着唇,勉强笑了笑。 朱妍梅却冷然横了姜氏一眼,满脸掩不住的讥讽地说:“大嫂,不是我说你,你眼里当自己是一副慈母心肠,旁人都是不怀好意的……可你方才又做了什么?紫兰你看不过眼,你就骂她,打她,这动静弄得这么大,给外边那杨嬷嬷听了,晓得朱家人都是这么胡搅蛮缠不知礼仪的,回头碧云在赵家如何做人?连回个门都不得安生,你是想让她活不下去了?” 姜氏也不知是气着了还是真伤了心,被朱妍梅这么一说她竟也没回个话,只用极阴沉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回头她再看朱紫兰,一字一句:“你不愿待在朱家,你就去你姑姑家住着。”她又看朱妍梅,道:“我是个傻的,这一个两个的我是顾不上了。紫兰愿意到你家去住,你这个姑姑留不留?” 朱妍梅一愣,见姜氏这般只觉已然将她气焰打消下去了,顿时通体舒畅。她笑得极是娇艳,立时就答道:“我早说了,紫兰愿意住我家,我这个姑姑是极高兴的。”她上前去拉朱紫兰的手,“紫兰?” 朱紫兰却是面容僵硬,她狠狠瞪了一眼抱在一起的姜氏和朱碧云,速度抓起了朱妍梅的手转身就要出去。 “紫兰,你做什么……我还没说完话呢……”朱妍梅十分惊讶,可她被她大力地拉住,没几步就出了屋子。 “紫兰——”朱碧云一惊,叫着人就要出去追。 可姜氏却是硬下心肠来了,根本不去理会出去的朱紫兰,也不让朱碧云去追,反而拉住她又往里头走,只说:“时间不多,娘还有许多话要叮嘱你……” 朱碧云一愣,到底还是被她娘拉回去了。 红珠在一旁冷眼旁观,眉头不由紧皱着,暗道朱紫兰跟姜氏大吵一架,不留在家里还跟着朱妍梅走了,岂不是越闹越大么,回头哪里还有消停的时候。这姜氏跟朱紫兰都是硬脾气,亲亲母女还能吵成这样,尽往亲人心口里插刀子! 一看姜氏果真拉着朱碧云回去床边坐下了,摆出个长谈的架势。红珠一想这般她怕是跟朱碧云说不上话了,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很快也转身出了屋子。 回了房见李氏和程文涵都好奇地看着她,红珠叹口气道:“在那儿我是待不住了,吵得都不顾脸面了。” 这院子这么小,李氏和程文涵早听到了几分,李氏也道:“今儿是碧云回门,再大的事也该掩住了,忍着,怎么还闹出来。” 程文涵却小大人一般严肃地说:“谁又是个好脾气的,吵起来不添把火已经算好了,我刚才还说怕是会打起来呢。” 红珠道:“可不就是动手了。”说罢便方才情形大致说了。 李氏和程文涵都惊讶了,随后又叹了口气。 三人说了会儿话,红珠让李氏今儿就不必往食铺去了,一是留着看着程文涵,二是紧着时间收拾一下东西。红珠笑说:“娘,要是不请人,就我们三个搬还是得好些天的。不如先拿了那边钥匙,这儿慢慢收拾点东西搬过去。” 李氏听罢也说好,程文涵道:“我都好了,我帮忙一起收拾。” 红珠瞅了他两眼,没见什么不妥,但到底还是顾忌着,便说:“你就在屋子里走动,出了汗就换衣裳,别着凉了也别累着。” 程文涵应了。 红珠出去院子里看了看那边屋子,没听到什么声响,便出了院子。 第78章 (改) 红珠没走一会儿,后头一个人快速追了上来,喊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却是朱紫兰跟来了。红珠很是奇怪地问:“怎么了,找我还有事?” 朱紫兰脸色依旧带着些怒气,闻言横了她一眼,“怎么,没事就不能跟你说说话么?” 红珠一听却是笑了,“要说什么?我们向来就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你这话不好笑么?还是算了吧。” 朱紫兰又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红珠无语,走了一会儿还是不由偏着头看她,“我要到食铺了去,你还跟着我去不成?” 朱紫兰哼一声,“去就去!你那食铺开着门就是让人去的,难道我就不能去?” 红珠皱眉,倒是也猜到了她几分心思,“……你不想留在家里?刚才你不是说要去姑姑家么?” 朱紫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姑姑还说话呢。”顿了顿,又一板一眼地强调:“我跟她说好了,等她回去的时候再来接上我。” 红珠叹气,“你这又是何必?自家亲娘还闹什么脾气,就是你去姑姑家里难道还能住一辈子么?回头还不是一样回来?你对着你娘撒个娇说几句软话就没事了,硬撑这口气做什么。” “我不是闹脾气!”朱紫兰道,“是她错了。” “不是闹脾气那你就回去。”红珠也晓得她还在气头上,不可能劝得她明白的,照着朱紫兰这脾气没有对着人迁怒就很好了。 “我不回去。” 红珠想把她赶走,可朱紫兰死活不愿。红珠又着急,实在没办法只好让她跟了来。 很快就走到了兴家食铺,李二舅和钟氏见朱紫兰跟了来都愣了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钟氏笑着招呼她:“紫兰来了!这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二舅娘,她又不是什么外人,不必招呼她。”红珠一边说,一边拉着朱紫兰往后头厨房走,又对朱紫兰道:“到后边去,省的你耽搁生意。” 朱紫兰神色有几分不忿,只道:“我坐前边哪里就耽搁了?后边脏兮兮的……” 红珠瞪她,“听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厨房干干净净的,哪里脏了?给别人听到了就坏我们生意!” 朱紫兰这才不语,跟着她进去了。 红珠随手搬了个凳子与她坐了,一忙起来也顾不上理她。朱紫兰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觉无聊憋闷,便喊红珠:“红珠?” 红珠不理她,朱紫兰皱着眉,又喊:“姐姐?” 红珠被她这称呼吓了一跳,回头直直瞪她,“别胡闹了!没空搭理你。” 朱紫兰撇撇嘴。 李二舅见此便说:“红珠我来吧,你跟紫兰说说话。” 红珠却道:“当什么客人呢,我这是收容你呢,快来帮忙。” 朱紫兰撇开头不做声,可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无趣,嘴里嘟囔着话还是跟着帮忙起来。 见她这样红珠到底奇怪了,她方才那话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未真觉得朱紫兰会听她的话。红珠看了看她,见她神色带着几分茫然不定,仿佛手里做着什么才安心些。红珠便也不去阻止她,只鄙夷说:“你会不会啊,这菜叶子都给你扔了七七八八了。” “谁说我不会啊?在家里我干的活还少啊。”朱紫兰反驳。 红珠瞪她说:“反正你干的比我少!”一想又说:“没两日我们就要搬走了,往后家里的活多得是。” 朱紫兰听了这话却是一愣,盯住她看了好一会儿,忽而用不知是失落还是欢喜的声音说:“……总有分开的时候。” 红珠也没给她留什么情面,只道:“哼,你不是一直想我们搬走么?现在又做什么样子。” 朱紫兰立时又精神了,飞快地回嘴道:“不错,我就这么想着了!” 忙了大半个时辰,外头钟氏进来喊了一句:“紫兰,你姑姑他们来了。” 红珠便让朱紫兰出去,朱紫兰回过身来道:“你送我。” 红珠讶异地抬眼看她,朱紫兰迅速伸过手来拉着她往外走。红珠心里暗暗叹气,也没拒绝随了她去。 朱紫兰轻声道:“我是不是很坏?” 红珠瞅她一眼,认真点头说:“挺坏的。” 朱紫兰一听就摔了她的手走了,红珠在她后头说:“你自己不知轻重犯了浑惹了事,你可别想我来安慰你!” “你当我稀罕么!”说罢这话,朱紫兰已然出去了。 红珠跟着出去一看,食铺门前停着赵家那两马车,只有朱妍梅下了马车站在那儿等着。红珠本想着过去跟她说几句场面话,但朱妍梅可没理她,拉了上前的朱紫兰携着手就上了马车。 红珠见此哪儿有不明白的,先前朱妍梅说了几回要来食铺看看,偏红珠不答应,今天还为几盒点心落了她的脸面,如今朱妍梅便是到了食铺跟前了她也不进来。这是朱妍梅做给红珠看的。 红珠哪有空闲去跟她生这样的气,见人走了,她立时就回去食铺里。 倒是一旁的钟氏看不过眼说了句公道话:“这是怎么着?好歹是亲戚,来了见了人连句招呼也不打,真当她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贵足不踏贱地呢!” 红珠笑说:“二舅娘,她不来才好,来了只会算计人,还惹来一顿气受。” 钟氏本也没上心,便点点头不理会了。 到厨房里又待了一会儿,前头钟氏说那贺鸣衡来了。李二舅赶紧收拾了下急急出去。红珠记挂着那何六的事,有心想去听一回他们说话。岂知食铺里实在太小,李二舅请了人去外头茶馆里去了。 李二舅一走,钟氏就魂不守舍的,红珠见了取笑她道:“二舅娘这是想二舅呢,这么入神?” 钟氏嫌她作怪,动手轻轻打了她一记,又说:“中午他就来过一回,你二舅托了他事,如今再来,怕是来回个话给个结果的。” 红珠道:“急什么,事情只有好的。” 钟氏点头不语。 等了好一会儿李二舅才回来,贺鸣衡似乎是顺道的,也跟着走了回来。李二舅请他进来坐一会儿,贺鸣衡推却了。 他只说:“我那屋子也搬去没多久,好多东西没收拾出来,还是回去了。”正好见红珠从后头出来,他又笑着说:“我就是个闲人不做活的,又有缘跟红珠姑娘做个邻居,要是有什么搬搬抬抬的活定要喊我,不用不好意思。” 李二舅和钟氏这才晓得原来贺鸣衡搬到古婶子家旁边那院子了,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李二舅道:“这才好,你住在那里,左右就再没有那浑人敢去了。” 贺鸣衡谦虚说:“这话过了些,我又是什么厉害人了,平日不过别人给我舅舅一点面子罢了。” 钟氏笑说:“那老话都说了远亲不如近邻,你们能住邻居那就好生帮衬下得了。” 贺鸣衡看着红珠笑了笑,“很是。” 红珠被他眼睛这么一看,心神一晃,好一会儿才说:“太……麻烦了。” 贺鸣衡如今不到二十,不过比红珠大上几岁,若换了个别的人家,莫不是个轻狂得意的年纪。可因着他自小父母俱丧,父族无人可靠,只有跟着自家舅舅过活,这人情世故上头就不得不比旁人通透些。且因他少时伶俐,他舅舅曾涯对他抱有厚望,时时督促他读书上进,后来跟着舅舅往衙门内外走动,好的坏的圈子都打惯了交道,这见识多了人眼界就不一般。如此一来,这人小小年纪便显得成熟稳重得多。 他这么仔细认真地看人,那目光如有实质,附在人身上,红珠就像是被他看穿了一般,因而不由惊了惊。 钟氏见状,笑说:“也没什么麻烦的,你们都别客气了,这么说话我听着可不习惯。” 贺鸣衡一笑,又说两句闲话才告辞而去。 待人走了,钟氏忍不住叹息道:“这贺鸣衡真真是个能干的,才多大年纪,这里里外外都能说得上话……可惜却是个身世可怜的,早早没了父母寄居别家不说,眼下才过了年几日,竟说独个搬了出来!他才多大,上头没有长辈看顾,又没娶个妻房成家,就这么个人,既不会缝衣也不会做饭的,日子可怎么过?” 李二舅听着这话却不赞同,皱眉说:“你这人,竟还替人家操这份闲心。他如今没二十,也有十七八了吧,这么个岁数还能顾不上自己吗?他有手有脚的,你也说他能干,独个一人又如何,一个吃饱全家不饿。” 钟氏却说:“你当我只说吃喝吗?有家有室的谁独个搬出来住的,当多给一份赁钱值当么?”她挑了挑眉,很是犀利地说:“我虽不知根底,可才知道他这会儿搬出来绝不是好事。他向来跟他舅舅一道住的,说是舅舅,可是说是父子也差不离了。如今他还未成家,若无事,他舅舅又怎么让他一个搬出来?不必说,自然是家里闹了不愉快了。那曾涯家几个婆娘哪个又是好相处的,他能在里头安安稳稳地住了这么久已经极好了,可怜见的。” 李二舅道:“别人家的事你又怎么晓得底细?他舅舅养了他十几年,如今他也当得事撑得起门户了,便是独成一户也没什么。什么曾家婆娘,我看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话就是你这些婆娘传出去的。还说别人可怜,如今我们的事还要求到他头上跟他攀交情呢,你也不看到底谁家可怜。” 钟氏瞪他一眼,“怎么又说到我头上来?我是可怜,可这可怜跟可怜也有不一般的。”又看向红珠,问她:“红珠你来评理,这把人当儿子一般养了十多年,哪有不替娶亲就将人赶出去的?” 这话一问,红珠也不好答话,便随口笑说:“我也不晓得如何。二舅娘,我才几岁,能知道多少世情了?且这人说是邻里,可我才见过人几回?他家的事不过听一耳朵罢了。不过啊,我们程家三个搬家却是极高兴的,没什么可怜。” 钟氏一听就笑骂,“你这个小滑头!”顿了顿似乎明白点顾忌,便又笑说:“平日里那么通透的人,还说不知世情呢!莫非还怕我打趣你?” 红珠翻了下眼睛,只道:“是!二舅娘可就停一停吧。” 李二舅笑,“你这婆娘嘴碎,可别胡说了。” 钟氏顿时又是笑骂,笑了一会儿才回头问起李二舅跟贺鸣衡说的事。 李二舅道:“那何六是找着了,因还不晓得到底那人打什么底细,只用旁的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顿。回头让人跟着,看是他一个人胡闹的,还是有什么指使……” 钟氏听到打了那何六一顿就已然解了气,那些个小混子她也没多放在眼里,到底要紧的还是李南兴的事。不及多想她就打断了他的话,又追问:“那南兴的事如何?” 李二舅瞥她一眼,终究没说她什么,只淡淡道:“有些门路了。贺鸣衡识得刘知府里的西席先生,那文先生跟书院里的先生都是相熟的,明儿带着南兴先去学堂里拜见他的先生,若能求得他领着南兴一道去,这事就成了一二分了。” 钟氏顿时喜不自胜,只一叠声道:“那我得好生准备准备!” 红珠听了到底也替她高兴,寻思着往日朱伯修拜见先生时备的礼物样式跟钟氏说了说。 李二舅顺口又道:“备上双份的,回头文涵也一道去。” 钟氏一愣,红珠却先开口道:“不忙不忙,二舅好不容易得的门路,还是紧着表哥谋算吧。这托情办事,一个都多了,再带上一个,岂不是叫人为难?” 钟氏心里也是这么个意思,左右先前红珠自己寻了她堂哥朱伯修的路子,若不是程文涵不经事自己落了水,说不得连西山书院里的先生都见过了,还稀罕这什么西席文先生么。 红珠也知钟氏心底有些芥蒂,不好直说,便继续解释道:“何况文涵还病着,大夫说虽然病症不大,可到底年纪小身子弱,又是大冷的天,好歹静静养几天。” 听得这话李二舅迟疑说:“若是精心些不见风也不行?这路子都找好了,什么多不多个人的,顶多就是多准备些礼物谢钱罢了。” 钟氏看了一眼红珠,没说话。 红珠便说:“二舅,实是已然托了堂哥去问,挂了名头。我听闻先生们也讲究个名声的,若得知我们盲眼苍蝇一般胡乱去撞,一时找这个一时找哪个。知道的晓得我们是焦心,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就这么会钻营攀附呢,这也不好。” 李二舅这才罢了。 第79章 回去后红珠见屋里一边整齐叠放着几个箱子,上头还搁着两大一小三个包袱,先是愣了愣,随后才笑道:“竟收拾这么许多,这一进来瞧着这屋里都不像咱们的屋子了。” 李氏也是累了,见她回来也只是坐在一边没动,闻言只是叹了一声说:“这又有什么了,我不过这点儿力气,才忙一会儿就经不住了。且就我们这屋子,大小一眼能看通的,再如何拾掇又能翻出来多少东西?” 红珠却说:“不妨事,我们东西少才好呢,走一两回就搬齐全了。”如此又说了几句他俩辛苦,再一看,才又问起程文涵身上那病症如何。 程文涵半靠在床边,神色有几分倦怠,听见问话撇撇嘴只道:“你当我好了就是。” 红珠一扬眉道:“什么叫当你好了?又作怪糊弄了我了不是?” 李氏笑了笑,可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忧色地对红珠道:“你听他胡说呢。今儿他说要帮忙,我说不必了,他不听竟还是起来了。只是我那儿忙着,回头一看他才不过拣了几件衣裳出来,就站在那儿喘气。我可真看不下去了,好歹把他赶到床上去歇着。本就这点事,慢两天也是成的。” 红珠过去认真琢磨了一会子程文涵的面容,又问他什么感觉,程文涵倒说:“也没什么,就咽喉有点痒痒,时而咳两声。” 红珠一想,晓得这是他身子还能扛住,内里正两边相持着,终究怕他难受,便说:“若夜里不好,明儿就去寻大夫了。” 李氏也说应该。 因记挂他们,红珠今儿回来得早,此时也不到晚饭时辰,见那箱子包袱收拾了堆放在屋里,倒显得屋子里更为狭窄,走动都极不方便。一想左右这些个东西都是不等用的,红珠便说先往那新屋子搬一回过去。 李氏看了看那些东西有些迟疑,路途不远,为这个去叫车是不值,可到底物什都有些分量,以他们三个是搬不动那些箱子的。李氏想了想道:“我是个不能动的,不若去喊你二舅来?” 红珠道:“今儿我早了回来,可食铺里二舅还忙着呢。我看正经等到搬空了那日,才喊二舅帮忙才好,不然就我们这些细碎东西,二舅得跑几趟?腿都跑细了。”她想了想便说:“为这点叫车也不能够,我看库房里不是收着一辆旧板车么?有时候前头杂货铺那伙计去外头送货还用着呢。看着是笨重了些,可我使过,慢慢推着也能推动。” 李氏恍然,笑道:“可不是么。” 说罢红珠就去找那板车,母女俩人费了些力气,到底还是将那几个箱子包袱搬上去了。因怕她们不熟手路上颠簸跌了东西,红珠还寻了根麻绳将物什都缠绑好。这么收拾一通,留着程文涵在家里歇着,两人就推着小板车出门了。 初时把握不住力道,那板车自然走得七拐八拐的,后来懂得了诀窍也就好了。这板车一人使她们是不能够,可两人一道推,却也不大辛苦。两人说说笑笑,也不觉疲惫。 路上见着了邻人,均诧异地问起缘由来,“程家大嫂子,这是怎么了?瞧着这不是往家里置办东西,而是从家里推出来的?” 李氏寡居身份不便,平日里跟邻里交道不多,但他们搬家是件好事,便也正经回了实情,“我们要搬家了。” 红珠还笑道:“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我们这搬的也不远,还在城南这一片跟你们做邻居,可别回头路上碰着都不认了。” “那儿能呢!”众人纷纷答道。 还有那善心喜热闹的一听便贺喜了两句,“这是好事,你家小子也渐大了,挤在一处也局促。回头搬好了,应该请酒贺一回。” 李氏和红珠自然笑着答应。 那向来在这街上摆摊点针头线脑的成家婶子跟李氏时常有些买卖,跟红珠那就更熟悉了,便招手让她那两个八、九岁左右的壮实儿子过来,只道:“去去,别跟我这儿闹腾,给你红珠姐姐搬家去。” 李氏愣了下,只道:“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了不用了。” 那俩孩童平日里也就无事玩闹,听见她娘吩咐便立时上前来抢着要推那板车,“红珠姐姐,我要推板车……” 李氏还待要推辞,红珠却笑道:“还不赶紧来!一点不见眼色!回头我那点心你们可吃不上了!” 成大柱成二柱顿时可怜哀嚎道:“可别!我可馋死那红豆糕了!” 瞧见他们这般模样,周围众人立时都被逗笑了。 成家婶子又好笑又无奈地道:“就这么个惫懒样子,耍把戏让人笑话!”回头又跟李氏说:“程家嫂子,你要不愿意他们帮忙,他们吃不上你们家的点心,回头可该心里怨你呢!” 李氏也忍不住笑,见他们过来还是让了位置放了手,可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使不使得?这板车可有点重……” 红珠走到一边虚虚扶着,看了那两小子一眼,却说:“娘你可别担心了,别看他们年纪小,可就他们这壮实的身子,比得过两个你了。” 那两小子见红珠这么说,心里只有高兴的,顿时力气更甚,拍着胸口保证道:“没事没事,我三岁就开始推板车了,使得好好的,装一车大石头也推得好!”说完这才重新开始上路。 可也有那刻薄喜生事的,见他们一众人说得高高兴兴,就忽然不阴不阳地说:“这是怎么了?不声不响就说搬走?是那朱家老太太又骂你们了?还是那朱家大嫂看你们不过眼,将你们赶出来了?”看她们母女推了板车搬了好几个箱子,又说着怪话:“这板车挺重模样,上头搬的都是些什么呢?你们孤儿寡母上门的,这才几年功夫,就积攒出这么大家业了?” 这话一听便晓得是不怀好意了。红珠倏地转过脸去看,一时没认出是谁,心里正疑惑着平日她们在外头也不惹事,也没什么对头,怎么现在还出来个搅事的。 旁边有个干练热心的老太太看不过眼,开口帮着李氏红珠回话说:“罗氏,你这话可说不过去,他们本就是两家人,没有一直住一处的道理。我仿佛记得程先生过生也三年了,如今搬家也是应当,出来正好正经上进过日子。你不说什么好话也就是了,怎么还琢磨起人家的家当来?程先生当年也是个私塾先生,还有个规整的院子住着,虽比不得你家那车马行家当大,可也不是什么贫苦人家!可别从门缝里瞧人把人小瞧了!” 红珠一听才明白过来,可不就是先前朱碧云出门子那日来朱家宴席上搅事的那个罗大娘么,那日她醉态熏熏的不似今日清爽,一时红珠竟记混了模样。 先前这罗大娘了她娘家什么亲戚,心生不忿,就抓了朱伯修的痛脚当着朱家亲近的乡邻亲友的面闹事,胡搅蛮缠地说了好一大段歪话。亏得那日有古大娘会做事,一言两语将她掩了过去,好歹将朱家那宴席妥妥操办过去了。后来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如今朱伯修去了一趟书院,不管他是恳求是解释,终究将书院的先生说回转了过来。既有了先生依靠,朱伯修怕也不将罗大娘那亲戚的事放在心里了。姜氏平日最是看重朱伯修,这大儿子在她面前说话也得力,若有朱伯修从西山书院回来后对她说一句罗大娘那事无妨了不必管了,姜氏恐怕就真当没这个事,只觉罗大娘不过是发发酒疯说几句胡话来憋屈人罢了,断然是不敢将事情闹大。 姜氏自视甚高,她只当朱伯修前途远大,不必理会这么些小人,更有个缘故,从来惹上这么些桃色韵事的,男子最多被人说两句风流,而吃亏最大的却是女子。因此,若男子不应,女方那边定然安安静静掩了事才是。如此一个嘴碎的罗大娘也无甚相干了。 可她哪里知道小鬼难缠的道理! 听了那老太太的话,罗大娘脸上神色一变,却也不往那老太太身上使气,反而看着李氏和红珠嘲讽道:“我哪儿敢去小瞧人!那家里出来的个个都是能耐的!一个小门小户的商家儿子,没个根基脉络的,不过恬不知耻地哄住了书院里的先生,就敢去攀京城世家的姑娘!别人大家大业的,独独养了个娇生女儿,我看莫说外嫁了,连入赘人家也看不上……” 红珠一听这话就觉得头疼,顿时大声打断道:“罗婶子你这攀扯这家胡咧那家的,我年纪小是半点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这儿事情还忙着,就不闲话了……”这么说完,就让成家两小子赶紧走。 那两小子早不耐烦耽搁了,立时推了那板车就走,速度快得连红珠也被吓住了。 “娘,我们走。”红珠拉了李氏一记,赶紧追了上去。 她们这是躲了去,可留下的罗大娘哪儿肯立时消停,到底又仗着性子双手叉腰大声大气地又说出许多话来。其中有她胡乱听来的私话胡话,虽有些捕风捉影,可城南这片各家各院向来就没多少隐秘,有几句契合上了,旁人听了心里也当了七八分的真。 倒也别说,朱伯修如今也有十七八年纪了,朱家哪儿没个说法。他们这里的人家十一二就有说亲的,这一看朱伯修可不就显了出来,若里头没有些缘故旁人还当真不信。一时有不愿去搭理罗大娘的,也有面上正经心里也在琢磨的,更有那跟罗大娘一类平日就喜这些闲话的,顿时凑了上去。 这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二语的,说得很是热闹。 第80章 一路将箱子包袱等搬到新院子,李氏对成家小子们谢了又谢,红珠将她小荷包里装着的点心都给了他们,他们笑嘻嘻让随后再搬什么也喊他们来,说完便拿着点心跑开了去。 因怕动静惊住了别人,李氏和红珠还特特先去跟后头见了古婶子,跟她说了几句话。 古婶子既往外租房子,又定了契书,自然也就不拘旁人什么搬家了,早几日晚几日也不差什么。倒是他们早来几日,屋子有人收拾才好。 告知了古婶子,李氏和红珠便开了前院屋子,一时间也没多少时间整理,便只是将行李寻了个地方放下罢了。 回去时板车空着,红珠一个就能推动,倒也轻快。待李氏和红珠回到朱家,才刚进屋子,程文涵就急急忙忙地说:“你们怎么跟外头人闲话起来,大伯娘那儿晓得了,对我使了一顿脾气。” 李氏一听这话还糊涂着,红珠却明白了定然是罗大娘那一通话惹出来的事,只怕姜氏又怪到她们身上来了。先不提如何,红珠只问程文涵道:“她又怎么了?你这儿还病着,又是没出门不知底细,她也好意思对着你发作?她骂你了么?” 程文涵却摇头道:“也不是骂我,只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明着说我胡闹不稳重,跟伯修哥出去一回还生出事来,左右就是说我不识抬举之类吧……我原也奇怪无端端怎么又来说我,后来听她跟伯修哥说话,才晓得缘故。娘,姐,你们跟邻居们说伯修哥的事了?” 红珠气道:“我们能说什么?谁是那样胡乱说嘴的人了!我们这是正经搬家去的,偏躲不过别人撞上来,要怪也只怪她自己没稳住别人,留着一点首尾,别人气不顺上来骂,如今还连累我们三个。” 李氏也想得明白,皱了皱眉,只叹气说:“倒也不妨事,外头人三天两天的就有这么些话说,真去听了它,反倒气着了自己。”顿了顿又说:“也不早了,我去做饭去。”说罢便去了厨房。 程文涵很是老成地说:“我听她两句话是没什么,又不少块肉的,可若是她又揪着这缘故闹,这临走了娘还得受气。” 红珠一想,道:“回头等她说起来我自有话应对。” 程文涵是信自家姐姐的,便点头不语。 一家子用晚饭时,朱桂达先提起来话来问李氏:“下午我喝多了两杯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听见说你们搬了一回东西了?” 李氏道:“是的,我瞅着有点空子,就去了一回。我们东西不多,可看着杂乱,趁着这两天还未开春,先搬起来吧。” 朱桂达道:“怎么也不喊我,便是有板车搬了重物也不好走。” 红珠笑道:“大伯,我们也什么大件东西,自己也搬得。若是几件衣裳还一回两回地叫人,真没那个脸。” 朱桂达道:“自家亲戚,还见外什么……” 姜氏却见不得他们这般亲近热络,忽的插了一言道:“我看不是什么旧衣裳吧?好几个大箱子呢!搬家这么大事也一声不响的,就这一个院子住着我竟都没看见,回头还是外头邻居说起我才晓得。别人说得倒似模似样的,说车辙子都一尺深,不知搬了什么要紧物什去。” 说着她横了一眼上头坐着的朱老太太,只道:“娘,这乡邻们都说我们朱家和善呢,养了他们一家子三年不说,如今临去了,还让他们搬了大半家当去!” 这话明着是胡扯了,明里暗里就说着他们程家人偷偷摸摸就搬东西,把他们当个贼看。可朱家上下多少东西姜氏知道得清清楚楚,要紧的都是在朱老太太和她自己房里放着。而那库房,因着先前为着几匹缎子生过一回事,姜氏怕是心生了警醒,早借着个钥匙丢了的借口将那库房重新上了新锁。所以如今程家人要搬,再如何也搬不去朱家一点东西。 此时说他们搬家弄了多少箱子多少物什,不过是姜氏攀扯的借口,这么当着众人面前说出来,就是拿来膈应人的。 李氏听着有些急了,解释道:“我们搬的都是自己屋里的东西,实在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说。那车子轻便,成家两个小子就推动了……” 朱老太太心里是知道他们搬不去东西的,只她心里不喜李氏红珠今儿要搬东西也没去告知她一声,加之向来她也是不会维护程家人的,于是她只一笑,道:“我才屋里歇了一会儿,这外头人都不见了,还当去哪儿呢,原来搬了东西去了!” 李氏道:“娘,我只想着你累了没去打扰,来回一趟又近,才没先跟你提。” 朱老太太说:“我老了,顾不来那么多,外头人说什么我也听不见,我只想着别养出个白眼狼就成。” 姜氏那儿扯出个笑来,说:“娘放心,这世上什么事,旁人都有眼珠子看,谁由得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朱桂达本来有几分莫名,可越听就越觉得这话不像,心里也有气。不过到底他性子实诚些,不愿家中为了些小事就生口角,这时候也不愿去深究姜氏说的话到底是何意,莫不如就这么岔开去算了,便对姜氏道:“你说的是什么?好生吃饭不行么?” 可红珠先前听了程文涵告诉心里早积了些火气,更是想起先前姜氏母女也有过一回将他们当贼,今天又来一次!这话叫她如何忍的! 也不管朱桂达如何转圜,红珠已然一挑眉头笑着道:“大伯娘,我不知你外头听到了什么话,不过我只知道那些人都惯会胡说的。” 姜氏直直看过来道:“谁胡说?” 红珠半点没退缩,迎着她的目光就说:“还有谁?不就是那么些闲人。我们出去时有那见不得人好的还编排你呢。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他们见着我们搬东西出去奇怪,说是这才刚过完年,没个动静的忽然我们就搬家,揣测是不是你不慈心,见不得平白养着故去小叔子家的妻儿,好拿捏个话头将人赶出去好得个自在……我听了啊,真想上前刮她一记狠的!只她到底是长辈,我不好如何。” 姜氏脸色顿时一变。 红珠故意感慨一声:“这日子也没法子过了,我们住着有人说头,我们搬了也有人说头!我们搬的东西少,他们胡咧大伯娘刻薄寡恩,不待见亲妯娌亲侄儿,几样当用的东西不给人。若我们搬的东西多,他们又编造我们是个贼!我看啊,那多话的人就该拔了舌头去,省的日日生事惹这个挑那个的!” 一段话将姜氏说得脸上又红又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谁也不是个傻的,红珠话里把姜氏那意思都指了个清楚明白,还将她会说的什么歪话都事先揭明了,若姜氏还说什么来,那便成了跟那些胡乱说嘴的那些人了! 姜氏眼中闪过厉色,似笑非笑道:“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瞧这能耐,若不是我见着人,还当说这话的是个耍嘴皮子的三姑六婆呢!” 红珠也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大伯娘,这话我可不认,我算什么,都是跟这别人学嘴的!若别个人不教我不在我面前说,我也说不来这些话。我是个姑娘家,到底还要些脸面,大伯娘是个念过诗书的,若要教训我,也注意些言辞,叫外头听到了,还说大伯娘如何如何呢……” 姜氏怒道:“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这说的是跟谁学嘴?莫非你嘴里乱七八糟的话还是我教你的?” 红珠却看着她,像是忽然被她吓到一般,莫名地回说:“大伯娘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话啊……”她摇了摇头,“我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劝着大伯娘莫去听外头的闲话,那些话听了只让人生气,就当风吹过散了就是。若大伯娘听岔了什么,只当我不会说话便是。” 可红珠这般,姜氏却更是气得不行,当下也顾不得她那向来端庄的外皮了,脸色带着上扭曲,只道:“谁也不是个傻的,你这些话都是指着我呢!” 红珠直着眼看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我没有……” 一旁的朱桂达再看不下去了,以他听来红珠或有几分话不对,但姜氏为那么些小事不依不挠地揪着侄女责骂,实在大失脸面。他瞪着姜氏道:“行了!吃着饭也堵不了你的嘴。你这个做人伯娘的,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 姜氏道:“你听她言语,有当我是她伯娘来说话么?” 朱桂达见姜氏这会儿半点不听他的话,软硬不吃,顿时也恼了,一下不合又跟她争吵起来,“那也是你先惹的事!你当我没听出来么?红珠他们早说好了要搬家的,早搬几日又如何?他们房里的东西再多那也是他们的,你听来那些什么搬空了朱家家当的话本就是外人胡说,你不帮着分辨两句就算了,还拿那话回来刺人!” 姜氏气红了眼,“你说我惹事,可你不晓得他们出去一回外头就传出来多少胡话来?说你我也就罢了,可他们说的都是伯修,这是往我心口上戳刀子,我生气也不行吗?” 朱老太太这几日累着了,本想着骂李氏母女几句也就罢了,吵闹大了也闹得她头疼。见姜氏一说就不停,她是有几分不耐烦的,但一听还涉及到朱伯修,便又变了脸色,对着红珠问:“你说,今儿出去跟别人说了什么?怎么又扯出来伯修?” 红珠却疑惑反问:“伯修哥什么?”她看向姜氏,“这家中谁不知伯修哥紧要?先前就谁也没告诉过我伯修哥的事!所以我能说什么?”她冷笑,“真说了他的,是那个罗大娘!她要撞上来,我只好躲了,难道大伯娘是怪我没跟她正经吵一场,好替伯修哥分辨分辨?” 李氏也明白姜氏生气什么,她道:“我们实在什么都没说。”她一顿,又仔细说:“若真跟那人吵,怕是没个影子的事都变成真的了,我们只好躲了去。” 朱桂达也是帮着红珠说话,“红珠不是个爱传话的,外人胡说,那是他们生事。”又看向姜氏,“你生气,可别揪着红珠他们使气!” 红珠这会儿心里早解了气,便劝道:“我早说了,大伯娘不该去信他们,为他们生气不值当。” 朱老太太也知道朱伯修的事姜氏是瞒住了人的,上次罗大娘喝醉了胡扯了两句其实也没说敢说个明白。如今程文涵那儿还求着朱伯修办事,瞧着他们不傻,临到头来总不至于还毁了朱伯修去。朱老太太一时便也迟疑,反而去看姜氏。 姜氏正要开口,却被儿子朱伯修拦住了。 朱伯修眼见他娘为这事闹出不好看,还被红珠一番话挤兑,心中很是烦闷不喜,冷着脸将碗筷一放,只道:“爹,娘,都别说了,为这些事吵起来有什么意思?”他情知这事跟红珠不太相干,就算相干,也不可能有个证据去治她什么,倒不如丢开了去,去料理那什么罗大娘才要紧。这些私话不好说,只好先阻止了他娘才是。 他对姜氏道:“娘,只那一点事,过两日就好了。”又对他爹道:“爹,你也别怪娘,娘就是着急,加之白天被紫兰气得心里烦罢了,也没别个意思。” 朱伯修在朱家上下都有几分脸面,他开了口回旋,朱桂达和姜氏也不好半点不听,便止了争吵。 红珠揪住这个空子,拉着她娘起来,道:“我看没两日我们都搬出去了,处处都忙着,既然大伯娘心里烦闷,见着我又更不顺……当我敬着大伯娘,也不到堂屋里来了。” 朱桂达赶紧劝住:“红珠委屈了,但也别说这话……” 红珠道:“大伯,我不是胡说的,我也不委屈。都说亲戚远着香,说不得我几日不见大伯娘,两边就亲热了呢?”她挺认真地笑,又看向朱老太太道:“奶奶,您看今儿闹的,我都不知这叫什么事了!我瞧都是因着奶奶身上不舒坦没个人管家才不顺,若奶奶好了,往各家里周旋一番,谁个还敢言语什么?” 朱老太太听了,面上若有所思。 第81章 程文涵因身上不舒坦,李氏和红珠都没让他到堂屋里吃饭,因而他也不晓得他娘和姐姐跟姜氏又吵了起来。他白天休息多了,如今倒精神,只胃口不好,捧了碗只吃了一小半粥。见她们回了来,迷迷糊糊地问呢。 红珠只道:“气都气饱了,哪儿还要吃。” 李氏也不多说,叹了口气说:“左右也没几天了,你又何必再和她吵起来。” 红珠道:“我也不愿意,只我若是不理会,还不知她说得多难听?”她看向李氏,有些忧心地说:“娘,别的倒也罢了,先外头那罗大娘说伯修哥的那些话,真要给大伯娘扣到我们头上来,莫说今儿吵这一回了,往后还能闹到我们新搬的院子去。” 李氏一想也觉是这么个道理,依着朱家上下对朱伯修的看重,若他的名声被坏了,姜氏定然恨他们入骨,哪儿会轻易消停。这么一想,李氏心里又生了担忧,只道:“这可如何是好?” 红珠见她真上心了,却又笑了笑道:“娘,我也就那么一说。伯修哥自个聪明着呢,又念了那么些书,旁人说几句闲话碍不着他什么,便是真传的难听了,他也有法子。” 或说别的话来劝她,李氏怕是不信,只红珠一说朱伯修是个读书人,聪明能干,李氏就信了大半,不过还是说道:“若如此才好呢。” 程文涵听了几句便晓得又是姜氏让她们受委屈了,顿时心里也生了恼怒。只他懂事,不愿再添乱,便只当寻常一般跟着他姐姐劝了李氏两句。随后又将话把别处引,很快李氏便也顾不上去想朱伯修的事了。 待他们收拾好,便早早睡下了。 红珠最后为给姜氏上眼药说的那话被朱老太太听进去了,朱老太太心里多了几分计较。 朱老太太在三个儿媳妇当中,一直最为偏向姜氏,因为一则姜氏出身较另两人好,二则姜氏嫁入朱家一举得男,朱老太太得的第一个孙子朱伯修就生的聪明伶俐,这人一偏向了,朱老太太便也觉得后来朱碧云等人瞅着也是样样都好。三则是姜氏虽然自持自个身份,但也因着她这般出身,自觉跟李氏等商户不一样,为人处事便更讲究点规矩,对着婆婆就很能弯下腰来侍奉讨好…… 为这几样,朱老太太向来较为宽待她,可若姜氏觉得她因这就能自在清闲了,又或是能站到婆婆头上了,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阵子为着朱碧云的婚事,姜氏的脾性起来了,便是朱老太太也觉有几分压不住。但若是说确切了,这压不住里头也有小半是因着朱老太太面上不说,可心中仍旧也是怜惜孙女的。这会儿世事无常,无奈地硬下心肠将朱碧云嫁给了赵家做妾,朱老太太心中也略有不喜,更是隐了几分愧疚。 她这么个见惯世事的也有这样的念头,姜氏是做人亲娘的,一时心中难受不安不能自控地做出几样不妥当的举动来,朱老太太也能略略体谅她一回。因此朱老太太想着,大面上的事能说得过去的,这阵子朱老太太都不与姜氏计较了。 先前顾着要办朱碧云的婚事,也不好真如何教训姜氏,好歹想着一家子上下齐心将婚事办得齐整好看才是。如今连回门也过去了,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若姜氏还想着她为了朱碧云去迁就体谅她,那是不能的。 朱老太太这两日也闹气闷头疼,原想着事情了了,家里也该慢慢平复下来,哪知姜氏不知好歹,今儿跟自个女儿朱紫兰闹,明儿又和程家母女闹,就连朱桂达这个当家男人也说不动她,这还是个做人媳妇的模样么?日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若只是如此,朱老太太因着身上烦闷不舒服,怕也搁一边先养好身子,先不去管她。可偏生这里头又闹出来朱伯修的事,朱老太太晓得了如何还耐得住。 待红珠和李氏回了房,朱老太太就冷下脸来,一顿饭吃得不上不下,朱家人也没了意趣。朱老太太搁了碗筷,径直对姜氏道:“收拾了,然后到我屋里来。” 姜氏本来心口还憋着一股气,碗里的饭就没扒拉几口。忽而听到了朱老太太这话,她倒是愣了下,让她……收拾? 姜氏低头一看满桌上的残羹,这桌上大多是午间办酒余下的菜肴,盘盘碟碟大小十一二样,如今因着天冷,这晚饭众人吃得慢耽搁时间久了,样样菜都显得油乎乎的,回头洗起来可费功夫。姜氏看着,不由就皱了眉。 李氏在家时,这家中的活计大半都是李氏干的,大热天的生火做饭,大冷天的打水洗衣,姜氏先前也不是不晓得她辛苦。不过哪家的家务也一样是妇人主持,旁人能做李氏也能做。且姜氏身份是大嫂,又觉得朱家养着他们程家母子三人有恩情,这让李氏做些家务活又算什么。 眼下她才猛然想及,没两日李氏等人可就要搬出去了……这李氏一走,不仅前头杂货铺少个人使唤,家中活计也缺了人做。近来因着程家开了间什么食铺,他们时不时过去上工个个早出晚归的,家里也耽误了不少。若不是遇上朱碧云的事,前头杂货铺也歇了一阵子,朱家上下哪里忙得过来。 以前李氏不在,又或是病了那么一两天的时候,还有朱碧云这个大姑娘顶上,如今碧云也出嫁了,她那小女儿朱紫兰又是那么个不知轻重的模样,哪儿能替得上手。 姜氏先前被这样那样的事遮了眼,没顾得上想这些,如今被朱老太太一吩咐,猛地就想起来了。 朱老太太见她晃了神,一直没个应答,又冷声问:“怎么,我现在还使唤不住你了吗?这是傻了,回答一声也不会?” 朱桂达推了她一下,姜氏才回神道:“娘说笑了,我就是……就是一下想起别的事。” 朱老太太本还想着当着朱伯修面前给他娘留几分脸,可姜氏这么个样子到底刺了她的心,什么时候她吩咐姜氏的时候姜氏还敢回嘴,计较这个分辨那个的。她眼光一冷,却问:“什么别的事?如今你也没个稳重样子了,方才跟红珠那小丫头也能吵起来,你不顾脸面也就罢了,竟还被她一个挤兑回来!我听得都替你难堪!” 姜氏既觉生气又觉委屈,喊了一声娘,咬着唇忍着气。 朱桂达向来就听朱老太太的,加之方才还跟姜氏闹得不愉快,眼下自然不会维护她什么了。 朱伯修身为人子,只好开口说:“奶奶,依我看也不是我娘不对。”他一顿,像是玩笑一般感慨道:“红珠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唇舌也太厉害了些,在家中还不如何,长辈们兄弟姐妹们好歹有亲戚情分,护着她,也体谅她一二,可若是出去外头她还这般,不说迟早招来祸事,就是于她往后婚事怕也有碍。”他笑说:“哪个人家愿意讨这么厉害的媳妇!” 朱老太太还未说什么,朱桂达已然有些不喜了,只说:“你既说体谅她,怎么又将妹妹来说嘴?好好的,还论起她的亲事来。”他冷哼一声,“就为这个,两家人如今都生分了。我别的话没有,可还想着往后做亲戚呢!他们孤儿寡母的搬出去,你们不维护一二也就算了,还闹出什么贼啊盗的来,是教人不要活了?” 这话明着跟朱伯修说,但内里到底是告诫姜氏的,于是朱桂达一说完,姜氏脸上便不好看。 而朱伯修见朱桂达板着脸教训,也不敢不听,只得肃容答应,又说:“爹,我哪有为难他们的意思?我就是担忧,才提了提。爹觉得不中听,往后我也不说了。” 朱桂达哼了一声,才道:“文涵读书的事托给了你我是知道的,如今你二叔家的堂弟不在,三宝又小,上下便只有你一个,我向来就说太单薄了些,你外头结识的朋友同窗又哪里及得上自家亲戚?文涵他爹当年就聪明,如今我看文涵身上也有几分样子,他若好了,好歹也是扶持。”他叹气,又说:“你可别目光短浅学你娘,为一点小事就闹腾得亲戚生分了……往后啊,说不得你还指着他呢!所以他上学的事,你得给我尽心了!若给我知道你有十分力只使了五分,别看你已然大了,我还当小儿一样教训你,回头别说我没给你留脸面!” 朱伯修初时还随意听着,到后头听出朱桂达话里的认真和恼火,只好站起来束手应了,“爹,我都知道的。” 朱桂达说了这么一段,见他应的诚恳,心里才消了气。 只姜氏忽而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你只教训儿子,可却不知旁人那儿如何。儿子为了人一心一意了,回头别人不领情,那时莫说扶持了,不拖后腿倒好!” 朱桂达回头要骂,却被朱老太太截住了,她怒道:“姜氏!你现在是越发上脸了,阴阳怪气的,这是当家里没人管得住你了是不是?” 姜氏哪里晓得朱老太太早在这儿等着她,顿时神色一愣。 第82章 “娘,我怎么……”姜氏张口想要辩解一二。 “还敢反驳?有哪个媳妇在婆婆训话的时候还敢反驳的?”朱老太太扬声道,半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姜氏一滞,面上神色很是不好。 朱老太太冷冷一哼说道:“方才我没开口,那是想给你留些面子!可看你这般,给了你面子还抬高了你了!”她冷笑,“谁没个眼睛看呢,我是老了,身上也多病,可脑子没有糊涂!我才歇了这两天,你这儿脾气就大了,不当我一回事了。当着我的脸,就敢跟丈夫争执吵闹,这还叫从书香世家里头的出来的?你的妇德何在?” 朱老太太积威几十年,这么冷着脸怒骂她,姜氏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的。且朱老太太话中言辞实在太严厉刻薄,先骂她不孝,随后又嘲讽她出身,更添一句叱问她的妇德……姜氏身上那点脸皮都被她剥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万分难堪了。 姜氏近来心里是憋了气,行为举动少了几分克制,也曾对朱老太太回几句嘴,可若真如朱老太太所言,她是想要将自家婆婆撇开去,自个做主,那是不可能的。若她真有那个想头,还未做什么,朱桂达就该回头打杀了她。她出身好又如何,现在有娘家跟无娘家一个样,她生养了几个儿女又如何,朱老太太一个“不孝”还是就能制住她…… 她飞快想了想,软了口气回道:“娘别生气,别累着身子……”她看了看朱伯修,面露难色道:“我若有什么不对,娘说一声我就改……” 朱老太太此时既开了口,哪儿有那么轻易罢手,何况她哪儿看不出来姜氏只是面上服了软,实则心里还藏着怨气。朱老太太直直瞪她,只续道:“我知道碧云出嫁了,你这心里又是悲又是喜的,可你嫁了闺女,我也嫁了孙女!我怜惜你,忍让你,可你不能得寸进尺了!我这活着一日,就是你的婆婆,你想要使你的主母威风,把持住朱家,等我死了再说!” 这话说得不好听,朱桂达也不由开口劝了一句:“娘,她是糊涂了些,可绝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娘不老,朱家往后还有好几十年要靠着娘呢。” “几十年倒也不必了,都是哄人的话。”朱老太太道,她看一眼姜氏,又转了脸去看朱伯修,眼神若有深意,“你是生了几个好儿女……碧云不管如何,如今是赵家的人了。这通安里,哪儿还有跟赵家一样的人家。若往后她再生下一儿半女,在赵家站稳了跟脚,你做人娘亲的,也有脸面。还有伯修,他读书伶俐,往后是要给你挣诰命的!而我一个小商户出身的老婆子,哪儿配你来奉承!” 姜氏不论心中如何,面上是不可能受这话,一听完便露出几分惶恐神色,恭顺地低声歉声道:“娘,都是我错了,我轻狂了,我再不敢了。” “知道错了?我看你还是不知道。”朱老太太不依不挠地说:“别说我用孝道来压你,现在我就跟你讲讲道理!若你是个能耐的,今儿碧云怎么一脸沉思抑郁地回去,紫兰又怎么跟了妍梅走?俩姑娘也罢了,且说伯修,就现在他还读书没考功名,你就管不住家,让外头传出他的话来,莫要想往后他科举时你如何安排筹谋,只怕还闹得家宅不宁,拖累了伯修!” 她哼了一声,“你当我教训你,是故意刁难你,使我婆婆的威风么?若不是怕耽误了伯修,我才不理会。你自个想也晓得,就我们这么个小宅子,过日子也不过是一日三餐,我一个老婆子能跟你争抢什么?我还嫌多说两句话累人呢。” 当着朱伯修这个长进的嫡孙,朱老太太实也不愿跟他生分了去。因而狠狠责骂之后,到底还是给姜氏留了个甜枣,痛心地跟她说了一段透彻的话。 朱老太太这般是极少有的,姜氏先是惊奇不安,随后心中也生了动容。有那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姜氏作为媳妇乖顺地服侍婆婆,那是世情如此,真要说她如今尊敬是难。可她不傻,自然也明白朱老太太能独立掌管朱家几十年,是极有手腕能耐的人物。遇着大事,姜氏也不得不多信朱老太太两成。 此时朱老太太言语中提及朱伯修,还道因着她的缘故牵累儿子,姜氏虽不愿信,可心中一想也知,实是她先前处事有些疏漏,竟没能干净解决朱伯修那事的首尾……这么一想,她面上便现出些羞愧懊恼。 朱老太太见姜氏这般,心里才有几分满意,缓了神色道:“我说多了你们又该嫌我啰嗦了,你们这是不明白我的心。”她抬手用手绢擦了擦眼眶,表情悲伤。 一旁的朱桂达更是听得入了神,他只觉得她娘都这把年纪了,身子也不好,却还得事事替他们操心,令他又敬服又联系。而他们这做儿子做儿媳的,却是太不孝了。他过去抚着她娘的手臂,极感激地道:“娘,你的心我都知道,先前是我们做得不好,往后有你提点着,就好了,我们虽愚笨些,但是听话。” 朱老太太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你们也不小的,说不得今年连孙子都有了,还让我一步一步教着你么?听着也好笑……” 朱伯修默然听了这么好一阵,这时开口说:“奶奶,你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年岁再大那也是你的儿孙辈,你教我们是应当的,这又有什么好笑。”他看向他娘,碰了碰她的手,笑着问:“娘,你说是不是?” 姜氏经了这么一场事,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于是也不多话了,只道:“是,我也晓得娘的话要紧。我心里也是愿意听的。可临到事前,我却不由着急,莽撞起来……” 朱伯修道:“我娘就是着急我的事。” 姜氏听儿子这么维护她,心里一喜,随后又觉委屈,便又说:“若是别的事,我也能忍着。可今儿外头传了伯修的话,我就一时没忍住。如今听娘这么一说,我也知我错了。现在一想,也是坏在那罗大娘身上!”她叹气,忧心地看着儿子,“也是我不应该。谁能想到那罗大娘是那么个不依不挠的人。她那日说那家人是她亲戚,可我后来也问过了,不过是早几年她来通安时遇着了,然后随口续的亲。这说起来,那家人跟她有何关系?如今那边还没来个人说什么,她就撞了出来闹事,真不明白她图的什么?难道坏了伯修的名声,让邻里人来骂我们朱家几句,她就开心了不成?” 朱桂达听她这么抱怨,也不由跟着想了想那罗大娘的事,不过比起去责怪旁人生事,他倒是更不喜这事的源头,他对着儿子道:“原也是你惹的事,如今叫旁人知道了,说嘴几句也没得办法。往后你自持正身,不要行差踏错,这事慢慢也就过去了。” 姜氏对这话有些不认同,朱桂达一个大男人是不会明白这些闲言碎语的要紧的,他向来只当这是些妇人闲极无聊之后说几句荒唐话罢了,哪儿会去上心。可姜氏却很清楚其中关窍,即便是个好好的人在那些人话里都能传出千百样不好来,这等事哪能靠自己做好不去理会就消停的。 可她方才才被朱老太太冷言教训一通,实在不好硬着跟朱桂达说,她想了想才道:“我们儿子你还不知道么?他向来就是个正人君子。先前那事你也认真问过了,再怎么看也不是伯修的错。要怪也只能怪伯修长得好,让那等那乡下姑娘见着了生了妄想,才做出荒唐举动来陷害了他。为这那事,伯修已然觉得委屈了。你这个做人父亲的若也不体谅他,跟别个一道来指责他,那他就真没个能依靠的地方了。” 朱桂达无奈说:“我知道我知道,可若他再谨慎些,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这话朱老太太却不赞同,只出言维护孙子道:“你也是的,尽说胡话了。如今伯修就一心扑在读书上,饭顾不得吃,茶顾不得喝。你还开口要他再安分些,那他可真的就日日待在屋子里不动弹了。这般长久以往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住!”她看向朱伯修,笑道:“伯修别怕,往后该如何就如何,奶奶知道你是个好的,不会惹是生非。” 朱伯修点头答应。 姜氏抹了抹泪说:“别的我也不怕,左右伯修已然去书院里见过先生,也说先生不怪他,照样把他当得意子弟看待的。如此读书的前程是有了,可那罗大娘传的却是伯修的婚姻大事……为这我也悬心着,依着外头人说的,那做妹妹的都嫁了,伯修这儿不能没个说法。” 朱桂达皱眉道:“先前那宴席上跟外头不是说得好好的么?伯修完几年说亲。如今不立业不成家的儿郎也多着呢,旁人哪儿管得到伯修上头来?他一年在家也不住多少日子,回头一上了书院,也就只有亲近些的人记挂,会问上一二罢了,既是亲近的人,解释几句便是。” 姜氏道:“先我也道在宴席上跟外人那么说了,事情也就清净了。谁晓得今儿罗大娘将蒋先生有意给伯修做媒,给他说京城姑娘的事叫破了……若蒋先生这儿的事能准,我也不怕旁人闲话我们攀亲。因我这心里觉得伯修样样都好的,京城姑娘也能配的,哪儿能说得上谁家高攀呢。”她顿了顿,叹口气说:“可蒋先生那儿却是一直没个准话,到如今连那姑娘也只模模糊糊说是姓周,还说是个高官家中的,可到底哪一家却一点不露。我私心里想着,恐怕蒋先生也没多少把握,自然不好将那姑娘的姓名家世随意往外透露……他怕是担心我们故意攀扯,随口告知了外头,婚事不成的话就害了那家姑娘。” 朱伯修的师傅蒋先生说要给他说媒的事是朱伯修前两年回来时亲自说的,那时朱老太太和姜氏两人一听说是个京城里的世家姑娘,早欢喜得不成样子,面上心里立时都千肯万肯的。初时她们当是蒋先生不知朱家心意,先让朱伯修回来透个意思,若朱家这儿准了,蒋先生那边定然会再安排两家商量细说的。 朱伯修回了书院告知父母意思之后,蒋先生那儿是很欢喜,当下说修书一封去京城问。朱家人也当这事准了六七成了。 岂知京城里回信之后,蒋先生却说那姑娘年纪小,家中不愿早早说亲。朱伯修只当是拒绝了,可蒋先生又解释一句,说朱伯修也年轻,不如好生读书,待得了功名再成家,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好? 这话一说朱家人也明白,到底别人世家姑娘也是看重身份的,若朱伯修只是白身一个,即便他是蒋先生看重的弟子,他本人又相貌堂堂才学满腹,也不能如何。可若是朱伯修上进,得了功名,再有蒋先生从中说合,这婚事也就成了。 从那以后朱家人上下都存了默契,朱伯修努力读书,而朱老太太和姜氏也不急着给他说亲,只等着明年朱伯修去考了科举,这事也就定了。 可没想到年前朱伯修竟惹了个姑娘,最后还牵累着伤了腿,有那只当个乐子赞他一声少年风流的,自然也有那自诩君子的不屑与之为伍的。先前朱伯修匆匆回来,又趁着养伤躲在家中不出去,也有是因听了些冷嘲热讽的缘故。 先前若那事情闹大了,让蒋先生那儿存了芥蒂,疑心了朱伯修的品格,先不说那到如今还没怎么落到实地的婚事夭折了,就连蒋先生还要不要朱伯修这么个弟子还很难说。幸而那家人也不愿丢脸,拘住了自家姑娘,也没怎么往外传私话。这才有朱伯修去书院里见先生解释求情的事。 如今说起朱伯修的婚事,朱老太太又问了:“你这回去拜见先生,可有提到什么?他既还让你回去读书,想来还是看重你的才学的。只不知他还乐不乐意做你的媒人?” 朱桂达心粗些,对这事先前也没细问,便也说:“你上山本就有几分赔情的意思,自然也会论及前事……说起来的时候你有没有顺道试探一二?就如你娘所说,这事没个准话,让人到底是悬心不安的。若先生还愿意替你说亲,能得个世家媳妇我们朱家当然高兴。若先生如今有些不欢喜了,透几句话出来,我们家这儿也好处事。” 朱桂达这话虽未明说,但也隐含着几分退缩之意了。他还怕朱伯修没听明白心里不高兴,又细细解释道:“不是爹不愿你娶京城姑娘。只是本来这事一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太攀高了。如今小两年了,这事也没说准。如今那罗大娘又拿此事来败坏你名声……比及死死攀着这周姑娘,让人说三道四,回头影响你的前程,不如趁此拿个准话,不行就丢开了手去,好生读书考个功名。男儿何患无妻,待你得了功名,自然有那好人家的姑娘嫁你。” 他顿了顿,又说:“更有一事我先前见你们高兴,也没有多提。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我们这小门小户的,那京城里的姑娘来了哪儿受得住?”他看向朱老太太和姜氏,半玩笑半无奈地说:“若娶进来这样的人,你们还当不当她新媳妇管着,要不要她做活?” 朱桂达说完,余下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朱伯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爹^若我往后当了官,家里也就不一般了。” 第83章 朱家人那边是如何商量的,程家三人却是半点不知,也没处打听去。不过红珠向来就心细,又很是明白朱老太太那副心肝的,自然暗暗懂得有她临走前那几句话,姜氏在朱老太太面前得不来什么好。 这事到底也是使坏挑拨人,红珠并未多言,只随意拿了个话头去提醒了李氏和程文涵稍作留心,免得之后又被姜氏作践排揎。经了这么些事,李氏也早不是那软绵不争的样子了,又因不几日就要离了去,心胸里头也添了几分底气,一听红珠叮嘱她,她便也不多说,只应了。 这实情果然也被红珠料中了,随后两日姜氏那做派当真有些不顾脸面的,句句冷嘲热讽也算了,向来她也记着程家一家人搬走后少人使唤,竟硬要李氏多做许多活计。 朱桂达那儿有些看不过眼,说了几句。 可姜氏拉下脸,只冷然说:“这过了年开了春了,人人都忙着,你只看见我使唤人,怎么也看看我这儿?我自个也忙的脚不沾地的!我这是要她搬了还是要她抬了?不过家里头那些个轻省活计罢了,洗洗衣裳做做菜的,以前她能做得,如今想着要搬了,就身上犯了病做不得了不成?” 朱桂达还待要说,偏姜氏狠狠扔下一句:“她便是如何了,在这家里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做大伯的来替她心疼!” 这一句就刺中了李氏软肋。 李氏青年守寡,这两年日子苦脸上添了愁色有些憔悴,平日里也尽穿着寡淡衣裳往老成里装扮。可到底过了年她也不过三十,又是一副江南那边秀气婉约的相貌,比及那年少青春的还多了一股风韵。而朱桂达年纪三十六七,正正也是身强体壮的时候。 虽说他们这一朝民风较前朝开放,市井人家为着生计,这礼俗上头没多大讲究,像红珠这么个姑娘家也能上街也能做活,而男男女女相见交谈也没多大的避讳。 可偏偏这些事就禁不起讲究,若是坦坦荡荡的没人说话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歪话一传,背后人人指指点点的,这日子也就难过了。 李氏这样的身份,本来就是怕这些闲言碎语牵扯的,这姜氏这一回口舌还狠绝,为了欺辱李氏竟把自个丈夫也搭上了。 李氏在旁一听,顿时便面如土色。 朱桂达闻言也觉惊讶,愣了愣,这话他是如何也敢接的,当下只胡乱骂道:“你这什么话,有事就正经说事,扯这些歪话怪话做什么!” 姜氏如今听了这样不轻不重的训斥也不如何上心了,假意说道:“我说错了不成么,没看我这儿事情多着,这些货还等着上架子呢!你有那攀扯的空闲,还不如多做些!” 朱桂达到底不敢多留,胡乱匆匆地又骂一句,很快就去前头杂货铺里忙去了。 便是李氏见这事糊弄过去,也是半句不敢争论,蒙头躲了去。 这事回头让红珠晓得了,真真又是气又是恨。恨不得再冲到堂屋里跟姜氏厮打一番。 可暗地里掐了半天手指,红珠还是忍住了。 她暗想,这约莫也是因着之前她跟姜氏闹得一场扯到朱伯修上头,不仅姜氏记恨,连她大伯朱桂达心里也埋了些芥蒂。若往常,姜氏绝不敢在舍了脸在朱桂达面前提这些怪话,若她敢,朱桂达立时就要发作她,哪儿会像今儿一般只骂一句就算了。 夜里红珠当面撞上朱桂达,也觉出来他面上也显出了几分不自在。 事到如今,便是红珠这般心大的,也觉得难受。而李氏向来对朱桂达是十分敬服的,偏今儿又生这样的事,她到底面皮薄,回头只自个难受。 红珠回了屋子就温言劝她:“娘,那不过是大伯娘气狠了胡说的。她这般败坏你名声,你不骂回去也就算了,怎么还记着这气话,自个躲着伤心?那话听过就算了,别想了。” 李氏哪儿想到女儿还来劝她这样的事,顿时又觉羞愤又觉懊恼,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管如何,如今这家里我真真不能待了,我看明日跟二舅他们说一声,将余下这点儿物什搬了去,明日就搬,这朱家里的事就再不理会了。” 原本听着李氏说立时就搬家程文涵是高兴的,可他晓得他娘受了大委屈,就这么匆忙走了是怎么看可是窝囊,怎么想怎么憋屈。 程文涵心中难受,翻来覆去琢磨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只道:“娘,明明是她不对,怎么就该我们躲了去?就这么走了我心里不快活!我不乐意走!” 李氏忍了半天,一听儿子这般说却没能忍住,红了眼落下泪来,哑声道:“你不走,难道还让你娘去跟她争吵?辩解我没那副妖娆心肠,跟你大……是清清白白的,说她不该欺我,让她跟我道一句不是?” 程文涵见她落泪更是难受,可还是应答道:“正该如此!是她错了,就该跟她论个明白!”他转头看向红珠,又追问道:“姐,你这回不生气么?往常若有什么,你晓得了也是去找人理论的,难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红珠往李氏脸上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程文涵,半天才说:“这回就算了。” 程文涵见红珠不帮他,顿时更气了,大喊道:“姐!” 红珠过去半抱着李氏安慰,又说:“我不是不生气的,我这都是气狠了,气过了头,竟有些提不上劲去闹了。” 程文涵听完却觉得更奇怪了,想了想才说:“你提不上劲,还有我呢。” 红珠笑着斥他:“别胡说了,你这样娘更难受。” 程文涵往李氏那儿一看,见她确实伤心,便也顾不得生气了,也抱了她的手安慰。 红珠轻声道:“娘,我晓得你委屈,若能够我就替你出气去。只是我也晓得这事不该闹,若是闹了你更没脸。好了,弟弟也不是故意气你,他只是年纪小不明白。” 李氏抹了抹泪,稳住心神,叹气说:“文涵,娘方才是气混了,才跟你使气的。”她这才轻轻柔柔地解释道:“你姐姐说得对,今儿你大伯娘那话我再生气也只能忍了,这事也只能这么糊弄过去……我们就要搬走了,到底面上要做的好好看看的。” 程文涵还有些不明白,红珠只好又说:“你就想若我们临走前跟他们大吵一架,随后又传出些怪话来,往后娘在外头还怎么过日子?你还怎么上学?” 红珠心里对这所谓名节向来没有多放在心上,她往常遇着这样的事也是劝李氏放宽心不去细究,这日日活在人口舌下,还如何能高兴舒坦?可李氏就是个死心眼的,她那继母行事市侩,偏就只教了她女人家贤良淑德的做派。如今受了这种气,李氏能忍着没闹出生死来,红珠已然高看她几眼了。 而遇着这儿这事跟先前姜氏污蔑他们是贼还不一样。这等桃色闲话,偏偏还出自自家的亲大嫂,外人一听便是再无稽,他们也信了七八成。等他们一搬走,红珠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会传出什么话来。 程家孤儿寡母的没个去处,待在朱家里有吃有喝,还有亲人长辈看顾怎么不好?无端端的怎么就要搬出来?朱家这么不顾名声地把他们赶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听说那李氏如何如何,那家女儿如何如何,那家小儿郎又如何如何…… 这些话红珠能受得,可李氏和程文涵不行。再如何,红珠也只能想着他们,多替他们谋算,只要往后日子过得好,忍一下又有多难。 程文涵也不愚笨,不过是被火气遮了眼,如今一想也明白过来了。他神色黯然,好半天才道:“娘,我会好好念书,等我以后出息了,再不让你受这样的气。” 李氏看儿女这般懂事贴心,那点委屈立时就抛去了,抓了儿女的手,笑了笑。 因说定了搬走,第二日一大早红珠就去食铺里寻李二舅。早先是说好了要定个吉日才搬的,这么匆匆忙忙的过去,红珠还怕李二舅和钟氏会问什么。 可李二舅听说了却没细问,只说:“行啊,我这就去。”回头又叫钟氏一起,还说:“既要搬家,今儿食铺就晚半天开。” 红珠忙道:“二舅,先前我们已然搬过一回了,大件玩意早搬了去,如今剩下的不过是细软。昨儿个我娘也收拾好了,二舅去了就是替我们推个车,约莫两个回来也差不离了。”她看了看天色,道:“二舅娘先到食铺收拾着,我看耽搁不了多大会儿开店。” 李二舅一想便道:“也行。” 钟氏听完也笑说:“这么着你们快去,我今儿喊上南兴一起去食铺里,便是就我们两个也能应付下来。你们那儿不着急。” 李二舅这才跟着红珠去了。 到朱家时,李氏跟程文涵正好跟朱老太太说及今儿搬走的事。 这事早就成了定局的,朱老太太虽不知道昨儿姜氏还说了胡话,但眼看家中不得安生,倒觉得走了也好清净,心中也不愿多留程家几人。 她心里那般想,却还是携了程文涵的手看着李氏说:“文涵这两日不是病了?你这做人娘亲的,不想着如何照顾儿子,怎么就要搬?”她先前一出手就将姜氏打压下去,这两日又见姜氏回头恭顺地侍候她,面上多少又几分得意,对着李氏也不愿让她轻省得意。 如此絮絮叨叨的,朱老太太说了半天话,竟是不舍的样子。 红珠跟李二舅来时,朱老太太没说两句还抹了眼泪,红珠心里先是奇怪,但不一会儿便晓得底细,她这一是见李二舅来了糊弄些做派装面子,二是心里不顺故意给他们添堵来了。 可红珠敢就这么带着外人上门来搬家了,哪儿还愿意看朱老太太脸色,一张口就说:“奶奶,知道你舍不得我们,可我二舅忙着回去开店呢,别耽搁了尽早搬了。文涵身上没好,我留他跟奶奶说话。”一说完就不顾朱老太太说话,拉了李氏就走。 随后李二舅也跟着告辞出来了。 留下程文涵一个,到底朱老太太惦记他是个男孙,平日里虽不如何疼爱他,但也没试过作践。就程文涵那机灵劲儿,红珠也不怕他吃亏。 三人到屋里一通忙乱,也来回搬了两三次才搬得妥当。 这么大的动静,姜氏那儿是早知道了,冷冷哼了一声,只抛下一句,搬走了也得给她收拾干净地方。许是因着昨儿的事,朱桂达留在铺子里没露面,也没有过来帮把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考了个试 第84章 这搬家就得赶着时间,动作一慢时间一长人就懈怠了,反而还多出许多的杂事来。又有食铺那儿等着人手,红珠心里便想着,好歹先将东西搬过去,便是要收拾也是先顾着他们今儿就要住下的新院子那边,而朱家这儿,左右已经腾空了屋子,又不着急住人,缓一缓再收拾也碍不着什么。 偏姜氏生着气,便是一点小事也要与他们为难,之前就发了话必要他们收拾干净,后来为防他们不上心,竟还特特出来在院子里盯着他们走了几个来回,虽是不言不语的,可那神色却极是冷硬。 李氏本就是厚道人,只觉得既然他们搬走了,把地方收拾了也是应当,便没有说什么,还主动跟红珠说让她一个留下来。 这下红珠心里也存了气,只当着李二舅的面前也不好当真去跟长辈争论什么,不动声色地也应了下来。一看东西搬得差不多了,红珠便找了李二舅道:“二舅,你先回食铺去吧,把文涵也带去,看看柜台也成。我看我们这儿还要耽搁一会儿呢。” 李二舅见搬了个一早上,都好几个来回了,这朱家上下竟是没有出来一个人帮忙,早就看明白了。他是个老实人,最是看不惯这些的,悄悄拉了红珠板着脸就问:“红珠,这朱家人也过分了,我今儿来此,他们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可见平日里也是如此!你娘向来软性子不计较的,我便是问起来她也不当回事,可你这性子可不一般,怎么就没跟我提提,莫非这是不把我当亲舅舅呢?” 红珠听他这么说,只觉心中一暖,看见李氏没留意这边,才笑了笑说:“二舅,你也是晓得我的,莫非我还能真让人欺负到我头上来不成?你可是我亲舅,真有什么,我可立马喊你去了。瞧,今儿不就天没亮就上门把你叫来使唤了么?” 李二舅一皱眉,也道:“我也说你不该客气的。”顿了顿又道:“我看这一家子不阴不阳的,真不像个样子。你大伯往常也好说话,今儿怎么也不来?有什么争吵过节,这是连亲戚也不做了么?” 红珠见他越说越生气的样子,赶紧又安抚一声:“二舅,也没什么,就是昨儿又闹了一次。我看大伯那儿是面子上不好看,这才不来的。”红珠想着真要说出那闹的缘由来,两家人面上都不好看,倒不如糊弄过去。她叹气道:“这些小事要说一时也是说不清的。说白了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我这一个小辈,若真是往外头抱屈诉苦了,说不得又该说我惹是生非刁蛮霸道了……我如今只想着若不住一起了,没了这些纷争,倒也不必往回去追什么道理。” 李二舅倒没想到红珠也看得这么清楚明白,小小年纪这一番话竟说得坦坦荡荡,他心中不由也觉得赞许,想了想便说:“也是,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真要论个谁是谁非真不能够。那些有些家底的人家,若出了什么故事,也是一力掩住了不让晓得的。” 红珠心里暗道,她倒不是想掩着什么龌龊,不过世情如此,便是现在亲近如李二舅这般,若她真的不顾脸面撒泼耍横地将姜氏顶回去,他面上不说如何,回头心中也会留着些议论。 既说了明白,李二舅嘱咐他们几句,便也去了。至于程文涵,只道他还生病,李二舅也没将人带去。 待朱家这儿收拾完,早到了正午。既说了要搬走,红珠也没想着还留在这儿吃中饭,想着再胡乱跟朱老太太说一声就走了。 进了堂屋,正见着朱家人用着午饭。朱桂达前边看着杂货铺,平日不时也是端个大海碗就往前头去吃,既不耽搁吃饭也不耽误生意。今儿为着避开李氏等人,自然更是不在。朱伯修也待在房中没出来,因而这堂屋上也就只有朱老太太、姜氏和朱三宝。 姜氏正抱着朱三宝喂着饭,见李氏三人进了屋,头也没抬一下。 红珠清晨起来就胡乱垫了下肚子,如今忙了大半天累得紧,肚子早就饿了。只姜氏先前独个去厨下做饭,自然不会想着替他们也做些。红珠心里暗哼一声,自然也不去理会。为这一顿饭生气,还真不值得。 朱老太太见了他们却先问了:“你们那李家舅舅回去了?”这话一出口,她那脸上到底是显出了一两分不屑。若是亲舅舅,那喊什么李家的,这么半路认上来的,也不知那李家的打着什么鬼主意,偏就李氏跟这么两个半大孩子没个见识,一心把人家当亲戚,做牛做马去替人家忙活食铺,回头倒把他们这真正的血脉亲戚给疏远了。 李氏自然是答是,又说了东西都收拾清楚了,他们也要告辞了。 谁知朱老太太想了想,又发话了:“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是不知你们要搬去哪儿。”她顺势哼了一声,“想来是你们不愿告诉我罢了。” 李氏到底还是迟疑着回了一句:“娘,先前我们说过两回了……” 朱老太太摆了摆手打断道:“我年纪大了,哪儿还记得住那许多。不过我也没老糊涂,只看你们这回急急忙忙搬出去,怕是心里还是积了怨气的。我也不想着你们出去后能如何惦记我了,只愿你们还有点良心,晓得到底我还是你娘,是你们奶奶……往后我这生老病死了,也回头来看上一眼,别被外头瞧着不像,戳你们脊梁骨!” 朱老太太这不分青红皂白混淆是非的做派这些年红珠早见识过千百回了,若真跟她生气那是几条命都气死了,红珠早学会了忽略过去。可偏偏临到走前她还说了这一番话,尽往他们母子三人身上泼脏水,红珠只觉胸口堵了一口闷气,恨不得上前去撕掳一番。 李氏也觉这话堵心,也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当下只说:“娘,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们不过是搬家,就是搬的地方也不远,哪儿就到了不往来的境地?便是搬了家也是亲戚,你若是愿意,我们也能时时回来孝顺你的。” 红珠不知朱老太太说那番话仅仅是为了气人,还是内里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偏一听她娘这回答,瞬时就觉得有些不妥当,一句话给朱老太太留了太多话头了。她不等朱老太太那儿说话,就抢着道:“奶奶,你若是不晓得我们的住处,有空就往我们那儿瞧上一瞧就是了,还担心什么不来往?只是往后我跟我娘要到食铺里去,文涵又要去书院,怕是都忙着。奶奶,我们搬了去可要自食其力的,万万不能还想着依靠着你,依靠着朱家,说实话如今我也晓得谋生不容易了,奶奶可也要体谅一二。”她顿了顿,忽又笑道:“奶奶真想着我们要我们回来,那也很好。这一出去我也担心日子过不上,这家里有奶奶惦记着我们,终究没那后顾之忧……就怕,就怕大伯娘有些不高兴……” 朱老太太时常说着自个老糊涂了,可那不过是说说,她心里还明白得很呢。她先前那话倒也没多少意思,只是一时想起来早上那李二舅来了帮忙,他们朱家这儿却没出个人,怕那李家的出去又传什么话。眼见李氏他们来了,便随口说几句贬斥一下,也好让他们几个识相些,出去了也记着自己身份,别觉得既搬走了就成了陌路人,一回头就往他们朱家身上踩! 自然,她让程家三人不要忘了朱家恩情,不要忘了她还是他们亲娘、奶奶,也是想着往后也要拿捏着他们。他们这一走,朱家不说如何,平日里的杂活却是少了人做,便是她自己有时候要找个人跑腿干些什么也少了个人手。既他们搬得不远,真有什么,她还是能用上这些人的。 因有这么些心思,朱老太太才说了那些话。又因着冷嘲热讽的话她向来也是说惯了的,出口了也不觉什么。可一听红珠那回答,却顿时明白了她心思有多狡诈,竟像是拿着她这几句话的话头又想着要痴缠上来! 连朱老太太也听出这些意思,姜氏就更不必说了。她被红珠后边那话点了名,当下就冷笑了一声,发话就堵了去,只道:“怎么,这是还没搬出去就想着这儿的好了?若你真明白,也没那心思要搬了,如今说这话,我可真有些寒心了。”她很是担忧地叹气,“别说我这个做人伯母的难为你,我们两家是亲戚,身上还流着一样的血,这个是断不干净的。不过真要论起来,到底是不同姓,也早分了家的!我可记得,先前你们要搬,也是说了这话出来!我现在再拣你们的旧话说,怎么着也不算故意打你们脸了吧?” 朱老太太心里认可,但面上却又不愿姜氏说着这么难听,便故意插了一句,“说什么呢。” 姜氏早摸清了朱老太太的脾气,晓得她不是真的生气训斥,便又扬了扬声音道:“娘,我的话虽难听些,可也是道理不是?这外头分了家的亲戚,可就是两家人了。难道还要管你们生计,管你们读书嫁娶,往后还要管你们养老不成?如今你们搬家了,正正经经当个亲戚走动才是道理!我晓得你们搬走这是有大志向的,既出去了,那也给我这伯母看看你们程家人的骨气能耐,我这儿还盼着你们飞黄腾达呢!什么生计困难,什么日子过不上了,谁人不知这些艰难?如今你们还不如何呢,你人就这么抱怨上了,莫非临走了还想着再分一份的家当去?” 李氏一听就脸色苍白,呐呐无言。 可红珠虽生气,但暗想一回却转为高兴。她不好开口闭口跟朱家人断了干系,就怕回头朱家人记恨上了故意说些私话来坏他们名声。可偏偏这不愿两家牵扯的话如今是姜氏主动说的,她当然心花怒放了。 李氏正要说话,红珠却伸手拦了一拦,面上神色像有些不屈似的道:“伯娘的话我们都听明白了,伯娘放心好了。” 姜氏见她如此,只当她是认了这个亏,当下便有些得意。对着个小丫头,话说透了也就罢了,她也真不能不顾脸面追着她教训,暗暗哼了一声,便回头又去喂着儿子吃饭。 朱老太太虽觉得姜氏方才那作为不够大气,但眼看李氏几个,连红珠那爆仗也服了软,便也觉得他们兴不起什么大浪来。于是胡乱又说几句,便草草打发他们去了。 最后也没留他们吃个饭。 第85章 出了朱家的门,程家三人没顾得上说什么,走路的脚步都比平日快上几分,转过了一条巷子,三人相互一看,初时神色都有几分茫然,可又过片刻,唇边不由都添上了几分笑意。 “娘,我们出来了。”程文涵年纪小性子跳脱,顿时欢喜地叫了一声。 李氏一愣,下意识还待要拦他一拦,可偏他嘴快,那话早出口了,她便也无法了。看着儿子那模样,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添了些无奈,只问他:“真这么高兴?” 程文涵重重点头,“我高兴,我高兴得都想跑上一圈了!”说着就畅快地笑起来。 红珠见了也忍不住笑,过去牵了他的手,又瞪他:“好了,别胡闹。我们回去家里还多的事要做呢,你身上若有力气就该使到要紧的地方去。” 程文涵故意挺了挺腰脊,又挽起了衣袖,笑说:“行啊,我躺了这几天身上都躺霉了,今儿正好多用力气。” 红珠瞥他一眼,又取笑道:“怎么,还当你是大力士了?这小身板上还没几两肉呢。” 程文涵得意说:“大力士就算了,不过嘛,现在我可是一家之主!” 他这话一出口,李氏跟红珠都噗得笑了,红珠指着他说:“就你这还一家之主呢?说出去不叫人笑话。” 程文涵道:“我怎么就不是了?我们这搬了出去,上上下下就我一个男人,我当然得当家作主了。”他故意哼了一声,又抬起了下巴,看着红珠说:“姐,你可别不服气,奶奶也是那么说的。” 红珠伸手过去,径直覆在他脑门上面,只笑道:“哎呦,我怎么不晓得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奶奶的话了?还说你是男人呢,瞧瞧你这身高……” 程文涵自然也是晓得那什么男丁独苗当家作主的话是糊弄人的,他不过是离了朱家心里高兴故意说一说逗逗他娘罢了,可眼下被红珠一句揪着他软肋打击,顿时郁闷了,一下跳开了几步,喊道:“姐!都说了别压我的头,就是因为你使坏,我这才不好长的!” 这一说,就鼓着脸走在了前头去了,红珠笑着作兴去赶他,两姐弟在这小巷子里玩得有些忘形了。 后边李氏脸上早笑开了,见大中午的四下没几个人,便也没去拦着,只嘱咐两句小心别摔着就罢了。 如此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他们的新家。走到门前红珠才想起来这时辰食铺那头怕是缺人手,看着很是凌乱的新屋子有些迟疑。 李氏却道:“你到食铺帮忙去,这儿有我跟文涵呢。” 程文涵也乖觉地说:“姐,不就是收拾屋子了,我也行的,不会让娘累着。” 红珠想了想道:“娘,先把北边那屋子收拾了,晚上有个地儿睡觉就成,余下的慢慢来不着急。” 李氏和程文涵都答应了,红珠这才转身往食铺去。 到了食铺一看,果然客人很多,亏得他们这儿卖的多半是些早备下的糕点汤水等物,并无多少现做的炒菜,因此李二舅一个在厨房,钟氏做了跑堂,而李南兴临时被喊了来坐在柜台里收银,这才得以应付。 红珠一进来,李南兴眼睛便直直地看过来,一转不转的。这一下倒把红珠唬了一跳,她想了想只上前问他:“……怎么了?” 李南兴眉心微微皱着,脸上神色也略显冷硬,本是抿着嘴不言语的,可见红珠进来好一会儿了竟还呆站着不动,很快脸上就变得很是不耐的样子,只说:“来了就赶紧过来干活,还愣着做什么?”他随手收拾了下散乱在说着又嘟囔了一句什么。 隔了些距离红珠一下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见他神色也猜了个差不离,左不过就是埋怨她忙东忙西的破事多,连累他这么个读书人来做这些商贾贱业…… 红珠心里一动,着实有些不高兴。 这两年红珠顾着家里生计日日忙活没顾得上别的不相干的,而李南兴又是个埋头读书的,即便她在李二舅摊子上帮忙,她与这李南兴也接触不多。年前两家一同开了这间食铺,这才多了些见面说话的时候。 这李南兴气性高、端着架子,有时候对着红珠说话就是那么不阴不阳的,换了别个还真耐不住。只红珠不是个寻常小姑娘,倒也没去跟他计较什么。且因着先前李二舅和李氏露出过要结亲的意思,红珠更是躲都躲不及,根本不往李南兴面前凑了。前阵子见着了,红珠也冷冷淡淡的,该说的话会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多说。这么互不搭理的,这人的性子如何,红珠便更是不放心上了。 可今儿一进门李南兴就摆脸色,一开口说话那语气还极差,给旁人一听,就跟大少爷使唤小丫鬟小杂役似的,这是真当她程红珠没个气性么? 红珠横了他一眼,只道:“哎呀,看来今儿生意极好,竟还劳南兴哥来帮忙了!真不应该!这再忙,也不能耽搁南兴哥读书的正事不是?二舅和二舅娘也是日夜辛劳,累得太过了,竟糊涂起来。这店少开一日两日的,家里也断不粮,这把你喊来了,不是辱没了读书人么……南兴哥你也不用担心,就算这食铺关了,你爹娘就是乞讨也能供养你读书的!” 这话一说,李南兴顿时被她惊住了,面色一白,竟好一会儿没说出个囫囵话来应答。他又不是笨的,红珠这话里冷嘲热讽,只差没把他骂成个不知感恩只会索取的白眼狼。 红珠也不管他脸色如何,上前两步又故意好奇道:“南兴哥,我听闻人家说书中只有黄金屋,这读了书的人都是聪明的,你若不喜欢食铺,何不想个又清贵又得钱银的营生?如今二舅他们还年轻倒也熬着,可过几年年纪大了,这食铺的活计就太辛苦了,我看着可是难受得紧。偏也没有旁的来钱的门道,啊,你也莫嫌弃我张口闭口就是钱银粗俗,我家也是生计艰难呢……若南兴哥有能耐,我也好跟着受益,这那不是皆大欢喜?” 一句话,若你有能耐养家糊口,你就是大爷,若你自个也不过受着父母供养,偏还自视甚高的,那就歇一边去消停些。 李南兴瞪大了眼睛,呐呐一会儿,只道:“……我日日用功读书,哪儿能分心去想这些?”他一顿,又想起一事,正色道:“还有那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话不是这样解的,这话是勉励人发奋苦读,待有朝一日考了科举,就会有功名利禄……” 红珠听着,恍然之后便故意露出极失望的神色,看着李南兴的眼光也添了几分不以为然,只说:“唉,那是没办法了,看来在你得功名之前这食铺还是要开啊。南兴哥,你是个孝顺的,二舅和二舅娘只有你一个,你也不想你爹娘太辛苦吧?我看你平日空闲了就到店里来吧!”说着不等他反驳什么,她又轻笑一声说:“都说你聪明伶俐,我还真佩服你,我听说曾有那能耐的大官幼时在鱼肆里一样能读书,我看南兴表哥也能够,说不定还能传出一段佳话来呢。” “……这,这怎么可能!”李南兴着急了。 红珠笑着道:“南兴哥辛苦你了。”说完立马就转身往后厨去,“我去干活了。” 李南兴慌慌张张想要叫住她,可红珠动作利落立时就走了,他哪里又赶得上。他顿时恼了,想要大喊将人叫回,又觉得当着这么些客人的面前这么做有失脸面,想要跟她争执,又觉得无处着手,这一呆,就被红珠依旧撂在了柜台后边。 他别无他法,也只好认了,只满腹怨气低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牙尖嘴利,胡搅蛮缠,哪有一点品德……” 红珠那儿却喊他:“这儿结账啦——”见他不应答,还多说一句:“南兴哥,你会不会算账啊?算盘会不会打?不会的话用算筹也可以。” 李南兴一愣,顿时大怒,“我会!” “哦,那你别算错了。”红珠笑笑。 李南兴只好忍了气去算起账来。 倒是忙过午时那一段,趁着客人不多,钟氏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歇息,手里还正拿着个馒头咬着垫下肚子,一回头竟忽然发现了儿子还在柜台后边,顿时奇怪,问他:“南兴,你怎么还没回家去?”她见红珠来了,只当程文涵也跟着来了,这人不时进进出出的,她也没多大留心,此时见了李南兴才醒悟过来,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饿了么?” 李南兴跟着忙了半天,一时也被那什么两个包子三碗豆浆五钱六钱的弄得头昏脑胀,偏他被红珠拿住了话头,不时还被她喊去收拾下桌面,一个午市当真把他弄了个脚不沾地的。此时坐在柜台里头,恨不得靠住了墙就不挪动了。听见他娘问他,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又累又生气,冷哼一声,只道:“我不饿!气都气饱了。” 钟氏一愣,也没听出他闹什么别扭,只看见儿子忙了半天,心里也心疼他,便道:“累了么?眼下不忙了,娘给你做点好吃了,你吃完再回家。” 红珠却捧了一碗肉羹粥和一碗馒头出来往那柜台上一放,她只当没听到方才他们说的话,只是笑道:“南兴哥饿了吧,快吃些东西,一会儿客人来了,又没空吃了。”她说着,自个也拈了个馒头上手咬着。 李南兴看一眼她拿来的食物,更觉气恼,正要发作,偏一抬头却看见他爹和红珠都在吃着馒头。这吃馒头也就算了,竟还不是寻个桌位坐下了,蘸着酱就着咸菜吃,他们就是一手拿着馒头,一手还在不停地摆弄下店面散乱的桌椅……瞧着这么个情形,李南兴要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钟氏也看见了那粥和馒头,平日食铺里忙起来来不及做正经饭,他们几个都是剩了什么吃什么,她是吃惯了不觉如何,可大中午就让儿子吃这个,她却有些看不过眼。她伸手去拿碗,却说:“这太干了,你吃不惯,娘进去给你做别的。” 李南兴愣愣看着他娘又将那两个碗端走了,他皱了皱眉,呆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胸口气闷,忽而就站起来往外走。 李二舅没顾得上问他,此时见他出去才说:“你去哪儿?不吃饭了?” 李南兴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回家。”这就走了。 李二舅也皱眉,“又闹什么?”见他真走了,又骂一声:“这臭小子,让他看一会儿店都待不住!” 钟氏从厨房里追出来,“怎么,南兴回去了?” 红珠点头,若无其事地吃着午饭。 第86章 忙过了午市,又帮着收拾了晚间的一点食材,红珠歉然地去寻李二舅告假。 两家合开食铺时就说好了章程,红珠来食铺这儿算作上工,可是能得一份工钱的。偏近来她家中事多,李氏和文涵一个弱一个小的,红珠心里总是惦记着,她顾着上那头就顾不了这头。即便是两家亲近,红珠再找李二舅说起回家的事,心中也有些几分不自在。 倒是钟氏听见了,只笑着打趣她道:“这说什么胡话呢?还告假?说出门去也不怕别个笑破了肚皮。谁家没个忙乱的时候?我今儿没能去给你家帮忙,我还不好意思呢。也别费这点事说话呢,你就赶紧地家去吧,还省得我面上难看。” 李二舅也道:“今儿你们刚搬过去,一屋子乱糟糟的,想来也是不好开火的,就从这儿带些吃食回去。” 这话也提醒了红珠,他们着急离开朱家,又不愿再看姜氏脸色,大中午的可是空着肚子出来的,她是来食铺里吃了,却也不晓得她娘和程文涵中午饿着没有。只是他们饿着肚子从朱家出来的事实是不好跟李家人提起,倒不是红珠还有那好心替朱家两婆媳隐瞒。只是说出来不仅朱家没脸,红珠自个也觉得没甚意思,莫非还凭借这个希冀着旁人怜悯么,他们自家也难堪,。 红珠答应了一句,随手在厨房里拿了些剩下的食物,便匆匆往新院子去了。 红珠到家时,见前头那院门不过虚掩着一推便开,她不由皱了下眉。住朱家时,院子前头开着杂货铺,后边屋子也人多,邻里也是相熟的,大白天的也没谁扣紧了门,只如今搬了出来,左右均不熟悉,红珠觉得近日还是得多上心。 刚进院子,红珠就见着了意料之外的人,她一愣,“……贺,先生?” 贺鸣衡正抬着个大水缸,听见她这称呼立时就笑了,放下水缸说道:“我这算什么先生?既没个功名,也没个公职的,说个实在的,我也不过是识得几个字,能帮着人跑跑腿当个中人罢了。”说着他自个就笑了,又道:“先我跟李婶子也说开了,两家做了邻居亲近些往后也好帮衬着,姑娘不介意就喊我一声贺哥,那就算抬举我了。” 正说着话李氏就从那厨房出来,神色虽有几分疲惫,但看着是极欢喜的模样,她道:“红珠回来了,多亏了你贺哥过来,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这屋子半下午就收拾出来了。” 红珠听李氏也这么招呼了,她也不好拒绝,心想不过也就是个称呼罢了,叫什么也不值当讲究,当下便顺势喊了一声“贺哥”,又说:“那还真多谢你了,我倒想着回来帮忙呢,没成想都好了,倒显得我偷懒了。” 贺鸣衡一笑,只道:“既得你喊这么一声,我还能看着你个小姑娘来来回回地两头忙碌么?那也太不成个样子了。”顿了顿又说,“那我也不喊什么程姑娘了,只叫你红珠。” 红珠笑着应了。 贺鸣衡便又搬着那水缸往厨房里走,红珠转头往厢房那儿一看,发现连那小屋子也收拾出来了,程文涵正在里头擦着那张旧长案,她心中一宽。回头她又跟着去了厨房,看见似乎都妥当了,她放下手里提着的食物,说:“原是二舅担忧着我们今儿没空生火做饭,顺手让我带了些吃的回来将就着垫垫肚子的。如今我看这地方都收拾好了,不如还是热起灶头来做饭吧。” 李氏听了这话一想,这搬新家入伙也是个正事,本来是要讲究个日子时辰的,依着她原先的想法,离着他们除丧也没几日了,先在朱家那头除了丧,再正经在新家里办入伙,热热闹闹的才欢喜。只是不巧,他们在朱家里头实是耐不住再住了,今儿就紧着搬了出来。这日子也就不好再算了。赶好不如赶巧,倒不如趁着今儿热了灶头请了人吃一顿便饭,便也罢了。 李氏想得分明,便说:“不错,你贺哥前前后后跟着忙了小半天,竟也没喝上一口水,你赶紧到外头买点儿好菜,正好留你贺哥吃饭。” 贺鸣衡一听便摆手道:“莫跟我讲究了,真留我我可不好意思了。” 李氏道:“不讲究,家常便饭的,随意吃一吃。” 贺鸣衡还是说不必。 红珠一琢磨,便晓得是李氏没说个明白,倒让人为难了。她想得细,他们这留客说是感谢也是合适的,不过他们这一搬新家,就来个贺鸣衡这么一年轻后生,还真有些不好留。她便笑说:“我们这什么手艺,贺哥怎么看得上,倒不如去跟我二舅说一声,让他打上酒来陪客,这有酒了,贺哥才应承呢。” 李氏这才道:“我正是这么个意思呢。”她歉然一笑,又说:“我们家还未除丧,什么事都不能正经办,也只能随意吃一顿得了。你若觉得不妥当,便罢了。” “婶子又客气了。”贺鸣衡道:“不怕说句实话,像我们这样时常官门里走动了,平常百姓看了还说身上有戾气,有邪祟,个个都愿离得远远的,不愿与我来往。亏得我自个是个粗心的,一忙起来,倒也没得空去讲究这些旧习规矩。”他解释了两句,接着又笑起来,“我这一听有酒就愿留了,我还怕婶子其实心里嫌我,怕我扰了喜气。” 李氏被他这话也逗得乐了,只说:“得了,怕你回头心里编排我嫌你,我是不留你也不成了。” 难得见李氏也能跟旁人玩笑,红珠也觉惊奇。心中便也佩服这贺鸣衡,怪道这人在衙门里吃得开,就凭这本事,便是不考什么功名,不靠着他那曾涯舅爷也能挣下一份家业。 到底不是正经请客,红珠也没想着往各处邀人,只赶个晚集去买菜的时候绕到食铺那儿跟李二舅提了下。 钟氏一听说请了贺鸣衡,先是奇了,待问清楚今儿他还帮着收拾屋子,脸上神色便是一变。 红珠也没顾得上去仔细琢磨,只道:“他来帮了忙,也不好白白这么承他的情,我娘便说留他吃饭。我们不好作陪,倒是来麻烦二舅了。” 李二舅倒也干脆,只道:“行,我正经应该去。” 钟氏倒是上了心,接着就道:“这新屋热灶也是正经事,我跟你二舅这边收拾了,也好过去帮忙。” 红珠推托一句,“也不做正经宴席,有我娘跟我倒也够了,何必又耽搁食铺生意。” 钟氏道:“行了,我有分寸的。有了客,难道还让人干等不成?” 红珠这才明白了几分,若换了别个钟氏许是嫌弃耽搁生意的,可既请的是贺鸣衡,可不就十二分愿意了。她便笑了笑,也不说什么了。 临走前,钟氏还说了几句什么姜葱配料之类的食铺里有的她径直带过去就成,只让红珠紧着去买些大肉,省的一会儿天晚了集上都收摊了。红珠应了是,便匆匆去了。 待红珠买了菜转回,李二舅和贺鸣衡已然聊上了。 他们这院子是两进院子的前院,原本的北面正房没朝着这儿,倒是直接往北开门,成了房主古婶子那头的南座屋。因而红珠他们住的这头是没有堂屋的,若是待客开席面,还真不好摆弄。 若是夏天,径直放在院中,挂上个灯笼也就罢了,如今又是冬天,在院里夜里风一吹再热的菜下肚,人也发冷。直接摆在厨下那间的话东西收拾一下也能摆开,不过这一头炒菜那一头就待客,吵吵嚷嚷的到底是不好看。若是摆在厢房那头,大间那屋是李氏和红珠住,自然不成。 因而余下的便只有小的那一间,原本屋里放了床,又给程文涵搬了个书案,再有先前收拾出来的他爹程桂棠那些个旧书箱,屋子便显得局促了些。李二舅一来便又将那些个东西先搬开了,先支起来了个大方桌。 原说留客时李氏也不觉什么,如今一看地方,倒有些不好意思,只说屋子小,怠慢了客人。 倒是贺鸣衡开口道:“这倒方便,正好一桌团团坐着,这样还显得热闹。婶子,我最是不讲究的,既上了桌,就别把我当客人,要使唤我也能够啊。”他又笑,“我看这屋子小才好呢,这小点也就不冷了。” 红珠晓得钟氏有心跟贺鸣衡交好,既然不分桌,钟氏一道陪客也不显什么了,便主动让她也留在这屋里,又打发程文涵摆些点心茶果出来,然后自个跟李氏往厨房里忙碌去了。 说是不做什么大菜,最后李氏和红珠忙了好一阵,到底还是做了六菜一汤摆了上来,多半是些炒菜蒸菜,需要大火候的没有,这么一点时间能做出这么些也算能看了。 李二舅一看菜式,便晓得有几道是红珠做的,不由就赞了一句:“安娘也就不说了,我看红珠也真是能耐了,当年到我那摊子上可是连烫个面都能伤手的,如今看她,哪个不能做,比我还像个大厨。” 红珠还未说话,贺鸣衡就笑道:“瞧二叔说的,你这话面上听着是夸红珠,可实着还不是夸你自个?她先前不会,到你摊子上才学会的,这可都是师傅教的好,师傅有本事啊。” 一说众人都笑了。 第87章 李二舅实诚,红珠先前说让他带些酒来陪客,他便认真带了一坛。虽说不是什么烈酒,但这屋里除了钟氏陪着喝了两杯,余下的都是李二舅和贺鸣衡两个喝的,因而用完了晚饭,两人已有了酒了,神色醉醺醺地。 李二舅醉了不过多说几句话,而贺鸣衡酒品也好,只是一个人闷闷的没甚精神的样子。 钟氏抱怨了两句,不过这酒也是高兴了才喝的,还有客人在她也不好多说。李氏见了,只道先让他们坐着歇一会儿,烧了热水喝一壶茶也就差不多醒了。 到底是贺鸣衡年轻力壮,又坐了一会儿也就醒过神来,说话间行动也便利了,只道:“……都扰了你们一天呢,多谢留我用饭,我这就回去了。” 李氏不太放心,还待要留他。 贺鸣衡还是告辞,又说:“婶子不必担心,我不过住在隔壁,回去洗漱了躺着正好安睡,这才妥当呢。” 李氏听了也觉是这个道理,只还是吩咐程文涵穿好大衣裳出去送了他一回。 待程文涵送了人再回转,瞧见李二舅还闭着眼歇在他床上,脸上鼻子都红红的,他不由笑着打趣他,“二舅,这是真晕了?你带来那酒我也尝了小半杯,喝着味儿也不重,怎地你就喝醉了?” 李二舅眼皮也不掀开,摆摆手,只模糊答道:“我……这哪儿是喝醉了?你二舅酒量好着呢。我就是今儿有些累了,累了……现在闲了,正好躺着歇一会儿罢了。” 红珠正给他倒着茶,听说这话肚里好笑,却顺着他的话笑说:“可不是么,二舅大清早就帮着我们搬家,又去忙食铺的事,回头还替我们待客,这件件都是正经费力气费神的事,累了也是应该的。”她上前作势去打程文涵,只斥道:“可别闹你二舅了,正经让他歇歇,不然他累了今儿可就要跟你一道睡了。半夜要吐还得你来侍候他!” 程文涵一听便假作惊讶道:“那可不行,我这搬了新屋子,新床呢。” 李二舅哪儿没听懂红珠正打趣他,当下便睁了眼睛,指着他们两个笑骂一句:“这俩皮孩子,还去笑你二舅,真是讨打!”他顿了顿,又道:“可别说我,文涵你也十岁了,从朱家搬出来了你就是个男子汉,还说尝了小半口呢,这怎么能够?正该好生练练你的酒量。” 程文涵扁了下嘴,回道:“二舅可别胡言带坏了我,我还要读书上学呢。” 李二舅闻言却板着脸正经教育起人来,说:“你才胡说,你是小孩子不懂事?这喝酒哪儿就带坏了人呢?依我说,这也是件正经要紧的事。” 红珠一听便晓得他还是醉着的,这话都多歪理来了,若换了往常李二舅哪儿会这样。只不过这话听得有趣,红珠也跟着笑起来,倒没劝住他。 就连钟氏一旁听了也是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打趣道:“来来,好生听听你二舅的话,跟着学学!” 李二舅道:“文涵啊,你自个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年纪也大了,哪儿能回回替你待客?这家中只一个你,你还能往后躲么?再说往后,你读书上进了,出门去跟同窗好友交际,少不得也要饮几杯,莫非还叫上红珠?”他自己说着也是笑,忽而话锋一转,却提起以前的旧事来,“记得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冷天,我与你爹半夜里烫酒喝,他说是赏什么春雪,我是没那个好心思的,不过是来贪他的好酒喝罢了。结果他倒下了,我还能喝两坛子,果真被我喝饱了肚子……可别说我不能喝……” 这话竟还提起她爹程桂棠来了,红珠赶紧就岔过去了:“二舅,我们都晓得了,你还是歇一会儿吧。” 钟氏也道:“好生躺着吧,唠叨什么呢。”她见屋里有红珠和程文涵待着,心中也放心,便转身出去给李氏帮忙。她收拾碗筷走到厨下,一看只有李氏一人,想了想,不由上前悄声问她:“安娘,那贺鸣衡怎么回事,怎地就来了家?” 李氏道:“也没什么。先两日我也提过了,他前阵子从曾家出来搬到了隔壁,正巧与我们做了邻居。我们来时被他看见了,他又说今儿得空要来帮忙,我想着邻里间来往,便也不好坚辞。后来见天晚了,这才留了客。” 钟氏道:“他住隔壁的事我是晓得。我只心里奇怪,他这人在公门里走动,见多识广的,平日里多得是人求上去,别看他看着温和,跟你二哥也说得上话喝得来酒,但那都是面上交情。说句实话,先前他就绝没有往我家中去过。照我说呢,这等人看着好,实则很有些不好说话的。我看他今儿却没那旧脾气,与人很是亲近的样子。” 李氏起先也没觉出来这些,朱家跟那曾涯有些老交情,往日她也是识得贺鸣衡这人的,不过到底是别家的,她自然也是不知深浅的。倒是近来几回见着,都觉得他和气,好相处。现下一听钟氏这般说,李氏心中也起了些疑惑。 她把今日的事琢磨了一遍,仍旧是没个头绪,只答道:“你这么说,我也不知如何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又说:“只我这家中一穷二白的,难道他还能图个啥?想来也没这么的糊涂事。倒不如还是信了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许是别人觉得我们孤苦,多帮一把罢了。” 钟氏听她这般言语,便晓得也不好再细问了,“瞧你说得,倒似我心里疑心了他似的。我也不过是这么一问。”她笑了笑,又跟着感慨道:“说不得这就是缘分了,也别说什么怜贫惜弱的话,说出口来自个也难看,咱们有得是好日子过呢。我的意思是既然他能这般与你家交好,你们住在这儿也安定些,有他顾着,绝没个宵小敢来。” 李氏却看得开,淡淡笑了笑,又道:“到底只是邻居,难道他还能日日守着屋子不成?我们能撑起家业来,这才是不求人的过法。”见钟氏还待要劝,她只好说:“真有什么事,我也没那个脸皮时时去扰他。你也说他那儿是非多的,若是欠了他的人情,往后可不好还。” 钟氏道:“你就是这么个拘谨老实的性子,遇着贵人也不求贴上去。”她叹气,“不过老实也好,至少生不了大事,平平安安的。” 李氏笑,“我也只求这两个字了。” 这搬完了家,程家三人又忙了两日细细收拾屋中角落,再有那不齐备的器皿杂物,吃的米粮菜蔬,烧的木柴炭火,也去一一买了回来。也亏得是离开前有朱老太太那一份买田钱和朱大伯私下给的银钱,这安置齐全之后他们才能过上日子。 这日子过得舒心,转眼就到了月底。 连着两日李氏脸色都不好,红珠和她住一屋,如何不晓得她夜里睡不安稳。一大早起来细看她神色,红珠还发现她眼眶泛红,想来是夜里哭过了。 红珠心里叹气,也不必开口去问她,晓得是她爹的日子到了,李氏想起旧事心中难过。她装作没发现,很是寻常地开口问:“娘,没两日就是除丧的日子了,也该预备起来了,都该买些什么呢?” 李氏听着一愣,好一会儿才答道:“也没什么,跟去年也差不离,左右就是些香烛纸钱之类,摆几样酒菜,再挂几挂炮仗……今年我们搬了出来,这些多备些也无妨。还是就是把你们几件素色衣服烧了,换上吉服,也就得了。” 红珠自己琢磨着也是那几样,又问:“今年要请客么?” 李氏摇摇头,叹气道:“我们小家小户的,也摆不了什么大场面。还讲究这个做什么?就我们三个……跟你爹说几句话,也就够了。” 红珠却道:“我看二舅先前是说要来的。” 李氏说:“他来了是他的心,我们去不必去请。” 红珠点头,想起来一事又说:“朱家那头也是这样?” 李氏沉默了一会儿,“不论如何,还是要回去说一声的。” 李氏原是个守规矩的,在她心中朱老太太是长辈,这血脉亲缘是怎么也割舍不了的,何况她是小儿媳,在朱老太太手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向来是恭顺有礼言听计从的,这么一搬离了家,就干干净净地撇开了婆婆去过日子,连个问安也没有,李氏真有些心中难安。 偏偏红珠和程文涵一个劝一个拦的,她一有些空闲,这儿女就想些事情出来绊住她。拖一天慢一天,这从朱家出来都快十天了,竟还没有回去过。 李氏神色不安,愧疚道:“这事情一忙,竟连回去报个平安也没有,实是太过了些。” 若依着红珠的想法,他们既然搬了出来,那朱家不回也罢。不过既有了程桂棠的正经事,也应当要回去一趟的。再有如今都到元月底了,程文涵往西山书院上学的事还没个准话,红珠还得寻个机会去问一问朱伯修。 程文涵近来除了忙时到食铺里替下手,旁的时间都是在看书温习,李氏红珠也没去督促他,但他那样子,实在也是认了真的。 这寻荐书的事红珠也跟程文涵谈论过,得了荐书那入门试就顺当些,这是肯定的,程文涵也想得。但若是费老大的功夫托情求人,程文涵又有些不愿。约莫他自个也是个有心气的,他爹程桂棠当初那么个出身,也能凭着自个能耐考个秀才。而如今他不过是去考个书院的入门试,就得亲娘亲姐姐见这个求那个的,岂不是太无能了些。 程文涵觉得即便没有荐书,凭着他自个努力,那入门试也应该有几分把握。 就因着他这发奋的举动,红珠也就没想着费大劲儿去寻那个赵公子。她晓得那入门试有难度,可她弟弟才十岁,看着也不像是个一次失败就会一蹶不振的,便是春季这一回他实力有些不济没能考上,还有秋季呢。真求通了路子,他进去后落在最后,说不得同窗相处时还有些不好的闲话出来,只说他是个走关系的……这求学的事可不是凭着苦读死记就能够的,若为这事损了名声,坏了程文涵心智,那才是得不偿失。 第88章 说好了要回朱家,那也是待食铺里忙过了中午那一段闲下来才回的,红珠初时只当人往朱家一进也就是了,岂知李氏竟道:“到底我们是离了家了,再回去手上就不好空着了。” 红珠讶异道:“娘,哪有这么重的规矩,这我们这才出来几天啊。” 李氏无奈看她一眼,说:“先前住在一起不好言语,可旁人眼里我们就是两家人,这正月还没出呢,去亲戚家上门没拿个东西,回头被人笑话。” 红珠也没那么小气,一点东西也不愿给朱家带,她只是担心开了这个例,往后还得依着办,把朱老太太拿住了道理回回折腾人,岂不是糟糕至极。 她把这担忧一说,李氏却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她额头,道:“往日里个个都说我家闺女聪明能干,我也当那么回事,心里窃喜呢。可今儿这一出,才看清了,我就养了个傻姑娘。”她失笑,好一会儿才道:“说是亲戚走动,又哪有真的回回送礼的,便是真送礼了,也能得个回礼,这才是正经亲戚相处的法子。你想想你小姑姑,她五六回才有一回给你奶奶带东西的。” 红珠还未说话,倒是程文涵听了心里不高兴,替姐姐打抱不平了,他只说:“娘,我看姐姐这也是提醒你罢了。你还真莫把奶奶想得轻了,姑姑那是她亲闺女,她做不好,奶奶也不舍得的说她,至于我们,能一样么?那日出来她也说了,不准我们出来就舍了她,不时还得回去侍候她呢。” 李氏其实也知道朱老太太的性子不一般,说不得孤拐起来就真的为难他们了。可即便程文涵的话有几分道理,那也是自个心中明白也就是了,哪儿能够大大咧咧地说出口。 李氏看了看儿子,叹气道:“娘哪里不明白?只你这话在娘面前提一下也就罢了,回头可千万别露出这么个意思。给别个晓得了,不提你奶奶性子如何不妥,只会说你忘本,这才离了朱家几日,心里就半点不念朱家的好,还私心编排起长辈来。” 红珠心里是不想这么说程文涵的,但想着他往后要读书要交际,这点心性还是要磨起来,便顺着她娘的话严肃点头。 程文涵被李氏这么不轻不重地训了一顿,见红珠也认可,虽有些不高兴,但也乖乖答应了。 李氏又道:“若依着规矩,我们不在长辈身前孝敬,这给老人家的日常嚼用、使费银子,还得更多些才是。” 红珠闻言心里一惊,只问道:“娘,这事我们出来时也没提过,以前我爹在时,也往奶奶那儿送钱?” 李氏摇头,叹气说:“那时你奶奶正气你爹呢,说是要断个干净,也没跟你爹说这个事。不过有谁能转头忘了亲娘?你爹又是个孝顺守规矩的,那时搬了出来,他也是每到年节就往朱家送礼走动。我想着眼下我们这儿艰难些,有些顾不上,待往后日子过好些,也该把你爹的旧例拾起来了。” 红珠想了想,也答应了。这只要不需日日侍候朱老太太,花点钱银替她爹尽尽孝,她也是愿意的。 程文涵虽不够沉稳,但他读书多,也晓得这赡养二字,不是说情分不好、相处不来就可以舍弃的。 待半下午时分他们就提着腊肉香肠、干枣红糖等礼物去了朱家。他们从后门进去,一进了院子,红珠就看见朱妍梅朱紫兰均在。 今儿天气晴好,又是少有的没有风,朱老太太搬了她的摇椅出来,正闲闲地躺在廊下半眯着眼睛。朱妍梅坐在左边,一手圈抱着朱三宝,一手掰着瓜子吃。而右边的朱紫兰却少有拿了块手帕在手里,就着阳光低着头细细绣着。 红珠这些天忙着,也没有探听过朱家这边的动静,不过眼下一看朱紫兰身上的衣裳打扮,还是那么的精细光鲜,心想她近来应该还是住在朱妍梅那儿,并没有回朱家。 如今朱碧云嫁了,朱紫兰不听管教不肯待在朱家,又去了她跟她娘两个劳力,恐怕姜氏这日子实在不好过。红珠这般一想,先前从姜氏那儿受得气便消了些。倒也有心情跟朱家人招呼了,她笑着上前道:“奶奶,姑姑,我们来了。” 李氏道:“娘,几日不见,您身上觉得好?” 朱老太太这时才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好不好的,都一大把年纪了,再如何,也比不得你们年轻的。” 程文涵一听她话音,便赶紧过来给她问安岔开了话,他把手里那干枣红糖递给了朱老太太,笑道:“奶奶哪里老了,谁说这嘴我骂他去!奶奶,这是我给你带的吃的,就当零嘴吃,补气血,对您身子好,回头再看你,定然年轻好几岁。” 见着程文涵这个孙子,朱老太太还是有几分好脸色的,便淡淡笑了笑接过来,还赞他一声:“文涵搬出去倒是会说话了。也就你嘴甜会哄人。” 一旁的朱妍梅顺手接过了李氏提的腊肉,看朱老太太有些笑模样了,便也跟着笑道:“我看文涵像我三哥,性子乖,人也孝顺,能记恩!不是那些个跳脱歪缠的。” 红珠眉头一皱,暗恼这朱妍梅话里又指着人污蔑,瞧她说的,明明他们一家上门一道送礼,偏就她弟弟能得个好,她跟她娘还是那忘本的。 李氏向来是不去跟人攀扯这些口舌的,见红珠脸色有些不对,她还伸手拉了拉她。 红珠也不愿进门就闹腾,倒勉强忍下了这口气。周围一看,姜氏不在院里,想来是往前头杂货铺里去了。既然朱老太太等人都坐在这儿晒太阳,红珠三人也搬了凳子过来一道坐。这来了朱家也没有别个来招呼他们,红珠便自个去拿茶碗倒喝的了。 回头看朱妍梅正凑趣逗着朱老太太,红珠便问她:“也真是巧了,我们这一来,就见着了姑姑,不知是我们有运气,还是近来姑姑家中得空,在这儿多住了几日?” 朱妍梅笑了笑道:“我真要住这儿一头半个月的,回头我那屋子还不翻了天。你姑父平日自个不着家,可偏还不愿我出门,只说我一走了,家里的菜都没个味道了。我听他这话还稀奇呢,就我这破手艺,也亏得你姑父还惦记着。还有你那弟弟水生,一天没见着我,回头被他看见了抓了我衣裳立时就要哭一场的,都三岁了,还黏人。” 水生是朱妍梅的儿子赵通的小名儿,他生下来时有先生算了八字,说是缺水,就得取这么个小名喊着。这乍一听,还当是个渔家船家的孩子呢。 朱妍梅家中的事红珠也不清楚,不过真要说她过得和和乐乐的,红珠是不信的。因而朱妍梅这一说,红珠就忍不住去看朱紫兰的脸色。想来朱紫兰近来在姑姑家住着,多少也晓得些底细。 果然一看,朱紫兰虽还是低头看着她的绣活,但听着她们说话,她那嘴角还是不屑地微微一撇。 红珠肚里暗笑,也没那心思去揭穿朱妍梅的话,反而她见朱妍梅那神色得意,似乎正等着她追问,她更是不说了,只点头笑了笑算是应答。 朱妍梅等了半天不见她问,眉心微皱,又略略横了红珠一眼,怪她没眼色不识趣。最后她自个开口说了:“我是来传个好消息的,你姐夫前儿从京城回来了!” 红珠醒了半天神才记起这“姐夫”,原来是赵家那迅三爷回来了。朱碧云是嫁去赵家做妾的,这么个“姐夫”也亏得朱妍梅说得出口,也不晓得给那真正的赵家三奶奶听得了,会不会上来撕了朱妍梅的嘴。 不过便是不为什么,这赵迅回来了,红珠也为朱碧云高兴的,便笑了笑说真真是好事。 程文涵却有些好奇,只问:“先儿回门那日也没见着人,如今既说人回来了,可要过来认认亲?” 这话一说,红珠就瞧见了朱老太太和朱妍梅脸色都是一变。一看之下,红珠哪儿还不明白其中的猫腻。先前说能办回门,那是赵二夫人心切想要得个孙子,这才稍微抬举了朱家,把讨的二房也当亲戚走动。可那时还未成亲,赵迅就去了京城,那边说是有什么急事,到底是什么却也没个明白话给朱家。现在人也进门了,就赵迅这么个高门公子,哪儿还会顾忌二房开个杂货铺的娘家。真要人上门,不就玩笑了么。 也是程文涵年纪小,被朱妍梅那一句“姐夫”一带,就说错话了。 红珠心怕这两人责骂弟弟,便赶着开口道:“人才刚赶路回来,又是大正月里,又是累又是忙的,哪有这么不知趣去扰人的。这两家结了亲是长长久久的,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程文涵约莫也看出几分了,便乖巧应了。 朱老太太往红珠这儿看了一眼,许是心里头满意,还抓了把红枣给她,“过了年红珠也大了,瞧着有几分大姑娘的样子,不错。” 朱妍梅也感慨一句:“日子过得快,孩子都懂事了。” 红珠笑着接过来红枣,谢了人,又顺势道:“奶奶,眼看就要出正月了……” 朱老太太也没糊涂,今儿她见他们过来,心里也猜到几分了。 红珠继续说:“我爹的事也没两日了,我们过来就是想讨奶奶的主意。” 朱老太太神色淡了两分,她只说:“你们自个操办着,尽了心就成了。如今我也管不到你家去,我是没什么话的。” 李氏也晓得大正月里说这个,实不是什么好话,如今问了一声,得朱老太太这么一句,也就是了。她道:“我们都晓得了。” 这一说完,他们来办的事一半就成了。红珠便问起朱伯修来,听说他在屋里,就喊文涵说:“跟我去看看大堂哥。” 程文涵自然无二话,立时就跟她一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包养作者→→ 作者专栏 第89章 朱伯修那屋门也没关,不过是半掩着,朱家院子就这么个大小,想必他也听到了他们过来。红珠在门口喊了一声,朱伯修就让他们进去。 红珠环视了下屋里,见朱伯修坐在窗下磨着墨,便笑道:“伯修哥练字呢。”看了眼程文涵,又顺势道:“这几日文涵也在家里用功,他年纪小坐不安分,我看他说是看书,可到底也不晓得他看得明白不明白,可愁死我了。” 程文涵自然晓得这回的正事,听姐姐张嘴就胡说,他也没去反驳一句,只故作委屈道:“这是我看书也说我,我不看书也说我了。”他上前靠近朱伯修,说:“大堂哥,你也给我评评理,多看看书,也没个坏处不是。” 朱伯修搁了笔,先说:“你姐担忧得也对,读书这路子上你才刚入了门,哪有能耐自己去摸索?看错了记错了回头再要你改,还难办。”他也不吊着人胃口,紧接着就说:“我过两日就要回书院去了,你到时跟着我一道去,认真拜见一回先生,好得个准话。待入门试那时,你也就不怕了。” 红珠一听顿时就高兴了,只道:“多谢伯修哥!” 程文涵仰着小脸,很认真地赞一句,“伯修哥真厉害,我就知道你办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红珠暗笑,这话若换了她来说定然说不到这么自然乖巧。 朱伯修伸手摸了摸程文涵的头顶,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不过面上看起来倒是很欢喜欣慰的样子。先前他们在外头院子里说话,他确实也听得了一两句,便说:“后日你们要办正事,等办完了,二月初四那日我们才去。”他想了想,又说:“往年春上的入门试约莫都是初十左右,时间还有的事。” 红珠应下了。正事办完,红珠又跟朱伯修说了几句闲话,待再寻不到什么话题了,便使了个眼色让程文涵留下,不管朱伯修人品如何,到底读书上头他是个聪明的,程文涵也能跟他问问学问。 比及出去跟朱老太太几个打擂台说话,程文涵还是更愿意留下跟朱伯修说一些课业的,正好朱伯修练字写累了手,也愿意跟他说话,程文涵便留下了。 来了朱家一回,红珠三个心中也没想多留,他们选了半下午时分过来,也就想着若不妥当,也不必留下用饭。但就像李氏所言,如今他们是两家亲戚走动了,朱老太太心里头大抵也跟李氏一个想法。因而说着闲话,朱老太太就开口留他们了。 李氏本就是个守规矩的,这头一回上门正经是要留下,只她心里有些担忧姜氏那儿不高兴,闻言好一会儿迟疑未答。 却是朱妍梅开口道:“三嫂这是怎么了?这才出去几天,人就开始见外了不成?吃个饭也得想想,不是我这妹妹说你,让人晓得了很不像个样子。” 得了这么句话,李氏也就无法开口拒绝了,道:“我只怕扰了娘罢了。” 朱妍梅道:“这有什么?明儿赵良正好有事到城里来,我今儿也不赶回去了,一道留下来热闹热闹。”她顿了顿,又说:“待你们办事那一日,我是不得空,想来是去不成了,今儿也好说说话。三嫂可别怪我不尽心。” 李氏只好说没有的事,到底是应了留下了一道用饭。 红珠听她应了,也没有给她娘拆台的道理,也就没言语。这朱妍梅说话向来好听,可若想得她什么好,可别糊涂了。红珠一旁听着,心里暗暗鄙夷。 岂知他们这头答应了没一会儿,姜氏就从前头铺子里转回了。 想来是前边铺子客人多,姜氏没得空留意后边,这一回来碰上李氏红珠在院子里,她还愣了一下。当下眉梢一扬,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歪话,还招呼她们说:“安娘和红珠来了?这几日忙,也没顾上去问一问你们那新屋如何。”话锋一转,又道:“后来见没个消息,暗想你们也是忙乱着,我们也就更不好上门去讨嫌打扰了。” 李氏皱了皱要答,红珠先开口了:“还真让大伯娘猜着了,这几日可真是忙昏了头!”她故意叹了口气,道:“眼下我才知道这住一个院子事情那样多,自家过日子,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的,这儿也收拾那儿也收拾,先两日我们连顿热饭都吃不上!一想也是心酸得很。”她叹气,“这我就想呢,先前在这儿哪有这样的事出来,回想一下,便晓得是大伯娘能干,将院子料理得清清楚楚,我们以前可是享福了!” 这话说来可真给姜氏打脸了。要说这收拾院子打点东西,先前李氏和红珠都是做熟了的,哪儿有不会的地方。倒是姜氏,先前有她们母女俩在身上少了不少活计,如今人一走,她才真是顾得上这边顾不上那头,忙得跳脚。 偏这些诉苦的话对着李氏红珠的面,姜氏是半句也说不出口。于是被红珠这么一说,她眼光一凝,倒暗暗咬牙忍住了没发作。隔了一会儿才道:“谁人都不容易,这日子谁不是过出来的,先一阵是这样,往后你们就该明白了。”她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眼下如何不打紧,看将来吧。 朱妍梅笑着开口圆场,拉着她娘手晃了晃,只道:“大嫂说的对,谁有那福气日日守着娘,让娘给你们看着顾着,一点儿不出错呢。你们倒好了,还离得近些,我可就不成了,你们不晓得,我那才是过得荒唐日子。” 一句话逗得朱老太太笑起来,只骂她:“都几岁的人了,还在我面前胡搅蛮缠的,也不怕侄儿侄女笑话你!” 有这么一岔开,姜氏便也住了嘴。只后来一听话音,不仅朱妍梅,就连程家三人也得留朱家吃饭,她心里又不高兴了,这脸上便带了几分出来。她倒也不说不好,只淡淡地跟他们招呼了两句,便说前头铺子太忙,转过头就出去铺子了。 这人一出去,就不像是要转回的样子。 又过了一阵,虽然外头还有日光,但时辰一晚天就开始变冷,朱老太太也不歇了,喊着朱妍梅抱朱三宝回屋子去。朱紫兰早扔下那绣活回她屋子里去了。 李氏皱眉看了眼前院,没说什么,起身就自发地往厨房走去。 先前李氏答应留下时,红珠就想到这么个情况了。这到了奶奶大伯家,帮个忙做个饭很是寻常,红珠也不是不乐意干活。可凭什么朱家上下个个都觉得她娘李氏去做饭侍候他们一大家子是理所应当的事?个个连句客气话也不说? 红珠憋了气,在院子里就扬声道:“娘,你干嘛去呢?” 李氏听这问话有些奇怪,也没留神什么,就答:“我去做饭。” 红珠讶异道:“娘,我们这走亲戚呢,奶奶留我们用饭,难道还得你做啊?” 李氏一个做人家小儿媳的,还真没把自个当客人的觉悟,一下倒被红珠问愣了,只回道:“谁做也不打紧,我看你大伯娘那儿忙着呢。” 红珠也跟着往厨房里走,但那脚步挪得十分的慢,她很是担忧地说:“也是,以前大伯娘就忙得紧,到饭点了不喊也见不着人。这两天也不知这儿吃得怎么样,可别回回都是随意弄些简薄的面点糊弄人。” 红珠是晓得姜氏那点手艺的,那姜家说是诗书传家,养育女儿缺不了厨艺这一样。姜氏嫁入朱家,那时朱家上下就她一个儿媳,姜氏也没少在吃食上用功,也没别个能说她不好。但后来朱桂方娶了妻,再后来李氏也到了朱家,姜氏是长嫂,底下也就有了人使唤了,她往厨房也就多是摆个样子,脏活累活是再轮不到她。 再这两年,李氏住在朱家是凭着情分的,姜氏使唤起人来就更有底气了。如今莫说什么得意菜式了,姜氏进厨房就只能煮个粥烫个面,精细玩意她是再做不成了。 所以红珠这揣测的话说得可是有板有眼的。 李氏有些明白女儿是不高兴了,叹口气,虽不好跟着她说姜氏坏话,但也没舍得训斥女儿。 红珠躲着人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却更正经开口说了:“娘,依我看这也是不成的,大伯前头挣生计,亏不得肚子,奶奶年纪大了三宝又还小,如今伯修哥还在家养着呢,这主持中馈的事更是要紧。家里冷锅冷灶的,谁日子过得舒心?” 她这话便是朱老太太听了也觉得打脸,自个家中正经的太太,竟下不了厨房做不来饭给家人吃,谁听了不觉稀奇。莫非还当自个是高门大院里头的贵人太太不成。 而朱妍梅心中更有主意,她住在娘家,今儿正好是李氏红珠她们来了,也有个人干活。若往后她们不在,她来了岂不是还要她自己去做饭?朱妍梅不为什么,就心里也不想这般偏着姜氏,这么惯着她。 于是她也附和红珠说了几句担忧的话,又悄悄说:“娘,大嫂连饭都不给做,是不是还敢给脸色你瞧?眼下就这样,往后这还得了。” 有过前头姜氏腰杆硬了跟她对上的事之后,朱老太太对压服姜氏是很有想法的。当下就让朱妍梅去前头喊姜氏回来做饭! 朱老太太发了话,红珠就拉着李氏悄悄回堂屋了。 朱妍梅这一出去喊人,却连朱桂达也跟着姜氏进来了。 也不知姜氏跟他传了什么话,朱桂达脸上还有些疑虑恼火,“娘,前头还乱糟糟,什么事催那么急?我听妍梅说话,这小姑子又说起嫂子来了。” 朱妍梅一下摆出个委屈的神色。 朱老太太先前不过摆个样子使婆婆威风,可一看这朱桂达还护着姜氏,反倒怨怪朱妍梅,顿时就真的生气了,只对着姜氏骂道:“如今你是越发不着调了!我想着刚过年,这几日家里乱糟糟的我也没得空说你,今儿小姑子来了,安娘他们也来了,一家子等着你招呼,你就还往前头躲懒去?莫非还等着我做好了饭侍候你吃?” 这话姜氏哪里敢应,只说一时忙住了不得闲罢了。 朱老太太又道:“如今安娘出去了,你就拿大,真当我只靠你一个不成?”见朱桂达要开口,她又骂道:“老大现在也惯着你!” 朱桂达也就不说了。 朱老太太哼哼两声,又说:“等老二回来了,看你们还如何作怪!” 红珠一听这事可就觉稀罕了,怎么无端地她二伯就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包养作者→→ 作者专栏 第90章 说起红珠二伯朱桂方,她记得的东西不多。那时她大病初愈,不久就遇着她爹程桂棠出事,一家子都乱糟糟的。如今一想,只记得朱桂方不知在哪儿寻来的人参给她爹治病,但那时程桂棠伤势重,便是仙丹也只是掉了口气不能救命,到底也没留下什么话,就去了。 后来治丧的时候,红珠顾着她娘和弟弟,身边的人来来回回的,见着了也没如何上心。等丧事一过,朱桂方就说寻着了路子,不久就一家四口往南方经商去了。 他们这一去,匆匆也将近三年了。这期间人是没有回来过,但不时也有信寄来,年节时分也会托着人往朱家送些东西,既给朱老太太问安,也说些他们那头的生活。 这两年多来朱老太太不大会说起这个二儿子,既朱老太太不愿提,朱家上下也就少有人说了。红珠有一回也疑惑过,还问她娘这是为何,当时她娘李氏也没几句就匆匆搪塞了过去。 原本红珠不过是想起来随意一问,可见李氏这般,红珠心里却真惦记上了。她那时还暗自好笑,莫非朱老太太是个没儿子缘分的,她爹被她分了出去,而她二伯也被她赶出家门不成? 李氏不说,回头红珠就假作不经意地在朱碧云和朱紫兰面前提及,引着她们说话。初时朱碧云还遮遮掩掩的,可一旁有朱紫兰撺掇着,后来就全说了个明白。 原来朱老太太这三个儿子中,就朱桂方一个是个活泼性子。朱桂达因是长子,少时倒是跟朱老太爷亲近些,性子有些老成,人也实在规矩些。而老三程桂棠就不必说了,他读书读了十多二十年,虽未老,但他性情也跟个老学究差不离了。而朱桂方却跟朱妍梅一般口齿伶俐,也十分得朱老太太的欢喜。 朱桂方本就活脱,从小主意就多,他待在杂货铺里帮忙,给朱家添了不少收入。先几年还不如何,待他娶了妻生了子,被他妻子一鼓动,那心思就起来了。 按理说这朱家在通安这儿住了几辈子了,有田有地,还有个杂货铺子赚着生计银子,程桂棠分了家,余下朱桂达和朱桂方两个分家业,只要不遇着天灾*,朱家再如何也穷不到哪儿去。只有一样,到底这杂货铺是得留给长子朱桂达继承。树大分支,待朱老太太百年时,朱家两兄弟定然也要分家,那时朱桂方就要搬出去了。按着规矩,即便朱老太太心疼他给他多留些私房,多分些家财,可大头绝没有与他的道理。 再一想,朱桂方在杂货铺里辛苦做活,赢来许多老客帮衬,可终究这铺子也不给他,别个喊一声朱老板,那也是他爹他大哥去应的。因此,朱桂方便琢磨着做些私活,也好赚来自个的铺子。 朱老太太是个商户出身,见二儿子伶俐有想法,也不觉得如何,被朱桂方又是劝又是哄的,还信了他,拿了私房去助他。 于是朱桂方开始不去守铺子了,每日出去结交朋友闲游浪荡的,不时就喝醉回来。如此一两年下来,酒肉朋友倒是添了不少,东敲一下西砸一下的小生意他也跟着弄过,但大多都是赔钱结果。便有一两样赚钱的,回头他跟朋友们出门一趟立时便又花了干净。 这么一段时日下来,朱老太太实是有些看不过眼,见劝不过来,还揪住了人打骂了几顿。若是朱桂达,那是不敢跟他娘硬顶的,他娘真恼了,说如何他也就如何了。可这朱桂方却是个硬性子,认准了他会有出息的,任由他娘打骂,可来回他就一句话,他出门耍是有正经事的,绝不是胡闹! 依着他的话说,他每日吃吃喝喝是在找人脉、寻门路,先前那几样生意亏了钱他不过试着练练手罢了,也没当个正经事,叫他娘不着急拦他。又口口声声说待他真找对了路子,那定然是一本万利的! 朱老太太一辈子做实在生意,靠倒腾针头线脑这样的小东西挣起来的家业,哪儿会信朱桂方这些话!这撇开了先前被儿子好话哄骗的盲目,她听了这些也只有更生气的。她到底心疼儿子,不愿发狠折腾他,回头就喊朱桂方的妻子杜氏来骂。只说她心肠歹毒无事生非,无端搅得男人胡混不上进,还挑拨他跟家里闹翻…… 那两年可是好一场的大闹啊。 亏得是那时候朱妍梅年纪大了,因着先前的挑剔最后亲事不顺,朱老太太要紧的大事都是这么个宝贝女儿,也没法腾出手来跟三儿程桂棠那时一般硬着心肠将人赶出去。那时朱老太太心里生气,于是再别说私房银子了,连个好脸色也不愿给他们。 后来朱妍梅嫁了,朱老太太一时也没跟朱桂方那儿缓过来,一直也是不冷不热的。朱碧云那时已经大了,便听得了不少家里的争执吵闹,这才记得清楚底细。而那时朱桂方确实开始做生意了,那生意来钱确实是快,但名声上却不怎么好听。 原来朱桂方识得了个在江南那边做胭脂生意的客商,专门从他手里拿些南方的稀罕货色,然后转手高价卖出去。而他这些货物要卖得高价,要么正经找个铺子修饰一番做姑娘太太们的生意,要么嘛,就往那些个花街柳巷里钻了。 而朱桂方就选了后者。 城南这么个小地方,谁家生些什么事儿隔个两天就传出去了。朱桂方做这生意也不遮掩,顿时邻里间都晓得了。有那凑趣的就说朱桂方有心思有手段,不仅会赚大钱,还很有艳福。而也有那许多心底里看不惯的,就说朱桂方品格低,往窑姐裙底下钻营起来。 朱老太太住这头一辈子的老脸面都丢尽了,回过头来自然对着朱桂方好一通的训斥。闹得厉害时,朱桂方还自己搬了出去,在别处租了屋子,既住人又搁货的。 再后来,就是程桂棠出事了。而后,朱桂方一家就搬去了南边。 只是那生意说出去不太好听。她二伯铺子是没有,但做的是二道贩子的活计,他手里的货物就是姑娘太太们喜欢的胭脂花膏蜜水,这客源嘛,他往那花街柳巷里一钻就是了。 都说南边那儿的姑娘婉约可人,前朝那还有个秦淮河,如今虽不叫这么个名儿了,但照旧是汇集了极出色的艳姬美人。朱桂方这一过去,可就找到了地头了。初时自然也有过艰难日子,但他不知怎地借到了本钱,跟那旧友一道自己做起了脂膏,真真还赚出路子来了。 这没两年,朱桂方一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听说那时朱桂方还将他制的脂膏托人送回来过一箱子,也让朱家的杂货铺卖上一些,增个进项。偏朱老太太心里不高兴不愿收下,一转头就被朱妍梅那儿拿去赵家送人了。后来红珠听朱妍梅提到过,赵家里那些个小丫鬟小媳妇子还是挺喜欢那脂膏的,有些用完了还托她去找呢。 至于朱妍梅有没有找朱桂方要这些个去做人情,红珠就不知道了。 因着朱桂方做的这样生意,朱老太太嫌丢人,这两年实是不怎么提起他们,也没说过让他们回来的话。偏此时他们都在,朱老太太竟大大方方提起来了。 红珠不知缘故,心里只有惊奇的。当着人多不好打听,一回头红珠就进了朱紫兰的屋子。这借口也找得好,她也有好几日没见朱紫兰了,过来问一声,再有既然那赵迅回来了,她也想打听朱碧云那儿如何。 那老话说远香近臭,红珠如今搬了出去,朱紫兰跟她娘闹别扭也好一阵子不住家里,这两人少见面,再一见似乎也就没像先前那么争锋相对了。虽不至于亲亲热热的,但好歹还能说上两句平和话。 红珠向来是她不来惹她,自己也就不会故意跟她吵闹的。见朱紫兰这么安分了,稀奇之余,不禁又感慨,这个年岁少女的心思你可别乱猜,一时一样说不准。 红珠拿二伯朱桂方的事问她,朱紫兰也没隐瞒,张口就利索地说了:“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一回来就听奶奶说前两日收到了二叔的信,说是他们一家子今年赶在天热前回来。”朱紫兰撇了撇嘴,又道:“二叔信里说他想老家了,在南边挣了点家业心里就念着要回来照顾亲娘……我看奶奶说起这话时,心里是高兴的。信里还说朱银月也大了,不想她嫁在南边,还是得回来给她寻一门亲事……”说及此,朱紫兰就冷哼一声,看着红珠道:“那朱银月回来准没好事。若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道是她听说了我姐的亲事,好回来占便宜呢!” 红珠闻言愣了下,终于有些明白,朱紫兰这态度怕是莫名地跟她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思。 第91章 红珠闻言愣了下,终于有些明白,朱紫兰这态度怕是莫名地跟她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思。 一时间红珠的心情略有些微妙,琢磨起那朱家二伯的女儿朱银月来,愣神未答。 论起来,朱银月只比朱碧云小了一岁,眼下正好过了年,如今朱银月虚岁也有十五岁了。真说要寻人家的话,已然有一些晚了,不过在小户人家里头这时候论亲倒还算得合适。 若不论红珠,朱家这一辈就是碧云、银月和紫兰三个姑娘,比朱妍梅那一代是强得多了。依着老人的想法,那兄弟姐妹一多,相互间也好扶持友爱。谁过日子也不能凭着自个一个,势单力薄的,在这时宗族社会可过不下去。可偏这三个姑娘里头,除了朱碧云是温和性子,是个好说话的,余下的两个都都被娇宠得厉害,似乎都过不到一处去。 一想红珠心里也觉得稀奇,两三年前朱紫兰才几岁,这就认真给记仇了,眼下提起来还愤恨不平。 朱紫兰见红珠未答,自己又骂了:“真是烦心,你们出去了还没松乏几天,二叔一家又回来,若他们不搬出去住,莫非还让我跟朱银月住一屋子?” 红珠这才恍然,原来朱紫兰这般大反应是因着她有这担忧。一想也是,朱桂达和朱桂方可是没有分家的,这朱家在通安城南这头也就这个宅子,朱桂方回来要住,谁也没道理不让他住。他们搬走之前,朱碧云是和朱银月住一屋的,如今朱碧云嫁了,朱银月回来便正好跟朱紫兰一道了。 红珠再仔细一看,朱紫兰身上虽依旧穿着那鲜亮衣裙,但床上放着两个厚实的包袱,一个还散开着,露出嫩黄桃红的颜色。红珠一琢磨,便晓得这是将这阵子朱妍梅给她置办的衣裳都带回来了。 红珠只问她:“这么说来,你要回家来了?” 朱紫兰很不满意她的态度言语,正瞪着她。 红珠道:“左右我不跟你住了,你不是高兴么。” “我说朱银月呢!”朱紫兰哼了一声,有些恼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只愤愤说:“怎么,你还忘了她那时怎么欺负你了么?她那人最是蛮横贪婪的,见不得别人比她有一点好。还记得她怎么说你来着?”朱紫兰仰着脸,故意愤怒地看着她,“你程红珠凭什么就有个好身份,还能在私塾里当小姐?” 朱紫兰说的这些红珠自然是都不记得了。不过红珠一看她这番做派言语,似乎也当面见着了朱银月什么举止性情。可若依着她说,跟朱紫兰那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比谁强去几分。前几年的旧话,朱紫兰那时才几岁,却也记得这么清楚,可见当时的争执在她心里也是极重。 朱银月能妒忌程红珠的出身,难道朱紫兰就不会么? 朱银月那时待红珠不好,难道朱紫兰就亲亲热热的么? 如今过了两年,朱紫兰心里早没了嫉妒的想法,估计她回想起来,也不会晓得自个小时候还嫉妒过程红珠。而这都是因着她爹去了,她再也没看得上她罢了。 红珠不是当年的原主了,自然不会轻易被朱紫兰哄了去。不过若红珠露出这么点意思来被朱紫兰看出,又生一场闲气。 于是红珠不过随口附和她几句,又道:“这也是过去的事了,她出去几年,如今什么样可说不准了。” 朱紫兰挑衅地看她,不屑道:“我还当你这两年长性子长能耐了,不似以前被她按着捶的软弱样子。怎么,你连跟我娘打擂台的胆子都有了,提起朱银月还害怕么?”她冷笑,“莫非你还想学我姐那样,被人欺到头上来还不言语,装大度装端庄,回头忘了就忘了么?” 红珠听见她说以前原主还被人按着捶打这话,眉心也是一皱,虽不是她亲身经历的,但晓得自己被人欺负自然也是不高兴的。红珠对朱银月想法更差了,也提醒自个记得,不说报复回去,至紧要不要被她哄了。 不过就算朱银月便是再不好,如今也还未回来,红珠也做不来什么。却是朱紫兰那话说及朱碧云,一下又让红珠生了好奇,反而问她:“那迅三爷归来,碧云姐那儿到底如何?” 朱紫兰被她这一岔过去,顿时也是一愣。蓦地想起她姐姐那儿来,脸上的怒火慢慢儿消散了些,却少有地添了几分忧愁,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红珠大抵也猜出了几分,皱眉道:“不好么?” 朱紫兰竟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也见不着她,就是听姑姑说罢了。姑姑说三爷回来见了姐姐,想来也是欢喜的,给了她不少京城带回来的东西,都是稀罕货色。”说着她又给了个佐证,“我们虽不在主宅那头住,但离着那边也不远,左右都是赵家那边的族人,往来也有宅子里头的奴仆,就有那边的丫鬟婆子说出来这些话。” “哦,这不是还好么。”红珠道。先不论如何,那赵迅面上还能给几分情分,朱碧云的日子也就好过些。 朱紫兰却更恼了,“我是气别的。那简氏先前不如何管家理事,可见姐姐得了好,她就摆起谱来了,日日叫姐姐去她屋里侍候。而偏偏姐姐性子软,叫如何便如何。我听那些个嘴碎的小丫鬟说,如今就连那些阿猫阿狗也能说她两句,都被人骑到头上来了,真丢我们朱家人的脸。” 红珠挑了挑眉,只道:“既这般,姑姑也没什么话说,好替她撑腰?她不是能耐大得很,能让碧云姐享福做少奶奶么?” 一句话让朱紫兰变了脸色,只撇着嘴不服气地道:“她哪儿管得到正经长房的人。” 红珠闻言不由笑了。这朱紫兰出去住了一阵,到底长了些心智,也看清了形势。 朱紫兰不是不懂脸色的人,她这时也知道红珠是对朱妍梅有些看不上的。她也不是想给朱妍梅说话,但一看红珠这么笑着,她便有些恼了,辩驳道:“你笑什么?那迅三爷好歹也是她侄儿辈的人了,她做人婶子的怎么管到他屋里去,让人看笑话。” 红珠也不客气,唇边依旧勾了个笑道:“这话是她搪塞你的吧?我看你在姑姑那儿住着,旁的没学上,这些胡话倒是学了个遍,也不计较规矩不规矩了。你自个想想这什么侄儿什么屋里的话,是你个小姑娘能张口就来的么?看说出去你娘不撕了你的嘴!” 朱紫兰脸一黑,不服气道:“那边都这么说的,是你自己蔽塞,没个见识。” 红珠道:“那边?你也不想想那都是些什么人,不过都是些丫鬟婆子吧?你要想攀赵家的高枝儿,不如也学着签了你的身契去。” 这话约莫是说中了朱紫兰的心病,当下竟少有的不言语。 红珠一皱眉,大概猜出来几分,冷下脸来道:“若信了姑姑以前那做派,还当她在赵家大宅里做当家太太呢!我看你也不是笨的,先前怎么就被她哄了去,能穿一件好衣裳戴一个好首饰就是富贵人了么?你在姑姑家里住了这么阵子,难道还不晓得她的底细?左不过是侍候人的。”红珠盯着朱紫兰,直道:“我也不怕贬低了她,姑姑那儿的富贵也就这样了,她能给碧云姐说门这样的亲,回头也能给你说一个这样的,你乐意不乐意?” 这么说,朱紫兰心里是很不高兴的。她跟了朱妍梅去,虽然没有什么明白想法,但就是想着离了这朱家才好。她抓了抓衣摆上鲜活的牡丹花,一言不发。 红珠也不是她父母长辈,到底也没教育她的闲心思,趁着话赶话说她几句已然算好了,见她这般,也没上赶着去劝说。 终究朱紫兰性子要强,有股子不服输的气势,很快就不再垂头丧气的了,竟抬起头来径直道:“依着姑姑的话,我姐如今遇着的都不算什么,真不叫什么难事,待姐姐立住了脚,那舒心日子也就跟着来了。” 红珠好一阵发愣,她还真不晓得朱紫兰是真有这样的信心,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故意执着地给自个鼓劲。既她不听劝,红珠便也不浪费口水了,只冷然道:“你爹娘不答应,你想这些也百搭。” 朱紫兰横过来一眼,眉梢有几分得意。 红珠心下一动,猜想朱妍梅找她去住这几日恐怕还不是那么简单,这是真的勾住了朱紫兰的心思了。想起那日朱妍梅拿话来鼓动她娘李氏的模样,红珠心里不由一颤。 这屋子是待不下去了,红珠想打听的两样事都说过了,便也不必多留,留朱紫兰自个收拾屋子,她就出去了。 回头朱家里用晚饭,倒也说起了朱桂方的一二事,按着朱老太太的安排,是打算让朱桂方一家住回来了。朱桂达是别无二话,姜氏便是不愿也开不了口。 红珠瞧见朱紫兰脸色都黑了,没吃几样菜就转回了房间。 待用过晚饭程家三人赶着时间回去,路上红珠将听来的话告诉了李氏和程文涵。 别的没说,李氏却还记得当初朱桂方送来的那根人参,只感慨道:“你二伯背井离乡的,便是生意再好做,想来日子也难过,当然还是回来的好。”又道:“他们离家三年,刚一回来怕也陌生不惯,你二伯外头我们管不着,可你们二伯娘和哥哥姐姐那儿若有什么可帮的,你们也上些心,好歹还了那份情。” 红珠一听这话却有些头疼不好答,只好胡乱岔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花,求收藏作者!! 求包养作者→→ 作者专栏 第92章 (改) 除丧那日,李氏没正经请人,李二舅和钟氏还是歇了半天过来了,而朱家那头只有朱桂达一个来了。简单进行了仪式,最后烧了几件他们的素色衣裳,这么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朱桂达倒了杯清酒放在一旁,随后又举杯对着李氏等人道:“过了今日,你们就好好过日子,让桂棠走得安安心心的。终究是去了的人,事情也过去三年了,也不必你们时刻记挂着,你们要是想得多了还没心思放眼前,倒不好。以后要是若遇着高兴的事再跟他说一声,若有什么难过的、不好的,也不必跟他说,来找我就是了。” 李氏点点头,轻声应了一声,举起杯来饮了一口。 朱桂达又去敬李二舅,“这阵子也多赖你看顾了!他们孤儿寡母的,做事过日子都不方便,也亏得有你们。”他叹一口,“我这做人大伯的,许多事还比不及你们,一想我也是心中有愧。”他说着便有些伤心起来,“我也对不住桂棠。” 李氏眼睛泛红,低低地喊了声:“大哥……” 李二舅却摇摇头,过去跟他碰了一杯:“他大伯,你这话也过了些,我们自家亲戚,谁帮谁也算不得那么清。你跟我们不同,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累大,错个眼就看不来了,哪儿顾得来这么多。不怪你,真不怪你。” 李氏便也说:“大哥,我心里是极感激你的。若没人让我们回朱家,我们母子三人这几年还不知如何呢。” 红珠见他们说话间又难过起来,赶紧岔开去道:“方才还说过了这一日就都是好日子,不兴再哭的,怎么转个头个个都哭上了。”红珠脸上带着些嫌弃,“文涵还看着呢,还羞不羞呢。” 朱桂达闻言不由笑了笑,他这一笑,李氏便也缓了过来。 待李二舅他们走了,李氏收拾着屋里,到底没忍住又哭了一场。一旁程文涵受了她感染,禁不住无声地落泪,又上前去抱了李氏的手臂。红珠本还耐得住。可一见他们母子儿子相依着抱头痛哭,心里也是颤颤着,终究也跟着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红珠才抹了泪去劝他们,“娘,文涵,莫哭了,今后我们三人好好的。” 李氏和程文涵含着泪笑着应了。 办完了她爹的事,红珠就准备程文涵跟朱伯修到西山书院的事。先前也去过一回了,左右路程都是熟悉的,只因这回说好了能见先生,红珠寻思着还是带上程文涵写的字帖、做的旧文,若遇上了先生问起,正好可以看。 程文涵心里有些没底,扭捏了下才问:“姐,真要把这些带上?若先生觉得不好,岂不是不高兴,不愿意收我了。” 红珠将一叠纸张包好放到小包袱里,皱了下眉,只说:“我挑了你近来写得最用心的几张,我看着就很好。这挑学生也不是只挑那十全十美的,真有那样的人,也不必去拜师读书了。”转过头她又叮嘱道:“见了先生,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态度端正认真些,便是不会的答不上来也没什么,你只别慌张就是了。” 程文涵默默点头。 红珠怕打击了他,又笑说:“行了,担忧什么,我弟弟最聪明了,哪个先生见了都会乐意的。” 程文涵这才笑了笑,但脸色依旧有些闷闷的。 李氏却满脸忧色,生怕程文涵再生出上回那样落水那样的事,再有一回,她可真要吓坏了。斟酌良久才开口道:“红珠,莫不如你跟着一道去?”她担心地看着儿子,“你弟弟到底还小,这又是雇马车走一次远路,又要上山,伯修那儿还不太方便,也不知他如何安排的。你去了还多个人帮把手。” 李氏这么一开口,程文涵心思却一下都活了,他怕红珠不答应,立时就上前抓了红珠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姐,你最会说话了,要是见先生时你也在,那就更好了。” 红珠见他这般,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她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先生问话那也是问你,便是我在,也不好替你答话。若我真抢着给你答话,那可像什么话。”话虽如此说,实则她也挺能理解程文涵的心情的,谁人小时候不怕先生呢,就是大了,应聘还心慌呢。程文涵也算个独立的了,素日里让他做些什么他也能够。 这么一想,若是她跟着去了能让他安心些,那也可行,就当她是去陪考吧。 程文涵细看她神色,见她也没有十分否定的模样,心里不由一喜,赶紧又讨好道:“姐,你就跟我一道去吧,就是你不开口,我晓得你在,我就自在些。先前我在你面前默书,也比在学堂里好。” 李氏也跟着道:“你去了,我也好放心。”顿了顿又道:“食铺那儿有我呢,明日我直接去就成了。” 红珠听她说得坚决,便晓得她真真是不放心的,想了想她也就应下了。 那日去朱家时,红珠也趁机跟朱伯修定好日子行程,怕临时生出变故来,红珠又往说往朱家那头问了一回。 红珠到时见朱伯修正好收拾着行李,因着他这回脚伤,待在家里整整养了一个多月,比往年放年假的时间是多多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朱伯修拄着拐是能走了,但若依着朱老太太和姜氏的意思,他不养到十分也该有个八、九分才愿意让他走的。 可偏偏朱伯修自个在家自学,越看书就越不得劲儿。他上回跟程文涵说的那些话也不是胡说的,他自己也觉出来自学的弊端来。若真让他养伤三四个月,回头学业都怕丢了七八分了。 因此这回朱伯修上山,那就是径直住下,再回来怕是要到端午时候了。 姜氏到底是担忧他,左思右想不得法,竟给他寻了个七八岁的童子,说是让他跟着上山去侍候朱伯修。 西山书院的学生不拘贫富,只论天赋品格、才智学识,富家子弟自小有名师启蒙,到底比贫寒人家的孩子便宜些,因此书院上头多半也是家有资财的学子。这等人样,自小就入有丫鬟,出有小厮,许多活计根本就没做过,若真把几十上百个穿衣吃饭都不太利索的孩子扔在山上,那折腾生活小事就费了好大功夫,不仅学生学不好,先生也得分心看顾。因此,书院也是允许学子带个书童的。 朱伯修刚上山那一年,也是雇了个小子做书童的。实则他从小也没书童照顾,不过是眼见旁人都有,姜氏又不愿自家儿子被人看轻,便急急找了一个。后来朱伯修得了蒋先生看重,因着蒋先生虽出身世家,却是个奉行凡事亲力亲为的,姜氏想朱伯修年岁也大了,又为了讨先生欢喜,也就将那书童遣走了。 如今情态,朱伯修只能另雇一个,想着他是无可奈何之计,蒋先生那儿应当不会苛责。 因着这回寻中人雇书童,姜氏还趁机给家里找了个小丫头。 朱家不过是城南商家小户,即便在通安这儿几辈子的人了,但这点根基实在浅薄得很。朱老太太的父辈那时倒还能看,丫鬟厨娘也有两个。再后来,就是朱妍梅婚事不顺,朱老太太心里着急想要给女儿长长脸面,寻了个小丫头来侍候着,就是自家女儿是个自小小姐娇养着的意思。待朱妍梅一嫁,夫家不过是名声好听些的破落户,那丫头也没法跟过去,回过头也就紧着打发了。 如今就他们这个家底,实也不是使唤丫头的时候。只因眼下家中无人,碧云李氏红珠几个都不在,朱紫兰就算回来了也是个光说不做的,不几日朱家家里的活计就一团乱麻了。 朱老太太一看不成样子,还想逼着姜氏一个,只说前头杂货铺不必她折腾,好好理着家里就是。听姜氏说要请人,朱老太太还骂道没那个命就别想着享那样的福,这是娶了个大家小姐回来,还等着她来侍候呢。 这么一压,姜氏有些气弱了。可偏偏这时朱老太太一个没留神,叫朱三宝夜里着凉生了病。这下朱家上下又闹起来,姜氏心疼儿子不由埋怨起朱老太太,而为着照顾朱三宝,家里活计更是没法做了。 这一来,请人的事就定下来。又因着请个仆妇来家做活月月结钱,倒费事,最后就去买个小丫头回来。 红珠来时,便遇上姜氏带着那小丫头在收拾朱伯修的东西,正经也收拾了两大包袱一箱子。 那小丫头不过八、九岁模样,长得瘦瘦小小的,听朱紫兰说是山里的人家,家里穷,却生了六七个孩子,前四个都是女儿,她就排第四,名字就叫盼儿。 姜氏也不是个怜贫惜弱的,就是以前李氏红珠她也认真使唤,莫说现在这盼儿不过是家里买来的小丫头。红珠看那盼儿来来回回折腾,又搬箱子又抬水桶,看那分量好歹没把人给压坏。 红珠叹一口气,回身找了朱伯修说妥了明日一早她跟程文涵一道过来。因朱伯修这回东西多,明日也要朱桂达去送他,便说好了雇两辆马车。有朱桂达拿主意,红珠应了也就是了。 第二日一早,红珠姐弟就过来了。 临出发时,朱伯修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找了程文涵问:“上回送你回来的那个赵公子,后来就没消息了?”他顿了顿,又道:“你搬了家,他也没去寻你?” 程文涵心里奇怪,嘴上却平淡道:“没有啊。我们也不过萍水相逢的,说不得回头都忘了大半了。别人哪儿就有那空闲来找我。” 朱伯修一想也觉是这个道理,便没继续问了。 第93章 (改) 一路无话,很快他们就到了西山脚下。朱桂达雇了两个脚夫帮忙抬东西,自己来背儿子。朱伯修却说离上山石阶还有一段,他自个先走一段。 红珠和程文涵走在后头,经过上回他待的客舍他还指给红珠看,说起上回的事。 朱伯修听得了,忽问:“你真不晓得那赵公子是谁么?” “是谁?”程文涵倒疑惑起来,反问:“伯修哥,莫非那人还是什么要紧人物,干系到我今儿上山么?”他顿了顿,又说:“我看他那形貌做派,定然是个大家里头出来的,又说姓赵,只是不知是赵家哪一房头里的少爷。” 朱伯修闻言认真看了看他,道:“你真不知道?”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埋怨说:“你那日可是他送回来的,一路上同坐马车,不至于连个底细也不告知你吧。” 程文涵一挑眉头,只说:“伯修哥这是当我糊弄你不成?我就没想那么仔细。” 红珠帮腔了一句道:“伯修哥,你是不晓得他有多糊涂!那日我就教训过他了,那赵公子好歹也帮了他一把,也算是半个恩人了,你说你问个地址回头我们也好上门道谢一番不是,偏他傻,竟什么也不晓得。” 程文涵不服气地嘟囔:“路上遇着个人帮了我一把,别人不细说,我可没那个脸缠着人问,叫人听见,还当我打什么坏主意呢。” 红珠笑道:“我看那天你是喝了几杯就晕头转向倒了下,如今还给我这般胡扯呢。” 这话程文涵是无言可对。 朱伯修这时才笑了笑,道:“行了,那人是谁文涵不知道也不寻常。那人性情孤傲,行事不羁,向来跟寻常人不一般,不愿跟你说也是可能的。” 程文涵好奇了,追问:“到底是谁?总不至于他骗了我,其实不叫赵平安吧。” 朱伯修道:“我猜啊,文涵认得的这位赵平安,应当是赵家二房的那一位。” 赵家二房的独苗,赵逍。 朱伯修这么一说,红珠和程文涵都顿时恍然。 其实那人身份红珠心里是有过猜测的,那日他落下的披风她还好生收着呢,再看一回那上头的精致绣艺还是觉得心惊。用得上这等物什的人,想来也是赵家嫡系人物。如今赵家长房这儿,年纪最轻的嫡少爷就是赵迅了,跟赵平安可对不上。至于如今权势最盛赵家三房,近年来都是留在京城,这么遇上还是难的。 更何况,以往邻里的婆子媳妇说些市井闲言,似乎也听到过一两句那宜山先生给赵逍取过一个小字。赵逍又未正经入学,宜山先生唤他大名倒是少用,倒是那小名叫了十多年了。 如今朱伯修一提,红珠就记起来,那小字就叫平安!这就对上了呢。 程文涵满脸惊讶,“竟是他啊!” 朱桂达此时说一句,“若真是他,倒真应该去谢一回。”又禁不住感慨道:“他是个品行好的,以后定然有大福气。” 朱伯修闻言神色一动,有几分不以为然。 红珠正好瞧见,也不知他是何意,便没开口言语。 程文涵也在寻思起那赵平安身世,忽而又道:“姐,你说这回还能不能碰上?上回我不知究竟,后来又醉了,实没有说几句话,可惜了。” 红珠瞧他模样,倒有几分遇上偶像的意思,不由笑着打趣他:“便是遇上了又如何?糊里糊涂的,你还想跟他说什么呢?” 程文涵横她一眼,却认真道:“姐,你不懂的。” 红珠更是觉得好笑,“那你给我说说清楚,我就懂了。” 程文涵还没到隐藏心思的年岁,被她一问扭捏了一下,到底还是答了:“姐,我五岁开蒙,中途因着爹的事耽搁了大半年,可到如今满打满算我也上了四年学了,在学堂里跟着先生四书五经也通读过,如今八股文章也能作得,但是莫说秀才了,就连去西山书院考入门试,我心里也是慌的。” 一旁朱伯修听到他这等言语,神色复杂。 程文涵口气,又一板一眼地认真道:“可赵逍不一样!别人都说他没有正经读过书,却是个大才子,诗书文章都难不住他。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了。”说着他很是沮丧,“我就比不得了。” 红珠初时听得有趣,后来却皱了眉,先笑骂一句道:“你小时候?你现在就还小呢!” “姐,我跟你认真说话呢。”程文涵愤愤。 红珠止了笑,便也认真答道:“行了,我最不爱看你一点事儿就没了劲头。你也别妄自菲薄了,你知道自己不足,然后努力,这就很好了。他是聪明,有才气,这没错。不过说是不读书就成了大才子,这话定然是假的。你好歹想想他家什么情形,他没有师傅,可赵家有宜山先生呢!像宜山先生这样的大儒,若有幸侍奉左右,每日得他一两句教诲,再自个领悟一番,还比不得你去寻常私塾里读书么?” 这一说,程文涵倒是心驰神往。 红珠盯着程文涵,又笑说:“何况啊,那少年才子的名气,也是说不准的。宜山先生学问高,他交往的大抵也是才学出众的先生们,谁家客人来了家见了主家小辈不赞一句聪明伶俐?他年少,相貌佳,便是有五分才学被这等身份的人一赞,传扬出来也就成了十分了。” 程文涵有几分恍然,但想了想却恼道:“姐,你不能这么说他!你这话不是说他名不副实么?” 红珠见把他说回转了心思,竟又气恼着反驳起她来了,又是气又是好笑,伸手一拍他头顶,只道:“行了,我不说了,你爱气馁就气馁,爱生气就生气吧。” 程文涵一听这话,便又笑嘻嘻地过来讨饶。 一路笑闹,很快众人就到了书院山门前。 正是春当时,山上虽寒,但已有早芽出生,处处山林浅绿。书院山门隐在半山树林之中,只一眼,便觉出勃然生机、逍遥适意。沿着山势过去,延绵了几十处房屋,檐角巍然,森森有致。隐隐仿佛传来清朗的读书声,又见左边后舍几屋升着袅袅炊烟,看着不似人间。 红珠抬眼眺望,心神被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肃然,良久才感慨道:“这书院也不过几十年,不过靠着几家捐资,竟成了这番气象。可见通安这儿文气荟萃,人人有向学之心。” 红珠感慨一句也就罢了,程文涵不比红珠还有些眼界,生下来十年竟是个没离过通安城中一步的,一下见着这般雄伟屋舍,顿时眼显迷离沉醉之色,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桂达是来往过几次了,但他不过粗浅认识几个字的人,向来对学问一道心存敬意,当下也是连连称赞的。 而朱伯修却是在这书院里也住了几年了,再如何瑰丽的妙境在他眼里也觉寻常,当下便道:“若不是蒋老山长,哪儿有今日胜景!方才我们路过那处庙宇,原就是蒋山长早年遇雨治病修养的地方,原是个山神庙,香火一直平平,前两年改了做蒋山长生祠,竟有香客延绵不绝,书院里许多师兄下山考试都要去一拜,跟孔庙一般受人敬奉了。” 程文涵这时才回过神来,神色坚毅道:“我定要在这里读书!”他回过头来跟红珠说:“姐,你帮我记着,我定然要这里读书。” 红珠心里一动,也不去取笑他,只认真点头应下了。 他们一大早从城里出发,因着顾着朱伯修伤处,上得山来也近午时了。再不多言,便由朱桂达扶着朱伯修往门前去。 书院不拘来客,也不设围墙,只在大门内不远处建了迎客亭,一旁还有一处干净客舍以备远客歇脚留宿。见他们几人进来,便有一个童子上前来问。 朱伯修认得那童子,便上前跟他言语几句,说他伤好了许多,特归来读书。随后说了程文涵等人上山的事由。 那童子名唤青平,他机灵地往红珠几人身上打量一番,笑着答应,过来跟朱桂达见了礼,又跟红珠程文涵略略一点头,随后就扶了朱伯修另一只手,只在前头引路,道:“今儿蒋先生无课,想来是在后山小院中休息,我领着你们一道进去得了,省的我来回一趟跑。” 红珠见那青平小小年纪不卑不亢应对有度,心里感叹,紧紧牵了程文涵的手跟去。 想来是有新客,青平一边走一边指点书院布置景色,何处教舍何处花园,叫他说得头头是道。短短一路,红珠心里便对这书院分布有了七八分了解。 一行人绕过课堂、藏书楼等地,径直往后山里去。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处小院前。院前只是立着半人高的一圈篱笆,郁郁葱葱爬着藤曼,院子里不过一排正屋,带上左右耳房也就是五间,并无厢房。院子里似乎种植有香草一类,远远就闻得清幽香气。 朱伯修在那篱笆前头先止了步,红珠等人便也跟着停下了。 青平回头略作示意,道:“我去唤先生,师兄到雅居去吧。”说完便自个往院子里去了。 朱伯修解释道:“此处是蒋先生居室。你们来了,先生就到雅居里待客,我们再往前边走几步。” 朱桂达自进了书院里,就板着脸轻易不开口,闻言点了点头,扶着朱伯修继续走去。 红珠跟着走了几步,一时好奇,回头往那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却正好瞧见一男一女从那中间正屋里出来,一晃眼身形就被那篱笆挡了,再瞧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手残病犯了。一码字就手痛。试了下,日更是真不可能的。 本来这周也申请了榜单,但实在受不了,赶紧跟编辑说不申请了。 第94章 雅居是一处三间的正屋,向南这面墙开窗,里头只放待客的座椅,整一间都显得宽敞透亮。红珠等人在里头等了一小会儿,那青平就领着蒋先生过来了。 朱桂达做惯了生意,也不是个没见识的,但见着儿子的师傅还是有几分拘谨,一见了人就赶紧从位置上起来见礼。朱伯修虽说行动不太方便,但也被那书童扶着起来了。 而红珠和程文涵自然也是一样,“先生好。” 蒋先生淡淡笑道:“不必多礼了。” 红珠原还略有几分担忧,但那蒋先生相貌儒雅秀气,说话不疾不徐,很有一种文人风度,不似那等眼高于顶难以相处的,红珠不由就放心了。 蒋先生先跟朱桂达寒暄了几句,朱桂达似乎也松了口气,态度平和随意了许多。 随后蒋先生见朱伯修腿伤还绑着板子,不由就问道:“你这腿伤如何了?” 朱伯修恭敬答道:“先生,已经好多了。昨日请大夫上门看了,说是长得不错,平日里或拄着拐杖或有人搀扶,徐徐行走是绝无碍的。”他看向一旁的小书童,道:“先生,他叫惊蛰,这回跟着上山照顾我。” 蒋先生看向他身旁那小书童,点头许可,又道:“回来也好,若再晚些,你的功课说不得就要落下了。”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你在书院也有几年了,前两年我压着你,不让你去下场,就是想让你磨磨心性。原我还想着,今年你可以一试了。” 说起来,西山书院这儿教学出众,稍有些天资的学生十岁后入学,读个三两年也就可以往县试那儿一试了。今年来,通安里头十余岁的少年秀才也不是没有的。红珠先前也疑惑过,若朱伯修当真在读书上头有天赋,得先生看重,那怎地竟连一回县试也没考过呢。朱伯修如今也有十七了,莫说秀才功名了,竟连个童生也不是,瞧着倒也稀奇。 眼下听蒋先生一说才晓得原来是他不让他去。这正经拜了师傅的,跟寻常书院里授课的先生还不一样,若说得严苛些,蒋先生比朱桂达这亲父亲更能管束朱伯修。若他说不让下场,朱伯修是绝不敢违背他的。 朱伯修神色一愣,眼神疑惑地说:“先生……” 朱桂达一时也心慌意乱,欢喜道:“先生所言可是真的?他……伯修他今年真的可以下场考试?” 蒋先生淡笑着点头。 似乎因着这回有朱桂达这父辈在场,蒋先生也温和地多解释了几句:“前两年我也不是说你学问不到,连下场也不能。我只私心想着,若没那全然把握接连考过县试、府试、院试,一举得个秀才功名,只考一场县试成个童生,也无甚意思。”他这话语气虽清淡,但话语是极自得傲然的,他又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我亲自选的学生,若下了场,不说得个案首,但也得选上廪生吧。”他笑,“若考得不好,书院里的先生们都该说话了。” 得个廪生? 这话红珠一听也觉惊讶,不由往朱伯修那儿看去。因着蒋先生在说话,朱伯修作为弟子是恭恭敬敬地听着。但只要细察一下,红珠还是能看出朱伯修欢喜之余,似乎也暗暗松了口气。红珠暗一琢磨,便也明白过来。朱家上下是早认定了朱伯修迟早可以考得功名的,可偏偏他没下场,初一两年还无事,待他年纪再大些,恐怕就有闲话出来了。再如何假装无事,朱伯修心中也是不自在的。 而朱桂达那儿,一听蒋先生这么个说法,他哪儿不晓得他对自家儿子是极为看重的。一时间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骄傲,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想了想才道:“先生说的极是!我是个粗人,也不懂得那科举上头的事,先前伯修待在书院里好几年,我怕他心里急躁,也时常劝他听先生的安排……”他语气稍有些急切,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些,一回头他又给朱伯修训话,“听得先生是如何看重你的,你可莫骄傲自得,若有什么偷懒的,看我饶不饶你。这次回来书院依旧恭敬侍奉先生,好生跟先生读书,不可再胡乱生事……看看你那腿!” 朱伯修一听自然连连答应。 说完朱伯修的事,蒋先生就问起程文涵来。 朱伯修心情甚好,也不吝惜替堂弟好话,“先生,不是因着文涵是我堂弟我就赞他,他实在是少有的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通读了四书五经,这也罢了,亏得他性子还沉静,且是个能勤奋苦读的。我比他这样年纪时,哪儿能做到呢。” 朱桂达也顺势说:“先生也知道我们家的底子,当年也就我那三弟肯读书,还考上了秀才。后来他有教书育人之心,做了好些年的私塾先生。我这侄儿就像我三弟,如今也是一心想着秉持父志,好生考取个功名。前阵子他说要到书院里读书,要考那入门试,我心里想这读书也不是个易事,今日来就是想见一见先生,好考校看看他有没有那本事。” 蒋先生听完后点点头,也没说可没说不可,招了程文涵上前来说话。 程文涵眼下倒也不怕了,红珠见他悄悄吸了口气,就镇定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蒋先生说话温和,问了他几个问题,有诗书的也有周易的,有浅显的也有复杂的。程文涵有些答得极快有条理,有些略想了一会儿才答,只是略略而述。 红珠在一旁听着,有大半程文涵是答好了的,有些到底是深了,他没答上来,又或是答得差得远的,还有一些红珠自个也没听懂,自然也就不知道程文涵答得如何了。偏有些程文涵不熟悉的,回答起来似乎就用上了平日的一些见闻,比如红珠有时跟他说的。这样一来,听得红珠可是又惊讶又不安。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这弟弟竟被她教成这样了。她可不晓得寻常她那些见识,到底能不能入古代先生的眼。若这蒋先生觉得荒唐无稽,又或是觉得程文涵生性跳脱离经叛道,那可就是糟糕至极了。 红珠心里很是担忧,但有一样她觉得程文涵极好。就是不管他自己会不会,答得通顺与否,他面上还算镇定,并未那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的景况。 蒋先生问过学问,大抵是了解程文涵的程度了,又拿了红珠给他带来的字帖和旧文看。 屋里众人见他看得认真,均是一样不发等在一旁。这时程文涵才回了头,木着脸看了红珠好几眼。可见他心里也是害怕的。红珠只好暗暗给他使眼色,让他放宽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蒋先生才放下那叠纸,抬眼再看程文涵,慢条斯理地道:“差不多是知道了,这等年岁来看,倒也学得不错。”他沉吟了一阵,又加上一句,“也有些自己的见解。” 红珠一听,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蒋先生这话没有评价对错,但到底没表达什么恶感。想来他是觉得,既有见解,说明有些灵性,即便眼下见解有些偏颇错误的,那也是因着年纪小没有好好教育的缘故,待往后也就好了。 蒋先生又说:“字练得还是少了,文章嘛,才刚入门,倒也不必提了。” 旁人还不觉如何,程文涵只觉沮丧。他有些自知之明,晓得跟朱伯修那样是不能比的,但先前听得蒋先生言道朱伯修今年可以下场,还极有可能连过三场,他既惊讶又羡慕,隐隐也觉得蒋先生好说话,也许也会看重他的。没成想,蒋先生这评论一出,说他也不过平平而已。 朱桂达先前听他们对答,自然是听得糊里糊涂的,但眼下见蒋先生神色平静不似欢喜,而程文涵垂了头很是落寞,猜到是不太好。他担忧侄儿,心中也是焦急,便开口问了:“先生,那……我这侄儿能不能考过入门试呢?”他也不好直接开口就求蒋先生推荐,若这蒋先生看不上,凭交情是绝无可能把荐书要来的。 蒋先生答:“他也算是个难得的,不过到底这入门试是好些人一道考,这能不能过也看同试者的情形,眼下我也说不准的。” 红珠心往下沉,也有些忍耐不住了,上前两步想要说话。岂知她还未开口,就被程文涵自个拦了去。 程文涵道:“先生,我不怕考试,旁人能考,我也考得。”他沉住气,又道:“一回不成我就考两回,我会来书院读书的。” 蒋先生听了他这话似乎有些惊讶,竟看着笑了笑,不说如何,反而问他:“你觉得,你是为什么读书,为什么想取得功名?” 程文涵一愣,一时没答上来。 红珠心里也在暗想,她让程文涵读书,是为了匡扶社稷、为国为民么?为官做宰,功名利禄?好像都不是。 蒋先生也不着急,徐徐又问:“想好了么?”他微微一笑,“答不上了也无事的,不用焦心。” 良久,程文涵才正色道:“先生,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读书,是为了做个懂理知礼的人,有些道理我不明白,书里有知识可以教我。即便往后我考不上秀才,做不了官,也不能做什么大事,可我心里是明白的。那我做别的,也可以养家活口,也可以过好日子。”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人一辈子,不能连道理不懂,不能连思考的本事都没有。” 蒋先生听完,先是愣了下,随后却是有些失态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指着程文涵说:“一辈子?这话老成得紧,肯定不是你这个小娃娃想的,可是谁教过你?” 程文涵见他这般,心里也是忐忑,一听他问,忽的就转头往红珠那儿看了看。 第95章 红珠见程文涵看过来,倒也愣了一下,只她也晓得弟弟眼下约莫是慌乱的,便先行镇定下来,认真对着他微微一点头,眼神中隐含鼓励之色。 程文涵这才诚恳答蒋先生的问话:“也没人认真教过我,平日里我娘、我姐姐都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有道理,就记下了。” 蒋先生点点头,沉吟不语。他也见着了他们姐弟对视的小动静,心中略有些诧异。方才他进来时,朱伯修也简略介绍了屋里唯一的小姑娘,蒋先生晓得是弟子的堂妹。他们这书院低处西山半山上,偶有游人来往,书院也是不禁来客的,蒋先生见有年幼女客,也只当是跟着伯父堂哥随行来散心消遣的小姑娘,他见了不过是点头为礼,并未与她多言。如今一看程文涵对姐姐如此信服,蒋先生倒也猜到这小姑娘约莫还有几分不凡之处。 蒋先生一想程文涵家中处境,对这孩子也是有几分怜悯之心,他缓了颜色,温和道:“你小小年纪,应对也算得体,天赋资质也不差,再有一个,心地还实在。我问你为何读书,你也没拿书本里那空话大话来糊弄我,可见心诚。”他笑了笑,往后边红珠那儿看了一眼,“看在你家人一心为你的份上,罢了,我就给你写一封荐书吧。” 程文涵一惊,愕然道:“啊?” 红珠听完又惊又喜,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赶紧道:“还不谢谢先生?” 程文涵欣喜道:“先生……谢谢先生!” 一旁朱桂达本来觉得事情无望了,没想到最后竟还生出这样的转折来,这一回倒是圆满了。顿时他也高兴地拉着朱伯修上前道谢。 蒋先生见他们如此,也露出个笑容来,待他们都说完了。他才认真对程文涵道:“我只是给你一份荐书,可不是说入门试不考了!若你连那个都答不好,拿着我的荐书也无用。”他顿了顿,神色变得更是肃然,“就算你进了书院,给我发现有那么一回不认真的,我也立马给你辞了去。” 程文涵神色一凛,敛去了笑意,也板着小脸认真答:“是,先生。” 蒋先生又训话道:“这学问一途,是容不得半点侥幸,半分糊弄的。你若不及旁人许多,便是让你进来了,也不过是耽搁你的时间,耽误你的家人。” 这话也是金玉良言了,不仅程文涵恭敬答应,连朱伯修也上前一脸认真地应是。 红珠看了看立在前头的两个人,不由暗想,她弟弟眼下到底还是比不得朱伯修。程文涵从蒋先生手上拿一封荐书也得费老大的精神,而朱伯修却已然是蒋先生的入室弟子了。 先前红珠就听闻过,如今那位老山长年岁已高,早已不授课不理庶务了。这位蒋先生是老山长的族侄,若他有心常留在通安教学,恐怕往后几十年书院就在这位蒋先生手里了。怪道朱老太太和姜氏为了他先前提及过的那一门亲事这么上心!再往深一想,即便朱伯修最后没能真的娶上个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他做蒋先生的弟子,一心一意地随侍左右,往后的前程也差不了。 红珠不愿想得那么肤浅实际,不过若是她弟弟程文涵能被蒋先生看重,她一定十分高兴。只程文涵那性子,若是他乐意,倒是也能很快地亲近人,若是他心里不屑为之,即便她跟他说了,他至多也只是面上答应,实则是不会去故作讨好的。这一点,这两年在朱家时她就看明白了,程文涵有聪颖孩童的直觉天性。 这雅居当中就摆有纸笔,蒋先生行事倒也爽快干脆,既说妥了荐书的事,当场就让程文涵磨墨,他提笔写荐书。有朱伯修在一旁悄声提醒,程文涵磨的墨还算合蒋先生的心意,红珠瞧见他含笑点了点头。 写好了荐书,程文涵捧着吹干了好生收了起来。 程文涵这事也完了,一看天色,蒋先生就开口留客,对着朱桂达道:“贱内得知朱大哥来了,说要亲自下厨招待。” 朱桂达似乎受宠若惊,连声道:“这,这太客气了。怎么能麻烦……他师母呢。” 蒋先生道:“朱大哥难得上山一趟,这也是应该的。这大哥来了,弟妹下厨一回也是应当的。”随后他略带几分愧疚道:“我收了伯修这徒儿,就拘着他在山上读书,也让他侍候我,这一两年我不归家,他也不归家。如今他说是朱家儿子,却也跟我儿子一般无二了。想来你们长辈在家中,心里也是时时惦记着,倒成了我的不是,你们也该怪我刻薄严苛了吧。” 朱桂达摇头道:“这话就过了。我们一心想他读书,才送了他上山,他既做了先生的徒弟,先生就能管教他,他也应该听从先生管教……我们都是想他好的,先生越是严格,就越是用心,朱家上下也只有感激的,哪儿还会不知感恩,私心怨怪先生呢。” 蒋先生叹一口气,道:“也是,我也是一心想他好的。” 朱伯修听得他们这番言语,也只有诚恳地感谢。随后他又道:“今日师娘下厨,我可是有口福了。” 蒋先生笑道:“亏得是你时常念叨着你师母的手艺,一会儿教她晓得了,定是高兴得很。”他又看向朱桂达,只说:“朱大哥一会儿可莫嫌弃,贱内的手艺其实也是平平。” 朱桂达客气道:“不会不会,能在这儿用饭,都是荣幸了。” 又说几句话,外头就来了人,红珠转头去看,前头是一个圆髻斜钗、身穿湖绿色衣裙的妇人,后边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两人手上都提着食盒。 那蒋夫人容长脸,妆容不过淡淡,长相看着很是平凡,只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别样韵味,让人见了心底里愉悦。 蒋夫人进了屋放下手里的食盒,跟一般深闺妇人的不同,她言谈很是大方,进来就笑着对朱桂达道:“朱大哥来了,上回见时还是大半年前了,不对,是一年前了。今儿来得巧,家里正有新鲜的鱼肉。”她温婉一笑,让那小姑娘上前来,她牵了她的手道:“朱大哥,还记得燕儿么。”又示意女儿叫人。 蒋燕儿不似她娘,看着有些怕生,半垂着头慢慢走上前来,轻声唤道:“朱伯伯。”她转向朱伯修,声音略欢快些,“伯修哥哥。”一看屋里还有红珠和程文涵两人,却不太好意思招呼了,只轻声问了声好。 众人都应了声。 朱桂达见她怕羞,也不便赞她相貌,便只道:“这姑娘生得伶俐。” 蒋夫人微笑着自谦了两句,只道:“燕儿还小,她懂什么。”她一笑,眼看红珠,赞道:“瞧着这小姑娘,长得可真好,这才叫伶俐呢!” 朱桂达顺势引见,红珠和程文涵便上前见礼,给她问安。 蒋夫人先赞了程文涵两句,随后拉住了红珠的手细看她,“ 你叫红珠,几岁啦?读书不曾?平日在家喜好做什么?” 红珠还不太习惯这夫人太太们初见后辈们的问话,但她到底心宽,也不求在她如何表现贤淑,便只平实回道:“……有十三了,小时候跟着爹爹胡乱念过几本书,识得些许字,那些个文章却是早忘了大半了。平日我就跟着我娘做些家务活计,年前我舅开了家食铺缺人手,我便到食铺里帮忙。” 比起旁的小姐姑娘不是答读书写字、绣花弹琴的,红珠这话可答得不太文雅了,不似个小姑娘,倒像个婆子媳妇实在寻常的大白话。 蒋夫人初初一听也是一愣,实没想到红珠这么答话。不过一看眼前这小姑娘神色自然,说话落落大方,既无半点扭捏,也不觉得自个的话有何羞愧不自在。叫人听了,也说不出她半点不好来。 回过神来,蒋夫人就笑着感慨道:“瞧瞧,我就喜欢这性情爽利的,看着心里就高兴。”她随后又看着女儿叹气道:“我家燕儿就就不成了,她从小就胆子小,性子不够大方。哪儿及得上你!” 听得这话,蒋燕儿小脸上更是局促不安,微微后腿了一步往她爹那儿躲过去。 蒋先生瞧见了,私心里心疼女儿,拉了她过去安抚地对她一笑,随后转头看向蒋夫人,只道:“得了吧,见着个好的就拉住了不放,别人小姑娘都被你吓着了。”他笑了笑,又说:“怎地还不摆饭,菜都凉了,白听你说这许多话。”他说完,就请朱桂达往左间那头去。 蒋夫人闻言这才放开红珠的手,又歉然道:“都饿了吧?我都高兴地浑忘了。”说着就去拎着食盒往左间那八方桌去。 蒋燕儿正要去拿另一个食盒,红珠瞧见了,先行提了起来。蒋燕儿似乎愣了下,红珠只好对着她友好地一笑,正要开口和她说什么。 蒋燕儿却抿着嘴,半点不理会她,一转身就走到了前头朱伯修身边,低低跟他说话。那侧着扬起的小脸带着三分羞涩三分亲近,和一分期待。 红珠愕然盯着蒋燕儿的背影,张开的口才慢慢闭上。心里觉得她真不太有能耐应对这些小姑娘。反倒是她弟弟,她挺有法子的。 程文涵将这情形看在眼中,心里有些不自在,觉得他姐姐受了冷遇。他走到红珠身边,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只有些沮丧地低声道:“姐,我看蒋家人都挺喜欢伯修哥的。”他一顿,抬眼也盯着前头朱伯修和蒋燕儿两个,轻声又嘟囔一句:“特别是这蒋燕儿。” 红珠默然点头,回头又瞪了他一眼示意程文涵一会儿用饭规矩些,不可乱说话。 第96章 因着朱伯修的关系,两家也算通家之谊,不过蒋先生到底是个正经文人,便也分了男女两桌用饭。先前红珠见是蒋夫人和蒋燕儿两人亲自提来食盒,也没有个丫鬟跟在后头,红珠也猜到约莫他们在这山上的日子过得简朴,许多家事都是自个亲力亲为。红珠很自然地上前帮忙摆菜着碗筷。 用饭时蒋家规矩也大些,虽不至于一顿饭时间都不说话,但男桌那边也只有蒋先生和朱桂达寥寥言语几句,朱伯修和程文涵只有蒋先生问起,才答一两句。 红珠瞥过去几回,都看见程文涵埋头吃菜,作斯文乖巧状。 女桌这儿蒋夫人笑着给红珠夹了几回菜,又说红珠跟蒋燕儿都是姑娘家,年纪也差不来几岁,正好多说说话,往后有闲暇也可多来往。 红珠侧脸看了眼蒋燕儿那神情,晓得她心里还是不太欢喜的,但只是垂头不语。红珠其实也没多大心思搭理她,不过面上对着蒋夫人,红珠便微笑着答应。 用过饭,蒋先生让童子上了茶水,和朱桂达闲聊起来,朱伯修自然作陪。而红珠和蒋夫人、蒋燕儿一道收拾,帮着她们把餐具拿回院子去。程文涵见红珠走了,眼神看过来略有几分不安,但还是乖巧地留在了原地。 进院子时蒋夫人歉然道:“还让客人帮忙,真不好意思。” 红珠道:“这没什么,我在家里做惯了的,用过饭活动活动,正好也消食。”她笑了笑,“若有哪一天不做了,我还不舒服呢。” 蒋夫人笑道:“真是个好姑娘。”又看着蒋燕儿说:“跟你红珠姐姐学学吧。” 红珠赶紧道:“没什么,燕儿姑娘还小呢。”一想又说:“夫人家里也跟我家不一样。我先前还稀奇来着,夫人在这书院里还亲自动手,可真辛苦。” 蒋夫人正好走进院子,便指着院子那几间屋道:“这就是我们屋子了。这山上到底比城里简陋,不过我们一家子住着也够了。书院里分派到这院里儿也有一二个仆人照应着,眼下是忙食堂那儿的活去了。如今家中杂事多半还是自家做的,实则也没多少事,喊了人反倒乱起来。”她说着又是一笑,“在这山中种花养草,日子也过得闲适。” 红珠心里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只眼看蒋夫人这做派,显然是世家里出来的,竟也能在这山上住得甘之如饴,她就不得不佩服了。 三人把餐具等物提到厨下,蒋夫人就让红珠在一旁歇着。蒋燕儿低声跟蒋夫人说了句什么,蒋夫人皱了下眉不太乐意,对她摇了摇头。蒋燕儿又快速低声地说着话。 红珠隐隐听得一句半句,约莫是蒋燕儿不愿意留在这儿。 蒋夫人到底还是疼女儿的,耐不住她磨,最终还是同意了,还板着脸对她说了什么。随后,蒋燕儿就拧着眉过来红珠告辞,很快转身出了厨房回了屋。 蒋夫人歉然对红珠解释道:“她有些不舒服。” 红珠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蒋夫人又说:“这儿先搁下吧,我与你回去雅居里坐一会儿。” 如果蒋夫人要忙活家事,留着蒋燕儿待客倒是妥当的,可蒋燕儿拿借口回了房,蒋夫人也不好将红珠撇在一旁了。 红珠便笑道:“夫人别客气,您去看看燕儿姑娘吧。雅居就这几步路我还是能走回去的。”说罢也笑着跟她告辞。 蒋夫人还想客气地挽留,但红珠举动干脆,笑着就出门了。 蒋夫人只好送她到院子门口。 红珠见蒋夫人的神色不太好,暗想她一会儿和她女儿还有私话说,恐怕会回去教训她几句。其实她心里也不怪蒋燕儿什么,这么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有些娇气,兴趣不投,却又要假作热情好客,这也难为了。虽说如此,可红珠被人这般冷待,心里还是不愉快的。 红珠想着事,便没怎么留神路上,她刚沿着那篱笆走到前头那个拐角处时,差点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她来不及看是什么人,低声惊叫一声,往后急急退了一步、又一步,身形不稳。 前边那人伸手过来扶了一把,一个漫不经心地声音说:“……眼睛长头顶上呢?” 红珠这才站稳了,抬眼去看,却是一愣。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很是俊秀,衣着不是书院制式的青衫打扮,却是极富贵华丽的样式。红珠视线所及,他那衣襟旁的刺绣看上去精致繁复的略显浮夸,若换了别个穿上了,恐怕就是浅薄商户纨绔败家的样子,可配上这人的相貌气质,却觉得再精巧都不为过。 那人见红珠愣着不语只看着自己,眉心一皱,随后唇边浅浅勾了个笑,“这不是在山道上点评才子的姑娘么?”他仿佛才明白过来似的又说:“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连着两句“眼睛长头顶了”,一句不过是玩笑着的调侃,一句却明显带着嘲讽了。 红珠回过神来,一时心里也生了气。怎么一个蒋燕儿是这样,如今路上碰上个人也是这样? 到底是谁眼高于顶了! 红珠气恼地瞪着他。 那人扬眉,“怎么,我还说得不对?什么有个大儒长辈在旁得天独厚,什么五分才学被穿成十分的,不是你说的?” 红珠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明白之前上山时她劝说程文涵的话被他听了去了。那话她不觉哪儿有错,但到底有些私下里编排别人的嫌疑,私底下与弟弟一说倒也没事。只不好的是眼下这儿是书院,若是遇着了偏激自傲的书生,恐怕就该认为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旁人议论她如何她也不怕,只程文涵刚得了荐书要来书院读书,就怕连带着也被人看成了那样。 红珠有这么些顾忌,一时只盯着人看心里琢磨着话,也没开口辩解什么。 见她这么沉默着盯着他看,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是被看得烦了,神色不耐轻哼一声就要离开。 红珠原还想着罢了,可一见他离开时前那一刻眼底带着厌恶,莫名地耐不住心底的气愤。 她一扬眉,字字清晰地道:“这位公子,请你不要随口说话讥讽辱骂人。我撞着你是我不对,我只没看到有人过来,一时疏忽罢了。”她一笑,又说:“公子还不是也没见着我?不知公子的眼睛又长在哪儿?” 那人本已走开了两步,这时半侧着身子转过来看她,眼中带着明显的惊讶。 红珠不等他说话,又说:“我山道上说的话不过是为了激励弟弟,便是有些偏颇了,可大抵也有些道理。我没多大推崇那才子,可也没如何贬低他。公子不认同,莫非以为人人都该称颂他,顶礼膜拜么?”她轻哼一声,又道:“我这就叫眼高于顶,公子就是浅薄无知。我是不读书的闺阁女子,但我没记错那才子不过也是十余岁的人,这般得脸,就是孔圣人也不到此吧?” 那人神色变幻,可见绝没想到普通一个小姑娘口齿这么伶俐,言辞这么咄咄逼人。 良久,似乎觉得有趣,他一时倒笑了。 红珠本料想这人要不是恼羞成怒,就是愤然离去,没想到他这么个反应。她一愣,皱眉反问:“你笑什么?” 那人很直白道:“我想笑。” 红珠咬牙,“你觉得我说的不对,我说的很好笑?” 那人随意地摇头,无可无不可地说:“不是,你说的还不错。” 红珠觉得莫名其妙,只道:“那你是无话可说了?” “什么话都叫你说遍了,我说什么?”那人道,抿着嘴又微微一笑,“你说你那话是为了激励弟弟,错了也是好心,再逼迫你岂不是不近人情?你说你是个不读书的闺阁女子,跟你计较岂不是更显得我浅薄无知?你还将赵逍跟孔圣人比,我再维护他推崇他,岂不是更坏了他名声,叫旁人听了以为他无礼自大?” 红珠一时不语,这一层一层的都被他都剖析了,只道他被自己说服了。她想了想才道:“你明白就好。” “你的话说是解释,还不如是给我下陷阱。”那人忽又笑了,眼神隐含得意,道:“所以继续听你辩解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被你绕进去。”顿了顿,他又说:“我只记下一事就是了,你不是个简单的没见识的小姑娘,你那话也不是平白胡说的,而你也确实看不起赵逍。” 红珠一听心里就一拧,看着眼前这人一副似乎拿住她什么把柄的模样,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件什么好事。她暗暗冷静了下,故作茫然地看着他。 那人淡定地瞥过来一眼。 红珠很明白他眼里的意思,是嘲讽她眼下再装有点迟了。红珠有些泄气,不过回过头一想,不过是平白撞上的陌生人,又能如何呢?这么跟他无端争执一场,还生一场闲气,已经很奇怪了。 她也瞥他一眼,淡淡道:“随便你怎么想吧。”她没忍住加上一句,“那等心胸狭窄的人,就会胡乱编排人,把人往坏处揣摩。”见那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想,就知道他又暗示她先前背后说赵逍的话的举动也是一样。 红珠气,忍住了没再骂人,只冷冷又加一句:“还会四处传闲话!” 那人笑,很认真说:“我不用传闲话,作为当事人,已经知道了。” 第97章 红珠懵懵懂懂地进了雅居,也不知如何跟蒋先生等人招呼的,待坐下好一会儿了,心里还是忐忑着。 方才……听着方才那少年说话的意思,她是遇到正主了?那人就是赵逍。 红珠默默哀叹了一句,心里头乱糟糟的。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觉得有些丢脸面。先是她背后议论人被人听得了,然后当面遇着后偏又不认错,还句句强辩,自个还以为得理…… 亏得那赵逍只是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场,随后也就走了。 红珠这时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奇怪。赵逍既然能开口讥讽她,显然他是不高兴有人背后贬低自己的。听那话虽不至于奚落鄙夷的地步,但一个男子头一回遇着个小姑娘,说话就这般不留情面,也算得上无礼了。红珠再有不对,但他此举也显得心胸狭隘了些。 因着红珠不知他身份,当面就言辞激烈地反驳了他。若他真是斤斤计较的,定然更为生气记恨。可偏偏她说完之后,他却不生气了,反而笑了一回,洒然就走了。 红珠想不明白,只有腹诽一句,这人性子当真怪癖得紧! 雅居里头蒋先生等人也说了好一会儿话了,热茶也添了一壶。朱桂达一看时辰不早,而红珠也回来了,便提出告辞。 “伯修舍间还待安顿,我和文涵他们又是路远难行,山下还有约好的车夫等着,也是不好久待,不如就此辞去了。”朱桂达道。 蒋先生也是个爽快人,倒也没假意多留,闻言就起身送客。在门前跟他们话别时,蒋先生吩咐过童子,回头又叮嘱了程文涵说:“我给你写了荐书,也会提早跟主事言明此事。入门试那两日定然人多,你早些到,事先往主事那儿通报个姓名。随后的事就会有人安排的。”顿了顿又说:“这几日归去后也不得懈怠,那些高深的学问倒不必多看,把基础背熟记牢才是要紧。” 程文涵乖巧地一一应下了。 蒋先生见此,面上也有些满意之色,便温言勉励他道:“待你考过了,我再好生教导你。” 程文涵闻言一笑,“是,先生。” 临走前,蒋先生竟还对着红珠也微微点了点头以作告别。 他们从雅居里走了一段,就到了分岔路口,说是另一道是往朱伯修他们山上宿舍的。先前朱伯修的行李已有他那书童搬了过去,唯余下两个小包袱。朱桂达要送儿子过去,想着程文涵不久也要上山读书,不如一并过去看看。 可他开口一问,程文涵却小大人一般说:“姐姐不好过去,我还是留在这儿陪着姐姐吧。” 红珠一笑,摸了摸他的头。 朱桂达这才留下红珠和程文涵在路口稍待。 那随行的童子不善言辞,随意往周围指点了几句,“那儿是个花园,两位可前往一观。” 红珠见呆等无趣,便依言携了程文涵漫步过去。 这么个时分,山上却没什么花色,只有角落处一排梅树枝头上仍长着点点红缨。两姐弟闲闲走去,均仰着头看着那梅花,隔了好一会儿相互一看,只觉对方神色很有些傻气,顿时都噗嗤笑了。 红珠取笑道:“对着这梅花,这小书生也不赋诗一首应应景?” 程文涵做了个鬼脸,“我没那诗才,还是姐姐来吧。”他想了想一笑,又说:“先前先生问我那些事是谁教我的,我虽未言,可先生怕也瞧出来底细了。我的师傅不就是姐姐么,我能得先生认可求来荐书,那多半也是姐姐的功劳。姐姐才学在我之上,今日就教导我作诗吧。” “呸!”红珠笑骂,“亏你还敢狂言,蒋先生问你话,你规规矩矩地拿往日学堂里学的东西回他便是。你姐我可没上过学堂,说得那都是市井粗言、荒诞不羁的,你竟敢拿我的话去应答!若今日被先生抓住你错处,判你一个不学无术离经叛道,你亏是不亏?” 程文涵得意笑了笑,“可蒋先生听了是满意的,那我就不算胡说了。” 红珠见不得他得意,便又哼了一声,佯作气恼道:“你敢说也就罢了,先生问是不是你想的,你即便不自己认下了,也不该回头来看我!你这是替我招揽名声呢,还是祸害我呢?” 程文涵这才莫名,“怎么就害了姐姐呢?”他一想又问:“姐姐虽然不上学,但见解胸襟都不差,便是让蒋先生得知是你教的我,他也只有看重的,难道只因姐姐是个女子,他就不喜欢么。” 红珠思索一番才说:“蒋先生有大才,自然不会拘泥这些。不过你看,他即便晓得是我教你的,可他也没来问我一句是不是?要上山读书的是你,往后要科举做官的也是你,你得文才名声,这没什么,可换做了我,就不一定了。蒋先生能平常心待我,可别个不一定。” 程文涵闻言,很是老成地叹了口气,只道:“那我以后小心些。” 红珠心里也是闷闷的,就如这西山书院,它再广的名声再大的德政善行,入学不论出身不论贫富,可到底也是只收男子的。若是女子,再如何出众,也不可能入学读书。 不过红珠再活一辈子,可也不是来读这些古书的,心里感叹一句也就是了,也不会难过。见一旁程文涵似乎满心满意地替她遗憾,便又岔开话去,只问:“后来你们在屋里说了什么没有?” 程文涵摇了摇头,只道:“也没说什么,蒋先生问了奶奶身体,还有问大伯一些生意活计之类。” 红珠道:“他倒也随和。”朱桂达无甚学识,蒋先生能和他聊得起来,可见他生性豁达,丝毫不会自命清高。红珠便又说:“你若得了他看重,也拜了他做先生,这才好呢。” 程文涵虽没红珠想得长远,但他生来聪颖,自然也晓得好赖,闻言便也点了头。 红珠想了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有将遇着赵逍的事告知他。只当她不晓得他底细,路上胡乱撞见了个人,就这般,提不提起也就无妨了。 不多时朱桂达从那头回来,和他们会合下山去。回去时没有行李,又少了人,便只雇了一辆车。路上行得也快,瞧着天色申时过半也该入城了。 红珠有些短了精神,闭着眼靠着车壁小憩。程文涵起先也迷糊着随着她坐了一刻钟,后来被路上颠簸一下晃荡着磕了头,顿时醒了,便再没睡着。一时觉得车里闷起来,他就嚷嚷着坐到前头去,让朱桂达坐到车里来。 红珠也被他闹醒来,赶紧拉住他说:“一会儿吹病了,回去又喝苦药汤,看娘不骂你!” 程文涵顿时一蔫,前边朱桂达道:“你姐说的对,你要是觉得气闷,就把车帘子掀开些得了。忍一忍也就回去了。” 程文涵伸手要去掀了帘子,红珠道:“掀你那儿得了,外头黄土风沙的,我可不要吹。” 程文涵掀了一角,抱怨道:“姐,你可真娇气。” 也就这么笑闹着,忽然车子就慢了下来,不一时,竟还停住了。 “咦。”程文涵凑过头往外看,又问朱桂达:“大伯,这是怎么了?” 朱桂达不太肯定的声音道:“前头有马车停住了挡了路。” 车夫也扬声问话说:“前边怎么不走啦?” 程文涵早把车帘子掀开了,果然见前边道上停了一辆规制高大装饰富丽的马车,似乎是哪儿出了毛病,两边车轮子一高一矮的,那拉车的骏马也卸了被人牵在一旁。 “姐,前头人车坏了。”程文涵少出门,遇着点儿事都有些激动。 红珠看他想要下车的样子,不由拦了拦,横他一眼道:“你白高兴什么?”她顿了顿,又说:“这荒郊野岭的,若遇着个故意劫道的呢?” 程文涵一听,这才乖乖坐着,嘴里却还是嘟囔道:“咱们又不是货商,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家眷,连这车子也是雇的,哪儿有什么油水可劫的。” 红珠懒得和他辩解,也跟着张望了一下前边。她也眼尖,不一时就瞧见道旁一棵树下立着两个姑娘,远远瞧着那衣饰,像是主仆二人。 那边的人听见他们车夫问话,匆匆跑来一个小厮,只道:“这位老哥,我不太会驾车,出来得又急,不知哪儿错了,车轮像是歪了。老哥帮帮忙,看看能不能修。” 那小厮年纪不大,但身上衣饰干净,说话也规规矩矩的,不似坏人。 车夫跑惯了路途,少不得也遇到过些事故,他远远也见着了那两个姑娘,心里便信了小厮的话。又听那小厮许诺给钱,便应下了。还回头跟朱桂达多解释一句道:“朱老板,他们的车挡了路,咱们也过不去。我去看一看,也顺手帮个忙。” 朱桂达自然不会拦他,让他去了。自己跳下车,又跟红珠他们说:“下来松乏松乏,说不得还要些时候。” 程文涵高兴地应了,跳了下车,“姐,快下来。” 红珠也跟着下来。 前边那小厮跟车夫蹲身查看着马车的情形,那边却又过来了个小丫鬟,一来就对着朱桂达说:“是你雇得车么?你把这车先让给我,我给你双倍的钱。” 朱桂达一愣,还未回答,那小丫鬟就皱着眉不耐烦说:“三倍,不能再多了。” 第98章 那丫鬟过来没个称呼,一开口言语就没头没脑的,态度又很是傲然嚣张,朱桂达当然不会答应。只他做惯了生意,向来与人为善,当下也没有生气,只摇摇头回道:“小姑娘,我们这车也是赶着回城,断没有让给你的道理。” 那丫鬟有些生气了,眼睛一横,扬声道:“我们马车坏了,而我家姑娘有事正急着回城。我这也多多许给你车钱了,你就识相些让了车吧。至于你们要回城,回头再雇一辆就是了。” 朱桂达还是摇头,“这路上一时半会的也没马车经过,便是有,多半也是载了人的,若是马车让了你,我们还不知要等多久。”他似乎觉得这么断然拒绝有些不近人情了,便又说道:“如今有人修理,说不得你们马车一会儿也就好了。”他看了看远远地立在树下,用手帕掩着口鼻的姑娘,提议说:“倒是你家姑娘若是在路上站得累了,上我们车上歇一会儿也成。” 朱桂达已然好心替她们着想了,那小丫鬟却不领情。 她生气地看着朱桂达,又往后边红珠和程文涵那儿瞪了两眼,忽而想到什么,好生得意地笑了笑,只说:“你这人不知好歹!好,我也不跟你啰嗦,你这马车本也是雇来的,我只跟那车夫说去。” 朱桂达皱着眉看她离开,只觉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他不好跟个小姑娘计较,可程文涵却忍不住说:“这人怎么回事,有点儿钱就能不讲道理么?这路上的马车都是她家的,个个都得载她、都得依着她不成?”他狠狠瞪了那丫鬟背影一眼,又说:“我看我们就不该停下来去帮他们。” 红珠心里也禁不住生气,“大伯,我们去看看,可不能让她说动了人。” 朱桂达点头,却还是说:“老安应该不是那等人。” 那车夫姓安,他虽不是朱桂达熟识的,但也是城南那头惯常走动的,朱桂达也认了个面熟,闲话也能搭上两句,多少也知道些他的为人。 不过有钱使得鬼推磨,这个世道向来是权势为重的,人品这些可说不准。红珠和程文涵不太放心,还是让他一同走上前去。 过去一看,那丫鬟果真跟那车夫老安说让他用他的马车先送她们回城的事。 车夫老安正和那小厮一道查看那坏掉的车轮,听得这话只是一愣。 小丫鬟不耐烦地再说一遍,一样许了三倍的车资,可约莫她向来看不起车夫这等人,说话语气态度依旧颐指气使的,比方才跟朱桂达言语还更不如。 老安听说有三倍车资时,神色犹豫了下,没答话,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朱桂达等人。 红珠一见不妥,走过去抢着开口反问那小丫鬟:“这位姐姐,你家姑娘到底有什么急事?我们也要坐车回城,我弟弟刚病好,这儿风大,他可不能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道路上站着。”她不等那丫鬟答话,又看着那车夫认真道:“安大叔,你是我们雇来的人,没道理半路上将我们扔下车,便是这车行里雇车也没这规矩不是。” 那老安到底是实诚人,且他出来载客做营生,若坏了车行的规矩,回头便也没别个放心雇他了。见朱桂达等人是不同意的,他一想,便也拒绝了那丫鬟。 那丫鬟顿时气恼了,跺了跺脚,说了句狠话,“你们晓得我们老爷什么身份么?我们姑娘是老爷掌上明珠,若他晓得你们如此欺负人,回头定不叫你们好过!我劝你们一句,晓得点分寸,识相些让了车吧!” 她这话一说,就连朱桂达这老实人心里也生了火气,满脸怒容道:“小姑娘,我们可没有欺负你!可别信口雌黄,造谣编排我们。这车是我雇的,老安也说不载,你还待怎地,这是要强抢么?” 那丫鬟被他吓了一跳,小小后退了两步。 朱桂达还算留了几分分寸,红珠却忍不住了,她故意向着那树下的姑娘,扬声道:“我们是不晓得你家老爷是谁,有什么厉害来头,只我们规规矩矩地雇车行路,可没有行差踏错的,心里一点也不怂。天降祸事,也得看看人心恶心善不是?这位姐姐,我也劝你一句,你这般招摇行事,做出无端就要硬夺别人马车的行径,恐怕不太合你家姑娘身份,说出去也不怕别个笑话!” 那丫鬟被她一说,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一会儿才道:“你骂我是恶人?”又骂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没口德,你才是恶人!” 约莫她主家真有些身份,便是骂人也没有多少厉害言辞出来。红珠晓得这人不足为惧,顿时又理直气壮地道:“这儿有眼睛的都晓得,我们这还下车停在这儿帮着你修车呢!谁是善人恶人了?”她横了她一眼,讥讽说:“你倒好,不说一句答谢也就罢了,一开口就无礼地叫我们让车。若你真有个急事,好商好量的,我们便是带上你家姑娘也无妨,可什么缘故你说不出来。我们不愿意,你就喊打喊杀威胁人,我就不知道了,这通安哪儿来得这么嚣张狂妄的姑娘!”她顿了顿,又故意道:“回头我可要好生打听打听,是哪家姑娘发话不让我们好过。” 丫鬟说不过她,只道:“你……你胆敢败坏我们姑娘名声?” “谁败坏了?我可没见着什么姑娘,就见着了你。”红珠道。 红珠成了个古代小姑娘,身边相处的多半也是年岁相近的,多少也有些明白这些姑娘家的忌讳。那树下的姑娘让自家丫鬟过来跟他们交涉,自然是自持身份不愿露脸。红珠给她们行径定了性,又三言两语地叫破那姑娘狂妄无礼的作为,若那姑娘还要顾忌点名声,又还有点聪明劲,这时也应当过来故作歉然地转圜一二,制止这个丫鬟了。 果然那树下的姑娘眼见马车要不来,再争执也不过徒然丢脸面,便在那头喊了一声。 那声音低低的,竟还十分端着架子。 亏得红珠留意着那人举动,这才听得了,顿时跟那丫鬟道:“瞧,你们姑娘生气了喊你呢。”她轻轻一笑,“你办事不利,又败坏了她名声,回头她定然收拾你。” 丫鬟狠狠瞪她一眼,这才转身急急往那树下姑娘那儿去。 见她走了,朱桂达看了红珠一眼,也没说什么。想来心里怕也是觉得红珠的言语很是解气,也就不去教训侄女行止泼辣、不合闺誉了。 程文涵心里依旧不忿,只说:“大伯,她们不是好人,我们绕开路自己走吧。” 朱桂达笑了笑,摇了摇头,让程文涵和红珠先回马车上等着。 那小厮好心,也生怕他们真这么走了,便急急替那丫鬟道歉一二。 朱桂达和老安只随意应了,没太上心,但到底还是继续留下帮忙。 程文涵上了马车,面容还是不太高兴,好半响他自个才撇了撇嘴,说道:“罢了,她们在外头吹风受冷,已然不好受了,我们就当是可怜可怜她们吧。” 红珠心知他心善,听着只是一笑。 幸而那马车还能修理,老安折腾了一番也就妥了,只说若是行得慢些,回城这一路是可以坚持的。见老安修好了车,那丫鬟从树下过来给了他钱银。幸而她这回还算有点规矩,没有说给朱桂达什么赏银,只淡淡地谢了他帮忙。 虽说态度依旧不太热络,但朱桂达一个大男人,也没心思跟她计较了。 老安和朱桂达回来车上,他们就绕开了前头马车,先行走了。 如此耽搁了一场,行到城外五里村时,众人都说渴了,要到道旁茶肆里歇一歇。下车时程文涵往后边路上张望了下,那富丽的马车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落到多远去了。 程文涵嘟嘟囔囔说:“可别半道上又坏了吧?” 红珠笑道:“你是想它坏了,还是想它好啊?” 程文涵也笑,“不好不坏的慢慢地折腾她们一场最好!” 红珠一听,也觉有趣,跟他笑成一块。 两人先进了茶肆,刚一进去就见着左边一桌上坐着个富贵打扮的公子。 红珠一愣,瞧着那人衣裳身影,顿时知道是谁。她心中暗想,今儿也不知到底是交好运还是惹了霉运,她弟弟程文涵读书的事顺利得很,可一回头却接二连三遇着这么几个挡路的。 眼下坐在那角落处,侧坐着闲闲喝茶的正是方才她在山上撞见的赵逍赵平安。 红珠这么一打量赵逍,忽而记起来,他穿一宝蓝衣袍,而方才那树下姑娘着一桃红褶裙,瞧这两人打扮可不就是她之前经过蒋先生那院子时见着的那一男一女么。那时他们一行人被引着走向雅居,她不过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正好就看见了这两人从蒋先生的院子里绕出来。 她细细回想,似乎,似乎当时这两人还在拉拉扯扯的样子,也不知是何缘故。 这么个简陋的道旁茶肆,里头不过摆着三四张桌子待客,赵逍打扮举止极为出众,虽然他喝茶落落大方,可到底与这茶肆有些格格不入,外头人一走进来,第一眼就落在他身上了。 红珠是这样,而程文涵自然也是一样。 当下程文涵脚步一顿,有些迟疑,似乎不太相信,可一看清那人容貌之后立时就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去。 红珠察觉之后要拦也拦不住,程文涵已然欢喜地唤了一声:“平安哥!” 红珠眼尖,只听程文涵这一喊,那儿赵逍却似乎被吓了一跳,顿时那闲适逍遥的姿态一滞,眼睛飞快地往门口这儿看过来。红珠心中闪过猜测,似乎有些明白了。 只见赵逍转过脸往这边一看,看清来人是谁,眼睛又掠过茶肆门口,这才眉梢一扬,露出个微笑来,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粗胚茶碗放下,招手让程文涵过去,只笑说:“我说这地方谁认识我,原来小文涵来了,倒吓了我一跳!” 程文涵脚步一停,此时才记起眼前这人不是什么平安哥,而是鼎鼎有名的赵逍。 “过来啊。”赵逍道。 程文涵见他态度与上回一般无二,心里也是欢喜,笑着就走了过去,被他一拉就自觉坐在了他旁边条凳上,只笑说:“我也没想到这儿见着你。” 红珠落后了一步,一想到底还是往那边走去,口中还道:“你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躲在这儿?认出你来,喊你一声就被吓得险些掉了茶碗?” 第99章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啊?”红珠似笑非笑,慢慢踱步过去,之前在山上这赵逍莫名其妙地嘲讽作弄她,红珠可不是那等被人抓住痛脚就扭头羞赧奔走的小姑娘,眼下再见了这人,她也敢招惹回去。 程文涵讶然道:“姐姐?” 赵逍闻言也是一愣,像是这才认真瞧见了这人,他挑着眉看她,不答她的问话,反而道:“怎么是你?”他皱着眉故作苦恼,又忧心忡忡地说:“姑娘说话好生奇怪,小生不太明白。不过,你一个小姑娘,这么锲而不舍地追着我跑,叫人晓得了,恐怕不太妥当吧?” 这人还真不知羞,这话把她当什么人呢。 红珠暗暗气恼,不过她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发的,只回道:“谁追着你跑了?这话说出来也怕人笑话。这路你走得,我就走不得?这茶肆你进得,我就进不得了?”她施施然一笑,径直走过去坐到了程文涵左边。 这茶肆里头的桌子四四方方的,程文涵本就坐在赵逍的左边,这一来,红珠也就坐在了赵逍的对面,正好跟他看了个对眼。 这故作矜持、顾盼勾留的姑娘赵逍见得多了,这么明摆着不喜不屑,又一派坦然跟他对峙争执的,他还真的少见。 稀奇,当真稀奇。 赵逍注目眼前的人,心里打着计较。 红珠哪儿晓得赵逍那份心肠,于她今日所见所闻,这人虽说有点儿才学,性子却极怪异,说他平易近人、不拘小节是有,可红珠瞧见的更多还是出身世家的清高孤傲。以她看来,这什么赵家玉郎,不过也就是个被人宠坏了的半大少年罢了。 红珠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水,就在赵逍灼灼目光之下淡定自在地喝了一口,随后还拧着眉心评判了一句,说:“茶冷了。” 赵逍这下也算见识了,看着她神色也平淡下来,不再带着一点儿惊讶莫名,他笑了笑,招手让茶肆的老板娘过来添茶。 这时朱桂达也进来了,因为这回停车下来歇脚解渴的时间短,车夫老安也没想着解了马匹,便留在茶肆外头守着车,朱桂达好心,便进来跟茶肆老板娘要茶水拎出去跟老安一道用。 他张望一下也看见红珠和程文涵跟一贵介公子坐在一处,他虽然心中奇怪,但一听他们说上了话,便没有走过去,拎着茶壶返身又出去了。 而这边程文涵听得红珠过来一开口说话就质疑赵逍行为不端,当时他就呆住了。待红珠喝了茶,他才回过神来,先对着赵逍说了一句,“平安哥,你怎么认识我姐姐?”随后他又转头不太认同地看着红珠,略显不安地伸出手去扯了扯他姐姐的袖子,低声说:“姐,他就是上回送我回家的平安哥。之前、之前不是说他是那个……谁么,你怎么啦?” 红珠知道程文涵是想提醒她,也让她不要太无礼。可她软一些,这赵逍就要嚣张了,何必要去哄他。她只点点头,也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反而盯着赵逍光明正大地道:“我知道,伯修哥说他是那个谁,叫什么来着?” 赵逍被她这么一瞧,不禁眉心一跳。先前在山上赵逍还故意在她面前直陈身份,亲眼见着红珠刚得知实情之后,那副惊讶忐忑的模样……赵逍就不信了,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这人就能将她姓名忘了?这骗谁呢。可见这人还是要捉弄他,仍旧在暗示他毫无名气可言。 程文涵忍不住提了一句,“赵逍!” 红珠看一眼弟弟,这才恍然大悟地说,“我道是谁呢,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对了,是叫赵逍,对吧?”她歉然笑了笑,又说:“怪我,记性不好……不过,先前文涵回来也只说了平安哥什么的,一时闹不明白。” 赵逍晓得这话又变成指责他先前结识程文涵时藏头露尾,故意没说自家名号。因为他没说清楚,如今被人记不住或是记错了,那也是他自己的责任了,怪不了别人。 程文涵对着红珠摇了摇头,挤眉弄眼的。 赵逍暗笑,瞥了红珠一眼,也不搭理她的话,反而又问程文涵说:“这是你姐姐?名儿叫什么?多大了,读书没读书?定没定人家?我看她说话举止有些……嗯,不好说,我是不太清楚。”他这话语气有几分赧然,似乎觉得亲口评判一个姑娘家如何如何这些话有些失礼,别不太好说出口。 “你说呢?”赵逍看了看程文涵。 程文涵年纪虽小,可也不是个愚笨的,他先前跟赵逍是一见如故、说话投机,也随口认他一声哥哥以作亲近,可若真要跟他亲姐姐相比,那可一点都比不来。这回他们才第二次见面,赵逍就拉着他编排他亲姐姐什么私话,还想他跟着附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程文涵自个不答应,而他相信,赵逍这人也不是这般鲁莽轻浮、自作聪明的人。 更何况,赵逍这话不是拉着他背着人私底下说的,而是他就是勾着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姐姐,当面对着人说的! 这是什么个意思? 程文涵一下都懵了,只觉得今儿他姐姐很奇怪,赵逍也奇怪,这两人怎么一见面就唇枪舌剑斗起来了?程文涵左右一看,一时未言语。 程文涵未答,红珠却十分明白赵逍那话本就不为了让他回答。而当下红珠听了只觉好笑,这人揪着她规矩说事要说到几时,她若是害怕这个,眼下也不会坐在他跟前了。倒是被人这般招惹上门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红珠心里也不恼,只极认真仔细地回答:“这位赵公子,文涵他姐姐有十余岁了,女子闺名不太好打听,不过说给你听可以,她姓程名红珠。她识字,读书也多,经史子集背不上来,但事情道理都是懂得的,说句不害羞的,这在女子当中也算见识广博了。我看赵公子是没瞧见过这么举止出众,大方得体的姑娘,一时给吓住了。也不怪你,你养在大宅子里头,能见多少人呢。” 她淡然自若地一笑,又说:“至于你问什么她定没定人家……”她故意一顿,很是挑剔地扬眉盯着赵逍脸上瞧了半天,才慢悠悠地问:“莫非公子心里有了什么打算?” 赵逍险些被她这一番话说得瞠目结舌,好歹掩住了惊容,最后见她打量他之后神色隐隐露出不屑来,他忍了忍,感慨一句:“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等女子!”说着,他郑重地瞥了她一眼,脸上一副“我怎么可能看上你你太痴心妄想”的神色,又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疑惑……这人该是有多……有缘,才能定下这样的姑娘。” 红珠哪儿听不出他意思,估摸着那“有缘”二字怕是得换上“凄惨”一类吧。这赵逍说话拐弯抹角冷嘲热讽的多,那直白辱骂的少。若是在乎的认真的,自然轻易被他三言两语勾起怒火,可惜红珠没有。 她失笑,只继续得意地跟他胡言道:“这缘之一事,谁说得准呢?”她转过去看程文涵,笑盈盈道:“好弟弟,你长相俊俏,诗书又好,姐姐少不得要多嘱咐你两句。你到了山上读书可要多用点心,别仗着自个有一二颜色就四处讨好,不然等你回头一看,周身尽是孽缘,怎生都撇不开躲不过,一会儿满山乱跑,一会儿骑马飞奔,后边人家还不死心追来……姐姐瞧着,那可是又生气又怜惜,说你活该嘛,这天寒地冻的你也可怜兮兮的!” 说到这儿,赵逍脸上神色不禁也是一变,这程红珠哪来这般神通,竟然一言说穿了他的苦境。她说嘱咐弟弟,可偏又说的是他的事,这言语一听,倒像是她成了他的姐姐似的。 而夹在他们两个中间的程文涵顿时也明白了。他很明白他姐姐的为人,断不会初一见面就咄咄逼人、无礼喝问的,他虽不知缘故,但也晓得赵逍是得罪了他姐姐了。如今一听姐姐所言,回想前事,可不就猜到了七七八八么。 上次他落水那一回,赵逍是在躲什么人,依稀记得他自个提起来过,是他京城来的什么姨母和表妹,当时他心生厌烦不愿作陪,还偷偷撇开了身边童子侍从下了山。而今儿又是躲人……先前他们路上可不就是遇着个蛮横无礼的小姐,让个派头十足的丫鬟就要使钱强要了他们的马车去么?那丫鬟口口声声说她家姑娘有急事,可他们追问她,她又说不出来。 先前程文涵觉得那丫鬟性情不好,也就猜测所谓的急事不过是搪塞借口,是为了抢夺马车好听些才说的。如今一回想,若是那姑娘着急来追……情郎,可不就是那番不愿多言的情况么。 程文涵一想到这些,便又觉得他姐姐实在锐目,这些个情由,姐姐不提,他可是半点也不明白的。一时又想,回回碰见赵逍,他都被人姑娘歪缠着追索着,可真稀奇。程文涵可是十分相信他姐姐的,姐姐说他不妥,这里头定然有说不通的事…… 程文涵疑心赵逍人品,顿时拿不怎么信任的眼光去打量他。 赵逍哪儿不晓得这是又落了程红珠陷阱了,一看程文涵也信了她言语轻看他了,他不想承认他比个小姑娘还好脸面,居然在这上头上认输,可……他那表妹的事实在太令他烦心了,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事里纠缠。 他心里不由好气又好笑,到底是放弃跟程红珠斗嘴,认真解释一句说:“不错,是有人追着我跑,你们路上见着了是不是?”他若有深意地看他们一眼,叹气说:“你们既然遇着了,就晓得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只一句,真不是我招惹她的,我是真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地雷。。 117961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8 22:54:32 第一百章 啦 红珠见赵逍很是无奈,俊容添了些憔悴烦恼,说话语气不似作伪,似乎很令人信服。 不过红珠不会轻易信他。 红珠不比这些古人,遇着这样桃色故事就只怪姑娘家不知羞耻,而那男子却是个极好的、没犯过半点过错的。就比如先前朱伯修被乡下地主家姑娘喜欢的那事,照姜氏口中讲来,她儿子就是个精贵宝贝,不过是他可怜倒了霉,遇上个死皮赖脸的姑娘,这才又坏名声又摔了腿。 红珠虽不了解朱伯修这事里头的实情如何,也无深究的想法,于她而言,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事。但只听姜氏那番论调,她还是暗暗替那姑娘道一声可怜。便是她有错,这么个花样年华的小姑娘闹得如今声名狼藉的,多少还是可怜。 如今再遇赵逍,才见了两面说了几句话,红珠就看穿了这人行止随意,本就不是那么讲究规矩的人。真有什么桃花缠上来,很有可能是他自个招惹的,便不是他真心招惹,约莫也是他言谈间给了人错觉。 不过还有一样,红珠对先前路上遇着的那姑娘实在也没多少好感。反正那样的事谁也说不清对错,红珠并未完全信他,但想及那姑娘的“不好相与”上头,便也明白了他一些。 赵逍已然偃旗息鼓说了软话了,红珠也不再费唇舌跟他纠缠了。她向来自持心理年纪大些,也不愿多与人计较,一时也想,她这般跟人争执斗气,且乐在其中,也是好笑。 此时又听见赵逍自承“可怜”,不知怎地竟想起来她方才为了嘲弄他而嘱咐弟弟的那一番话,眼下赵逍一认可怜,联想前言,就跟认了做她弟弟似的,可是他自个往套上钻了。 红珠一时没忍住,眉开眼笑盯着他俊脸上瞧,很认真地替他感慨说:“那是真可怜。” 赵逍没想到她忽然这般好说话,他就解释了一句她就放过他了,而且……还盯着他笑得莫名其妙,这、这喜气洋洋的样子跟盯着个什么宠物似的。 好一会儿他明白过来,这人是把他当弟弟呢! 赵逍又无奈又气恼地看她一眼,又咬牙道:“你这小姑娘,嘴上不肯吃一点儿亏,好歹我这还长你几岁呢!”他又瞥了她一眼,“差不多得了,你这么追着我有意思么?” “说谁小姑娘啦,你也没大我多少。”红珠翻了个白眼,唇边笑得多少有些得意,她偏也不掩饰,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笑给他看了,她又故意鄙视道:“劳驾你用词准确一些,还说什么才子呢,遣词造句,懂是不懂啊?谁又追着你了?你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别个听了去,有损我闺誉。” 赵逍闻言嗤笑,也回了她一个大白眼,偏他长得俊俏,这举动他做出来还带着几分潇洒肆意,他道:“这时候你就有闺誉了?方才还不知道谁,大庭广众之下跟个陌生男子认真说了年岁说了闺名,又好没道理地自己把自己从头到尾赞了一遍。”他笑,神色意味深长,“像是自荐……” “打住!”红珠瞪着眼睛看他,“大才子,这话你说了还要脸不要?”红珠还真不信他敢说,不过还是警告他:“你别不依不挠啊,没听过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眼下说我一句,回头我孝敬你三句!” 赵逍被她说得一噎,今儿还似乎真是这么个情况,这程红珠不太好招惹。他想了想才道:“算了,看在文涵小弟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不说了,红珠也心觉满意,可一旁听完了全场的程文涵不太高兴了。就算赵逍是他敬服的人,可他心里还是向着他姐姐的。这赵逍说话也太口无遮拦了点,这话里话外把他姐姐当什么不规矩的女子啊。虽说他姐姐说话也大胆,可他回的那一句“自荐……”,以为他不晓得“自荐枕席”么。也就是他姐姐才跟他这么玩笑着就过去了。 程文涵板着小脸端正道:“平安哥,我叫你一声哥哥,请你不要再胡说了,我姐姐这是天生天生性情豁达大度,这才不跟你计较,玩笑两句也就过去了。她读书识字,知晓的道理比我还多,她绝不是你想的什么锲而不舍地追在你后头的小姑娘,也请你尊重些!”他言语严厉,又教训他道:“你再这么轻浮无状,便是你才学再高、名气再大,我也不跟你论交了!” 赵逍惊讶地看着他,实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说出这样话来。他先是失笑,可打量程文涵神色,得知他现下是极认真的,赵逍便也敛住笑意,端正态度思索起他的话来。 红珠自认她自己也百般挑衅嘲讽了对方,若是有错,也不是赵逍一个错。她觉得多半是玩笑,却也没想到程文涵会这么在乎。她不愿程文涵就这么与友人生分了,便劝他说:“文涵,我跟赵公子是闹着玩的,没认真,你也别气了。” 哪知程文涵却不听她的,反而教她说:“姐,你别说话。” 红珠一下被他吓住,既觉得新鲜又觉得好笑,这是有男人给她做主的意思了么?红珠想了想还是听了他的话,不开口了。 赵逍被程文涵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头也想得明白了。他觉得这程红珠有意思,他怎么捉弄她嘲讽她,她都丝毫不怂,还敢伶牙俐齿地顶撞回来。于是他才越发放肆,越发无状地跟她斗嘴。他见她不以为意,那言语也就过了界了。 可别人姑娘性子泼辣不在乎,但他一个男子,到底还是应该有点风度底线。他自认是个放荡不羁的狂生,可对着文人骚客轻狂可以,对着小几岁的小姑娘胡言乱语,这么欺负人……嗯,被人欺负,反正,也太没个格调了…… 赵逍面容一正,语气也认真了几分,回道:“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他看向红珠,又添了一句:“程姑娘,我也跟你道歉。不管如何,我言辞不尊重,失礼了。” 这下红珠倒是多少对他心服了。像赵逍这样出身的人,即便他清高孤傲、无礼轻浮,这些红珠都没什么话说,赶一句潮流说的,有钱就任性,有地位也任性,有才学有本事也任性,红珠也过了事事追求公平的那个年纪了。 先前红珠跟他唇枪舌剑地争执,是有些意气用事,觉得有趣,但她还真没有将这位天才赵公子看得有多重。不过眼下赵逍被程文涵一指责,明明是双方的错处,赵逍自己悟了,也就端正认了下来。而红珠瞧他神色言语,竟也没有发现半点不服气不自在。 可见,这人胸襟赤忱,行止坦荡。比红珠所想的,要高明出众一些。 红珠自个也有破绽,自然也不会揪着赵逍不放,此时被他盯着看了两眼,鬼使神差地也轻声说:“我也有不对。”她顿了下,又说:“我向来胆子大,说话也放肆,其实都不走心的,你也别计较了。” 一旁挑出这事来的程文涵听完他们两个说话,小脸上的表情是满意的,当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认可道:“不错,不错。” 赵逍一挑眉,问他:“这是原谅我了?” 程文涵点头道:“原谅了。” 赵逍笑,也不知怎地,他这一笑,眉梢就带了些邪气,顿时脸上神色又有些不正经了,他看向红珠,也道:“我也原谅你了。” 红珠横他一眼,暗道这家伙本性不改,最后不刺她这一句他是不安分的。 赵逍勾着笑瞧她。 红珠被程文涵和他逼着说了道歉的话,被他这么一瞬不瞬地瞧着也觉脸热,她下意识转过去不再理会赵逍,抬手顺势就是往弟弟程文涵那后脑上一拍,嗔道:“你厉害啊,还懂得拿住道理教训人了,一个看不过眼听不入耳了,你就要跟人割袍断交呢?摆样子吓唬人不是?” 程文涵痛呼一声,一下又露出小儿情态来,只说:“姐,说了别打我的头!” 红珠又笑骂说:“你这还没上书院呢,人怎么就跟那古板固执的老先生一样了,这规矩那规矩的,说两句笑话也不成。回头你住上一头半个月的,岂不是看你姐姐这儿看不惯,那儿看不惯的?”想到那情形,红珠又是笑又是怕的,故意抱怨说:“我看这上书院的事还得跟娘再商量商量,可别认真书没念上,学了一堆规矩回来,再一看,我还当家里有两个伯修哥呢!” 程文涵生气反驳,“姐你胡说,我一点都不古板,我方才可是在替你说话呢,怎么回头你还怪我,还、还打我!” 一看他还委屈上了,红珠也不逗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说:“好啦,知道你是为我好。就是你说话太认真,把我都吓住了。玩笑是玩笑,你姐也不是那么不着调的人,你就放心吧。” 程文涵口中嘟嘟囔囔的,只埋怨他姐姐不领情。 赵逍在一旁看他们姐弟说话,只觉这两人越发有趣。他盯着程红珠瞧,嗯,这姑娘最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居然满一百章了。。 小天使们,小妖精们,小情人们,还有啥,小萌萌们…… 最近jj变得太快,完全跟不上节奏了…… 第101章 程文涵不是红珠对手,嘴皮子不够利索,不一会儿就被红珠几句话闹得不自在了,为了逃离魔掌,他赶紧回头跟赵逍说话。 赵逍瞥了一眼红珠,笑了笑,便也跟程文涵搭起话来。 到底年纪小,不一时,程文涵就忘了他们争执的前情,小脸上多了些兴奋之色,抓了抓脸似不好意思地敬佩地看着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出口,“平安哥,其实、其实我之前就很想见你。” “哦?”赵逍道。 先前得知赵平安就是赵逍,程文涵心里是又惊又喜,再见他时就有些不自在,似乎都不敢随意地开口说话了,就怕露了怯,让赵逍看不上。不过方才他姐姐还跟他吵了一番,程文涵还帮了腔,可说过之后却觉跟赵逍又亲近了几分。像是这么一吵之后,程文涵也就不把他当做天边上的人了。 “想见我做什么?是听说了我不学无术么?”赵逍忍不住笑,“好了,可别这么盯着我了,我也就寻常人一个,一双眼睛一张嘴的,跟旁人没什么不一样。”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端坐的红珠,又道:“你瞧,有人就不怎么待见我,也没把我那名声当什么正经事,觉得我跟那欺世盗名的奸贼似的。” 被他这么说,红珠一点也不觉不好意思,反而笑道:“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她也看着他,点点头说:“不错,以后就该认真谦虚些。” 被她这么一说,赵逍只觉啼笑皆非,“真当你是我姐姐了不成,又教训人又给忠告。” 程文涵被他逗笑了,抢着打岔说:“真要这样你就真可怜的,比遇着什么旁人都可怜。我姐是啰嗦得很,她当我姐姐我可烦心透了。” 红珠瞪着弟弟,伸手作势又要打他,“你还敢说。” 程文涵嘻嘻一笑躲了过去,忽又想到一事,便说:“方才我们路上遇着个一主两仆,他们的马车坏了,喊我们车夫给帮了忙修好,想来很快就会从后头赶上来了。” 赵逍脸色变了变,又问话确认了一回:“她那马车真修好了?” 程文涵点头。 红珠觉得疑心,反问他:“不会是你动的手脚吧?”车驾这玩意红珠觉得要是要紧的,一个不好就伤人性命,使这手段真过了些。 赵逍一听她问,就不屑地回道:“我至于么?她没有正经车夫驾车,怎么着也是赶不上我的。” 红珠刚放了心,愧疚自个不该疑心他,岂知赵逍又接了一句:“不过那车确实有些不好,慢点驶可以,快了不行,这事我没来得及告诉她。” 红珠险些被他气笑了,“是你不打算告诉她吧?” 赵逍一本正经地回答:“程姑娘,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红珠撇撇嘴,跟这样厚脸皮的人争执,好没意思。 赵逍笑了笑,拿起披风穿好系上,径直站起来说:“好了,我要逃命去了。眼下没空多聊,回头有暇,我再去找你。” 后边那话自然是对着程文涵说的,而程文涵听了也跟着站起来,一边送他一边告知,“平安哥,我们搬家了,不住上回那院子了。”将他们新住址说了,又提起食铺来,“我们做各样的点心,我姐性子虽不好,但她的手艺是极好的,你来了,我请你吃点心。” 赵逍应了,出了茶肆,从门口那牵了他的坐骑,飞身上去一拉缰绳,很快就奔走去了。 程文涵立在后边看了,只赞道:“这身法这骑技,平安哥这是文武双全啊。” 红珠虽也觉方才那一幕潇洒好看,但多少矜持稳重些,便没有跟着附和。想了想还警告弟弟说:“这人性子不羁,或正或邪的,你跟他亲近可得小心些。” 程文涵不高兴地嘟囔道:“姐姐你跟他还不是说得挺高兴的,怎么一回头又教训我了。” 红珠道:“说话打趣是一回事,我心里有计较的很。你还小,可别三言两语就被人哄了去。就像上回,你一高兴了,就不顾身子喝醉了回来,立马就病了一场厉害的。” 一听她要翻旧账,程文涵只好答应了,“好啦,我都晓得了。” 这时朱桂达见那贵介公子走了,这才过来询问那人是谁。隐隐的似乎他也有些猜测了,“瞧着你们说话,是认识的么?” 待程文涵把实情都告诉了他,朱桂达惊讶道:“竟是他!”回过神来才笑说:“没想到他性子却好,还和你们说说笑笑。” 红珠觉得还是不提他们吵架的事比较好,只是闻言便只是笑了笑。 而程文涵想起方才临走前赵逍还说他故意没跟那马车姑娘说车坏了的事……嗯,这人好不好的,就再说吧。 “这么遇着了也是有缘,若是下回再见,也让大伯也见识一下通安的少年天才。”朱桂达大笑。 他们这也歇了好一会儿了,朱桂达跟茶肆老板娘结了账,一行人重又回到马车上,往通安城赶去。幸而也没剩下几里路,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下。进了城,朱桂达先送了红珠姐弟回家,而后才回去。 屋里没人,这时间李氏应是去食铺里帮忙去了。红珠看了看天色,让程文涵留在家中,自己又赶去食铺了。 钟氏晓得红珠今儿要办的事,跟着红珠进了厨房,立时就问出口了:“如何,荐书的事成了么?” 李氏也一脸紧张期待地看向她。 红珠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们跟着伯修哥去见了他的先生,那先生性子平和,文涵那丁点儿墨水他是有些看不上,只说马马虎虎,但见他一心向学、求得心诚,约莫是看在伯修哥的面上肯了。” 李氏欣喜道:“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都是菩萨保佑,回头要到庙里上上香。” 这佛道之事红珠自个是不太信的,有她劝着,李氏也不如何提起,今儿是高兴了,一时露了底细。 红珠只觉稀奇得紧。 “这都念起佛来了。”钟氏神色也是欢喜的,又打趣道:“你不晓得你娘,这一整天心神不定的,看得我都揪心,我还道若是她这般,倒不如回去歇着,省得我一头忙着,一头还要替她担心。这热火热油的,伤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李氏不好意思,却又说:“嫂子这话我可不认的,哪至于此呢。若是回了,你怎么忙得上趟,别笑我了。” 钟氏笑道:“瞧,眼下这才有心思跟我玩笑两句呢,先前红珠没来,我还当屋里多了个埋头干活的木头人呢。” 红珠笑了笑,到底还是跟钟氏一道把她娘劝了回去,又说:“娘,不两日弟弟就要上山,我看娘赶紧给他多做两身衣服。趁着今儿市集没歇,快去置办。” 那儿李二舅也晓得了消息,心里也是欢喜,便搭腔道:“行了,文涵读书得力,这儿又有红珠能干孝顺你,你就好生顾着你的身子,回去歇了吧。” 李氏这才笑着去了。 红珠先前不好问李南兴去书院的事,多少有些担忧程文涵这儿成了,李南兴那儿不妥,钟氏心里会有芥蒂。不过今日一看钟氏神色,那欢喜倒也实诚得很。想了想,红珠还是开口问了。 钟氏答:“事情是都说好了,你南兴哥的文章书画也给了去,只说入门试之前就给答复,应该能成事。”她叹了口气,“说是这般说,到底如何还看呢,左右也就等这两天了。” 李二舅道:“那贺鸣衡是个有能耐的,托了他的事,若不妥当他不会应,他若是应了,便有七八分把握了。这要担心的,就只有人家看不上南兴,若你儿子没本事,我这儿是有多大的面子也求不来什么荐书了。” 听他说儿子不好,钟氏就不高兴了,只道:“行行行,我不说这事,你也别提。” 红珠笑了笑,便也不多问了。 随后几日,红珠照常忙着食铺活计,李氏忙时往食铺里走,闲时就在家中做衣裳,而程文涵便是认真准备入门试。 临到入门试前一天,钟氏那儿才得了准信,说是那县衙老爷家请的先生终于上了书院,见了书院里的曾姓老友,最终给李南兴求了那位曾先生的荐书。贺鸣衡亲自将这荐书送到食铺里,钟氏顿时都欢喜坏了,直说要请他喝酒。 还是贺鸣衡笑道:“明儿就是入门试了,想来你们是忙着准备的,我就不打扰了,这酒啊,先欠着,回头南兴考上了,再一同喝过。” 钟氏觉得有理,又说好了待考上了再庆贺,这才放他离去。 入门试程文涵也是要去的,李氏红珠都预备多日了,当晚李家三口人也匆匆来了程家小院子,商量着第二日上山考入门试的事。 钟氏还庆幸极了,见了李氏红珠就忍不住道:“亏得今儿得了荐书,再完一日就晚了,完了。” 一旁李南兴听着这话不对,皱着眉抱怨道:“娘,怎么说话的,便是没有那荐书,凭着我自个本事,就考不上么?” 钟氏一噎,这话不好去说儿子什么,便只道:“是是是,娘太欢喜,说错了话。” 李南兴这才勉强罢了,只是兴致到底被扫了几分。 红珠笑着打岔,说:“二舅娘,这书院的入门试考三天呢,先前你就不该着急的。虽说南兴表哥有本事,但我看能这时得来荐书,就是个好兆头,这是注定了南兴表哥能考上。” 这一说不仅钟氏,就连李二舅听了也笑。 第102章 程文涵预备上山的衣裳用具那是早几日李氏红珠就备妥收拾好的,一个小衣箱,一匣子书和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包袱的贴身衣物和零碎物件。 先两日程文涵还说,山上书院里头众人都有制式的衣裳用具,样样齐备的,只说让他娘别忙着做活,既用不上了,就不必累着了自个了。 其实李氏却是一副慈母心肠,自家的东西带上了有备无患,若因着一时书院里衣裳没发下来,冻着了自个可不是玩的。原本他们就刚除了丧,她也想着要给儿女多置两身鲜亮衣裳,如今紧赶两日本就是不碍什么的。且程文涵这回是上山去读书的,那书院里头富贵人家的子弟甚多,若程文涵连两身像样点儿的衣裳都没有,周身落魄,那定然会惹人看不起……李氏一想就心疼。 给程文涵选衣料的时候,因着他们这屋主古婶子的东家就是经营通安最大的布庄的,她家中正好有解掌柜留下的好些当季的衣料样子,热心地拉了李氏去她家中细细挑拣,只说挑好了回头领着她去店里,有她说一声,多少能折下一二成钱银来。 李氏又是喜又是苦恼,左右挑不出来。 而红珠见此,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她这两辈子也只有程文涵一个弟弟,又如何不心疼他,不想偏宠他一分。但这事上头,她却是另有计较,便说出一番话来劝她娘。 程文涵这衣裳是要做的,可如何做却得有些讲究,那衣裳的料子选简单厚实的,样式也做普通大方的也就得了,不必费心去挑多好的。红珠晓得李氏是担心程文涵独个离家搬去书院里,若东西不好被人瞧不上,排挤嫌弃了他。可她劝李氏细想一想,程文涵是去读书的,又不是为了攀比家世不是? 若是为了程文涵脸面上好看,给他置办华美衣裳,给他多多的钱财花销,甚至去雇一个书童上山去侍候他……一则,他们眼下虽开了个食铺赚了些许钱银,可到底家贫,这些又如何能够供上? 二则,若他们不顾家底这么供他,反倒还移了程文涵的心性。难道叫程文涵去学那等势利小人,还未入学就学着先敬罗衣后敬人么?眼下做几件好衣裳还是小事,就怕有一有二,往后他若有什么不及同窗的,心里头不自在,就自卑自怜起来……这般眼界狭小,困于自身,这去西山读书不是好事,反而成了极大的坏事了。 依着那西山书院的学风,既有那制式衣裳的规矩,也就不是那讲究身外之物的,这学子入了书院,只求读书,只问本心,这才是正经求学的路子。 李氏被红珠这般一劝,也想明白了,狠了狠就挑那最简单实在的料子,做了厚实暖和的棉袍棉衣来。她怕程文涵不明白,还拿红珠的话换了几个词去劝他。 岂知程文涵倒不太计较这些,也没说什么,就应了。李氏多说两句,程文涵还嫌她没事尽乱想、瞎操心。 程文涵这儿是齐备了,而钟氏那头,早在她张罗李南兴去西山书院的事的时候,也慢慢跟着备下了。只因之前那荐书没个下文,钟氏心里忐忑,才不愿多声张罢了。如今得了荐书来程家商量,也不过是钟氏不放心,想着跟李氏一块说说,也好查漏补缺。 若往常,李二舅是不耐烦听钟氏说这些繁琐细碎的话,今儿他想来是高兴,只坐在一旁喝茶不搭话,由着钟氏一样一样絮叨。 钟氏说完行李,还担心有什么差错,正愣着神想着。 却是李氏好笑地劝她:“嫂子忘记了,他们明儿去考了试,回头还得等几天才晓得结果,眼下是不着急。” 李二舅这时也回过神来,便道:“我看她拿了个荐书都高兴得不成样子了,约莫她心里想着儿子明儿一去,就被先生一眼看上,不必再回来了——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钟氏横他一眼。 李氏圆场道:“先想着也不坏。不过嫂子,我看你备下的这么些尽够了。你比我细心,南兴还比文涵多一箱子呢。我想那书院也不甚远,不过小半天的路,到时候真要缺了什么,回头我们再送去也是一样。” 钟氏不好意思地笑,“唉,这都叫你看笑话了。” 李氏便也笑说:“先前我也这样。文涵长这么大,这才第一回离了我,如何能不操心。只先前我多说两句,红珠和文涵就嫌我烦,我这才不管了。” 钟氏回头一看自家儿子,果见李南兴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笑了笑也就罢了。想了想,又顺势叮嘱李南兴和程文涵两个明儿考试的事。 红珠忽的记起来,那日蒋先生还特特提醒过程文涵一事,说是入门试那日要赶早过去,事先找了管事记个名儿。她心想他们两个如今是得了荐书的,和明日那许多赶去报名入门试的学子不一样。虽是这荐书她弟弟凭本事得的,但未免多生事端,若是能躲开那些人,倒也是件好事。 红珠将这事一说,李二舅和钟氏都说好。 李二舅还道:“这么说来,倒是今晚就去订了车才好,明儿城门一开就得出发了。” 钟氏还着急道:“我听说那书院里头有客舍的,说不得今儿就已经有人上山去住着了!还有山下那小村子,想来也住了许多人了!我们明儿才去,怎么能赶上,这可如何是好!” 李二舅皱眉道:“行了,你也别尽胡说了。那山上客舍才几间大小,能住几个人?就算底下那村子住满了人,那也无妨。书院的管事们都是办老了事的,他们也晓得大家上山要些时间,总得等人都到了差不多了,报好了名字、排号了号码,才好开始考试。我看这一通下来,这第一日约莫也得近午才开始考。” 程文涵这时开口道:“不错,先前伯修哥说过,这第一日上午都是忙乱乱的,先一起统共排序。”顿了顿,他又道:“若第一日轮不上的,便跟第二日来的一道考。” 钟氏这才安心了些,想了想却又说:“赶早不赶晚,能第一日考了才好,不然就得费心住在山上了。” 李氏迟疑道:“我们是有荐书,约莫另排一边,第一日应该能轮上吧。” 钟氏忧心道:“我看这事说不准,先两头都预备着,这过夜的物什也给带上。” 李二舅只好说:“是了是了,都听你的安排。”到底没忍住还是抱怨了一句:“这还没考呢,就说到天边远去了。” 红珠瞧着钟氏这般焦急模样也觉好笑,可笑过之后,又不得不感慨她一片慈心。再看李南兴程文涵两个,红珠不由暗道,这回他们可要努力考上啊。 说好了明日是李二舅和红珠送他们两个去书院,而钟氏和李氏留下看着食铺之后,李二舅就急急赶去相熟的人家里订车。钟氏和李南兴回家安歇,红珠也让李氏跟程文涵先睡,她熬夜去做些方便路上带着的食物,因要预备着山上多住一日,更是要多多准备一些。 寅时三刻,他们就起来收拾了,而不到卯时,门口就敲响了,红珠出去推门一看,果然是李二舅叫来了一辆车来接他们。天还黑着,红珠和程文涵搬了包袱,而后上了车,李氏还匆匆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省的他们赶路受冷。 回头李二舅再去接了李南兴,红珠给他们送上吃的,随后一行人就匆匆往城门处赶。程文涵拥着被子,不一时就半睡半醒了,红珠倒还勉强撑着些精神,瞅见这黑乎乎的,路上竟还遇着好几辆马车。到了城门处,红珠他们还不是最早的一批,城门前已然排了三两批人了。 红珠本还有些疑惑,但听得外头人们言语的动静,这才确定全都是往西山书院去的。一时心中不由感叹,这才刚入门试呢,有学子的人家都这般上心着急的,若真到了考科举那一日,那景象可不敢想了。 不一时,城门就开了,有城门卫叫嚷着马车缓行。出城时,红珠姐弟这车还被个卫兵掀了车帘子看了一眼,这才放过去。 出得城来,路上除了些许争先抢道的,倒也别无它事。红珠在车上闭着眼睛小憩养精神了,半途叫醒程文涵一道吃了包子和鸡蛋,又喝了热热的姜汤。 想来是众人赶路都心急,红珠只觉比上回过得快,迷糊着就到了西山脚下了。 山脚下还是那一条民居聚合形成的小市街,如今不比先前,一眼看去处处都是喧闹的车马人群,那山道前头一片空地还多了许多软轿子,想来是预备着做那些上不得山的老爷夫人的生意的。更有那摆好了的笔墨摊子,还有早点、茶水摊子,这一大早的就成了集市了。若不是红珠还清醒,可就当这会儿才过上元节了。 上山也就那么一处山道,马车还离得远就堵上了行不得路,只好弃了。亏得李二舅喊来的车夫是熟人,说好了让他在山下等着,也顺道帮着看看行李。李南兴和程文涵两个带好了笔墨纸砚等物,四人就赶着上山去了。 半路上李南兴口中念念有词,神色有些发白。红珠见了,少不得也去留心程文涵,却发现他除了因着上山有些气喘脸红,别的竟无异样。也不是她自个夸耀弟弟,只眼下这么一比,到底是程文涵心性稳重些。 不一时,就到了书院山门。 第103章 山门前不比往日,如今已熙熙攘攘地站了一些人。幸而建此书院之后,陆续修缮,山门前平整了还算宽敞的地方,正好方便今儿办事。书院里的主事们也是做惯了的,前头就分派了两个口齿伶俐的童子引导。 门前不远原就有一间亭子,如今那亭子当中摆了座椅,坐了三四位精明干练的主事,另有两人斯文得体的,却是书院里头的书生。他们各有职务,主事们是负责记名排序、造册归档的,而先生们却是得当面问些问题,先行考校一番。 这也难怪,这书院规格高,入门试是难,但少不得有那心存侥幸,又或者是不知天高地厚,才识得几个字就赶上来报了名。这报名是不拘身份,可若是个草包也过来闹腾一番,偏又是绝不能过的,书院又有几多人几多精力来预备摆弄这入门试呢。倒不如先看看学生来历,有疑惑的问上一二句话听听谈吐,再不成的叫他亲自录上自个的名字……这般法子不甚强横,也将混水摸鱼的人撇开了去了。 红珠原还担心人多事杂,他们得多耽搁时候。但问过了童子,晓得果然如他们先前所想,他们这等有荐书的另有专门有主事接待。 李二舅问明白了地方,他们径直就往最偏上那小间的客舍里去了。红珠门外瞧见正有一对富户夫妻站在门外,像是家眷的模样,猜测里头是只让学子自个进去。 不多时里头走出来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李二舅给李南兴和程文涵使个眼色,然后自个和红珠两人便也等在了外头。 那富户一家一走,红珠就上前了两步。她不好往屋里窥探,但余光一扫还是见着点景象。 那客舍里头端坐着一名先生,旁边还有一童子侍奉着。见了李南兴程文涵两人递上来的荐书,略看了看。依着流程,照旧招了他们上前去问话。 倒也没什么为难的,程文涵李南兴两个也不是草包,不一时,两人就办妥出来了,手上各拿了一支签子。红珠一看,两人脸上均现了喜色。 程文涵过来先说了:“我们猜对了,这有荐书的径直排在了前头。只今年还是人多,便是今儿考,也得耽搁不少时候。” 李二舅道:“这个不妨事,等得久了,大不了咱们先下山去歇着,回头再上来。”又禁不住问:“先生问了什么不曾,今年考试如何布置的?” 李南兴摇了摇头,程文涵却道:“方才里边是胡先生,是教授四书班的,往后许就是我们的主讲先生了。他倒和气,还多嘱咐了两句,说今年空了几间学室出来,若我们不愿走动的,去里头待着等候也可。”他顿了顿,为难地看了眼李二舅和红珠,又说:“不过胡先生也说,书院小,家眷倒是不好跟进去了,省得人多杂乱,也扰了旁的师兄们读书。” 李二舅也觉是这么个道理,一时心想他们两个要考试的,来回折腾也太累了些,一时他又不放心他们两小儿,当下便迟疑起来。 红珠倒干脆,只道:“左右你们进去考时,我们也不可能跟着的,本就是靠着你们自个的。我看如今能先进了考场,多熟悉一下也好。”她径直与了他们吃食饮水,想了想又道:“寻着了地方就坐着休息,就是睡一觉也成。若遇着什么难为的,别怕羞,找个人去寻伯修哥,或者去问蒋先生也成。” 程文涵乖乖应了。 李二舅见红珠如此,自家也不好婆妈耽搁了,便嘱咐他们不可乱走,不要生事,“你们进去吧,自个看着点自个,饿了渴了冷了,该如何就如何。我跟红珠先下山去,下午再来接。”又说李南兴:“你好歹大文涵几岁,看顾好弟弟,别给你爹我丢脸了。” 李南兴眼神一晃,也没说别的,应下了。 说罢这些话,外头也有好些排在前头的学子径直入了书院,另有些却是早早在山下民居客栈里头订了房间的,选了下山独处再温习下功夫。 下山时,李二舅面色有些忐忑不安,红珠倒心宽,只觉能做的都做了,就差这临门一脚,成不成也就今天可知,也无甚可忧虑的。 到了山脚时,李二舅去寻了寻,原来他们那车夫能干,自己找着了安置处,也给他们在一客店里占得了一张桌子。他们也就不必再跑马车上去了。 李二舅做惯了生意,识得人多,在客店里竟也遇上了两个旧相识,一问之下,他们正是因家中有子弟上山考试而来,李二舅一时闲不住,也就往他们那儿说话去了。 一时店里越发多人,有那店家来问红珠能否搭台子,李二舅那头听见了,便喊红珠过去一道坐了。 红珠本也不是那等扭捏不见生人的大家闺秀,过去喊了两声伯父,便坦荡坐下了。 倒是那年长些的刘姓伯父笑着问了她两句话,见她大方乖巧应对得宜,还赞了她两句。 随后他们三人说话,红珠没得旁事,又不好在这儿闭眼休息,便翻找先前他们预备着过夜带上的行李,从程文涵那书箱里找出来一本书翻着看。 这一看,竟是先前他们从她爹旧物里找出来的那些手抄本。先前为着朱伯修想要,他们又得靠着他帮忙求荐书,因要留着她爹的手迹,红珠只给朱伯修去抄,后来她自己还和程文涵紧赶慢赶另抄了好些给他。后来遇着一连串的事,他们又从朱家里头搬了出来,竟也没能给朱伯修抄个完全。 眼下红珠手里这一本,就是没抄过的。想来这书院的入门试怎么也考不来这样的,红珠一时也不知程文涵怎么就想着了把这书给带上了。不过既带上了,如今倒也便宜了红珠打发时间。 这是她爹的手迹,里头字体端正秀丽,偶尔书页边上还写了小注,红珠看了只觉得极好。暗道,就他爹这性子,若是出身好上一些,一辈子著书写字的,便是不通事务一些,倒也无妨。 本就是无事,而红珠看书到底不跟时下学子一般细细咀嚼吟诵,很快薄薄一本书她就看到了后头了。看完回来顺手又翻了前页,心道看完了,若是连这书名也记不住,岂不是荒唐么。 这书是他爹做的线装,未免磨损,外头包了一层厚纸,书名是书写在扉页的,红珠一看,正中书写《山溪小记》四字,再下头却写了一句旁的话:申时之述,程桂棠书。 红珠一愣,忽的想起来先前她还看过他爹一封旧信,就是这位申先生写来的,不过那信里他留的是自个的名字,叫申越。如今他爹写的这书,却是书了他的字,时之。 红珠不认得申越,可这申时之的名儿听着却很有些耳熟。想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似乎前两年读书人就叫这个名儿,那一年殿试得了好名次的。可真切要说她记得的到底是不是这个名,是同名同姓呢,还是就是这么个人?又或是那个人得了个什么个名次,是不是岳州人士……红珠可真闹不清楚。 论起来,即便红珠比旁的小姑娘想得多考虑得多些,但也绝没那远见那心思去留意殿试结果。毕竟她自个不考科举,她弟弟这才刚启蒙学基础呢,真要到殿试那一层,太远了。且前两年时,她家正困难着呢,哪儿顾得上那最高层次的玩意。她也就是闲时听了那么一耳朵,如今还隐隐记得些罢了。 眼下看着这名字,红珠也有些疑虑,抬头见李二舅那儿还说得高兴,她也不好打搅,又想着李二舅也不一定知晓这事,倒是程文涵到底往学堂里读了几年书,平日里耳濡目染的也听了些前辈们的话,约莫是知道的。她便想,左右待程文涵考完下山时一问,也就成了。 不过若事是真的,那,她爹可就是有一个厉害的旧友了。 红珠心里暗叹,重又翻看起书来。 中午时是那位刘姓伯父请的客,李二舅和红珠带的干粮也就不用拿出来了。红珠见他衣着上乘,言谈豪迈,早猜的他家也是从商的,比起李家程家开一个小食铺那是厉害多了。 听说他请客,李二舅也别无二话,还笑说:“他们几个小的留在山上,倒没我这口福,只得喝冷茶水,啃干粮了。” 那刘姓伯父道:“要读书上进,这点苦算什么,也是我家中老母亲硬要我来送,不然,我那小子都十三四岁了,上个山又怎地,还能跑丢了他?想当年,我不到十二就在外头闯荡了,哪儿就要人守着看着了。” 瞧他那样,就差明白说两句儿子不争气,太软弱太无能了。 可红珠听了他小半天的话,哪儿还不明白他的底细。这刘家父子也是天没亮就从通安城中过来,跟红珠他们是一样的。若这刘伯父真不乐意,他随手派个管事派个小厮来,也能好好侍候儿子,何必自家跟了来,如今白等在山下呢。红珠只觉好笑。 他们又说一场,刘伯父又道:“先前也不晓得你儿子、侄子两个要上山,如今有缘遇上,往后一道在书院里,也好相互帮衬着。”笑了笑又说:“今儿他们考完了时辰也晚了,定然又累又饿,不若接了人也一道往这儿来,我们一同吃晚饭。” 李二舅自然是应的,而红珠也觉得多识得几个人没有坏处,也替她弟弟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顺手收藏一下作者,谢谢 作者专栏 第104章 待到下午,李二舅觉出来时间也差不多,便招呼刘伯父和红珠等人一道往山上去。他们到的时候倒合适,刚匀了口气,片刻后书院的入门试就结束了,陆陆续续有学生从里头出来。 他们等了好一阵,先等来的却是刘伯父家的儿子,和另一个江伯父的侄子。 那江伯父的侄子叫江信岳,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还不太定性稳重,一见着自家伯父就笑着喊了声,而后就小步跑着过来了。 刘伯父的儿子叫刘铮,长得高高瘦瘦,如今十三岁了,相貌老成,但性子却极腼腆。他跟江信岳一道出来,明明他大些,却是他走在后头。见友人急着走开了,他却是愣愣看了看他爹,才低着头迟疑着走过来。 刘伯父见儿子这般垂头丧气的,眉头皱了下,但最后只是禁不住叹气,只低声跟李二舅说:“我这儿子不争气,操碎了心。让你看笑话了。” 李二舅道:“哪里哪里,我家那个也是一样,上不了台面。” 这书院门口还乱糟糟的,也不好揪着人就问他们考试到底如何,刘伯父就开口介绍着李二舅和红珠两个,又说还得等着人。 那江信岳笑着大方地跟他们说话,而那刘铮却低低地应答两句,他见着李二舅时还好,一转眼瞧见红珠,脸上就红了,期期艾艾的问了声好。 红珠有些惊讶,但强自克制了,神色自若地应了他。 瞧这情形,红珠大抵猜出来这刘铮的性情了。照刘铮这样性子软弱好羞赧的,便是读书再好,真入了书院里,身边也得多几个人帮衬着。想来今儿刘伯父这般热情招呼他们,请了午饭一顿不止,又约了晚上,可不就是为儿子操心,替他打算谋划么。 听先前他们在食店里说话,这刘家是做木材生意的,这时年能用上木材的不是建房修园子,就是备着儿女婚姻的家具木料,这些事小家小户的也没多大能耐,刘伯父做这一行,除了在通安这儿招揽生意,不时也要往四处去,就连京城那儿也是常去的。 刘伯父这多年来交游广阔,识得的人也多,也是个豪爽得意人。偏就因着他生意广,时常往外头走,家中就只得留着老母妻儿住着,而他这独生子刘铮也就看顾不上了。这刘铮长在内宅,养就了沉默软弱的性情,刘伯父如今看着心中也觉懊恼。他没得旁的法子,只愿多让儿子出去多见见人,多结交同窗友人,看看能不能改上一些。 又等了好一会儿,李南兴和程文涵才从里头出来。这时绝大多数人都开始下山了,也不晓得程文涵他们怎么就落在了后头。 红珠见了程文涵忍不住去打量他的脸色,即便不好直接着急问他,但想早些知道他考得如何。程文涵约莫也晓得他姐姐的心思,仰着小脸对着她笑了笑。红珠一怔,然后也回他一笑。 李二舅原是想问儿子的,只他瞧着李南兴神色有些颓然疲惫,张了张口还是没言语。 不多时,他们就一道下了山,往一食店去了。 他们几个半大小子本就是吃得多的时候,中午在书院里没好生吃饭,早就饿得不行了。刘伯父看着食店那菜单一连点了七八个菜,虽多是简单家常的菜式,但菜一上来他们都吃得极快。倒是红珠几人没怎么下筷子。 那刘铮初时吃得快些,见红珠他们不用,他愣了下,动作也慢了下来。 刘伯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亲手给他夹了块鸡肉。 那江伯父却盯着侄子劝道:“着什么急,想吃的话多叫些就是了,别噎着自个了。” 江信岳咧着嘴笑了笑。 待他们吃了个半饱了,刘伯父才叫店家上了壶茶,江伯父先开口问侄子入门试的情形。 那江信岳先说:“也没如何,先前大堂哥也跟我说了许多题,大体上也相差无几,我多半都会的。有那么些我实记不清的……”他挤眉弄眼地笑了,又对他伯父说:“我倒也没空着,想了些词句写上上去了,想着若遇上个好心的先生,说不得还能对我印象好些,给我评个优等。” 江伯父哼了一声道:“你就调皮吧,先前让你多看看书,你就静不下心来努力,做那死活不愿的样子。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是不好收拾你,回头说给你爹娘知道,你就好受了。” 江信岳嬉笑讨饶道:“伯父,你就可怜可怜我,回去多跟我爹娘说说好话。” 一旁的程文涵跟着笑了笑,江信岳听着了,便一肘子撞了撞他,笑问:“你考得怎么样?你比我还小呢,方才教先生们守着做题,没把你吓着?” 红珠也好奇地看向弟弟。 “不也就做题么,谁看着都一个样。”程文涵也笑了下,又模糊着轻声说了一句:“考得么,也差不多。”说罢对着红珠眨了下眼睛,又略略转了转眼睛看了李南兴那儿一眼。 他这话说得轻,便也只有他旁边的江信岳和红珠听得了。红珠瞧见了那眼色,顿时也明白过来,想来这入门试程文涵考得还不错,而李南兴却有些不妥。晓得这个,红珠便也不开口去问了。 而江信岳是不明白其中缘故,不过他本就不太在读书上头用心,问了一声也就得了,反而跟程文涵轻声说起旁的话来。 另一头刘伯父心知自家儿子的性情,也不愿当着众人面前问起儿子,生怕他考得不好反而出了丑。便笑了笑只道:“考过了就得了,我看大家都累着了,先不说了。” 李二舅原也想开口的,可瞧着李南兴除了一开头在他示意之下给刘江两伯父问好,之后一道下山、进食店,都没怎么言语。他只觉心直往下沉,也不想这时开口。 一时只有江信岳在跟程文涵抱怨他近来被逼着读书,过个年连家门都没出,只说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似自个了。 程文涵也点头附和了两句,只说近来是闷得紧了。他到底年纪小,即便他自个也是一心向学,想要将这入门试考好,可这么逼着自个日夜勤读,也觉疲惫。 刘伯父瞧着围坐着的几个少年,听着江信岳的话心里一动,便说:“我看你们年纪相仿,说话也投缘,这入门试也考完了,左右也还得几天才晓得结果,不如约个时间出去玩一玩。” 他看向儿子刘铮,又道:“前几日你表哥来家时不是说养了两只猎狗,说是要领着你一道郊游去,让那猎狗也跟着跑一跑么?先前你要读书,你奶和你娘都不答应,如今考完了正好松下心弦,不如跟他们一道去?” 刘伯父这么一说,不待刘铮开口,江信岳已然兴高采烈地叫好了,只转身一抓刘铮的手臂笑道:“有这等事怎么不告诉我?如今给我听得了,我定要去的。” 那江伯父敲了敲侄子的头,可江信岳喊完疼之后还是缠着他道:“伯父,我要去。”江伯父笑了笑,只说:“别人铮哥儿还没开口邀你了。” 刘铮迟疑了下,看了他爹一下,顺势乖巧地邀请他们。 刘伯父见他开了口,这才安心了些,又道:“他那舅舅家就在宜山县里头,有老大一处山林的,往那儿不到一时辰就到了,如今天气好了,正好让孩子们活动活动。放心,我正好有暇,我也跟了去,不叫他们乱胡闹。” 程文涵只看红珠如何,小脸上虽无甚表情,像是无可无不可的,可眼中到底带着希冀之色。 红珠也心疼弟弟,这读书的事本就得注重个一张一弛的,程文涵真一点不出门了,她才不愿呢。当下就对着程文涵点了点头,又说:“我这弟弟也是闲不住的,有刘伯父带着他去见识见识,那自然更好了。” 刘伯父却笑道:“我家中还有两个丫头,跟你也一般大小的,若是春游不带上她们,可说不过去。”他笑得得意,又说:“若得空,你跟弟弟一道来。”又想姑娘家出门跟男娃不一样,便又多加了一句:“先问过你娘。” 红珠笑了笑,点头说:“回头就问。” 江信岳和程文涵最是欢喜,凑在一起就说话商量着,而刘铮做个东道,便主动说及他舅舅家中情形,又介绍他表哥。 他们三个说得高兴,恨不得立时就去了,就只有李南兴不太乐意。偏他还未拒绝,李二舅就已然先替他应承了下来,只道:“他在家中本也无事,就一道去吧。” 众人说好了后日就去,这才去寻马车回城。 离开前那江信岳十分不舍程文涵,拉着他又说了几句话。回城路上红珠好奇问弟弟,程文涵撇了撇嘴,只说:“他说他家有几个顶好的弹弓,都是牛筋做的,后日带来给我玩,教我打兔子去。” 红珠见他虽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实则那唇角早翘起来了,不觉好笑,“好啊,你好生练练,你给我带只兔子回来。” 程文涵不好意思地点头答应了。 第105章 折腾一天程文涵果然累得很了,红珠才跟他说了两句话,他在车上晃着就睡过去。红珠见此,便也跟着小憩。入了城,李二舅直接把他们俩送了回家,红珠跟程文涵下车跟他道了声别,就进屋去了。 程文涵才被叫醒,无甚精神,红珠看不过眼,便打发他先屋里歇着。她也出门一天了,正好今儿有暇,便去烧了水冲澡洗身,就连头发也解开了洗了。 换了干净衣裳又拿帕子裹了头发,红珠琢磨着这时辰是做晚饭的时候了。李氏那儿不晓得他们会在山下吃一顿,即便她在食铺里有吃的,但也会回家做饭和他们一道吃,又想到程文涵是这半下午吃的,说不准到晚上又饿了,便到厨房里收拾着熬骨头汤。。 这骨头汤还是先前她说程文涵读书辛苦得补补身子,李氏就专门找了张屠户那儿收的大骨,那味道正得很。红珠正好这么一边烧着火,一边烘着头发。 骨头烫熬得差不多了,李氏就从食铺回来了。一见红珠坐在那儿披散着头发,她就忍不住说两句:“这四乡八里的就没个姑娘像你一样爱干净的。先前在朱家里还不如何,如今搬了家,倒是三天两天洗头发了。”说着就上前去摸了摸,觉出来差不多干了,这才放了心。 红珠笑道:“我爱干净不好么?先前在朱家时,用多一些热水奶奶都有说头,又说费柴火又说炕头热烤着她了,我倒不怕她说,就怕她揪着娘,这才忍了。如今我们都自己当家了,爱用热水就烧,多好。” 李氏也不是吝惜那几个柴火,只是心疼她身子,又多说了一句:“干净是好,可现在都多早晚了,还闹腾你头发,没个太阳晒着受了风,往后你就知道难受了。” 红珠道:“晓得了。我今儿不是出去了么,满脸尘土的,正好一道洗。” 李氏见不得女儿披头乱发的,见都干透了,便让她快绑好。听说他们半下午吃了一顿,程文涵又屋里歇着了,松了口气。又看红珠熬了汤,也不想正经做饭了,便做点面条。她一边做一边问起今儿的事来。 “今儿那入门试怎么样?方才你二舅跟南兴到食铺,我瞧着南兴的脸色不太高兴……我也不好意思张口就问,心里又惦记你们,就赶紧回来了。给娘说说,是不是这入门试太难了?”李氏对这学问一道是敬畏的,今儿没陪着儿子上山去,这心里都担忧半天了,一说起来就露出不安来。 红珠一边摆弄头发,闲闲梳了个麻花辫子,只说:“我瞧这文涵还行,问了他,说是会的都答了,也没记岔地方。”顿了顿,她又道:“路上隐约听得二舅问表哥,南兴表哥如何应的我没听着,不过后来二舅忍不住说了他两句,话也没多重,跟平素差不多。” 先前李二舅就不只一回说过儿子不是块读书的料,也说不让读了,有那闲工夫读书不如跟着他摆摊子,或是去哪个店里做学徒,好歹以后能当个管事掌柜的。 李氏听完面色忽喜忽愁的,又叹气说:“文涵好我高兴,可若是南兴不好……你那二舅娘想他读书上进不是一年两年了,南兴那样,她心里着急难受。” 红珠便劝说:“娘,他也拿了荐书,差不离了书院也就收了,二舅娘也没大担忧的。若不然,那写那荐书的先生岂不是走了眼丢了脸?” “真这样?”李氏问。 红珠也不晓得是不是,也就那么一劝罢了,模糊着就算了。 李氏心再善,左右也管不了李南兴读书的这事,问一声晓得了底细,又提醒着红珠往后在李家人面前说话明白些,这也就是了。 不一会儿做好了饭,李氏才到屋里去叫程文涵,只说:“先起来,喝碗汤坐一会儿,不然半夜你就闹肚饿睡不着了。”瞧他不过脱了外裳就歪着了,不由抱怨他:“这小子就是没闺女利索赶紧。瞧你,今儿出去吹了风,又冷又脏的,回来好歹用热水烫烫脸擦一擦,再泡泡手脚暖和,就这么样躺下了,身上难受不说,回头我还得收拾你的被窝!” 程文涵迷迷瞪瞪的,红珠笑嘻嘻上来给他脸上敷了块热帕子,立马把他弄醒了,他呀呀两声,道:“要烫死我了!” 李氏嫌弃地拍了他一记,“怎么说话的?” 程文涵自己抓了那热帕子擦起脸来,李氏给他披上外衣,又怕儿子这么起来冷着了,回头就端了个小方桌进来他屋里,一家三口正好就坐他床边吃饭。 程文涵喝了几口热汤,浑身暖呼呼的,得意笑了笑,只说:“娘,我要到西山书院上学啦!” 李氏忍不住笑,“真的?” 红珠见不得他这样子,横过去一眼,“这还没个准呢,你就这么得意起来,别说出去我是你姐姐。”又说:“再说呢,便是成了你也只是入个门罢了。” 程文涵扁了嘴,“姐,我都知道,你就不许我先高兴一下么。” 李氏这会儿心里多少也安定了,便也附和红珠说:“行了,听你姐的。回头叫旁人听得了,还当你炫耀显摆呢。”想起李南兴来,又多添一句:“你南兴哥那儿不高兴。” 听了这一句,程文涵哪儿不明白的,他眼珠子一转,“娘,姐,今儿入门试考了三份考卷,一份是帖经,都是摘句释义的题,一份是策论,是述择才选能的,这个是老题了,就是搬着句子作文都能够了。只最后还有一份小的卷子,却是杂学,问了些时务、掌故、算术和刑律之类的事。那杂学的卷子先前伯修哥也没提过,我也不知道。今儿一说要考,我看很多人脸色都白了。”顿了顿又说出一句话来:“我瞧着南兴哥那小卷子答得不好。” 红珠一听便懂了,听说前朝时这科举考试还分许多种,什么明经明法明算之类,依着红珠理解,就是分文理科分专业。这也就是到了当朝,才少了诗赋、帖经、墨义,专以经义、论、策取士,也就是说考策论,而这策论还定了格式,简称八股文。如今西山书院这入门试倒似前朝,花样多了许多。 她不禁问:“南兴表哥不会,难道你就都答出来了?” 程文涵摇头晃脑地说:“监考先生说了,那杂学的题,却是只选一门就可的。”他嘻嘻一笑,“我姐是个钱串子,老在家中打算盘数钱银,我也学得了一二分的,就写了算学的。” 他这么一说红珠哪儿有不明白的,要说经义文章她比不得书院的先生们,说起算学来,一整个西山书院的人都及不上她。不信谁去问问,这年头有哪个听说过微积分的……她弟弟得她教导,耳濡目染的,多少也学了几成。 不论别的,在红珠看来他这能耐可比只懂得背书的书呆子实务多了,嗯,是个人才。书院里的先生不取他,都没道理! 红珠心中大定,可这话却不能直接说了。 她重重咳了一声,扬起手来狠狠打了程文涵一记,“谁是钱串子!瞧你这嚣张得意的模样,不收拾你都不行了!” 就连李氏也打了他一下,脸上显了怒容,“尽在这儿胡说八道!亏得你姐姐往日辛苦教导你、督促你读书,这才刚有点儿成绩了,你不谢她也就算了,还在这儿编排你姐姐!” 程文涵嗷嗷叫了两声,小脸紧皱,赶紧讨饶道:“亲娘,亲姐,我就是高兴了开了玩笑……我胡说的,我这是答上了题谢谢姐姐呢,我今儿能考好都是姐姐的功劳!要不是有姐姐,我也得交白卷了。” 听他说得可怜,红珠这才罢了,哼哼道:“你说的,都是我的功劳!” 程文涵笑道:“是是是,往后我出息了,我有一份,就有姐姐一份。” 这话他虽是嬉笑着说的,李氏却认真点了头,只道:“这话我帮你姐姐记住了,别想反悔。你们就姐弟两个,不相互帮扶着又有谁能依靠?你们一道好好的,往后我……就欢喜了。” 红珠听出她未尽之语,心里一动,只拿话岔过去道:“今儿我在山下无事,翻看了文涵带的书,却无意发现了一事。”说着就将那申时之的事说了。 李氏想了想道:“对,似乎听你爹提过,申越申时之,就是这么个人。” 红珠提及前两年殿试榜单的事,又问程文涵记得不记得。 程文涵这会儿兴趣大了,垂头皱眉想了好久实是记不起来,忽的跳下床去翻先前他抄录的时文去了。 李氏被他一吓,只赶紧让他穿上鞋。 红珠帮他翻了一会儿才找出来,程文涵一看,果真一拍脑门道:“是呢,是有个申时之成了二甲传胪,他正是个岳州人士!”他笑,“我说呢,一甲的三人我记得牢牢的,偏这二甲头名有些不好记。” 李氏也惊奇了,“莫非真是你爹识得的申先生?” 红珠心想,这名字和出身都对上了,多半就差不离了,便笑道:“是不是如今也没大要紧。不过我们打听妥了,若真是同一人,往后我们多一个机缘。” 李氏沉默了一会儿,却深深叹了口气。 红珠心中也有几分感慨,默默替她爹惋惜一番。她爹性子再迂,那也是正正风华正茂的年纪,若遇着人提携着,怕不能创一番家业出来,偏一个意外,就这么白白丧了性命。 程文涵没想那么远,但见状也难过了一下,放下那时文册子就重新坐回床上,忽又提起一事岔过去:“娘,今儿上山还遇着了旁人。”说着就提起刘江两家人来,又说了刘伯父约着后日到宜山县踏青春游的事。 李氏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拘着儿子在家养着的妇人,一听李南兴去,又有正经长辈看着,倒也应下了,不过说起红珠时,她还是不放心,迟疑着又问红珠:“你也想去?” 红珠却摇头道:“食铺里这几日都顾不上,我就不去了。” 程文涵听说姐姐不去有些不欢喜,不过想到还有江信岳刘铮两个,便也肯了。 第106章 第二日朱桂达那儿也来问了一回考试的事,程文涵在他面前倒也答得谦虚些,回说有把握,只看书院里的先生如何断了。 朱桂达赞了他一声,又说:“先前老太太也问起你这考试的事,你虽搬了出来,可她心里也是记挂着你的。我看今日既考完试,也不必着急再看书了,正好回家一趟跟老太太说说话,好叫她放心。” 对回朱家孝顺朱老太太的事,李氏是不会不肯的。而红珠见朱桂达对程文涵上学的事很是尽心,先前亲自领着他们去求了荐书,这回又是热切地来问,便也不好替程文涵拒了。 正好今儿程文涵也无事,便笑着应了,跟着朱桂达回了一趟。 中午程文涵留在了朱家,晚上他们三口人一道用饭时,李氏见程文涵去了一趟朱家,回来还带了个包袱,便问起他在朱家如何。 程文涵道:“奶奶是问了我几句,模样儿是关切的,又嘱咐我往后上山了不可淘气。后来还给我收拾了几件衣裳,我见都是好的,就收下了。” 红珠翻开那包袱去看,见虽不是崭新衣裳,可也有七八成新,瞧着料子也好,猜得是旧年朱伯修的。朱伯修常年待在书院里头,有些衣裳做好了也不大得空穿,不多大会儿衣裳就小了,也就留下来了,如今给了程文涵,略改一下倒也合适。 李氏看过了,顺手就拿在手里修改起来,又道:“老太太口中虽不认,时而也发作你,但到底你也是她儿孙,见你有了能耐她只有高兴的。” 这话一说,红珠和程文涵对眼看了看,嘴角微微一撇,却都没有张嘴反驳。朱老太太那性子,他们都晓得,一个是偏心,一个是孤拐,她是不会真真切切地害你,可不时就非打即骂的,样样都得顺着她的气,叫人又如何忍得住,认了她是个好的。 程文涵顺口又道:“大伯娘那儿说话就不太好听了。她对我们那日见蒋先生的事上心些,细细问了我两三回,我猜是先前大伯父回来跟她提过了蒋先生说大堂哥的那番话,叫大伯娘心里头高兴坏了,又有些疑心是大伯父听错了,又或是故意拿话哄她的,她心里头忐忑,便揪着我问个仔细。反倒是我考试的事,她只说了一句……”程文涵咳了两声,故意学着人摆脸色摆腔调,“既伯修给文涵求来了荐书,就断没有考不中的,若这般他还考不中,可就大大丢了脸面了!” 说着,他自个就忍不住笑起来。 李氏和红珠也是心知肚明,李氏面上只是笑了笑,也不接这话。 红珠暗暗呸了一句,却说:“晓得伯修哥有大能耐,是能一飞冲天的人物,可也不必将别个比得低了。若大伯娘一时得意,又将她心里话传了出去,回头又不知惹来多少闲话呢。” 程文涵也道:“今年就是乡试之年,先前我看伯修伤了腿,多少是歇了心思的,偏这一上山得了蒋先生一番话,那心气也起来了,约莫今年需往一试了。” 李氏讶道:“他先前歇了一段时日,功课恐怕也落下了,县试也没几日了,他能赶上么?” 红珠却说:“只县试赶一些,他是蒋先生高足,县试自然是不碍的,左右先考了这个,往后也还有几月再发奋一些,却也可以了。” 李氏心里厚道,不论姜氏那儿如何,也是愿意朱伯修好的,便说:“平平安安一切顺遂的才好了。” 红珠想起明儿程文涵要去刘家,一时起意让他自个去收拾出游的行李,只说让他学着些,早前也备好了他上山的物什,他挑几样这几日得用的,自个带了去。 李氏一旁含笑看着,手里边忙着改衣裳,边又多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可别只想着玩得高兴,旁的就浑忘了,或是受伤或是生病的,回头还耽误了事,还不能及时往书院里去。又说瞧着李二舅和钟氏今儿兴致一般,想来李南兴考试的事不太稳当,叫他出去游玩时言语小心一二,别在李南兴面前闹出什么来,两人可要相互帮衬着。 程文涵自然都一一答应了。 第二日上午,那刘伯父就带着刘铮亲往食铺里邀人来了。偏他们到了,钟氏却忽的说李南兴去不得。 先前可没这话,一时李氏便有些担心,着急问是何事。 钟氏歉然道:“前儿上山考了试,回来他身上就蔫蔫的,我只当他是累着了,昨儿也不叫他多动,就熬了汤让他歇在家里养养精神。谁知今儿问他,他还是不得劲,身上懒懒的,只怕害了病……我看他这出游是去不得了。”说着又替他道歉。 刘伯父听了,便也没得话说,只道:“到底是身子要紧,很该让孩子养着,这游玩的事往后还多着呢,下回他再来也是一样的。” 见李南兴不去,李氏又忍不住拉了程文涵的手细细说了些话,神色迟疑着似乎也想开口让他不去。红珠见了,伸手按住了她,略略摇了摇头没让她开口。 刘伯父也明白慈母之心,郑重地答应了会好生照顾着,这才携了程文涵和刘铮两个走了。 待人一走,红珠回来就劝李氏,“娘,不一日弟弟也要上山了,往后这同窗朋友交往的事,都得靠他自个,他也不小了,我看很不必这么句句跟他啰嗦。方才你若开了口,刘伯父往后都不好再上门来了。” 李氏黯然道:“我也晓得这道理,不过只忍不得罢了。” 红珠又笑着劝慰她两句,这才拉她一道往食铺后厨里做活去。 程文涵这一去,李氏做事时常都有些不灵便,便是红珠自个每到晚间也忍不住往身旁多看一眼,就觉得用饭都少了个人,心里不自在。夜里冷风一起,两人又念叨程文涵在宜山县里头冷不冷,会不会冻着,说着说着两人均是一愣,随后不由笑起来。 红珠暗想,就她这心理年纪,她也跟李氏似的把程文涵当做儿子在养了。 程文涵走后第三日,朱桂达叫了杂货铺的小伙计往食铺里寻李氏红珠,只说朱伯修从书院里送来了信,说是那入门试的考中名单这两日就得出了,叫程家这儿预备着。 待到傍晚,朱桂达还亲来了一趟,又将朱伯修信里的话细说了一回,“伯修说,那日他往蒋先生那儿,听蒋先生说了一两句,文涵那儿十有*是取了的。他信里说,书院里的屋舍都预备下了,可到底好赖都有,你们早带了行李去,他也好寻人安排个好的,省的回头忙乱乱的,往后好几年都住得不好。” 正说到此处,外头程文涵进来了。 第107章 程文涵去了西山书院,红珠虽有些不惯,但倒也还好些了,李氏那儿却不成,当日送了人去书院,回来时她还有兴致跟红珠说起书院里的见闻,可说完后夜里人就闷闷的,没两日竟生起病来。 李氏向来身子就弱,做不得重活,手足也冻不得,这是红珠是早晓得的,因而在朱家时就不愿让她辛劳,只先两年里红珠样样看着守着,一到冬日李氏也还是禁不住要病一场的。今年正好搬离了朱家,红珠看她心情松泛些,每日又多烧柴火不叫她冷着,见都到春天了,只当今年李氏身子争气,无病无灾地过了一冬天。 偏李氏送了程文涵去书院回来,心情一喜一悲的,竟风邪入体生了病。这一病,就牵出旧病来,不过小半夜浑身就憔悴得不行了。 红珠又是担忧,又是烦闷,不由抱怨道,“早知如此,就不让你送了他去,就这上山下山的一来回你受不住了。” 李氏神色歉然,却回道:“你不叫我去,我没亲眼见着他安置妥当,心里也是不安心的,这么时时记挂着,怕也得难受着病了。”又道:“我这也不是大毛病,往年也这样,就是身上懒些,咳喘两声,养两日待天气暖了,能好了。” “但愿如此。”红珠这么应了,可一回头还是去请了通安里有名的大夫来给她看病,丝毫不吝惜钱银,只叫他费心配几副好药来,不求将李氏的病根去了,也要趁机好生调理一番。 李氏是不愿胡乱花钱的,便去劝她。只红珠回道:“娘,弟弟这才刚去了书院里,如今就我们两个在家,你若不好,定是我没能耐照顾你,害得你生病。你不好生吃药养病,莫非你想让我送信给弟弟,让他回来好守着你么?” 李氏闻言叹一口气,只好随红珠安排去了。 因用了好药,李氏又是一心的想要好的,歇了六七日她精神就好些了,红珠见此,这才放心。 只李氏身上虽好了,不时还是记挂着儿子,一时说:“也不知书院里的先生们如何,同窗们好不好相处……”一时又说:“这两天倒春寒,这吹的风像是又要下雪似的,也不晓得山上柴禾够不够,铺盖暖不暖……我这么着回来也病了,山上冷,就怕他受不住。”再有就是担忧:“他年纪还小,若玩闹些也罢了,我就怕他尽想着发奋读书,反倒熬坏了自己身子。” 红珠初时还附和她说几句,后来见不管她说些什么话劝说李氏安心,李氏都是初时应得好好的,可不两日依旧还是会念叨起来,跟先前说的话俱是一样的。红珠听得多了,真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也晓得不论她是怎么劝都是无用的。这是李氏的慈母之心,只要儿子不在她身边,李氏就会不时说起他来。 李氏这般,即便她这回病好了,回头烦忧一起,还是不妥。红珠见她一连几日待在家中也是懒懒的,便晓得只留李氏独个在家里是不成了,想了想,红珠还是让她也一道到食铺里去。若她在食铺里忙起来,也就顾不上如何去记挂程文涵了。 “娘,去了食铺也不叫你做什么,后厨烧着柴火暖一些,你寻个吹不着烟气的地方歇着,忙时帮个忙传传菜,不忙的时候你就在太阳底下绣绣花得了。”红珠笑道。 说起这绣花,搬离了朱家之后,李氏看日子闲了些,便去找了古大娘那儿的路子接了些绣件来做。李氏绣活出色,虽不及古大娘那女儿大妞专门学的那般精细,但她向来有几分巧思,便是绣一朵花也比旁人想多两分,她做的花样子是人见了都赞的。 先两年他们实在困苦,李氏绣活计是为了挣点钱给家中添个进项,红珠那时就不想她这么日夜不停的费眼睛,说不动她,就只让她少做些。如今他们家中虽不富裕,但却也不等李氏每月那两三百钱急用了,红珠就更是不想她做了。 偏李氏又说,有个活计在手里绣着,她心里觉得舒坦高兴。红珠一想,李氏虽出身商贾之家,却也有几分闲情,她绣活不是一板一眼,而是有几分做艺术的做派,红珠见她是真心欢喜的,想了想还是依了她。眼下李氏刚刚病好,身上也少些力气,既做不得重活,那绣绣话正好。 李氏却心里不舒服,只皱眉说:“红珠啊,若是我去食铺里只拣轻省的活是不成的吧,还让我待在阳光里绣花,听你这话说的,我这是去干活的,还是去享福的?叫人知道了笑话死了。”又说:“当我是个瓷人儿呢,我看真要这样,我还不如不去呢,省的我碍手碍脚。” 红珠心知李氏是觉得她不去还好,若去了,却又拈轻怕重的,只做轻省的活计,叫人看了倒不好。她只说:“娘,你这身子二舅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先前开这食铺时就说好了,我是正经在里头做活拿工钱的,你嘛,就是闲时去帮个忙,谁会说了什么。”红珠跟她这般说,回头还拿她这担忧的话跟李二舅和钟氏两个说了。 李二舅是没个想法的,钟氏听了只是笑说:“安娘啊,你与旁人客气倒也算了,若跟我们也这般,日子也就过得没滋没味了。行啦,你来了我干活多个人说说话,心里也高兴。” 有钟氏说的这话,李氏在食铺了不做活也就无碍了。 食铺的生意过年之后有一段日子闲了些,但春耕之后南城这儿就多了人走动,立时就红火起来了。红珠细细算了一下,就他们那份子钱,除去日常花用,一年下来倒也能攒下三四两银子。这钱银虽不多,但比起先两年他们没个进项的日子,那是好多了。 李氏是眼看着红珠算账的,一听她这般说,初时还不如何相信,可她自个也是会算的,拿着账本翻来覆去地看,又费了些时间亲自算了一遍,晓得这挣钱是真真的了,顿时大大松一口气。 她长叹一口气,只道:“开这食铺的事是你先提的,你是个胆大的,文涵也跟着你一道闹,你这主意我虽应了,可心里还是不由忐忑的。我们这儿亏了钱,往后日子难过些再熬着也就是了,总缺不来吃喝,我就怕连累你二舅他们……这食铺若不好,往后也不好意思见你二舅了。” 红珠笑了笑,随后不由抱怨,“娘,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看啊,你这担心的也太多了,我早说了的,二舅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若开这食铺真的不好,他也不会应的,哪儿能听我一句,就投了一家子钱银下来?” 李氏也笑道:“我就是信你,我怎么不信你?”她看了红珠好一会儿,才叹气说:“我常想着,我这是生了两个儿子呢。” 红珠笑着抱了她手臂,“娘,我就是你儿子!” 李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点她的额头将她推开了去,“若你真是我儿子倒好了!省得我还时常担心生气。” 日子很快过去,程文涵去书院也快有一月了,这日李氏红珠都在食铺里忙活,朱紫兰忽的过来了,径直往后头对李氏说:“婶娘,奶奶让你回家一趟。” 红珠听她进来说话没头没脑的,便过来问她:“怎么回事?”想了想有些不妥,便又横了朱紫兰一眼,只道:“说什么回家呢,我们可搬家了,那是你家,朱家。” 朱紫兰瞪她一眼,“程红珠,你这老找旧话的有意思没有啊?” 红珠笑,“我乐意呢。” 朱紫兰气道:“我不乐意!” 李氏皱眉,开口打岔道:“唉,行啦,你们两个也是的,一时好一时坏。这一年大似一年,都是大姑娘了,还见天儿这般胡闹。红珠,你还是姐姐呢,成不成个样子?” 红珠只好说:“娘,我就是开个玩笑。” 李氏看了她一眼,红珠讨好地笑了笑。 朱紫兰偏过头对着她哼了一声,才跟李氏说:“婶娘,过两日就是县试了,我哥昨儿回来了。” 李氏讶道:“伯修这回要考试么?” 朱紫兰点头,又说:“奶奶让你回去一趟。”她看了下红珠,又添一句:“你要是得空也回去。” 李氏一听是朱老太太吩咐,不问如何就先答应了,直接道:“着急么?若是着急,我现在就走。” 只红珠心里狐疑,又担心她娘这身子大病初愈的折腾不得,便问朱紫兰说:“让我娘回去做什么?伯修哥考试的事有你们一家子人帮衬着,怎么着也够了。” 朱紫兰哼了一声,略显烦躁地说:“哪来的那么多事,难道我还哄了你去卖了不成?也莫怪奶奶说你,真真是个白眼狼!也不想想,你搬出来之后才回去见了她几次?得了好时凑上来,不得好时就扔了去么?亏得我哥上回还一心一意帮文涵拿那什么荐书,若不是我哥,文涵还不知怎样呢!” 这话说得红珠不由恼了。程文涵上学的事她大伯父和朱伯修帮了一把,她明白得很。虽说朱桂达那儿只当是亲戚情义,绝不会要他们如何偿还。但红珠心里是记得的,也存了感激回报的心思。可若是朱家人因着这么些功劳,一遇事了就拿出来说道,恨不得她给他们做牛做马去,她可不答应。 红珠只道:“你这是闲得慌专门来骂我的吧?你一来喊,我娘就说去,可没说半个‘不’字,你还不满意?” 朱紫兰神色变了变,才硬气道:“婶娘答应了,你可推三推四的。” 红珠斜眼瞥她,“你听我说不去了么?没有吧?可别胡编排了。我这还没如何呢,就多问了一句怎地的,你当我们不用过日子不用干活么?不问清楚就走了,回头亏了生意你养活我啊?你说一句好,我立马什么都不说就跟着你去!” 一句话堵得朱紫兰心口发闷,匀了好一会儿气,她才恨恨气道:“谁养你!现在你能耐了,我可不敢耽搁你挣钱过日子,爱去不去!”这一说完,她就转身气咻咻地走了。 李氏想要去劝说,偏她走得快,拦也拦不住。她只好回头又来说女儿:“红珠,你这性子也得改改了,一说话就吵起来,还过什么安生日子?紫兰本就是那性情,说话最不过心的,且她那些话多半也是……也是听家里说起来的。你不当一回事也就是了。”想了想,她又多添了一句:“你以前也常说不必去理会她们的。” 红珠气道:“以前我们住一块,能忍的也就忍了,如今搬了出来,我又何苦还去纵了她的恶性子?她说话不过心,也是家里人不管,我气她几回,她就知道厉害了。” 李氏见人都走了,她还得赶上去,此时不好揪着拿红珠说教,便匆匆道:“我先回去看看,你忙完了再来。” 红珠只道:“娘你小心些。” “真当朱家是龙潭虎穴不成?”李氏一笑,跟李二舅和钟氏说了一声,这才去了。 第108章 李氏一走,钟氏才寻得空说:“你大堂哥回来会不会带了文涵他们的信来?”又好奇问道:“他这回考试有把握没有?我听说他那先生是极看重他的,把他当子侄一般教养,早两年就说他定然能中的。” 早两年哪有传过什么朱伯修定然能中的话?红珠愣了下,随后才明白过来,可能是上回蒋先生赞了朱伯修一番,回来后被朱家人得知,朱老太太和姜氏她们随后言谈举止间漏了出来。这一传扬了,话也就变了,就算听得旁人说朱伯修生下来就头角峥嵘,红珠也不当一回事了。 红珠一笑,不愿提蒋先生的话,只是回道:“信许是有的。” 钟氏说了几句书院里的事,随后忽有兴致勃勃地提起县试来:“往年这书院里出来的学生,成个童生那都是应份的呢。若有一二没过的,回头还小半月不敢出门呢。只望你堂哥也好运,一下得中才是。” 红珠随着她笑了笑,也说了句好口彩。 今儿一整天的食铺这儿都忙得很,李氏离开之后红珠一直找不到空闲也跟着去朱家,随后她也就罢了。红珠是有些担忧的,原想着待李氏回来再问问情形,哪知李氏这一去,快到晚上了红珠都没见着人。李氏若是回家,是要经过食铺的,红珠没能见着她,想来她是一直留在朱家了。 红珠还没提起,李二舅那儿先觉得不妥了,跟红珠说:“你别忙了,余下的事我跟你二舅娘尽能够了,你去朱家看看你娘去。” 钟氏也道:“很是,你不去,我们心里也记挂着,浑身不自在。”又打趣笑道:“我这还想着从你堂哥那问南兴的事呢,你快去一趟。” 有他们这么说,红珠也就没有推脱,答应一声收拾了下就往朱家去。 此时天色开始昏暗了,路上行人也多是匆匆赶着回家的,红珠还跟以往相熟的邻人招呼了两声。到朱家时一看,前头那杂货铺已然关了,有个伙计在上着板子。这伙计是近来新雇的,红珠跟他不熟,便也没有上前去搭话,只疾走几步往后街那头绕着,从朱家西南那后门进去。 后门只是虚掩着,红珠凑过去瞅了一眼就推开了,进了院子就此处一看。只见朱紫兰在院子里收着晾晒的衣裳,前头杂货铺那儿有人在走动,而堂屋处也透着灯光传来说话声。 红珠喊了一声朱紫兰,走上前去问她,“我娘呢?” 朱紫兰还记得先前的事,对着她没有好气色,闻言只往厨房那儿一偏头,答也没答应一句话。 红珠也没心思跟她斗嘴,跟着她往厨房那儿看了一眼,大抵看到李氏的身影在那儿忙碌着,顿时就明白朱家找她们的缘由了,只道:“这是叫我娘来做活了?”她不由嗤笑一声,“你也真好意思。” 朱紫兰看她一眼,一点儿也不气弱地回道:“她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是顺手来帮个忙。” 红珠哼了一声,想也知道这话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不叫人心里舒服的。 红珠神色一冷,也不管朱紫兰了,一转身径直就进了厨房去看她娘。进去一看,里头竟还有姜氏在,红珠倒诧异了一下,想了想才故意扬了扬声音道:“娘,你才刚病好,大夫说了不得劳累的!在家里有我时时盯着你,倒还好,你可别一离了我,就又不顾身子累病了!”她担忧地说完,又半是抱怨半是生气地说:“先前你病着,我心里不愿告诉你,你喝那些药可贵呢,你再病了,你不心疼我日夜忙碌着侍候你,也该心疼下请大夫买汤药的钱银。” 李氏正在灶头前烧菜,闻言一愣,没怎么去深想红珠这话里的意思,刚听了话就皱眉问她:“那些药真那么贵么?”她惊疑过后,很快就叹了口气,果然心疼起钱银来,只说:“我早说我身子没那么精贵,是用不着什么好药的,路边的草根都能治病,那些大夫心里都清楚得很,药方子都是看着人配的,能治好就是好药。偏你不听我的话,费那许多心思,如今懊悔也晚了。” “我也不是真懊恼那些钱。”红珠板着脸认真说,“我只要娘记得了这事,往后多顾着些自个身子,我心里就高兴了,谁去管那些身外之物呢。” 红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往大伯娘姜氏那儿一看,“哎呀,大伯娘也在呢。”她歉然一笑,“我记挂着我娘,竟没见着人。” 姜氏笑了笑算是招呼了。 红珠又添了一句:“说句实在的,娘这身子好好的无病无灾,就是挣了大钱了!大伯娘,如今我娘在家我可不叫她干活,真真是使唤不起来。” 这话一说就是李氏再实在也明白了红珠的意思,更不必说姜氏这个心思玲珑的。 只姜氏这人若不是被人逼急了,向来就稳重得很,当下只是微微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就说:“红珠就是个孝顺的,如今文涵到书院里去了,你娘身边就你一个,就该你这么贴心记挂着她才好。”又跟李氏认真说:“安娘,看着我可是羡慕,怎么我就没生这么个能耐的闺女呢。瞧瞧,有你闺女这么盯着我,我也不敢使唤你了。” 李氏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大嫂,自家亲戚,怎么就叫使唤呢?若是这点活我还做不得,那也太……太精贵了。” 姜氏得了她这么一句话,不由一笑,又看向红珠那儿道:“红珠也别担心了,你娘精神好得很,活动一下也好。” 红珠被她这话说得一噎,听姜氏这话说的,像是她管着李氏不让做活很是没理,大惊小怪,像是不让李氏喘口气似的……红珠也跟着一笑,却说:“我晓得大伯娘最会心疼人的,我方才的话也是急了,我跟大伯娘道歉,只求啊大伯娘看在我娘份上原谅我,继续疼我娘才好呢!亲戚有事,我娘帮忙是应份的,只是么,大伯娘也看着她些,别让她做粗重活了!” 姜氏神色一僵,这话说得明白了她倒不好一口拒绝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答道:“是呢,有我在你就放心吧!如今你娘来了,也算半个客了。” 红珠听姜氏到底被她压着服了软,心里大定,面上却还故意松一口气似的笑了笑,又说:“大伯娘顺道也疼疼我,我也是拈轻怕重的,大伯娘还有什么轻省活计,派给我得了。” 李氏心觉红珠这话有些过了,一个姑娘家这般都有些不要脸面了,便开口轻斥了一声:“红珠!” 姜氏微微皱了眉,却只是笑骂:“得了,我看啊这是养了个祖宗了。” 红珠一笑,看向姜氏道:“这是都嫌我了。” 姜氏又笑,才道:“这儿有我和你娘,尽够了,你若不嫌事,进堂屋里去哄着三宝玩会儿。就是他这两日不舒服,哄他可不是个轻省活儿。” 李氏板着脸道:“快去,别搁这儿闹腾。” 红珠转头过给她娘李氏使了个眼色,嬉笑着去了。 朱老太太这会儿在房里躺着歇息,而堂屋里那小丫头盼儿正吃力地抱着小胖子朱三宝,红珠看了一会儿实是看不过眼了,便伸手接了过来抱着。 朱三宝却不乐意,在她怀里哼唧哭闹起来,用胖手抓了红珠的脸。 红珠抓了他的手,抱着他将人晃荡两下,低头问他:“你怎么不乖了?一整天地闹什么呢,哪儿不舒服啊?” 朱三宝一回头愣愣看了她两眼,红珠也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却好笑道:“怎么啦,这是忘了我呢?这才几日没见啊,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朱三宝嘟囔着回道:“你、你才是,小没良心的!”他瞪圆了眼睛看,又用手指着她:“你是白眼狼!” 一旁的盼儿吓了一跳,生怕红珠生气了,立时就伸手就要来抱朱三宝。 红珠被个小孩指着骂,也觉吃惊。虽有些不高兴,不过她也晓得朱三宝年纪小,这些话当然是别个叫他的,因而也没有发作小孩的道理。她皱着眉哼了声,看了盼儿一眼,示意她没事,回头又捏了下朱三宝的耳朵,道:“谁教你这些话的,这不是什么好话,你再说以后可没人跟你玩了,小坏蛋。” 朱三宝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笑了,“小、坏蛋。” 红珠和朱三宝玩了一会儿,见他精神果真不太好,就哄着他睡觉,一边又跟那盼儿说起话来。 盼儿来朱家也有段时间了,脸颊上也比上回红珠见着时添了些肉,她性子怯弱些,原本见了红珠还不敢说话,只见着红珠待朱三宝耐心,不似个脾气大的,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跟她聊了几句。 很快,红珠就弄清楚朱家这儿的底细。原来因着朱伯修过两日要考试,他这一回来,朱家上下就忙得很。姜氏得张罗吃食替他补补身子,得替他预备着入场考试的笔墨纸张、鞋帽衣裳之类,一时就顾不上家里活计了。偏朱三宝这两日不舒服,朱紫兰哄不住,而朱老太太帮着看了半天被闹得也说犯了头疼,余下的盼儿被使得团团转,却也不顶事,姜氏一看不好,心焦之下就起意让李氏回来住几日帮一把。 “我说呢。”红珠轻声道,难怪方才她处处反驳姜氏,姜氏都忍下来了。红珠明白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抱怨道:“亏得大伯娘当家这么多年了,就这点儿事还安排归置不好。” 这话盼儿也听得了一二,惊奇地回头看了看红珠,没敢回什么。 第109章 红珠和盼儿说着话,她怀里的朱三宝安静了一会儿却又不耐烦了,很快哭闹起来。红珠耐心地安抚了一阵,他还是闹腾,盼儿便过来抱他,红珠故意跟他说话转移他注意力,他才消停了一会儿。可没过一盏茶时间,他又抽噎着哭起来。 朱三宝人虽小,力气却大,他一挣扎起来盼儿也抱不住,只好让他下了地,自个在后边跟着哄他。他们两个在屋里转悠了两三圈,朱三宝还在哭,一时喊娘一时喊奶奶的,叫人又生气又可怜。 红珠也是无法了,转头往东屋一看,朱老太太在里边是没个动静,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病得起不来床。她只好说:“这么哭也不是个事,我去找大伯娘来。” 偏她一提,盼儿就睁着眼睛可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地轻轻摇头。 红珠一愣,心里猜得了一二,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果然盼儿迟疑着道:“三宝爱粘着我,老太太就打发我带着他,若是……我做不好,回头会骂我的。” 红珠暗叹口气,也是,姜氏花了钱银买人就是为了做活的,如今她自个都到厨房动手了,没有情由一个丫鬟还能端坐着享福。如今盼儿拣了个轻省活计做,姜氏心里怕已有不满了,若她连这个都做不来,可不就是个吃干饭的么。 红珠见她双手瘦削粗糙,想来在朱家做的活也不少,便也不愿让她为难。红珠对着她微微一笑,又上前去逗朱三宝。 其实若依着往常情形,朱三宝这孩子虽被朱家人宠得有几分蛮横,但到底年纪还小,红珠哄他几句话他也是听的,有时候童言童语的很是有趣,红珠无事也爱逗他,喜他个乐天样子。偏今日就不知怎地,她说跟他玩游戏、说故事,他也不大理会。 朱三宝越哭越大声,盼儿都快急哭了,红珠也是爱莫能助,这情形就是她不去喊人,姜氏那头也能听得了,回头一样教训盼儿。 红珠瞅了盼儿一样,刚要往外走去,朱三宝忽的哭得喘不上气来似的,满脸涨红。 盼儿吓得惊叫一声,手一松,差点让他挣脱掉到地上去。红珠一看不成样子,着急过去帮把手,岂知手一伸触及朱三宝脑袋,竟被他那热度烫了一下。 “怎么、怎么这么烫?”红珠也有些吓住了,朱三宝向来哭闹得厉害时,脸上身上就会发红发热,所以先前红珠见了只当与往常一样,没成想,眼下这热度不一般,竟是起了高热的样子。 盼儿在家中也有弟妹,也不是没经过事的,愣了下神之后也明白过来,“这是生病了么?厉害么?” 红珠额头往朱三宝那儿一贴,觉得是厉害的,回头交代盼儿一声,赶紧就往厨房那儿喊姜氏。 姜氏那儿也听得了这边声响不太对,擦着手也正往堂屋这儿来。一听红珠说朱三宝身上起了热症了,惊得不行,也没空搭理人,急匆匆就进了屋。 “你怎么看孩子的?来我家了养了几斤肉,偏一点活都做不得,这个不会那个不会的,如今我不求使唤你了,只让你看着孩子哄一哄,竟还不能够?看哪天我忍不得了,转手将你卖得远远的!”姜氏一进去就狠狠训了盼儿一顿。 盼儿被训惯了,垂着头也不敢做声。 红珠只觉姜氏看过来那眼神含着冷光,仿佛话中有话,既骂了盼儿,也顺口训了她一顿。红珠看她一眼,挑了挑眉,只道:“大伯娘,这教丫鬟的事不急,倒是先看看三宝如何。” “真是个蠢丫头!我怎地这般倒霉买了你!”姜氏这才伸手接过儿子轻声哄着,“三宝乖,娘来了,别哭了,告诉娘,你哪儿不舒服?” 可这会儿朱三宝身上难受,哭得直喘气,声音都嘶哑不清了,只隐约在叫着,“娘、娘……” 姜氏一听也觉出不对来,立马就心疼极了,摸着他的头一时也是着急,一叠声吩咐盼儿去端一盆温水给他擦擦头脸。盼儿去了,姜氏又说三宝哭的声哑了得喂他喝些水。 红珠见屋里只有半壶冷茶,先答应她一声,转身往厨房去找热水。厨房里正好还余下小半锅热水,盼儿用水盆接了一大半,余下的红珠全倒了出来提在水壶里带了去。 姜氏把三宝抱了去房里,半哄半压着他喂了水,又给他擦了头脸汗水,伸手往他衣裳里头一摸,觉出来都润湿了,便又解了他衣裳给他换了一件。 许是被这么一折腾朱三宝更觉难受了,动弹着只是不愿,姜氏和红珠两个费劲了许久才替他换好。岂知衣裳换好后,朱三宝竟似也没了力气,整个人神色都蔫蔫的,抽噎着,眼珠子都不似寻常那般机灵了。 红珠瞧得明白,心里只觉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担忧地说:“大伯娘,要不要去寻个大夫来瞧一瞧?”她摸了下小孩的额头,“我听盼儿说三宝前两日就不太舒服,虽不太坏,但养了几天不见好。我想着,他人小,即便只是个小毛病,他身上也是耐不住的。他难受,大人这么看着也心疼。倒不如请了大夫来看一眼,也好安心。” 姜氏这时正心烦着,先就不愿理她的,如今一听她说话心中火气不由一下起来了,横了红珠一眼,竟发作道:“怎么,你当我就是个狠心的,为了几个钱,孩子病了也不愿请大夫么?我是他娘,我还能安心看着他生病难受不成!还得你白白来可怜他!”说罢也不等红珠回话,放了三宝在床上命盼儿看好,自个就往外走去。 红珠无端得她一顿抢白,又是气又是无奈。旧日她住在朱家里头,遇着没道理的事,尚且还学不会忍让,如今她搬了出去,家中也有了进项,更是不会轻易忍气吞声了。可真要与她争吵又觉得没意思,只安慰自己想着今儿朱三宝正生病难受,她才暂且忍下了。 姜氏去了没一会儿就皱着眉回来了,许是见红珠也担忧着忙里忙外的,看过来的脸色好了些,还跟她多说了一句:“你大伯去请大夫了。”也只是这一句,再多是没有了。 随后朱三宝失了力气,勉强被姜氏哄住了睡了一小会儿。又等了好一段时间,李氏和朱紫兰都来说做好饭了,姜氏也多大心思去吃,只吩咐一句朱紫兰拣了好菜端了给朱老太太跟朱伯修屋里送去,自己就守着儿子了。 盼儿没听姜氏吩咐她是不敢动的,红珠见有姜氏和盼儿两个在,跟姜氏告诉一声,拉了李氏去吃饭,只说她们吃好了也好回来替姜氏守着。李氏听了这话也安心跟她去了。 红珠刚坐下吃了几口饭,就听得朱三宝在屋里睡醒了又哭起来。 李氏脸上也现忧色,只道可怜。 等李氏红珠两个急急吃完了,朱桂达那儿领着老大夫回来了,外头天气还冷,他却赶路赶得一头的热汗,可见心里也是焦急的。 那老大夫也姓朱,跟朱家也是老交情了,论起来跟朱家祖辈还带点亲,只朱家本就不是什么世族,经了前朝末年的战乱,祠堂族谱毁了大半,如今谁也说不上是什么亲戚。早些年说起来,这朱大夫跟朱老太太的爹爹称了同辈,朱老太太便也称他一声堂哥。 这朱大夫的医术还算了得,十多年前就在城南开了个药房,近年来他年纪大了都不如何出诊了,只让徒弟徒孙跑腿。红珠见了他来,心里也觉惊奇,急忙上前去喊朱爷爷。 那朱大夫自然也识得红珠,和蔼地对她笑了笑,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就随着朱桂达进了屋。 红珠等人跟了去,不好围在床边,便离得远了些。 正好姜氏跟朱大夫见礼后,又欣喜又疑惑问起“怎地还劳动了老人家来?” 朱大夫呵呵笑了两声,“三宝也是我儿孙,听说他病了,我便来了,只莫嫌弃我年老眼花看不得症。” “哪儿的话!”朱桂达直道,又对姜氏解释道:“我去了几家药堂,都说这两日城南街巷的小儿生病的多,店里坐堂大夫都出诊了,竟没寻着个人。我心里慌乱正不知往哪儿去呢,还是堂舅正好看见了我问起,我才央求他来一趟。” 姜氏闻言只是感激:“堂舅是医者父母心,见不得病人难受的。有堂舅一来,三宝立时就该好了。”又请朱大夫看症。 朱大夫也不推让,径直到床边去把脉看病。不一时,朱大夫已看好了症,却没开口,只是捏着胡子考量着什么。 红珠瞅见他神色不对,忽又想起朱桂达方才说几间药堂都没个大夫的话,心里不由一沉。 姜氏初时只当朱大夫是老成持重在斟酌药方,可等了好一会儿,只见朱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竟又重新查看朱三宝的舌苔眼睑等处。姜氏见这情形,忽的也急了,只问:“堂舅,这、这是怎么了?我儿生的是什么病?” 朱大夫忽的叹了口气,幽幽道:“三宝怕是出痘了。” 此话一说,屋里众人都是大惊。 第110章 朱大夫给朱三宝瞧过病,只说他是出痘了。 这朱三宝可是姜氏的心肝,有人说他不好,姜氏是第一个不信的。一时姜氏也顾不得眼前是年老德高的朱老大夫了,只脸上变色喊道:“怎么可能!你可别胡说!”这也是她按捺住了,若换了个寻常大夫来,怕不是当面唾了去。 朱桂达也不愿信,可他到底比姜氏能经事,心口乱跳了一阵,便也稳住了。论起来,他不比姜氏是后来嫁来的,他自小可就喊着朱老大夫堂舅,也更信朱老大夫的医术仁心。依着朱老大夫这等年岁了,徒子徒孙都有了,也不会学那些个游方大夫指着个病患就故意夸大了病情,治好了他好收多多的医药钱,治不好就一句“我早说了病太重不好治”推开去…… 当下朱桂达皱着眉喝止姜氏,“你大惊小怪什么?堂舅是什么人,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姜氏被他一说,也晓得方才失言了,歉然道:“是我心急乱说话,堂舅可别放在心上。” 朱老大夫是一辈子见惯了生死世情的人,哪儿会在乎这么点事,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姜氏见状又急急追问:“堂舅,三宝这病到底如何,要不要紧?”她话音发颤,一听便是紧张得很,“真的、真的是出痘了么?” 朱老大夫这才慢悠悠地说:“我行医数十年,虽说如今老眼昏花了,可小儿出痘之症还是看得出的。”说罢就将朱三宝衣襟翻开,查看他的四肢等处,果真发现了几点小红点。这红点太小,有些似乎才是小印子一般,朱三宝哭闹起来身上泛红,身上衣裳又厚遮挡住了,原是不太好看出的,但有了朱老大夫言语指点,这可就显得清晰了。 姜氏一看便是一惊,仍不死心地又急又惊地细看儿子身上,待看得明白了,才脱力一般坐倒在床边,只哭道:“堂舅,你要救救三宝啊。” 朱老大夫微微一点头,老成持重地劝道:“三宝娘,你先稳住。这小儿出痘也算常见,我看三宝平素还算康健,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了。他眼下病症刚发,正是认真喝药养病的时候,你是他亲娘,不待如何自己就慌了手脚,这如何使得!” 朱桂达晓得这是金玉良言了,拉着姜氏赶紧答应起来,“你看你,有堂舅在,哪儿能不治好三宝?出个痘你也天塌下来一般,三宝还没什么,你这个娘就该晕了去了!”训了姜氏两句,他又道:“有劳堂舅写个方子来,我立马去取药。” 朱老大夫又说:“莫慌张,可也得上点心。”他斟酌着说:“我看近来天气转变,疾病多生,先前我药堂里那几个徒儿被请去,也都说是小儿病的。这小儿出痘也是能染人的,你们家中有老有小,也顾忌一些。”说罢,就转头往不远处站着的红珠等人那儿看了眼。 红珠虽看不清朱三宝身上到底如何,但听得他们言语心里也明白了,朱三宝出痘怕是确凿的了。又听朱老大夫提醒他们这病能传人……她心里不由也是一慌,不晓得这所谓的出痘是水痘呢,还是……天花。 这年头缺医少药的,说不定一个风寒发热都能要了人的命去,何况还是这等重症。若是红珠以前那身子,虽不说有多康健,可该打的疫苗都打上了,少有怕这些的。可现在嘛……红珠努力回想,实在没能记起她这身子幼时出没出过痘,只好悄悄拉了拉身旁李氏的手,轻声问她:“娘,我以前出过痘么?这、这三宝出痘严重么?是小孩得的么,会不会传大人啊?” 李氏这会儿也被吓得不轻,她自个就是多病的,很是明白生病的厉害。且她又是做人娘亲的,这孩童身子骨没长成,经不住折腾,便是富贵人家有好饮食好汤药养着,也多有夭折的,何况穷苦人家了。她养了红珠和程文涵两个,也是担惊受怕了多年,亏得他们如今也算平安长大了。 她一听女儿问,晃神好一会儿才应道:“你、你是得过的。”仿佛是想起来当年的艰辛,她眼睛都红了,只说:“那时你比三宝现在还小些,不知怎地见了风就发热起来,转天身上就起了痘子……看大夫抓药,熬了小半月才熬过去。”她感慨长叹了一声,“这小儿多半都有这一关。你弟弟生下来壮实得很,他那会儿出痘倒比你好些,我刚见了他身上几个红点,也不见他如何,喝了几天药就好了。” 红珠听她这番话,便也明白这病多半不是天花了。晓得她幼时已经生过这病,更是放心了些。 一旁的朱紫兰听完红珠她们说的话,却瞪大眼睛,声音发颤地说:“我没得过!”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了下红珠,“我、我没得过这个病!会不会传给我?我怎么办……” 红珠一愣,想了想才道:“我也不知道。”又劝她,“你总得小心些。” 李氏直道:“我也听说过,这说是小儿病,也有大人染上的。这大人生了这病,还更加难受些。” 朱紫兰听完神色变换,牙齿咬着下唇似乎思考着什么,没等红珠问她什么,她就一转身就急匆匆出去了。 李氏愕然,“这是怎么了?” 红珠只说:“许是害怕了。” 正说着,那头朱老大夫已然写好了药方,朱桂达接过去,着急地要去买药,顺道也把朱老大夫送回去。朱老大夫又叮嘱了姜氏几句才离开。 姜氏担忧地抱着朱三宝哄了哄,忽又想起什么,将儿子交给盼儿,厉声道:“好好看着,若有一丝不精心,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说罢不顾儿子还别扭着,自个就迅速起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见着李氏两母女还在,犹豫了一下,她上前来亲切地抓了李氏的手,流着泪说:“弟妹,这回可真要多多麻烦你了!娘病着,三宝也病了,还有伯修的大事……我这儿真的是忙得转不过身来,若你不来帮我一把,我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我如今都慌了手脚了,万事都不知该如何安排……” 李氏看她这般,如何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只安慰道:“嫂子快别忧心了,事事都会好的。”又添一句,“你也不必这么外道,我都明白的,既来了,我便留下了,等三宝病好了我再回去。” 姜氏很是感激地点头,“如此嫂子就多谢你了!”看了一旁的红珠,又说:“红珠,这回是大伯娘不对,可我现在是顾不得了,只好做这讨人嫌的事,你就多担待吧。” 红珠闻言眉心一跳。她原本是很不愿她娘留在朱家这儿做活的,说是亲戚,可这姜氏指使起人来,把李氏当个佣人奴仆似的,红珠哪里看得过去。这回她赶来,也是要将她娘带回去。可姜氏话里又是求肯又是服软,还自贬做了恶人求个小辈担待她,话都说尽了,难道红珠还能真强拉了李氏走不成。 要说实话,红珠也不是不敢做,她本就不是为了这么些言语面子就糟蹋作践自己的人,吃点言语的亏然后落下实惠来,红珠愿意。可偏偏就算她要走,李氏也是不肯的了。且眼见朱三宝这么个小孩病得厉害,多少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的。 如今红珠也只好认了,强忍着气回道:“听大伯娘说得什么话,我平时说话厉害些,可那也是讲理的明白人,哪儿能真不顾亲戚死活了!大伯娘这么说,这是笑话我来着,真叫人没脸见人了。我明白了,大伯娘这是生我气了,还拿言语挤兑我……我是小辈,有什么不懂的求大伯娘多担待才是。” 姜氏听了要笑不笑的,“哪儿能呢。” 红珠道:“好了,我也不多说,省得还耽误大伯娘的正事。” 姜氏一顿,瞥了她一眼,想起朱伯修那儿还不晓得消息,便还是提脚往外出去了。 待她走了,李氏才叹气说:“既应了她了,你又何必说话冲着人,这般还显得不情不愿的,你实实在在帮了人,旁人心里不痛快,也不会领你的情。” 红珠没想到这回李氏想得倒透彻,没犯往常老好人的蠢心思,不由一喜,一想才回道:“我本就是不情愿的,也不想她如何领情。我这回勉强应了,做出为难来,她知道我不好打交道,下一回也就不会尽想着占便宜了。” 李氏道:“行了,知道你吃不得一点亏。其实你大伯娘还算好的,她顾着体面,不会如何刁难人。如今她心里急,你也别跟她斗气。” 红珠不愿再说这个,便又对李氏说:“娘你身子不好,一个人在这儿怕是忙不过来,若是累病了就难办了,我看既要有人来,还是我过来吧。”怕李氏拒绝,她还多说一句:“原本我们那屋如今也收拾不出来住不得人,我来了正好跟紫兰一屋,倒也省事。” 李氏一想也觉有理,却说:“就紫兰那脾气,那儿容得来你跟她一道住?” 红珠轻哼一声,道:“她若容不得,那就很该自个做活。你瞧她方才那样,怕是小半月不会来这屋里看三宝了。” 李氏闻言也是无奈,有些无力地说:“小姑娘家的,说话给人留点情面,你这也太刻薄了些。” 红珠笑笑,随便两句糊弄了过去。 第111章 红珠硬是劝得李氏应了回家去,李氏又是无奈又是快慰,只好细细叮嘱了女儿一番,红珠自然乖巧地一一应下。 不一会儿朱桂达就带了药匆匆回来,李氏便趁机跟他说了声,朱桂达却说家里做事的人多着呢,不如让红珠也回去。李氏却说已应了姜氏了,只说她明日再来,也好给红珠带些衣裳用具。朱桂达心神不定的,听李氏这般说,只觉不要紧,也点头说好。 姜氏从朱伯修那屋里出来,神色恍惚的,见朱桂达带了药了,便赶紧吩咐盼儿去熬药,又忙着进屋里去照顾儿子,也没顾得上李氏如何。红珠待她一走,就推了李氏出门了。 红珠见屋里有朱桂达、姜氏和盼儿三个看着朱三宝,也就不再往前头凑,省的被姜氏见着了气不过又落几句愤恨埋怨。她只转身去收拾了堂屋里搁凉了的剩饭菜,又到厨房收拾了些碗筷,随后烧了水送到西间给盼儿。做完这些倒也无事了,红珠便想着去朱紫兰那儿安顿。 岂知朱紫兰却不在屋里,红珠疑惑,又回了堂屋,正好看见朱紫兰扶着朱老太太走出来,红珠正要招呼,不想一看却吃了一惊。 那朱老太太披着件厚斗篷,额间还带着抹额,神色萎靡颓然,少了几分精神气,才这么些日子没见着,一看竟苍老了许多。。这朱三宝病了,朱老太太却半天没露面,红珠原也觉得稀奇了,还想着许是她心里被闹得烦了,不愿出来。此时一看这才晓得,这朱老太太真是病得有些厉害,不似往常装假模样。 “奶奶。”红珠唤了一声,也跟着上前去扶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皱着眉心,眼神瞥了她一眼,也没拒绝红珠扶她,只淡淡说了句:“来啦?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虽说你搬出去了,可这亲缘是断不了的,若闲了,也回来看看我。” 红珠见她不似以往见着人就厌烦模样,又这般亲近地说话,也觉奇怪。不过这样正好,若一来这儿遇着的都是冷言冷语的,她又哪儿有那好性去一个个哄着。当下她也笑道:“奶奶这是想我了吧,若我早晓得,我就早来了。”一顿又说:“我离得远,也不知奶奶病了,真是罪过。” 一旁的朱紫兰听了,翻着眼睛瞅了红珠一眼。 朱老太太却训斥道:“什么罪过,哪有这样紧要,我左右就是有些不适。”又说:“跟奶奶一块到去西屋里。” 朱紫兰却不愿,先说了:“奶奶你还病着呢。” 红珠也觉不妥,劝说:“奶奶,方才朱老大夫来过了,也开了药,里头三宝还有大伯大伯娘看着,就连我也占不了个地儿。你就放心吧!” 朱老太太咳了两声,摆了摆手吩咐朱紫兰:“你就留在这儿,若传了你不是好玩的。”又开口叫红珠,只说:“三宝这样,我不去看一眼我哪里放心,走吧。” 红珠顿了顿,若有深意地看了朱紫兰一眼。朱老太太也是人精似的人,隐隐明白了些,咳了一声,多说了句解释:“红珠,莫以为奶奶是只使唤你一个,奶奶是晓得的,这病得过了就不会再得,你小时候得过,你不用怕。” 红珠笑了笑道:“奶奶,我都明白的,紫兰留在这儿得了。” 朱老太太点头道:“我也有事给她做,你娘回去了,你今晚就跟紫兰住。”一回头又嘱咐朱紫兰道:“你去收拾你的屋子。” 朱紫兰不情不愿的,但到底还是答应了。 红珠就扶着朱老太太往西间去。 西间里头朱三宝好不容易才被姜氏抱着哄着睡着了,姜氏怕一时惊醒了他,竟抱着斜靠着床头一动不动。朱桂达坐在屋子另一边,正在闭眼小憩着,想来也是累了。 见有人来,姜氏一抬头看了看她们,神色木木的,就只轻声喊了一句娘,就算做称呼了。不等朱老太太开口,她又仍旧转过头看着怀里的儿子。朱老太太一心挂念着孙子,也没在意她这样,跟着坐到床边看着三宝,又问如何。 姜氏只忧心地摇摇头,不像想开口的样子。 这时朱桂达惊醒过来,过来回道:“大夫说喝了药看看如何。”又劝道:“娘,你别担心,这病很多小儿都得过,就是伯修碧云他们也得过,还不是都治好了,这几日我们精心些,熬过几天就是了。倒是你自个,别受了风又犯了头痛。”转头跟红珠说:“这儿有我们得了,扶你奶奶回去吧。” 朱老太太见三宝睡得舒坦,也算安心,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话,朱桂达一一答应了。 姜氏忽道:“若不是我这两日顾着伯修,三宝没个人看着,也不会落得这样。” 朱老太太本已要走了,听得这话猛然回过头去瞪了一眼姜氏。 程家一家子搬出去后,姜氏得一个人忙着家事,这朱三宝几乎都是朱老太太看着。朱三宝会走会跳的,人又调皮好动得紧,一个人都能把家里闹个翻转,若不是为了照顾朱三宝,朱老太太也不至于受了风犯了病。可如今这话从姜氏口里出来,就似朱老太太非但没有半点功劳不说,还担着累朱三宝生病的罪名。 红珠眉头一挑,左右看了看她们。 朱老太太沉了气,冷哼一声,只忽然板着脸问道:“伯修那儿你打算如何?” 朱桂达疑惑道:“娘?” 姜氏也觉这话问得奇怪,抬眼看过来有些不解。 朱老太太瞥了姜氏一眼,又看了下朱桂达,“三宝是最小的,向来你们都偏疼些,要什么给什么,娇惯得不成样子了!如今他一病,你们就慌了手脚。这小儿子生了病,你不顾大儿子了?你莫忘了他这次回来可是为了科举考试的,如今家里闹成这样,叫他怎么能安心预备考试?他寒窗苦读了多少年了,就差这么几日了,若为这出了点儿差错,看你怎么后悔!” 朱桂达皱眉道:“这……” 姜氏却晓得朱老太太那话是跟她说的,只道:“娘,我方才也跟伯修说过了,也好生嘱咐了让他留在屋里,歇着养神也成,读书温习也成,总之,家里的事都不叫他烦心。”顿了顿,她又说:“伯修也应了我,还说让我不必担心。” 朱桂达也说:“是啊,我看也没碍着什么,我们不去吵他就是了。”看了眼睡着的三宝,又多了个主意,只说:“反正三宝哭闹着自个也难受,回头就让大夫开些安神的药。” 朱老太太却对这话不满意:“伯修不嫌吵闹是一回事,我只想着这屋里有病人,又请大夫又熬药的,就算伯修不会得这个病,但若是为这个身上有些头疼脑热的,回头考试没那个精神答不好题目卷子,那可不得了了。” 姜氏听了朱老太太的话,心里也烦心,可一边是小儿子,一边是大儿子,一时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又想这事是朱老太太提的,到底觉得是故意为难的,不由就生了气,只说:“那娘说如何是好?” 姜氏这话问得硬邦邦的,朱老太太听了只是冷笑,只道:“我一个老骨头,病得糊里糊涂的,哪有什么办法。你聪明,好歹想个主意,我是管不得那么多了。你是他们的亲娘,总不会害了他们吧?” 红珠一旁听得有几分明白了,依着这话,是朱三宝跟朱伯修只能留一个在朱家,就看姜氏如何抉择了。恐怕姜氏说留谁,朱老太太都有话说。真是姜是老的辣,偏朱老太太不是无风起浪,而是拿出个正经事由来说的,一下就制住了姜氏。 这里头的因由姜氏也不是一点不明白,可关心则乱,只觉的朱老太太说的确实也是件要紧事,就是真为了气她,她也是要想的。只一时之间,她却是不好决断。 朱桂达本就心烦,见她们又在折腾,更是不耐了,只说:“三宝病了不好挪动,就让伯修出去住几日。” 姜氏道:“这一时半会的,哪儿有地方住?而且万一伯修搬出去不习惯,又没个人照顾的,岂不是更遭。” 朱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带着三宝回娘家住几天,这也成。” 姜氏一愣。 朱桂达赶紧道:“好了,回头我就送伯修到转角那处客栈里住下,这么近,就是来回送饭也能顾得上。” 朱老太太嗯了一声,而姜氏却还担忧说:“这客栈人来人往的,伯修怎么读书?” 这下朱桂达也不耐烦了,“那你就回娘家!” 姜氏顿时被堵着一口气,只好闭嘴。 朱老太太见说妥了,这才跟红珠离去。 盼儿很快熬好了汤药送来喂三宝喝下,姜氏又是擦身又是喂水,三宝虽未好转,但看着也没有变严重。姜氏见此稍稍放了心,让朱桂达抱着铺盖睡到前头铺子里去,晚上由她跟盼儿两个守着三宝,只说:“还不知明儿如何,你留着点精神也好。” 朱桂达也晓得这病不是一两天的事,这般轮个次序也好,便应下了,想了想还说:“我去跟伯修说一声,明早就送他去。” 姜氏默了下,随后才说:“方才我还想提呢,那程文涵不是住到山上去了么,正好让伯修住到他那儿,离家中近不说,那儿也安静,也有李氏和红珠照应着。” 朱桂达闻言却生气道:“这话你也好开口的?她们搬出去了,一有点什么事你还叫她们回来做活,这算什么道理?哪家亲戚也不是这样走动的。如今好好的,你又说住别人家里去,还让她们照顾你儿子吃住饮食,听着也不觉害臊。我说你啊,可别算计太多了!” 姜氏被他这么一训,神色也变得不好看,“好好好,如今在这家里,就我一个是坏心的,我处处算计,我不知羞耻,说句话也没人听没人理会了。”她哭道:“我儿子病了,说是我娇惯的,说是我偏心大儿子冷落的,都是我的错!” 朱桂达眼下却早没了耐心去哄她,听她一哭只觉烦心,只道:“看着点儿子,少做些别的。”扔下这话,朱桂达就走了。 姜氏顿时气的不行,见一旁盼儿愣愣地睁着眼睛,恨得打了她一记,又让她滚开。待盼儿哆哆嗦嗦离了床边,姜氏才沉下心,眼中闪过愤恨。 夜里红珠跟朱紫兰睡一屋,两人都有些不习惯,红珠先前还担心朱紫兰会说些不好听的话,岂知她一晚上都神思恍惚,连开口说话都很少。红珠收拾好躺下了,见朱紫兰还坐在一旁没个动静,红珠忍不得就开口问她:“做什么?再不睡可就天亮了。我明儿可要早起,还得去食铺里呢,真当我跟你一样闲人一个么?” 朱紫兰愣了愣,回过头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过来睡下。 红珠见她这样也没回个嘴,也觉稀奇,想了想还是低低叹口气,轻声说:“行啦,三宝不会有事的。而你这还活蹦乱跳的呢,就是担心也太早了些。我看你康健的很,就是传了别个也传不到你身上。这模样看着让人生气。” 朱紫兰沉默了一小会儿,嗯了一声,随后就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就你一个好心。行了,睡觉了。” 红珠哼了一声,揪着被子转了个身。 第112章 因想着一早还得赶到食铺去帮忙,第二日红珠依旧是天没亮就起来了。朱紫兰被她起床惊动,还有些生气地埋怨她,红珠不以为意,还故意喊她两声让她也起来。朱紫兰哪里肯听,不耐地用被子裹了头,就不管不顾地继续睡觉。 红珠起来洗漱,正好在厨房见着了盼儿在烧热水,便问了几句昨夜朱三宝的状况如何。 盼儿一晚上就伏着睡了会儿,眼下正困着,精神也憔悴得紧,听红珠问她,她还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答话,只说:“夜里三宝醒了几次,闹了好久。”她神色忧虑,又说:“喝了那药也不知管用不,我看他身上的红点点倒是发起来了,越发看得明显了。” 红珠没经过这样的事,闻言也不知这算好还是不好,便问:“我大伯娘是如何说的?” 盼儿想了想道:“说是等天亮了,立时去请昨日的朱老大夫来复诊呢。” 红珠听完暗想,约莫是有些不妥的。只她留下也帮不了忙,叹了口气便也不多言了。洗漱完见盼儿困得塞个柴火都点了好几回头,有些不忍,便喊了她到一旁坐,而她自己就手脚麻利地替她洗了米切了些碎肉熬了个肉粥,好让朱家人起来做早餐吃。她自个是等不得了在这儿吃了,只叫盼儿好歹盯着点火莫煮坏了,随后红珠就急急离去了。 到食铺了一看李二舅已然开了店门,那大大的蒸笼都堆出来了,火也烧上了,只人却没见着,想来他们都在后厨里忙着。红珠匆匆到了里头,歉然道:“二舅,二舅娘,我来迟了。”说着就挽着袖子要去帮忙,又跟钟氏道:“二舅娘赶紧往前头去吧,我看天要亮了。”说着抬头一张望,屋里却没见着她娘,不由有些奇怪。 依着李氏的性子,虽未明言,但她昨夜既让红珠留在朱家,今天她一是不放心,二也是心疼女儿,想来会一早就赶来食铺,也好尽些心力。红珠原也想着她在的,没成想却没见着。 正疑惑间,李二舅还问起来:“昨儿朱家怎么了?你娘真被留在那儿了?” 红珠便简单说了朱家的事,李二舅一惊道:“竟生了那样的病!” 钟氏正好转回来端包子,听得了这话,也是惊讶道:“这可如何是好?” 红珠有些疑虑说:“我看昨儿那大夫说得也还好,三宝应当也不算太重吧,他像是有把握的。” 钟氏却摇头道:“哪儿是那么轻易的事。你还小,怕是记不住了,前几年古大娘的幼子,还不是生这病去的!那小子看着还康健得很,都长到有五岁了吧,也是春日时说是发热哭闹,请了大夫看了,两日都不好。忽有一日夜里还得了急惊风,大夫请过去时,才晓得是出痘,可那时烧得厉害,连气都喘不来了,大夫只是摇头说治不了。还是古大娘发了狠跪在大夫面前求他,他才勉强着开了方子,说是尽尽心力。岂知灌了药下去,人还是不好,没半天就烧坏了,人就去了。” 红珠一下也惊住了,“也是这个病?” 钟氏点头,“可不是么。初时请那大夫年轻,没能看出来,后来症状发了,再请来的也晓得了,可病症太重,大夫也没得法子。” 李二舅也道:“这小儿生病最是要紧,他们肺腑弱,用药重了害人,轻了又治不好,身上一发热就能去了半条命,若是请不到本事强的大夫,可就悬了。” 红珠也明白,这古代中医治病或是汤剂,或是散剂,或是丸药,都是吃下去肠胃消化来作用的,见效太慢,遇着了急症就难办了,一点也比不得输液。红珠这么一想,竟不禁有些后怕起来,心里猛地生了个警醒。看来往后还得多多注意着身子,不仅要看着她娘,还有她自个,可不能仗着年轻就劳累坏了,她如今也才十三岁呢! 钟氏又说了几句得好生照看孩子的话,听见前头有客人叫唤,她才大声应了一声“来了”出去了。 李二舅却道:“若你娘要到朱家那儿帮忙,就别叫她来食铺这儿了,这两头跑的,她哪儿受得住。” 红珠说:“我原想着今早她必来的,她来了我就劝她回去,岂知竟没见人。” 李二舅也觉稀奇,可外头客人一多起来,他便也来不及深想,只道:“约莫是睡得迟了些,过一会儿准来。” 红珠也当如此,就忙着做活去了。 岂知这忙了小半个早市了,李氏还没得踪影。红珠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又想可能李氏猜到红珠回赶来食铺做活,她起来了就直接往朱家去了,这也说得过去。待用早点的客人差不多歇了,红珠也收拾下身上,对李二舅道:“二舅,我去朱家那儿看看。” 李二舅也催促她赶紧过去。 红珠回到朱家,朱紫兰见了她就急着向她招手道:“快过来!” 红珠皱眉进了厨房,见朱紫兰正手忙脚乱地给药炉子扇火,呛得她整个脸都变灰色了。红珠不由觉得好笑,“你多大了,怎么连煎个药都煎不好?”她上前一闻味道不对,惊讶道:“不会吧,你真把药煎焦了?” 朱紫兰咳了两声,才瞪着她道:“行了别说了,到底帮不帮忙?焦的已经倒了,这是新开始煎的。” 红珠轻声一笑,想来她煎坏了药肯定挨了骂了。她过去蹲在药炉子前,接过朱紫兰手上的蒲扇,问她:“这水都放对了?要武火多久文火多久?” 朱紫兰让了让位置,皱眉道:“三碗煎成一碗,我娘也没说武火文火的,就跟寻常的一个样吧。” 红珠不禁埋怨,“寻常是哪个样?你晓不晓得这药不同,处置也不同,有些要先浸泡,有些要先煎煮,有些得后头放……你全搁一块儿,又生个猛火,不煎坏才怪。” 朱紫兰不耐烦了,“还不是一样喝药汁?行了,都煮一会儿了,总不能又捞起来再做过,反正你煎成一碗就成了。” 红珠也只有如此了,伸手调整了下炉子下的柴火,又问她娘来了没有。 朱紫兰看了她一眼,道:“来了。” 红珠觉得她神色有些奇怪,不似往常带点讥讽的样子,反而平静乖巧,不禁问:“怎么了?” 朱紫兰想了想才道:“半上午她才来的,走路瞧着摔了腿。” “什么!”红珠大惊,一下扔了那蒲扇,转身就要去寻李氏。 朱紫兰道:“要你熬药呢!着急什么,我看一点都不重……” “你自己看着药!”红珠哪里还顾得上她,径直就往堂屋那头去。一看也没个人,只有喊起来:“娘?娘你在哪呢?” 东间那头传来声音,“在这儿呢。” 红珠进去一看,见朱老太太半靠半躺在床头,而李氏坐在床边,两人似乎正在说话。红珠眼睛直直往李氏腿上看,面上也看不出是不是伤了,可见她看过去,李氏竟有些心虚,左腿不经意地往后头挪了挪。 红珠顿时明白朱紫兰说得确有其事,叹了口气,先跟朱老太太问了声好,才转过头问李氏道:“娘,你怎么摔着了?要紧不要紧?既摔着了怎么不留在家里歇着,还四处乱走?若加重了伤势怎么办?” 李氏忐忑道:“看你说的,我的腿没事,真没事!” “怎么摔的?是昨夜回去路黑摔的么?”红珠哪里信她,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李氏迟疑不愿答,一旁朱老太太倒开口说了:“你就跟她说吧,你不说岂不是让她担心。你这性子,唉,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半点主意没有。我看如今文涵不在,就是红珠当家了。” 被婆婆这么一说,李氏也觉羞愧,只道:“是我无用,担不得事,还时时要婆婆替我担心。” 红珠一旁听着只觉稀奇,这半天不见,怎的朱老太太和李氏这婆媳竟能这么和睦说话了。 朱老太太叹气着拍了拍李氏的手。 李氏才道:“不是走夜路摔的,是昨儿回去晚了,院里竟有个人在,我吓了一跳自己扭着了。” 红珠追问:“什么人?家里来了贼人?” 李氏连连摆手,“不是,是古婶子家的婆婆。”她回想也觉得自己胆小,羞赧道:“先前租那屋子时古婶子不是说了,她婆婆开了块地,还想接着种点菜蔬的。过年时她婆婆回了乡下,一直也没人到前头来,昨儿她回来了,记挂着前头换了人不知菜地有没有糟蹋,就想着过来看,岂知等了我们半天没人回家,她婆婆没忍住拿了钥匙开了小门过来看,正好被我撞着了……” 红珠听完这才放心,还是埋怨道:“她怎地就这么着急,天都黑了过来看,又能看出什么,还吓着了人。”又问李氏:“你的腿真没事?” 李氏道:“真没事,搽了药油就好多了。”说着又叹气,“你也莫怪她,昨儿我以为是贼人大喊了一声,也吓着了她。那解婆子吓得腿都软了,后来竟不能自个走回去。” 红珠一想也觉得荒唐,便问:“后来呢?” 李氏说着又是好笑又是懊恼,“我们两个这般又喊又叫的,惊动了后头古婶子他们,还把邻居那贺鸣衡也招来了,竟还带了刀来,说要抓贼人。幸而他眼神好,黑乎乎的也晓得是我摔在地上,不然一刀砍下来,我才糟糕呢。” 红珠听昨夜这般惊险,也觉懊悔,只道:“出了这样的事,你竟不找个人来告诉我,二舅那儿也没说,你是没事还好,若你真伤着了,又一个人待在家里岂不是坏事?” 李氏笑了笑,道:“若真有事,我定然叫你,可我不是没事么。且后来贺鸣衡晓得是一场误会,还扶了我进屋,他本也问了要不要请大夫,或是去找你,是我说不妨事,让他不必去,又叫他回去。他本还不放心的,但见我没伤着骨头,就只回家拿了个顶好用的药油给我,又嘱咐说是若有事就大喊一声,他立时就过来,这才走了。后来古婶子也来看我,说对不住,也说她留着门,若有事她也过来。我这前后都有照应着,又不是个娃娃,哪能坏事?” 红珠才道:“真该好生谢谢他。” 李氏也道:“是呢,回头一起正经上门去,好生谢他。” 第113章 “他出手帮了你,谢是该谢的。不过邻里之间,这也不必多说了。”朱老太太这时却忽的说:“我先前也听闻这贺鸣衡搬离了曾家,却不知他与你们住得这般近。”她若有深意地看了眼红珠,皱了皱眉,“他虽有几分本事,可这脾气也太大了些。” 红珠听朱老太太这么说起,倒是诧异。 李氏也是不知底细的,只她感激贺鸣衡好心,便是婆婆的话她也不由得驳了,“娘,我看他斯文秀气的,乍一看跟个书生似的和善,不像脾气坏的。” 朱老太太轻哼一声,瞥了她一眼,才道:“你就这点不好,一点眼色一点成算都没有,见着人好生说话你就当别人是个好人了。人心隔肚皮,这年头你不剥开了看,谁个晓得红的黑的?你没碍着他什么,他自然不与你计较争执。” 李氏闻言是有些不服的,可朱老太太言语虽不好听,但话里教训还是维护她多些,便没开口。 这小儿媳娶回来十几年了,朱老太太哪儿还不晓得李氏,一看她神色面容,便晓得自己的话她没听进去。若换了往日,朱老太太怕不是立时破口大骂,如今倒是因着隔得远了,倒还记得些李氏的好处,能好生说上两句了。 朱老太太耐着性子,道:“他搬到你们旁边,你竟没去打听仔细不成?他原在曾家住得好好的,若无事,哪儿会搬出去。你们孤儿寡母的住着,更要小心些恶邻,你连这些都不晓得,当初就一心急着搬,真真让我无话可说。” 邻里是些什么人家李氏自然是上心的,不过她到底不是那等寻根究底的,想着关了门过日子不生事,旁人如何她也管不着了。不过便是她不好奇,贺鸣衡搬家的事她也和钟氏私下里说过两回呢。此时被朱老太太一说,李氏便回道:“他这事我也听说了,想来也是他大了,既预备着考试,又忙着差事,一个人出来清净些,也好发奋上进。” 朱老太太斥道:“哪儿来的胡言乱语。真要读书办差事,在他舅舅家有人洗衣做饭的照顾着,哪儿不比他自个一个瞎弄要强?” 李氏迟疑道:“那是他挪出来,置下个屋子来,也好预备着成亲?” 朱老太太嗤笑,“这话也就拿来哄人呢。不必胡猜了,是他跟曾家闹翻了,自个搬出来了。” 李氏“嗯”了一声,其实她也不是没听到点风声,不过是不愿意说别个不好罢了。 红珠心里倒也恍然,这贺鸣衡是年前搬出来的,就跟他们程家一样,若无大事,谁个会近年关了还匆匆搬家,这不是折腾自个么。 朱老太太又说了:“那曾涯你们也识得,这通安上人面多广的人物,他养了贺鸣衡十几年了,什么好的贵的不给亲儿子,反倒给他,就连衙门的事也交待他做,领他进门,待他可是一等一的好了,外头听了都没话可说。偏他不晓得感恩,大了就不听话了,跟他舅舅吵了一架,就自个跑出来了。”她语气重了几分,“这人都是面上瞧着好,内里如何,谁晓得。” 李氏只觉里头怕不是有什么缘故,他们是外人不知底细的,也不好多言。 说起贺鸣衡这人,红珠心里也有些好奇。他手段本事厉害,做人也有几分热心,不说昨日他还帮了李氏,便是先前他没做他们邻居,也帮过李二舅那儿好几回了,说起来红珠是既佩服又感激。有这想法,红珠也觉得朱老太太的话,还真是不太中听。 现如今,有谁敢夸口自家日子是轻省无事的。便是红珠他们先前住在朱家,这还说是亲奶奶亲大伯伯母当家呢,日子过起来还一样有吵吵闹闹的事。贺鸣衡可是住在舅舅家,真真可算是个外人,他便是个男子,心宽些,怕也有忍不得的时候。如今他也算长成了,身上也有本事,若是先前真有嫌隙,他搬出来不必寄人篱下受闲气,是好事。即便先前他在曾家住得融洽和睦,他此时搬出来,到底还是比住那儿自在些。 红珠多少与那贺鸣衡有些同病相怜的心思,因而听得朱老太太的话,面上便显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朱老太太说完话,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李氏开口说两句附和她,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又恼这儿媳愚笨没眼色,与她多说也是白费心机。这也罢了,偏朱老太太一转头却正好将红珠这走神的样子看了个分明,一愣之下,莫名地想起来什么。 朱老太太皱眉,想了一阵还是将话说透了,只道:“我看你们是不晓得他跟自家亲舅舅吵了些什么呢。若你们晓得了,也就不是这么个模样了。这人旁人如何看我不晓得,但我瞧着,虽不坏,但也绝不如何好。” 她冷笑两声,“曾涯当年见他父母双亡,年幼孤苦,便好心接了他家来,原想着多养个人也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左右他们曾家也不缺那几个钱粮。他长到五六岁,曾涯就让他跟着曾家儿子们一道读书,没成想几个一道读书的,就贺鸣衡一个显出能耐来,曾涯那几个亲儿子都不成。这也罢了,天资的事不好说,曾涯也不是个容不得人的。便是儿子不开窍他有几分遗憾,但瞧见贺鸣衡出息他也高兴的,半点没去阻挠,还越发给他延请名师。 “转过三四年,曾涯见儿子们大了,就开始带着儿子出入衙门了,想着读不成书,这衙门里的差事还是可以接着办的。衙门里的活可不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着的。又谁个晓得,正经被曾涯领着去的,半点本事没学到,凑趣跟了去,在一旁才听见看见三四分的,却极通透有手段。没两年,这衙门里头的书吏差役竟跟贺鸣衡称兄道弟起来,倒把曾家那个儿子都扔到后头了。我也不说他如何处事,只听这结果你们也该明白,他是什么个心计,他有什么能耐?能是个良善淳朴的人么?” 李氏向来心思就不在这些个上头,以往只晓得贺鸣衡能干,却也没多去揣测,一时听了这话,倒好有些被吓着了。她张了张口,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来,“若不是娘说,我还真没想到,他,他可是个厉害人。” 一旁红珠却隐隐觉得朱老太太说得偏颇了些,可到底红珠活了两辈子都是普通老百姓,衙门里头的阴私隐秘红珠是道听途说,要紧底细都是不懂的,贺鸣衡能这般出头,到底不一般,与她们而言,实则多几分警醒也并无不可。论起来,贺鸣衡也不过是个邻居,红珠大抵还是少了几分睦邻友好的心思的,人犯不着她,她又何必时时盯着人呢。 朱老太太又说:“他能干本事,若守着本分倒也罢了,聪明人谁不喜欢?偏他能耐了,却不安分了。曾涯如今年纪大了,眼看衙门里的事儿子接不下来,便也想着让贺鸣衡去。又想着亲上加亲,把女儿嫁给他。谁知那贺鸣衡心大,两者皆看不上。年前一言不合,就搬出来了。”她哼一声,“我年纪大了,听来这些话也不过当个消遣,背地里说两句这人不安分,不识抬举。这还是轻的,若换了个泼辣厉害的,怕是张口就骂他忘恩负义大逆不道了!” 李氏听完,到底信了七八成,便摇头道:“若真是如此,他是不对的。”说罢叹了口气,莫名地看了眼红珠。 红珠却没留神李氏这举动。她想着朱老太太的话只觉得好笑,骂人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少不了朱老太太一个,她还敢说她自个心善呢。红珠生怕被朱老太太看出端倪,便垂着头不言语。 朱老太太见此只觉得这两母女都信了,这才住了嘴。 又说两句,红珠就岔开了话题问起朱三宝。其实见了朱老太太和李氏有这心思在屋里闲话,三宝那儿多半是无碍的。 果然朱老太太神色还算平静,答道:“早上就退了热,只是不安分,哭一会儿歇一会儿,没个消停。我在那屋里是待不得的,若在那儿还不被他闹了半条命去。左右这病得有个几天,如今算是稳了,我也放心了,叫盼儿看着就是了。” 红珠闻言也放心了,又问起朱伯修来。得知一大早朱桂达就送了他往客栈去住,连书籍行李都带上了,不考完是不会回来的。昨儿个姜氏和盼儿守了三宝一夜,如今姜氏熬不住睡下了,朱桂达本要守着人,见三宝退了热,便还是叫盼儿和朱紫兰看着,自个往前头去开了铺子。 红珠去看过三宝,见果是无事,又去帮着朱紫兰熬药。待那汤药熬好了,又回来帮着盼儿一道喂了药。见时辰差不多了,红珠这才说去食铺里,临走前李氏还说早把她的衣裳都带了来了,晚上忙完了红珠可以直接来朱家。 红珠心想她若不来,李氏怕也不回去,便答应了早些回来。 第114章 红珠去了食铺,跟李二舅他们说了朱家的事,转手又不知觉地忙了小半天。待天色暗下来才稍稍得了些空,便是红珠年轻也有些累着了,在前头寻了个位置坐下倒了茶喝下,就不愿动弹了。 钟氏本还有两张桌面没收拾,一见红珠坐下了,她也做不动,索性也扔了抹布坐了过来。李二舅从也厨房里出来,一看红珠和钟氏都这般模样,皱眉一想,却说:“我看得请个人来做活了。” 钟氏闻言一挑眉,没开口。 红珠心里一动,看了眼钟氏,也没应李二舅的话,只说:“唉,这都是什么事,原想着我们搬离了朱家就能脱开身来忙活这食铺,没成想如今还是三天两天有事,倒叫二舅和二舅娘累着了。都是我的不对了。” 钟氏却没领情,只没好气地看了红珠一眼,“这话怎么说的,听着是怕我生气抱怨你呢,你也不必卖这个乖,先去问一问你二舅,我说什么怪话没有?真是个没良心的。” 红珠是知道钟氏这人的,若说她心里半点没计较这些个事,红珠可不信。但若说她早记恨着了,她也不是。钟氏就是个普通的小百姓,有心热助人的时候,也有挑剔自私的时候,真实的很。 此时听了钟氏的话,红珠只是笑,道:“算我说错了话,二舅娘也晓得我笨,别怪我了。”顿了顿还是道:“不过我这儿一桩桩的事还真不少,耽搁了不少活计。二舅娘不怪我,我心里自责呢。” 钟氏摇摇头,道:“行了,谁家不想家里顺顺利利的,如今是你有事,过两日说不得是我跟你李二舅呢。左右啊,这过日子也就这样了。”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不是吝惜钱银去请人,这活做不完,总要添人。我啊,就是先前摆惯了摊子,多少事都是自己忙活,生来就是个辛苦命,一时没想起来。” 李二舅道:“这事我却是早想得了,摊子就是忙,那也是半天的事,便是忙得团团乱转也还余下半天来歇呢,换做铺子哪儿一样?先不说你们如何,反正我一天厨活做下来,一两天也就罢了,天长日久的我绝对是扛不住的。”说起这话李二舅那神色是既烦恼又高兴,又说:“我先前没提,不过是担心这食铺到底开得不久,生怕如今红火是一时的,就想着多做一段时间看看再说……这一拖,就到现在了。” 红珠笑说:“我早心疼二舅了,只觉得请人的话要是我来说,恐怕二舅娘不会说我是心疼二舅,反倒要骂我没个长性,骂我才做几日活就一心想着偷懒。”说罢拍了拍手,又道:“如今二舅自个提了这话,倒是省了我一顿骂。” 钟氏作势气恼地要打她,仰着手吓唬,“你这丫头,又在这儿胡说什么呢?” 红珠也作势害怕的样子扭着身子躲,脸上却带着笑道:“唉,是我说错了,不是我心疼二舅,是二舅娘心疼二舅呢。” 钟氏哭笑不得,当真打了她的头一记,只骂道:“这鬼东西,当真什么话都敢笑话,得好生收拾你一顿!” 红珠哪儿是真的怕她,一脸讨饶地对着她笑了笑,又跟李二舅说:“二舅,二舅娘这是恼羞成怒了,想来你说的事她是千肯万肯的,你好赶紧应承了,叫她饶了我。” 这话说得李二舅也不由得笑了,“得了,这事说定了,回头我就去找人。” 钟氏点头,想了想却忽的道:“依我看,请个人不如找个半大孩子做个学徒,又勤快又听话。”她一笑,很直白地说:“到底我们还是个小店,又是做点心的,莫非还找个大厨不成。若能收个小学徒来,还能省些工钱下来。” 这话倒是钟氏会说的,不过红珠也很赞同。这年头找学徒多得很,便是朱家那个杂货铺也招过小学徒。这学徒多半是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或是家贫负担重,或是想寻个正经出路,就有往各种店里做学徒学手艺的。这学徒要学手艺,就不比正经做活小工了,主家有些只允了吃住、几身衣裳,年节或有些假日和零花,但正经工钱是没有的。 前朝时候,这做学徒的入了主家,不出师是不得离去的,若遇着个厉害师傅,不仅打骂由人,且便是出师了,也得替主家白白做活好几年。也就是近来本朝商业繁华,这奴仆学徒的规矩较以往来说没那般讲究了。 若能找个学徒来,正经是好事。只是这想做学徒的,到底也有些心气,多半也是机灵的,既如此,想来也愿意去寻个正经酒楼学艺,如他们这等小店,还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个好的。 这事钟氏自然也想到了,不过她却乐观说:“先找一找,也不耽误事不是?明儿我往外头说说这事,若不成再另说。” 她既这么说,李二舅和红珠便也应了。 忙过晚市,红珠回朱家时,李氏果真还在,且问起她来,李氏还说不回去了。红珠疑惑,当着人面前没说什么,可吃过饭避着人又细问她到底何故。 李氏只道:“哪有什么缘故?也就先前娘那儿发话了,说是如今家里忙乱乱的,我脚上伤着了,两头走耽误事不说,就怕还累到脚难受。她说不如就住两日,还能跟她多说说话。我看她这话说的心诚,也不好驳了她。且我看先前我们住那屋过年也是收拾过,约莫备着你二伯他们回来住呢,方才我跟盼儿又进去扫洒了铺好了床,倒是妥当,住几日不妨事。” 红珠皱眉,“娘,这才一天半会儿的,你怎的就跟奶奶好了,还有闲心留下跟她说话?依着我看,你既伤了脚,那就好好待家里养着得了,不必往朱家这头跑。” 李氏略显讨好地一笑,道:“红珠,我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个,又记挂着你们这儿,心里不安哪里歇得下,还是在这儿左右还晓得个事。先头你奶奶也说了,留我也不叫我做活,就是添个人。” 红珠一听也晓得说不动她了,便道:“你这话我可记得了,真要这样才好。若你在这边做活累了,反闹得你的伤更重了,我可是不答应的,再不管谁发话留你,立时叫了板车将你送回去。” 李氏听完就笑,“行了,晓得你孝顺。你奶奶早说得了,如今真是你当家了,我什么事不是听你的话。” “你真要听才好。”红珠也笑,又将食铺那儿说要请人的事告知李氏。食铺那儿的事本就是红珠拿主意的,李氏晓得李二舅他们也是同意,便也没得别的话说了。 夜里红珠和李氏都留在了朱家,倒是一夜无事,第二天问起三宝的情形,说是大夫说他身上的热毒已经发出来了,发热发痒很是难受,但是生这病多半如此,待热毒发出来,痘子脱了水结了痂,也就全好了。 红珠听得大夫这话,心宽许多,倒也觉得可以回家了。只看李氏的脚还需擦药,便也想她多养两天。李氏不回去,红珠就自个在食铺里带上些点心回家,想着送给古婶子一家和隔壁的贺鸣衡,好谢上回他们帮忙。古婶子是在家的,红珠上门还跟她婆婆说了话。只是贺鸣衡那儿许是有事忙着,红珠一早一晚去了两回,都没见着,也只好留着以后再答谢他了。 转眼就到朱伯修考试前一日,一大早朱家人就紧张起来了,似乎人人都有事忙着要准备。朱桂达倒还罢了,虽精神恍惚些,但依旧是开了铺子。而姜氏却不一般,她这几日为了两个儿子两头跑,忙得可是脚不沾地的,这一大早的就抓了由头忽的发起怒来,先是指着盼儿骂,后来撞见了朱紫兰熬药,竟连她也看不惯了,对着朱紫兰就狠摔了东西,只骂白长这么个个人了,半点活计不会干。 还是朱老太太在屋里听得了发话,这才让姜氏勉强歇了火气。 红珠见着了,暗道这哪儿是因着朱紫兰不会干活的事,依她看来,姜氏这是忍了朱紫兰几日了,今儿一紧张,心气不顺,就再没忍住。姜氏是气恨朱紫兰不情愿靠近朱三宝那屋子,怨怪她是冷心冷情,半点姐弟情意都不顾。 不过这里头的意思姜氏是没有明说,朱紫兰虽心知肚明,但也没脸面来自个辩驳,听着姜氏指桑骂槐,竟反常地硬生生忍了下来。 红珠只觉这事没有全然对的,早打定主意是不掺合的。见着了也只是肚里念叨两声罢了。她只想着朱伯修就要考试了,也算终于熬过来了。 红珠依旧去食铺里,一天也无事,但到了傍晚时,食铺却来了人。红珠在厨房里头忽的就听到钟氏在喊:“红珠快来,你看是谁回来了?” 红珠闻言正奇怪,就听得人叫她:“姐姐,我回来了!” 这声音不是程文涵又是哪个?红珠顿时又惊又喜,也顾不上手上的活,一转身就出来了,只道:“文涵,你怎地在此?” “姐!”程文涵笑着上前,又不禁抱怨起来:“我方才先回了家,怎地娘也不在家?倒叫我跑空一趟。” “她在朱家呢。”红珠将近几日她们留在朱家帮忙的事说了,又问他:“你怎地忽的就回来了?也没个信来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书院读书是有假的,只是少,一旬只有一日,只有清明端午这些节日才有连着放个三四日。为着一旬一日下山上山的可是不值,且程文涵等人是刚入山的,为显个专心读书一意上进的样子,前几月都少有请假的。先他去时,红珠早说了每月会去看他一回,平时有事只管叫人送信来,若无事,那就乖乖读书不许贪玩。程文涵别的不说,这听话上头红珠是信他的,于是此时猛地见了他,只觉稀奇,生怕出了要紧事。 程文涵却只说:“是有事,不过不是我的事。”他讨好地笑了笑,“明儿不是县试么?蒋先生那儿记挂着几个考试的师兄,有几句话想要嘱咐下,我听得了,便讨了这个差事来跑腿。” 红珠这才恍然,想了想却说:“都到这等时候了,哪儿还有什么话急急忙忙来嘱咐的,若说考试的要紧话,先生们是早说了,不会等到此时。此时再说什么,他也不怕他说了,叫人心里更难安么?”她瞥一眼程文涵,只道:“怕不是你想偷懒,故意寻了个空子下山吧。” “姐!真是蒋先生叫我来的。”程文涵不太服气,但也不敢多争辩什么。因着红珠这话还是中了一半的,他多少有些心虚。 红珠笑了笑,到底见了弟弟心里也是极高兴的,便也没有为难他了。 第115章 程文涵好些日子没见姐姐,肚里攒着有好些话想说,又想李氏那儿怕也记挂着他,也想快些去见他娘,一时倒踟蹰。 还是红珠看天时也不早了,留了他一会儿,只说待食铺歇了才和他一道回去,又说:“朱家上下预备着明儿伯修哥的正事,眼下也是乱糟糟的,你既回来了,回头我们去接了娘,今晚就归家去住。” 程文涵得了这话自然是没有不肯的。 哪知程文涵想跟红珠说话,一转头就被钟氏拉住了,一叠声好多话来问他,“在书院里习惯不习惯?吃得好不好?先生教的难不难?” 程文涵心细,见什么都明白,但却是个洒脱不计较的,只是笑嘻嘻地说:“书院里什么都好,吃的好住的好,我是新入学的,又小,先生们也不为难,功课是多些,但认真做了,便成了,左不过勤奋些罢了。” 待好些话程文涵都一一答过,钟氏才问起李南兴来,话一出口就显得语气急了,“怎地就你来了?既有车送来,你南兴哥就没寻思着一道回来看看?” 论起来,李南兴虽较程文涵大了几岁,但这到西山书院去上学同样也是头一回离家,钟氏心里也是牵肠挂肚的,这问话怕是一见了程文涵来就憋在心里,也亏得她大面上不差,先关心了程文涵再问自家儿子。 程文涵便答:“二舅娘不必担忧,南兴哥也过得惯。我来时问他,他说才几日不见,倒也没什么要紧话带,就让二舅和二舅娘留心点身子。他今儿不来,是留着用功呢,也就我才偷懒罢了。如今先生们授课还分了三个班次,南兴哥与我不是一个班,上课时是见不着。不过休息时倒还是一处的。南兴哥比我用功多了,先生说要往下背书,我就赶那么一两页,而南兴哥倒往前赶了小半本书,我可佩服他。” 钟氏前头听得他说习惯,心里已然放了心,又说南兴还记挂爹娘身子,还很是勤奋念书,便又感念他孝顺又欣慰他上进。可再想一层,她又怕他用功太过误了自个身子,便叹气道:“我们在这儿哪儿要他担心,只他离了家在山里,只顾着念书,才真要顾着些身体才好。功课的事,自有先生们吩咐布置,能不错不失也就是了,尽往前头赶做什么?劳累了身子不说,怕是还读不稳当……我知晓他认真就好,也不求他出这个头。”又叫程文涵回去好歹劝他一劝。 程文涵顿时应了。 钟氏问得程文涵,晓得他歇两晚再走,便也不急着收拾东西让他带。又说一会儿闲话,左右见没客人来了,钟氏便叫歇了铺子,让他们早些回家。 红珠携了程文涵往朱家去,路上却问他:“在书院里头当真过得惯?就没个人性子不好,欺负你?”顿了顿又添一句:“先前上山前,李南兴那儿就不冷不热的了,你如今还能跟他好?” 程文涵笑了笑,只说:“还是姐姐清楚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个万事不挑的,本就过的穷日子,山上也没别的不好。且若没人闹到我面前来,我也不去计较旁的。初时是有那么一两个不合的,不过我跟着伯修哥去了两回蒋先生那儿,回来再一看,就好了。只是南兴哥那儿……我是跟他说不到一块儿去,他还真是顾着念书呢,我找他几回他都推了,我便也不去扰他了。如今我跟刘铮他们熟了,倒也不孤单。” 红珠一听就晓得他机灵,便是他自个立不住,也早早寻了依靠,有蒋先生上头顾着,有刘江等人在下头帮衬,程文涵又不是个愚笨的,这书院里头的日子便不用担心了。又吩咐他说:“既是好,回头就把娘也哄好了,别叫她担忧。南兴哥那样上进是好,可你也别尽学他,这读书还是得劳逸结合的。还有啊,你到西山书院里读书有许多好处,一是先生们好,二是同窗们好……若你读个几年,养成了个只会闭门背书的呆性子,倒不如不去。”想到程文涵呆愣的样子,自个也觉好笑,又玩笑说:“你要那样,还不如换了我去呢。” 程文涵道:“我尽晓得了。”又一撇嘴道:“姐,就是先生们口里也没有你这般多的道理。上回蒋先生说你是个本事人,也没说错。我看啊,先生这般看重你,若你真想去书院里,我就去求求先生,说不得他一时心软还应了你,得你一个女弟子。”玩笑是玩笑,可这话说的有些不无遗憾的样子,只恨不得他姐姐也能同他去书院。一时他还畅想起来,笑道:“姐你比我聪明,有你撑着门户,我后头跟着就好了,那可自在得紧。” 红珠被他说得心头一跳,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叫别人知道了,还不说我猖狂?还说我道理多,只要我的道理说得通,你就得听!听这一句两句的,半点没学个好回来。看你这惫懒的样子,若不是我时时教训着,你就得一整个往地上瘫去了。” 程文涵便被她逗笑了,“我是泥不成,怎么就往地上去了?” “对,就是那脚底泥!”红珠也笑了。 第116章 既听明了外头声响,李氏又惊又慌,只道:“莫非是朱家出了事?”一想李氏哪还耐得住,就说要赶紧去开门。 红珠倒还镇静一下,先按住了她,“我裹上衣服去问一声,这半夜三更的,怎地就来了人,说不得听错了呢。娘,你先莫慌,你还伤着呢,这么急急起来就怕吹了风又害病。” 李氏闻言虽点着头,可起来着衣的动作也是半点不慢。 红珠心里也急,胡乱裹了外头那件大棉衣,套上鞋,点上灯拿着就出去了。隔着门一看,外头也就一个瘦小人影站着,黑乎乎的也瞧不清是不是盼儿。 “是谁个在外头?”红珠问。 “是我,盼儿。” 不一时李氏也来了,红珠这才开了门。 门外盼儿缩手缩脚地站着,小脸上惶急得很,见开了门才喜道:“李婶娘,红珠姐姐,三宝方才病得急了,看着有些不好,主家那儿请你们过去帮帮忙。” 李氏一听就慌了神,“怎么不好?我归来时不是好好的,热症都退了。” 盼儿到底年纪小,多半被朱家那情形给惊住了,能顺当地找对了地儿来喊人,已算是得力了。这半夜里心还慌着呢,见李氏问,她一时说是又起了高热难退,一时又说吐了些还晕了,回话竟也没个清楚。 李氏顿时就急红了眼,只道:“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小的人儿,哪儿受得住这些苦……”说着就要落泪。 红珠便说:“娘,眼下急也无用,倒是紧着收拾了往朱家看看再说。”一边说,一边拉着李氏回屋,“娘先去和文涵说一声,省的我们半夜走了,他起来见没了人慌乱。”说罢又让盼儿先进屋来,“如今大夫请来了没,那头有几个人在,又是如何分派的?” 进了门盼儿才舒了口气,搓着手道:“我来时,老爷正去请大夫,太太今儿留在客栈那头呢,屋里就老太太守着三宝,姑娘就替把手。” 这一说,便是如今朱家上下是缺经事的人了。朱紫兰这几日都躲着三宝那屋,她哪儿还能替把手,朱老太太虽精明,但到底年纪大了,折腾两下连孩子都抱不动。 想着红珠也是一叹,背着身重新妥当地穿好衣裳,顺手又多拿了两件外衣,道:“那赶紧走吧。”她和盼儿出来时,李氏也从程文涵那屋里出来,红珠把那外衣披在李氏和盼儿身上,“省的吹了风。” 临出门时,程文涵约莫是才清醒过来,竟开了窗喊了一声:“娘,姐姐,我收拾好了也过去。” 红珠赶紧道:“快别,便是你来也等天亮了再说,黑天瞎地的可别摔了你。”怕他不听,又多说了句,“若你跟来了,看我收不收拾你!赶紧关了窗去睡!” 听她这般说,程文涵这才嘟囔着罢了。 三人这才提了两灯笼出了门,因着着急,方出了院门不久盼儿就拌了下,幸而倒下时扶住了一旁的墙面,倒没认真摔疼。 红珠只好牵了她一道走,还讶异道:“亏得你自个一个也找到我们那儿去。” 盼儿腼腆一笑,道:“原是不识路的,只约莫晓得是庄家的后巷,倒想着怕是得好生找一找。只我过来这边时,竟遇着有个人在后头跟着我,把我吓得都走不动了。” 李氏闻言也是吃惊,“这是个什么缘故?” 盼儿道:“我心里乱糟糟的,他就走了上来往我前头去了,我一看,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口问了路……那人倒是个好人,还给我指了路来着。我这才到了你们家门。” 李氏只是念佛,道她有运道。 红珠也是庆幸这年头还是良善人居多。 正说着刚转出一个巷口,后头却又传来脚步声响,倒把盼儿又吓了一跳,顿时紧紧抓了红珠的手,颤了颤。 红珠也被她惊了下,一愣之后回头去看来人,不想却是个识得的,心里才松了口气,轻声对两人说:“是贺鸣衡。”李氏眼神不好,听得她脸色才好了些。 盼儿等了一会儿却也认出人来,只道:“啊,是方才指路那人。” 李氏却恍然说:“原是他,他是我们邻居。” 此时贺鸣衡也走近了些,扬声道:“婶子,我是贺鸣衡。方才听得你们家中有事,我估摸着许是要人帮忙,便来问一声。” 这大半夜的,李氏哪儿好意思劳烦他,便客气答道:“没的事,你这般晚归来,好快些去歇了睡了吧。”说罢记起三宝的事,还急切地想走。 贺鸣衡却仍旧上前来,边走边说道:“不瞒婶子,方才我见着这小姑娘,又听得你们院子里说话,也晓得了朱家的事。若是别个,我也不来揽它,只这一回,婶子这般去怕是办不妥,倒不如让我帮把手。” 李氏还待婉拒,红珠却听出了几分意思,只问:“贺哥,不知这是何意?” 贺鸣衡也怕耽搁了时间,便一路走一路说道:“你道我今儿为何这半夜还在外头?可不就是忙这里头的事。”他叹口气,又道:“这几日不知何故,城南这片小儿生病极多,这一病,请了大夫上门一看却说十有六七是出痘,真真不太寻常。昨儿个就连县太爷家中的小姐也发了热,如今这左近能耐的大夫都被请去县衙瞧病去了。这还不论呢,因着明儿就是县试,这会儿路上早有人设卡严查,这每个坊门都关上了,不似往常解说两句便能走,若无个手书文件,怕是叫不开门。想来这时若是朱家去找大夫瞧病,怕是有些难寻,便是寻得了,也多费时辰了。” 红珠倒没想到还有这些事,一听只觉得心口一跳,又想朱三宝这回生的这病看着情形可有点不对,若是个寻常的,哪能城南这一片的小儿都一会儿得病的。 李氏也被唬了不行,直道:“这可如何是好,都是要紧的时候了,请不来大夫岂不是要了人命了!”眼下也顾不得旁的了,焦急道:“鸣衡,婶子托大求你一回,好歹帮着我们请个大夫回来救命。” 贺鸣衡答应说:“人命关天,既让我听得了,哪儿有不帮的,婶子不必求,我这就去了。” 红珠顿时也谢他,“我们才搬来不几日的,贺哥都帮我们好几回了,真真是古道热肠。” 李氏连连点头,只说:“若救得了三宝,你就是三宝的救命恩人了!先前都没能认真谢你,待今儿事了了,一定得好生谢一回。” 贺鸣衡笑笑,也不多说,告辞急急去了。 待他一走,红珠三人也往朱家那儿赶去。盼儿感慨一声:“原来今儿还闭了坊门,得亏是这边近,我才过来了。”顿了顿又说:“也得亏婶娘家有这样好的邻居。” 李氏也感念称是。 一路无话,不一时,三人就到了朱家。后门倒也没锁,一推就开了,往里头一看,正房三间和厨房都是大亮着,大半夜的这么亮着灯火,不知怎地竟没觉得亮堂,倒是晃得人心乱惶然。 推门进了堂屋,竟半点声响均无听着,三人正茫然间,那头厨房里朱紫兰提着壶热水出来了,一见她们松了口气道:“你们可来了!”这一说,顿时红了眼睛,又道:“快进去看看三宝!” 李氏应了一句便进去了,盼儿伸手去接朱紫兰那水壶,朱紫兰竟没给,自个提着也往屋里去。 红珠顿时便晓得她是急坏了,又问道:“大伯回来来了么?” 朱紫兰只摇头道:“也不知怎的去了许久,竟还未回来,奶奶跟我都要急死了。” 红珠点点头,随她一同到了房里。 里头朱老太太坐在床头正守着朱三宝,一脸急色,见人进来只是问:“大夫来了么?”看清来人之后竟忍不住骂,“这人都死哪儿去,做人父母的,这孩儿都病得不成样子了,竟还没个踪影,是见不得家中老老小小拖累,恨不得一日舍了去么?” 李氏红珠也顾不得她骂,只快步上前去看床上躺着的朱三宝,只见他小脸通红,眉心紧皱,却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嘴角紧紧抿着,看起来有些不妥。 李氏看了心里发紧,只劝道:“娘,你莫担心,三宝这病症只是起得急了些,看着悬,待熬过了这劲头,也就好了。” 红珠也将先前贺鸣衡说的话与她说了,又道:“那贺鸣衡答应了此事,说不得就是往县衙那儿寻人,定然能找着个好大夫回来的。” 朱老太太慌乱了下,才又惊又喜道:“连县太爷的千金也病了,竟是这般要紧的病症!亏得遇着了贺鸣衡,不然可真是连个大夫都没得指望了。” 李氏也道:“是啊娘,大夫很快就来了。” 红珠回头见朱紫兰放下水壶,便过去帮忙倒水来喂朱三宝。盼儿又湿了手帕递过来,朱老太太接过来去替朱三宝擦汗,又心疼道:“这回水都喝不下去了。” 红珠见这么小个人儿闹病,眼看着人都瘦下去一大圈了,她心里也难受得紧,只道:“到底还是得用下去些,我来抱着他喂吧。”记得这发热有好几样要紧的,便不由道:“奶奶,我看三宝热得厉害,不如掩了门窗,解了他衣裳用温水给他擦擦身,家中有无清凉油一类,往他脚下涌泉穴上揉一揉,再不能了,用些酒水擦身也能降降温。” 朱老太太晓得的土法子也用了不少,先前也是给他喝水擦手脚,但到底没全解了衣裳擦身,生怕再有个万一把人又把人冻着了。此时听红珠这般说,多少也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想了想还是应了。 一时有去寻酒水的,有去寻药油的,有去解衣裳的,也有去端水盆来兑温水的,忙个团团乱转。 待擦了三四遍身,朱三宝身上看着才好些,众人顿时松一口气。可到底也晓得这法子是治标不治本,要紧的还是找来大夫用药。偏偏就是这等的人迟迟不来,叫人心焦难耐。 屋里才安静一会儿,朱紫兰一时怕得不行,竟大哭起来:“爹怎地还不回来,大夫怎么还不来?三宝,三宝怎么办?我不嫌你了,我也不怕出痘了,你赶紧好起来吧——” 她这一哭,李氏也跟着落泪,就连向来强硬的朱老太太也哭起来,直骂:“真真是老天无眼,我家三宝向来聪颖乖巧,又是个不作恶不坏事的小儿罢了,哪儿就来受这一番罪!还不如收了我这老骨头去吧!” 第117章 众人这一哭,红珠也心慌意乱起来,只一叠声地叫盼儿调了盐糖水,又撬开了三宝的嘴唇喂下去,又木然地重复着擦身的举动,也不敢去深想后果。 朱紫兰哭得累了,只怔怔地看着不言语。而朱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丧父丧夫,就连儿子也送了一个了,到底经的风雨多些,见红珠还在撑着,她擦擦眼泪便也缓了回来,伸手帮忙,让三宝偎依在她怀里,也好方便红珠喂水。 “三宝乖,三宝莫怕……有奶奶守着你,很快就会病好的。”朱老太太哑着声哄着。 红珠一听这话,顿时也流下泪来。心里只觉人力有时穷,此时此刻竟无比懊悔她当初怎么就没去学医呢。一时心中也骂,老天也当真无眼,怎地就让她来了这缺医少药的世道,莫非还让她见这一场生离死别,才是她的造化么。 此时三宝气息弱了些,竟连水也喂不进去了,屋里一阵默然,虽没个人说话,但隐隐心中都有个计较,这人怕是难熬过去了。 红珠再受不住这情景,忽的抓了紫兰过来,只喊了一声:“你来喂水,我去外头喊人救命!” 这话说得急,众人也没个醒过神来的,自然也没个人应她,一转身,红珠就冲出了屋子,一路飞奔,推了院门就出去了。 外头黑乎乎的,红珠冲动跑了出来,手里只随手提了方才一个灯笼,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只想着先前贺鸣衡说的县衙有大夫,便一路往县衙方向跑去。 可还未走多远,忽的一阵风吹来,倒把她手里拎着的灯笼给吹灭了,顿时将她吓了一跳。一咬牙,也顾不得失了灯火,径直仍往前跑去。可这古代夜晚若无星月,那可是跟蒙了眼似的,红珠才走两步,就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到底她也是个弱质女子,大半夜孤零零在外头,又是无助又是失落,心里一沉,只觉自个毫无用处,片刻眼泪就落下来。 偏就这时前头路上来了人,脚步急促混乱,初一听似乎有七八个人。 红珠茫然抬头,迎着光,只隐约瞧出个轮廓,却也不知是谁。 到是来人举着灯笼,走过来就将她看了个清楚明白。 却是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咦,这鬼姑娘长得好生眼熟!” 红珠一怔,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喊了声:“赵逍!” 赵逍似乎轻笑了一声,伸手过来扶她,只道:“原来不是女鬼,是长得像鬼。大半夜的趴在这儿,倒把我吓了一跳。” 红珠也没心神听他胡言了,就跟溺水遇着根浮木似的,反手抓了他的手站起来,急道:“快跟我去救人!” 赵逍却半抱怨半疑惑道:“怎么今儿个个都抓了我让我救人。” 红珠抓着他就要跑,却被人一下喊住,“红珠!” 红珠一回头,才惊觉她方才只顾得上赵逍一个,竟也没看见跟他一同跑来的朱桂达。她讶道:“大伯?”匆匆一看,不仅朱桂达在,就连贺鸣衡和先前给朱三宝看过病的朱老先生也在。她心下一定,只说赶紧回去。 朱桂达心知家中急迫,点点头又半是牵半是扶地和朱老先生走在前头去。红珠等人也跟着赶去。 朱家里头,先前待红珠一走,众人仿佛就失了主心骨似的,只是默然哭泣,忽的都小心翼翼起来。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更是令人心头惊诧、不住乱跳。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头才传来声响,院门一开就是朱桂达在喊:“娘,我把大夫带来了!” 屋里几个俱是一惊,朱老太太险些就当场跳起来,声音嘶哑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救命——” 杂乱的脚步声响过,“嘭”的一声,朱桂达撞开了门,急切地拉着朱老先生进来,只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朱老太太闻言喜极而泣,只喊道:“儿子,快来救救你儿子!” “爹爹!”见终于来了人,朱紫兰不由激动大哭,李氏怕她误事,倒把她拉到一旁候着。 朱桂达也是心悬幼子,不及多言,一进来就飞快地奔到床前,床边的朱老太太等人赶紧让开,朱桂达拉了朱大夫过去,“快瞧瞧三宝!” 朱老先生年纪大了,这一路小跑,早累得气喘吁吁,眼前好一阵金星乱冒。偏眼下也不是他歇息的时候,腿一软就跪坐在床边,朱桂达吓了一跳还待去扶他,偏他摇头,只说就这样看症。 紧跟着进来就是帮忙提着药箱的贺鸣衡和喘气小跑来的药童,再来就是红珠和赵逍。红珠生怕朱三宝出事,惶惶然地进房,忽的被门槛一绊,险些就栽倒在地,却是被人拉了一把,才好不容易立住了。 红珠喘了口气,听得身后赵逍略显无奈地悄声说:“我不是大夫,拉着我没用。” 红珠还未如何,衣袖就被人一扯,红珠才惊觉方才她竟拉着他走了一路,心里一惊,倏地放开了手。 赵逍只对着她眨了眨眼。 红珠心口一跳,当下也顾不得脸红,只瞪了他一眼,随后就上前去看三宝的情形。 赵逍嘴角一翘,笼了笼袖子将右手掩住。 屋里乱糟糟的,他们这举动也无旁人见着,只贺鸣衡疑惑地看了一眼。 “给我去金针来!”朱老先生喊。 贺鸣衡一怔,赶紧将药箱递过去。那小药童上前两步,飞快地开了药箱取出金针匣子打开,朱老先生眯着眼睛,一连挑了九根长短不一的金针,用灯火炙了,在三宝身上寻准了穴位刷刷就刺下去三根。 才这一会儿,朱老先生就满头热汗,只道:“……老了,才这几针,就没力气了。” 朱桂达一脸焦急,忍不住催问:“堂舅,三宝怎么样?” 朱老先生有气无力地微微摇头,道:“先等一会儿。” 众人便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不一时,朱老先生缓了口气,又拎起了三根针,预备着再施行。也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怎的,这时他右手竟微微颤抖起来,朱老大夫心口一跳,额上热汗更多了,只好打叠起精神来勉力下针了。 “堂舅……”一旁的朱桂达看出些端倪,心中大急,可张了张口,却不知应说何话。 红珠也看出了两分,忍不住去看了眼跟来的那小药童,见他不过十一二岁,瞧着就是稚嫩得很,恐怕也没下针的本事。若不要朱老先生施针,朱三宝这命也就去了,可若要他施针,若有一个不对,朱三宝也一样命归黄泉……一时又害怕起来。 这时后头赵逍忽道:“可是刺太冲,合谷捻针放血,点刺大椎?”又说:“老先生可让我一试?” 此话一出,屋里人均是一惊。 朱桂达又惊又喜,他是晓得这赵十一爷的名声的,只事关儿子性命,到底不敢胡言。而朱老太太那儿却还不识得他,只惊道:“这怎么能够?” 红珠不知怎地却是信他,只道:“奶奶,这是赵家的十一爷,有老先生在一旁指点着,就让赵公子试一试吧!” 朱老太太忍了忍没言语。 朱老先生似乎也觉得这法子妥当些,便应了,只如往日教导徒弟一般点头道:“你过来一试!”到底是他年老无能,心中亏欠,便安慰朱老太太等,道:“放心,我指点着他。” 赵逍便上前去替了他位置,镇定自若地下针施救起来,看着虽不如先前朱老先生那般老练,可却有另一番大家风范。 朱老太太一看他上来就动手,还想拦了,可一看他神态如常,手法高明,竟像是正经大夫一般,一时竟被他唬住了,倒是没来及劝住。 就是朱老先生也被惊住,没成想这赵逍这般能耐,当下不由叹道:“赵公子,你这手针法自成一派,唯缺的就是一点火候罢了。” “过奖了。”赵逍只一笑,片刻未停地又取来余下三针陆续刺下了,才道:“这便好了。” 朱老先生点点头,给三宝把脉之后,又道:“还请赵公子赠药。” 赵逍应下,转身去喊跟来的小厮送来一个匣子,一打开却是一洁白莹润的细长瓷瓶,拿出来递给了朱老先生。 朱老先生郑重地接过来,揭了瓷瓶塞子,倒出一颗圆润的拇指般大小的药丸,吩咐药童倒了半碗温水来,把药丸化在里头,转手就让朱桂达给孩子喂下去。 经针灸之后,朱三宝被人抱着头喂药也能用得下去。朱老太太等人见了,才稍稍心安。 待喂了药,朱老先生又让继续给三宝擦汗喂水,随后朱桂达抱着儿子等着疗效。 初时红珠还紧张了一阵,但过了一会儿,见朱老先生脸上担忧渐少,连朱桂达神色也转好几分,便知三宝的病情稍缓了。她心里只觉惊奇,偏过头去看赵逍,忍不住问:“你带的是什么灵药?竟如此厉害。” 赵逍答:“是治热病神昏,清热解毒的紫雪丹。” 朱老先生也感叹一句:“此药治小儿麻疹热毒内盛,或透发不畅,见高热、喘促、昏迷等最是有效。”顿了顿又说:“今晚赵公子用此药,都救了两人了,这才是正经的功德。” 赵逍道:“老先生过奖了,这不过是我适逢其会罢了。” 红珠这才明白过来,这紫雪丹是开窍灵药,就是她上辈子也听说了它的名声,终于放下心来,回头再看赵逍,只觉他上下处处都好,真心实意地说:“得亏是遇着了你,这回真是多谢你了!” 赵逍一愣,听了这话倒是一乐,轻声笑了笑。 朱老太太见三宝呼吸渐稳,心下一宽,也感激道:“赵公子,你是我孙儿的救命恩人!我给你磕头了!” 赵逍吓了一跳,不待朱老太太跪下就往前扶住了,“老人家可别!这就折我的寿了。不是我不领你们的情,一则这药不是我创不是我制的,二则到底我不是大夫,诊病用药也听老先生的,我最多也就是带着药的药童罢了,何来什么恩德。”他笑了笑,又说:“若说救命恩人,这大半夜里热心相助找到县衙里头来的贺大哥,一心救人不顾自身的朱老先生才是真的。” 一旁贺鸣衡却笑道:“都是邻里乡亲的,何必论得分明,不过是多走一段路罢了。” 朱老先生道:“我是大夫,治病救人的事本就是该的,不必客气了。” 朱老太太却还是连连称谢,哽咽说:“你们都是我三宝的救命恩人!” 朱桂达感慨一叹,也说:“我大老粗一个,旁的话也不会说,只朱家上下都记得你们的恩情。” 第118章 那紫雪丹治高热神昏确实得用,给朱三宝用下后不过两刻钟,眼看着就缓了些。又有朱老先生开方熬药,这急症算是去了大半,也算得挽回了一条性命。待朱老先生沉心诊脉过后,只说大抵这性命是无碍了。 屋里众人闻言,俱是大松一口气。 这一晚上又是担忧又是忙乱的,此时一口气松下来,众人均觉得身上没了力气,又头昏脑胀的难受得紧。朱桂达请了众人往堂屋里去坐,盼儿新烧了茶水送来,红珠也去端了两杯水,转身才顾得上去看看李氏。 李氏也是勉强支撑着罢了,红珠一想便过去与朱老太太说:“奶奶,不如将伯修哥的房间收拾出来,也让朱爷爷他们休息会儿。” 朱老太太听了立时应了,又愧然道:“旁的也还有一屋子,就是屋子简陋,若是不嫌弃,收拾下也可去躺一会儿。” 朱老先生笑道:“我是得留下看着的,咱两家都是老交情了,不拘哪儿,让我这老骨头歇歇就成。” 朱桂达便问赵逍贺鸣衡如何。 赵逍笑道:“我却不必了,我是个认生的,两头折腾倒累了人,且我年轻,不若就堂屋坐一会儿。” 贺鸣衡也摇头道:“不一时也天亮了,回头我外头还有些事要忙,不必费心收拾了。” 朱桂达劝了两句,见他们坚持,看着也不是为着虚道客气的,便也应了。 于是朱桂达请了朱老先生和他那小药童去了朱伯修房里,红珠朱紫兰又抱了许多薄被毯子到堂屋里来让赵逍贺鸣衡等人围坐歇脚。外头跟着赵逍来的小厮们,有两个留下了,余下的就说回去县衙报信,便走了。 红珠也拉着李氏进了朱紫兰的屋子。朱紫兰也是累坏了,见她们进来也不多言,三人简单用热水擦了擦脸,朱紫兰有气无力地道了声先睡了,就转身躺下了。红珠随手把水盆搁下,也脱了外衣和李氏一道躺到另一床上。 待熄了灯火,红珠才缓缓地舒了口气,她是累得不行,却一时也睡不着。 李氏翻了个身,红珠便晓得她也没睡,“……娘?” 隔了一小会儿,李氏才低声道:“真真吓死了人了,若这大夫再晚上一些,怕也不能够……” 红珠转过身伸手抱她,轻声说:“是啊,娘,三宝这是吉人天相……放心吧,会没事的。” 李氏感慨道:“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 红珠心中也隐隐担忧着这事,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太晚了,便道:“娘,先睡吧。” 李氏应了一声。 红珠只觉刚躺下不久,外头天就大亮了,将醒未醒之际隐约听得外头有人说话,不由得人就睁了眼。 李氏向来觉浅,红珠一有动静她也瞬时醒过来,愣了一会儿讶异道:“……像是文涵来了?” 红珠细听一会儿,外头动静很小,也没个人惊惶大哭之类,便晓得三宝的病情大抵还是无碍的。此时隐隐有人说话,那声音听着确实像程文涵,就起来穿衣收拾。 李氏也跟着起床,嘴里抱怨道:“这一大早的,他怎地就来了,若是撞着风可如何是好。” 红珠想起昨晚的事,便不由道:“娘,这人一生起病来,若没个好药救命可就悬乎了。就如昨儿一般,便是无事也将人吓了个半死。我想着这世事都是有备无患的,回头咱们可得想法子备下些好药来。” 李氏身子本就是个病弱的,这些年寻医问药下来,如何不晓得这生病的要紧处。早些年红珠她爹还在时,家中略有资财,也能得些好药材与她治病补身,后来程桂棠去了后家里难为了,余下那些个药材不是用尽了就是转头卖了钱银,这才罢了。 此时一听红珠的话,她只是低声一叹,只说:“娘也晓得这道理,可这好药也不是好寻的,便是有钱银也一定能够,到底缺些机缘。你瞧着你大伯家,寻常药材他们不缺,昨儿这紫雪丹,这可算是救命仙丹了,我活了半辈子都没听说过。就我看啊,这药就是朱老先生手底下也少见,还是正好请了赵公子赠药才得了。就如咱们家,又如何去谋来。” 红珠闻言却不以为然,只说:“娘,我只怕这好药没出世,没个方子去配,也没个人会制。如今既有这现成的药方、现成的丸子,还怕得不了好药?”她一顿,又说:“就说这紫雪丹,既它得用,回头去见赵公子,或是求或是请的,好歹也存下几丸来。” 李氏向来是信女儿的,听她这般说也觉事情有几分把握,只到底顾忌着,便说:“能得是好,但也不是太难为旁人了。” 红珠笑了笑,只说自个晓得分寸。 两人说着这些话,那边床上朱紫兰也有了动静,红珠穿戴完毕,扯着李氏一道悄声出去了。出了门一看果真是程文涵来了,正在院里和赵逍说着话。 她们一出来,程文涵回头就见着了,欢喜地奔了过来,“娘,姐姐。” 红珠瞪了他一眼,往正房那儿一看,见悄无声息的,程文涵瞧见她举动,便道:“没事儿,三宝眼下好多了。” 李氏听得了也稍稍放心,便先招呼了一声赵公子,赵逍见了也过来施礼。李氏顿时慌了下神,只一叠声道不必客气,太折煞人了。 李氏又说偏劳了他,问起他歇得如何,赵逍便笑言:“我年轻,三两天不睡也不觉得如何,眼下倒是更精神了些。” 李氏便说:“虽说如此,到底回头要补上些。我隐约也听说过你幼时身子也不甚健壮,这合该要多保养才是。眼下你是年少,劳累几天不眠不休的也不觉得如何,可若是不讲究些,说不得往后就有难为了。” 红珠觉得李氏这话有些交浅言深了,又担心提起赵逍过往身子病弱的事叫人不高兴,便道:“我娘就这样,都是往常说惯了我们。” 李氏也醒过神来,只歉然笑道:“是我啰嗦了,公子莫嫌弃。” 赵逍便笑说:“无妨,有婶子这般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正该感激才是,哪来什么嫌弃的话。我与文涵意趣相投,婶子也如我长辈一般,我听几句教训可不是应该的。”一顿又自嘲一笑,“如今我是好多了,若婶子见了我幼时的模样,就瘦猴儿一只,怕不是立时哭起来,这嘱咐起来才费精神呢。” 李氏一听也忍不住笑了,“如此,往后我也多嘱咐你两句。” 赵逍更是说:“婶子也不必叫我什么公子了,幼时祖父怕我长不大,起了个小名叫平安,正该让长辈们喊着。” 李氏还不好意思,偏赵逍说得认真,到底还是喊了一声“平安”。 程文涵见他们寒暄说话没顾得上他,便过去扯了扯红珠的袖子。 红珠便问他:“这是多会儿来的?” 程文涵怕红珠说他,只说:“天亮了才来的。” 红珠一看天色,却是不信他,只说:“哄我吧你,若天亮了才来,这会儿哪儿能到。” 程文涵嘻嘻一笑,道:“实是天边有一丝光就出门,那也算是天亮了不是。”又对李氏说:“娘,我心里也很是记挂三宝,且这大半夜你们不在,我独个在家,那也害怕得紧,哪儿还睡得安稳,只好快些过来。” 李氏听他说得可怜,早心软了,伸手拍了拍他身上,见他穿着齐整,还很是知机地披着她新给他做的披风,才略放了心,只说:“晓得你懂事了,娘也是担心你半夜出来吹风受凉,才留你一个在家的。” 程文涵乖巧地应道:“娘,我知道。” 红珠却没那么好打发,只笑说:“可别撒娇了,还害怕呢。如今你去山上念书,也算能经得住事了,还当自个是个娃娃不成。你要来便来,娘跟我还哪儿还管得住你。” 程文涵笑嘻嘻地挽了红珠的手,“姐姐!下回我不敢了。” 红珠又横了他一眼,程文涵睁着圆眼睛看她,红珠到底才忍不住笑起来。 赵逍在一旁瞧得有趣,也跟着一笑。程文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赵逍便说:“我是觉得你们一家子感情好。” 程文涵很是自豪地点点头。 红珠见说得热络,本想趁机与赵逍问一问他手里的药,偏想起来她们还未洗漱,这般急迫找人要东西也难看了些,便只好先拉住李氏往厨房去,吩咐程文涵道:“你和赵公子说说话,外头冷,不若到堂屋里去。” 李氏也歉然一笑,道:“这一大早的个个都饿坏了,我去做些热食来。” 赵逍也晓得她们去洗漱,只笑了笑说:“我原是要走了的,只等着跟朱老爷说一声,偏见着文涵来了,这才多说了两句。” 红珠一看,院门那儿立着两个小厮,想来眼下是在等着他。 李氏也看见了,只说:“哪儿那么着急,累着你一夜,怎么能早饭也不用就走了。” 程文涵也跟着留客,赵逍却说:“我昨儿从家里出来也着急,原说是在县衙里的,偏又跟着朱老先生来了这儿,一时也没交代明白,若不回去,怕是家中要派人来找了。” 李氏三人这才了然,也觉得不好再留,便说:“这回倒罢了,回头文涵大伯定要请你。” 赵逍是不在乎什么请不请的,只还担心三宝的病情变化,便对文涵说:“我近日是住城里,若在城东平胡赵府寻不着,那便是在县衙里了。只找人来便是。” 众人又说两句,赵逍这才走了。 红珠进了厨房一看,竟发现盼儿抱着双膝坐在灶台前瞌睡,前头大锅里烧着热水,只剩下一点余火了。她这般也没将自个头发给燎着,红珠看着只觉好笑,一想又觉得可怜,盼儿这几日也是折腾得厉害了,方才李氏对赵逍说的话拿来对盼儿一说倒才是真真贴切的。可这难就难在盼儿不过是个买来的丫头,无法可想。 红珠原不想叫她,不过她们用水洗漱时到底还是惊醒了她,红珠便道:“你这几天都没歇会儿,眼下不用你忙,有我跟我娘尽够了。” 盼儿先还愣着,回过神来才道:“哪儿能呢,我先时睡过一阵子了,就是方才天暗些一时闭了眼。”后来想起来一事又说:“贺少爷一早就走了,我原还留他,偏他说不必吵醒主人家,自个去了。” 红珠还道他在堂屋里歇着,原是走了,点了点算是应了,便尽量多帮她做些活罢了。 待她们做完早饭,朱桂达等人都醒了,一问才晓得赵逍和贺鸣衡都走了,倒是朱老先生心忧病人,又累坏了,才留了下来。朱桂达心中感激,只说没能好生招待,待三宝好了,请一回酒,让三宝给他们磕头。 用过早饭,朱老先生又去给三宝诊脉。先前朱三宝醒过一回,虽说神色看着还是蔫蔫的,但好歹比昨夜好上许多,朱老太太脸上也添了些笑意。 朱老先生看了情形,另换了新方子,又道:“眼下急症是过了,看着好了大半,只留心夜里会不会再热起来,若无事,这病也就无大碍了。”顿了顿又说:“我先回去,傍晚再来看一看。” 朱老太太听他这一说,心里是忽上忽下的,只忧心夜里反复。 朱老先生便道:“放心吧,昨儿赵公子还留了些药。” 一听说有药,众人俱是一喜。 第119章 待送了朱老先生等离去,已是辰时过了大半了。红珠见这儿暂且无事,心里又记着食铺,便跟李氏说要赶过去。 李氏迟疑了下,却开口拦了她道:“你昨儿也没歇好,还哪有精神再去食铺上工。” 红珠有些着急,“这会儿过去已经晚了,昨晚我们匆匆来此,二舅那儿也没来及告诉一声,再不去,我怕二舅他们着急,都得来找了。” 李氏是有心让她不去,可也知食铺那儿是缺不得人的,有心自个去,可朱家这儿她也不放心,红珠也怕也不肯答应,左右为难只觉心焦得很。 还是程文涵说:“娘,不如我跟着姐姐去,有事我帮她多做些就是了。”又说:“我睡得够,且如今我也是壮劳力了。” 一句话逗得李氏都笑了,不由就肯了。 红珠也觉得好,又嘱咐李氏说:“娘,若这儿真有事再来寻我。”说完便携了程文涵离去。因怕朱老太太那儿有话说,红珠也不往正房那儿告辞,跟程文涵使个眼色悄悄就走了。 也亏得他们早早走了,才没见着后头一番大戏。 儿女走后,李氏心里也有些忐忑,回头往房里送茶时到底还是与朱老太太说了一声。朱老太太正守着朱三宝那儿服了药,见小孙儿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心情倒好些,闻言只道:“昨儿也累着了你们,我也很该谢你一回。如今三宝不妨事了,你也寻个空子多歇歇。” 李氏得了这么一句话,呐呐道:“娘,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有谢不谢的,你这般说,我都不自在了。” 朱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感慨道:“你性子虽软弱,但到底纯善,比旁的人好多了。” 李氏更是又惊又喜,眼睛不由红了,“娘……” 这时朱桂达和朱紫兰正好进来,闲话两句,朱桂达便让朱老太太和李氏都去休息,只说这儿有他守着便好。 朱老太太却忽然说起来:“前头铺子怎么办?你看红珠和文涵还顾着铺子,咱们朱家的杂货铺都是老店了,如今三天两头歇起来不做生意,倒连旁人都比不得。” 李氏也不是全无没眼色的,想到先前朱老太太还拿她与“旁人”比,便晓得朱老太太心里不知哪儿还是憋了火气,她也不敢做声,只拎着水壶轻轻走出去了。 “娘,今儿实是没得空子,也缺人手,就歇一日吧。”朱桂达皱眉道,“三宝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朱老太太不满意了,道:“今儿怎地没有人手?你媳妇呢?” 朱桂达这才明白过来,他娘这话指着的是姜氏呢。这说起姜氏来,朱桂达心里也有些不满,只淡淡答:“还未回来。” 朱老太太见儿子不答这般,顿时忍不住骂:“你说说,她这是去了天脚底么不成,什么时辰了还半点踪影没有!真真是蛇蝎心肠,自个儿子险些丧了命,她倒好,生下来不管养活,撇开了手独个自在去。可怜我这一大把年纪了,日日替她喂养小儿,生病吃药都是我哄着,我这是娶了个儿媳妇还是求了个讨债鬼家来?是不是人走了,就有好理由来责怪我了。” 朱桂达守了儿子一夜,也没心思去和朱老太太攀扯细论,叹一口气,只勉强说一句:“娘,伯修今儿考试,也是事不凑巧罢了。”顿了顿,觉得话不尽意,便又道:“伯修第一回下场,这也是要紧事不是。” 朱老太太先一句语气原还只算是平平,偏听了朱桂达后头的话,心里火气却猛地激起来,只骂道:“这话我听得就罢了,你可别往外头说去!叫人晓得了,还当我们朱家满心满眼的功名利禄,为了科举,连亲人死活都不顾了!你倒是说说,这下场考试要紧,还能要紧得过生老病死么?若哪天我病得起不来床,是不是为着伯修考试,连话也瞒下来,让他考了试再说?” 朱桂达皱眉道:“娘,你这话是哪儿打哪儿呢,好好的,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得了,算我说错了话了。我也晓得是三宝要紧,只是昨儿三宝看着好了些,他娘才出去的,也是我们一时大意没想仔细。” “一时大意就得要了命去!”朱老太太仍不解气,“昨儿我就说她不必去,偏她不听,只怕我连累她沾不得文气似的,一回头就不见了人。眼下都这时辰了,还未回来,莫不是还得等在县衙门口陪着考完?” 朱桂达闻言也无话可说,昨儿三宝虽未大好,但看着也不坏,姜氏走时跟他说起,他也并未劝阻,便也算是他肯了的,哪知后来三宝就病成那样了。他心里也懊悔着呢。 眼下他娘硬说是姜氏做错了,多少也有故意往她身上撒气的缘故。想来老太太昨儿跟着折腾、伤心了一夜,又是累又是急的,见不得儿媳躲闲撇清似的在外头,才生气的。 朱桂达不愿火上加油,只劝道:“娘,我晓得了,你就别气了。等她回来了,我好生说说她。”看了眼安静坐着的朱紫兰,又说:“娘,孩子都在,就别说这些了。” 一旁朱紫兰也跟着劝说:“奶奶,别气了。” 朱老太太却冷哼一声,对着儿子道:“如今我说三句,她都不见得听一句,我就怕你这性子,往后这家不姓朱,倒去姓了姜了。” 朱桂达是早晓得自家老娘发作起来是真真厉害的,若往日里,多陪两句软话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偏这日他也是累极,再被亲娘这剜心的话一刺,心头也是火起,忍了忍还是说出一句:“回头我就教训她!” 朱老太太这才满意了些。 哪知他们这些话竟被归来的姜氏听了个话尾。 姜氏立在房门前,明白过来之后顿时被气得七晕八素的。 这几日她为了朱家竭尽心力,身上不知掉了多少肉,短了多少精神。就昨儿在客栈里,她可是连床都没有只在外间小榻上窝着,守了儿子大半夜之后,天没亮就起来借了客栈厨房亲自做干粮早点好让儿子带去,大清早就送了伯修去考试…… 这般折腾了大半天回来,回来没得个好不说,一进门就听到婆婆在挑拨丈夫收拾自己,丈夫和女儿半句回护没有,还应得爽快得很。 她这是生的什么命!真真气得个倒仰。 姜氏眼睛顿时红了,不知怎的就冲动地猛然推开了那门,扬声喝问道:“好啊,我为了这家两头奔波,折腾了一天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听得你们背着人商量阴谋对付我!我又做错了什么,这是一天消停日子也不让我过了?” 她这般撞门进来,立时把屋里三人吓了一大跳。 朱桂达到底是个老实人,被妻子指责他背后议论人,一时愣了没有回话。 倒是朱老太太回过神来来,气得不行,只冷硬道:“姜氏你好胆!如今你是半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别说什么背着人,就是当着你我也敢说。” 姜氏气道:“这是要论我的罪么?好,我就听一听,若说不出个好歹来,我今日就不罢休。” 朱桂达不愿闹大,一手拦了姜氏,瞪着她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姜氏却甩开了他,红着眼睛道:“你不是说要教训我么,我来了,正该给你教训。” 朱老太太看不过眼了,怒骂:“你当我平白无故发作你?你不看看你是怎么当娘的,自个儿子病得去了半条命,你却不见踪影,是不是还得等真去了找你报丧才见人?这话说破天去了,也是我有道理!” “什么?”姜氏被说得一愣,一时半会还未明白,还是朱紫兰说了句:“娘,昨儿三宝病得厉害,险些没能救回来,奶奶和爹是太着急担心了,这才生气的。” “三宝……”姜氏脸色一白,也顾不上跟朱老太太争吵了,抢上前去看床上的小儿子,才看一眼就哭了出来,原本还有些不信的,这一看儿子那憔悴不堪的病容立时就信了。她颤抖着抱了儿子,轻声哭道:“三宝,三宝……” 朱三宝睡得不熟,迷迷糊糊喊了声娘,又说身上疼。 直唬得姜氏没了主意,“娘在这儿呢,娘回来了,告诉娘哪里疼……” 朱三宝哭两声,又没精神地睡过去。 姜氏抱住了人只是哭。 朱老太太冷哼一声,还待要说,却被朱桂达拉住了,“娘……” 朱老太太见儿子神色疲惫,目露哀求,到底不忍,一撇手就拄着拐杖往外走去。 朱桂达也忧心他娘心气不顺气出个好歹来,便吩咐女儿,“快扶着奶奶回房休息去。” 朱紫兰回头看了眼抱着三宝的姜氏,没说什么就追着去扶朱老太太。 出了房门,朱老太太才气道:“你爹就是性子太软了。”偏头看了眼朱紫兰,又道:“你也是,尽向着你娘。” 朱紫兰经了昨儿的事,到底被吓住了些,眼下只想着一家子平安和乐才好,送了朱老太太回房,只劝道:“奶奶,算了吧,我娘也很是后悔呢。” 朱老太太却叹一口气,“你当我不晓得?她就是后悔,我也骂她。”她有她自个的一番道理,“你道我骂她为何?难道只为她去陪着伯修么?我只为你娘心气太高,不知足!我心里也疼伯修,也盼望他早日高中、光耀门楣,但事也有个轻重缓急!若三宝不病,就是朱家上下去送你大哥我也千肯万肯的。” 说到这回朱伯修考试,朱紫兰也有些心气不顺。早几日三宝那儿就病得厉害,为着她没生过这个病,她躲了几日,不过也只是不到三宝面前而已,可家中活计可半点没少做。就这样,她娘还刺了她好几回。偏到大哥那儿倒好,她娘特特给他定了外头客栈去住不说,每日早晚还给他送饭菜送补汤。 要认真说,朱紫兰也觉得她娘昨儿很是不该,三宝这头病着,而她大哥都十七八了,身边又有书童照应,这回又只是在县衙考试,才多远路呢。便是她自个闭着眼也能摸到县衙门口去,还送什么呢。 她娘只为了大哥考一回试,就折腾成这模样。往后说不得还怎么个样子呢。 昨儿见了三宝那副情形,朱紫兰也觉心惊,回过神来不由又想,若病的不是三宝,而是她,又会如何? 第120章 红珠和程文涵到食铺时,李二舅和钟氏果然着急得很。 正巧食铺也不甚忙,钟氏见了他们姐弟两个松了一口气,只抱怨道:“天都大亮了还不见人,若不是记得今儿是县试的日子,想着朱家那儿怕是有事,才耽搁了。我都得让人去找一找了。” 红珠歉然笑了笑,“事情急,也没来得及来人告诉一声。”说着便把朱家里头的事说了。 说着又一笑:“幸而也是县试,城里设了卡,人又都往那头趁热闹去了,铺子里也不多人。” 钟氏听完后大惊,着急地追问朱三宝病情如何,待红珠答如今已大抵无碍了,她才稍稍安心,念了一句佛,而后感慨道:“这事儿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的,三宝病得厉害,原是一难。可他既幸运遇着了心善相帮的好人,有能耐的好大夫,偏又凑巧得了好药,这有一本也难了,他得了三,可见是福大命大,命不该绝。过了昨儿一难,往后就是顺顺当当长大成才了。” 钟氏这话是好的,让人听了安心。可她说着却很有几分街上和尚道士解签批命的口吻,红珠听了忍不住发笑,程文涵更是笑道:“有二舅娘这般照看着,三宝定然平平安安的。” 钟氏也笑,却半真半假地斥道:“别胡闹。这佛祖是欺不得的,便是你不信,也该尊重些。” 程文涵嘿嘿笑了。 红珠见眼下食铺不忙,便问起早上生意来。钟氏却说:“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县试,人都往县衙那儿瞧热闹去了,咱们这一早上的倒少人来。昨儿个预备的包点还剩了好些呢。” 红珠却奇怪道:“不应该呢,便是人去瞧热闹了,这一大早出门也该用早点才是。” 钟氏却阔达,说:“做生意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哪有日日兴旺的,若是真的从早到晚的来人,我跟你二舅还不去了半条命去,这食铺也再做不得了。” 红珠便也没有别个话说。 李二舅本也在一旁歇着听他们说话,想着这早上少人的事,却忽然想起一事来,讶道:“莫不是因着路上设卡的缘故?” 钟氏疑惑说:“这往年也有设卡的,不过是不让马车堵在县衙门口罢了,又不是不让人过,哪会就少了许多人去。” 李二舅皱了眉,却问红珠道:“昨儿贺鸣衡说县太爷家的千金也得了病?” 红珠不明所以,只点头答:“是啊,听着贺哥的意思,怕是这一片的孩童多有生这病的,因这个,昨儿这大夫才不好寻。”说着见李二舅脸色有异,不由也是一怔,慢慢儿心里有些明白了,惊觉自个还是有所疏漏,可一时又不敢肯定,便又说:“他也说了设卡的事……可只提了县试的事,倒没说别的。我是年纪小,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也不晓得这小儿生这病算不算……是个什么疫病?” 这回就连钟氏也担忧起来,只忽的笑一声,摆手只道不是,又取笑他们两个说:“多大的事,叫你们吓的。” 程文涵听得几分话意,到底是年纪小没经过事,也不晓得这疫病的可怕,还好奇问:“若真是个疫病,会传很多人么?” 李二舅点了点头,忽又觉得不该危言耸听的,便勉强一笑,“唉,这都是闲聊胡说的,若真出了事,县太爷那儿早有安排了,总不能不闻不问白白干耗着。” 红珠心里却有些没底,不说古代这时候的官僚,就说她上辈子,尸位素餐的也多得很。且就这时候的信息传递和组织手段,真要出了什么大事,那种一两个村落都死绝了,而后乡县里才得了消息的情形也不是不可能的。如今这小老百姓真要靠县衙来救命,可算是痴心妄想。 红珠想着,也没细想就过去牵了程文涵的手,抓得紧紧的。 程文涵不解,晃了晃手问:“姐,怎么了?” 红珠忽的就说:“我看你若无事,还是尽早回书院去吧。” 程文涵一愣,有些不乐意地说:“我才回来呢,怎的就叫我回去,好没意思。” 钟氏也说:“也是,文涵这人都没歇回气呢,好歹等两天,在家里吃些好的补补。” 红珠却挑了眉,对程文涵道:“要办的事你办了,该见的人也见着了,还待如何?”这话说的急,显是有些心烦意乱,又看了眼钟氏,说:“南兴哥都留在书院里用功,偏他闹腾,故意在先生那儿揽了个事回来。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也当个正经任务来,可不好笑。” 程文涵闻言只觉委屈,往常他姐只会不许他埋头苦读,不让他做书呆,哪会说他不用功……他心里不高兴,一时也不说话。 倒是李二舅明白些,也不想他们姐弟闹起来,便劝说:“文涵,红珠也是关心你,她是想着这边乱糟糟的,你住得不安心,也怕你生了病,倒不比回书院清静的好。” 程文涵这才恍然,心里那点气也消了大半,只疑惑说:“姐,娘说我也是生过那病的,这有过一回了,往后就不会再得,想来也不用特特去避开了吧。” 红珠见他明白了,也缓了口气道:“这我晓得,可人同人不一样,病也不会一成不变,若这回不一样呢?就算不再得这个病,如今城里有这样的病气在,终归不好。若是身子骨不好的,被这病气一冲,五脏六腑一弱,不得这病也可能得旁的病,就是能治好也捡来一场的难受。若能避了去的,何必留着这儿找不自在呢。” 程文涵点点头,可脸上神色到底还有些不服。 红珠便又说:“且这县试一连考五场,莫非你还等着伯修哥考完,还等了成绩名次出来才回么?这十天半月都去了。就是你想留,让娘晓得了,也是不肯的,定然叫你回去用功。” 程文涵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应了。 钟氏只笑道:“好了好了,再急着回去也不是今日,好歹今儿再歇一天。”又对程文涵说:“中午我做些好菜来,好治一治你肚里的馋虫。” 程文涵才笑了。 红珠又想起一事,叫了弟弟往厨房里去,只道:“我们去好生洗洗脸洗洗手。” 程文涵莫名其妙被她拉了去。 钟氏奇怪,“好好的又洗什么手。” “咱们从朱家出来,把病气去一去。”红珠道,“二舅,二舅娘,你们也该洗洗,要用皂角洗的仔细些,多洗几回。” 这话却惹得钟氏一阵好笑,“这哪是洗手能治的。” 红珠也觉这般有些不管用,想起一事来便说:“咱们烧些白醋,把屋里熏一熏。” 钟氏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也不好去说红珠胡闹,只取笑道:“看把我们红珠吓的。前两日说起朱紫兰都不愿上前去照顾自家亲弟弟,偏你胆子大得很,半点不顾忌,很是热心。如今都离了好几道街了,还嫌身上带着病气,把人当洪水猛兽一般,叫你那大伯娘晓得了,怕不撕了你去。” 红珠一时也不好与她提什么酸性环境能杀菌消毒的话,转念一想,便笑说:“二舅娘可别编排我了,我也不是急糊涂了白折腾,这是个顶好的土方子,说是用醋熏一熏,人也精神些,精气一足,这病气也就不易沾上了。” 钟氏只觉好笑,也不信她,“这是哪来的游方郎中说的土方子。” 红珠却摇头说:“好似不是郎中说的,隐约记得是哪本书里看见的来着。” “书里看见的?”钟氏挑眉,她自个是个不念书的,向来对读书识字的事儿有几分敬重信服,听说是书里看的,这才有些肯信。只又疑惑道:“这方子倒也奇怪,莫非是你幼时在程先生书房里瞧见的?” 红珠闻言只是笑,“那多久远的事了,我也记不得是不是了,不过刚才想到病气,才隐隐想起来有这方子。”想了想又说:“还记得一样,说是生了病的病人,身上衣裳床上被褥,还有满屋子上下全要干净,衣服被褥要洗净暴晒,屋里院子要用生石灰加了水去喷洒……” 钟氏惊讶说:“这话可更稀奇了,神神叨叨的,怕不是医书,而是道人写的吧?” 红珠哪管他是医书道书,信口只道:“能写在书里,应该有几分道理,试它一试也求个心安。” 就连李二舅半信半疑的,不过皂角洗手、烧个白醋也不费事,最后红珠到底也劝得他们跟着做了。程文涵给红珠紧抓着手险些搓了两层皮去,嘟囔着抱怨了好一会儿。 中午红珠见朱家没人来找,显见朱三宝那儿病情稳定,心里也放心了些,只跟程文涵留在食铺里帮忙。今儿实在是人少些,不大会儿午市就过了。 钟氏见无事,不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好菜,还炒了好些花生瓜子出来,又做了糖豆糖环,说是回头让程文涵带到书院里吃。眼见店里没客人,钟氏便先拣了几小碟炒货出来,四人同在前头坐着一边闲聊一边吃零嘴,倒也有几分趣味。 半下午的时候,红珠正觉冷清,外头贺鸣衡和两个人一道匆匆来了。 贺鸣衡进来一坐下就说:“本来是回家换身衣裳的,这走着实在是饿得紧,李叔给我们下个面条吧。” 红珠见了他心里不由一喜,暗道如今这疫病的事她心里记挂着,又没别处可打听,他来了倒正好问他。 第121章 来往了这许多回,如今与贺鸣衡也算相熟了,他才刚说完话,钟氏却笑说:“一碗面条不过是垫会儿肚子,瞧你们东奔西走的,又是年轻小伙,不到晚上就该饿了。倒不如多坐一会儿让你李叔给你们炒三两个菜,也好送两大碗饭下肚里去。” 李二舅也不待他应答,转身就到里头忙活去了。 红珠想了想,进去了一会儿,把先前钟氏做的花生糖豆装了好大一碟子往他们那桌上一放,钟氏又去装了两样点心来,只道:“这是方才做好的,先垫垫肚子。” 贺鸣衡显是真饿了,也不客气推辞,坐下来喝了碗茶,就开始掰花生吃。那跟他一道来的两人说了声多谢,也跟着吃用起来。 那两人看着也面善,红珠虽不认识,但隐约记得也是左近人家的。往常这些个人跟着贺鸣衡一道做事,虽没个官身,但也是县衙里有名号的帮闲。 红珠看他们三个面容疲惫,那贺鸣衡更是无甚精神,心想他怕是一大早离了朱家就忙到了这会儿,连个饭也没得空子用。她不由担忧道:“贺哥,昨儿真是多谢你了。只你昨夜未曾休息,今儿又忙,这样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钟氏也说:“既说是归家,何不告假先歇一歇。” 贺鸣衡笑了笑,只道:“我本就是个闲人,忙前忙后的也不够担个虚名罢了,抬脚就走的,倒也不用告假。” 钟氏情知这话虚言而已,挑眉道:“若你真闲了才好呢,我这儿还藏得有好酒,喝醉了正好睡大觉。你说一句,我就给你倒了来,有酒有菜的,最是饱肚了。” “婶子饶了我吧。”贺鸣衡苦着脸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那帮闲之一叫张鑫的却开口说:“我倒想喝婶子的好酒,只如今哪有歇的时候。” 钟氏与红珠对看一眼,心里都不由好奇起来。钟氏便问:“出了什么大事,皇上也不差饿兵呢,竟把你们折腾成这样。” 贺鸣衡见店里也没旁的人,也没什么顾忌了,只说:“昨儿朱家那儿凶险,县太爷家也差不多,同样也是赵公子的药才救得一命。也不知怎地泄了消息,家里有病的没病的,都来求这药。偏这药又少,各处一求,又哪儿求得着。如今赵公子连县衙都待不得了,先是他还来了,可一露面转眼就不见了人。今儿又是县试的日子,县衙里前头搭着棚子考试,后头就有求药的,真真闹得厉害,我们这些个闲人也被抓了壮丁,通通去替县太爷堵门呢。” 红珠很是吃惊,又想起自家也想求药,不由心里暗叹这事难办。 钟氏讶道:“这都是什么人,竟还胆敢闹到县衙去?县太爷倒好脾气,竟也不令人打出去。” 张鑫也是心里不忿的紧,只回说:“哪儿是县太爷好脾气!那来的大多是些富贵人家,往常也到大人家走动的,大人虽不愿理会,可也轻易得罪不起,只好让我们出来拒客,倒叫我们来为难了。” 钟氏闻言明白一些,却又更疑惑问:“既是大户人家来的,也该懂得些道理。怎么就不晓得今儿县试的要紧?要我说,就是再有交情的人家也不该上门去打搅,妨碍大人的公务。” 贺鸣衡捏着糕点吃着,听完只是一笑,还赞一声:“二婶娘是明白人。” 另一人叫何永刀的更是叹气道:“他们却不明白。先时这些人见不到县太爷,回头想找赵公子又找不着,本就该回去了。偏不晓得谁把贺哥也说了出来,说贺哥有法子弄药,倒又把贺哥给围住了。就我们这几个人,到底少了人手,人一冲,贺哥一套衣裳都毁了,我们只好护着他先躲了出来。” 这话一听就晓得其中混乱,一旁张鑫更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神色。 钟氏和红珠姐弟听得了都面面相觑,实没想到在县衙里都能乱起来。 红珠转念一想,钟氏方才说得对,若是明白的,再怎么富贵权势的人家,平白无事的也不会往县衙里去闹。但既然人都去了,若不是脑子里长了草犯了傻,就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了。 既是去求药的,想来多半也是家中有病患。若不是有病患,还这般焦急不安地求药……那就是恐慌了! 红珠不由再想深了一层,想那县太爷的千金本就是养在深闺的,身边又多得是人侍候,轻易也不会染病。而她既得了病,说明这病传得就厉害了。且她平素见的人也是非富即贵,她一个病了,她那些个权贵人家里的手帕交也说不准。自来也是这些个富贵人家的人更为贪生怕死,一有些不好的风声起了,各处就有了动静…… 红珠想着,不由就问出了声:“如今这城里是不是有许多病患?除了小儿,还有没有大人也生病的?”心里还有别的疑虑,便问:“昨儿说许多大夫都在县衙里,是为的县太爷家小姐的病,还是……商议城里这病症的应对?” 贺鸣衡吃了两块糕,肚里舒服了些,忽而听得红珠问话,心里一动,不由惊奇地抬眼打量她,反问她说:“这话怎么说的?” 红珠一愣,到底沉下心来,“这人都着急去求药了,可见这病厉害了。” 贺鸣衡早就知晓她聪颖,却也没想到如此见微知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钟氏脸色却变了几分,只因先前他们说话就疑心过这是不是疫病,原本她还觉得红珠杞人忧天,慌张得过了些,可眼下贺鸣衡神色不对,又不答话,钟氏不由就跟着心慌了。她也跟着追问:“小贺,这事可不是玩笑的,到底怎么个回事?” 这时李二舅端了两个热菜出来,听见这话也问:“难道这不是寻常痘症,而是传人的厉害疫病么?” 两个帮闲互看一看,也没说话,拿了筷子就开始用饭。 贺鸣衡想了想才道:“左右也瞒不住,与你们说了,也省的你们乱想。”他喝了一口茶,才说:“我也不晓得是不是什么疫病,也不晓得传不传人。不过我也听说今儿考试还出了一事。说是才入场不到半时辰,卷子才发下去呢,竟有个考生忽的就晕过去。先时还以为是心性不足犯了紧张,哪知有人上前去扶,一摸就觉得烫手,原来是生了病发了高热。” 程文涵心里是记挂着县试的,惊讶问:“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不能考试了?” 贺鸣衡叹道:“自然是考不得了。” 钟氏却是慈母心肠,只道:“考不考的有什么要紧,这般晕过去可见病得厉害了,先拣了性命再说旁的。” “富贵权势,到底不必平安两字。”红珠感念一叹,心底隐隐不安,便问:“贺哥,这病倒的是谁,你可知晓?可是在县衙里诊治的,莫非也是痘症?”她是知道的,这水痘可不单单是小儿生的病的,不过是小儿体弱,经受不住,才多有发的。若说起来,成人生这个病,说不得还比小儿难治呢。 贺鸣衡摇了摇头,“这是里头的事,我不甚清楚。往年也有生病做不得题的,都是官差抬出去,让家人接了去找大夫治病的,想来今儿也是一般无二了。至于是不是痘症,我更是不晓得。” 他想了想,又细细说来:“不过红珠想得也不错,昨儿我也提了近来城南这片有许多生这病的小儿,这可不是胡言的。昨儿因着县太爷家里小姐的病,请来了许多有能耐的大夫。初时真真是为了瞧病,可这许多大夫一来,一同看诊辩证,说得话相互一印证,就晓得了近来城南多有这症状。就我这般愚钝的,也听出几分不寻常来,更不必说县衙的官吏大人们。” 钟氏一听心里都乱了,不由得抓紧了红珠的手,“……若真是时疫,可、可如何是好。” 贺鸣衡一愣,只好安抚她说:“婶子放心吧,我看这事虽有些不妥,但没到这样儿。” 红珠心里也担忧,但到底还稳得住,细想近来朱三宝生病,一家子照料的情形……也觉似乎离那等厉害的时疫是差了那么两分,这一想她便冷静了些。 李二舅又端了菜来,跟着坐到一旁,对钟氏道:“你也不必说风就是雨的,便是没得大事,也被你吓死了。”他又问贺鸣衡:“既然大人们都看出来了,那最后有什么话没有?” 贺鸣衡摇头,只说:“昨儿府里留了大夫,又让人去赵家请人,多也是为了小姐的病。今儿县试也是如常,县太爷也一样监考。只听说县太爷把家里的两个管事派了出去买药,想来是有备无患的道理。” 红珠一听便晓得贺鸣衡是留了心的,这般暗暗窥视县太爷的举动,叫人晓得了可不好,往常定然是不敢做的。又想到既然县太爷那儿没有大的动静,县丞主簿们也没商量什么举措要急办,估计就是昨儿大夫们商量过后说这病无碍。这等时候,没有大动静就是好事,倒还让人安心些。 李二舅和钟氏也明白这道理,只钟氏还是笑着半真半假地说:“县太爷家都去买药了,这事可不得不当心些。小贺,你手里有药没有,若是有门路可记得给你婶子留点儿。” 贺鸣衡苦笑道:“寻常的要多少有多少,药店不是还开着么?可那救命的良方,我可没有。”又道:“若是婶子心里担心,把祛风去热的药备一些也无碍,左右也费不了几个钱。” 钟氏也不勉强他,只说:“若你听得了什么消息,可千万来告诉婶子。” 贺鸣衡应了是。 第122章 待用过了饭食,贺鸣衡便说要走了,钟氏也不好留他,只嘱咐他多加小心。 贺鸣衡笑道:“知道了,婶子也莫担忧太多,若真有事,我立时来告诉你们。” 钟氏一笑,只说:“这样自然妥当。” 他这话还真是,若真的出事,怕是连县太爷也他们这些个地头蛇门路通透。钟氏又想起一事,笑着将红珠先前说的烧醋和生石灰的事儿说了,又取笑道:“听着可跟神婆那些个玩意手段差不多!我还当她也癔症了,只是笑她。这小姑娘看着胆大,实则一点儿事就将她吓着了。” 贺鸣衡听着却觉惊讶,不由转而看着红珠问:“真有书上这么说么?” 红珠有些羞赧,贺鸣衡可不比李二舅钟氏他们,他们信她,她多说两句他们就应了。而贺鸣衡是个读书人,知晓的书定是不少,不好轻易糊弄。 一时她只想将这话岔过去,可一转念又觉得,她这法子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她如今人微言轻,也没那大心思出头去济世救民,若贺鸣衡信了,能适时用上,多少也能助人活命。 于是红珠也顾不得了,只是认真点头,道:“是书上瞧见的,只我不记得在那儿瞧见过罢了,说是能清洁。” 贺鸣衡却没有取笑她,反倒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自嘲道:“我还是见识少些,竟是没听说过这法子。” 钟氏见他像是深信不疑的样子,顿时惊讶起来。就连红珠也不解,一时无言。 “既是红珠记得的,想来就是个好法子。若得用,法子怪异些也无妨。”贺鸣衡道。 一旁程文涵惊讶问:“你还想用这法子么?” 钟氏也是一脸疑惑。 贺鸣衡正经道:“有何不可?回头我去请教大夫,又不是人吃的新药,害不了人。红珠也说了,要紧是清洁罢了。”又转向钟氏认真说:“红珠一点儿也不胆小,我可不敢小看她。旁的我是不晓得,只我几次见她遇上事情了,别个都慌了,她还镇静得很,很是厉害。换上我也是不及的。” 钟氏听了只是笑,左右看了看他和红珠,“听这话,没成想你还挺信服她。”又看向红珠感慨道:“你这不怕事的性子外头都晓得了,连小贺也说不及你。” 红珠觉得不自在,只好佯作生气地轻打了她一下,“二舅娘,我向来就是胆大的,原来你一直都小瞧我,也不信我。” 钟氏顺势一手揽住了她,笑说:“谁让你是我家小姑娘,再如何聪明能干,我瞧着也是个孩子,怎么能对你言听计从。” 贺鸣衡笑,瞅着红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不这么想。 众人见了也跟着笑了。 待贺鸣衡一走,钟氏心里还是担忧,忙不迭地就让李二舅去药店里买药,想了想又道:“索性歇半天,我看今儿也少人来。” 李二舅皱了下眉,觉得多少过了些,“这会儿去买药?” 钟氏没理会他,反而对红珠说:“方才贺鸣衡还说今儿考场里还出了个病人,也不知是谁。我虽想着事儿不至于那么巧,不过到底回去看一眼,也好叫人心安。” 红珠略一点头。 李二舅左右一看,只好无奈对钟氏,“行了,我若不应你,这一整天你都念叨着。” 钟氏一笑道:“可别忘了多买些,给红珠他们也备着。” 李二舅答应了。 红珠一想便说:“文涵留在这儿,我回朱家去看看。”想着朱家有病人,她可不愿程文涵再回朱家去,又说:“若无事,我和娘就来这儿。若我没来,文涵你就乖乖留在这儿。” 程文涵沉默着没应,钟氏道:“有我在呢,若你们留在朱家,我就带他回家去。” 红珠应了一声,又盯着程文涵好让他答应。 程文涵被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晓得了,都听你的。” 商量妥当了,红珠便回了朱家,见前头杂货铺开着,顿时很是惊讶,只觉这两日事多,竟还有空闲有心情开铺子,也是奇事。不过一想又放心下来,这杂货铺还开着,想来家中也没什么大事。 红珠进去见着李氏,将食铺里见着贺鸣衡的事与她说了,又多少说了先前与李二舅他们的推测。 听说城里可能有疫病,连县衙那儿都闹起来了,李氏一时也有些慌了,左右想不出个法子,只喃喃自语道:“……若这儿闹起病来,须得离了去。可离了通安我们可没地方可去,这可如何是好。” 红珠认真劝了她一会儿,又将那些个消毒的事儿说了。 李氏也没听说过这事,一时沉默,回过神来却奇怪说:“贺鸣衡也说这法子好?” 红珠心里也不甚明白他怎么信她的,不晓得该如何作答,便只是点头。 李氏却狐疑地盯着她,欲言又止。 红珠问:“怎的了?” 李氏摇了摇头,半响才道:“那贺鸣衡年纪虽轻,见识能耐却不小,你不过才多大,记得几本闲书而已,往后这些事多上点心,别在里头裹乱出主意。我晓得你不怕旁人说你,也不担心什么名声,眼下我也不说你这事了,生了这么个女儿,我也得认。只一样,若你说得不对,祸害了旁人,回头论起来,又如何是好?” 红珠默了默,心中有些无奈,可也晓得她娘是关心她,只好道:“我晓得了。往后再有什么,我细想了再说。” 李氏微微一笑,又感慨说:“这小贺真真是好性,难为他还认真听你的。” 红珠看了她一眼,转而提了个话头,“我想着明儿就让文涵回山上去,带些吃的用的,还捎上些药,等城里无事了再说。” 想起儿子,李氏这才镇静了些。 红珠便问起她朱伯修下场考试的事。 “你大伯娘回来了。”李氏叹了口气,“你奶奶说了她几句,说她昨儿不该去。幸而你和文涵不在,先时家里闹得厉害,真无一日安宁了。” 红珠一听就明白了,不由得嘲讽一笑,“说了几句?奶奶是狠毒地骂了她一顿吧。”不必细说,她也晓得底细。 “红珠,那是你奶奶和大伯娘,别这么说话。”李氏皱眉。 红珠早习惯她这些个说教了,微微一笑也没理会,只说:“娘,哪天大伯娘下了狠心,离了这儿,我也不奇怪。她娘家可就在这儿呢,小半日就到了。” “胡说,你大伯娘不会的。”李氏想了想又迟疑道:“且她娘家人那儿不太好相处。” 红珠闻言轻哼一声,暗道,这朱老太太和姜氏也就这么着了,她如今搬家了,眼不见为净。又道:“既然大伯娘回来了,想来那考场里病倒的不是伯修哥。” “也真是万幸。”李氏感慨,又说:“我想着你大伯娘应是还要出去的,只见三宝病了,又被你奶奶说了几句,这才留下了。可她不去,却也不见伯修回来。” 红珠想起这大周朝科举的流程,县试不过入门一步,是其中最为简易的,正经的规定是要一连五场,但各地文教水平高低迥异,且这县试由知县主持,自主性高,也全凭县太爷的喜好取人。 这第一场又称为正试,只要县太爷看中了你,第一场就可以当场宣布取中,往后复试、再试等也不必参加了。只不晓得这通安城的县太爷是个什么性子,乐不乐意做个伯乐取几个得意门生,卖个交情,也好得个鼓励后进的好名声。 红珠想起先前在西山书院时蒋先生所言,对朱伯修这个弟子一举取得秀才功名很是看好,想来这小小县试是不在话下。若朱伯修科考顺利,今儿交了卷子,能否得中就该有底了。 “眼下天色还早,约莫还未离场。”红珠想不出缘由,只好随口应了。眼下也顾不得旁人,只说:“我去问一问三宝的情形,若无不妥,我们也归家去。昨儿都累了一天,今晚回去也好预备着明儿送文涵上山。” 李氏略一迟疑,红珠就说:“这边连安稳睡觉的地儿都没有了,难道还跟盼儿一般熬着?如今都是各家忙各家的事,若他们少了人,再来喊就是了。再说了,我们不回去,还留文涵一个在家么?” 想到程文涵,李氏也只好答应,又嘱咐说:“那也得好生跟你奶奶说。” 红珠点头,转身就往正房去。朱老太太先时发作了一场,眼下有姜氏守着朱三宝,她才得了空往房里去歇息。红珠问了盼儿,也不好去叫醒她,便径直去了姜氏那儿。 朱三宝正睡着,姜氏斜坐在床边守着他,手里揪着块手帕,神色萎靡不安。见红珠进来,愣了会儿才轻声道:“昨儿个多谢你们了,大半夜的,一喊就赶来了。” “三宝也是我弟弟呢。”红珠笑了笑,旁的也不多说了。要说什么两家亲如一家都是虚的,只说一个幼儿,她就见不得人受苦。 红珠先问了三宝眼下如何。姜氏答先时醒来神智清醒,用了小半碗稀粥,而后喝了药睡得也安稳。红珠上前一摸,觉得孩子身上也不发热了,心下大安。 红珠又想起姜氏从县衙那儿回来的,可能还听说了这病症的事,便开口问了。 没成想姜氏却是第一回听说,顿时吓得慌了神,只问:“考场上有人晕了去?” 红珠一听就晓得问不到什么消息了,倒还把人给吓住了,只好道:“我也是听贺鸣衡说的,到底如何也不清楚。我见大伯娘回来了,只当你晓得。” 姜氏拧紧了眉头,“那县衙前头早早就设了卡,一早上人来车往的,伯修就不让我跟着挤,只带着惊蛰过去了。后来我听见闭门,又见惊蛰归来了,我想着也不好白站着等大半天,便嘱咐惊蛰到门口那儿等着,自个回来了。哪知一回来被三宝绊住了……” 红珠只好安慰说:“既有惊蛰在,想来也无事。他旁的不会,跑个腿是轻易的。” 姜氏也只好这么想,到底还是心神不宁的。 红珠便说往前边去叫个小伙计去打听,姜氏脸色一喜,急急催她去了。红珠去寻朱大伯,将各样事体细细说了,想了想还将城里病症的要紧提了提。 朱桂达到底有些见识,不必李氏姜氏等只想着儿女,立时就道:“我去打听打听。”嘱咐了伙计几句,就急急出去了。 第123章 红珠跟朱桂达说完了话,见朱老太太那儿有了动静,便过去与她说一声告别。正好遇上朱老太太很是好说话,只道她们那儿也忙乱得紧,见李氏和红珠来说,便肯了。 李氏是旁人待她好三分,她自个便能还上十分的人,顿时感念得很,只道:“娘,明儿送了程文涵,我再过来。 朱老太太听见说起程文涵,顺势也嘱咐几句,“原还想着多留他几日,也好松乏松乏,只眼下事多,他读书也是要紧,倒不如还送了他上山,只多给他带些等用的东西。若你那儿没有,就在这儿拿去。”顿了顿又说:“若有人问,只说我说的,我自个孙子,还能少了他吃的用的不成。” 红珠闻言倒是惊讶了下,转瞬便也明白过来,这是朱老太太给他们示好来了。不管这话里有多少认真实在,只眼下能听她说这么一句,也是难得。红珠心里一笑,也不去深究。 李氏自然是感动的,道谢了一番,又说很不必她操心,她会好生备下东西的。 红珠跟着也谢了,这才和李氏一道离去。 下午食铺那儿还是少人来,偶尔一二还是紧着拿几个包子就走的。若是往常铺子里这般冷清,钟氏怕是早就着急了,只今儿出了这几样事,她心里着慌,便连生意也顾不得了,只坐立不安地张望着。 李氏红珠回来见了,先问了两句,钟氏又摇摇头。红珠想了想进去后厨张罗,李氏转了一回又被红珠赶着出来,看着无事便去和钟氏说说话。 “嫂子怎地了?”李氏问,“可是哪里不适?” 钟氏苦笑道:“我也不知怎地了,想着城里的病症,又想着南兴,心里就觉得慌。” 李氏只好说:“南兴在山上好好的,嫂子快别多想了。” 钟氏叹一口气,只道:“明早让你二哥送文涵上山去,也好去看他一眼。再把药材带上些,我们在城里,便是累了病了也有法子,没有办不成的事。他在山上却不知如何呢。” “正该如此。”李氏道。 钟氏又道:“你想他落地这十多年,哪儿有离我的时候,他也是个没良心的,不说回来看我,就是信也不写,话也不让人带……晓得他是为了上进读书,可他独个在山上受累,熬得不知如何,叫我怎么放心。” 说起儿女来,李氏这儿也多得话说,便劝她道:“嫂子的话我都晓得。文涵回来了,我也舍不得他。也就是红珠劝住了我罢了。”顿了顿又道:“有句话我不敢说,先前三宝病了,大嫂那儿忙不过来喊我和红珠回去帮把手,我是应了,可心里也悬乎着。我去便罢了,可红珠两头转,我就怕连累她也病了……偏这事实在也没法推。” “可不是么。”钟氏深深一叹,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若不是南兴有志气,愿意去博个前程出来,我也不想逼着他如何,跑到山上去苦读。我只这么个孩子,心里也是愿意他平安快活,一生顺遂的。说句大白话,如今你二哥有些手艺,又好歹置下了这小店,到底也不至于生计无着。只想着我与你二哥再忙活上几年,给他挣个房子讨个媳妇。待他成了家,往后的也不过是挣些生计零花罢了,这日子也就顺顺当当过下去了。” 李氏道:“嫂子说的是。” 钟氏开了这个头,只觉心里泛着各样苦涩欣喜,一时有些忍不住,抓了李氏的手又道:“他想读书,我这个做人亲娘的,总也不好拖着他不让去,只好拼了自个一番力气,起早贪黑地多挣些钱银,供他上进去。”说着又是一叹,“他是我儿子,我如何不懂他。我知他是念了几年书,又进了西山书院,心气比原先高了,恨不得立时就去攀那登天梯……你二哥总说他不妥,得好生敲打一番。可我就是拦着他。我跟李二说,他有这心,我就想着不论如何也万事如他的愿,好叫他离了这泥潭地。若连自家父母也不看重他,也敲打他,岂不是打碎了他的腰脊,硬要他一辈子也做个小商贾忙活摊子食铺……” 李氏没成想还从钟氏这儿听得这番话,她自个是个见识少的,行事也喜踏实稳妥,多少觉得这话有些异样。 钟氏瞧出了一二分,苦笑了笑,叹气道:“我晓得,你二哥不时也说我心高。” 李氏也不晓得如何去说,又佩服钟氏为母之心,当下只是感慨地点头赞同,“不过是望子成龙,哪个不这样,嫂子是个有成算的。我如今却是想不了太远,红珠姐弟两个都念书识字,比我还有计较呢,我只想着他们平安便罢了。” 钟氏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我当初被他家嫌弃,后来跟他离乡背井来到这儿,心里实是憋住一口气。若就为了这般就说心高,我也认了。” 李氏略有动容,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 这食铺就这么点大小,红珠在后厨也听得了一二句,倒奇怪钟氏怎么忽的说起这些来。只感慨钟氏看着精明能干,一遇上儿子的事,也慌了手脚。 她正想不理会,程文涵却悄悄进了来凑到她旁边,还伸手掐了她手臂一下。 红珠一惊,她转头去看,却瞧着程文涵对着她使了个眼色,一脸暗暗偷笑的样子。红珠不由也觉得好笑,怕程文涵弄出动静来叫钟氏听见尴尬,便瞪了弟弟一眼,拉住他往更里头去了。 红珠低声问他:“使什么坏呢?” 程文涵只是笑,摇着头不肯说。 红珠不知道他弄什么鬼,“怎么,早上的事我还没收拾你呢,现在又来闹,胆子肥了啊。” 程文涵受她威胁,瘪了瘪嘴,才道:“方才你和娘走后,二舅娘跟我聊了几句,又问起贺鸣衡的事了。” 红珠闻言不解,“他有什么事?方才她不是还见着么,有什么不好问的,人都走了倒来问你。” 程文涵认真盯着红珠看了会儿,一本正经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胡说什么!”红珠被他吓得不清,伸手就狠狠打了他头一下。 程文涵惊叫一声,好在红珠及时给他捂住了嘴。 程文涵瞪着眼一脸控诉。 红珠放开手,恶狠狠说:“你还敢委屈,也不想想你说得什么话?你才几岁,到了书院不学好,还给我弄这些!” 程文涵低声解释说:“姐,这是诗经,也是书院里正经要读的书,我可没有不学好。”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说:“而且我现在也不小了。” 红珠闻言不由一愣,忽而认真看了看她弟弟,一面感慨不知不觉,她弟弟也到了懵懂知晓这些的时候,一面又忍不住生气他装老成来打趣她。 至于他读不读诗经这话红珠是不听的,板着脸又伸手打了他一下,叫他往后不可胡说。 程文涵摸着头,叹气道:“真是没法子讲理了。” 红珠忍不住笑了笑,想起来才又问他:“你方才忽然念诗是什么意思?” 程文涵不想挨打,也不想多跟她纠缠诗的事,便飞快说:“二舅娘觉得那贺鸣衡近来跟我们也太好了些,说往常虽说两家是熟识,他人也好,可求他办事让他帮忙,也是跟旁人一般的,得备着钱银礼物认真去请。只我们搬去与他做了邻居之后,才亲近起来。”顿了顿又说:“她疑心他有什么念头,问我是打听我知不知道呢。” 红珠很是疑惑,一想心里一跳,这事其实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只近来这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她哪有这时间去深想,有时她也忧心她的想法与这时候的人不一样,说不得就错了,便也只是糊涂着。听完程文涵的话,她当下只说:“她也晓得这是因为我们成了邻居,远亲不如近邻,两家相互帮衬着,也是寻常吧。” 这话程文涵听了却是撇了撇嘴,道:“那他实在是个好人啊。” 红珠跟弟弟说这些话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只问他:“那二舅娘说了什么?” 程文涵这时却摇摇头,理所当然地说:“我不过是个孩子,她哪会跟我说什么?只她问我许多话,我一边应她,一边就觉得有些不对,猜到了她的想法。” 红珠一想也是,只怪程文涵太伶俐了些,钟氏想套他的话没成,倒还被他察觉了。红珠瞪了他一眼,“叫你精怪。” 程文涵笑着做了个鬼脸。 红珠估摸着这事钟氏还会去跟她娘说,心里七上八下的,警告了程文涵不准多事,她便又靠近了前边,隐住身形想要偷听一二。 正好钟氏两人还在聊着儿女,钟氏正说:“如今南兴入了书院,我只想着他认真读几年书,旁的也不去想了。文涵到底比南兴还小了几岁,眼下也是读书,这就很够了,往后的事还远了些。只红珠这儿,你可得打算起来了。” 这话说得李氏一愣,红珠的事?一想才明白过来,可不就是红珠的婚事么。李氏瞅了瞅钟氏神色,也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第124章 通安城南这边的姑娘家,大多都是及笄之后就论嫁成亲,最晚也拖不过十七八去。那讲究些的大户人家,更是从姑娘满了十岁起,长辈们就领着姑娘往亲友家中交际,一为显示吾家有女初长成,二也是暗中相看合适的人家。 到了姑娘十二三岁长成了,品性都定了,有意的人家也私下里问询过,这就有媒人上门了。婚事一定,家里给姑娘备嫁妆,三书六礼一套下来,离姑娘及笄也差不离了。 如今过了个年,红珠又除了丧,这年岁开始相看人家是正当时。这事不必钟氏来提,李氏也明白。 早些年程桂棠还在,身上好歹有个秀才功名,又开着个私塾做着夫子,在城南这一片也算得上是个体面的读书人家。在通安这儿,秀才家的嫡女即便不能嫁到名门大户去,也多得是小有资财的人家来求。 程桂棠自个出身商户,能凭着自个上进得了功名,他也不是那等看不起商贾的人。他也没到要拿闺女去攀高,依他看来,若是有那男子品性好,家中和睦、小有家财的,红珠嫁去了说不得比嫁到官宦人家还自在些。 只有一样事情他心里有些计较,闺女自幼被他抱在手上,跟着他读书练字的,早学了不少诗书在肚里,便是称不得一声才女,也是聪颖出众得很。若回头找个了女婿目不识丁的,岂不是还委屈了。 那能不能上进、有没有功名,他觉得这是求不来的,终究还有运道在呢。可这人认不认字、念没念过书就不同了。他家女婿最好是稍有些才学的,这样跟他翁婿相得,跟他闺女也能琴瑟和谐。 这女婿人选的事程桂棠想得长远些,当年李氏生下红珠,有个几年都没能怀孕,程桂棠念着这么个独女,就连招婿入门的话他都提过,可见他是如何看重这闺女。 如今程桂棠去了,李氏为了不辜负丈夫当年那片心,且她也是心疼闺女,对红珠的婚事只有更上心的。她对丈夫的话都记得牢,也想着给红珠找个读书人。 实则这想法也对头,这时候除了真真是那家道中落的,别的小门小户若真有那能耐供自家子弟读书的人家,家中长辈自然也有些见识,家底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好歹不愁吃喝。 有这一条,比起找媒人去论家中人口多少、资财多少,正主儿品貌性情又如何这些细微处更可靠些。 其实早些年,李氏还真没想过李家,两家虽亲近,可程家是秀才家,李家不过是街上一小摊贩,连间铺子都没有。但程桂棠一去,李氏一个寡妇带着儿女,也没个正经进项的,只得依附朱家生活,红珠的婚事就艰难了。 程家三人日子拮据,又多受李二舅一家的照顾,李氏心中不由感念,也因着两家亲近着,李氏也对李南兴多看重了几分。 后来李二舅在李氏面前提起自家儿子的亲事,因着程家守孝,话也不好说得明白,不过他本就是个直白的,多次赞过红珠能干,又说若能得此佳妇,心愿足矣。 李氏性子虽懦,但也不笨,听了这些话哪有不明白的。她考虑再三,觉得李家知根知底的,长辈好相处,李南兴看着也有出息,心里肯了,便也给了李二舅几句话,两方这便是有了些默契了。李氏心里还想着,待他们除了丧,透个话过去,让李家去找了媒人来认真提一提。若没个差错,红珠的婚事也就能定下了。 这其中细节就连红珠也不晓得。 可没想到,这婚事到了钟氏这儿,就不成了。 钟氏向来要强,不比寻常妇人,但李家大事上还是李二舅拿主意,他认定的事,钟氏也不好强硬地违抗丈夫的意思。但她心里不愿意,李二舅一时也劝不妥她。 因着这婚事从未明白说透过,钟氏为了两家情分,那拒绝的话也不好直接对李氏说出口。 钟氏待李氏和红珠依旧很好,很多事也一心帮着他们想着他们,但却早拘了李南兴在家里读书,不再让他在程家人前露面。且一旦李二舅在旁人面前偶尔提起两个小辈时,她或是寻个事儿岔开,或是用言语模糊搪塞,总是不往上接话。 李二舅有时也生气,但也怕逼迫太过了,钟氏闹出来说些狠话让两家都难堪,后来渐渐也少提那话头了。钟氏的想法李二舅起先也想瞒着李氏,心想待他私下里劝妥了钟氏,回头再热热闹闹议亲才好。 但钟氏既是这么个态度,又时不时露出来点意思,三番两回下来,是个明眼人都晓得了底细。 李氏也觉出了一些,对和李家成亲家的事心里不免淡了点,但到底李家做主的是李二舅,他还未否了,这事就没说透,她心里割舍不下,便留有几分念想。 钟氏觉得李氏这儿说不通透,便转向了红珠。她觉得红珠是个明白人,不似普通小姑娘一般在婚事上头只懂得矜持害羞,她只要表现出一丝不喜红珠做她儿媳的意思,红珠自然能领会,说不得就知难而退了。 果然,红珠很明白,回头也跟李氏说清楚,跟李家的这门婚事她也不乐意。 李氏听了闺女的话,更受打击,又觉得茫然无措起来。待得程家除丧一过,本就是日日得见的两家人,结亲的事竟没个音讯,李氏也晓得这事多半成不了了。 此时李氏听钟氏又提起红珠婚事,她烦闷之下,不由生气。 钟氏说起李南兴,说儿子心气高,她不想委屈了儿子,也愿支持儿子去求上进,又提起让他认真读几年书……这心气高又求上进的,又得认真读书的,自然是不想长久屈就通安这小地方,也不愿早早定下既没家世又没资财的程家了。 钟氏虽说得委婉,但也是拒绝结亲的意思,这事李氏早明白了,也罢了。偏她还顺着就提起红珠,李氏疑惑之下不免也疑心钟氏不怀好意,拒了结亲不说,还来挑剔红珠。 李氏自然是护着女儿的,当下只淡淡道:“红珠也还小,我只她一个闺女,倒不想她早早离了我。” 钟氏一扬眉,“说小是小,说大也是大了,知道你是心疼她,可也该寻摸起来了。” 李氏道:“她的事我心里都记着呢,我家闺女这般品貌,四下里都知道的,也不能随意一个就许了去。我眼下只细心留意着,得寻个好的才能够。”顿了顿又说:“嫂子方才也说,你也是一心为了南兴,于我而言也是一样的,红珠又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当初她早说了若有人家,得她看得上才好。我虽骂她轻佻,但心里也觉得她的话实在。她若不喜,我也不喜。” 这话也隐隐有些锋芒了,就算是李家愿意,也看红珠能不能看上。李家挑剔,程家也不是上赶着。 钟氏定睛看了她一眼,面上却也不恼,反倒很是高兴地笑道:“这话很对,可见你也是心里有主意的。”钟氏赞叹一声,“红珠这闺女是没话说,寻常人家几个儿子也比不得她一个。若是我有这么个闺女,一样也是四处打听,决心给她找个一等一的人家。” 这话倒说得真心实意的,李氏不免疑惑地看着她。 “安娘,这么多年了,我待红珠如何,你也都看在眼里,实则我心里她也跟我闺女一般。”钟氏又说:“安娘,你也别怪我多事……我瞧着眼前就有一桩好姻缘,就看你乐不乐意了。” “怎么说?”李氏更惊讶了。 钟氏笑,“怕你也是一时没想到,我平素见得人多了,心里也爱琢磨些事情,却让我看出点儿苗头来。” “说得我越发糊涂了,是有人要给红珠说媒么?”李氏皱着眉,“又哪有什么苗头不苗头,嫂子莫不是故意寻我玩笑?” “真不是玩笑。”钟氏摇头,“眼下要说红珠的媒人,说不得就是我了。安娘,你觉得贺鸣衡这人如何?” 李氏瞪大了眼睛,“嫂子是说,他跟红珠……”她心里一急,顿时变了脸色,生气道:“嫂子可不能乱说话,我家与贺鸣衡不过是邻里,比旁人是亲近些,平日见了能说道上两句,但他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有分寸,我家红珠也是大方端庄的闺女,两个清清白白,断然没有什么的!” 钟氏不由神色一变,却认真说:“安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真心疼爱红珠的,怎么会胡言去编排她。”她顿了顿,仔细解释起来,“也是我不会说话,我不是指他们两人有什么。你们才搬去多久日子,有过几次来往我都亲眼见着,论起来,贺鸣衡这人我比你们都熟多了呢,我都明白得很。” 李氏这才缓了口气,“那嫂子到底是何意?可莫提什么苗头的话了。” “好好好,我就是高兴了提了那么一嘴,怪我。”钟氏应了一声,想了想才道:“我是想着,贺鸣衡这人心好,念过书,又有能为,是个踏实肯干的人。且他知根知底的,父母俱不在了,虽有个舅舅,但也不能顾他一辈子,他是个有主见的,如今从曾家出来了,一样也能做事养活自个……方才我看他对红珠的话很是看重,还透出赞赏来,可见是个心里明白和尊重人的,这样的孩子,便是有一两样不好,也很能排的上数了。他如今也没说亲,年岁上是比红珠大了几岁,但我觉得这样也好,会疼人。若是安娘能看得上,觉得和红珠相配,我倒可以去问上一问,若他也能答应,也能等得,岂不是一桩好姻缘。” 李氏倒真没想过贺鸣衡这人,到底他是十八、九的人了,跟红珠可差了五六岁呢。且贺鸣衡身上是有差事忙活的,又是惯常在衙门内外走动的人,李氏见多了他成熟稳重的模样,公门中人也多有威信,李氏可半点不觉得他是个没成家的少年,更没觉得自家还能招他做女婿…… 既是从未想过,李氏一时听了这些话,心中也是慌乱没个头绪,迟疑着也没说出个话来。 钟氏也晓得李氏性子,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一时片刻哪能决断。她微微一笑只道:“也就是红珠了,若换了别个我才不费这个心去张罗。我是觉得他们两个有几分缘分,才想着问一问。安娘,事关重大,眼下我也不是定要得你个准话,不过是先与你一提,你回头仔细想想我的话有没有道理,也多看看贺鸣衡这么个人,琢磨一番这事能不能成……如今人家也不知道,你若不乐意,就当我喝了酒闲说了两句罢了,回头我半点也不会多说,只当没这事。” 李氏听完松口气,想了想便道:“多谢嫂子想着我们,我晓得嫂子是好心……不过这事我没想过,一时也不知道好歹,便听嫂子,我先仔细想一想。”不论如何,贺鸣衡热心助了他们几回,人品是极妥当的,钟氏提这个人,李氏也没话说。 钟氏约莫晓得她对贺鸣衡的看法,便又添一句,“若你乐意,贺鸣衡那儿我去说,准话不敢给,只万事好商好量的,总能办得妥当些,不叫旁人听到风声也不叫两家尴尬,这些都有我呢。” 李氏闻言又怕她太热心,早早去试探贺鸣衡,不由心急道:“这事没个准,嫂子可千万别露出来,添了话柄。” 钟氏一拍胸口,“你放心,我也是晓事的人,断然不会的。” 李氏这才罢了。 两人这些话红珠在里头一直听着,声量小的还听不清,但意思也明白了。在听到李氏说她的事得问过她时,红珠还抿着嘴笑了笑。就因着这话,即便钟氏三言两语将李氏说动了,红珠也没着急。 程文涵凑过来说话,红珠拉了他往里头走去,他好奇地盯着红珠瞧,“姐,娘答应了么?” 红珠皱了下眉,“这才说到哪儿呢?”她又故意气恼道:“你就这么想你姐嫁了么?” 程文涵一愣,想了想才道:“不是呢。”他神色认真了些,“姐,我不想你嫁人,我觉得我们一家子挺好的。” 红珠也是一乐,“这才对嘛,你这小没良心的。” “姐,可是你不嫁的话,就成老姑娘了。”他皱着小脸,“我还得养着你呢,这可不容易啊姐。” “什么老姑娘!再胡说我可收拾你了啊。”红珠笑,“如今是我和娘养家,等你大了,可就是你养着我俩了。” 程文涵抓了红珠的手,认真道:“姐姐,还有许多年呢,你等得么?” 红珠点头,微微笑了,面上和弟弟玩笑,心里却不免也在想着钟氏的话,考虑着贺鸣衡这人。 第125章 说起婚事,红珠眼下实在没有多少心思去想,一是现代时都晚婚,如今她才十三岁,要怎么想婚事?二是她家这么个情形,李氏性子软身子弱,程文涵虽有几分机灵但人又小,她忙着挣钱养家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想别的。再有第三,她面上瞧着再像个古代小姑娘,实则内里也不同,就这么着比着两边条件就嫁了,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也不甘心。 可这年代,又怎么有机会让她挑挑拣拣寻个志同道合的,再相处相处培养感情呢? 想及此她也是暗叹,她这婚事多半是难的。不过想到是难,可也不是定然就不成了。她只想着若是不能找个她愿意的,那她宁愿多等会儿,好饭不怕晚嘛。 不过如今就连程文涵也瞧出来贺鸣衡这人确实有几分不同于旁人的地方,她往后留心一二也好。至少眼下看来,这人瞧着是个明白事理的,又有担当,比别个好些。 这些心思到底不好跟弟弟细说,红珠随意几句搪塞了过去。 很快天黑下来,李二舅也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大包袱。 钟氏着急问:“怎么去了这般久?” 李二舅放下包袱,先倒了碗茶喝了,才回道:“几处药铺都满是人,个个也说不准什么对症的,什么药材都要,店家忙得不行。若不是我力气够挤到前头去,怕还不能买上药。这不就耽搁了。” 钟氏闻言又是焦急又是松了口气,连忙追问,“那买了什么?” 李二舅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都没个道理,就当犯热症买的,到底祛热要紧些。”又道:“倒是红珠说的石灰我也买来了。” 李氏便笑笑说:“亏得你信她。” 李二舅也笑道:“贺鸣衡也信了,我有什么信不得的。说不准人回去了跟老父母告诉一声,这满县的人都得抢着买了。” 红珠自然不会给自己拆台,当下赞道:“二舅有见识。” 钟氏将那包袱里药包翻了翻,觉的略有不足,“就这些个……明儿一早都让文涵带了上山去吧。我们用的,明早我再去买些。” 这话也是紧着山上李南兴的意思,不只是程文涵,李氏红珠便没有推辞。 李二舅歇回了气,却又说起县衙里考试的事来,“今儿第一场考完了,县衙那路也解封了,只是放人出来,想进去倒是有人拦着。我听药铺里也有人说,今儿场上晕过去了三个,有两个是身子弱,气虚,说是一考试就心慌,离了那考场倒是醒了,只是怕是懊悔,又哭晕过去。年年都有这么些事,也说不得是他们运道差还是天命如此了。倒有一个姓宋的,说是年纪二十上下,卷子都写完了忽然呕吐起来,污了卷面不说,县太爷使人过去看他,没问两句就晕过去。说是身子滚烫,面色苍白,不似人样了。” 钟氏等人一听说姓宋的,晓得不是朱伯修,倒不由得安了安心,但一听这人病情凶险,又害怕起来。钟氏便问:“有大夫看了说什么毛病没有?” 红珠也不由皱眉,县衙里就那么个地方,又密闭又人多,万一这病真染人,这一群四肢不勤、身娇体弱的读书人可是高危呢。 李二舅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 钟氏和李氏均忧心忡忡,倒是红珠劝道:“不管是什么病,这人犯在县衙里,好歹有县太爷给他延医治病,真真是要紧的病,立时也给制住了,这也算一桩好处了。” 李二舅阔达些,“红珠说得对。”又说钟氏李氏两个,“如今都这般了,多想也无益,少忧少思还能强身健体呢。” 红珠凑趣道:“二舅说得对,我看啊,笑口常开还能延年益寿,要是二舅给二舅娘说几回笑话,她就能活成老寿星了。” 钟氏嗤得一笑,“你二舅就罢了,他要能说出笑话来,我听了怕得吓死。”又捶了红珠一记,“真真是厉害的嘴,你日日在你娘面前叽叽咕咕的,我等着看你娘成老寿星了。” 一说众人都笑了。 程文涵笑了一回,回头却忽然问:“那姓宋的考生,不会是叫宋芹闻吧?” “什么宋芹闻?”红珠问,“莫不成你还识得?” 程文涵道:“我不是书院里送下来的么?其实我也只是顺道捎上的罢了。是书院有个宋讲师,他使人了要给宋芹闻师兄带些话,蒋先生想起了我,就让我一道来了。”又问:“二舅你晓得那人名字么?” “这名字我也没打听。”李二舅答道。 程文涵担忧道:“这可坏了,若是宋师兄,我怕还得问清楚些,好回去跟师长他们说。” 李氏一听说起书院师长,就着急了,只说:“这话很对,就算不是你宋师兄出事,伯修也在里头考了一场,总得问问情形。” 红珠道:“这事不急,我去朱家问一声就得了。”想来还是担心程文涵身子染病,便又说:“只我一个去,你们早些回家歇着,我只问得仔细些就得了。” “天都黑了,我送你走一趟,问好了就回来。”李二舅道。 李氏便谢他。 不一时挑了灯笼两人就往外走,食铺离着朱家也不远,说一会儿话就到了。 (本章未完) 第126章 第二日一早程文涵要上山,李氏赶早起来给他做了两大盒酥饼,说是让他带去送给先生和同窗们。天还黑着,李二舅就提了大包小包来接了程文涵,两人出门去了。 红珠打着哈欠道:“娘,文涵在书院里念书,这几年都得山上山下来来回回的,也不得每回都让二舅去送。” 李氏正收拾炉灶,闻言也皱眉,“可不是,这一大早的,劳累了你二舅,还耽误食铺里的生意。” 红珠一想便提了个主意,“这回倒罢了,我瞧二舅娘也有让二舅上山看看南兴哥的意思,也就让二舅去了。过两日我去寻个熟识的车夫,与他先说好了酬金,往后接送文涵都托给他。” 李氏道:“若是知根知底也还成。” “也就是这一二年罢了,等文涵大了些,就他自个来回,不必旁人接送了。”红珠道。 李氏觉得有理,想到过两年儿子也大了,不禁感慨,“可不是这两年么,他再大些,也不乐意回回有了假就归来了。” 红珠笑,“这就担心他忘了娘了。” 李氏也笑。 说罢两人收拾妥当,又赶去食铺忙活。 因去得早,李二舅回来时也早,他进来钟氏就问:“上山怎样?见着南兴没有?” 李二舅喝了口水,“都好,我到时他们上课呢,我让文涵进去告诉南兴一声,等休息时他们才出来,我也不好耽搁他学习,说了两句话又让他回去了。” 钟氏闻言有些失望,“那他瞧着精神还好?” “挺好的。”李二舅见钟氏很不满意地瞪他,又添了句:“左右是没瘦,眼里有神。” “就你这眼神,能看出什么来?还不如我去呢。”钟氏扬声道:“你哪里知道心疼人,他在山上苦读,定是难熬的,说不准只是山上冷,衣裳穿得厚,你就觉得人没瘦。” 李二舅心知不论说什么钟氏都有话来应他,当下笑了笑也就不说话了。 红珠见了都不由暗笑。 钟氏又问:“带去的东西呢?” “我和文涵一道送去宿舍里了,回头让他们好生分一分。” 钟氏自觉多少还有些不足,叹道:“下回还是我去得了。” 李氏便来劝了她几句。 一连两日,县衙那儿没告知什么疫病的正经消息,众人虽没有着意去打听,但食铺打开门做生意,来来往往的客人总会说上两句。 就红珠晓得的,他们这大椿坊和二椿坊就有那么五六个得病的。这数虽不甚多,但从短短几日得同样的病上来说,也不算少了。有些人听了惶然,商量着这病厉害得躲出去,也有镇定的人说没大事,旁人传话不过是扰乱人心。 幸而细问之后,说得病的人多半是小儿,又或是以往体弱多病的人,且大夫用药还算对症。病人用过药之后,病情也能控制住,再也没听说有像先前三宝那般高烧昏厥的险症出现。 红珠暗想,这多半是这县里的大夫们一起研讨,又有了治病经验,疗效也就好了些。 李二舅和钟氏原还担心若城里的病症发了,南城这儿街上人一少,食铺生意也会冷清。岂知等了两日,发现食铺这儿的生意虽比刚开张那一段少上一些,但也说不上少。就他们这几个人忙活,还是忙得累人得紧。 红珠想了想也明白过来,病症的事百姓们是有担忧的,但到底忙活生计更为重要。南城这儿的人多是做些小生意的贫苦人家,手上活计一停收入就停,日子过的紧巴巴得很,哪能说听着点儿病症的风声就躲家中不出门呢。若有这闲情去担忧,还不如多干点活,多挣点儿钱,真有那么个万一生病了,也有钱银看病,吃上些补身的汤药。 这日忙过了午市,众人才坐下来休息吃饭。 钟氏抱怨了一句:“总算是能歇一歇了,我这嗓子都哑了。” 红珠笑,“二舅娘,这生意清淡你难受,生意忙你也难受呢。” “可不是么,人总这么得陇望蜀的,不赚钱想赚钱,赚钱了又想清闲呢。”钟氏笑叹了一声,又道:“方才古大娘经过进来说了几句,说县衙前放榜发案了,朱伯修考了二十九名。” 李氏讶道问:“是今儿放榜么?这话可是真的?” “可不是么,她也是听她家小子回来说的,说朱伯修的名字是在第一圈呢。” “真真是好事!”李氏喜道,“这第一场正试过了,县试是不是就过了?” 李二舅点头道:“向来都是如此的,后续几场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李氏闻言才放了心,感慨道:“这第一关总算是妥妥当当地过了。这几年我在朱家可算是看得真切,朱家上下为了伯修费尽了心。这几日事情又多,有这喜事,大家都开心热闹些。” 红珠心里也是高兴的,她对朱伯修有些事儿看不惯,就他那性子,她也没想着将来能靠他如何。但到底也是她堂哥,他科举顺利,对朱家上下都好。 李二舅也说了句实话,“以往都听说他聪明过人,迟早都能中进士做大官的。只他也读了十来年书了,我往常也不是没听说过那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的,他这么些年也没试着下场一试,我看着心里也是没底的,就想着是不是没那能耐呢。这回我还当他不能中呢。” 钟氏道:“你这人尽会说些扫兴的话,人正高兴呢。” 红珠道:“二舅说得也是,科举这事,便是有才学有能耐的,也不定能考中。可不就是让人心里没底么。终归这回是过了。” “今儿你们可得回朱家去瞧瞧了。”钟氏说。 李氏点头,“也就下午有空,一会儿用过饭就去一趟。” 李二舅道:“不着急,想来朱家现在多得是亲朋上门,你们去了也得帮把手。” 李氏和红珠都应了。 钟氏又提起一事,听人说起知县夫人因着闺女的病情有了起色,发了善念,派了家仆出来采买药材和粮食,说是要在城隍庙前施粥赠药。又有县里的大户人家听说了,也求上门去说要配合知县夫人做善事。 钟氏说起来,不免露出几分担忧,“说是那小姐的病情有了起色,可到底如何我们也不知晓,莫不是这病难治,知县夫人想着做善事给闺女积福气?” 李二舅呸了一声,“别胡说了,人都施粥赠药了,你怎的就说句好话?若是被外头人听得,传出去就说你看不得知县家小姐好,县衙里的人就该上门来抓了你去。” 钟氏被他一说神色不免讪讪的,瞪了他一眼,又提了个话题,“贺鸣衡这两日也没见着,若见着了,倒可以问他一问。” 红珠见钟氏说话是朝她这儿看过来的,假作没有听到。 李氏便说:“许是忙得很呢,这两日我也没见他归家去。” 钟氏抱怨,“那天过来吓唬了我们一通,还说什么有消息会告知、让我们有事还能找他去……如今就这么个样子,可别想了。” “他不来才是好呢。”李二舅也说钟氏,“如今你是比安娘都不如了,安娘都不担心,你倒好,听到点儿什么坐立不安的。” 李氏一笑道:“我也忧心呢,只红珠时常宽慰我。她说县衙里没什么安排就是好事,说明这病情控制住了。若真是大事,要么出来净街闭城门,要么大户人家撤走远遁。我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不慌了。” 钟氏想了想,也点点头,又自嘲道:“比安娘倒罢了,我们是差不来多少。倒是红珠,我承认是比不得的。” 一句说的红珠也笑了,只道:“我也不过是傻大胆罢了。” 又闲聊一会儿,李氏和红珠便往朱家去。 她们到时,堂屋里正收拾着,红珠一看,是往常与朱桂达亲厚的两位族亲和老友来了,陪着朱桂达喝了些酒,四五个都坐在哪儿闲聊。而姜氏和一个伯母在一旁陪着倒茶,让他们醒酒。 李氏和红珠喊了人,稍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往朱老太太屋里去了,也好瞧瞧朱三宝。 朱三宝不再发热之后,病情也有了很大的起色,朱老太太说他已经有精神到院子里玩一会儿了。红珠瞧着他身上掉了许多肉,小胖脸都瘪下去了,以往红珠抱他,抱一会儿就觉得手上坠得慌,现在只觉得可怜,恨不得多抱着疼他一会儿。 朱老太太前几日熬得厉害,原本那头疼的病也犯了几回,偏家中事多,她也不敢撂开手去,几日下来也瘦了好大一圈。只今日有喜事,面上精神极好,她见了李氏和红珠也是欢欢喜喜的。 “我就晓得伯修是个争气的!他小时候才会说话不久,他娘就教他念三字经,三四岁就识得了许多字,那时我就说他聪明,是朱家最有出息的,将来朱家就靠他了。老头子当年还拦着说我尽偏疼他,他懂个屁!不论家里再怎么难,我省吃俭用都没省过伯修读书上学的钱,这么些年了,朱家终归有个读书人了,可算是让我盼来了。”朱老太太感慨道。 红珠听着这话可有些过了,先不提如今朱伯修才考一场,过了也只能称童生,就说朱老太太认定朱家只他一个聪明,只他一个读书人,这话红珠就不好附和。若不是她爷爷当年犯浑,她爹程桂棠可不就是那妥妥的第一个了。 李氏也没听出这些个来,当下只笑着点头应和。 朱老太太见有人搭腔,虽说是李氏这么个向来不懂说话的,也不由得越发说得畅快。 这么说了一会儿,红珠觉得有些憋闷,险些忍不得当着老太太高兴的时候刺她几句。一想又觉好笑,想来朱老太太也是憋坏了,朱伯修只过了一场,她就当他做大官了似的。红珠敷衍几句,就从屋里退出来了。 才出来,却见赵逍晃荡着进了院子。 第127章 红珠正往院子里走,两人就这么碰上了。 赵逍这回穿了身竹青色的儒生长衫,样式简简单单的,衬得他整个人跟个挺拔修长的青竹似的,格外的清爽得体。红珠打眼一看,心神晃了一下。 他走近了,红珠才看到他面容略显疲惫,只一双眼睛带着神采。 按理说这人红珠本来也没见过几次,且离上回又是好些天没见了,很该有些疏离才对,哪知他一来,她很自然张口就说:“你来啦。” 赵逍见了她也是略一抬眉,笑道:“正说找你呢。” 红珠也笑,“你就胡说吧,这儿是我奶奶家,你跑来这儿说找我。” 赵逍也不尴尬,顺口就接了,“我是晓得你是个孝顺的,来你奶这儿也是顺道的事,今儿不来明儿也来,早上不来晚上也来了,我来这儿一准见着呢。” “那你得一连来几趟来撞我呢。”红珠瞥了他一眼。 赵逍道:“可不是么,我就这么打算的。我这运气可好了,来一回就碰上了。” 红珠好笑,正要开口,忽然瞧见了西厢那儿开着的半扇窗,莫名就止住了话。先前朱紫兰还跑来质问过她和赵逍的事,眼下也她不定是不是就在屋里头偷听呢。 以红珠的性子,本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她自觉这么闲聊两句开开玩笑很寻常,可换了别个眼里,恐怕会认为她这小姑娘举止轻佻、没个轻重了。 这么一想她不由又看了眼赵逍,若说她这率性还有个解释,赵逍这就真的是轻佻了,一跟他说话随意些他就能顺着杆子爬上来……真让她无法可说。 她倒不怕朱紫兰,就是觉得心烦罢了,下意识想离她远些,当下就背过了身往外走了两步,又正经问赵逍,“你来有什么事么?” 赵逍见她忽然就变了神色,疑惑地也看了眼一旁那厢房窗子,顿时有些了然,唇角似笑非笑地说:“上回送了药来,这几日忙得很,也没得空来问一问疗效。今儿空了,便来了。”说着也跟着走了两步。 一听这话他就把自个方才说来找红珠的话揭穿了,红珠白了他一眼。 赵逍轻声一笑,从她眼神里看出她的意思,也不辩白,只故意做出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无赖样子。 红珠忍住笑,正色道:“你来的也巧,碰上了喜事。今天县试放案,我堂哥中得了二十九名。眼下堂屋里来了客人,我大伯置了酒菜招待呢。” 赵逍听闻却轻轻皱了皱眉,“今儿揭榜么?” “可不是么。”红珠瞅了眼他身上的衣服,“你这还穿着儒衫呢。” 赵逍不以为意,只笑说:“不过就是件衣裳,我半天学都没上,哪儿晓得什么县试不县试的。” “那可不得了,一天学没上岂不是不识字?我爹是个读书人,弟弟文涵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我可早跟他说了,让他交朋友仔细些,你这样的,最要小心的。” 赵逍道:“程姑娘你这就不对了,交朋友就看能不能知心,你看人识不识字,有欠妥当吧。” “那得看人呢,若是我瞧着顺眼的,品性自然也好,不识字也能交一交,若是长得不顺眼,又不识字,那是绝不能够了。” 赵逍认真道:“那没法子了,我这尖嘴猴腮的,肯定过不了姑娘法眼。” 这话红珠听了都捧腹,若赵逍这么个模样说是尖嘴猴腮,世上就没有能看的人了。 这慢慢儿一走,两人都快出院子门了。 红珠猛地回神,才察觉自个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忽问:“你不是来探望病人么?” “里头人多得很呢?” 红珠察觉他是不乐意热闹,却故意说:“是呢,大伯开了坛十多年的好酒,你来了正好尝尝。”说着又要回身请他进去,“快进去,来半天了就院里待着,回头让人晓得,还当我不会招呼客人。” 若是个讲究礼仪的,这会儿听着这话自然跟着红珠进去了,来了人家家中,不可能不见主人回头就走。偏赵逍就是个觉得不自在了,就不愿奉承的,当下只说:“既然人多,我还是不打扰了。” 红珠诧异挑眉。 他一笑,“想来朱老板能这般欢喜,三宝的病情也无碍了。这也叫兴尽而归了。” “三宝也不看了?” 赵逍摇头,说得还很有道理,“我又不是大夫,能看出什么来?我一来就见你高兴,我跟着高兴,那就得了。”顺势就真的走出了院子。 红珠终于失笑,跟着他走出来,“那你回去了?” 赵逍道:“我看你方才往外走,是要回去了?” 红珠摇头,“我娘在屋里陪我奶说话,我待得闷,出来走走。” “那我也走走。” 红珠闻言瞪他一眼,“我走我的,你跟来什么道理。” 赵逍还真有话回她,“我看你投缘,怎么今儿说话倒比以往拘谨了?人这日子过得自在就好,那管得住旁人闲言碎语。” 红珠一听也觉得自个矫情了些,若这么着说两句话也顾忌着,那她跟朱紫兰又有什么区别呢。她一笑,坦然道:“晓得了。” 赵逍只当她又得抬杠呢,不想她承认了,诧异了片刻才笑说:“这才对嘛。” 说开了红珠莫名就自在了,便又调侃问他:“赵公子今儿怎么就一个人?没来几个书童小厮跟着。” “往别处是得讲究些排场,来这儿怕把你吓着了。”赵逍十分认真地回答。 红珠翻了个白眼,“这回又端起架子来了。”想起他先前的事,又取笑说:“莫不是又被什么人追着,这才躲出来了吧?” 赵逍却装模做样地叹气。 红珠诧异,“真给我说中了?” 赵逍笑,“哪能呢?回回都被你碰上有姑娘追着我跑,我有这福气么。” 红珠这回却认真说:“你有没有福气我不知道,不过年少无知的眼瞎姑娘还是挺多的。” 赵逍很不顾形象地呸了一声,又得意说:“谁让爹娘生得我俊呢。” “是呢是呢,我看我要是往大街上看一声,恐怕还围上了不少人。”红珠道,“也不要多,每人给我个一文钱就得了。” “你当我来耍猴啊。”赵逍不乐意了,“就我这长相,一文钱也太少了点,亏了。” 一句话说得红珠大笑。 赵逍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故意鄙夷道,“你这姑娘也太不矜持了,大街上呢,就笑成这样。” 红珠恼了,一伸手指指着他,“都是你逗的我!” 赵逍板了下脸,回头又忍不住笑,笑得比红珠还肆意张扬。 那股子风流洒脱劲儿就透出来,红珠看着看着莫名地就被他感染,变得轻松起来。 幸而朱家后门这巷子不是正街,这时候来往的人也没几个,就是有也是匆匆走过,看了两眼人就走了,也没人得空来指指点点。 两人笑了一阵,消停了,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赵逍轻叹一声,语气有点认真,“我也不瞒你,还真的有许多眼瞎的,死活凑上来与我相交。若是我不乐意了,是很不给人面子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半点愧疚,十分坦然,隐隐还带着自傲,“偏偏人眼瞎瞧得上我了,我不乐意,还有一通人出来教训我、指摘我。话不说透,可意思不就是人瞧得上我,我就该烧高香了,让我消停些。真真让人心烦。” 红珠也没想到此时此刻得了他这么句实在话,顿时一愣。回过神来才想到,这人是真觉得她可交了,才说的。 红珠想了想,不愿接他那沉郁的话,“偏你这么个德性,人瞧上你了,你不乐意。我瞧不上,你还觉得我投缘。给那些个眼瞎的晓得了,可不气疯了。” 赵逍琢磨了一下,这话听着怎么觉得自个那么犯贱,顿时无奈,“这时候你不该温柔体贴地安慰我一番么。” 红珠直白道:“我就这么着了,想要人安慰,那你还是回头去见那些眼瞎的吧。” 赵逍顿时无话可说了,翘了翘嘴角。 两人也没往热闹的大街上去,转了个弯儿,尽往小巷子里钻,太阳晒不着,倒有些阴凉的静谧。 隔了一会儿,赵逍才淡淡笑了笑,“那还是算了,你终归比别个姑娘好些,若别人,我立时躲了去。” 红珠听他话里提起别人,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她没忍住说:“你遇上个姑娘就躲了?要我说,你心里有不乐意,也该静下心来仔细与人说清楚,总有人能说通的,哪能一意的纠缠你。你倒好,尽使性子躲了,一会头,人还在哪儿等着你呢。” 她这话也算是交浅言深了,放开了顾忌。 赵逍偏这会儿又自得起来,眉峰一挑,露出个俊朗极了的笑容,又意味深长地看着红珠,“你当我没说过?得她们听啊。” 红珠被他这么一看,心口急急跳了跳,片刻才回神,暗暗瞅着他神色,就晓得他话里那些姑娘都是深度颜控,被眼前这人迷得入了心,想来是不是轻易退缩的。她有些好笑又好些担忧,只说:“一味地躲出去也不成样子。你的事是谁做主?可别你这儿尽顾着闹腾,回头什么都定下了。” 赵逍讶异一下,笑了笑,“怎么,这就担心起我婚事来了?” 红珠鬼使神差接了一句,“这不怕你被人糟蹋了么。” 第128章 红珠一句说出来,赵逍也愣住了。 红珠赶紧哈哈一笑遮掩过去,“想什么呢,我一句话就吓着你了?” 赵逍也笑了,“是啊,可不就是被你吓死了。你这姑娘家,什么话都敢出口。” “这话说得极庸俗了,说话还分什么男女?”红珠瞥了他一眼。 “是是是,红珠姑娘说什么都对。”赵逍讨饶。 红珠故意一本正经地点头。 赵逍好笑,好一会儿才细说,“我的事说起来还挺复杂的。老祖宗自然是一心爱我,觉得我千好百好的,就怕不小心勉强了我,硬要给我寻个十全十美的。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身子又弱,功名利禄俱无,那些有家世有才貌的姑娘,我实是高攀不起。” “这么说来,你的婚事还挺难办?”红珠闻言也是奇怪,虽然她与赵逍相交没觉得有何鸿沟,但多年听着身边人念叨,她也知道赵家在通安的权势极甚。赵逍由宜山先生亲自抚养,谁人不知他有一身才学,何况他还有这身皮相在。 赵逍道:“我又不是真的黄金白银,哪能个个看得上呢。” 红珠是没往深想,经他一提,也明白了些。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说到底赵家如今官位最高的是京城里的三房,官宦世族可看不上躲在通安的赵逍,而想沾上来的富商平民又得不了宜山先生的好。 红珠莫名地觉得心里烦躁,也后悔怎么就提起这事来。 赵逍却满不在乎,洒脱道:“要我说其实不成才好,自由自在,哪天我高兴了往深山老林里修道去。” 红珠觉得依着他这性子这话还真能做出来,“你那老祖宗不答应吧?” 赵逍不由叹气,“眼下是不能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宜山先生亲自抚养他长大,就想他平安快乐,娶妻生子。赵逍只要有一点孝心在,就不能真的随心所欲舍了他去。 没想到赵逍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了,“老祖宗一直也有这想法,不过因着我身子不好,这隐居也弄不彻底了。” 红珠这才想起宜山先生也是大半个世外人,言传身教下来,赵逍有出世的念头也就不奇怪了。只她盯着他这十余岁的少年模样,这么出众的人物,换上飘逸道袍应该还听能看,仙风道骨的。可偏偏一想,又觉得莫名地可惜。 “这日子如何过,也是个人的选择。”红珠感慨一句。 “……你还真同别人不一样。”赵逍也感慨,“别个听说了,不责骂两句不上进,也该论一论这厌世。” “谁还能逼着你如何?我就是不乐意受人指摘罢了。”红珠坦然一笑,却说:“不过你还是别想不开,就你现在不也挺好么,逍遥自在的,也没个人管束,同避世也差不离了。” 这话赵逍不能否认,但人都是得陇望蜀的,他瞥了她一眼,“说不管是真的,至少旁人觉得该管的正经事老祖宗是一样也没理会过。可也总有些寻常人能做的,不让我做。”他语气带着淡淡无奈,“他总觉得一错眼不看着我,我就能殇了。可这人的命是说不准的,真要到时候了,睡着也能一睡不醒呢。” 红珠皱眉,不喜道:“呸呸,你真是越发放诞胡扯了,也不顾忌你若出了事,有多少人伤心。” 赵逍见她神情生动有趣,也是一笑,“你也伤心么?” 红珠一怔,瞅了他一会儿,认真了几分答道:“伤心的。” 赵逍听她说得郑重,也改了两分神色,顿了顿才问:“为什么呢?” 红珠觉得他这性子很奇特,看着是率性开朗无拘无束,什么礼教什么规矩,也不及他一时乐意,实则真论起来他这性子是风过无痕万事不上心,对外事不在乎,对旁人不在乎,就连他的性命,从他口中说来也只是寻常小事。 在某些方面她和他还挺相像的。 红珠在现代也是无亲缘的孤拐人,性子天然就带着淡淡的冷漠,如果不是来了这儿有李氏和程文涵关心她,她日子能不能这么认真积极地过下来还真说不准。 红珠淡然笑了笑,“我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怎么着我也见了你几回,与你说了好些话,若是厚颜,我们也能称得上一声朋友了。若你真不好了,我难道不能伤心?” “会像那天夜里一样跑出来么?”他莫名问。 红珠也没怎么深想就答了:“差不多吧。” 赵逍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换做是我,我可不晓得哦。” 红珠瞪他,“你这话可真无情。” 赵逍好笑,“别乱说话,这么个小姑娘说我无情,旁人听见还当我们如何了,我的名声就坏了。”顿了顿又故意装作恍然大悟,他啊了一声,正色地盯着红珠道:“你说你为我伤心,也是舍不得我,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别自作多情了。”红珠无语,很认真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赵逍见她作怪,更是笑开了,“我知道,姑娘家都害羞,我不会往外头说的。” 红珠又呸了两声。 两人唇枪舌剑折腾了一会儿,最后红珠实在抵不过他的厚脸皮,恼羞成怒地说:“可别再说了,你没瞧见我都想吐了么。” 这话赵逍还真有点受不住,皱眉:“至于么?”他摸了摸自个的脸,“亏我还觉得我还挺能看的呢。” “是挺能看的,”这话红珠不否认,但又嫌弃说:“可也就剩这个了。” 赵逍神色变幻,哼了一声。 红珠见他终于消停了,心里松一口气,转身往朱家那儿走去。 赵逍缓慢跟在她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也挺好看的。” 红珠听到了,诧异地转过脸看他。 赵逍笑了笑,很大度地说:“不只这个。” 红珠不由得回他一笑,飞快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听着后边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的声音,她的脚步也变得轻盈许多。走着走着她心里又起了涟漪,莫名地觉得开心,甚至还有些甜蜜。 这感觉来得很是奇怪,她心里说不上明白,也说不上不明白,只是没想到她穿越到古代,还能遇上一回心动。 等到了朱家后门,红珠竟有些不舍得这么进去,又驻步回身看他。 赵逍漫不经心地说:“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红珠心里一喜,可眼见他就这样立在她眼前,就跟先前他出现在朱家门前没什么两样,红珠又感觉似乎他们方才散步那一段不存在。她实在不喜欢这样,当下只忍不住问:“这话说真的还是假的?” 赵逍挑了挑眉,神色有些疑惑,似乎方才那话只是他随口一说。 红珠便晓得自个唐突了,眼前这可是正宗古代人,含蓄、内敛,说不定她的感觉和对方的千差万别,产生了误会。这么一想,她不由失落起来。 她垂下头,轻声说:“我胡说的,如今这疫情还没过去,也不好在外头胡乱走动。”又添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清闲,我食铺那儿忙得很呢。” 赵逍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红珠心里不好受,怎么着都觉得尴尬。 赵逍忽然开口了,“我真的来看你。”他缓缓地勾唇一笑,“我想来看你,真心的。” 红珠这下不明白了,他这话到底算坦率直白呢,还是含蓄内敛。她怔怔地想着,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赵逍很直白地回答。 红珠闻言无语,只能呆看着他。 “就一定要有个理由么?”赵逍疑惑,“我只是觉得和你一起心里欢喜。” 红珠一呆,心里似乎又有些明白了。男神不只是个古人,还是个才十六七岁的古人,她这边莫名其妙七上八下,她还能给自己剖析几句。可对方也许一样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偏他是个率性从容的人,也没兴致闹得明明白白。 她这么一想,又觉得好笑,也罢,顺其自然才自在,想多了也是自寻烦恼。 红珠笑了笑,故意嘲讽一句:“赵公子,你现在言语越来越轻浮了,跟外头的浪荡子差不离。你这么个样子说来看我,我可不能轻易让你看的。” 赵逍轻哼一声,“我这话又不是轻易对人说的,能有多轻浮?” “你自己晓得。”红珠斜斜横他一眼,道了声再会,就回朱家了。 进院子时她心情雀跃,唇边带着笑意,被朱紫兰瞧了正着。 红珠面容一僵,假作无事地往上房走去,哪知对方径直往她这儿过来。红珠心里只觉得朱紫兰阴魂不散,也不开口说话。 “姐姐。”朱紫兰叫她。 红珠步子一顿,这一声“姐姐”被她叫出来,断没好事。 朱紫兰走到她面前,眼珠子上下翻着打量了她一番,等到红珠被她看得都不耐烦了,她才说:“你方才去哪儿了?” 红珠没好气道:“你管得着么?” 朱紫兰被她一句堵得不行,脸色明显一黑。 红珠顿时畅快许多,“别总打听别人的事,有那闲工夫,好生帮着你爹娘做些事,也让他们轻省些。” 换了往日朱紫兰早气急了,今儿却是反常,红珠教训她,她只是垂头不语。 红珠狐疑,也不想与她多说,抬脚就要走。 “我娘说家里有喜事,得往姐姐那儿告诉一声,过两日让姑姑领着我同你去。”朱紫兰压着火气道。 红珠闻言一愣,去赵家?怎么也喊她一道去? 第129章 - 夜里红珠将朱紫兰说去赵家的事跟她娘提了提。 李氏道:“我先前也听了一耳朵,是大嫂和娘说起来的。”她叹口气,“碧云到赵家做二房,也有段时日了。往常不好上门,大嫂就是想去也没办法,这回家里有个喜事,正好是个缘由去看她,赵家人也不会怪罪。这闺女嫁了,心里总是记挂担忧的。” 红珠听完不免有些愧疚,这段时间事情多,她虽然心里也记挂着朱碧云,但终究没想过什么法子去看她。 “也不知道碧云姐过得如何。”红珠感叹一句。 赵家富庶,在衣食上头肯定缺不了她,只是里边深宅大院的,好几房三四代人住一起,可别以为大家族的家风好,就个个都是厚道人了,里头杂七杂八的事多着呢。 且朱碧云是凭着什么半仙说她八字旺子嗣的才入的门,好些人盯着她的肚子呢。她这样的身份终究尴尬,若是赵三待她好也罢了,若是待她不好,她日子难过。 李氏叹气,想着女儿也大了,有些话也不再顾忌,便说:“这好不好的,看人怎么过,也得看她怎么想。她是二房,前头有正房奶奶,听说先前为了子嗣,也有几个姨娘侍妾,那赵三公子定然不能只守着她过……她若是想得开的,不争不抢,养儿育女,只做些本分事,便是自个轻轻闲闲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没什么坏处。” 红珠觉得李氏想得简单了,“哪能就随自己的愿呢,不是有个词,动辄得咎,碧云姐就是这么个身份。她的性子是个安分的,乖巧不生事,这是好事,可我也怕她这样处处隐忍,反而憋坏了自个。” 提到赵家,红珠又想起赵逍。她不由一笑,很快又苦恼起来。 她自认是个清醒明白的姑娘,偏好简单舒心的日子,从未想过嫁入什么豪门大户,这世家大族规矩太多,不好应付。 李氏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你伯娘是想要自己去的,不过伯修劝住了她。一是三宝才好,还得要人守着,而是这回只是县试,伯修不想大张旗鼓。他说了,等哪天他考上秀才了,再一家子再上赵家拜访去。” 红珠听这话音,觉得朱伯修还是有些顾忌妹妹妾侍的身份,他自认读书种子,这会儿不是正经亲戚,担忧会受冷落。 李氏又说:“后来你奶奶听了,就说让妍梅领着你们姐妹过去,你们都是小辈,过去了只当姐妹们亲近,找碧云说说话。” 红珠也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便点头说:“我也想碧云姐了。” 李氏忽说:“你是个小辈,这么上门去,不算正经亲戚拜见,礼节上也轻省些。” 红珠却笑说:“娘,就是真正的亲戚来往,也没有时时送礼的。且我们自家就这么个模样,难道还能在送礼上头攀比奢豪么。” 李氏叹气:“你是不晓得,这大户人家的做派同别个不一样,空着手晃荡上门的都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教人看不起的。” 红珠一怔,她也晓得李氏门户观念很重,心里莫名一闷。她想了想才说:“碧云在那儿也不缺什么,我做些她爱吃的点心,给她尝尝家常的味道。” 李氏点头,又嘱咐一句:“去了跟着你姑姑,可别自个乱走乱看的,要是有人说话不尊重,看不起人,你也忍一忍。” “娘,我都晓得了,你当我是去惹事?”红珠笑,“这一年到头的,也去不了几次,我就看看碧云姐就回来。” 李氏也笑了。 …… 这头说好了要去赵家,可一连几日朱家那儿也没人来喊红珠。红珠忙着干活,就连赵逍她都没空多想,便将去赵家的事放做一边了。 那疫病的事终究过了,通安县的县令组织人手防治得力,赈衣施药的富商也有不少,整个县里最终病亡的人数不到二十,可以说根本称不上疫病。 这病情一过去,食铺这儿又忙碌起来。先前说起要多请个人,为着疫病的事耽搁了,后来钟氏想起来了,琢磨了个人选,和李二舅一说,他也说好,让人过来了。 李氏和红珠是早上过来时才见着,是个看着十岁左右的孩子,黑瘦黑瘦的,眼睛却机灵,手脚也勤快。 钟氏同她们解释,“是住我们后头那杨大娘家的三儿子,叫三连,人看着瘦小,不过有十二岁了。他爹过世有七八年,他娘就靠着给人做些衣裳挣点儿钱养着三个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人。” 她这么一说,李氏也想起来这家人,神色一黯。 钟氏又说:“我也不是因为他家不好才提的,是看他从小就帮着她娘干活,是个老实肯做的。”她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说:“你们要是也觉得好,我就同他娘上个契,咱们这儿店小,也别说什么拜师学手艺的话,只说定了要来,就得来上五年。” 李氏想着那杨大娘艰难,早就肯了。红珠仔细问了钟氏说定的待遇,若用现代眼光来看是剥削童工,可以依着这时候,却还算中肯。红珠便也应了。 杨三连欢喜得了这么个工作,干活非常勤快,添了一个他,这一早上他们就没那么忙了。忙过早市,众人刚坐下歇一歇,朱家小姑朱妍梅带着儿子水生上门来了。 这水生有四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也是胖小子,刚到门口就炮仗一样冲了进来,“我要吃饺子,我要吃包子!” 朱妍梅后边进来,呵斥一声,“水生,你叫人没有?没点儿礼貌!” “饺子!肉包子!”水生在店里跑来跑去,红珠看得眼都花了,赶紧拿了几个包子给他,才让他乖乖听话。 这亲戚上门来了,没有扔在一边不理会的,李氏让朱妍梅坐到最里头的桌子上,红珠端了热茶和一碟子花生瓜子来。水生本来不愿坐,硬是被红珠抱到朱妍梅旁边了。 正好这时没什么客人,钟氏也过来陪坐着说话,她近来招待客人多了,习惯笑脸迎人,“妍梅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忙得什么呢?” “不过是虚忙着,帮着老宅里的长辈们跑跑腿,尽尽孝心。”朱妍梅笑了笑,话说得略有些不自在。 朱妍梅的丈夫赵良虽说也是正经的赵家人,但他那一房早败落了,如今只帮着赵家长房管着些田庄庶务,连带着朱妍梅也时常在赵家太太奶奶面前走动揽事,面上说是给长辈尽孝,实则同管事娘子也差不离。 钟氏清楚其中底细,但也不说破,反而一脸欣羡地恭维说:“赵家家大业大,若不是有这么族人帮衬着,哪能成事,像你们这般齐心协力的才是大家子兴旺发达的做派。” 朱妍梅被她的话一哄,只觉浑身都轻了几两,笑道:“可不是么。我以往就听说嫂子是个伶俐人,今儿一见果然如此,只恨没早些相识。” 这话一说开,她们就亲亲热热地聊起来,说些过日子和养育孩子的话,仿佛她们才是姑嫂似的。 李氏和红珠也不在乎,有钟氏替她们应酬着,心里反而自在些。而朱妍梅似乎也因着有钟氏在,往常那副性子收敛了些。 聊了一会儿,朱妍梅才提起来意,“红珠,大嫂说想让你们姐妹见一见。我就过来说一声,你下午也跟着我回去,明天再去长房。” 钟氏一怔,“怎么红珠也去?” “我也说呢,”朱妍梅也不免抱怨,她瞧着红珠笑了笑,“不过红珠去了也好,她们姐妹们做个伴。” 红珠也没多想这事,正好今儿还来了杨三连,食铺这儿还能忙过来,便点了点头。 李氏站起来说:“她小孩家家的,这往赵家长房去,也没什么东西可带。我想碧云在赵家也不缺什么,倒不如带些往常她爱吃的点心,也算尽尽心了。” 朱妍梅嗑着瓜子,“三嫂,既然都做了,那就多做些。上回我从这儿带的点心,几位太太赏脸尝了,也说好吃。”说着她又看了眼身旁的儿子,“水生,舅娘家的包子好不好吃?” 水生点头,“好吃。” 朱妍梅逗着儿子说:“舅娘给你做点心吃,好不好?” 水生十分机灵,立马跳下来赶上李氏,缠着她说:“舅娘,我想吃肉肉。” 李氏被这孩子抱着腿,见他长得肉呼呼的,一脸讨好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软,当下就答应了。 红珠暗暗白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倒是钟氏说了一句:“这孩子可真机灵,一说有好吃的,他就跑着去了。” 朱妍梅一扬眉,半真半假地抱怨说:“别看他小,饭量大得很,都赶上别人家七八岁的孩子了。他还贪嘴,不好吃的他得闹,我这个娘没本事,不会做好吃的,他可嫌弃。不过你可别说,他虽闹人,但要是能让他闹着要吃,也说明这店的东西好吃!” 钟氏看了朱妍梅一眼,略显嘲弄,“这么说来,还得谢他能看上我这小店。” 朱妍梅脸色丝毫不变,坦然说:“这孩子实诚不会说谎,嫂子这店啊,绝对兴旺。” 钟氏一笑,“承你吉言了。” 朱妍梅倒抱怨起来,“按说这回伯修有了出息,就是大哥他们一道上门去赵家长房也不说什么,不说碧云在,我不也是赵家媳妇么?哪有什么顾忌。” 红珠觉得这话朱妍梅自个说了心里都没底,她是七房的媳妇,又不是长房。 不一时有几个客人上门来,钟氏过去招呼客人,红珠看了看,转头对朱妍梅说:“姑姑你自便,我招呼客人……” 朱妍梅忽说:“你可得带上两身好衣裳,不是姑姑嫌弃你,这往别人家做客,总要拾掇一番。你是大姑娘了,模样也不差,很该学着打扮打扮。你娘啊,旁的都好,就这上头缺点儿。”她说得认真,想了想又皱了下眉,勉强说:“要是真没有预备,回头姑姑紧着给你改一身出来,别整什么青的灰的,瞧着人穷酸。” 红珠听了皱眉,这话听得人心气不顺,她瞥了她一眼,淡淡说:“快到午市了,一会儿这儿忙起来吵吵闹闹的,我们没空招待姑姑,水生又活泼,摔了撞了我们也心疼,不如姑姑还是先回吧。” “还嫌我说你呢?这孩子,我是你姑姑,说你两句又怎的了?我说的不是实话么?”朱妍梅看了她一眼。 红珠忍了忍,想着这儿是做生意的地方,“没,我晓得姑姑为我好。” “可不是呢。”朱妍梅这才笑了,“你去忙活吧,我坐一会儿就走了。” 红珠便也不管她。 第130章 说起来这回去赵家,是红珠头一回正经到外人家做客。她刚来就丧父,接着守孝,一家子日子过得艰苦,每日只顾着算计钱银了,也没有串门玩乐的时候。 李氏对红珠出门还是很上心的,临行前嘱咐了她好几句,还给她塞了一块银子和零碎的铜钱。她正经说:“虽说是去你姑姑那儿,可也有小半天的路,人说出门十里风气不同,身上还是得带着点儿钱,以防万一。” 红珠本觉得她用不上,不过听了李氏的话也觉有理,便带上了。 朱妍梅叫了一辆马车,带着儿子和红珠、朱紫兰一起回去。 朱紫兰特意打扮了一番,路上还嫌弃红珠靠得近,挤着她来,推了人好几下,“挪过去些,身上一股子油烟味。” 红珠是回家换了身衣服才出来的,多漂亮华贵没有,但绝对干净整洁。她忙了大半天了也累得很,根本不想搭理朱紫兰,将手里的大食盒故意搁在她旁边,“就你矫情,跟你大小姐没法比,身上还能熏香。”她这话绝对是嘲讽的,朱紫兰哪是什么大小姐。 “你不矫情,那你自个坐一车去!” 红珠哼一声,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当我乐意和你一起,小势利眼。” 朱妍梅抱着睡了的儿子坐在最里头,离得不远,自然也听到了,那势利眼的话总像也把她带进去似的。她瞥了一眼红珠,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满意,皱眉说:“都吵什么呢,自家姐妹,一点小事还争起来。” 朱紫兰还待要说话,红珠却整个人挪了下,跟朱妍梅轻声说:“让水生躺着睡吧,抱着太累了。” 朱妍梅一怔,到底还是依言放下儿子,让他头枕在腿上。红珠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水生不安地动了动,红珠便轻轻拍了他两下。 朱妍梅见状脸色好了些,而朱紫兰也不是没眼色的,水生在睡觉,她也不能吵架将人闹起来。 红珠暗暗一笑,这才靠着车厢闭眼休息。 路上也就闲言碎语说了几句,傍晚时分,她们才进了宜山县。马车没进县城,只绕着县城边上的路往前去,那儿有连绵数十里的田地都是赵家的。 朱紫兰不动声色地掀了一小角车帘子往外看,红珠偏着头也能看到一小块地方。 直到天黑下来,她们才到了赵家老宅左近。赵良夫妻都帮着长房做事,便搬到了长房老宅西南边的后巷里,自家宅子倒是不常回去。马车在西面绕了一个大圈过去,在巷子里还花了半刻钟。 到了地儿,朱妍梅赏了那车夫,打发了人,叫醒儿子抱了下去。 这后巷的房子原都是赵家旁支或是得力的仆人住的屋子,如今赵良也得了一间,屋子不过小两进,倒座狭长局促,也没有后罩房。 朱妍梅家中还有婆婆,问起赵良,朱妍梅只说这几日都不在。这儿也雇了两个丫头做些粗活,听见声响,有个丫头就出来帮着拎东西。 朱妍梅先问起赵老太,“老太太用过饭了么?” 那丫头说:“念着太太和哥儿没回来,说等着呢。” 朱妍梅哎了一声,“这怎么成呢?”说着哄着水生下来,让他去上房里去见奶奶。水生醒来还闹点儿小脾气,朱妍梅说有好吃的,他才奔着过去了。 赵家七房败落了,赵老太也过了好些年的简朴日子,亲自做活,艰难时还自家在院子里种菜。这几年家里好过些,赵老太就安坐享福,由儿子儿媳奉养,身边也有丫环使唤。 赵老太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儿媳晚归了自然不满,不过被水生扑上去闹了几句,脸色这才转好些。朱妍梅领着红珠两姐妹进去,她见了有客在,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 红珠瞧着赵老太,她穿着华贵绸衣,身形虚胖、皮肤略黑,跟个农家老太太也差不离。她和朱紫兰给赵老太见礼,她笑着说了两句好闺女。 “是媳妇的错,路上水生睡了就让马车慢些,累得老太太还等着我们。”朱妍梅一脸恭顺地解释。 赵老太听了再无二话,只让赶紧上菜吃饭,别饿着了客人。 朱紫兰来过几次,红珠记忆里许是来过的,不过她也记不清了,两人都规规矩矩的用饭。 用了饭赵老太留着人闲话了一会儿,听完朱妍梅说这两日朱家的热闹,她也笑着说:“你们朱家有好风水,这闺女个个都长得水灵不说,眼下还有了出息的读书种子,前些年困难些,往后就该起来了。” 朱妍梅眼看着红珠,不由添了一句:“婆婆说的这话很有道理,这可真不是媳妇厚脸皮自夸。就如当年我三哥,也是我们南城那儿一等一的聪明人,年纪轻轻就中得了秀才……如今红珠她弟弟,才十岁,就自个考去了西山学院,苦读几年,又是个有能耐的。” 赵老太闻言也细细看了会儿红珠,笑道:“人说虎父无犬子,就是这么回事了。” 朱妍梅又说:“别看我这侄女年纪小,她是个要强的,我那三嫂身子弱些,她弟弟又得上学,她个闺女竟自个担起了整个家,如今同她舅舅家一道开了个食铺,每天来回操持着,有板有眼的。” 赵老太拉着红珠的手摩挲,叹息两声,“闺女啊,可苦了你了,你爹当年也是可惜了,那时两家结亲,我还见过他好几回,还让你姑父同你爹多亲近亲近。”感叹完她又赞说:“瞧这闺女,模样好,性子也稳重,将来啊可是有大福气的。” 红珠被她们婆媳这么一赞,只好学着人害羞,“老太太过奖了,我也没那么好。” 赵老太取笑道:“还羞上了,奶奶说的都是大实话!” 朱紫兰见她们只说红珠,也没个人搭理她,心里便有些不喜,好不容易等了个空子就说:“赵奶奶,我困了。” 被她这么一插话,赵老太只好说:“你们赶回来也累了,好生收拾一下好休息。”她想了想又说:“那客房好些日子没住人,既冻人,还怕犯潮气,不若收拾我屋里套间,拣两床厚铺盖过去,让她们姐妹住下。” 先前朱紫兰过来都是住前头客房的,这回倒改了。不过赵老太既然发了话,朱妍梅自然照做,还笑道:“老太太这是得了两个亲孙女啊,住一块好亲近呢。” 赵老太笑骂:“可不是,别说往日我疼水生,你要是给我生个孙女,我就养在跟前宠着,不叫你骂她一句。” 朱妍梅是个心思活泛的,这话说是玩笑,可也有几分意思在。她讨饶一笑,“老太太别着急了,早晚让您如意!”她瞧了两眼红珠紫兰,“如今您先疼疼她们,罚我今晚不休息,给您孙女置两身好衣裳。” 赵老太听了只是一笑,揽着水生道:“好了,让你娘忙去,我们水生也要洗漱睡觉了。” 朱妍梅便去安排,待红珠紫兰也收拾好,里屋赵老太出来嘱咐了两句,就回去吹了灯。里屋套间是用碧纱橱隔开的,红珠和紫兰相互看不顺眼,但也不好吵闹。 朱紫兰搁了个枕头放中间,哼了一声,轻声说:“我睡里头,这是界限,你不能超过来。” 红珠觉得她这举动幼稚得很,翻了个白眼,只说:“都分了两铺盖了,你自己躺好,别翻过来闹着我。” 朱紫兰瞪了她一眼,蒙头躺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转过来轻声说:“今儿你见着了赵家祖宅有多大吧?我们不过在外头绕了小半圈。”她的语气带着些欣羡,还有更复杂的感叹。 红珠这时候也没有哄孩子的兴致,且她深知朱紫兰的德性,待她好了她就记个两天,回头有什么事儿惹她不高兴了,她一样跟你不对付,红珠觉得反正和她说不到一块儿,不近不远的最好。 当下红珠只是装睡不理她。 朱紫兰又喊了一声,见人没动静,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了。 红珠见她好歹没将她推醒,不由松了口气。想起朱紫兰方才提起的话,红珠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触动的。她知道赵家富庶,毕竟整个通安都这么说,可到底也只是听说,跟自个亲眼见着,感觉还是大有不同。 红珠忽然觉得她来一趟有些荒唐,她想念朱碧云,想来看看她是真的。不过多少也因为她存着好奇,好奇赵逍生长的地方、他的亲人。来时她心里坦然,说不准来了一趟之后,她会欢喜还是失落。 第二日起来,朱妍梅自个进了赵府,说是得寻个机会在太太们面前提起来,不然她们匆匆忙忙撞上去,很是失礼。 红珠听了担心在这儿耽搁好几天,就问起来。 朱妍梅道:“放心,先前我回去就提过一句伯修的事,这回不过是再递个话。我先进府,或是下午,或是明日,定然就领着你们进去了。” 红珠觉得她这话将自家放得太低了,根本不像是亲戚往来,暗想大抵也是因为这样,朱家人才不好过来。她本就是年轻小姑娘,人微言轻的,倒没什么闲气可争,听过了也就罢了。 中午朱妍梅没回来,赵老太领着红珠紫兰用饭,今儿赵老太倒没有只盯着红珠说话,红珠才觉得自在些。饭后在上房里闲话,有赵老太唠叨讲古,有水生活泼嬉闹,也不觉得难熬。 赵老太见朱妍梅那儿没消息,便说:“若是里头夫人歇了响还没个消息出来,今儿就是不见客了,也没有临晚了才兴冲冲上门拜客的。”说罢又问两姐妹,“你们这花样的年纪,守着我老太太说话也闷,不若到县城了晃一圈,瞧些新鲜。” 昨儿她们是没进城的,这边离着有好一段路,过去还得套车,红珠嫌麻烦,正想拒绝,那边朱紫兰抢着说:“好啊好啊,我上回去了,正碰上市集,热闹得很。” 红珠一皱眉,却道:“我这儿听老太太讲古正听得有趣呢,老太太何苦赶我们走。”她看了眼朱紫兰,又说:“姑姑不在,老太太年纪大了,难道还跟着我们折腾。” 赵老太摆摆手说:“我是不去的,你们小姑娘过去。” 说了小半天话,朱紫兰早不耐烦了,恨不得立马就走,闻言便乖巧笑说:“我们给老太太带东西。” 赵老太笑着点头,喊立春进来说:“两位姑娘想到县城去玩,你看看建佳那儿得空不,让人套车送一送。” 立春应了出去了。 红珠见这事定下,便也不说了。等马车来了,红珠才晓得那建佳姓陈,是赵老太的娘家族人,按辈分来看是侄孙。 赵老太笑问:“我往你家借车,怎么你也来了?” 陈建佳答:“我在家也无事,听说姑祖母要去县城,便来了。” “这孩子,是想着来侍奉我呢。”赵老太笑着直说他傻气,又看向红珠两姐妹,“我不去,是你两个表妹想去。” 第131章 ……晋……江……独……发……盗……文……侵……权…… 赵老太叫了陈建佳上前来,又指着红珠和朱紫兰两人,笑道:“这是你程家表妹,这是朱家表妹,都是自家亲戚,既然你来了,也跟着一道去,你们年轻人总有话说。”又笑对两姐妹说:“你们陈表哥虚长你们几岁,是个老实稳重的性子,有他领着你们,我才放心。” 这里头的关系论起来是远,可赵老太口里都这么说了,红珠和朱紫兰也只好上前见礼,口称表哥。 陈建佳一愣,看了两人好一会儿,脸上一红,“程家表妹,朱家表妹好……” 红珠打量了他两眼,陈建佳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刚刚抽条,身材瘦削,身上衣料质地还成,整个人看着干净整洁。她觉得他来得突兀,心下生疑,转头去看赵老太,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朱紫兰显然也是第一回见他,起先还生疏着略有些不自在,可一看对方比她还局促,胆子就大起来,不一会儿那表哥也叫得顺口起来,让他赶紧套车去。 陈建佳微笑着应了。 赵老太笑呵呵地嘱咐朱紫兰:“你这性子,最爱热闹的,回头可得跟紧了你表哥。” 朱紫兰便说:“晓得啦。”说罢就往外走了。 她这么兴冲冲的,红珠也不好扫她的兴,没说什么就跟着出去了。 陈家的马车不大,看着半旧不新的,不过这年头家里能用得起马车的,也是有些家底。按理说略挤一挤陈建佳上来也坐得下,不过红珠没有让他上车的意思,陈建佳也识趣,便坐在外头。 路上无话,到了地头,陈建佳很是热络地替她们带路安排,他的性子也不像先前看的那么腼腆,小小的一个县城在他嘴里也添了不少好玩好看之处,听得红珠也觉得有趣。 朱紫兰是个不会客气的,路上有什么好吃的零嘴,她张嘴一说,陈建佳就替她买了来。就连她说答应了给长辈带东西,陈建佳也抢着付了钱,朱紫兰推却了两回,他只说既是孝敬姑祖母的,他也该表表孝心。 红珠跟在后头,越看越觉得不妥,可朱紫兰那个性子,她不乐意听的时候,不管你暗着示意明着告知,她还是不听。 一同出来的,陈建佳也不会单单冷落了她一个,不过他两回同她说话,红珠回得有礼,比起朱紫兰来自然略显生疏,陈建佳便也不好多说了。 逛了近一个时辰,陈建佳见朱紫兰也累了,便说有个食铺点心好吃,过去尝尝,正好也能歇歇脚。到食铺时陈建佳去张罗,红珠寻了个机会跟朱紫兰说话。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逛得挺自在乐呵。我们明明在等着姑姑哪儿的消息,无缘无故的,就让我们去县城,说要套个车,却来了个陈家表哥,你不是很机灵的,怎么就没明白点儿?” 朱紫兰挑了挑眉,她满不在乎地看她一眼,“明白什么,是长辈让我们出来,我也就出来了。我才几岁,见一两个亲戚怎么了?莫说陈家表哥,回头还能见几个赵家表哥呢。”她一笑,“你若是看上了,也别捎带上我。赵老太也是好笑,这么个穷亲戚也敢往人面前带。” 红珠知道她心里明白,稍稍放心,可听她后头话里的意思却又觉得齿冷,她们来赵家,赵老太也是好心好意地招待,这陈家表哥一路体贴热情,也没有什么不礼貌的举动,朱紫兰方才还处处使唤人呢。她眼下却来说一句穷亲戚,言语这么不堪。 红珠跟她无话可说,只冷哼道:“你既看不上,就别表哥表妹的叫得亲热,我看得作呕。” “又怎么了?他不是你表哥,你不是她表妹么?”朱紫兰听了不为所动,还拿人开起了玩笑。后来见陈建佳过来,她才住嘴。 她这番做派,根本不像是个才十二的孩子,不过瞧着她近来打扮,若不是比红珠还矮上一些,旁人见了也只当她们年岁相当了。 吃过当地小吃,红珠就说要回去了,朱紫兰游兴未尽,可红珠坚持要回,她也只好罢了。 三人回到赵家,朱妍梅已在那儿等着了。她看着他们,脸上神色不太好看,陈建佳跟她见礼,她勉强笑着应了,等陈建佳说要入内见赵老太,朱妍梅就婉言拒绝了。 “辛苦你了,天色不早,想来你家里也惦记,你还是早些归去吧。”朱妍梅笑道。 陈建佳愣了愣,飞快地看了眼朱紫兰。 朱紫兰被他一看,随意就说:“表哥那你快些回去吧。”说罢也没想人回答,一转身已经往院子里去了。 陈建佳有些无奈地笑笑,“姑姑,程表妹,那我回去了。” 朱妍梅嗯了一声,而红珠礼貌地立在一旁送行。 等他走了,朱妍梅才皱眉看着红珠,“我让你们在家里等我,你们就外头去,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一点儿也不娴静,玩心就这么重?” “姑姑教训的是,我也觉得不该呢,只紫兰偏要去,老太太又一意劝说,我也不好扫兴。”红珠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朱紫兰出去一趟回来提着不少东西,而她两手空空,是谁想逛街一目了然。至于赵老太太,她大抵也猜到了她打的主意,只是这老太太恐怕太想当然了,莫说朱家,就连她儿媳朱妍梅看着也不同意。 这婆媳之间如何斗法她管不住,别牵扯到无辜过路人就好。 朱妍梅生气地横了她一眼,她不好去说婆婆,嘴里只提了朱紫兰,“你是大的,紫兰不懂事,你也不多劝两句。” 红珠也不着急,“她是一心要强的人,自个有主意,不是说么,性子像姑姑,我哪儿劝得住她。” 一句话将朱妍梅噎住了,根本无话可说。 用过晚饭后,朱妍梅神色略显疲惫,将赵府里的事提了提,“今儿是有些不巧,京城里来的客人说要回去,一家子忙着宴请送客,都忙得脚不点地的。我寻了空将你们来的事在二夫人面前提了提,她说有亲戚来那是极好的,只是府里乱糟糟的不好待客,说是待明早送了客人,下午再请你们进府去。” 朱紫兰说:“二夫人都开口说是自家亲戚,还生疏客气什么。”她扬眉一笑,“上回我过来没见着,这次来时我娘还嘱咐我定然要拜见长辈。” 朱妍梅语气淡淡地说:“我看二夫人今儿待客也累着了,要不是你们来一趟不容易,明儿也不好去扰她。” 赵老太太也是二夫人的长辈,也能讲几句话,便说:“本就该见的,京城来的那几个是客人,怎么她们两姐妹就不是客人了?按理说她们是小辈,也不要她怎么招待,还能怎么累着她。我看要是人都过去了,她拿个借口见也不见,那也太失礼了。” 红珠也不晓得上回朱紫兰过来是什么个情形,此时听了赵老太的话心里是赞同的,只是这情形不好说什么。 朱妍梅见了陈建佳时就存了气,看一眼赵老太,只说:“道理上都能讲通,可道理之外还有世情呢。京城那两个客人可是正经亲戚,一来就是赵家的贵客,连宜山先生都亲见的。” 朱紫兰好奇问:“不知是什么亲戚?” 朱妍梅略提了语气道:“是故去的二房夫人的亲姐姐和她家的姑娘。”又笑着解释一句:“就是十一少爷的亲姨母和表妹。” 红珠一时还没明白,一旁朱紫兰惊讶说:“是赵逍么?” 朱妍梅点头,“真真是官宦世家里出来的,做派不一般。我瞅着,她们有些要做亲的意思,这不,赵府上下都恭敬着。”她盯着赵老太,漫不经心地说:“不是我说句实话,莫说紫兰她们姐妹俩,就是老太太过去走亲戚,也比不得。” 红珠一听就觉得势头不对,她还没怎么样,一旁朱紫兰就兴致勃勃地给她使眼色了,凑过来说:“和谁做亲?赵逍么?”红珠一撇头不理她。 赵老太被儿媳这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脸上不动声色,竟也忍了下来,“可别说了,说出来我这老脸都害臊。你看我这一年两年的,能进几次府,别说别个,怕是连你也比不得。” 谁都晓得朱妍梅进赵府不是亲戚来往的,赵老太这话就跟直接说朱妍梅不害臊一样了。红珠没想到赵老太看着跟农家老太似的,说话竟也有这样的段数。 朱妍梅明显被气得不行,亏得眼前是她婆婆,不然都能扑上去,“您说的什么话,就您这辈分,哪个还能看轻你。” “我也就仗着这把年纪摆摆谱了,”赵老太横了朱妍梅一眼,“不然就老陈家那点儿家底,谁又能看得上,还能给我撑个腰?” 赵老太这话若有所指,朱妍梅也不是听不出来,不过话若是挑明了,她是做儿媳的,哪能真跟婆婆硬顶。 朱妍梅不接这话,只道:“老太太就是多心,就是没有陈家,咱们做儿子做儿媳的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这不是指着我们骂不孝么。” 赵老太只一笑说:“我晓得你们孝顺,不过你们都比不得建佳,他出去一趟还想着给我带礼物,惯会哄我高兴的。今儿他回来没见着,赶明儿他来了,我得好生谢他。” 这话里话外的就是怪儿媳将人赶走。 朱妍梅当真两侄女的面,也不好将话说破,再说下去可就不堪了。可她一口气忍不住,只好故意道:“今儿是家里有客,不好留他,等紫兰和红珠回去了,他就是来住个五六七八天的,我也高兴!” 赵老太哼一声,气笑了,对着红珠两人说:“你们俩可真精贵,又不是外人,这是不让人见呢。”又问道:“今儿你表哥领着,难道玩得不高兴?” 红珠觉得这话不好接,偏朱紫兰胆子大,还笑嘻嘻地说:“精贵不精贵的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是姑姑疼我们。不过赵奶奶也疼我们,我来这儿可高兴了。” 朱妍梅瞥了侄女一眼。 赵老太听朱紫兰不接后半句,脸色略显冷淡,半响才淡淡一笑,不一会儿就说乏了,半真半假地说:“我老了,受不了你们年轻的闹腾。你们都是见了好就哄着,嫌了就避着,也不体谅我这身子骨。快退出去,我要歇着了。” 红珠肚里暗笑,这话不是骂人白眼狼么。 ……晋……江……独……发……盗……文……侵……权…… 第132章 ……晋……江……独……发……盗……文……侵……权…… 夜里朱妍梅板着脸给红珠紫兰拿了几件衣裳过来,语气仍旧带着恼火,“老太太不舒服,你们也别去她那儿闹她,这几件衣服都是新做的,料子都极好,你们自个比着尺寸改改。”她哼一声,“这正经姑娘家,谁不是在家里做做绣活,还能像你们一样闹着出去玩乐。” 她这明显是迁怒,但就连朱紫兰也没想着在这时候顶撞她,“姑姑莫生气了,我们再不敢了。”接过衣服,又甜甜地说:“多谢姑姑想着我,又给我置办衣服。” 朱妍梅向来是极喜欢朱紫兰的,闻言稍稍解了气,敲了敲她的头,“今儿怎么不见你这么机灵,这会儿倒来跟我卖乖!” 朱紫兰放低了声音,“姑姑我都明白,我也没吃亏呢。” 朱妍梅听了一皱眉,觉得她的话有些不妥,但听着也确实没有大错。她瞥了红珠,也没在这时候跟朱紫兰细说了。她只道:“你听姑姑的,准叫你得好!” 朱紫兰笑嘻嘻地应了。 朱妍梅又同红珠说:“你也是,可别轻易叫人哄了。” 红珠暗想,不叫你哄着了就得了,嘴里却说:“知道了姑姑。” 待她走了,朱紫兰拿起面前的裙子,不耐烦地说:“……也不知是府里哪个不要的,瞧着足足大了一圈,还得费事去改。”她嘴里抱怨着,面上却带着欢喜,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才挑了一套,剩一套她撇了撇嘴,皱着眉给了红珠。 红珠也在皱眉,她的女红向来不好,唯一会的都是以前小红珠留给她的底子,这几年她忙着干活挣钱,根本也没耐心学,别说绣花了,就是简单的裁剪她都能折腾半天。 她瞅了两眼朱紫兰翻看过后扔给她的一套,洋红色的,样式没有细看,但料子是好的,比她现在穿的上了好些个档次。爱美之心她有,可一想到这衣裙是赵府里流出来的,她心里就不舒服。 朱紫兰那儿见她半天没动静,不由问:“你干嘛呢?” 红珠找个借口搪塞了,“夜里黑,我眼睛做不来这些活,也怕剪坏了。”说着她就将那衣服随手塞到一角。又说:“我去打水洗漱了。” 朱紫兰半信半疑地打量她,迟疑了一会儿,也没下手去剪衣服,叠好也收了起来。 红珠回来见了,也没问她。 第二天等到差不多时辰了,朱妍梅就领着她们出门。 她严肃地对着两姑娘交代,“这世家大族的规矩,就讲究个低眉顺目、安分守己。平日你们是我侄女,我向来只有疼你们,娇惯你们的,可今儿先说好了,一点儿脾气都给我收好了。你们进了府里,有人前头领着,有人后头跟着,多少人都在看着呢,可别大惊小怪四处乱看,要是给我丢脸面,看我回来收拾不收拾你们。” 她顿了顿,又道:“夫人们都好相处,就是底下的丫头们,个个养得跟副小姐似的,给她们揪着点儿什么,就不好看了。” 朱紫兰乖乖地应了,“我就跟着姑姑,姑姑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的绝不多做。” 朱妍梅听了满意一笑,隔了会儿见红珠没应声,又转向红珠,“给我机灵些!” 红珠略笑了笑,不做声。 朱妍梅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倒是抓着朱紫兰又嘱咐了几句。 绕过后巷,又转了两段小路,红珠还没琢磨出来方位,就瞧见了一段长长的墙砖,再往前走了一小会儿,就见着了一扇黑油大门。 那门半开着,朱妍梅走近前去,就有个守门的小厮听见声响探头出来看,朱妍梅同那守门的招呼了两句。 那小厮立在门边,“前头才刚送了客,良大太太怎么这会儿来了。” 朱妍梅笑说:“这是我娘家侄女们,昨日就同二夫人说好了要上门来拜见。早些来等夫人有了空就见,难不成还让夫人等着。” 那小厮这才笑着让了路,又喊门房里的婆子出来领路。 陈婆子出来了,朱妍梅玩笑道:“我是来惯了的,怎么还叫你来领我。” 陈婆子显是熟识的,也笑道:“你倒罢了,我也懒得见你。”她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朱紫兰和红珠,“这不是来了两个娇俏的小姑娘么,跟花骨朵儿似的,我见了,同她们说话话,心里清爽。” 红珠觉得她这打量人的眼神儿,跟给人剥了层皮似的,让人不舒服。 朱妍梅笑骂:“这老货,惯会取笑的。”又让两姑娘喊人。 朱紫兰和红珠都顺从地叫了。 红珠琢磨着她们是从西南面进来的,经过的多是小道。朱紫兰和红珠落在了后头,见没人留意,朱紫兰开始不由自主地看周围,因着先前有朱妍梅的提醒,她做的小心翼翼,眼中莫名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狂热。 红珠比她矜持得多,她虽然也觉得这宽敞精致的环境看着让人心情愉快,不过再如何终归也是个房子,好奇欣赏地看了两眼也就罢了。 朱妍梅和那陈婆子走在前头,她悄声问:“昨儿急忙忙的也没来得及打听,怎么这古姨妈和表小姐急匆匆就说要走?” 陈婆子一脸无奈,“这话你怎么来问我?”她虚言道:“这主家里的事儿,我哪敢胡说。” 朱妍梅笑道:“你当我一点儿也没听得消息,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她顿了顿,又解释说:“只是我今儿领着两侄女,怕一头撞上去,惹夫人生气,不如多问两句。” 陈婆子向来就嘴碎,被她一哄便也开口了,“还不是十一爷惹的,十一爷这性子,还真真没法子说。古姨妈本就是他亲姨妈,偏人来了,都是长房这儿招待,他自个三天两头的跑得不见踪影。这也算好的了。前两日表小姐生日,找人特特去邀他,也不知是传话的没找着人还是他自个不愿来,总之是人没来,就连个礼也没见着。” 她嗤的一笑,“这人是京城里的贵客,正经官宦人家里的太太小姐呢,都被这般冷落了,谁还能忍气吞声待下去?当下不说什么,回头自然就说家中有事要归去了。” 朱妍梅料到里头有事,却没想到这事还不小,惊讶道:“这十一少爷这么落亲戚的脸面?” 陈婆子点头,饶有兴致地说:“昨儿就说要走了,十一爷没回来,二夫人那儿觉得事儿过了,硬是留了一天客,说是得摆个宴席践行……今儿十一爷到了,场面才好看些。” 朱妍梅轻声说:“我瞧着二夫人的意思,是两家要结亲的,人这么回去了,这亲事还成不成了?” 陈婆子撇一撇嘴,“这我就不知晓了。”她话里带着些不屑,“这事都是京城里的三房老爷闹的,若不是他一力推崇,古姨妈和表小姐也来不了。”她又说:“不过我看十一爷的性子,家里是没个能管住他的。” 朱妍梅叹道:“他头上没个正经长辈了,终归还是要宜山先生点头。” 陈婆子点头,“宜山先生这两年年纪大了,十一爷又活泛得很,跑得不见人影,他那儿能日日看着人。我看啊,也就是累着夫人了,都隔了房头了,还得替二房操心。你管的好了,外人只白赞一句贤良,管的差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可不是么。”朱妍梅附和,“也就是二夫人心善。” 前头她们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因着距离不远,红珠便也听了个七八分,皱了皱眉,也在琢磨着这里头的事。 朱紫兰对这些私话也十分上心,当下兴致勃勃地悄声对红珠说:“看来是赵逍不喜欢那个表妹,人都千里迢迢来家里找他,他见也不愿见,就连人要走,他也不露面……要是我,羞都羞死了,还回什么京城。” 红珠瞥她一眼,淡淡道:“别胡说了,要是你,怕是还赖在赵家不肯走呢。” 朱紫兰挑高了眉头,“你才胡说!” 她声音有些高了,惹得朱妍梅回过头来瞪她,朱紫兰这才住嘴。 再无别话,红珠暗想这么着,今天赵逍也在府里,忽然又想这大宅子跟关人的地儿似的,她又不愿多看了。 待绕过了花园、庭院,走了小半刻钟,才到了一处大院。她们从侧面的月亮门绕过去,有个娇俏的大丫鬟烟儿上前来。 “烟儿姑娘,”陈婆子笑嘻嘻招呼,“良大太太同她娘家侄女们过来了,夫人眼下可有空儿见一见?” “良大太太来了。”烟儿那眼珠子飞快地往红珠和朱紫兰身上转了转,却略显迟疑地说:“可得等一会儿,这会儿夫人不得空。” 朱妍梅心里顿时有些不喜,还未说话,烟儿就解释了,“太太们都在里头呢。” 朱妍梅这才明白,只眉眼一挑地惊讶道:“府里的太太们都在?可是有什么事儿么?” 烟儿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先早送了客,都到这儿歇歇说说话。” 朱妍梅便笑说:“那是我来早了些,别扰了太太们说话。”又说:“我是常来的,不拘如何了。” 烟儿却瞅了两眼朱紫兰和红珠,笑说:“我去里头先回一声三奶奶,云姨娘的姐妹来了,就没有在院子里白等的道理。” 这三奶奶就是迅三爷的正室简氏,云姨娘就是朱碧云了。让简氏来招待她们,也算理所应当。可对着二夫人还好,若是单单简氏一个,她们几个不免尴尬。 朱妍梅也不好说不可,便笑着应下。 烟儿让个小丫头领着她们到偏厦等,自个回身进了正房。 朱妍梅有些没滋味地喝了半杯茶,烟儿又转回了,她笑道:“夫人说了,这会儿她抽不出空来,不若让良大太太同两姑娘先去云姨娘的院子,待你们叙了话,回头再一道用午饭。” 烟儿话里没提简氏,朱妍梅自然也不会提起,她觉得这安排也算不得好,可这会儿也没法子了,只当来得不巧。 一行人又从院子里出来,穿过夹道,往一处偏院里去。 ……晋……江……独……发……盗……文……侵……权…… 第133章 133 ……晋……江……独……发……盗……文……侵……权…… 朱碧云的住处离着二夫人那儿不远, 从这上头看她应是得二夫人看重的。可几人从月亮门那儿绕过去时,只看见偏院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连正经传话迎客的大丫鬟都没有, 同正院那儿是没法比。 领路的丫鬟直接越过院里的小丫头,带着她们直接就进上房里去了。 朱碧云正在房里坐着针线,穿着家常衣服, 听见声音寻了出来, 惊讶地看着她们。 红珠细细打量她神色身形,觉得她高了些,瘦了些,脸颊褪去了少女的稚嫩,下巴尖削几分。她原本就不是个活泛开朗的性子, 如今看着越发沉静了, 眉目间略带点儿愁绪。 红珠瞧着, 添了几分心疼。 朱碧云默默看着她们,朱妍梅上前一把握着她的手,笑道:“瞧这是谁, 几日没见气色又好了些, 还是这府里能养人呢。” 红珠闻言一怔,那担忧的话就没说出口了。 朱碧云也回过神来, 她瞅着后头的妹妹, 眼眶红了,“紫兰,红珠……”她眨了眨眼睛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唇边带着几分笑,“姑姑,你们来了,快来过来坐。” 朱妍梅道:“今儿就是带你妹妹们来同你说说话的,别着急,慢慢坐下说。”她一笑,转头先谢了那个领路的丫鬟。 那丫鬟便要告辞,朱碧云留她喝茶,被她推了去,朱碧云便塞给她几个钱。 红珠看在眼里,觉得她那赏钱的动作纯熟自然,显得很是和气,她莫名就觉得心里闷。短短几月不见,朱碧云到底也是历练过来了,不比当初在朱家的时候。 就连朱紫兰也盯着那丫头盯了好一会儿。 待人走了,朱碧云打发自个的丫头去煮茶来,才抑制不住激动说:“紫兰,红珠,怎么你们来看我了?”她脸色一变,“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么?爹娘好不好,奶奶好不好?” 朱妍梅抢先说了句:“胡说什么呢,她们来看你,就是高高兴兴的事,怎么还想到不好来着?”她不满意地轻哼一声,“若是家里有事,我还能不告诉你?你瞧瞧你的样子,素面朝天,又整日里唉声叹气的,谁见了不心烦?” 朱碧云听说家中无事已然放了心,后头的话就没在意了,柔柔笑了笑,拉了朱紫兰到身边坐着,“好些日子没见了,紫兰像是高了些。” “姐姐,”紫兰十分乖巧地喊了声,“我好想你。” 朱碧云点头,语气又有些激动起来,“我也想你,想家里所有人……” 红珠走上前去,牵住了朱碧云另一只手,“碧云姐,你过得好不好?”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说:“我瞧着你都瘦了,是那里不舒服吗?” 朱碧云摇头道:“没有,我身上都好。”她浅浅一笑,“红珠气色好,瞧着像是越发干练了。” 红珠笑说:“店里忙,我都没时间收拾自己,是看着人长得糙了黑了吧。” 朱碧云被她说得一笑,“这么好看的姑娘家,说什么胡话呢。你这店里食铺忙也是好事,我就望着家里个个都好,没有烦忧的。” 朱紫兰说:“姐姐,家里都好得很,我们这回是来报喜的。” “什么喜事?”朱碧云诧异了。 朱紫兰喜滋滋地说:“姐姐还没听说么,哥哥县试过了!” 朱碧云惊了一下,随后就接连念佛,“真真是喜事啊!”她眼睛红着,“哥哥苦读多年,终于也等来今日了,我真欢喜。”又问:“我听闻这回县里许多人生一种病,不知哥哥身子可好?他的腿才刚好,就赶这一场试,想来是极辛苦的。” 朱紫兰满不在意的,得意说:“他念书多年,就等着考试,若是不让他去,不是叫他心里难受。要说我,我早想他去考试了,我听闻有些人十二三就过了县试了,哥哥都算拖得晚了,要是他早些考,如今都是秀才了呢。” “紫兰,这话可说不好……这念书也得到一个火候,叫人心里有底才好。你回去也好生劝劝爹娘,莫将哥哥逼得太紧了,如今也算好了,这科举的事慢慢来。”朱碧云叹气。 朱紫兰不喜欢这话,还未说什么,朱妍梅就出来打岔了,“碧云,你又在将丧气话了。”她哼了一声,“我最是见不得你这样的,好好一个年轻孩子,一点精神气都无。” 紫兰也附和了一声,“可不是么姐姐,眼下家里都高兴着呢,让我劝哥哥放缓了,扫了大家的兴头。” 朱妍梅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碧云,今天夫人太太们都聚在一起说话,你怎么也不去尽尽孝心在一旁服侍?姑姑也不想唠叨你,你嫁进来也有好几月了,先时说是新妇,腼腆些也寻常,可眼下可算不上了吧?你不能日日待在屋里闲着!” 朱碧云轻声解释:“是姐姐说了,夫人那儿不喜欢身前多人,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余下时间不必过去……” 朱妍梅气得横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你怎么就不懂得道理!你是二夫人做主讨进来的,简氏面上好看,心里定然是不待见你的,你要是还不紧着二夫人那儿,日子一长,谁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你?”她咬牙,低声道:“想想迅三爷,近来你能见他几回?这府里,简氏那儿他是早不着迹的,他不是去二夫人那儿陪着,就是在后边院子里跟人胡闹……你这木头木脑的!” 朱碧云没想到当着妹妹们的面她就说这些话,红着脸说:“姑姑快别说了!” “当我乐意说来着?”朱妍梅心里也憋了一股气了,“你要不是我侄女,我哪乐意管你。按理说,你是正经进门的二房,后头那些人的做派的你不必学,也不该学。可这男人,天生就好那个。实则你原本是样样不差的,若是能学着点眼高眉低,多会些奉承讨好,可不就得了脸了么,哪个能将你看小。” 朱碧云看了眼两个妹妹,勉强说:“姑姑,我近来已经好多了……” “好,哪儿好了?我是见不着。我三天两天就进来一趟,可在二夫人那儿时常都见不着你,都当你躲清闲图自家轻省了,人面上说羡慕,心里谁不笑话?都是朱家长大的,怎么就你生了这个性子!”朱妍梅咬牙生气,“我看你这性子是改不了了,姑姑也指了你一条路了,叫你靠着二夫人,若有她看重提携,你还有机会。若没有,你躲在屋里,迅三爷想不起你,也不过来,你孩子怎么生?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好不容易嫁进来了,还端着架子守活寡不成!真真气死我了。” 碧云满脸涨红,又急又气,忍不住就掩面哭起来,“姑姑,好歹给我留点脸……当着妹妹们的面,这是叫我不要活了么?” “你瞧瞧你瞧瞧,我才说几句,就给我寻死寻活的。”朱妍梅更气了,“事到如今你还怨我不成,我给你找个好亲事,你还当我害了你,坑埋了你吗?” 朱碧云无话可说,只顾着流泪。 红珠见越说越不成样子了,过去揽住了朱碧云肩膀,又对朱妍梅说:“姑姑行了,这都是什么污糟话儿,知道的说你是担心着急,不知道还当你特特来一趟就为了骂人呢。” 朱紫兰也劝说:“是啊姑姑,这还是赵家里呢,叫人听到了。” 朱妍梅冷哼。 红珠又说:“碧云姐心里是明白的,只她性子就是这样,何必这么逼她,好好儿来见一面,不说些好的,反倒叫大家心里难受。” 也是见朱碧云哭得伤心,朱妍梅也没再开口了。 那烧水煮茶的小丫头这时候才过来,朱妍梅便问:“怎么哪么久呢?” 碧云偏过头,掩着脸躲到了里屋去,紫兰瞅了瞅跟着过去了 那丫头怯怯地说了句:“茶炉子堵了眼,耽搁了一会儿。” 朱妍梅眉一跳,又想开口,被红珠拦了拦,“茶搁下吧,让我们姐妹说说话。” 那丫头还是有点眼色的,奉了茶就出去了。 等人一走,朱妍梅又说:“你看看,你没本事,好丫头不给你,好东西也不给你。”她冷笑,“今日我们是客来了,中午理应多添几个菜,不然我还想看看,你躲在屋里,能给你送些什么玩意。” 这话说得红珠都觉得心里发凉,朱妍梅是刻薄,可多少也说出了些实情。她自己琢磨了半天,赵府这复杂的环境和人事,她也没什么好法子可以帮她。 朱妍梅看了眼红珠,忽然叹气说:“怎么就不是你进来,便是紫兰也好。” 红珠心里恼怒,不由瞪向她,“姑姑!” 朱妍梅被她一吓,好一会儿没开口,“就是这野性子。”她叹息,眼神复杂地盯着她,“才想是我们朱家的。” 红珠不想接这个话,轻哼一声转过头。 朱碧云本就没有怎么上妆,倒也不用怎么收拾,很快就和紫兰出来了。她已经缓了过来,重新坐下来说话。 朱妍梅也不逼她了,拿了块茶点慢慢吃着,“碧云,赵府里晓得了伯修的事,你也能好过些。” 碧云一愣,紫兰就宽慰她说:“是啊姐姐,我们也是读书人家,和别个不一样。”她顿了顿,又说:“就连他们赵家里的少爷,也不是哪个都能科举的不是?像那个赵逍。” 朱碧云迟疑了下,点了点头,露出个浅笑。 红珠觉得朱妍梅和紫兰在,她也不好跟碧云说什么私话,有些没滋没味的,只拿寻常话来开解她,知道她定然记挂家里的,便又多说了些家里的事。 朱碧云听了果然十分感念她的好意,拉着红珠的手轻声说:“其实我这儿也挺好的,亲近自在,没多少烦心事……你莫担心我,也不想姑姑说得那么艰难。” 红珠心想有朱伯修这么个大哥做依靠,这儿家大业大的,终究不会真短缺她多少,吃喝不愁,顶多几句闲言碎语的刺心些,若是她看得开,不求什么,日子倒也过得下来。 又说了一阵,先前迎亲时来过朱家的那个周姐姐过来迎客,说是二夫人有请。 她笑说:“听闻朱家的少爷过了县试,这喜事你也不早些同夫人说。方才十一爷到了提了两句,夫人才知晓。又听说你们来了,夫人说怠慢了自家亲戚,她那儿也没什么要事,方才早该迎进去喝茶的。” 朱妍梅一听顿时眉飞色舞的,口里倒谦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敢往夫人面前提。” “胡说,”那周姐姐笑骂,“这读书科举的事不是大事,天下就没有正经的大事了。” 朱妍梅附和着笑,“也就是周姐姐有些见识,我们哪知道呢。” 周姐姐便道:“快同我来,就连十一少爷也说在朱家喝过酒呢。” 这时朱紫兰插了句话:“十一少爷也在么?” 周姐姐打量了她两眼,点点头说:“可不是么。” 朱紫兰听了莫名就红了脸,红珠看见了,假意走前两步挡了挡。 ……晋……江……独……发……盗……文……侵……权…… 第134章 私约 一行人重新回到二夫人的院子, 朱妍梅这会显得十分高兴,兴致勃勃地同周姐姐说话,连声音都高了两分。 她们走在前头, 中间是朱碧云和红珠,倒是朱紫兰落在了最后。 红珠回过头去瞅了她一眼,见她小心翼翼地拢着耳边的碎发, 还拿出帕子来轻轻在鼻尖了沾了沾, 显是在整理妆容。 红珠好歹也是姑娘家,自然也知晓她的心思,但知晓之后,却还是很不理解,只能不理会罢了。 因着前后没人留心, 红珠倒有暇同碧云说话了, 她悄声问:“碧云姐, 那三少爷不常来见你吗?” 她这话虽说得委婉,但先有朱妍梅那一番话之后,她这么问到底何意, 就十分直白了。 朱碧云是没成想连红珠一个姑娘家也能问出来闺房之事, 脸色一惊。 “碧云姐,我也不小呢, 我同你亲近, 说些私话也不必害羞什么,我定然不会外传的。”红珠解释一句。 朱碧云颔首,迟疑了片刻, 才答:“也来过的,就是不常来,近来……更少了。” 红珠闻言又叹气说:“碧云姐,我先时也同你说过,就算是姑娘家,也该性子刚强些,自个能过得轻松自在的,不叫人欺负到头上来。”她想了想,还是细说了一句,“比如我,我就不觉得我有哪点不如别人的,我不能考科举,但是读书识字,也明白许多道理,我还能赚钱养活自家人。说白了也就一句,我可以不靠别人。我想着,你孤零零来了这儿,姑姑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立起来。” 朱碧云闻言默默点了点头,轻声答:“我也可以的,我心里自在。” 红珠想起来方才她听说家里有喜事,竟然还念佛起来,生怕她从此真的青灯古佛过下去了,便还是劝了一句:“你如今已经嫁了,心里自在是要的,我也不劝你去争去抢。不过,一个人过一辈子终究太清静了些,如果你能有个孩子,最好是个贴心的闺女,这就很妥当了。” 红珠这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不是亲近如她,她不会轻易说出来。毕竟在大宅子里生活,无宠无子,日子也太寂寞了。 朱碧云性子弱,但也不是个傻的,自然听懂了其间的意思。她其实还是有心结在,当初她是早有未婚夫的人,一颗心也放在了那人身上,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人走了,为了家人,又或是她怕懦弱死,她终究没能下决心去陪他。最后还背信弃义来了赵家,她害怕、愧疚和彷徨不安。 偏日子这么一日一日过下来了,她竟又觉得安定了些,有些庆幸她终究没自裁,她贪生怕死、贪图富贵……她有时也会厌恶自己,她早就想了,她如今成了这般,也是自个欠下的吧。 如今也只有红珠让她刚强,不劝她上进争宠,只愿她心里清净自在。 朱碧云感激地握住红珠的手,“红珠妹妹,我知道你真心待我,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红珠回握她的手,“姐姐,日子还长呢。说不定哪一天,你在这儿能说得上话了,你就能在二夫人面前说,想回去探望爹娘,家里这才大半天的路,又不是多远。又或者你可以提说去别院去庄子上小住,你莫要自个困住了自个,天地大着呢。” 朱碧云听了这些鼓劲的话,心中块垒去了些,回给她一笑。 到了二夫人屋里,一行人俱客气见礼。 先一时被烟儿挡驾,红珠暗道这二夫人院子的规矩颇大,不好攀高。但此时见着了正主,却觉得二夫人待人也十分和气。她给了红珠和紫兰见面礼,一左一右地牵着他俩人的手赞赏了一番,又亲切地让坐。 红珠不太知晓这大家夫人见小姑娘的一套规矩,但二夫人态度温婉,又轻声细语与她说话,红珠不由心折,如沐春风。就她这么个俗人,说话举止也莫名地跟着贞静温柔起来,很不像往常的做派。 偏她一抬眼望旁边一瞧,左首坐了个容色俊美的少年公子,正含笑看着自己,不是赵逍又是谁。 红珠心里一跳,整个人都僵了。她在赵逍面前随意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过了,就是个野丫头的性子,这会儿装淑女被他瞧在眼里,一时倒心虚起来。 她一看过去,赵逍还勾了勾唇,眼珠子骨碌碌地飞快一转,翻了个白眼。 可不就是取笑她吗。 红珠侧了侧脸,不叫二夫人看见,抓准时机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赵逍刷地一下打开了手里拿着的折扇,很是风流倜傥地挡着了半张脸,神情不变,只有露出来的眼睛微微一弯。 红珠知道他在笑,恐怕还是呲牙咧嘴的大笑。 就知道作怪,她在心里暗骂。 当着人面,红珠也怕露出痕迹来,便硬是地转回了脸,微笑着听长辈们说话,再不理会他了。 二夫人真诚地赞说:“……果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一个个长得跟水葱似的鲜妍。”她看一眼朱碧云,“我先时还当我这媳妇已然出挑了呢,没成想家里还有两妹妹比她还好。” 朱妍梅笑说:“夫人前儿还夸我长得好呢,眼下就连碧云也看不上,那我这老菜帮子岂不是直接扔地里了。” 二夫人掩嘴而笑,“你就罢了,也就比烟儿好上那么一两分吧。” 烟儿很是知机地笑着插了一句,“我哪儿敢同良大太太比。” 朱妍梅却说:“得了,烟儿日日在夫人面前端茶倒水的,这好容颜好身段,夫人看着心里就欢喜。而我就罢了,跟你们小姑娘是比不得了。” 红珠在一旁没说话,只是适时地羞涩笑。 朱紫兰却说:“夫人过奖了,我见了夫人,才晓得世上有这么出众人物,就如天上王母娘娘似的。” 虽说这奉承话说得不甚高明,但朱紫兰年纪小,娇憨可爱的,多少有些童言稚语的意思,仍旧将二夫人逗得十分欢喜。 “这是我们家里的顽童魔星,他是见天不生点儿事出来闹一闹就不欢喜的,他先前去过朱家,同你们认识。如今听说你们来了,就说要来待客了。”二夫人看向赵逍,“平安,还不过来见了礼,这是你七房的婶婶,还有她娘家两个侄女。” “婶子好,”赵逍四平八稳地过来施礼,“程姑娘,朱姑娘好。” 红珠瞅着他这模样,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赵公子好。” 朱紫兰轻声细语地答:“赵公子安好。” 赵逍微微点头,偷偷给红珠使了个眼色,又转回去跟二夫人半真半假地抱怨说:“我看几位哥哥都不如我贴心,伯娘怎么这么说我呢?” 二夫人笑说:“你还贴心?就你一个常在我跟前混日子。” 赵逍一笑,“可不就是为了多陪陪伯娘么?我明白了,只有我在伯娘跟前,伯娘也只有多说说我了。”他看了看红珠紫兰,“这两个妹妹伯娘说好,我瞧着我也差不了。不必说,可见也很得伯娘的心的。” “你就胡扯吧!就你这容貌,还当是个神仙样儿呢,好意思同妹妹们相比。”二夫人好气又好笑,“都多大的人了,丢了脸面叫她们笑话你。” 可别说,赵逍这俊美的容貌,比她们是绰绰有余的。 赵逍自然也不缠在容貌上头说话,只道:“我与她们都是认识的,早明白我的性子了,如何会笑话我。” 他这话里说的两个人,但一回头眼睛却只看了红珠一个。 红珠很镇定地没搭理他,一旁的朱紫兰抢上一步,娇笑说:“平安哥哥说话有趣得很,兼又学识好,比哥哥也不遑多让了,我只有心生亲近,哪有什么笑话。” 前头二夫人已然说了两位妹妹,朱紫兰这话接上去倒也没人来讲究她,只红珠不由又瞥了她一眼。 而赵逍却语气正经,疏离地回答:“多谢朱姑娘了,实不敢当。” 朱紫兰一愣,好一会儿才挤出个笑容。 红珠心里一乐,低下头掩住了笑。 二夫人持家多年,从容老道,轻轻巧巧就将话题扯开了去。朱妍梅暗暗剜了紫兰一眼,也当无事,转而同二夫人叙话了。 众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外头就有人来禀告,二夫人便说传饭,而赵逍也告辞退了出去。 红珠原本还当他能留下吃饭呢,转念一想,他们三个到底是年轻男女,在长辈面前见面说话也就罢了,这一见就团坐一桌上吃饭,依赵家的规矩恐怕不行。 朱紫兰只面露可惜。 吃饭期间都规规矩矩的,朱碧云先侍候着夹了两回菜,二夫人便开口让她坐下来,顺口又赞了几句儿媳妇贴心孝顺。因着简氏未来,儿媳妇可就单指朱碧云一个了,也让朱碧云涨了点脸面。 用过午饭,二夫人又问起朱伯修的事儿来。这本就是朱妍梅的得意事,顿时将侄儿读书刻苦、科考艰难添油加醋的诉说了一番,且将朱伯修夸了又夸,说他只有聪明肯上进,她瞧着就有出息的样儿。 红珠觉得朱妍梅的话说得过了些,心里很有些不自在。 这赵家长房是守业嫡长,当年宜山先生得了功名就早早归乡了,从此绝念仕途,转而一心教书育人。可惜宜山先生的亲儿孙里没有一个是读书出色可以谋求科举晋身的,少了个读书种子。 但赵家老宅好歹余有书香门第的底蕴,且二夫人也是出身不凡,便是是个举人亲来,恐怕她也不放在眼里,何况朱伯修如今才刚考过县试,连秀才都不是。 只二夫人很有气度,含笑听着,还很会关照人,不时还能引着别个再说上两句。 红珠是实在不好意思多说,多数是淡淡而笑。而朱紫兰却很有谈性,见二夫人亲切随和,她也跟着同人亲近起来,不时应答。 红珠陪坐了一会儿,转过头目视烟儿,对她羞涩一笑,又微微点了点下巴。这大丫鬟果真得力,不一时就过来她身旁低声问询。 红珠轻声喊了一句姐姐,又说了想更衣,烟儿就适时地让小丫头领了她过去。不远就有个待客小歇的小院,一明两暗的格局,耳房里早备好了恭桶清水等物。 红珠解决了需要,也没想着立马回去,她方才在二夫人面前不自觉地就端正仪容,一个时辰下来脸快僵了,骨头也硬了,正好在小院里松散下。 没成想刚净手出来,就碰见了施施然立在院子当中的赵逍。 红珠心一惊,左右一看,领她过来的那个小丫头不见了踪影。 赵逍施礼道:“程姑娘好。” 红珠愣着看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对着他翻了个很不淑女的白眼,“得了赵公子,你要是个守规矩的大家公子,就别在茅房外头堵我。” “茅房”这词一出,赵逍也板不住脸了,立马哈哈大笑,指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红珠先是皱眉,后来也被他逗笑了,“有意思么,能不能给点脸,我今儿可是很娴静端庄的。” 赵逍好不容易顺了气,却已然没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了,他笑着凑过来问:“红珠,要不我们私奔吧?” 第135章 135 “要不我们私奔吧?”他说。 眼前人面容俊俏, 跟春天的飒爽青竹似的,唇边勾着笑,这么恬淡自如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人, 仿佛红珠就是他的珍宝一般。 红珠才看了一眼心里就颤了颤,险些被他美色所迷,当场点头答应了他的话。 “好不好?”赵逍轻声问。 红珠暗暗吸了一口气, 定了定神, 故作镇定地板着脸说:“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好好的,我跟你私奔做什么?”想到先前来时听得的事,心中多少有些憋闷起来,嗔怒说:“我都听说了, 你们赵家里有个贵客, 是大老远地从京城里来的, 出身高贵千娇百媚的大姑娘,在这儿一住好些日子,就是为了同你结亲。” “同我结亲?这说得是谁?”赵逍闻言挑眉, 唇边含笑道:“底下的人都惯爱胡说的, 这些事都传得没个谱。不错,我姨妈她们来住了几天, 但这不过是寻常的亲戚来往, 怎么就成了要跟我结亲?”他神色十分坦然,“既没有长辈做主答应,也没有媒人提亲, 又没有信物相送,哪有那么轻易的事?” 红珠嗤笑一声,也学着他挑眉,“听你这话,你还是个规矩正经人呢,若真是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跟我说什么私奔呢?”她横了他一眼,“你这是规矩有利时守规矩,无用的时候就不拘小节了么?” 赵逍竟还颇为认同地微微点了点头,赞了一声,“红珠就是聪明伶俐。” 红珠被他气笑了,“你就胡扯吧。”说罢绕过他就要走,没成想被他伸手拉住了。 “那怎么是胡扯呢?”赵逍靠近了些。 红珠甩了下没甩开,皱了眉,“你没了这个表妹,也会有那个表姐的,等哪天你欢喜了,再邀哪个一道私奔吧。” “你不是知道么,我不愿意同那些表姐表妹扯上关系。” “那又如何?”红珠抬起头来,认真看他。 赵逍被她这么看着,神色也慢慢变得郑重了几分,他轻笑了一声,“若是换做你,就不同了。” 红珠实则也没自信觉得自个讨人喜欢,但此刻被赵逍这么凝视着,她确实感受到那么一点异样,好似她被他宠爱着,恋慕着……她愣了下,禁不住开口问:“为什么不同?你喜欢我么?” 话一出口,红珠就觉得自个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了,也忐忑。她活了两辈子,也就冲动了这么一回,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赵逍毫不迟疑地点头,笑了,“是啊,我喜欢你。” 红珠闻言又愣了下,才一想又恍然了,比起她来,对方才真的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欢喜就欢喜,心悦就是心悦,他又是这么一个随性自在的性子,哪有什么好迟疑的。她一个姑娘家说话直白,他很该比她更直白才是。 这么一想红珠也就没什么好害羞的了,抿嘴笑了笑,面上尽量波澜不惊的,自然而然地答了一句,“我也挺喜欢你的。” 赵逍便又说:“既然这样,那就说到一处了。”他笑容有几分浪荡不羁,“也没有什么好迟疑的,我们相互喜欢,很该在一起呢。” 他这结论得出得太理所当然了,红珠诧异之下,又莫名觉得儿戏、好笑,“你这也好意思?” 赵逍点了点头。 红珠好一会儿没言语,想了想才平静问:“很该在一起,然后就私奔?” 赵逍略带抱怨的说:“总觉得私奔快一点,那些规矩太闹心了。” 红珠心里承认能同他私奔也是很有诱惑的,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神色略有为难,但又十分坚定。 “不行么?”赵逍早晓得红珠与众不同的,沉默了一会儿,手动了动,悄悄与她两手相握,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好呢,那些规矩好麻烦。”他感慨,“我就想同你一起。” “我也觉得挺麻烦的。”红珠心里叹气,可又别无他法,“其实我也挺乐意同你一起,可是我娘和弟弟不能不管了。”在这年头谈个小恋爱,和她上辈子环境相差太远了。 “也对。”赵逍又不是不明事理的,倒也不用她来说服,他只是遗憾罢了。他晃了下相牵的手,饶有兴致地说:“这样可有些难办了。你若是要跟我私奔,告知了家里,他们定然会阻止。若是不告知他们就这么走了,留个信之类,你娘和弟弟会伤心,回头也会四处找你。食铺那儿少了你,许多功夫花样做不来,他们又得辛苦受累去做活挣钱。还有就这么无端端没了个大姑娘,你们家还得受些闲言碎语,一想就让人心烦得紧。” 红珠听他这么一样一样说起来,忍不住瞅他一眼,好气又好笑地说:“听这话,你不是看得很明白么?那你还跟我扯什么私奔?” 赵逍有些得意,“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又不是要你即刻就走。难道我连问一句也不能够吗?” “难不成你是试探我来着?” 赵逍皱眉,“这哪叫什么试探,我就是问一句,若是你愿意我自然就高兴,你若说不愿意……”他顿了顿,模模糊糊地说:“就当我看错了你……” “我若说不愿意,又如何?”红珠没听着后头的话,他这个率性自如的性子,瞧着对许多事都是不上心的,如果她不给于回应,或者她的回话不合他心意,他恐怕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吧。 “不知道,估计不搭理你了。”赵逍答。 红珠听了稍稍失望,她有些闹不清楚他是认真还是玩笑,只轻哼了一声,“我才不理会你。” 赵逍见她不高兴,便又改了口吻,随意道:“那我缠到你愿意为止,这样行么?” 有前言在,他就是改了红珠也高兴不起来,赵逍便跟着她,故意逗她说:“你觉得如何?” 红珠不答,一撇头,赵逍正好凑了过来,险些碰着了她,把红珠吓了一跳。 “怎么了?”红珠不解看他。 赵逍懊恼道:“我要亲你来着。” 红珠脸上一红,“这些话你怎么张口就说?” “那换成耳鬓厮磨也成。”他不以为意说。 红珠看着他,忍不住诱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还顺手捏了捏。 赵逍惊讶地愣住了。 红珠也被自个举动吓住了,不由害羞了片刻,等回了神,见赵逍俊脸竟有几分呆气,又觉好笑,顺势扯住了他衣襟让他低下头来,红珠微微垫了垫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赵逍瞪大了眼睛。 红珠一笑,镇定着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哼,看你还敢勾引姐姐!没等赵逍反应过来,她就推开了他,径直往主院里去了。 “红珠……”赵逍在后边跟上来,低声唤她。 红珠得意地回看他一眼,神情郑重地提醒他说:“你给我消停下,莫让人瞧见了。” 赵逍抱怨:“是谁不消停啊……” 红珠好奇问:“方才领我过来的小丫头呢,你寻什么借口打发了她?” 赵逍在后边幽幽说:“她喜欢我来着。” 红珠差点走岔了脚,翻了个白眼,调侃道:“听这话,也不知你骗了多少个小姑娘了。” “你还真信啊,她那么小,懂得什么。” 红珠不满了,“我也小啊!”这话说出口,自个也有些害臊。 赵逍轻轻一笑,也坦然回她一句,“我也小啊!” 红珠摸了摸脸,不想再接他这话,他又说了:“所以才叫耳鬓厮磨、青梅竹马。” 红珠本想把他赶走,偏她心里乱一下就有些不认路了,最后还是赵逍将她带了回去。 “你别进去了,”红珠低声说,“瞧见我们一起回来,问起来我都说不清了。” “青天白日的,有什么说不清的。”赵逍道,“方才你胆子还挺大呢。” 他这提起来,红珠也无话反驳,只好同他一道进了院子。红珠向来觉得自己同这年代的姑娘不同,可生活了几年了,多少也生了点顾忌,如今一时冲动做了点小坏事,虽说是青天白日,到底心里还有些忐忑。 要进门的时候赵逍伸手拉了她一下,红珠顿时一惊,同她一道回去也就罢了,还牵着手! 赵逍看着她,忽然露齿一笑,没说什么,就止了脚步。 红珠松了口气,松了手,一个人进了屋子。 屋里几人大抵晓得红珠去向,年轻姑娘家面皮薄,见她回来也没多问。红珠微微笑着,安安静静地坐下,按捺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 她捧了茶喝下,慢慢缓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回想方才的事,唇角忍不住一弯。这么个俊俏好看的小公子,就是看着也秀色可餐,这回的事可真刺激,跟躲人眼皮底下的勾搭成奸似的…… “呸。”红珠暗暗吐了一下,他们明明是两情相悦互诉衷情的,什么成奸可不是什么好词。她方才心里乱,在这儿也不方便说清楚话,才刚分开,红珠就琢磨着什么时候再见一面了。 一旁的朱紫兰看着她,面无表情,手上狠狠地揪着衣袖。 红珠察觉了她的目光,诧异地回看了一眼。 朱紫兰露出个怪异的表情,像是冷笑不屑,移开了脸。 红珠也没明白,微微皱了皱眉。 第136章 136 从赵府出来, 赵二夫人给她们回了厚重的礼,还柔声嘱咐道,以后来往不必客气, 都是自家亲戚走动,又对着朱妍梅提起,过些日子闲了, 就请人去邀了朱家一家子人上门来做客。 首发哦亲 朱妍梅听了心中十分受用, 面上还谦虚了几句,一脸欢喜地道谢。暗道这回娘家子侄争气,朱家吐气扬眉了,也给她挣了脸面。 告别时,朱妍梅当着赵府上下人等还算矜持, 一等从赵府里出来, 再无旁人当面, 她就乐坏了,不禁也感慨道:“我出入赵府也有多年了,今儿还第一回觉得这亲戚是真真的, 不假。” 朱紫兰见她有兴致, 便凑趣道:“姑姑说得好笑了,好歹姑父也是正经的赵家人, 多年前姑姑嫁来, 就是正经亲戚了。” 朱妍梅笑说:“你还小,不懂,这世道对我们女子不好, 凭我们有百般能耐,若是夫家不好,娘家不好,存身在世就十分艰难。” 红珠听了这话也受了些触动,默默看了看朱妍梅。虽说她这姑姑势利刻薄,但人活得清楚,很知晓自己要些什么。 朱妍梅说着,又转而嘱咐起朱紫兰,让她回头好生劝说家里使劲,将朱伯修正正经经供出来。 这话倒也不必朱妍梅提起,今儿的事朱紫兰看得清清楚楚,她一向伶俐,哪有不明白的,“姑姑放心吧,我看如今就是三宝,比起哥哥来,也倒退到后头了。” 朱妍梅也想起来先前三宝生病的事,听说闹了一场,便劝了一句:“是人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回头也多帮着劝些,家中不安静,不能一股子使力,哪能兴旺发达呢?”说着她瞅了眼红珠,语气加重了一两分,“红珠也是,虽说你们搬出去了,可到底是一家子骨肉,莫为了些许小利生分了。等伯修科举得中,朱家改换门庭,你们也跟着多沾沾光,岂不是大好事吗?” 红珠心想她从来也不是生事的那个,她这告诫来的莫名其妙了,当下微微抿了抿嘴,也不回话。 朱妍梅说了两句见她这般,心底不乐,挑了挑眉,到底是忍住了气,住了嘴。 回到赵家,同赵老太说了赵府里的景况,赵老太也十分欢喜。 倒是红珠想着出来已有多日了,多少有些想家,便提了两句回家的事。 朱紫兰心里是不愿这么匆忙回去的,听了便故意说:“大家都欢喜得很,你怎么这么扫兴?” 赵老太开口挽留道:“何必着急,你们来了我也热闹,多留两日才好。” “我也乐意多玩几日,只是想起家中事多,食铺里少人帮忙,心里不安。再有是我长了这般年岁了,也少有离家的时候,这回出来,我娘定然也悬心着,我也想我娘了,不如尽早回去的好。”红珠道。 她说的孝顺坦然,朱紫兰皱了眉,也不好再张嘴说单留自己一个。她要是说了,叫人听着,像是她多不懂事、多不顾念家里似的。她心里不愉快,面上也跟着显露。 “也是这个道理。”赵老太听了也不好再劝,转而同儿媳说起:“单她们两个小姑娘回去是放下不下,叫你再特特送一趟,又耽误事。不若托了人,送她们一回。” 听她这么一提,朱妍梅倒莫名疑心了,想了想才道:“老太太说的是,您一提起,我还真有个人选,好似听得就是明日要去通安城里的,一会儿我就让人去问。” 赵老太愣了下,点了点头,笑说:“那可真巧了,我这儿一说,你那儿就有人选。” 朱妍梅一笑,“可不是,好叫老太太晓得,儿媳平素没什么用处,这四处走动找人闲话多了,人也就多识得了几个。这人老太太也见过的,是富商张太太,她娘家也是通安县城里。” 赵老太淡淡点了点头,“知根知底的就好,若是你,我半点不担忧,换了两个大闺女,若是半路丢了去,可没处找了。” 朱妍梅笑着答应了。 果然下午她就问得了,张太太要带着她的儿女回娘家,正好让红珠和朱紫兰一道顺路回去。 “不过也就是小半日的路,我雇了相熟的车马,你们姐妹俩再当心些,便没旁的事了。”朱妍梅三言两语将事情定下,赵老太便也说妥当。 第二日出发,前头是张家的车子,后边便是红珠朱紫兰坐的小车。车厢不大,红珠跟朱紫兰这么当面坐着,朱紫兰神色不豫,红珠也觉得不爽快。 从昨晚起,朱紫兰就犯了左性,对着红珠冷嘲热讽的,刺了红珠好几回。红珠心里狐疑,她没那闲工夫琢磨她怎么回事,只因着是在外人家里,她才勉强忍让一二,没同朱紫兰闹起来。 行到半路,前头那家人在一个村子口的茶棚子停下歇息,张太太在那儿招呼她们过去,红珠和朱紫兰便也跟着下了车。几个人坐下喝了点茶水,聊了会儿,正准备重新上路,后边路上又来了马车。 一看竟还是识得的,是赵老太那个侄孙陈建佳,他人就坐在车驾上,扬着鞭子,行到茶棚前头,正巧勒了勒套绳,就这么停下了。 红珠见了人,忽然就想起来赵老太昨儿提起要找人相送的事,才知道原来是落在了此处。一旁的朱紫兰同样也很快想明白,皱着眉低声说了一句:“他怎么就跟上来了?” 红珠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许是同路罢了。” 朱紫兰也看她,“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你看我随便在半路上能遇见谁?” “眼下不就是遇着了。”红珠淡然道。 既是已经遇着了,断没有假作不识的道理,见陈建佳过来,红珠便立起来招呼。 陈建佳神色难掩惊讶,愣了下才笑道:“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两位表妹,真是巧了。” 朱紫兰本是不高兴的,但人过来了,她脸上偏又换了个笑脸,“真巧呢,表哥是要去哪儿么?” 陈建佳回道:“两位表妹是要回城里吧,我要是早知道,就同你们一道出发了,路上也好作伴。” “表哥不早说。”朱紫兰抱怨说,“这一路也没个人说话,有表哥在,还能说几个故事呢。” 陈建佳听了一笑说:“眼下遇上了也不算晚呢。”说完又感慨叹息,“没想到表妹们这么早就归家了,我还当能多留几日呢。我早想好了,等我我办完了事,再约表妹一道游玩。我们这儿多是山野之地,可景色也十分不错,表妹会喜欢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朱紫兰瞥一眼红珠,“我也想多留,可想着家里记挂,还是早些回去好。” 陈建佳赞赏地看他,“紫兰妹妹真是体贴孝顺。” 朱紫兰低头笑了笑,神色羞涩。 一旁的红珠听得越发不对,开始是两位表妹,后来就成了紫兰妹妹了,她心里无语,赶紧上前说道:“表哥,这回姑姑托了张太太带我们。”提起长辈来,她就很自然地引着他过去拜见。 张太太虽说跟朱妍梅熟络,但也不太清楚赵家的底细,见了陈建佳只觉得有些脸熟,又听着他们对话,只当是真的亲近亲戚,便笑道:“这孩子长得好,瞧着有几分熟悉。” 陈建佳道:“我瞧着太太才觉得亲近呢。” “可真会说话,我想许是从前路上见过也不定。”张太太笑,邀他过来坐下,又喊她的儿女过来见一见。 半道相逢,当着张太太的面前,也无法长久叙说,更何况红珠心里终究有点提防。幸而张太太是有事要赶路的,客气地等陈建佳喝了茶水歇了会儿,就提议重新上路,众人自然同意。 陈建佳还十分细心地特特送着她们都上了马车,才重新回到自个马车上。 因不是只送两位姑娘,只显得他乖巧厚道,倒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马车重新驶出,朱紫兰扯着车帘子往外看,不时还勾着唇角笑一笑。 红珠琢磨着她的心思,忍不住说了句:“你怎么回事?先时说起他你还十分嫌弃人,等见着了,当着张太太的面你还上前同人亲近地说话,方才我要是不插话,你们俩能说到天黑去!也不顾旁人怎么看。” “我怎么呢?”朱紫兰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他是我表哥,连说几句话都不行?都在路上碰见了,我还对着他爱答不理的,显得我多不知礼。” 红珠没好气说,“你又有多知礼?你对着我也是爱答不理的。”顿了顿又说:“正经的礼节自然是该有的,只我瞧不明白,你这一时一样的,对着人一会儿好一会儿歹,我也不知你图的是什么。我说不动你,也管不了你,我只劝你在我面前安安分分的,回头咱们分开了,你爱如何就如何。” 这话可把朱紫兰给气着了,“你本就管不住我!”她一拍车厢,嘭得一声,整个人转了过来怒视红珠,“眼下话说得好听,你又有多正经懂礼了?你哪有资格管我,你自个都做不好!” 红珠被她说得莫名其妙,想要张嘴反驳,偏又想起赵府里的事,心里一动,“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紫兰见她神色,冷哼一声,“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也就当着旁人面前假装罢了,惹怒了我,我就叫你不得日子好过!” 红珠被她这模样吓了一大跳,生气是有些,但更多的是心生疑惑,暗想她是不是瞧见听见了什么。她舒了口气,冷静回道:“你要说就说个清楚明白,我可受不了你阴阳怪气的。” 朱紫兰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想抵赖不认么?我都知道了,你在赵家偷偷干的破事!” 红珠倏地眯了下眼睛,心思千回百转,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应对。 朱紫兰见她不语,气焰更嚣张了,“没话说了吧?你跟赵逍怎么回事?先前在家里,我就撞见过你们,这回倒胆大了,在赵府也敢私会!” 红珠原是在紧张的,可一听她这么说下来,忽然又觉得松了一口气。若是朱紫兰真见着听着了全部,就没有再反问怎么回事的道理。毕竟他们间的对话太离经叛道了,是个人听着了,都抓了把柄。 所以眼下朱紫兰要不是故意在说话诈她,要不就是瞥见了一些,起了些疑心。红珠回想,那偏院因是没人的,也没见朱紫兰中途有离开去解手,想来就是赵逍硬是要跟着她一道回来院子里的时候,被朱紫兰看着了,让她起了些疑心。 红珠不是那等被人撞见私情就要死要活的小姑娘,她要是真如此在乎,就不会大胆跟赵逍纠缠了。她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说:“你就胡说吧,当着这么多人,连长辈也在,你还能说一句私会出来,可见你心思不善。且我就是与赵逍相熟,同他也有几句话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朱紫兰面容一变,似有疑虑,但她也不是轻易被三言两语打发的人,她嗤得冷笑,“你跟他相熟?同他有话说?我怎不晓得你脸皮这般厚,他一个大家子弟,若不是你纠缠,他如何会同你相熟?”她死死盯着她看,“我没闹出来,是替你着想了。” 红珠本就是打定主意不管朱紫兰如何说,都不会承认的了,这事也根本没法承认去。依着朱紫兰性子,若是真有实据了,即便当场不闹,在朱妍梅面前也该闹出来了。既然她没告诉朱妍梅,红珠就更安心了。 “你已经无可救药了。”红珠哼了一声,“你爱对谁说就对谁说,你看看谁能信你?你一个小姑娘,见着点什么就胡思乱想,也不知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她生气道,“别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你。” 红珠越不受她威胁,越不把这事当回事,朱紫兰就越迟疑了,想了想,终于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