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远嫁 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 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温润的气息一直萦绕在周围,甚至不用揭开马车的帘子,也能感觉到外面一片葱绿的天地,那种绿意似乎要穿透车厢,染上我嫣红的裙角。 在已经入冬的时节,即使是孟京,也不会再有这样如春般的景色,但这里却大不一样。 一片葱绿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天边,似乎与楚天一脉相连,清风带着几分凉意吹过,也掀起了层层绿浪,汹涌而来。 这里,是东方。 也是我下半生,将要生活的地方。 持续数十年的战乱让中原始终处于分裂的状态,期间门阀林立,诸侯割据,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藩国,为了盘踞地方拓展势力,这些藩国之间又通过联姻、结盟等手段,相互牵连,渗透势力,最终形成了几大联盟国。 轩辕纪,武帝天幕十年秋,十月二十八。 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也是我——轩辕国公主轩辕行思,远嫁青龙国的日子。 自国都孟京出发,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终于在十一月底,天气渐渐转凉的日子,进入了青龙国的国境。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隐隐透过前方的垂帘能看到万丈霞光中,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慢慢出现在眼前,其势如卧狮,虽巍然不动,但也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那里,便是青龙国的国都——召业。 就在我傻傻的看着那座城堡越来越近时,摇晃的马车突然停下了,一阵马蹄声从后面慢慢的走到了车厢的一旁,停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道:“公主殿下。” 说话的这个人是昊炎,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也是这一次我远嫁的送亲使。 “昊炎,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公主,微臣……微臣有话要说。”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 昊炎是护卫,却也是在望云殿,贴身保护了我八年的人,我与他名为主仆,其实也算是青梅竹马,他向来憨直莽撞,大大咧咧,可突然说话这么拘谨,而且如此迟疑,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疑惑的撩开了帘子,果然看见他站在马车的一旁,年轻而黝黑的脸上满是踌躇的表情。 “昊炎,怎么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决心一般,抬起手来挥了挥,道:“都退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护卫,连同送亲的侍女,全部都无声的退开,站在了五丈之外。 我看着他突然从衣襟内掏出了一个东西,双手奉上前来。 “这是什么?” 我微微蹙眉,低头仔细一看,在他的掌心中,是一只小小的锦囊。 他低垂着头道:“公主,这是皇上交给微臣,让微臣随身携带,等到公主的送亲车队到达青龙国国都之时,才能交给公主。里面,有皇上要交代给公主的话。” 我顿时沉默了下来。 与沉默不同的,却是我的心,此刻已经剧烈的跳动起来,几乎要跳跃出我的胸膛了一般。 这是——父皇给我的?! 2.第2章 轩辕帝的锦囊 我清楚的记得,从我十二岁的时候住进望云殿,整整八年的时间,没有离开那里一步,也没有别的人来看过我。 除了每年我生日的那一天,会有一个人来望云殿,陪我半天。 那个人,便是我的父皇。 我知道,在世人眼中,武帝轩辕昭并非是个完美的人,他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雕瘁,寇不为衰,可是在我的面前,他只是安静的男人,刚毅而清冷的脸上永远是淡淡的表情,他的话不多,甚至坐在我的面前,整整半天的时间也不会说一句话,常常两个人沉默着相对,等到天色将晚,他便一句话也不说,就起身离开。 即使这样,每年生日,我还是会翘首企盼,盼着他来陪着我,哪怕只是安静的坐半天。 可是今年生日,我没有等到他,等来的却是边疆传来的一道诏书。 如意公主轩辕行思,即刻远嫁青龙国。 他没有给我任何解释,我也并不询问,就这么乖乖的上了马车,行了千里路之后,却突然有人告诉我,他其实,是对我有交代的!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拉了回来,慢慢的从昊炎手中拿起了那只锦囊。 “昊炎,”我问道:“既然是父皇给我的,为什么在孟京的时候不给我,要拖到现在?” 昊炎低着头道:“公主殿下,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微臣只能依命行事。” 我眉头微蹙——一只锦囊,早给和晚给,会有什么不同? 还是说,父皇交代的事,不同寻常? 我疑惑收回了手,正要拆开那只锦囊,突然,前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震得地面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辽阔的大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御风疾驰而来,身后扬起了漫天的烟尘,滚滚而上,隔着一层红纱看去,好像漫天的红霞一般,顷刻间已经飞驰到了我们的面前。 “来者,可是如意公主的车驾?” 昊炎立刻迎上前去:“正是。我等护送公主前来。” 仪态使然,我早就放下了帘子,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前方的马队,一个个高大魁梧,身着铠甲,威武无比,一听昊炎的话他们立刻翻身下马,其中领头的走上前来俯身朝我的马车一拜:“拜见如意公主。我等奉皇上之命,特来此处迎接公主的车驾。” “辛苦各位了。” 我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透过帘子递了出去:“给各位买酒喝吧。” “多谢公主赏赐。” 那人也不推辞,上前一步捧了我的金钗收入袖中。我急着想要看父皇在锦囊中到底交代了什么,便说道:“现在本宫已经到了,就由各位开路,昊炎,你就带人跟在后面吧。” “是。” 昊炎答应着,正要上马,但那人却突然伸手制止了他:“慢。” 昊炎眉头一皱:“你们要干什么?” 3.第3章 “对阵霸王” 那人的神态还是很拘谨,但说出的话却大出意料: “既然我们已经接到了公主,各位就请回了。” “什么?!” 昊炎一听,立刻睁大眼睛,顿时心头起了一阵怒意,但他还是隐忍着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乃是皇上册封的送亲使,当然应该将公主送到你们的宫中!” 对方冷笑了一声:“皇上?在这里,只有一个皇上!” “你——!” 昊炎顿时勃然大怒,两边的人马也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围拢过来。 眼看着一场迎亲顷刻间剑拔弩张起来,我慌忙挪了过去,想要叫昊炎稳住,这里毕竟是青龙国的国境,与他们的人起冲突我们终究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就在我的指尖刚刚碰到帘子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高声道:“不得无礼!退下!” 这个声音很年轻,但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和威严,那些粗莽的将士一听这话,立刻乖乖的低下头,退了下去。 是谁?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一看,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慢慢的踱了过来,一直走到了我的马车前。 马背上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形清瘦矫健,隔着层层轻纱,我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依稀感觉他身上有一股莽直的正气,似乎还带着些稚气,但一身华丽的长袍,还是彰显出了他高贵的身份,与众不同。 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中,他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一拱手,道:“嫂嫂。” 嫂嫂?我愣了一下:“你是——” 他笑了起来:“嫂嫂,我是凌少羽,你的三弟。” 我暗暗吃了一惊。 凌少羽,青龙国三皇子?! 虽然一直住在望云殿中,不代表我不问世事,这位三皇子的威名我早有耳闻。 凌少羽,人称“对阵霸王”,小小年纪便武艺高强,熟读兵法,一对霸王枪横扫千军所向披靡,麾下领导的御龙堂是青龙国首屈一指的精锐之师,连我父皇也曾说过,此人年纪轻轻,行军布阵已有大将之风,若假以时日,则成就不可限量。 他的举止彬彬有礼,但神态却显得有些天真莽撞,我还未拜堂,他却已经一口一个“嫂嫂”,亲热的说道:“父皇派我来迎接嫂嫂,他们无礼,请嫂嫂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 我微微笑着,答应着,可心底里却咯噔一声。 青龙帝——派堂堂三皇子来迎亲? 就算我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是不是也太过隆重了? 我仔细的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能察觉出什么来,但眼前的盖头红艳艳的,帘子又被风不断的吹起,让我与他都无法看清对方。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强风猛的吹来,将车门的帘子吹得高高样子,我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脸上轻纱拂过,眼前一亮—— 4.第4章 召业出事了! 我的盖头,竟然被风吹开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的站在面前,我也完全失去了反应,傻傻的坐在马车上,透过那飘飞的帘子,看清了眼前这位青龙国三皇子。 他很年轻,黝黑的脸上虎目挺鼻,嘴唇棱角分明,显得英俊而正直,还带着一丝生嫩的稚气。 我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看着我,突然,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你——” “啊!”我一下惊醒过来一般,慌忙抓起眼前的帘子严严实实的盖住自己。 出嫁前,喜娘曾经说过,新娘子被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看见了容貌,是很不吉利的一件事。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背转身去,那些部下也跟他一样转过身,我这才手忙脚乱的捡起盖头,重新盖回了头上。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他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我盖严实了,才慢慢的转过身,虽然他肤色黝黑,但仍然掩饰不住他的失态,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嫂嫂,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让他们跟着你——”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旁边的部下立刻变了脸色,急忙道:“殿下,皇上交待——!” 凌少羽淡漠的一眼扫过去,那些人立刻住了嘴。 他又抬头对着我一笑:“一切听凭嫂嫂的安排。” “……”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昊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这种被人安排的感觉让他感觉非常的别扭。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昊炎,你们回去吧。” “公主?!”昊炎脸色大变,急忙走上前来:“你——” 我淡淡一笑:“父皇册封你为送亲使,可没让你陪嫁。这些人,你都带回去,替我转告父皇——,我会好好的。” 虽然隔着盖头,隔着层层纱帘,昊炎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沉默了一阵之后,终于俯身一拜:“微臣明白了。” 他一开口,我就听到周围那些陪嫁的侍女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在心底里苦笑了一下。 毕竟,被人从故国连根拔起,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我一个人尝了就够了,何必要让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吃苦呢? 更何况—— 明眼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其中有问题。 青龙帝竟然会派出三皇子凌少羽前来迎亲,而且不让我的人马跟进召业,他这样反常的举动,只有一个解释。 召业出事了! 我抬起头,对着凌少羽道:“就请三皇子带路。” 我感觉到凌少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一挥手,周围的人便纷纷上马,也有人前来驾车,只听鞭梢一声脆响,马车又缓缓的超前驶去。 我坐在摇晃着的马车上,前方的路完全是未知的,也不知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迎接我的会是什么。 这时,我突然又想起了手中的锦囊。 父皇,会交代什么呢? 5.第5章 大势已定? 就在我想要打开锦囊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却在耳边响了起来。 定睛一看,凌少羽骑着马慢慢的走在马车的一旁,我感觉他似乎一直在专注的看着我,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中透出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帘子,穿透盖头,甚至穿透我的眼睛。 不知他的眼神,到底看向了哪里。 锦囊被我慢慢的攥紧,收回了袖中。 这一路上,再没有任何人说话,只听着车轮磕在地面上发出夺夺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进入了召业城。 一进城,我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青龙国乃是东方第一大联盟国,他的都城自然应该是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盛世才是,可是,我的马车却好像驶入了一座死城,周围明明是高耸林立的酒楼,规格齐整的商埠,却几乎空无一人,连一声叫卖也听不到。 唯一的动静,便是我身边的这些人,他们似乎也紧张了起来,气氛一时凝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下意识的撩起了窗帘的一角,想要看个究竟,但刚刚撩起来,就看见凌少羽俯下身看着我。 “嫂嫂,有什么不妥吗?” “呃……,没,没有。” “嫂嫂放心,”他突然对着我做出一个微笑:“有少羽在,不用担心。” 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尤其当我听见前方突然跑来一队人马,各个都全副武装,手中刀剑寒意渗人,那种不安的情绪终于到达了定点,而这个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恭迎如意公主。” 我下了马车,只见前方是一处高大的朱漆宫门,一个身着蟒袍的老太监身后领着一队太监宫女相迎,而我们的周围——全都是武护,铠甲加身,刀剑出鞘,各个脸上都满是煞气! 我不由心中一颤:“这是——” 这种场景——我并不陌生,过去的八年中,我只出过一次望云殿,所以那种紧张的记忆,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公主不必惊怕,大势已定,我等只是来护公主的周全。” 那老太监笑眯眯的对我说。 大势已定? 我跟着那位公公慢慢的走进了宫门,穿过一道长长的门廊,只见长廊的护栏上鲜血还未洗净,正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渗透入草丛里;回廊的角落中,明晃晃的堆着几把尚未收拾的残刀,上面血肉模糊;而在回廊的另一边,一道宫门发出悠长的嘶叫慢慢的关上,在关上的一瞬间,我依稀看见了堆积在地上的尸体! 果然,这里果然出事了! 照现在的状况,这里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政变?! 难怪青龙帝突然派人来迎接我,却不允许我的随从跟进。 他一定是怕消息泄露出去! 可是,既然大势已定,为什么还要派全副武装的侍卫来迎我,而且个个如临大敌? 就在我脑中这样一想,突然,一阵异样的响声传来。 6.第6章 劫持我的人是谁? 一抬头,只见一队人马突然横杀出来,我只听见那位公公高叫一声“戒备”,对方的人马已经猛的冲了过来,和周围的侍卫杀成一团。 眼前顿时一片刀光剑影,慌乱当中,我隐约听见有人在高喊: “住手!不要伤到太子!” 太子?! 原本后退着的我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身形一滞,忍不住一回头,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猛的将我拉了过去。 “啊!”我惊呼一声,整个人跌入了一具宽大的胸膛中。 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把我紧紧锢在怀中,一把精光四射的长剑紧紧的贴着我的脖子,只听他对着前方大声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打成一团的两批人马立刻停了下来,而这时,凌少羽也冲了上来,大声道:“皇兄,你疯了吗?!那是你的妻子啊!” 皇兄?妻子? 我的脑子像是突然被重重的击打了一下,整个人都傻了。 我身后的人,是我未来的夫君?! “太子殿下,殿下呀!”那老太监几乎已经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您可千万别做傻事,皇上已经说了,您之前的事儿,他既往不咎啊!” “既往不咎,哼!既往不咎,他为什么要把老二召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御书房早已经拟下旨意,要把我赶出召业。” 我听着这一切,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理不出一个头绪,身后的这个男人越来越激动,剑锋已经贴在了我的皮肉上,微微一动,我就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凌少羽一见此情景,立刻上前一步,劝道:“皇兄,父皇只是要让你出京去历练,并不是要废了你。你先放了她,她是如意公主,你的妻子!” “妻子?哈哈哈哈哈……” 这一阵笑声,疯狂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好像要刺穿人的心肺一般,不知为什么,我听得一阵凄楚。 然后,身后这个人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妻子?他为我迎娶妻子?就算迎娶天下最美的女人又怎么样?他逼死了称心,他逼死了我最爱的人,还给我娶什么妻?!” 我的心在这一瞬间,沉了下去。 身后的这个男人,我未来的丈夫,已经有了爱人,却——死了? 这时,他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冷冷响起:“你就是如意公主,嗯?他为我迎娶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我摇头。 “哼,哈哈哈哈……”他在我耳畔发出了凄厉的笑声,那种笑声好像在撕扯着人的心一般,即使我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却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绝望和悲哀,只听他说道:“他补偿我,他用你来补偿我,想让我忘了称心,忘了他对我做的一切,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只大手突然扼住了我的脖子:“若我杀了你,轩辕帝会怎么样,会不会跟他决一死战,为我的爱人报仇?” 凌少羽一时间脸色煞白:“皇兄——!” 话音刚落,只见那贴着我颈项的长剑高高举起,对准我的胸口,剑尖发出了一阵刺目的寒光! 7.第7章 谁射出了这一箭? “看起来,你的爱人并不值得你为她做这些。” 就在剑尖离我的胸膛只有一分距离的时候,我突然开口了,而这一句话一出口,几乎将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连凌少羽也吓得脸色煞白:“你别乱说话!” 身后的男人闻言,果然暴怒:“你说什么?” 我掌心已经全是冷汗,剑尖就贴着我的胸口,也许一眨眼,他就会刺穿我的身子,让我血溅当场。 但还是咬着下唇,坚持说道:“不是吗?你现在做这一切,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甚至一意孤行挑起战争,令百万生灵涂炭,如果这些都是那个称心所希望的,那这个人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不知宽容为何物的人,值得别人为她付出,为她钟情吗?” “住口!”他怒吼着,扼住我脖子的手猛的一紧:“不许你侮辱他!” 一阵窒息让我几乎眼前发白,连咳都咳不出来,可我分明感觉到,停留在我胸口的剑开始颤抖了起来。 于是,我咬牙继续说道:“侮辱她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你做这些,只会让她为你背负更多的罪孽,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天地一片寂静,静默得好像只剩下了身后这个男人沉重的呼吸,所有人都看着我们,看着身后那个操纵着我生命的男人——我的夫君。 慢慢的,扼住我脖子的手松开了。 我也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我面前的凌少羽,他专注的看着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什么东西,慢慢的向我伸手:“你快过来!” 死里逃生! 我也急忙迈步向他走去,可一步迈出,却又下意识的回头看。 身后这个男人,沉默得有些异样。 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他手中的剑突然又高高的举起,猛的向下刺来! “不——!” 我惊得大叫一声,猛的回头,红纱轻扬间,一双凄凉的目光映入眼帘。 悲哀,而决绝! “不要伤她!” 凌少羽的怒吼也在耳边响起,可是,谁也没有看清,甚至连我也差点看不清,那剑尖,分明擦着我的发鬓,刺下。 可是,比剑更快的,是另一道雪白的光,嗖的一声,没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四溅! “太子!” 我急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手揽住了腰肢,跌进他的怀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胸口上,险些刺穿我的身体! 是一支箭?! “太子!太子!” 他的嘴里不断的涌出血沫,整个人都痛得抽搐了起来。 是谁?是谁射出了这一箭?! 我猛的回头,就看见所有人全都朝两边退开。 红纱轻扬,一个男人慢慢的出现在我眼中。 8.第8章 这里会毁了你! 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宽阔的肩膀如山一般,更衬得那张如岩石般坚毅的面孔如刀刻而出,剑眉如墨,凤眼入鬓,一股冷傲之气跃然眉宇间。 如谪仙,却带人下地狱! 他是谁?! 在青龙国,谁有这样的胆量,敢射杀太子?! 就在他的目光看向我的一瞬间,我听见身边这个男人艰难的咳嗽声,急忙回头看着他:“太子?太子你没事吧?” 眼前这个男人,面色青灰,他的目光本已空洞,在听到我声音的一刻,又慢慢的转向了我:“如意公主?” “是我,”看着他一开口便鲜血狂涌,我急忙说道:“你不要说话!” 他凄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又看着我的眼睛:“抱歉。” 是在为刚刚那样对我道歉吗?我轻轻的摇了摇头,一个男人,为了爱而疯狂,痴情至此,虽然他是我的丈夫,让我感动之余,也有说不出的酸楚,但我又怎么忍心怪他? 于是我轻声道:“没关系。” “谢谢你,让我清醒,没有做傻事。” “你不要这样说……” “你,一定是个好女人。” 他看着我,透过那一层红纱,目光却显得很温柔,嘴角甚至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惜,不是我。” 不是他? 我有些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只道:“你不要说话,会有大夫来给你治伤的。”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凝聚着力量,突然睁大眼睛看着我:“你,离开青龙国,不要留在这里!” “……” “这里会毁了你!就像毁了我一样——” 他的话还没说话,周围的人已经一拥而上,迅速的将我挤到一边,我木然的站着,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他簇拥着带走,一路上鲜血不断,如同一条血染的长路。 这里,会毁了我? 我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不知何时,天边的太阳已经缓缓西斜,万丈霞光挥洒在大地上,不知是因为隔着嫣红的盖头,还是因为大地上本身就有,好像满地都是鲜血,甚至已经浸透到了我的脚边。 这时,眼前黑影一闪,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我眼前。 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双细长的,冰冷的眼睛。 就是这个男人,是他,射杀了太子,我未来的丈夫!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那张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仅仅的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却让我好像一瞬间便陷入了冰天雪地中一般,一瞬间从头顶冷到了脚心。 我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你,是谁?!” 9.第9章 从新嫁娘到寡妇 1 他冷冷的看着我,冷峻的脸上一丝温度都没有。 “来人,”他终于开口,却是吩咐周围的人道:“把如意公主带下去!” 周围的人应声,立刻便围拢过来,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凌少羽疾步走了上来,挡在我的面前,对那人道:“二哥,你干什么?” 二哥?!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凌少羽的二哥,那他是—— “少羽,你让开,我只是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他说完便伸手将凌少羽拉开,大手一伸便要过来抓我的手臂,我狠狠的一掌打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却并没有恼怒,目光依旧冷漠如冰,淡淡的看着我。 凌少羽一看我与他对峙,急忙走上来,像是劝慰我一般:“如意公主,你不要介意,我想——二哥刚刚也是想救你……” 不!不是这样! 若是别人也许真的看不清,但眼前这个人,他既然能一箭射中太子的胸口,也就是说,他是站在我们的正前方,他一定可以看到,青龙太子手中的匕首是擦着我的发鬓刺下,并不是要杀我! 那么他这一箭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太子! 手足至亲的兄弟,居然能这样痛下杀手! 我恨恨的看着他,看着这个一脸淡漠,没有任何愧疚,甚至没有一丝动容的凶手! 他不开口,我不说话,甚至连凌少羽也站在一旁沉默了下来,三个人一言不发,连周围的人也只能跟着站着,一步不敢乱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说道:“皇上吩咐,让如意公主先前往丛云殿安顿休息,太子的事,容后再安排。” 既然是青龙帝的命令,他也算是我的长辈,我只能默默的接受了,跟着那些太监宫女朝着另一边走去。 但走到回廊处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却看见那个凶手依旧站在那里,夕阳将他那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拉到我的脚下,连同他阴鸷的目光,也在一片灿烂的霞光之中,渗透出了一丝阴寒。 这个人…… 我默默的握紧了拳头,转身走出了他的视线。 丛云殿。 与我在故国的居所仅差一字,似乎是特意为我而铸,连里面的格局设施,都一应如旧,当我踏进这座华美而空洞的宫殿时,好像踏进了一场旧梦当中。 跟着我进来的,还有凌少羽,他一直守在我的身后。 似乎感觉到我有话要说,等到那些人稍事安顿好了之后,他便屏退了所有人,然后走到我面前:“公主,你——” “为什么?” 面对我的质问,他似乎也迟疑了一下,这与他率直鲁莽的个性完全相悖。 我越发的不解,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为什么你这么平静?那是你的皇兄,他被自己的弟弟所杀,而你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自相残杀,居然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你们如此冷漠,难道那不是你们的手足血亲吗?” 10.第10章 从新嫁娘到寡妇 2 “是他没有把我们当成亲人!”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凌少羽低沉的声音响起,只见他满是稚气的脸上微微透着怒意,两边脸颊微微鼓着,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睁大眼睛看着我:“你知道他对我们又做了什么?血溅五步杀人如麻,如果不是他在军中威信不高,如果不是二哥即使赶回来,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我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是啊,我光顾着责怪他,我竟然忘记了,这一路行来,入目所见是何等的疮痍。 而这一切,都是青龙太子,我未来的夫君一手造成的,为了他那个爱人,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这样一想,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凌少羽也沉默了下来,静静的站在我的身边,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要安慰我,轻轻的开口:“嫂,公主,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跪下道:“拜见殿下,拜见公主。殿下,二皇子在暖阁,请您马上过去。” 凌少羽浓眉微皱:“什么事?”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这,奴婢不知。” 我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凌少羽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不高兴,微微的嘟着嘴,又嘱咐我道:“你先在此安顿,有什么事就让宫女太监来找我,我最近几天都不回兵营的。”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他反倒成了我在青龙国唯一认识的,可以依靠的人了。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刚刚那个小太监的模样,我已经能感觉到,那个冷漠无情的二皇子将他叫去暖阁,十有八九谈的都是关于我的事,只有他,还茫然不知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他们要谈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丛云殿里默默的坐着,整整一夜过去,虽然我知道周围有宫女和侍卫守护,但没有一个上来与我说话,一夜无眠,等到东方晨曦微露的时候,才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是凌少羽吗? 我急忙起身,但因为坐了整整一夜,头有些晕,只能扶着墙走过去,可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的推开了。 一群宫女太监走了进来。 我一下子惊醒了,看着他们迅速的站满了屋子,麻木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只冷冷的看着我。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穿着蟒袍,带着三山帽,正是昨天在宫门口迎我的那个公公。 我不解的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老太监白胖的脸上满是轻蔑之气,用眼角看了我一眼,便冷哼一声,尖着嗓子道:“还不动手?” 11.第11章 死乞白赖的要守寡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宫女太监便走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开始收检屋子里的东西,甚至连床上的被褥也被撤掉了。 “你们,你们干什么?” 我不解的看着他们。 这时,那老太监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公主殿下,咱家也不与你拐弯抹角,太子殿下的事儿,您是亲眼看到的,如今人已经没了,您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趁早收拾了早些回去,也别让咱家和这里的人为难啊。” 原来,他们是要给我下逐客令了。 “要我走也可以,”我看着他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好像快要送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瘟神一样,我又继续说道:“不过我要知道,让我走,是谁做出的决定。”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下来,那老太监脸上也一僵。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感觉好像突然进入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一般,连周身的血液都快要被那其中的冰冷之意冻结,我心中猛的一沉,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进来。 他今天与昨天不同,换了一袭雪白的长袍,肩上蓬松的皮草显得华贵非常,映衬着那张白皙俊秀的脸,更加显得脱俗不凡。 青龙国二皇子——凌少扬。 昨天,我整整想了一夜,终于想起来,青龙太子曾经说过,他的父皇有意废了他,所以将二皇子召回了孟京,这也就解释了,昨天他会一箭穿心,将我未来的夫君射杀在我面前的原因! 他,想当太子! 转眼间,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高大的身材将外面的光线也挡住,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我抬头看着他,却只能看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映出的一个清瘦的红影。 他唇角轻挑,像是冷笑,但开口说话,却一点感情都没有,淡淡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还盖着盖头?想要等我皇兄来为你揭开吗?” 当然不可能了。 在来的路上,盖头已经被揭开了,也许在那个时候,上天已经在给我暗示这一切,可惜愚鲁如我,根本分辨不清。 我淡淡道:“这个盖头,揭与不揭,与你没有关系,就像我走与不走,也不该由你来做主。” 他剑眉微挑,像是有些意外我会这样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走?” 我低头,沉默不语。 “那,你要留下来做什么?守寡?还是——” “不错。” 凌少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的道:“虽然我与他没有成亲,但婚约在先,他走了,我都应该为他守灵。” 周围的人全都诧异的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而凌少羽的眉间微蹙,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一丝厌恶的光。 半晌,站在他旁边的老太监走了上来,一脸鄙夷的道:“哼,还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死乞白赖的要守寡。” 12.第12章 四十九日之约 凌少扬看着我,脸上一片冷峻:“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守寡?” “四十九天,”我抬头看着他,说道:“我与他虽然没有拜堂,但婚约在先,我为他守灵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之后,不用你们赶,我自己会走,从此互不相欠。” 我的话音刚落,凌少羽一下子从外面冲了进来。 “三殿下……” 他冲到我的面前,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你明明可以走,为什么要留下来守灵,你知道如果你守了这四十九天,就是背上了寡妇名,今后还有谁——你的将来,你想过吗?”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没想到,在一个陌生的国度,还有一个人,肯这样为我着想,为我着急,这也许是我活了这么些年,唯一的一次吧。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暖意,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凌少扬冷冷道:“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我一下子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宫中往来,那么多的国政机要,你一个轩辕国的公主,与我们无亲无挂,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岂不是哑巴吃黄连?” “皇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凌少羽一下子急了,和他的二哥理论了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袍的男人,突然感觉到一种刺骨的阴寒。 他的心思如此细密,眼光如此独到,甚至——看问题的角度都能跳出一般人的思维,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若是与之为敌,只怕是全天下最可怕的事。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说道:“这四十九天,我一步也不会迈出这个丛云殿。” 这一次,换他沉默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了犀利如针尖的光芒,好像要刺穿我的盖头看清我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冷笑:“好,你言出必行。若这四十九天,让我发现你出去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看他的目光,谁都知道,他会让我后悔一辈子。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走了出去,凌少羽看了我一眼,似乎又不甘心,急忙追着上去要与他理论,渐渐的也走远了。 丛云殿,又一次平静了下来。 而我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几乎将衣服都浸湿了。 刚刚我和他之间的这场对峙,表面上看起来,是我赢得了自己想要的,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我是被他步步逼退,一直逼到退无可退。 这个人,太可怕了! 。 不过既然要守灵,自然与平日不同,我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各处的大殿,已经挂上了黑纱挽联,甚至连那些红漆柱子也被黑布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整个皇宫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张只有黑与白的画卷。 我正看着外面发呆,突然,一个人毫不客气的推开了大门。 难道,是凌少扬去而复返? 13.第13章 伤痕 美人无名 我急忙回头,却看见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大步迈了进来。 “你是谁?” 她也眨着一双黑白分明如水银丸子的眼睛看着我,灵动而清澈的眼睛如小鹿一般,但动作却有些粗鲁,和那张清秀的小脸完全不相称。 “你,就是如意公主?”她看着我,大大咧咧的说道:“我是殿下派来照顾你的。” 难道,凌少扬还不放心,专门派人来看着我。 正想着,她又大大方方的说道:“三殿下说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又不能出丛云殿,所以你守灵的这段日子,什么事都交给我吧。” 我一下子愣住了。 “你,是三殿下派你来的?” 我没想到,凌少羽竟然会派人来照顾我,听这个名叫可儿的女孩子说,她的父亲是飞虎营的先锋将,在她四岁的时候战死沙场,母亲绝食殉情,而她就一直由父亲的弟兄们轮流教养,等到凌少羽出任飞虎营的统帅,她便成为了他的贴身女侍。 屋子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她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检起来,一边做一边说着:“殿下答应了我,若我把你照顾好了,下个月就教给我剑术,就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一说起凌少羽,她的眼睛里就闪着格外明亮的光芒,我明了于心,淡淡的一笑:“他是个有心人,一定记得的。” 她一听,立刻高兴起来,笑道:“公主,我来服侍你沐浴吧。” “……好。” 脱下这件鲜红的嫁衣,并不困难,只是脱下它之后,要如何去面对未来的一切,我还是一片茫然。 可是,当我揭开盖头的时候,原本一直笑呵呵的可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脸,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惊恐。 “公主,你——你的脸——” 我低头看着浴桶中波光潋滟的水面,映照出了我的脸。 雪白的肌肤,秀丽的眼睛,挺巧的鼻梁,还有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苍白的轻抿的唇。 一切如故,连同右眼角,那一道细长的伤痕。 从眼角延伸至脸颊,半指长,淡淡的如同一道快要干涸的泪痕。 “公主,你的脸上——怎么有条疤啊?” 可儿像是吓坏了,看着我眼睛瞪得溜圆,我淡淡一笑:“是啊。” 看着我平静并不在意的样子,她又伸手到我脸上来,用指尖摸了一下,似乎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伤疤,等触碰到了,又倒吸了一口冷气:“是真的!” 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女孩子从小在军营长大,也难怪会如此鲁莽率真,只是——也真的让人难以招架。 只听她惋惜的叹道:“公主,怎么会这样啊?我听人说,曾经是天下有名的美人,怎么会有这道伤疤呢?” 我淡淡一笑:“是啊,所以现在天下的美人里,已经没有我的名字了。” “那,是怎么弄伤的呢?” “……”我低头,又看着波光中倒映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可儿叫我的声音,我抬起头,勉强对她一笑:“我也不记得了。” “真可惜。”她一脸惋惜的表情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似乎又想安慰我似的,大声道:“其实,你有这道伤疤也并不难看,真的。” 我淡淡一笑。 脸上这道伤疤,这么多年来,我也已经渐渐的习惯了。 只是,可儿也许并没有看到,这道伤疤并不仅仅刻在我的脸上,更是刻在我的心上。 14.第14章 锦囊不见了! 一转眼,在丛云殿,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如当初的承诺,我没有迈出丛云殿一步,所有的日常生活都是由可儿照顾,我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只除了——晚上。 几乎每一夜,我都会梦见青龙太子死的那个瞬间。 他满身是血在我的眼前慢慢倒下,我急忙伸手,想要将他拉回来,他也向我伸出了手,却是胡乱的一抓,指甲从我的眼角划过,顿时传来一阵剧痛,我的眼前染上了一片血色。 恍惚中,青龙太子一下子变了一副模样,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说出的话,却是一模一样—— “这里会毁了你,就像毁了我一样!” “不——!”我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尖叫起来。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可儿站在窗边,一脸关切的看着我:“你又做噩梦了吗?” 我惊魂未定的看着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满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可儿急忙掏出手帕来给我擦汗,说道:“公主,你每天晚上都这样做噩梦,可怎么能休息好。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吧。” 说完,她掏出了一个东西给我。 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看,是个锦囊。 “我亲手缝的,里面放了一些可以凝神定气的中药,会让你好些的。” 这个丫头,真是细心,我接过来捏在手中,轻轻笑了笑:“谢谢你,可儿——” 话音刚落,我的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锦囊! 父皇给我的锦囊呢?!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公主,你怎么了?” 可儿看见我一脸苍白的模样,慌乱的跳下床去翻找我的东西,也紧张了起来,跟在我身后:“公主,你在找什么?” 我顾不上理她,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那小小的锦囊! 到底掉在哪里了? 我突然想起来,在进入皇宫的时候,我一直把锦囊捏在手里的,直到——直到我被青龙太子劫持!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没有再注意过手上了,而之后他被射杀,我被人带到丛云殿,我就已经忘记了锦囊的存在了。 难道,是在那一路上被弄丢的? 我急忙穿上衣服,立刻就要往外冲,可儿一看我的模样,急忙上前来拦住我:“公主,你干什么?你不能出这个大殿的!” 我急得不行,慌乱的说道:“可儿,我不是想要违背诺言,可是,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不能丢!” “公主,到底你掉了什么呀?” “是我父皇给我的东西。” 可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抓住我的手直觉的放开了。 我立刻明白了,失去父亲的她,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的馈赠,但那种渴望的心情,一定是一样的。 “好吧,公主,”她对我说道:“你去吧,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不要让二皇子的人发现了!” 我心中大喜,急忙道谢,转身便跑入了一片漆黑的夜幕中。 可是,我丝毫不知道,这一次走出丛云殿,会让我的将来,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15.第15章 祸起萧墙 已经过了三更,只有远处大殿屋檐上的几盏红灯笼透出了微弱的光,照亮了眼前路。 我凭着来时的记忆,一边走一边找,还要注意周围有没有巡逻的队伍,虽然时值深冬,却也是一身冷汗。 不一会儿,我走到了一处岔路口。 毕竟之前只走过一次,而且那时因为青龙太子的死,我也是迷迷糊糊的,实在记不清了,我便选择了左边的那条路,只想着如果走错了,也还能退回来去另一条路走。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什么地方。 萧墙。 那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一个名字。 也是青龙国的皇宫中,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禁地。 沿途的路越来越狭窄,周围的荒草也越来越高,放眼望去,前方除了一堵长长的灰墙,其余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丝灯光也没有,我意识到自己是走错了路,便要回头。 刚刚才一转身,突然,一阵女人的啜泣声从背后传来。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哭?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驻足一听,不一会儿,又听见一阵低低的哽咽的声音随风飘来。 难道,是哪个小宫女受了委屈,躲在这里哭泣? 我下意识的朝那边走了两步,幸好脚上穿着的是丝履,踩在地上没什么声音,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墙下。 “你放开我!” 刚刚走到那里,一个女人悲戚的哭声就响了起来,我顿时一惊——还有其他的人? “我要你放手!” 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即使哭泣着也婉转动人,听到这样的哭声,哪怕心如磐石,也会化作绕指柔。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一直沉默着不肯开口。 “当初,是你自己放手的,事到如今,你还拉着我干什么?” …… 我听得有些模糊,却听见那女子突然发出一声低呼,好像跌倒了,然后听见一阵厮打的声音,她似乎呜咽着叫着放手,但不一会儿,那些声音都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 然后,一个声音低沉的道:“云翳,你别哭了,别哭了……”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个声音—— “我知道你恨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我求你不要伤到自己。” 这个女人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那笑声显得那么的哀戚,好像连同她的心,都和这笑声一样,支离破碎。 “我已经被你弄得遍体鳞伤了,我如何还会伤到自己?” “云翳……” 墙的那一边没有了声音。 但我的心,却跳得咚咚作响,震得耳朵发疼。 我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那个男人的声音,虽然我只听他说过几句话,虽然他此时的温柔深情和之前的冰冷犀利完全不同,但我还是能听出—— 凌少扬! 而那个叫云翳的女人……我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曾经名动天下,是最著名的美人——莫云翳。 也是,青龙国冀王爷凌楚云的妻子。 凌少扬,和自己的皇婶——?! 我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多么可怕的事,立刻转身要走,可刚刚一转身,却一脚踩到了地上的一根枯枝,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谁?!” 16.第16章 夜半忽闻青梅香 糟了,被发现了! 我顿时惊了一身冷汗,慌忙转头就跑。 我慌不择路,眼前越来越暗,两边都是浓密的松树和梅林,前面隐隐的出现了一座宫殿的影子,但漆黑一片,连一点光都没有。 背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我吓得一身冷汗,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的跑着。 如果,被他发现我出了丛云殿…… 如果,被他发现我看到他在此幽会…… 我简直不敢想。 眼看前面是一片浓密的梅林,我一钻进去,就感觉曲折苍劲的枝桠不断的勾拉着我的裙袂,才刚刚跑了几步,就被地上的树根绊倒,重重的摔了下去。 我顾不得疼,慌忙藏到几棵簇拥生长的梅树的后面,尽力的蜷缩着身子,只望一片漆黑,凌少扬看不见我。 周围一片如死的寂静,我屏住呼吸,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还是一片寂静。 是不是,他没有找到我,就作罢走了? 我这样想着,慢慢的往外面挪了一下,试探着朝我来时的路看去,一片漆黑,只有呼呼的风声响起。 凌少扬真的没有再跟来。 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大胆的站出来。 可是,就在我刚刚站直身子的一刹那,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很轻的呼吸声,几乎就吹打在我的耳畔。 “啊——!” 我一声低呼,吓得朝后退去,脚下那树根又一次将我绊倒,我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猛的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拉,我一下子被他拉了起来,猝不及防的跌进了一具宽大而坚实的胸膛中。 。 一阵冷而清的青梅的香味,淡淡的钻入了我的鼻中。 我一时竟然有些发愣,只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吹打在我的腮畔,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慢慢道:“还不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贴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胸膛在发呆! 慌忙的从他怀中站起身来,我羞得满脸通红,也不敢抬头,只感觉眼前似乎是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男人,正背着手,默默的打量着我。 “你是谁?” “……” 我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毕竟,是我理亏在先,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可是入目所见他的衣襟,华美而简洁,衣角处那枝银丝绣制的青梅在黑暗中也闪闪发光,还有他腰间坠着的一颗玉蝉,不用近看,光从那晶莹剔透的光芒,也知道价值连城。 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侍卫,更不可能是太监。 那他是—— “你抬头。” 他又低低的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压力。 逃不掉了。 我咬了咬牙,一抬头,正正与那审视的目光对上了。 17.第17章 清浅由人滞星河 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一阵轻轻的颤抖。 这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子,飞扬的眉眼,精致的口鼻,一张如同上天恩赐一般精致的脸庞在夜色中显得魅惑夺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有一片星河蕴含其中,流光溢彩,让人感觉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潭,随时会将人的灵魂陷进去。 “你是谁?” 他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浑厚,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透出了危险的光,森然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了! 青龙国第一美人莫云翳,曾为皇室及朝中大臣,名流公子竞相追逐,人人都在猜测这一代倾城颜色,最终会********,而最有可能的,便是那时与她情投意合、形影相随的二皇子凌少扬。 但结局却出乎意料,最后她选择的,却是凌少扬的叔父,冀王爷凌楚云。 这位王爷,据说也是个传奇之人,在青龙帝的几个兄弟当中,年纪最幼,几乎与侄儿们同岁,青龙帝登基后,几个兄弟死的死,废的废,唯有他,被封为了王爷,世袭爵位,其荣光不至言语。 眼前这个男人——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算是撞破了一个男人最尴尬的时刻,也不知如果他爆发起来,会不会拿我泄愤。 这样一想,我更加恐惧,开始慢慢的,不着痕迹的后退着。 他突然勾起一边的唇角,像是冷笑:“你觉得,可以逃得掉。” 我咬了咬下唇:“你想怎么样?” “我只问你,你看到了什么?” 我暗暗的握紧了拳头,如果说了真话,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开了我脸上的乱发,头顶的乌云也终于散开了。 霎时间,漫天星光如同一片银丝网,突然挥洒下来,笼罩在我们身边,仿佛两个人一刹那间已经置身于银河中,周围一片流光闪烁,好像只要轻轻一步,就会踩碎漫天的星子。 而所有的星光,都敛入了那双眼睛里。 我一时似乎人有些迷糊了,轻轻道:“碧天明月晃金波,清浅由人滞星河……有这样的景致,我为什么还要看其他的?”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空。 然后,又慢慢的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像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啊,的确是好景致。”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就想转身走,可刚刚迈出一步,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道:“你再回丛云殿,可要小心些。” 我一下回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见他淡淡一笑:“你身上的缟衣,普通的宫女是穿不起的。” 18.第18章 意外的圣旨 我一愣,心立刻紧张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刚刚凌少扬跟在我后面,一定认出我来了。 这样一想,我就站不住了,急忙转身便跑,身后的这个人什么也不说,只静静的看着我离开。 好不容易回到丛云殿,才刚进门,就看见可儿跑出来迎我:“公主,你可回来了,东西找到了吗?” 我气喘吁吁,被她扶着慢慢走进去,问道:“可儿,刚刚有没有人来过?” “人?没有啊。” 没有?我微微蹙眉,抬头看看四周,空旷的大殿中空无一人,只有一站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怎么可能,凌少扬没有派人来劫我? “公主,看你冻得,脸色都苍白了,我去给你弄一碗热汤。” 可儿说着便自顾自的忙去了,我一个人走到床边慢慢的坐下,一时心乱如麻。 凌少扬没有来,他没有来,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刚刚并没有认出我,所以也没有头绪要来丛云殿堵人。 二就是——他可以完全的肯定是我,根本不用再来查问我都踪迹。 到底,那哪一个呢? 喝了可儿的热汤,也无法让我感激到温暖,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窗户外透出了微薄的晨曦,我还是感觉手足冰凉,也因为坐了一夜,手脚全都发麻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如果凌少扬真的认出我了,他不可能就此罢休,一定会来收拾我的。 我扶着床框慢慢的起身,刚刚自己梳洗完,换上了另一套素白的缟衣,就听见可儿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跑来,一下子推开门:“公主殿下。” 我心中一紧——凌少扬,真的来了? “三殿下来看你了。” 我一下子又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尽是欣喜的微笑,对我道:“公主,你还好吗?” “凌——三皇子,你怎么来了?” 我守灵期间,他们应该避嫌才对啊。 只见他微笑着走进来,说道:“我父皇刚刚下了旨意,让我来告诉你。” “什么旨意?” “你和我皇兄的四十九日约定不用再遵守了。” 我脸色大变:“什么意思?” “你还是在丛云殿守灵,但不必闭不出户,你可以在宫中任意行走了。” 我顿时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青龙帝,为什么要为我大开方便之门? 我还在愣着神,可儿已经高兴得直拍手,抓着凌少羽便问:“三殿下,皇上为什么会下这道旨意?是你去为公主求情的吗?” “唔,可不是我。”凌少羽摆了摆手:“你也知道,父皇从来都只拿我当小孩子,这些事,他怎么会听我说。” “那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还是乐呵呵的,笑道:“反正今天十四皇叔和皇婶进宫来小住,父皇和皇叔在御书房谈完了,就把我叫去,跟我说了这件事。” 我觉得乱成一团的心突然猛的跳了一下。 十四皇叔…… 凌楚云?! 19.第19章 都是凌楚云带给我的? 难道,是他说了什么? 我一时心乱如麻,茫然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的听见可儿和凌少羽说话。 “殿下,你今天这么高兴,有什么事吗?” “被你看出来了?” 凌少羽的笑意果然是挡都挡不住,炯炯有神的虎目中透出了兴奋的光芒:“江南一线不是一直有水寇为祸吗,朝廷几次出兵都无功而返。刚刚,父皇终于同意让我去了!” “真的?!” 可儿也高兴得两眼放光,但过了一会儿,那张小脸又阴郁不快起来:“可是这次,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傻丫头。” 凌少羽大大咧咧的笑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答应了教你剑术,你可别偷懒!” 可儿那张俏脸又像是戴面具一般,立刻笑颜如花。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满心羡慕,这样一对清澈如水的小儿女,虽然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只要有心,什么是达不到的呢? 这时,凌少羽又转头看着我:“公主。” “殿下……” “这些日子你要保重,我想,等我收拾完水寇回来——”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深了,我立刻明白过来,也淡淡一笑。 也许他回来的时候,也正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凌少羽走后,整整一天的时间,可儿都异常的沉默,我当然知道那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任她依靠在门框上,南望。 一直到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敛入群山之中,我走到她身后:“好了,也看了一整天了,该休息休息,去吃点东西吧。” 可儿回头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眼眶。 下一刻,她看见我身上穿好了衣服,疑惑的:“公主,快要天黑了,你还要去哪里啊?” 当然,是去找锦囊。 昨夜事出突然,没有找到,我却是决不会放弃的。 交代好了她一些事,我便又出了丛云殿,只是这一次有了皇帝的旨意,稍微大胆了一些,但我也并没有去当日太子被射杀的地方找,那里毕竟是大殿前,人来人往,若真的掉在那里,早就被人捡了去,我还是沿着小路,四处寻找。 天色慢慢的暗了,仍旧一无所获,而我走着走着,脚下力乏,正想要歇一歇,抬头一看,却发现眼前一片熟悉的梅林。 我——又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想起昨夜经历的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一觉醒来,我身边的人和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都是凌楚云带给我的吗? 默默的在梅树下站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阴暗了下来,寒意刺骨,我微微瑟缩了一下,打算回丛云殿。 一转身,却看见梅林当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又站在我的身后,声息全无,只有那张俊逸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 20.第20章 梅林中的怪响 他悠然的走到我面前,还有几步之遥,就闻到一股青梅的淡香钻入鼻中,清冽而雅致。 “你又来了。” 他说这话的口气并不是询问,好像早就知道,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出现一样。 我向他长身一揖。 “嗯,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来多谢王爷,若非王爷为我求情,行思也不能正大光明的迈出丛云殿一步。” 他挑了挑眉毛:“你怎么就肯定是我。” 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的眼睛,也笑了笑,但笑容中却透出了一丝讥讽:“你也不必谢我。这宫中,并不是每一处你都去得,也不是每一件事你都能看得,有的时候,多听多看,反倒会招来祸端。” 我明白,他说的,是昨晚我在那堵墙的后面,听到的一切。 他是在提醒我,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看。 “多谢王爷提醒。” 说完这句话,梅园中一时沉寂了下来,他伸了个懒腰,慢慢的靠在一株梅树上,仰望着星空,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说话,我也没有再开口,学着他那样靠在梅树上,听着园中梅花花瓣扑簌扑簌的飞落,仿佛有一个人在耳边低喃轻语,别有一番滋味。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不说话,又好像根本不需要说话。 那种静谧而幽静的感觉,让人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没有世俗的纷扰,也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坐看云起倚梅观星,已是最美了。 咕……咕噜……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怪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咦?” 一转头,就看见他捂着嘴干咳了两声,脸上是遮不住的尴尬之色。 我顿时明白过来,忍着笑:“王爷——忘了宵夜?” “呃,是啊,忘了。”他勉强笑了笑:“最近没什么胃口。” “哦,看起来王爷是体恤胃寒吧,应该吃些温补的东西。”他这么说,我也一本正经的说道:“入冬之后,吃些烤鹿肉就最好了。” “烤鹿肉?”他看着我,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对呀,最最进补的,不用别的调味,只要一些盐,味道又香又浓,别有一番风味。” “你烤过?” 我点点头,说道:“过去在丛云殿,我没胃口吃东西,昊炎就经常从猎苑拿回些新鲜的鹿肉给我烤着吃,就在院子里生一堆火,拿木棍穿着,抹上些盐,”说着说着,我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十二岁,说得眉飞色舞:“我刚刚开始老是烤糊,昊炎教过我许多次,才慢慢学会。在那之前,他都只能吃到黑黑的木炭。” 说着说着,我才感觉到不对,转头一看,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口,静静的看着我,脸上满是笑意。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抿着嘴不说话了。 “轩辕行思。” …… 他叫了我的名字,又顿了一刻,好像在想应该说些什么。 21.第21章 被看透 被羞辱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他却说:“你在轩辕国,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着我面色苍白,他微微挑了挑眉毛,淡淡一笑:“没什么意思,顺口说说而已。” 说完,他便又靠在梅树上,看着头顶的天空,不再说话。 我只觉得心都揪紧了。 我以为这一切,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只要离开那片土地,只要离开那些熟悉的人,就不会有人知道。 这也是我,对于远嫁,没有一句怨言的原因。 却没想到,仅仅两三句话,就被眼前这个男人一眼看透了。 他,还能看透我多少?! 。 离开梅园的时候,我听见远处梆子敲了三下。 万籁俱静,一片如画的宁静,我一个人慢慢的走在漆黑的小路上,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轩辕国的时候。 我的丛云殿,也是这般雕栏玉砌,亭台精雅,恍若仙阁,也是这样的静。 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正走到一处蜂腰桥,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桥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我,虽然远处只有淡淡的灯光,但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还是在深夜中熠熠生辉,目光深刻而灼人。 我一时竟愣住了。 凌少扬……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凌少羽带来了那个好消息后,我竟然把眼前这个人忘记了,而他在这样的深夜,拦着我的去路——难道,是为了昨晚的事? 正想着,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你——你想干什么?” 他冷冷的看着我,那种表情森冷得让人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一般:“你说我要干什么?” “……” “我要你滚,离开这里!” 第一次被人下逐客令,并且用的是“滚”这个字,我只敢到一种难言的羞辱涌上来。 但,还是咬着牙:“我说过,我走不走,不需他人置噱。” 说完,便从他的身边走过。 可错身的一瞬间,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到他面前,低头看着我的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一种男性特有的气息迎面扑来,我一阵毛骨悚然,立刻挣扎起来:“你——你要干什么?放手!” 可不管我怎么挣扎,他的手还是如铁钳一般,紧紧的抓住我,几乎要拧断手腕,没有丝毫放松。 “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冷笑了起来:“怎么,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吗?哼,放心,我没这么好的胃口!” 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昨夜与他相会的莫云翳,是青龙国第一美人,而我—— 羞辱的感觉让我一时如鲠在喉,眼泪都要憋出来了。 可他似乎还嫌将我羞辱得不够,又继续道:“我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比你更不要脸的女人,死赖在这里,你想得到什么?我告诉你,你什么也别想!” 22.第22章 寒冬的一丝温暖 这种被人诬陷,被人侮辱,被人强迫着承认自己从没有过的罪恶,不是第一次,感觉好像一把烧红的刀,一下子扎进我的心里,痛得我几乎抽搐。 “我没有……我没有……”我被他抓着手,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是,你不要——不要这样逼我……” 一阵亮光在眼前闪过,他一下子看清了我眼中的泪,愣住了。 “你——” 话没说完,亮光已经到了眼前,却是可儿,手里提着灯笼跑过来,一看清我们两的状况,立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公——殿下,拜见殿下。” 凌少扬没有理她,一双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我看。 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我终于感到那双铁钳一般的手慢慢的松开了。 我急忙推开他,跑到可儿的身边。 “公主……” 可儿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头看看我,又看看他。 凌少扬的面色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慢慢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眼角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该滚出青龙国了,若我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从他阴冷的眼神,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等到他从我的身边走过,我的两腿都有些发软,可儿眼疾手快,立刻过来扶住了我。 “公主!” “可儿,我没事。”我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这么狼狈,勉强对她笑了笑:“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刚刚有个小太监来找我,说你在这里的梅林迷路了,让我来接你,所以我才过来的。” 小太监?哪来的什么小太监? 和可儿一起离开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了那片浸在深沉夜色中的梅林。 心中突然明白了。 那是在寒冬的深夜,突如其来的一丝温暖。 。 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出过丛云殿。 一来,怕再遇上凌少扬,二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个人。 这天早上,刚刚醒来,就感到一阵异样的寒意,抬头一看,窗外透入了明晃晃的白光,我觉着奇怪,叫道:“可儿。” “公主,你醒了?” 可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笑嘻嘻的:“快起来看看,外面下雪啦!” 下雪了? 我忙起身,让可儿帮我梳洗完毕,走到窗前推开窗一看,果然,外面下起了漫天大雪,如鹅毛般飘然落下,有几片随风飘到我的脸上,带来阵阵凉意;屋顶上,大殿前,甚至连那些树木的枝桠上,都积满了白雪,晶莹剔透如琉璃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好美的雪景。 我看得发呆,突然,前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定睛一看,却是一群小宫女小太监,笑嘻嘻的朝着南宫门的方向跑去。 回头一看,可儿也穿上的外出的袄子,跑过来:“公主,走吧。” 23.第23章 血色梅花 “走?去哪里?” 可儿走过来道:“公主,今天是‘撒盐’,咱们青龙国的风俗,入冬的第一场雪,大家要出门去往雪地上撒盐。” “为什么?” “下雪之后,地面上都会结冰,人和马车行走很容易滑倒,撒盐是为了让雪快些融化掉。” “原来是这样。”我笑了笑,这样的风俗,倒是挺有意思:“你们都要去?” “嗯,原本每年初雪,皇上和皇子殿下,还有王爷们,娘娘们都会去,与民同乐,也算是祈祷风调雨顺,祈求来年国泰民安。不过今年不知为什么,传旨下来,说大伙儿都能出宫去玩,只要领了牌子就成。” 原来是这样。 看起来可儿他们也不常出宫,兴奋得一塌糊涂,我笑着道:“那你自己去就好,我就不去了。” 可儿一听,立刻疑惑的道:“为什么?” 我只淡淡的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大殿另一头的香台烛火,毕竟我还在为青龙太子守灵,那样的场合我去了,实在不宜,更何况—— 我也不想再那样的场合,遇见一些我不想看见的人。 可儿看着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既然是这样,公主,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我笑着答应着,可儿又叮嘱了几句,便和几个前来约她的侍卫一起出宫了。 整个丛云殿,又安静了下来。 除了屋顶传来的扑簌扑簌的落雪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我倚在窗前,看着外面雪景,整个皇宫一片皑皑白雪,仿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又好像是一幅安静的画卷。 那么美,那么静。 我穿着素白的缟衣,撑着油纸伞走在这样的画卷里,心也平静了下来,好像天地间突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所有的黑暗、丑恶、污秽和肮脏,都被这洁白的雪花掩盖住了。 。 走到一处红墙下,寒风吹过,卷着几片嫣红的红梅花瓣飘飞下来,我伸出手,一片小小的花瓣便落到了手心。 嫣红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冷香,沁人心肺。 好美! 花瓣随风飘落,仿佛在身边下了一场花雨,落得满地嫣红,我突然玩心大起,蹲下来捡起地上的花瓣,不一会儿,裙摆上便积了一大堆。 这时,又看见前方墙角的拐角处还有一片,我急忙跑过去,伸手就捡。 可是刚刚伸手过去,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这——不是梅花花瓣! 那一团殷红,只是浸透入雪中的颜色! 我下意识的捏起了那小撮雪,立刻在指尖融化了,红色的雪水沿着指头慢慢的流了下来。 血! 24.第24章 堆积如山的尸体 我傻傻的看着自己血红的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吞了一口口水,慢慢的站起身,拐过这堵宫墙。 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呆了! 长长的宫墙下,竟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太监的,宫女的,甚至还有手持刀械的侍卫,鲜血从尸山上慢慢的流淌出来,浸透了地上的白雪,甚至慢慢的流向了我的脚,立刻染红了我素白的裙袂。 这——这是—— 我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下意识的抽了一口冷气。 前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朝着我跑过来,有人在说着:“那边还有人!” “过去看看,不能留下活口!” 我脚下发软,根本无法挪动,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揽住我的腰肢,拖到了另一头的墙角下。 “啊——!” 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捂住了我的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别出声!”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凌少扬! 他一手揽着我,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眸色深沉,警惕的看着前方,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我甚至能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 “少扬——她是谁?” 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下意识的抬头,跃过凌少扬的肩膀,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是个美人,甚至可以说是个美得惊人的女人,发鬓如云,肤色如玉,鼻若悬胆,唇似红樱,眼如一剪秋水,明媚清澈,好像看到哪里,那儿就会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我的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了一个名字—— 莫云翳! 只有青龙国的第一美人,才会有这样的倾城之色。 凌少扬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回答她道:“她?就是轩辕国的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 那莫云翳柳眉轻挑,显然很清楚我的身份,甚至也应该知道我过去的名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几眼,眼中立刻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女人,也配与我齐名? 凌少扬显然并没有发现他身边的暗潮涌动,压低声音道:“幸好你说镯子上的明珠掉了,要回来找,否则——” 这么说,他们原本是约好了在宫外,回来不过是临时起意? 可是——回来找一颗珠子? 我下意识的看了莫云翳一眼,她偏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不等我开口,莫云翳已经扶着凌少扬的肩膀,轻声道:“少扬,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宫里杀了这么多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红墙的另一头,两队人马跑到了一处。 “你那边怎么样?” “左宫军已经被阻在了西门外,一切就绪!” “很好,王爷说了,这一次事成之后,每个人都有千两黄金,兄弟们干吧!” “是!” 我的心猛的一跳,回头时,只见那个人的眼中也是一片惊愕之色。 王爷?! 25.第25章 红墙内的屠杀 这青龙国,没有第二个王爷! 那个在梅林中浅笑盈盈,完美剔透得如同冰雕一般的男人,他要——篡权夺位?! 这时,墙的另一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找到了吗?” “启禀统领,刚刚去丛云殿看过了,如意公主不在那里。” “妈的,她不是没出宫吗?立刻派人去找,王爷说了,一定要先找到她,但不能伤她一分一毫!” 我已经完全惊呆了。 凌楚云,他,要抓我? 凌少扬和莫云翳也同样诧异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莫云翳颤抖的声音:“王爷,王爷他为什么要抓你?” 我摇了摇头,没有开口,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三个人沉默的蜷缩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红墙的那一边没有了声息,看来那些人是都走了,这个时候莫云翳一把抓住凌少扬的衣襟:“少扬,我好怕!王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着她惊恐得如同小鹿一般楚楚可怜,凌少扬立刻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别怕,有我在。” “少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凌少扬看了看她,又看了我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莫云翳已经抓着他的胸襟,急切的道:“他们不是说左宫军在西门吗?我们马上过去接应,你一定要找到他们保护你!” 凌少扬听了,只是沉默着不开口,我立刻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凌少扬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冷冽:“为什么?” “左宫军被他们堵在西门外,战况不明,我们贸然去西门,万一左宫军并未攻入,我们不是羊入虎口吗?他们如果真的要打,不要说关了宫门,哪怕关了城门也闯得进来,不必我们过去接应。” “那你的意思是——” “叛军的目标是什么!”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坚定的道:“那里,才是这封闭的宫墙中,唯一安全的地方!” 凌少扬看着我,目光显得有些意外。 莫云翳不甚了了:“少扬,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凌少扬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他的目光中似乎没有了过去的厌恶,反倒多了另一层东西。 他转头对着莫云翳道:“云翳,跟着我,一定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莫云翳点点头,跟着他慢慢的站起身,朝着另一面走过去,我也急忙跟着他们朝东走去。 。 一路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甚至在路过一座庭院时,我们清清楚楚的听到里面杀戮声震天,还有女人凄厉的惨叫,一股鲜血从宫墙的那一头喷洒到天上,淋了我一身! 凌少扬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只见我一身素白的缟衣全是血红的斑点,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又继续护着莫云翳朝前走。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断臂从墙的另一头抛了过来,恰恰落在莫云翳的身上。 “啊——!” 她吓得一脸惨白,一下子尖叫起来。 26.第26章 血染宫闱 糟了! 我的心中一沉,立刻听到红墙那一头杀气腾腾的声音。 “墙那边有人!” “快!” 凌少扬目光一凛,一言不发的将莫云翳护在身后,从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又看了我一眼。 “过来。” 我愣了一下。 他这是,是要保护我? 从刚刚,他在那片尸场的墙角救下我,这个男人就和那个在大殿前一箭射死我夫君的男人不同了,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看错了他,还是他根本就是如此。 但—— 我摇了摇头,转过了身。 “你,轩辕——” 不等他叫出我的名字,我已经飞跑了出去,迎头撞上了十几个将士,每个人都握着锋利的刀剑,鲜血直流,将地上的白雪都染红了。 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也红了。 我咬着牙,飞快的朝着另一条路跑去,那些人大喊着,挥舞着刀剑急忙追了上来。 不一会儿,我就被他们堵在另一头的墙脚。 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了那条晦暗的小路里,一双眼睛正闪着精光,看着我。 似乎有很多东西从那双眼睛的深处闪过。 但下一刻,那个身影转身,护着莫云翳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好,我在心底里淡淡的笑了一下。 幸好他没有认为我是为了救他们才牺牲自己,我哪有这么伟大呢?我这么做,不过是因为—— “就是她,她就是如意公主!” 那群围上来的人兴奋的看着我,好像已经看到了赏金一般,激动得叫道:“赶快抓去见王爷!” 眼看有人拿着麻绳上来要捆我,我深吸了口气,说道:“不必捆我了,既然是王爷要见我,我不会逃的。” 他们看着我,像是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冷笑道:“既然公主识时务,那我们也不为难于你,只要你不耍花招,兄弟们也不想对这样一个大美人动粗啊。” 我的脸色僵了一下,没有再开口,跟着他们走了。 。 这一路上,我看到宫中已然大乱。 到处都是杀戮,不同阵营的人在互相砍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的声音不断充斥着耳朵,甚至有一段长廊,我们要踩着尸体才能走过。 旁边的人看着我苍白,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都冷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娇滴滴的公主却如此有胆量,居然一点都不怕。” 我看了他们一眼。 就在我们刚刚走过这条死尸铺成的长廊,前方突然横杀出一队人马,周围的人一看,立刻拔剑出鞘:“小心,御林军的人来了!” 御林军? 我惊愕的抬起头,却见那群身穿软甲腰束红英的人飞快的冲了上来,一看到我,立刻高叫道:“如意公主在这里!” 我一下子呆住了。 他们——也是来找我? 27.第27章 我想见他! 就在我愣神的一刻,御林军的人已经和周围的叛军杀成了一团,刀剑的寒光不断在我身边闪过,鲜血一阵又一阵的喷洒到我的裙袂上。 “公主,我们是皇上派来救你的,快跟我们走啊!” “不要让他们带走如意公主!” 混乱的厮杀声中,不断的有人在高喊着,而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完全混乱了。 青龙帝,在这样血溅五步,整个青龙国的皇权都岌岌可危的时刻,居然还派人来营救我? 我,该跟着他们走吗? 可是,刚刚我是为什么要离开凌少扬,我不是不怕死,也不是完全为了还他的那个人情而救他们脱险—— 我是想要见到那个人。 那个在梅林中与我坐看云起,倚梅观星的男子,我是想要去见他啊,我想要知道,这样一个身上带着青梅香,如冰雕一般静谧的男子,真的是他制造了这一切,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 “你们快走!” 心中打定主意,我便朝着那些奋力拼杀的御林军大喊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了!” “公主!” 那些人一听这句话,顿时都急了,其中一个大声道:“皇上他——” 嗖—— 一声尖锐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寒光在空中一闪而过,最后没入了他的胸膛。 我看着他两眼暴徒,死死的盯着我,喉咙格格作响,却再也说不出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紧接着,箭矢如雨一般飞射而下,不断的有人中箭倒下,惨叫声四起,鲜血如同倾盆一般喷洒在了地面的白雪上。 我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若昨日的梦魇。 两边全副武装的军队迅速围拢上来,清剿了所有的御林军,一个将领策马踏过尸体慢慢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如意公主,请吧。” “去哪里?” “青龙殿。” 顺着他的马鞭所指的方向,我抬头一看,正是不远的前方,即使隔着眼前高耸的宫墙,我也能看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屹立在最东方。 大殿的顶端深入云霄,与楚天一脉相连,仿佛这高耸入云的宫殿根本就是天上的宫阙,而至高无上的皇权,正是上天的赋予,让所有人拼死相夺。 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几个字,如同梦魇一般,和这满身的血污一样,沾染在我的身上,我的心上,怎么也甩不掉。 “青龙殿……” 我喃喃的重复着这三个字,那将领冷冷一笑:“走吧,在哪里,有一个人正在等着公主你哪。” 我一步一步的,走向了这东方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青龙殿。 在哪里,等待我的人,是谁呢? 28.第28章 不如——先见血! 我终于,来到了青龙大殿之下。 这座象征着东方至高无上皇权的宫殿,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五彩琉璃瓦绚烂处夺目的光华,门户紧闭,密不透风,屹立在众人之上,好像一座坚硬而又固执的堡垒。 大殿下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万人的叛军,各个摩拳擦掌,伺机而动。 一看到这个场景,我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若是连大殿都被包围,也就是说,皇宫所有的要塞,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这个男人,竟然挑在今天这个日子,太子作乱才一个月,生息未复之际,众人都获许出宫游玩,他却突然发难,也难怪叛军势如破竹,不到半天时间便将九门全都攻下! 可是这一切,我与他在梅林数次相见,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他的心思! 凌楚云…… “如意公主带到!” 押送我的人大喝一声,声音在大殿前传开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前方传令下来:“王爷说了,立刻带上去!” 叛军立刻无声的朝两旁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而我,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一步一步的走向大殿,走向那个男人。 这一路上,我不着痕迹的朝四周看了看,心里咯噔了一声。 我没有看到凌少扬的身影。 若他已经来了,是不是现在正在大殿当中?如果待会儿真的被攻陷,他和莫云翳,该如何自处? 若他不在大殿内,那现在,他人又应该在哪里呢? 。 不等我想清楚,这段不算长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眼前,已经是那雪白的汉白玉阶梯,一层一层的通向青龙大殿,仿佛通向天际一般。 在人群的最前面,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仰头看着上面。 他身上穿着黄金软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腰佩宝刀,足踏铁靴,座下战马威武如龙,整个人显得那样威风凛凛,英姿焕发。 冀王爷——凌楚云。 看到这个背影,我的心突然一跳。 这时,他身边的一个武将已经策马上前,冲着寂静如墓的大殿说道:“皇上,若你再不现身,末将等就要得罪了。当初皇上夺取太子的权位,也如今日一般,此乃天道轮回,皇上别再反抗了。” 我的眉头一皱,难道说当初青龙帝的登基,是另有隐情?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大殿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那将领又退了回来,抱拳拜道:“王爷,青龙殿内是什么情况,我等不知,但也不能这么耗下去,万一御营亲兵赶来,我们就难办了。” “……” “末将认为,不如——先见血!” 见血?见什么血? 我心中不安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只听“苍”的一声龙吟,冀王爷手中的宝剑突然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抵在了我的咽喉。 “好!” 我惊愕的一抬头,看到那张脸时,顿时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一般。 这个人—— 29.第29章 罪恶者,施凌迟之刑 “你是——谁?”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了这句话,旁边的几个将士立刻怒道:“大胆,敢对冀王爷无礼?” 冀王爷?凌楚云!? 我完全惊呆了。 眼前的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除了眉宇间有着凌家的男人特有的阴鸷之气,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全然都是陌生! 他是凌楚云? 那我见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就在我失神的时候,寒光闪闪的剑贴着我的下巴微微用力,我被迫抬起头,看着那“冀王爷”,他的脸上满是讥讽阴鸷的冷笑。 “如意公主?觉得很惊讶对不对,本王,不是你见过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冷笑了一声:“你当然不知道,若不是有人告诉我,你进入了宫中最大的禁忌,那个男人不准任何人靠近的萧墙、梅林,却没有被赶出来,而且还不止一次,本王也想不到,堂堂的青龙帝,居然会在那个地方和自己的儿媳私会,不过——是以本王的身份。” 青龙帝……青龙帝?! 头顶好像有一个惊雷炸响,我整个人都呆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大殿之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干哑的声音。 广场上几万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青龙殿的大门,开了! 。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将我的裙裾吹得高高扬起,素白的衣裙上血迹斑斑,恍然看去好像是数不清的红梅一般。 裙裾飞扬,红梅飘落,一个身影慢慢的从晦暗难明的大殿中走了出来。 裙袂落下,我看到了他的脸。 熟悉的,带着一丝淡漠与内敛,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是湖,却不知到底有多深,到底藏着多少心事,多少秘密。 那是—— “皇帝陛下,我没说错吧?”身边的凌楚云突然高喊了起来,眼中带着一丝讥讽的冷笑:“你这位未来的儿媳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我和你的身份,不如,你亲自来告诉她。” 大殿之上的那个人漠然的俯视着下面,他并没有看我,那双冷漠的眼睛好像也没有看任何人,只冷冷说道:“谋反,十恶不赦之罪,当枭其首级,灭其宗族。罪恶者,施凌迟之刑,千刀万剐!” 这不过是律典上的话,但被他一说出来,却好像句句带着刀锋,我分明感觉到周围的人都瑟缩了一下。 冀王爷脸色一变,立刻道:“凌楚风,你不要以为自己当上了皇帝,就可以掩盖你当初的罪行。先皇明明是将我册立为太子,篡权夺位的人,是你!真正应该千刀万剐的人,也是你!” 他的话一出口,周围的人也立刻附和了起来。 “没错,我们是尊先帝遗诏!” “你才是谋逆之人!” “杀了他!” 这样的声讨声中,那个人却还是屹立不摇,好像身后站着千军万马,不但毫无惧色,甚至连那种慑人的气势,也压过了脚下的数万人马。 30.第30章 真正掌控一切的风 大殿下的叫嚣声在这样逼人的气势下,甚至没有撑过一刻,便都偃旗息鼓了。 在一片异样的静默中,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又开口,却说道:“凌楚云,这些年来,朕待你如何?” 冀王爷愣了一下,立刻冷笑道:“哼,你夺了我的皇位,还问我?若是我夺了你的皇位,再给你封个王爷,你会怎么说?!” “对啊!” “真是不忠不孝之徒!” 周围的人立刻叫骂起来。 我看见那个人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淡漠的笑意,他摇了摇头,像是喃喃自语:“想不到啊想不到,朕当年一时心软,却是在身边养了头喂不熟的狼!” 凌楚云一听这话,立刻勃然大怒:“给我杀了他!” 。 一时间杀声震天,成百上千的人登上了只有皇帝才能踏上的石阶,锋利的剑尖刀刃全都指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却还是站在大殿前,一动不动,好像那些危险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凌楚风!不要——!” 我忍不住失声大叫起来,下意识的想要跑上去,但眼前突然寒光一闪,冀王爷的长剑又一次落了下来,锋利的剑刃架在我的脖子上,也阻拦了我的脚步。 他的眼睛几乎快要瞪出眼眶,迸射出火焰一般的疯狂,只等着下一刻,凌楚风被乱刀分尸。 可就在这时,青龙殿八扇大门突然同时打开! 原本隐晦的大殿此时灯火通明,照耀着那些黑压压的人群,一步一步整齐的踏了出来,只是那脚步声,已经掩盖住了那些喊杀的声音,声震九霄! 那是—— “御营亲兵?!”有人失声叫了起来。 我震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御营亲兵,全都藏身在大殿之中?! 难怪,皇宫会那么容易被攻陷;难怪,御林军的抵抗那么微弱;难怪,他面对万千强敌不动声色,原来御营亲兵早已经被他调进了宫中。 但这么多人,这么大的调度,他是如何做到,甚至不被任何人发现的?! 甚至于——他早就知道凌楚云会在今天动手?他算到了! 我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王者,恍惚的想起那个与我在梅林中倚梅观星的男子。 我曾经把他比作完美的冰雕,可到这一刻,我突然发现,他非冰是玉——其为质也温润,其为性也柔刚,其为体也沉静,其为用也锐芒。 这,才是真正的青龙帝! 若说这一对兄弟是风云际会,那么凌楚云,最多只能是涌动的云,而大殿上的那个王者,才是真正掌控一切的风! 仰望着他凛然的身影,我突然感觉胸口有一种滚烫的东西,不断的翻涌着。 31.第31章 夜夜笙歌的情分 那些往上冲的将士完全被震慑住了,有的与他只有数步之遥,此刻却都呆滞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黑甲附身的御营亲兵走出大殿,在凌楚风的身边筑成了一道钢铁般的城墙! 可仔细一看,我心中不免又一沉。 虽然那御营亲兵刁斗森严,气势逼人,可人数——最多不过一千,这已经是极限了,对付凌楚云率众而来的上万人马,可有胜算? “给我杀了他!谁能杀了他,他就是开国功臣,本王重重有赏!” 凌楚云几乎已经疯狂的咆哮了起来,似乎是受到了这样的刺激,那些将士立刻呼啸着朝前冲去,凌楚风后退一步,精光内敛的眼中此时也爆出了嗜血的凶悍,双臂一展:“杀叛军一人,得黄金十两!提头来领!” 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空洞的许诺更加刺激人,黄金的诱惑使得那些御营亲兵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一般,各个眼睛都发红了,狂吼着冲了下来。 两队人马如虎兕相击,交错之时惊起万钧雷霆,霎时间连天色也为之阴沉,太阳立刻被乌云遮住,整个皇城在昏暗中被一片屠戮之声笼罩。 劈、砍、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尽方法杀死身边的人,鲜血狂涌,染红了半个天空,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如同昨日还未清醒的梦魇! 。 眼看着御营亲兵在石阶之上拼命的抵抗着,但叛军的人数实在太多,死了一队,立刻又冲上去一队,仿佛海浪一般一波一波不断的蜂拥而上,死尸堆积在他们的脚下,甚至慢慢的垒高成了一座尸墙,鲜血好像不断的从石阶上流淌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甚至蔓延到了我们的脚边。 凌楚云眼看着那些御营亲兵的人数越来越少,抵抗也越来越微弱,不断的护着凌楚风后退,背已经抵上了青龙殿的大门,眼中的狂喜迅速将之前的震惊冲得一丝不剩。 “凌楚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今天赢定了!这个天下是我的!我的!” 眼看着最后的御营亲兵也倒下了,凌楚风的身边堆积如山的尸体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惨烈得不堪忍睹。 凌楚云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凌楚风,你降是不降?!” 这个声音在高耸的宫墙内,不断的回响,好像有千万个人在不停的发问:你降是不降?! 凌楚风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来,冷冷的看着周围那些人:“想让朕降?你们也配?” 凌楚云的眼中突然爆出了凶光,阴狠狠的道:“你看配不配!”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长剑抵在了我的喉咙口,寒光一闪,剑锋入肉三分! 他狞笑了起来:“你与她在背地里,夜夜笙歌的,多少也有些情分吧,看到她死在面前,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32.第32章 一曰帝王,一曰草寇 我咬着下唇,慢慢抬起了头。 大殿上的那个人,明明已经满身血污,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犀利清明,看向我的时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凌楚云,朕希望你明白两件事。” 所有人又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只听他冷冷的说道:“第一,朕与她清白坦荡,并无任何苟且之事,所以你拿她来威胁朕,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似乎他冰冷的表情也证实了这句话,冀王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第二……” 这一次,凌楚风顿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刹那间,我好像看到了一丝忧伤,在他的眼中闪过,转瞬即逝。 “若朕是个为了女人而放弃天下的人,当初——朕就不会坐上这个皇位!” 凌楚云恨得直咬牙,突然看了我一眼,冷笑着大声道:“看见了没有,青龙帝就是这样的男人,为了权力,连自己的女人都不顾了,实在是让天下人耻笑!” 我看着大殿上的那个人,他也看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们之间明明隔得那么远,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我却好像什么都能明白了。 “让天下人耻笑的,应该是你吧。” “你说什么?!” 凌楚云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为谋夺皇权,机关算尽,把自己,还有你的这些部下,置于大逆不道九族尽诛的境地,尚且不知迷途归返;现如今,脚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却连皇帝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甚至只能靠劫持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来威胁他……” 凌楚云的脸色越来越青,而周围的人,一个个也变了脸色。 “你与他,一曰帝王,一曰草寇,风度尚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将来成就?若我是你的手下,只怕早就弃暗投明,良禽择木,何苦一条道走到黑,绑到菜市场砍了头,还落个谋逆之罪,罪连亲人?” 。 我的这一番话说得很轻,但字字铿锵,好像钉子一般钉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周围的人脸色分明有些犹豫了。 “是啊,她说得也有道理。” “况且说篡改遗诏,咱们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听说啊。” “你们说,会不会咱们……咱们被骗了?” 凌楚云顿时暴怒:“我杀了你!”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长剑高高扬起,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眼看那锋利的剑刃就要刺进我的喉咙,甚至感觉到了一阵阴寒。 我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在我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声响。 好像——宫门被撞开的声音! 只听周围的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凌楚云勒着我一转身,我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而眼前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 身后的正南门,竟然被硬生生的撞开了,雪沫飞溅而起,在那空洞的大门口形成了一阵浓重的烟雾。 慢慢的,烟雾退却。 一人,一马,傲然而立。 33.第33章 青龙皇族 这个少年,一身铠甲猿背蜂腰;一头墨黑如玉的长发高高束起,随风飞扬;背上两杆银光闪烁的霸王枪,更显得英武不凡! 凌少羽! 周围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而劫持着我的冀王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他明明去了江夏,他明明去剿灭水寇,怎么会……” “你以为,朕真派他去江夏剿灭水寇?” 凌楚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回头一看,他已经慢慢的走下了大殿,离我们不到十步。 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青梅香,和在梅林中的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样的香味,原来是那么的致命!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迅速从凌少羽的背后冲了进来,一瞬间已经将大殿四周全部团团围住,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将其他的四方门全都大开,最后竟然将整个大殿前几万人的叛军队伍纳入囊中,形成布袋之势,如瓮中捉鳖一般! 叛军中有人失声大喊道:“御龙堂!” 御龙堂三个字,好像有魔力,每个人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甚至有人手中的刀剑都拿不稳跌落在地。 数万人的叛军,竟无一人敢上前御敌! 看着这一切,我突然明白了,凌楚风等的就是这一刻!即使他义正词严,甚至调派了御营亲兵,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幌子,他真正的王牌,是这位征战沙场多年的皇子,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暗中将他调回召业,等凌楚云的人到了青龙殿之后,再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原来——原来你一直在算计着,从我进宫小住的那天,你就一直在算!” 此时,凌楚云才彻底的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皇兄:“你调集了御营亲兵进宫,你还故意让凌少羽带御龙堂的人去江夏剿匪,就是让我以为皇城空虚,可以趁机举事,你根本从头到尾就摆了个天门阵,等着我往里跳!” “摆了个阵,也要你肯跳才行!”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凌少扬! 他竟然是与凌少羽一同出现的! 那么——莫云翳呢?他们不是应该一同赶来青龙大殿的吗? 冀王爷看到他,显然也吃了一惊:“你——你还没死?” “让皇叔失望了。” 。 这一刻,青龙国的皇族似乎全都在这大殿前聚齐了。 但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落到了我身上。 凌楚云还紧紧的勒着我,一刻也不肯放手,甚至那把抵着我喉咙的长剑,越来越紧,几乎要刺进我的皮肉中。 凌少羽一见此情景,虎目圆睁,厉声道:“你马上放了如意公主,否则,我立刻要你的命!” “皇叔,你大势已去,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 凌楚云看着自己的两个侄儿,又回头看了看凌楚风。 突然,他毫无预兆的哈哈大笑起来。 34.第34章 你最好说到做到!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到了这样的穷途末路,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凌少扬低沉着嗓子:“你笑什么?” “你说我笑什么?”凌楚云看着他,冷冷道:“我还以为,你这一生都会为了云翳,不再对任何人动心,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 这一刻若不是因为剑尖还抵在我的喉咙上,我几乎要忍不住大笑了。 凌少扬对我动心?我活了这二十年,还没听过这么可笑的笑话。 且不说他平日里对我的嫌弃与厌恶,只单看他这一路对莫云翳的呵护备至,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果然,凌少扬冷冷道:“皇叔,你若真是输不起,想要装疯卖傻,尽可以说点别的笑话。” “是吗,那你证明给我看。” “如何证明?” 凌楚云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而阴鸷:“要我放了她也可以,除非你拿云翳来换!” 四周一片哗然! 凌少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死死的盯着他不说话。 。 不用他开口,我已经知道这个交换的结果是如何了。 他对莫云翳,我又不是没有听见没有看见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温柔与呵护,好像用这个世间的任何珍宝都无法让他的目光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一刻,而我,对他来说是个比麻烦还麻烦的人,怎么可能选择我。 “皇叔,你越疯越厉害了。”凌少扬冷冷道:“凭她的容貌,就算十个她,也及不上云翳分毫,我怎么会把云翳交给你?” 我看了他一眼。 凌少扬,世人都知道你对莫云翳一往情深,何苦还要这样奚落我? 可就在我腹诽的时候,却听见凌楚云的冷笑:“是吗?哪当初,又是谁,为了讨好自己的父皇,宁肯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交给你的父皇再赐给我呢?” 我一下子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凌少扬,他那张俊美的脸也猛的抽搐了一下。 难道——难道这就是莫云翳那晚哭诉的话? 他竟然是——竟然是将深爱自己的女人拱手让出,只为了讨好青龙帝,让他借这个女人来拉拢冀王爷,所以莫云翳说自己被他弄得遍体鳞伤,若是其他的女人,只怕也不会原谅这样的男人! 就在这时,凌楚风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把莫云翳带上来。” 凌少扬猛的回头:“父皇——!” “朕留那个女人,本也无用。” 这样冷酷的话语,虽然交换的是我,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样一对父子,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阴寒。 凌楚风的目光依旧冷冽,直视着凌楚云的眼睛。 “你最好说到做到!” 35.第35章 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莫云翳被带上来的时候,一看到凌楚云,立刻跑到了我们面前。 “王爷!” “云翳,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没事。” 她的确没事,就算被抓了,但仍然被照顾得很好,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一丝凌乱,而相比之下,一身血污披头散发的我,在这样的艳光下,越发显得丑陋不堪。 这样的女人,难怪被那么多人爱。 而凌少扬,自从她一出现,眼睛里似乎就只有她了。 “云翳……”他在她身后,慢慢的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迹:“你真的——是他派来,引我入局?” 听到这句话,莫云翳的身子猛地一颤。 而我,也丝毫没有意外的,抬头看向了那个男人——他果然,虽然迷恋这个女人,但并没有盲目。 连我都看出来了,这一路上莫云翳露出的破绽不下三处,一个堂堂王妃,与皇子私会,怎么会为了镯子上的一颗珠子而半途返回;其次,她提出去西门迎左宫军,这绝不是一个淫浸在皇权斗争中的女人所能想;其三,就是那声惨叫—— 即使在宫墙下,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她都没有惊慌失措,怎么会在那里发出一声怪异的惨叫。 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 她是带着目的来接近凌少扬的,如果凌楚云叛变成功,两位皇子都不在掌握,很可能被朝中大臣拥护,他的江山仍旧坐不稳,只有将他纳于掌控之下,再想办法对付凌少羽,方为上策。 而莫云漪,就是引他入局的这一步棋!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对身后这个男人,是不是就只剩下了单纯的恨,但面对凌少扬的发问,她始终没有回头。 “云翳,跟我走!” 这时凌楚云开口了,莫云漪没有迟疑,立刻跟上来。 凌楚云又抬起头来道:“御龙堂的人全都退开,不准跟上来,我看见一个,就在她身上扎一刀,看见两个,就扎两刀!我说到做到!” 凌少羽咬着牙,无声的挥了挥手,御龙堂的人立刻退到大殿之下,叛军得以解困,全朝着正南门退去。 。 终于,出了南门。 眼看着有人为凌楚云牵来了马,一直勒在我脖子上的手放开了。 我暗暗的松了口气。 幸好,他还算信守承诺…… 可我刚这样一想,只听唰的一声,长剑突然横劈过来,抵在我的喉咙上,寒气逼人。 只要他再轻轻的一拉——我就要血溅当场了。 我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哼,贱女人,”凌楚云看着我,一脸森寒:“你以为我会乖乖的放你回去?凌楚风不是一向觉得他无所不能吗,我偏要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这一刻,我已经不知心中突如其来的一惊,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看长剑刺向我的喉咙,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 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 我不要,我不要死! 我还想,我还想…… 36.第36章 莫云翳的选择 “王爷且慢。” 就在剑刃已经贴上我肌肤的一瞬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剑——停在了我的喉咙口! 而这个声音,却更让我震惊不已! 莫云翳! 凌楚云虽然停了下来,却也十分的不解,转头看向她:“云翳,为什么不让我杀她?” “王爷……” 莫云翳看了我一眼,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在这一刻却结了冰,让我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一般。 她附在凌楚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只短短一句话,凌楚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她:“此话当真。” “我如何敢欺骗王爷。” 我刚刚死里逃生,全身都几乎发软,头脑也是懵懂的,傻傻的看着他们,完全不知他们到底在说着什么,只见凌楚云突然大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本王倒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层深意。” “所以,王爷留下她,可比杀了她,更能泄愤吧。” 我越发的不解,但心中,也渐渐浮起了一丝不安。 留下我,比杀了我,更能泄愤? 什么意思? 凌楚云唰的一声收回了剑,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目光中充满了阴鸷嗜血的冷意,狞笑了一声:“好,本王就留你一命。轩辕行思,你可别让本王后悔今天的决定!” 说完,他一抖缰绳,坐下的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猛冲了出去。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只见莫云翳也低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她刚刚把我从凌楚云的剑下救了下来,可她看我的眼神,完全算不上良善,而她的话—— 分明带着比杀意更重的阴谋。 她冷笑了一声,也策马离开了。 。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而我的身后,也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甚至听到了凌少羽大声叫我的声音。 但这一刻,我丝毫没有脱险的喜悦。 空旷的长街上,积雪如山,散发着刺骨的阴寒,而我一个人,一身白衣,点点血迹,伫立在这样空旷的街上,夕阳斜归,洒下的光芒如同一层血色。 我突然感到,我的磨难,也许才刚刚开始…… 37.第37章 是朕,放他们出召业 这一次的叛乱,来得突然,也结束得仓皇。 叛军出了召业便不知所踪,唯一留下的,是皇宫中堆积如山的尸体,红墙上斑驳的血迹,还有数十处被焚毁的宫殿,遍地狼藉,满目疮痍。 叛军虽然退了,但政局的平定又是另一个难题,虽然我栖身丛云殿,也隐约的听说了朝中的震荡。 尤其,叛军及首领逃亡在外,这对于任何一个皇室而言,都是一个致命的毒瘤。 凌氏父子昼夜不眠,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去稳定政局,平复军心。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御医按时来给我看诊,没有一个人踏入丛云殿。 在这样的寂寞中,十天时间匆匆逝去。 这一天,我又倚在窗边,看着外面静谧的雪景,突然,一阵悠扬的箫声传入了耳中。 轻灵的感觉,就像是高山流水一般,悦耳至极。 悠扬的箫声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 我随着那箫声走出了丛云殿,一路前行,过了石桥,过了那堵斑驳的灰墙,眼前出现了一片梅林,梅花已经怒放,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艳丽夺目,仿佛冰上的火焰,分外灿烂,分外辉煌。 而在这片美景中,一个玉人茕茕孤立。 一曲终了,余韵悠扬,他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以看“凌楚风”的目光,看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确乎是个俊美的男子,也还很年轻,完全不像是凌少扬、凌少羽这一对兄弟的父亲,他的身姿挺拔,风流倜傥,比起两个儿子的年少英俊,更多了一份稳重内敛,还有在青龙大殿上,面对刀剑相加而毫无惧色的王者之气。 这样的男人,让我移不开眼。 “你来了。” 他微微的笑着,与我甚至没有那种繁缛的礼节,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又是一阵淡淡的喜悦,走上前去。 “这些日子,朕一直忙于朝中之事,也没有来探望,你的身体如何?” “御医来看过了,只是一些皮外伤,不劳挂心。” “嗯。”他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似地,眼中也真的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神情:“只等此事一了,朕才能有几天平静的日子可活啊。” 这话说得有些蹊跷,青龙帝这样的男人,绝不应该说出“可活”这样的话来,更让我奇怪的是—— “皇上如此胸有成竹,可叛军已经逃出了召业,如何了事?” 他淡淡一笑:“谁说他们逃出召业?” “……” “是朕,放他们出召业。” 看着他自信满满,甚至倨傲的笑容,我心中暗暗一惊。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起来,皇上,从与行思在此相遇的第一天,就已经算到了今天,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皇上的缜密心思。” 他像是有些意外,看向我:“你懂?” 我点点头:“行思虽只身为客,但也看出那位冀王妃的个性刚愎,既然已经被皇子伤了心,又怎会答应与他在此私会纠缠,显然,她的进宫是为了牵制二皇子的注意力;其后在叛军攻陷皇宫时发生的种种,行思冷眼旁观,也并未逃出此事;而冀王爷,放任妻子的行为不闻不问,显然所图者大;皇上派三皇子南下剿灭水寇,就是故布疑阵,给他们以‘可趁之机’,不知行思这样猜测,可对?” 38.第38章 会给你一个名分 凌楚风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不愧是当初被鬼谷先生列为才貌天下第一的如意公主。” 才貌…… 见我微微一怔,他又立刻说道:“公主的才智、气度,比起如晨霜夜露,稍纵即逝的花容月貌,更让人倾心。” 一丝淡淡喜悦,涌上心头。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中露出了别样的深意,喃喃道:“帝王之侧,是该有这样的女人。”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的意思是…… 不等我细想,他又说道:“公主所猜测的,一点都没错。只是,这一次朕将叛军放离召业,公主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头。 他淡淡一笑:“这些年来,凌楚云若真的早知道当初先皇遗诏之事,以他的个性,早已举事,不必等到今天,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纵,甚至连他的那些兵马,出处也甚为可疑。所以朕才会放纵他们离开召业,他一走,必然会去自己的势力扎根之处,找到幕后之人,指日可待。” 原来,他并非放虎归山,而是引蛇出洞。 “皇上,可找到叛军逃亡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 “何处?” 他微笑着看着我,沉默不语,我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在与他谈论国家大事,这些应该是青龙国最隐晦的机密,他却那么轻易的就告诉了我。 “……你真是,相处越久,越显风华。”他看着我,好像不由自主的就说出了这些话,突然又淡淡一笑,道:“公主如果感兴趣,可以随朕一同前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你——” “宫中各处,在这次叛军作乱中,被凌楚云的人焚毁。呵呵,他就是如此不择手段,哪怕失败了,也要让朕不好过。这一次宫中的修葺就要花费一段时间,朕决定了,趁此机会,前往一探。” “可是……行思与皇子殿下所约,四十九日守灵之期将满……” 话没说完,他突然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你,别走了。” 他说什么? 我一下子抬起头,近在咫尺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仿若星潭,深不可测,不觉呆了。 “……可是,可是行思毕竟,没有与太子成亲,无名无份,如何能在贵国滞留。” 他淡淡一笑,看着我:“这,也是今日朕以箫声引你来梅林的原因。” 什么意思?我不解的看着他。 “三日之后,朕会离开召业,公主也一并相随。朕——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 离开梅林的时候,明明知道不应该,但我的心情,却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愉悦。 在青龙大殿看,看着那个男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王者之姿,我已经知道,自己陷落了。 却没想到,幸福在骤然远离之后,来得那么突然。 而这一刻,我已经完全忘记了…… 忘记了第一天来到青龙国时,青龙太子最后留给我的那句话…… 39.第39章 移驾东平王府 我没有想到,那个“名分”,会来的这么快。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梳洗完毕,就看见那个那个白白胖胖的老太监带着一群宫女太监走了进来,各个都是满脸堆笑,尤其是这个带头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毕恭毕敬的朝我行礼:“公主大喜,奴婢们来讨赏啦。” 我微微一怔,就看见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沉香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精致奢华而不失典雅端庄的礼服。 这么快? 我起身走了过去,惊讶之余,脸上也不由的浮起了笑容:“皇上他……” 这些人已经拜倒在地:“就请如意公主移驾东平府。” 东平府?我愣了一下:“那是——什么地方?” “哎哟,公主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将二殿下封为王爷,世袭罔替,皇上还说,只等太子爷的国孝一过,就立刻办您和王爷的喜事,现如今,公主先入东平府吧。” 一瞬间,好像有一道惊雷霹了下来,我整个脑子都空白了。 东平府?二皇子?婚事? 我脸色苍白,摇着头:“怎么会是他?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皇上他——” 老太监也微微变了脸色,但立刻陪笑道:“公主再不要玩笑了。这可是皇上亲口交代的,奴婢们不敢妄言呀。” 凌楚风,他亲口交代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一言一语,却偏偏那么真实的响在耳边——怎么可能?他明明说,要给我一个名分,要让我留在青龙国,要让我随他一起,难道—— 难道从一开始,他说的,就是凌少扬?! “不!” 我猛的推开众人,跑了出去,身后的太监宫女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叫了起来:“怎么回事呀?” “公主,快让人拦住公主!” 不等他们追上来,我已经拼命的跑了出去,风在耳边呼啸吹过,仿佛冰冷的刀锋割在脸上,但再怎么痛,也抵不上这一刻心中的刺痛。 他竟然——竟然是这样的打算,他竟然从一开始,就骗我,一直骗到了今天! 眼看过了那石桥与灰墙,就要到梅林的时候,却发现平日里空无一人的梅林边,竟然岗哨密布,那些侍卫一看见我,立刻拦了上来:“公主请留步!” “你们干什么?” “公主殿下,皇上已经吩咐了,这梅林,今后不准任何人私自进入,连同这堵墙,公主今后居于宫中,不得再跨过石桥一步。”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竟然是,如此的决绝,甚至连一个解释也不给! “公主请回吧。” 。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我,明明是前来婚配青龙太子的,而在守灵的期间,我竟然爱上了青龙帝,这样混乱人伦纲常的事,我竟然做得无知无觉,竟还觉得理所应当,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但,爱了就是爱了,哪怕我轩辕行思落得被天下人耻笑,又有什么可憾! 我抬头,看着那一片绚烂如火的梅林:“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我来,只为一个解释。” “……” “我,只要他一个解释。” 若你不给我,那我这一生,也都不要了。 40.第40章 他永远不会变老? 我终于,又走进了那片梅林。 凌楚风站在那里,那张总是高深莫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看着我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从他的眼中闪过。 “行思,你何苦如此执着?” “行思说了,这一次来,不为挽回,不为坚持,只为皇上的一个解释。” “……” 他看着我,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走到我的面前:“你要一个解释?好,朕就给你一个解释。轩辕行思,你与朕的儿子,东平王爷同岁,而他出生之时,朕已经二十有四!” 这就是他的解释? 我立刻说道:“年岁又如何?只要真心,就算你比我大四十二岁,行思也陪你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行思,你是看我还年轻,所以根本没有感觉,你感觉不到站在你面前的是个长辈,是个年逾不惑的男人。” “我——” “但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是因为身中剧毒,从我二十岁开始,就没有再变老过,并且将来,也永远不会变老,你还敢留在我身边吗?” 什么?! 身中剧毒,永远不会变老?! 争执的声音一停下,整片梅林又恢复了宁静,但这样的宁静却好像一个坟墓中的死寂,让人感觉阴寒刺骨。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你还记得,梅林外的那堵灰墙。” 我点头。 “那叫做‘萧墙’,是这皇宫中的禁忌,朕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你知道为什么?” 我摇头。 “因为那里,是属于先皇的爱妃——萧贵妃的,她也就是,凌楚云的母亲……” “……” 我看着他,那双原本被冰雪覆盖的眼睛突然融化了,目光柔若春水,好像看到了最美丽,最动人的风景,连他身上那种天生的寒冷,也慢慢消融了一般。 我几乎,已经能意识到什么了。 “绾婷她,比朕大两岁,名为母子,但其实——朕,从来没有对谁,像对她这样动心。” 心中似乎隐隐的一阵刺痛,让我呼吸有些局促,但我还是看着他,看着他在回忆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的温柔的神情。 “为了她,朕什么都舍弃,连这个家国,若没有了她,又有什么意思?朕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朕没想到,她并不是这样想。” “……” “她是在勾引我。” “……” “她让我做了很多傻事,我心甘情愿的去做,即使让父皇不高兴,让父皇生气,让父皇觉得我这个儿子根本就是个废物,即使这样,我也不在乎。” 我突然感觉泪水涌了上来,喉咙哽咽了。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已经被人长期的下了毒引,而这一切,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做到!” 41.第41章 朕会毁了你 接下来的事,他不说,我也知道。 青龙纪,穆顺三年,老皇帝驾崩,二十岁的青龙太子凌楚风服丧期间以迅雷之势夺取政权,诛杀朝中叛臣,绞死贵妃萧绾婷,从此大权独揽,称霸东方。 但我并不知道,这其中,原来隐藏着一个男人那么深的伤。 “她,就是死在这片梅林中,在临死前,朕一直问她,问她对朕,有没有动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可她——她只是看着朕,笑,一直笑,到死,也在笑。” 这个男人还是很平静。 但我知道,他一定在这里,流尽了一生的泪。 凌楚风慢慢的低下头,看着我:“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自从萧绾婷之后,你不再相信女人,不再相信感情,你宁愿背负这些记忆,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愿让自己,再一次陷入,再一次受伤。 我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告诉他,我不会是第二个萧绾婷,我不会让他后悔。 但我开不了口。 或许对我,爱,就已经足够了。 可对他,不管怎么去爱,都是错。 “朕将这些话开诚布公的告诉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行思。”他看着我:“你是一个注定要站在帝王身边的女人,所以,朕要你一心一意的对待你的夫君!” “……” “否则,朕会毁了你!”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皇上,”站在他身后,我突然开口道:“那你对我,可曾动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吗?” 他的脚步一下子僵住了,同时响起了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他的衣摆,被一根枯枝勾住了。 梅林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我的时候,突然,凌楚风猛的一挥手—— “嘶啦!” 他将他的龙袍,硬生生的扯碎了!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站在原地看着那片残留的破布,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行思,朕——不能!” “……” “所以一切,到此为止!” 这句话,明明他说得很轻,但在我的心里,却好像有千斤重,我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办法迈出一步,只能一个人站在那片梅林中,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连背影,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太阳升了起来,照耀在晶莹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我被这样的光芒刺激得,慢慢的闭上了眼。 一滴泪,从眼角滴落下来,沿着那到细长的伤,仿若我这一生,永远不会干涸的泪痕。 42.第42章 江南世子 1 一天后,我进入了东平王府。 凌楚风将一些事隐瞒得很好,但我“再嫁”的身份却改变不了,所以从一进入东平府,周围的气氛便有些不平。 再嫁之女,还未过门便克死太子,如今国孝未满,又被赐给二皇子,我的尴尬身份,可想而知。 甚至,从进入王府一直到安顿完毕,凌少扬都没有露过面。 所有人,都能预见到我受冷落的未来了。 不过,不管他怎么做,既然到了他的府中,见上一面,也是应该,我想了想,还是一个人出了门,既然没有人带路,便在这府中走走,总能碰到些运气。 刚刚走到一座石桥旁,两边都是结了冰的湖面,湖的对面是一排假山,也遮住了前方的景色,不知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有些犹豫,正好看见一个侍女走过来,便走上前。 “请问,二皇子现在何处?” “殿下,他——咦?” 那侍女正要说,突然看清了我的模样,口气就变了:“公主殿下啊。” 她上下看了我两眼,脸上鄙夷不屑的神情更甚,努了努嘴:“殿下现在正在书房哪,过了桥,往左走就是啦。” 说完,用鼻尖哼了一声,从我身边走过。 回头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走远了,我过了桥,想了想,还是朝着右边走去。 刚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 “怎么,堂堂如意公主,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 我一抬头,便看见假山上露出的一张脸,还有一双含笑的眼睛。 凌家的几个男人,算是得天独厚,各个相貌英俊非凡,而眼前这张脸,没有那样夺目的俊美,反而眉目清淡,比起那些浓墨重彩的画卷,他更像是一幅笼罩着烟雨的江南水墨画。 明明没有任何出色之处,却让人移不开眼。 我愣神的时候,他已经从假山的后面跳了出来,身形矫健得像一头猎豹。 可他身上穿的,却是一套华丽的天蓝色长衫,外面罩着半透明的罩袍,腰间缀着一根攒心梅络子,显得雅致脱俗。 走到我面前,脸上还带着戏谑的笑容:“公主,你身后,才是书房哟。” 我正色道:“可二皇子并不在书房,不是么?” 他看着我,一边唇角微挑。 “刚刚那个侍女在指路之前,分明先看了右边一眼,况且她对我如此厌恶,怎么会说真话呢?” 眼前这个男人挑了挑眉毛,看我目光像是有些意外。 “有意思,没想到如意公主是这么有意思的人。”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突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既然公主要找二皇子,在下就做一回引路人吧。” 43.第43章 江南世子 2 一路上,他纤长的指尖玩弄着一把折扇,熟练得如同彩蝶穿花一般。 如果别的人像这样说话举止,早就被看做登徒浪子,可他却显得那么随意,一点也不轻浮。 我渐渐能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份绝不同一般。 跟着他绕过了那座假山,我们走上了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片结了冰的湖,还未走近,已经能感觉到寒气逼人,而在湖边,一座精致玲珑的八角亭临水而立。 走近了,才看到亭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斜斜的靠坐在亭子的一角,手中拿着一只白玉杯,琥珀寒光被他一饮而尽。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懒懒的道:“南宫,你又来迟了。”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凌少扬。 和那个在大殿前射杀太子的皇子,和那个在宫墙下救下我的男人,都不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带着几分散漫气质的他。 但是,更让吃惊的不是他,而是他口中叫的这个人—— 南宫。 我抬起头,看向身边这个笑眯眯的男人,伸手摸了摸鼻子,显得潇洒而稚气。 可是——南宫,这个姓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 青龙国第一大家族,也是中原三大世家之一,南宫世家在整个中原只有一脉,其富可敌国,其权倾东方,虽未封侯赐号,却是无冕之王。 他,竟然是南宫世家的人! “殿下恕罪。不过,草民做了引路人,自然要迟一些。” “引路人?” 凌少扬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一下子看见了我,那张静若湖面的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涟漪,但立刻,又淡漠了下来:“是你?” “见过二皇子。” 凌少扬没有开口,看得出他现在并不想见到我,但我还是没有退却,而是站在他的面前。 倒是身边这位南宫世子,似乎感觉到了我们之间那种无声的对峙,笑了笑,道:“殿下,哦不,其实应该叫王爷更好。既然未来的东平王妃有话要跟您说,南宫也不便打扰,待会儿再来陪王爷淋灰吧。” 说完,他拱了拱手,又冲着我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不愧是南宫世家的人,气质风度贵不可言,却有一种散漫如闲云野鹤的风采,这是淫浸在皇权中的人,无论如何也比拟不了的。 即使眼前,这个眉目如画,一身傲气的男人也不能。 他走到我面前来看着我:“你来干什么?” 我说道:“行思既然进了东平府,自然应该先来拜会王爷。” “哼,”他冷笑了一声:“可惜本藩现在,可一点都不想见你。” 我轻轻的咬了一下下唇。 这个男人——还是可初见面一样,毫不客气,对待他不关心不在意的人,就视若无物,于是我轻声道:“那——行思告辞。” 说完,便转身要走。 可是,刚刚才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这个男人冷笑着道:“轩辕行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还做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44.第44章 是本番对你动情了吗? 我一愣,回头看着他。 只见他冷笑着,走到我面前:“还未过门,就要死乞白赖的守寡,我就奇怪,别说堂堂的公主,随便哪个女人,又有谁做得到这一步,原来——你是等着今日。”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是以为——我要留在青龙国,就是等着皇帝将我赐给他,太子一死,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新任太子的人选,而我,自然而然的也会当上另一个太子妃! 我顿时急了:“我——我没有!” “没有?”他冷笑了一声:“我和云翳,若是别人,只怕还会揣测几分,而你,明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但父皇一赐婚,你还是乖乖的来了东平王府,轩辕行思,你倒是告诉我,你是为了我的权势,还是因为——你真的就对我凌少扬如此痴迷啊?”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硬生生的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舌尖几乎已经尝到了血腥的咸味,但没有开口再说一个字。 我能说什么?我不是为你的权势,也不是对你痴迷——我只是,也只能,留下来。 这段婚事,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很清楚自己是回不去的,但现在,我更想要留下。 我想要留下,哪怕与他隔着层层宫墙,哪怕只能作为他的晚辈,哪怕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但只要能看见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啊!” 凌少扬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捏着我尖尖的下巴,逼我抬头,当他看到我的脸,看到我眼角那一处细长的疤痕,又冷笑了起来。 “若你真有传说中的才貌,本藩倒不是不能捂着鼻子接下你,只可惜,你看看你的这幅尊容,实在让人倒胃口!” 那把扎进我心里的刀,被他握着刀柄无情的翻搅,好像已经把我的心搅碎,绞烂,痛得全身都在发抖。 但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一个字也不说。 “怎么,难过了?”他冷笑着看着我:“若你现在就受不了,那可要好好想想了,当上东平王妃,你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的意思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若我坚持留下来,他会像这样,加倍的羞辱我,折磨我? 我忍着心中极度的羞耻,颤抖着道:“王爷,王爷错看了,并非行思对王爷情有独钟,而是——” “而是什么,难道你还想说,是本番对你动情了吗?” 他突然抢着说道,又低头,厌恶的看着我:“也不看看你的这幅尊荣,你以为你能拿什么来跟云翳比,就连这府中随便一个丫头都比你强。轩辕行思,留你在东平王府,是给父皇面子,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45.第45章 我和你,谁先撑不下去! “你不要再说了!” 我终于承受不了,泪水夺眶而出,捂着耳朵想要从他身边逃开,可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回到他的面前,逼视着我的眼睛。 “怎么,这样你就受不了了?本藩说了,你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 他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阴狠的表情,好像要将我一口吞下去,恶狠狠的道:“我倒要看看,是我和你,谁先撑不下去!” 说完,狠狠的甩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踉跄着撞上了旁边圆柱,顿时肩膀一阵钝痛,痛得我咬紧了牙,几乎都要蜷缩起来。 可凌少扬的话,更让我不解——什么叫“谁先撑不下去”? 他在撑什么? 我不懂。 或许,从进入青龙国之后,发生的一切,我都从来没有看清过。 而凌家的男人,仿佛每一个人天生都会散发出云烟,让人不管再怎么靠近,也没有办法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 。 两天之后,青龙帝携两位皇子离开了召业。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出行,是走水路。 站在码头上,看着眼前宽大的运河如同一条白色长链,在东方的大地上蜿蜒伸展,寒风吹过,河面上扬起阵阵水波,拍打着河堤,风中弥漫着河水的生冷之气,也带着点点水星,扑到人脸上。 我的脸色突然煞白。 “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是纸做的,怕水?” 凌少扬的声音在身边冷冷的响起。 我没有说话,又抬头看了看靠岸的大船,皇家的龙舟果然气派,分四层,上重有端庄的内殿和东西朝堂,中间似乎是花房,雕栏玉砌如水上龙宫,下层自然是随行的随从居所,整个龙船高大如山,耸立在水中。 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公主莫非是晕船吗?” 这时,那个南宫慢慢的从身后走上来,微笑着道:“草民也见过晕船的人,可还没见过一见船就晕的。” 凌少扬厌恶的看了我一眼:“你既然连船都怕,就给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正说着,前方的一个太监走过来:“王爷,公主,该上船了。” 我咬了咬牙,朝着前方码头搭起的宽大的船梯走去。 走上那船梯,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几乎一片空白,才走到中间,我就感觉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跌向了一边。 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接住了我。 回头一看,却是南宫,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我:“公主,你还没上船就已经这样了,上了船恐怕更——您还是回去吧。” 我下意识的看了凌少扬一眼,他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我,似乎也巴不得我立刻离开他的视线。 可是——我抬头,看了看这艘船。 只有这一艘船。 46.第46章 你,到底是为了谁 只有一艘船,而他,也会在船上吧。 这样一想,就好像生出了无穷的力气,我摇摇头道:“没事。”便又朝前慢慢走去。 凌少扬冷冷的开口了:“轩辕行思,上了船你就安安分分的呆在屋子里,别出来让本藩看到你这副模样,倒胃口!”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了船,才发现这里果然奢华无比,真的如同一座海上皇宫,当船离开码头,破浪前行的时候,呼啸的风带着水雾扑向人的脸上,虽然冷,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是,一上船,我就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船上的确很多人,守卫也森严,但这和皇帝在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且,我在人群中巡视了那么多遍,竟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甚至连他身边的长随侍从都没有看到。 立刻找到一个小太监问道:“皇上呢?为什么这船上没有皇上的侍从?” 那小太监看了我一眼:“公主不知道?皇上并不在这条船上啊。” 什么?他不在这船上? 我一下子愣了,急忙问道:“那他,他在哪里?前面没有船了啊。” 小太监笑了笑:“公主你还不知道吧,皇上的船半夜里就开走了,根本没有人知道,王爷和三殿下也是头早上也晓得的。” …… 也不知愣了多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不在眼前了。 反倒是一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面前,不过看了我一会儿之后,又有些担忧:“公主?” “……” “你不会,难受得要哭了吧?” 这样的航行,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看着我难受的模样,南宫叹了口气,扶着我走到围栏边上,说道:“吹吹风会好一些。可真是奇了,见过晕船的,没见过你这样,只看船一眼都会晕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他说对了。 自从十二岁起,我就怕水,怕船,甚至只是在梦中见到,也如同地狱一般。 我不是晕船,而是对这样的航行,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现在,好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食我的骨髓一般,难受得几乎要死去。 眼看着我脸色越来越苍白,南宫嚷了起来:“哎,你可别吓我。要是如意公主晕船而死,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 就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他呵呵的笑了起来:“还能生气,看来离死还远。” 这个人——口没遮拦也就算了,说话还这么不着调,怎么看不也想是南宫世家这样豪门望族出来的男人。 不过这人倒是有几分细心体贴,陪着我站了好一会儿,虽然依旧没有好转,但难受的感觉一旦长了,也会渐渐的习惯。 他看着我苍白无血色的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这么做,值得吗?” 47.第47章 心悦君兮知不知? “堂堂轩辕国的如意公主,却在这里忍气吞声,你难道一点都不难受?” 不难受,怎么可能? 若真的不难受,我不会流那些泪,也不会在面对凌少扬的时候,心底里那么纠结痛楚,可是—— 我看着眼前烟波浩渺的河面,轻轻道:“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南宫喃喃的念着这几个字,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两个人都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在突然袭来的一阵波涛声中回过神,我看了他一眼,他冲着我笑了笑,但那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我怎么会在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男人面前,说这些? 这样一想,心里也有些不安,我勉强向他道别,便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可一转身,就迎上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王爷?” 南宫立刻笑道:“王爷也来欣赏这里的美景?” 凌少扬没有理他,而是慢慢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苍白的脸。 我的心里有些紧张。 刚刚,不知他在我们的背后站了多久,我说的那些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这些日子,对于他言语上的侮辱,我的一颗心早已经满目疮痍,就算再打不死,也还是会痛。 可是——他开口,却说:“回屋去。” “嗯?” “我不想说第二遍。” 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可看旁边的南宫,脸上却浮起了看好戏的表情。 我没有说什么,轻轻向他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回到房里我便昏沉的睡下了,一直到半夜才起身,果然没有白天那么难受了。 窗户没关,隐隐能听到河水一波一波的扑打在船身上,那么有韵律,像是人的心跳,随着这样的声音,好像连心境也可以平静下来。 我慢慢的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看,夜色已深,周围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缀在天边,明亮的月光挥洒在河面上,粼粼波光在眼前不断的闪烁,好像脚下就是一片璀璨的星河。 一片耀眼的光芒中,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他天生,似乎就应该是站在这样的光芒万丈当中,让万人敬仰,为他而倾倒,向他膜拜。 我也知道,这样追逐他的自己太傻,可是,正如我对南宫说的—— 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想着想着,我依靠在窗上,对着那一片粼粼波光,轻轻的唱起了《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知不知? 清而空灵的歌声,在这奢华的龙船上轻轻的飘扬而起,仿佛一道最轻的月光,随着风慢慢的飞向了远方。 一曲歌毕,我突然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人。 下意识的一转头,就看见旁边的那扇窗,也被人打开了,一个人正抱着双臂,倚在窗前,看着眼前这一片星河美景。 凌少扬。 48.第48章 观音暴 1 他的房间,竟然就在我隔壁? 那刚刚,我唱《越人歌》,他不是全都听到了? 一阵强烈的风吹过来,将我脸上的乱发拂开,脸颊也是一阵滚烫。 我下意识的想要关上窗户,可手才刚刚摸到窗子,就听见他的声音轻轻的传过来: “你,唱得不错。” …… 我愣了一下,这个人,真的是凌少扬么? 怎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时,他也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月光下,他脸上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精致得好像雕刻一般,风将他的长发吹得高高飞扬,更如同逍遥散仙一般,俊美非常。 风越来越强烈,天上的云层滚动,渐渐把月亮遮住了。 一片漆黑中,听见他的声音在说:“只可惜,你的声音虽美,却还是……”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眼角的这道伤疤,白天还好,夜里看时好像一张脸上裂开了一道沟壑,不仅难看,简直骇人了。 鬼谷先生曾将我的才貌列为天下第一,我不知自己没有破相的时候到底有多完美,可现在这副模样,的确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 心里好像刀割一样难受,我紧紧的握着窗沿,手在微微的发抖。 “喂,你——” 凌少扬见我不开口,又探出身来看着我,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就在他将上半身全都探出窗外的一瞬间,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凌少扬一下子被甩出了窗外! “啊——!” 我下意识的大叫了一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我也几乎要被甩出去,这一瞬间,我死死的抓住了窗框,身子猛烈的摇晃了一下,指甲都扎进了木栏里,顿时一阵钻心的疼。 而在这时,凌少扬人在空中,突然一个鹞子翻身,长臂一展,一把抓住了我的窗户,硬生生的掉在了外面! 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就感觉一阵天翻地覆,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四下的尖叫,还有排山倒海般的潮声,几乎要将整个船都掀翻了! 我尽力的抱着窗框,与吊在外面的他几乎近在咫尺,船剧烈的摇晃着,只听窗户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吱嘎”声,突然砰的一声—— 窗户——裂开了! 凌少扬一下子目眦尽裂,整个如同断线的风筝,立刻跌落了下去。 “不——!” 在那一瞬间,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个恐怖的画面—— 一个人,也是这样,在我的眼前跌落下去,他的脸上满是绝望的神情,拼命的向我伸手…… “不要!”我一下子飞扑出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往外撕扯,加上凌少扬本身的重量,我几乎大半个身子已经跃出了窗外,只剩一只手还死死的抠着窗框,两只手臂好像要被扯断了一样。 他被我拉着,此刻也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我会出手。 “轩辕行思,你——”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把嘴皮都咬破了,但随着船身又一次强烈的摇晃,我一下子站不稳,也跌了出去。 49.第49章 观音暴 2 “小心!” 凌少扬的吼声在耳边响起。 我死死的抓住了窗框,虽然没有掉下去,可两个人的重量都在那一只手上,手腕好像要被硬生生的扯断,钻心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啊——!”我惨叫起来。 “轩辕行思!” 就在我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吼了起来,我颤抖着低头,看见自己死死抓住的那个人,脸色也是惨白的。 可是,这一瞬间,我觉得他并不是害怕。 “如果你撑不住,就放手!” “……” “我说真的!”他又大声道:“我会游泳,没事的。”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听着手腕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断了,但我对着他,用力的摇了摇头:“不!” 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不敢相信,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对他没有爱慕,也绝对不可能有好感,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看着他吊在半空中,脚下是波涛汹涌,我就是觉得自己不可以放手。 好像一放手,就会失去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就在这时,我抓住的窗框终于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发出了巨大的断裂声,一下子碎成了两半。 “啊——!” 就在我几乎已经绝望的一瞬间,突然,手腕上一紧,身子又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你们——小心啊。” 头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却是南宫,他一手扶着断木,一手抓着我的手腕:“公主,王爷,你们没受伤吧?”。 “没事。南宫你小心一点!” 南宫笑了笑,没有说话,稳稳的把我往上拉,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都上了船。 我惊魂未定,跪坐在地板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好大的力气! 两个人的重量,他竟然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如此轻松就把我们拉上来了,现在也是神色如常! 这人,莫非是个武学高手? 我还在想着,凌少扬已经走过来,低头看了我一眼。 他似乎也是惊魂未定的,可那张苍白的脸上,更多的仿佛是一些矛盾的神情,看着我:“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这时,船身又是剧烈的摇晃,已经能听到脚底传来梁木根根断裂的声音,外面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凌少扬立刻道:“先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 一出船舱,眼前的情景顿时让我惊呆了! 狂风骤雨在疯狂的肆虐着,整个船摇晃得几乎要颠倒,宫女太监,连侍卫都在尖叫着乱跑,却不知道应该跑到哪里去,而头顶一声巨大的炸响,抬头一看,竟然是桅杆断裂,朝着我们落了下来。 “小心!” 我还傻傻的看着这一幕,突然感到腰上一重,被人狠狠的往后拉了一把,跌倒在一具胸膛里。 “轰”的一声,桅杆砸落到我的眼前,几个小宫女惨叫一声,被压成了肉泥! 我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回头一看,凌少扬脸色惨白,也低头看了我一眼。 就在我们对视的一瞬间,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呼喊,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如同鬼哭—— “这是观音暴,这是观音暴!老天要收我们了!” 50.第50章 观音暴 3 观音暴?! 古书上说,那种能掀起数十丈巨浪,遮天蔽日,让山河为之动容的风暴? “观音暴来了,大家快逃命吧!” 凌少扬神色一凛,突然从我身后走过去,我大吃一惊,急忙叫他:“王爷!” 只见他走到那个小太监面前,狠狠的一掌掴了下去,那小太监被打愣了,捂着脸看着他:“王——王爷?” “喧哗叫嚣,惑乱军心,理当问斩!” 那小太监一听,顿时瘫倒在地,吓得魂不附体,我慢慢的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他年纪还小,也是被吓着了,你何苦与他认真?” 说完,我扶起那个小太监,也不过才十来岁,充满稚气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记着,哪怕死,也不能丢掉了尊严。” 那小太监看着我,眼中像是看到了什么光明,重重的点了下头。 这时,凌少扬一脸肃杀之气,回过头,逼视着周围的人:“一场风暴,有什么好怕的?天若要收,本藩也带着你们同天斗!” 众人被这样的霸气所震慑,全都静了下来。 “都给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这场风暴,我们闯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即使许多年后,我经历过更大的风风雨雨,但那一夜,仍然是我无法忘记的一夜。 眼前巨浪如山,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我们汹涌扑来,这艘巨大的船,原来是那么的渺小,还在波涛汹涌中如同一艘小纸船,被一只漆黑的大手上前抛丢,颠簸得好像随时都要散架。 我的手腕,好像也随时要断开。 被倾盆暴雨淋湿时,我忍不住抬头,看着身边一直紧紧抓着我手腕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睛里爆射出阴狠的凶光,仿佛眼前真是掌握人命运的上天,他也要与天斗。 …… 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也是他的脸。 但是,那目光,却好像很温柔,仿佛带着花香的一双温柔的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着——这是梦? 我恹恹的闭上眼睛。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王爷,我就让你别守着,看吧,公主好不容易醒过来,还被你吓昏过去了。” 51.第51章 突如其来的温柔 这个声音是——南宫? 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破旧的木床,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而凌少扬正坐在床边,听到身后南宫的揶揄,淡淡道:“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站在他身后的南宫做了个鬼脸,退到了一旁。 我这才看清,这是一间简陋的茅屋,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什么地方? 凌少扬俯下身来看着我,轻轻道:“好些了吗?” “……” “手,还痛不痛?” “……” 我怀疑自己还没有从梦里醒过来,否则——他怎么会对我这么温柔? 看着我一脸谨慎,甚至还有些戒备的神情,一旁的南宫又笑了起来:“王爷,看起来这温柔体贴的面貌,你做起来,实在是不得神髓啊。” 凌少扬冷冷的,没有开口,这时外面推门进来了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到床前,我一看,正是之前险些被凌少扬杀掉的那个小孩,此刻毕恭毕敬的看着我,眼中还充满了关切与感激。 “公主殿下,吃些东西吧。” “嗯。”我笑了笑,刚想要起身,却见凌少扬一把接过那碗,冷冷道:“都出去。” 南宫的脸上更是一副憋笑的表情,带着那不知所措的小太监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凌少扬了。 一到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我又紧张了起来,并不是害怕,只是——他的侮辱和凌虐,在这些日子让我伤得太深,就算这一刻温柔如水,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变成刻骨的伤害。 眼看他对我伸手,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 那强有力的手臂,却一下子揽住了我的腰,微微用力,将我抱了起来。 我一下子惊呆了,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脸颊正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温润的衣服似乎能感觉到那滚烫的体温,还有有力心跳声。 他这是—— 被他抱着,靠坐在床头,我还有些惊魂未定,完全回不过神,他已经用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我嘴边。 “吃。” 我现在突然觉得,也许他再说些伤人的话,也比这样好些,至少他在伤人的时候,我一直防备着,可现在,我只怕自己防备不了突如其来的伤害。 这种感觉更让人害怕。 于是,我轻轻道:“我,我自己来。” “不用了,”他淡淡道:“你动不了的。” 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动不了,两边的胳膊好像骨头都被拆散了一样,酥麻而无力,连动动指尖,也很勉强。 “你在船上——,透支了体力。” 他低头,用勺子搅了搅热粥,那纤长的睫毛覆盖着一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有什么流光闪烁着,然后他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 “之前,我一直不信。” “……什么?” 他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是,笑容? 他对着我,笑了? 下一刻,他仍旧舀起一勺粥,送到我的嘴角,轻轻道:“吃。” 52.第52章 东方以西 1 这顿饭,吃得我如鲠在喉。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态度,就算是我在船上救了他,但——依凌少扬的个性,也不可能转变得如此之快。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隐隐的感觉到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推门走了出去,看见外面是一片宽阔的河滩,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密布着侍卫们的帐篷,远处还有点点篝火。 微薄的晨雾中,一个身影正负手而立,站在那宽阔无边的江岸上。 他的眼前,是一片被朝阳照耀得波光粼粼的江面,对岸的巍巍青山,在晨雾中显得越发巍峨高大,虽是严冬,却能看见白雪覆盖下的枝头新绿,还有经冬越发娇艳的寒梅,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江山如画,没有多少英雄,不为这样的天下折腰。 可我看到这样的风景,不知为什么心底涌起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里,好像已经靠近…… 正想着,凌少扬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 那一瞬间,衣袂飘扬,黑发如墨,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凌楚风,倨傲而霸气,仿佛这一片山河的主宰。 他远远的看着我,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看着我的目光,好像和看着那一片河山的目光,几乎一模一样。 “你,没事了?” “多谢王爷关心,行思无恙。” “嗯。” 这时,一个侍卫过来问道:“王爷,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他点点头,立刻有人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走过来。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挥鞭上马,我突然上前一步,问道:“王爷,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从一开始,凌楚风就没有告诉我,沿途这样走过来,我越发觉得迷惑,到了今天,心中的不安更甚。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闪烁,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搂住我的腰,猛的一用力,我被他拉得紧贴着他的身体。 我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放肆,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抱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已经坐在了马上。 而他,就坐在我的身后,紧紧的搂着我的腰。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哪个男人这样靠近过,尤其是他,后背甚至还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那种男性特有的气息在我的周围,几乎让我一下子红透了脸。 “你——” “你不是想知道吗?”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滚烫的气息吹打着我的脸颊:“我带你去。” 说完,他一抖缰绳,座下的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 兵贵神速,一路上疾驰而行,马颠簸得很厉害。 他一直紧紧的搂着我,几乎完全陷在他的怀抱中,即使我体力不支,倒也并不难捱。 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几乎像是滚烫的油,在不停的煎熬着我的心。 因为我发现,这条路,我们一直在向西! 53.第53章 东方以西 2 整整两天之后,我们终于走过了最荒芜的道路,马队停在了一处灰蒙蒙的城门下。 抬头一看,城门上的匾额刻了三个大字——南阳城。 一看到这三个字,我就完全惊呆了。 这时,前方已经跑来了两个人,正是凌楚风身边的长随,跪拜道:“恭迎东平王爷。” 凌少扬翻身下了马,冷冷道:“父皇呢?” 那两个长随气喘吁吁,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启禀王爷,皇上——皇上已领兵出城了。” “什么?!” 这一句话是我和他同时说出口的,凌少扬震惊之下,也回头看了我一眼,此刻我的脸色也一定苍白得可怕。 凌楚风——御驾亲征?他竟然以万金之躯,亲赴战场? 凌少扬又立刻回头:“父皇不是应该等到三弟来吗?为什么会御驾亲征?!” “这——皇上说,些许小事,他老人家尚能弯弓射猎,不必等候两位殿下。” 凌少扬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上前将两人踹翻在地,狠狠道:“皇上御驾亲征,何等大事,你们居然不加阻拦,就让皇上出城!本藩告诉你们,若这次皇上无恙便罢,若有什么闪失——本藩灭你们九族!” 那两个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凌少扬转头对着身边的侍卫道:“抓起来,听候发落!” “是!” 那些侍卫立刻冲上前来,将两个长随五花大绑的带走了,凌少扬这才回到马身边,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 我呆呆的看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低下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南阳城?” 他冷冷的看着我,那张英俊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甚至更冷酷了,尤其那双眼睛,一瞬间凝结了冰。 “你说呢。” 南阳城,青龙国最西北的城池,北临玄武,而他的西面,与我的故国轩辕遥遥相望! 难道说,凌楚云背后的势力是—— 不,不可能! “不!” 我一下子大叫了起来,策马便要朝前奔去,凌少扬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前来抓住缰绳,硬生生的勒住了马,大声道:“你疯了吗?给我住手!” 但这个时候,马已经开始狂躁的撕扯起来,想要脱身跑去,凌少扬死死的拉着缰绳,好几次险些被马蹄踢到,周围的人立刻大惊失色,慌得要上来,又怕伤着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人被马匹扯得跌跌撞撞。 “轩辕行思,你快停下!” 眼看着马已经要挣脱他,凌少扬突然一用力,抓着缰绳翻身而起,一跃上了马背,又坐到了我的身后,用力的抱住了我。 “你冷静一点!“ “你放开我!”我拼命的挣扎起来,甚至用手去打他:“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骗我!” 他们竟然一直在骗我,这一场仗,是他们与我的故国之间的仗,却将我骗到了这里,为了什么,难道还用猜吗? “你住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54.第54章 难道你还想骗我? “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话音一落,我便狠狠的一夹马肚子,骏马长嘶一声,从前来阻拦的侍卫头顶飞跃而过,朝着前面飞驰而去。 一路上守卫众多,但看到凌少扬,也没有人赶上来阻拦,不一会儿,我们已经到达了南阳城的西门。 眼看着前方城门洞开,凌少扬拼命的道:“行思,停下!” 城门的守卫立刻感觉到了不对,急忙要关上城门,但已经来不及了,骏马飞驰,如一道闪电般从高大的城门中央飞跃而出! 出了门,眼前就是一片近乎荒漠的沙地,与那灰突突的天空一脉相连,仿佛延绵至天际,我们的马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在这片土地上拼命的朝前奔跑,渐渐的,在那地平线上,我看到了青龙国的军队,旌旗飘飘,吼声如雷,那些威猛如虎的将士正拔剑出鞘,要向着前方冲去。 在他们的对面,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的另一头,也有军队正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而那迎风飘扬的是——黄龙旗! 我的故国! 我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这两路人马如同带着万钧雷霆的乌云一般,飞快的朝着对方冲过去,交击的一刹那,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杀喊震天,我只看到一片血色腾空而起,一瞬间染红了半个天空。 “不——!” 我凄厉的喊声立刻被那如雷的杀喊声吞没,而这一刻,凌少扬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如铁钳般紧紧地将我锢在他的怀中,双手绞着缰绳用力的拉。 座下的马早就被那摄人的杀气所惊,此刻怎么也停不下来,一头撞进了那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去。 四周的刀光剑影在身边闪过,鲜血喷洒在了我的身上,这比那宫中的残杀更残酷,更血腥一百倍,我被凌少扬紧紧的抱在怀中,依然失去了知觉。 但两边的人马此刻也被惊住了,突然闯入战圈中的一骑人马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渐渐的,那些搏命砍杀的人也停了下来,下意识的后退开来,两路人马自觉的在河岸的两边偃旗息鼓,全都警惕的看着对方,也看着我们。 此刻,缰绳被凌少扬拉得几乎要断开,座下的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天的长嘶,终于停了下来。 停在了战圈的最中央!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后的这个人也是气喘吁吁,坚实的胸膛不断贴合着我的后背,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不仅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几乎连两个人的呼吸也黏着在一起。 他咬着牙,在我耳边道:“行思,这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凄然一笑,回头看着他。 眼前,是一片战场,一端是你的子民,一端是我的故国,难道你还想骗我? 55.第55章 锦囊里到底写了什么 显然,我们两的出现也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原本杀声震天的战场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听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说着—— “那,那是——如意公主?” “小心不要伤到公主了!” 听到熟悉的乡音,一瞬间眼泪涌了上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历经情伤的游子,也许只能在故土,才能平抚满心的伤痕。 可就在下一刻,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大家不要怕,她已经不是我们的公主了!” 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一看,说话的竟然是大将李俊,也是先太子的太子太傅,顿时惊呆了:“你——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冷笑道:“皇上早已经将你从轩辕族谱中除名,你现在不但不是公主,连‘轩辕’这个姓,也不再属于你了!” “你胡说!” “我没有,皇上将你除名,是本帅亲眼所见!” “不,不可能!”我拼命的摇着头。 我是他的女儿,就算每年他只来看我一次,就算他不声不响把我嫁了,可我,终究是他的女儿呀! 况且,我出嫁的时候,他还让昊炎给了我一个锦囊—— 锦囊?! 我一下子僵住了。 那被我遗失了的锦囊,我一直不知道他在里面交代了什么。 难道说,里面交代的就是这件事? 这一瞬间,我觉得好像全身的血都要凝结了,眼前一片漆黑,几乎要跌落下马,身后的男人紧紧的抱住了我。 我颤抖着,慢慢的回过头:“你——你知道了,在船上的时候?” 凌少扬脸上,依旧是漠然无表情,但那双眼睛在对上我的目光的一瞬间,似乎也透出了一丝淡淡的沉痛,有些不忍,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已经为家国所弃,普天之下,没有一片土地会再收容你,所以……” 原来,你的态度转变,因为可怜我,这个被家国抛弃,孑然一身的人,才动了恻隐之心。 我想笑,可是当一笑起来,泪水也如同决堤一般流了下来。 “行思……” 我咬着牙挣脱开他的手臂,一下马,两脚踏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刺骨的阴寒让我一阵战栗,可我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不觉得难受了。 胸口那一处,被千刀万剐,被烈焰焚烧的地方,才是让我再痛,也叫不出口的伤! “她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轩辕国的人了,不用管她!” 那熟悉的乡音再一次响起,却是冷酷无比的话语:“都给我冲!” 话音一落,河对岸的战马长嘶,朝着这边涌了过来,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千军万马如乌云一般铺天盖地,人未到,劲风已至,将我的衣袂与头发吹得高高扬起。 “行思!”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震天惊地,但我只是慢慢的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那只锦囊里到底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我已经…… 突然,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56.第56章 北蛮子来啦! 突然,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都停了下来,仿佛突然全都被冻成了冰雕一般,只有战马的嘶嘶长鸣,为这一刻添加了一分不安的气息。 听到那声鸣叫,我也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朝着天空一望。 一只巨大的白雕,几乎比一个人还大,在天空中盘旋一圈,又朝北方飞了回去。 而就在这时,我们的眼前,还有身后,两座不同国家的疆域内,两道浓黑的烟冲天而起! 那是——狼烟?!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嘶吼—— “北蛮子来啦!” 这一声嘶吼,像是宁静的山林中突然一声虎啸一般,顿时惊得所有的人全都慌张了起来,顿时人声鼎沸,连战马也开始不安的四处乱窜。 北蛮子来了! 北蛮子,是中原人对漠北蛮荒民族的统称! 这些人精于骑射,好战而性情残暴,据说每战所擒的俘虏,都会被他们残忍的杀死,烤熟了吃! 当初的玄武国位于中原之北,就常受到他们的骚扰,以至于被这些蛮荒民族入侵,现在几同灭国。 自从玄武沉寂之后,北蛮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南下,没想到今天—— 天空中的白雕,据说就是他们头领每次出战必放飞的战雕,而两边城池都放了狼烟,看起来他们是真的南下了! 周围顿时混乱了起来。 就在我惊愕的看向北方时,凌少扬突然策马过来,俯身揽住我的腰肢,又将我拉上了马。 “你干什么?!” “你不是想死吗?”他在身后道:“现在你遂愿了,北蛮子一来,这里的人都必死无疑!” 的确,刚刚的那一刻,我的确是决然就死。 可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说这里的人都必死无疑,我的目光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慌乱的人群中,唯一一个屹立不动的身影。 我终于,又看到他了! 他依旧那么风神俊秀,即使铠甲加身,也难掩风流体态,在那一群人当中,卓尔不群。 而此刻,他的目光,也正正看向了我。 这一刻的他,和往昔的他,似乎全然不同。 他好像在生气。 那双眼睛里,隐隐带着一丝愤怒,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恨不得冲过来狠狠的打我一顿,或者骂我一顿,即使此刻,离得那么远,我好像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愤怒。 近乎害怕的愤怒。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凌楚风。 为什么…… 我一时失神,呆呆的坐在马背上,突然感觉身上一紧,却是凌少扬用力的抱紧了我。 “轩辕行思,刚刚,你也算是死过一回了。”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缰绳,座下不安的骏马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而我的心,似乎在这一刻更加的不平静了。 这时,就听见他说道:“若这一次,你还不死,就留在我身边吧。” 57.第57章 骁骑呼啸,威慑敌胆 我顿时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什么? 他要我,留在他身边…… “你——” 不等我开口问清,两边的将领已经开始指挥回城,立刻,原本生死相搏的两军又分开了,如同一片云彩突然被疾风吹散,朝着两边的城池飞驰而去! 眨眼的功夫,战场上只剩下一片烟尘。 凌少扬也立刻调转马头,带着我一路疾驰,刚进南阳城,就看见前方的凌楚风,马还未停稳,人已经翻身下马,一边走一边指着前方:“立刻派人,封闭西北两门,全城戒备!” “是!” “所有人,上城楼!” 我一边跟着凌少扬往城楼上跑,一边低头看,只见整个南阳城此刻进入了高度警戒的状态,将士们全副武装,所有的男丁都到了城门口,用巨大的横闩加固城门,粗壮的木料也被马车运来,准备抵在城门上! 看到这一切,我只感觉冷汗直冒。 北蛮子还未出现,但那紧张的气氛,却已经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上了城楼,立刻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我一下子有些眩晕,险些跌倒,凌少扬立刻伸手将我扶住。 “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身子有些僵硬,下意识的用眼角看向了城楼最中央,那个迎风而立的男子。 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全心全意的看着北方,只是握着马鞭的手突然用力,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远远的,听见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好像天边的闷雷朝着这里滚来,甚至连地面都在颤抖。 我睁大眼睛,只见草原的另一头出现了一片黑云,朝着这边蔓延,将整个草原都覆盖了,地面震动更加明显! 闷雷声中,更有野兽的呼啸震耳欲聋! 玄武地处西北,原本是中原抵抗草原蛮部的屏障,也潜移默化的吸收了草原的一些习俗,而当他们被蛮部入侵之后,更是加深了这样的融合! 骁骑呼啸,威慑敌胆,便是其中一种! 他们越来越近,只见那些战马连马鞍都没有,肥壮而剽悍,马上的将士身着铠甲,剽悍如虎,背上背着强弩,手中挥舞着弯刀,寒光映亮了每个人的眼睛,声势如潮! 我一眼望去,来的队伍竟然看不到尾! 来的,少说也有四十万人马! 可是我刚刚一路从南阳城穿过,再看李俊所带领的人马,两边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二十万! 如此悬殊的差距,这一仗,该怎么打? 而在这声势浩大的军队中,却有一黑一白两匹马,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骑着黑马的那个人,身形魁梧,剽悍之极,除了腰间一条皮带,竟****着上身,露出一身蛮肉,满脸虬髯,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那一双血红的眼睛,透着野兽一般凶残的光! 而他身旁那匹雪白的骏马之上,一个头戴金冠,长发飞扬的男子,一身白衣胜雪,虽然看不清五官,却能感觉到与那赤臂汉截然不同的气质。 58.第58章 血腥残暴的炼狱 若我没有猜错,那个赤臂汉子,应该就是草原十八蛮部的王——桑格! 而这个白衣人——就在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朝着我们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好可怕的眼神! 在那队伍的后面,尘土漫天,但模模糊糊的,似乎能看到一些高大的影子,定睛一看,一些造型高大的木架,下面架着车轮,从飞扬的尘土中慢慢显出形状,仔细一看,竟然是云梯! 当初中原还未分崩离析之时,曾命四方诸侯,所筑城墙不能高过三丈,但这些年下来,青龙国早已将城墙加高到了五丈! 云梯过不了青龙国的城墙! 可这时,我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 转眼间,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到了离我们不到百丈的距离,一分为二,那位白衣白马的男人领着一半的人马,架着云梯朝着西北方而去,而那个赤臂大汉,则领着身后的虎狼之师,朝我们疯狂的杀来! 城门被粗大的木柱狠狠的撞击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我们站在城楼上,几乎感觉脚下的砖块随时都会散掉,这座城楼随时都会倒塌! 守将们拼命的叫楼下的人顶住,而城墙上,一声令下弓箭手万箭齐发,箭势如雨,下面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可这些死伤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死掉的人立刻被万马践踏,这些人踏着尸骸血骨,还在继续进攻! 果然如传闻,残暴不堪! 若城破,不知这里会成为怎样的炼狱! 我咬着下唇,看着眼前这血腥残暴的一幕,而西边传来的震天的杀喊声,虽然一切都被硝烟弥漫,却也能听出战况的激烈。 这时,凌少扬又从城楼下跑了上来,走到凌楚风的面前:“父皇,轩辕的宛城快被攻破了。” 我扶着墙垛的手一紧,掌心被磨破,渗出了血。 凌楚风没有开口,只是脸色凝重,一边朝我这边走,一边听凌少扬说道:“这些年,轩辕国的城楼只有修葺,没有加高,根本抵不住云梯,我们要帮他们。” 周围的人一听,立刻惊道:“王爷,我们——帮他们?”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感觉心中松了口气。 原来,他和我一样,都发现了。 中原在分裂之前,曾在燕云一界修筑长城,抵御北方的侵袭,也就是现在的南阳与宛城,但之后轩辕与青龙东西而立,长城也因风蚀腐化,断开了两截,分别被加筑成为现在南阳城的北城和宛城的北城。 而中间这一段空隙,则是双方的界碑线,弓箭射程所及,人不能及! 桑格的人没有进入这段空隙,只怕也是顾忌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 但,如果真的被北蛮子攻破了宛城,他们就能打开宛城东门,过了护城河,左右夹击,南阳哪怕固若金汤,也有被摧毁的危险! 59.第59章 死亡距离 1 凌少扬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而凌楚风的脚步,也刚刚停在了我的面前。 他微微昂起头,跃过我的头顶看向了西方,硝烟战火冲天而起,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隐隐看到高耸的岗哨,他想了想,低头说了什么,身边的副将一听,立刻找来了这边的哨兵。 交代一番之后,便看见那哨兵挥舞起手中的青龙旗,左三右四,然后在空中划了一条斜线。 轩辕国的哨兵看见了,却好像全无反应,这边的人立刻急了。 “怎么回事?我们要帮他们,反而不理我们?” “不知好歹!” 凌少扬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看了看凌楚风,他依旧默不作声,但眼神中似乎在深深的思考着什么。 “旗语有误。” “嗯?” 听到我的话,周围的人全都惊讶的看着我,我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不懂青龙国的旗语,可这个旗语在我们轩辕国,是没有敌情的意思。” 凌楚风目光闪烁:“你,怎么会懂旗语?” 我知道他的意思,作为一个公主,不可能懂兵法上的东西,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在望云殿八年没有出过门,若不靠博览群书,加上听昊炎说那些战场上的轶事,只怕早已经关疯了。 但我不想说太多,只淡淡道:“我,曾是,轩辕国人。”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凌少扬看了我一眼,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垂下了眼睛。 凌楚风看着我,依旧一言不发,但那双眼睛却一下子变得很深。 “想不到分裂不过百年,各国之间,就已经产生了这么大的差异……”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中原,是该统一了。” 我心中一动,惊愕的抬头看着他。 既然旗语行不通,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派人过去传消息,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将传递消息的火漆筒送了上来。 副将捧在手上奉给他:“皇上,派谁前往呢?” 凌楚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两国交战传诵信函,原本只是小事,但此刻却完全不同。 传递消息的人,将有近百步的距离,完全暴露在双方的射程之内,也同样——在北蛮子的射程之内! 如果被他们看到有人通过,一定会猜到是双方通气,必定不会手软! 而玄武国的弩箭,与北蛮子一样,胜过中原各国许多倍! 送信的人自然都舍命的死士,最要紧的却是这个火漆筒——如果落在了他们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凌楚风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目光没有多做停留,显然,这些人都不足以担当大任,他最后回头看向了凌少扬——“南宫呢?” 看起来,他是打算派南宫委以重任。 可是——我这时才突然想起来,这一路上,我好像都没有再看到南宫了。 他去哪里了? 60.第60章 诶 死亡距离 2 凌少扬急忙道:“启禀父皇,南宫现在不在南阳城,因为水路有险情,儿臣派他回去通知三弟,改走官道。” 原来是这样…… 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凌楚风没有说话,但眉宇间的阴郁之色又重了几分,看着西边的战况,他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战况越是激烈,这一段沉默越显得突兀,凌少扬微微蹙眉,上前道:“父皇,儿臣想——” “让我去吧。”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惊了一下,都有些僵硬,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我。 凌楚风走到我面前:“你?” 我点了点头。 “哼,”他冷笑了一身,突然目光一沉,大声道:“来人。” 两个将士应声走上前来,我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他咬牙道:“把她绑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那两个将士已经上前来,毫不客气的擒住了我的双手,凌少扬顿时慌了,急忙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又回头:“父皇——!” 凌楚风低头看着我,眼中透出了阴狠的光,似乎磨了一下牙。 “轩辕行思,你给朕听着,若你再敢有寻死的念头,朕会让你后悔为什么活过!”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凌楚风,似乎有一种煞气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这片茫茫的草原,连同那激烈的战事,竟然都不及他震怒的万分之一,仿佛下一刻,我就会在他的眼中被撕碎! 我一时间惊呆了。 周围的人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似乎不大理解为什么他会如此震怒,纷纷上前来劝慰,而他一句也没有听,狠狠的一挥袖,转身走了。 原来,他以为我要寻死…… 我咬了咬下唇,用力的挣脱了那两个将士,急忙追了上去,拦在他的面前:“我不是寻死!” 他冷冷的看着我,我也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是,我被人欺骗,被人利用,为家国所弃,天下再无容身之所……”他听着这些话,目光越来越深,但似乎一直压抑着身体里的悸动,我深吸了一口气:“可我所遭遇的这些,没有一件是我的错。” 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倔强的看着他的眼睛:“从头到尾,我没有欺骗别人,没有利用别人,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没有放弃过别人……上天待我不公,我所爱的人不珍惜我,可我为何要自轻自贱,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我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一窒。 “那你——” “我不过是想在断绝所有的情义前,为我的故国,做最后一件事。” 我最后看了一眼宛城,又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他:“而且,你派别的人,根本接近不了宛城,只有我才可以。” 凌楚风眉间微蹙:“为什么?” 61.第61章 中箭 “因为宛城的东门下,有机关阵。” “什么?机关阵?” 我点了点头:“对付北蛮子的千军万马是不管用,所以在北面并没有设,可这一面就有,如果不懂其中的机巧,武功再高,也必死无疑。” 凌楚风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我咬了咬牙,其实这种机密是不应该外泄,可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能焦急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凌楚风再次看向了我,那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的舒展开了,对我道:“好,你去。” “多谢!多谢皇上!” 我大喜过望,甚至来不及再说什么,一把接过那火漆筒,便有副将领着我匆匆的下了城楼。 刚走下去,便听到北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那高大的城门几乎快要被撞破了,抵在城门上的粗壮的木桩根根断裂,那门上巨大的钮钉也一颗一颗的崩了出来。 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不反击,破城是迟早的事! 连青龙国都如此,而面对云梯的轩辕国会是什么样? 一想到这里,我就心急如焚,旁边已经有副将牵来了战马,我翻身上去,策马奔向了东门,那些守卫一见,立刻抽掉了门闩。 “吱——嘎——” 一声悠长的响声,高大的城门慢慢在我眼前打开。 而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我,那种温度好像要烧伤我的背。 下意识的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凌少扬。 他站在大道的中央,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我,那张俊逸而冷冽的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大门已经打开了! 我咬了咬牙,回过头,用力的挥鞭猛的一抽:“走!”座下的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的冲了出去! 。 风在耳边呼啸。 我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拼命的挥着马鞭,健马飞驰,越来越靠近那条护城河——而护城河的右方,也就是长城的缺口! 一阵凛冽的风带来了腥冷的水汽,眼前一条冰冷的横流横在我面前! 到了! 就是这里,不仅是宛城和南阳的交界,也是唯一暴露在北蛮子视线下的地方。 我看着马的前蹄已经踏进浅水,激起了一人多高的浪花,立刻拉紧了缰绳,两腿用力夹紧了马肚子——“起!” 健马长嘶,在地上猛的一蹬,立刻高高的跃起,朝着河对岸飞跃而去。 那一瞬间,我好像整个人都飞在了天空,寒风呼啸,飞雪飘落,我的长发在空中扬起了一道乌黑的弧线,飘飞如仙。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锐鸣—— “行思——!”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呼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就嗖的一声,肩膀上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疼痛,眼前出现了一片血雾。 一支长箭,射穿了我的肩膀! 62.第62章 月魂 1 一阵剧痛袭来,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马纵身一跃落到了河对岸,剧烈的颠簸让背上的伤裂得更开,而就在这时,又有几支箭冲着马背上的我射过来! 在那一瞬间,我放开缰绳,箭擦着马鞍射了过来,而我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背上的箭扎得更深了,血流不止,我痛得一阵抽搐,一抬头,就看到长城缺口的另一边,一个白衣翩翩的男人孑然而立。 距离太远,我仍旧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到黑发飘扬间,露出的那双眼睛。 如同野兽一般的目光,令人心悸! 好可怕的眼神。 我咬着牙,正要起身,却感觉后脑上突然一松,束发的丝带不知什么时候断裂了,长发一下子披散开来,被风一吹高高的样子,在空中画出了一道乌黑的痕迹! 那个人盯着我,微微的睁大了眼睛。 半晌,那单薄的唇角微微的挑起,露出了一些邪魅的笑意,似乎说了什么,身后立刻来了几名弩手,全都瞄准了我! 背后,不远处的地方,南阳城的守军没有关上城门,那些人全都对着我大声道:“公主!公主快跑,快回来!” 可我咬着牙,一动不动,只见那人轻轻的抬起手,修长的指头对准了我,然后轻轻一弯,做了一个轻佻的手势—— 过来。 就算这是肩膀的疼痛几乎让我呼吸都停顿了,但还是冷笑了起来,咬着牙慢慢从地上站起,鲜血洒了一地,也几乎染红了我半个身子。 我冷冷的看着他,然后转过身,继续朝着西方走去。 一路跌跌撞撞,殷红的血滴落在枯黄的土地上,仿佛绽放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每一步踏上去,都像是有一把尖刀在刺我的伤口,眼前越来越模糊,风声越来越凛冽。 但我却格外的敏感,似乎能感觉到那双邪魅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肃杀之意,然后他轻轻的一挥手。 “行思——!” 那惊天动地的吼声中,弓弩手全都扣动的扳机,所有的弩箭带着万钧之力,化作了几道疾速的闪电,全都朝着我飞射而来!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眼前闪过了一道寒光! 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离我近在咫尺的弩箭全都啪的一声被打碎,断裂落到了地上。 我瞪大了眼睛,只见那道寒光飞出了十几丈之后,突然又一个回旋,朝我飞了过来,正当这时,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稳稳的接住了纳入袖中。 一抬头,一个身影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 63.第63章 月魂 2 “第二次。”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头,看到那张俊秀的脸,正回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救了你第二次了。” 南宫!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大声道:“南宫,小心身后!” 长城的另一头,那个阴冷的男人脸上浮起了浓浓的杀意,一招手,几十个弓弩手已经全都对准南宫,扣动了扳机! 南宫却是淡淡一笑,低头看了我一眼:“怕高吗?” “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腾空,他竟然抱着我纵身一跃,飞到半空中。 而那些弓弩手将手中的弩箭调转角度,又射向了空中的我们,这时,南宫一手紧紧抱住我,右手长臂一展,掌心突然多出了一道寒光,刷刷几声,将所有的弩箭全都击碎了! 这一次,我看清了,那是一道薄而锋利的羽刃,如蝉翼一般! “月魂?!” 我一下子叫了出来,南宫似乎微微一颤,但立刻凌空一翻,脚尖踏着那些落下的弩箭,三五个起落,已经从这个缺口的上空飞身而过! 当被他轻轻放下来时,我们已经到了轩辕的地界,宛城的城门,就在眼前! 南宫低头看着我:“你认识月魂?” 月魂,中原五大名剑之一。 据说这五大名剑全出自一人之手,却是取五行之道,相生相克,而月魂——正正是克着轩辕国所藏的一把名剑! 现在,我知道凌楚风出兵西北,还要带着他的原因了!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轩辕国! 这一刻,我只觉得心乱如麻,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低着头,南宫看着我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也没有追问,扶着我:“先进城再说!” 说完,便迈步朝前走去。 “小心!” 我慌忙扯住他往后一拉,他的脚刚刚踏上地面,只听轰隆一声,那片土地突然整个陷下去,地下的两边出现了两道寒光闪闪的钢齿,咔嚓一声咬合在一起! 南宫一下子瞪大了眼。 “这一段,有机关阵,小心!” 我说完,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从那个下陷的旁边走过去,走了三步,又转身,朝右走了五步…… 不一会儿,已经走到了机关阵的中央,乾七坤二! 可手上却没有东西,我想了想,反手握住肩上的那支箭。 这一握,触碰到了伤口,一阵剧痛袭来,但我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咬破出血,舌尖也尝到了血腥味,用力的一扯—— 箭矢的倒钩撕裂了血肉,痛得我一阵抽搐,险些昏倒。 “轩辕行思!” 南宫焦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摆摆手,将那箭对准了脚下,狠狠的插下去—— 64.第64章 火漆筒内的秘密 乾七坤二! 只听“哐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脚下合拢,立刻,这周围的土地微微的颤抖了起来,脚下好像有闷雷滚过,轰隆隆不绝于耳,甚至在我的身边,扬起了一阵阵的烟尘,渐渐将我吞没。 不过一会儿,烟尘散去,一切静谧了下来。 南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急忙跑过来,伸手抱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我已经痛得快要没有知觉,有气无力的道:“快——进去,坚持不了多久。” “嗯!” 他神色凝重,抱着我朝着宛城大门跑去。 不一会儿,我们已经进入了宛城。 而一上城楼,就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宛然一片血腥的炼狱! 云梯已经搭上了城楼,不断有人跃上城楼,有的是一上来便被众人围攻,落得尸骨无存,但有的却冲破重围,连连砍杀,陷入酣战,却也让更多的北蛮子有机可乘! 眼看他们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了,我慌忙的抬头:“南宫!”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飞身上前,手中的寒光摄人心魄,流光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几个北蛮子已经倒在了他的脚下! 周围的人一看到这个场景,几乎都惊呆了,连李俊,也苍白着脸。 而他看到我,立刻走了过来:“你来干什么?!” “青龙帝,要我给你,对付北蛮子的策略。” 他愣了一下,接过火漆筒,砰的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糯米纸,展开一看,立刻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煞白! 旁边的人急忙问道:“大人,青龙帝说什么?” “竟然……竟然……”他似乎已经被吓坏了,喃喃念着,手中一抖,那张糯米纸飘然落下,我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打了一下! 信上说,宛城北门外有一条地道,与南阳城内相通,只要他们再这边往里面灌注燃油,让轩辕国的人以火箭射入地底,立刻能引起大火,烧毁那些云梯!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地道?! 他们竟然,已经将南阳和宛城挖通了! 这一瞬间,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早就知道机关阵,只是因为破不了,所以从北边着手,这条地道就成为他们直击宛城心脏的一条重要的通道! 这条地道,不可能只挖几天时间就能挖通,也就是说,凌楚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把目标,对准了轩辕国! 可是,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没有发现,也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有,父皇如此精明,怎么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到他的敌意,又为什么还要将我嫁到青龙国? 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心中一阵刺痛。 这时,李俊已经让人下去准备火箭了,我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了我的左肩上,似乎也微微动容。 “你问。”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65.第65章 八年前,我做过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对我如此绝情,我是他的女儿呀,难道他就一点都不顾念父女之情?” 李俊依旧冷冷的,没有开口。 我的泪水已经涌了上来,眼前一片模糊,但还是看着他,声音哽咽着:“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过什么?八年前,我到底做错过什么,李太傅!” 一提到八年前,一听到“李太傅”三个字,李俊的脸上又是一阵抽搐,看着我的时候,那目光变得冷漠而厌恶,好像看着一个嗜血的魔鬼,甚至带着一丝恐惧,冷冷道:“不要叫我太傅。” “……” “太子死后,我就不再是太傅了。” “……” “皇上把你在望云殿关了八年,但还是关不住你的心,轩辕行思!”他走到我面前,那双犀利如刀的眼睛盯着我:“从刚刚你破机关阵,我就看出来了,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你果然还是和当初一样!” “当初当初,我当初到底做了什么!”我几乎快要崩溃了,抓住他的胸襟:“八年前,我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孩子能做什么,让我的父皇关我八年,让母后整整八年不看我一眼,住在佛堂里隔绝于世,我到底做了什么?!” 周围一片哗然! 如意公主住在望云殿,八年未曾出过大门,放出的消息,是公主年幼体弱,不堪世俗之争,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我不是住在望云殿,而是被关在望云殿。 八年前,我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周围人冷漠而厌恶的目光,好像看一个怪物一样。 从那天之后,我的记忆中,就只有望云殿永无止尽的寂寞…… 这种寂寞,当在梅林中,遇到凌楚风的时候,才稍稍的离开了我,可现在,却又一次萦绕在我的周围,不肯散去。 “不要问我!” 面对我几乎声嘶力竭的质问,李俊咬牙道:“你造的孽,永生永世都无法清偿,你不知道最好,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折磨你,折磨你到死吧!” 说完,他一挥手,狠狠的甩开了我。 转身走向城墙边,周围的将士立刻围了上来,李俊寒着脸道:“今日之事,所有人敢传出去,军法处置!” “是!” 说话间,火箭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弓箭手全都搭箭上弦,对准了楼下激烈的战场,而箭矢上缠着厚厚的油面纱,正燃着熊熊烈火! “射!” 话音刚落,数十支火箭如同一道道火流星,刷刷的朝着下面飞射而去,插进了地面! 可是—— 想象中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那些火焰立刻熄灭在冷而湿的土地里,根本没有燃起大火! 66.第66章 烈焰焚心 一见此情景,李俊立刻脸色铁青,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咬了咬牙,没有开口,周围的人脸色立刻变了,一双双冰冷而充满厌恶轻蔑的眼神朝着我看过来—— “她根本就是与青龙帝密谋,来欺骗我们的!” “这种女人,怎么可能专程来帮助我们轩辕国,她早就不是轩辕国的人了!” 感觉我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南宫一下子抽身回来,挡在我的面前,对那些人道:“你们亲眼看到,她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送信,如果这样你们还要误会她,是不是负她太多了?!” “南宫,你别说了!”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周围的人,对上我目光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我森然道:“城墙不砌,箭矢不利,你们如何保家卫国?!” 说完,我便拿起一副火箭,搭箭上弦,对准了城楼下的泥土,用力的拉开弓弦,牵扯着肩膀上的箭伤,一阵刺骨的痛。 紧绷的弓弦越来越紧,几乎割破我的皮肤,深深的切入了肉中,而我只是咬着牙,当弓弦拉成了满圆,手中鲜血和肩膀上的伤处一样,血肉模糊涔涔而落,南宫也变了脸色:“行思!” “嗖”的一声,火箭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从我的手中飞射而去,深深的扎进地里,入土七分! 就在那一刻,只听“轰”的一声,仿佛整片大地都被一阵闷雷惊动了,城楼地下突然腾起了一阵火焰,呼的一下腾起了十几丈高,在我的眼前形成了一道炙热的火墙! 我的长发,连广袖裙袂,都被点燃,炙热的火焰****着肌肤,带来一阵滚烫的触感,而我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 在这一片火海中,我慢慢的转过身,看向了眼前所有目瞪口呆的人—— “这一箭,是我还给轩辕国的。” “……” “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宛城大火,连绵不绝,甚至一路引燃到了南阳城北,在整个北方,仿佛燃起了一道屏障,阻挡了北蛮子的南下,烧死烧伤者不计其数,燕云一带成为了一片焦炭的修罗场。 这一天,在许多年后,被史官记为一个新的纪元。 从这一天开始,中原五霸的烽烟战火,于焉揭幕! 可是,点燃这场大火的我,却在这场战争之后,整整昏迷了三天。 连续几天的赶路,水米不沾牙,加上箭伤,灼伤,我的体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失去意识之前,我只看到南阳城的大门打开,数不清的人潮向我涌了过来。 而人潮当中,有两个人的目光,与别不同。 其中一个,有几分愕然,不解,似乎又带着一丝怜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而一双眼睛里,却是无尽的矛盾与挣扎,仿佛又两个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撕扯着这双眼睛的主人,但终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我昏厥,倒在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67.第67章 我们应该当面说清楚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凌少扬的一双眼睛。 微微有些红血丝,那张俊逸飞扬的脸上也有些疲态,但看到我,还是松了口气似的:“你醒了。” “我——” 话没说完,我就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他的怀里,双手甚至还抱着他细瘦而柔韧的腰,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下意识的挣扎着要离开,但这一动,立刻牵扯着肩背上的伤,痛得我直发抖。 “别动。”他淡淡道:“都已经这么躺了三天了,也不在乎多一会儿。” 三天……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我——” “你昏迷了三天。” 他低头看着我,森冷如冰的眼睛此刻也融化了一些:“我原本想让你好好躺着,可一松手,你就哭。” 一松手,我就哭? 我已经痛苦到了这个地步了?连在昏迷的时候,也怕被人抛弃?我以为我可以坚强,什么痛都不怕,什么苦都不在乎,原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在他的眼前,我的脆弱已经暴露无遗。 咬着下唇,我轻轻的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翻身下了床,那身长衫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他就站在床前脱下来,从衣架上拿起另一套,自己换上了。 我也慢慢的挪到床边,刚要起身,被他按住了肩膀:“你要去哪里?” “……” 他浓眉一皱:“你要离开青龙国?”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一个瘦弱,渺小,空洞得好像连灵魂都没有了的女人,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她的未来,也渺茫不见…… 这种空洞的感觉,让我几乎快要发疯了…… “……我找不到理由留下来。” 这一刻,他稳如磐石的手也有了一丝颤抖,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有些干哑的声音在这个静默的房间内轻轻的响起了—— “三天前,我就应该带兵深入草原追击桑格,但我想——我们应该当面说清楚。” 我仰着头,默然的看着他。 …… “如果,我娶你呢?”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张了张嘴,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仰头看着他——他说什么?! 娶我? 68.第68章 忘掉一个人有多难 “为什么?”我颤抖着问。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依旧很平静,褪去往日的森冷,却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慢慢说道:“我的身边,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而你——需要一个家。” 当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眼泪猝不及防的,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家…… 从十二岁我清醒过来那天开始,就一直渴求的东西,一次次的伸手去寻觅,却一次次的碰壁,受伤,一直到如今遍体鳞伤。 眼前这个男人,我以为是恶魔,是死敌,是一生无法释怀的对头,他却说,要给我的一个家。 “你……真是。” 眼看我脸上的泪水泛滥成灾,他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托起我的下巴,仓促间找不到手帕,索性捏着衣袖在我脸上擦,镶绣了金丝的衣袖擦在脸上生疼,但我一声也不吭,只是看着他。 等到擦干净了我的脸,他的手依旧没有放开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道:“你回召业去养伤,等这场仗打完,我回来,然后——”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我摇头。 他浓眉一皱:“什么意思?” “我还没答应你。” 话音刚落,就感觉捏着我的下巴的手一下子用力,几乎要捏碎我的颌骨,痛得我缩了起来,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甚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你不答应?!” 我捧着下巴,才抬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婚姻大事,你难道不应该让我考虑一下?”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狠狠的甩开我,冷冷道:“考虑?你当然可以考虑,但两个时辰后,本藩就要带兵启程,你可别考虑得太久了!” 说完,竟然是怒气冲冲的摔门出去了。 感觉到下巴上还是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被他捏青了,我苦笑了一声,走到门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似乎很少看到凌少扬有这样外露的感情,或许在他眼里,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所以才会这么生气吧。 可他不知道,被安排留在他身边,和选择留在他身边,对我而言,有多大的不同。 过去,就算被称为“东平王妃”,住进他的府邸,我还是会肆无忌惮的思念另一个人;可是,当我选择留在他身边,和他去共同拥有一个家的时候,这一切都不可以! 或许我永远不会像爱他父亲那样爱上他—— 但我必须对他忠诚。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可要忘掉一个人有多难,我却很清楚。 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 门外,一片皑皑雪景,连枯枝上都凝结了晶莹的冰霜,仿佛一片纯净的天地,任何杂质都被洗净,唯有墙头一支红梅,为这一片冰天雪地增添了一抹颜色,仿佛天地间唯一的一点温暖。 他就站在那红梅下,抬头看着那一簇簇的火焰,不知过了多久,转过头来看着我。 69.第69章 凌楚风的异样 一阵风吹过,白雪与红梅飘落,在我和他之间,萦绕不去。 这一刻,我只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飞扬的眉眼,那挺拔的鼻梁,那棱角分明的唇,一切都那么完美,俊美得如同上天的恩赐一般,连笔墨也难以描画。 从知道他不会老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象,想象他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但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样完美的面孔,或许老天也舍不得让他鸡皮鹤发,老态毕露。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女人,配拥有他苍老后的容颜。 这样想着,我淡淡的笑了。 而他,似乎也从我的笑容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行思,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吗?” 我点点头。 “你说。” 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回召业之后,我会嫁给东平王爷。”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皇上曾经吩咐,要我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夫君,行思也决定了,既然是亲人,就应该一心一意,忠诚的对待彼此,行思会做到这一点的。” 听完我说的话,凌楚风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很久,才干涩的开口,声音微微的带着一丝颤抖:“你——决定了?” “是的。” 我抬起头,长久的看着他。 就这一刻,只这一刻,我想好好的看看他,将他此刻的容颜深深的烙印进脑海里,从此封闭在心中最深的角落,一生,也不再让他出来,扰乱我的心。 好像从我的眼中读到了那种决绝,但这一刻,凌楚风却似乎有些气息不稳,甚至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犹豫和不知所措。 “你……” “皇上,行思告退。” 我后退了一步,朝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便转身要走。 可刚刚走出一步,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行思,其实朕——”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却见他的脸色骤变,一股异样的红潮涌了上来,胸膛也急剧的起伏着,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我的肩膀,但却一直不停的颤抖着,甚至连脚下也站不稳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你怎么了?” 我一下子冲过去扶住了他,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短促,额头上也密密的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受了伤,还是身子不舒服?我顿时急了,慌忙要转头叫人,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哎哟,皇上,老奴找了您好久,您该吃——” 转头一看,却是那个老太监从回廊那边匆匆的跑了过来。 他的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锦盒,似乎很焦急的模样,但一看见我,立刻将后面的半句话给吞了下去,跑到凌楚风身边:“皇上!皇上快用!” 70.第70章 朕就把她收回来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赤色的丹药,一股清冽的青梅香气迎面扑来。 凌楚风拿起丹药,也不就水,嚼了两口便硬吞下去,那老太监扶着他走到回廊的长椅上坐下,他便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我在旁边看着,有些不解:“皇上,你这是——” 话没说完,那老太监便赔笑着道:“让公主受惊了。皇上体内自来有一股郁火,加上这些日子偶感风寒,太医说了这是内里的阴阳不和,按时服药就好。” 内里阴阳不和? 我微微觉得有些奇怪,可来不及多想,周围一下子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就在这州府外的一墙之隔,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震撼着地面,连树枝上积着的雪都震了下来。 这是—— “玉缚,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是东平王,他正在调集御营亲兵。” “哦……”凌楚风目光闪了闪,突然道:“你去把他给朕叫来。” “是。” 玉公公匆匆的走了,园子里一时又只剩下了我们俩,外面依旧是嘈杂声震天,可这个园子却在这样的嘈杂声中,显出了一种异样的宁静,好像被冰天雪地冻结了,什么都进不来。 我想起刚刚他似乎想要说什么而被打断了,下意识的想要问他,可是还没开口,却看到他转过头,看着围栏外的雪景。 那张俊逸的脸依旧苍白,好像和周围的雪景都融为一体,唯一的颜色是那双深而黑的眼瞳,被长长的睫毛覆盖,里面似乎闪烁着一点流光,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他斜靠在长椅上,仿佛一尊万年不化的寒冰。 这样的男子——怎么还会有感情呢? 我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玉公公已经和凌少扬从长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眼看他一身劲装,虽无铠甲,但黑发高束,宝剑横腰,显得那么雄姿英发,威风凛凛。 看到我,他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是朕有些话交代她,你也听着。” 凌少扬一听,立刻道:“父皇请吩咐。” 凌楚风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杀伐决断,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只看了我一眼,便毫不犹豫的转开,看向了他的儿子—— “行思她,是朕为你挑选的,这一路上,相信你也能明白朕的苦心。从今往后,你要好好的对她。” “是,儿臣知道了。” “嗯。”凌楚风点点头看着我们,忽又笑了笑,道:“好好的对待行思,若你让她伤心,朕就把她收回来,嗯。” 看到他的笑容,似乎原本寒冷的空气也稍稍的暖了些,站在一旁的玉公公立刻打着哈哈道:“哎哟,这可了不得,老奴可要为王爷抱不平。皇上这话说得,竟不是在娶儿媳妇,是在嫁女儿哪。” 这个笑话说出来,大家都笑了起来,凌少扬也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他只是在听一个笑话。 而这,又怎么会不是个笑话呢。 71.第71章 战争,女人…… 南宫呢? 这次远行,除了被他派遣回去通知凌少羽,南宫一直跟在他的左右,现在我也明白,手持月魂的南宫对于皇室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存在。 可是,既然是如此,为什么他出征,南宫却不见踪影? 我心中不解,立刻转身回到州府去,可还没走出几步,就感觉头顶一道目光正看着我。 抬头一看,那三层角楼的屋梁上,斜斜的坐着一个人,一条腿还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不是南宫又是谁? “王妃,早啊。” 我顾不得与他说笑,忙走了过去:“你怎么没有跟着王爷出征?” 他听见后,笑了笑,纵身一跃从屋檐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到我面前,然后抱着双臂,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这话,咱们可得好好说说。鄙人既非文臣,亦非武将,怎么就该跟着王爷去做个马前卒了呢?” 呃,我一时语塞。 的确,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涉险,只单单说他的月魂,用在战场上杀敌,虽说是物尽其用,却也真正辱没了那把名剑。 可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为凌楚风所用,还跟到了这战场上来呢? 这时,又听见南宫笑道:“况且,经过宛南的这场大火,桑格的大军虽说死伤不多,可士气却是一落千丈,王爷这场仗,拼的是士气,彼竭我盈,何愁敌军不破?” 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说的都没有错,否则凌楚风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孤军深入前去追击。 可是,一想到临行前凌少扬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参合陂,原本只是一个小山坡,既无险要地形,也没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可却在各国的兵家图纸上,留下了这个地名,因为据说在百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异族与中原的血战。 为了保护一个女人。 据说,几百人的队伍战到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八人,却无一人放弃,最后通通战死,而那个女人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并且在那之后,引起了一场中原大战。 参合陂,从此与女人,与战争,画上了等号,虽说玄武国脱离了中原,再无大的战事,但一提到这个地名,所有人的心里却还是会生出畏惧。 战争,女人……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桑格他们摆出的这个请君入瓮的局,瓮中,到底是什么?! 等待的日子并不好过,前方的战报好像突然断了线,再没有来自北方的消息。 我肩膀上的伤已经开始长合了,行动也没有了阻碍,可关在南阳州府中,也实在什么地方都去不了,直到第三天早上,传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才让我有了行动的可能。 好消息是——三皇子凌少羽,终于赶到了。 72.第72章 请君入瓮VS小心瓮中 我和他退出了园子,门外守着两名副将,一看见我们走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凌少扬不等他们开口,便说道:“不必等了,传令下去,即刻启程。” 两名副将一听,立刻俯首称是,转身匆匆的下去传令了。 这时,凌少扬又低头看了我一眼:“我马上让人护送你回召业,好好养伤。” “不用了。”我说道,见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我,我轻轻道:“既然我是要做你身边的女人,怎么可能你在西北打仗,而我还往南走呢?” 他愣了一下:“你——” “我身上有伤,不能陪你上战场,但也不能逆向而行,所以我就在南阳等你。” 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那一瞬间,眼中似乎又闪过了什么,然后嘴角微微一抿,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好。” 我也笑了笑,便陪着他往外走去。 这一路虽说全是白雪覆盖着,但枝头晶莹的冰挂,窗上剔透的霜花,还有州府内湖湖面上的浮雪,反倒是另一番风味。 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已经能听到前方州府门外的马匹长嘶,还有将士列队的声音了,他突然说道:“这一次,也许你等不了多久,我应该就可以回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先锋将回报,桑格的人马到了参合陂,就没有再北上了。” “参合陂?” 一听到这个地名,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刻道:“不对啊,怎么他们三天时间,才走了这点路。” “是啊,三天时间,只走了这点路,你说呢。” 看着他了然于心的笑容,我立刻明白了:“他们这一次,也是有意识的撤离,因为知道你会去追击,所以把这个局摆在你面前——” “请君入瓮。” 我们同时说出了这四个字,他看着我,目光中透出了一丝欣赏,笑了笑:“只是不知道,这个瓮里,到底是什么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守将一看见东平王爷,立刻将大门推开—— 门外,已然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一排排铠甲加身的将士,战马长嘶,旌旗飘飘,队伍竟然从州府门口一直延绵到了长街的尽头,所有人在看见我们走出大门的一瞬间,全都翻身下马,伏跪于地。 凌少扬低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句:“好好养伤。” 我点点头,看着他几步走出去,翻身上了一匹高大的战马,周围有些当地的将士,家中亲人还牵着缰绳,絮絮的嘱咐着什么,我却没有,只是远远的站在大门口,风从背后吹来,将我的长发扬起,我想了想,终究轻轻的说了一句。 被风吹着,到了他的耳边—— “小心瓮中。” 他微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挥手:“出发!” 话音刚落,战马立刻在将领们的催策下发出了震天的长嘶,而所有的将士以矛击盾,大喝三声,声声如雷,直贯天际,在这片长街之上震慑开来,回响不绝。 看着他们离开,我也准备转身回府,可刚刚一转身,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不对! 73.第73章 必须派我出征 可与他同时来到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凌少扬,被困参合陂!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将裙摆淋得透湿,正厅上所有的人全都睁大眼睛看着我。 怎么会……? 我和他,明明都已经看出了,参合陂是个局,就算临行前,我没有说那句“小心瓮中”,以凌少扬的实力与机锋,不可能还陷入这个局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消息并没有传开,但已经足以让州府内气氛诡异,凌少羽才刚刚到南阳城,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一套衣服,就立刻向青龙帝请命,率兵前去营救,可却意外的,遭到了拒绝。 整整一个上午,凌楚风都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一个人也不让再进去。 当我走到书房门外时,那玉公公瞧着我,慌忙走上来:“王妃,您可别来碰钉子了,皇上正生气呢。” 我低声道:“玉公公,不管皇上气不气,王爷终究是陷在参合陂了,不派人,难道等北蛮子派人来和我们谈条件么?” “呃——” 玉公公才一愣,就听见紧闭的书房内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玉缚,让她进来。” 玉公公一听,急忙领着我匆匆走上台阶,将门小心的推开一些,放我进去了。 这书房,虽说是大白天,但门窗紧闭,灯盏不亮,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森然之感,我一步一步的走进去,看见凌楚风坐在桌前,桌上除了一只有些眼熟的锦盒,什么都没有,而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青梅香。 他,又吃药了?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也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道:“你来了。” “嗯。” “何事?” 我想了想,郑重道:“请战。” 他一下子抬头看向了我,目光显得有些错愕,但似乎——并不意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在做这个时候,我最应该做的事。” “你以为,我会让你带兵去?一个女人?” 我伸出右手,竖起了三个指头,平静的道:“我有三个理由,皇上必须派我出征。” “哦?”他挑了挑眉毛:“你说——” “其一,适才登城西望,李俊已然将宛城内安置妥当,这是他的能力所限,但又有一支军队自西门入城,若抽取大将离开南阳,则皇上安危不保。是以,南阳守将去不得。” “……” “其二,皇室宗亲,血脉有二,如今东平王爷身陷参合陂,生死不明,三皇子虽有调兵遣将之雄才,然皇室血脉,不可再度涉险,须保其一,是以,三殿下去不得。” “……”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哦?”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74.第74章 南宫 他会肯去吗? 我看着他,慢慢的说道:“三殿下率御龙堂赶到南阳,宛城就有一支生力军自西而来,可见大战一触即发,若要行思留在南阳,面对这样的大战,行思会不知道应该帮谁。” 说“不知道应该帮谁”,是场面话。 我相信他懂。 果然,凌楚风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来:“我记得,有人被轩辕家族逐出宗祠,还在宛城城楼上说过一句话——从此再无瓜葛。” 我点头:“是我说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们?难道他们这样对你,还不足以让你死心?”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说道:“宁教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天下人。”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分明感到凌楚风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淡淡的一笑,像是讥讽,又仿佛对我无奈。 “行思——轩辕行思,朕自认目光如炬,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过你。” 我的脸色变了变,抬头看他,而他已经朝着我一扬手,一团翠绿的东西朝我飞了过来,我眼疾手快的接住,定睛一看,是一块腾龙纹花精美无比的青玉牌,上面雕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御龙堂! 这是,能调动御龙堂的青龙令! 我心中大喜,抬头看着他,却见他淡淡的道:“参合陂并非险要之地,桑格哪怕把那里围成铁桶,御龙堂也能给他捅穿,所以救人并非难事,让你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你毕竟不会武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没有人能够肯定什么。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能保你万全。” 保我万全?我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 他是说,南宫。 可是,连凌少扬出征,南宫都不肯出马,我这一次出征,他会肯去吗? 有了青龙令,调兵遣将方便多了,加上凌少羽从中调配,他还特意嘱咐了几个副将,一路上一定要听从我的指挥。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我面前,那张带着年轻人虎气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嫂嫂——这一路,你一定要小心。” 听到嫂嫂这个称呼,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就称呼我为嫂嫂。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发生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连我自己都感觉好像变成了大海上一片无根的飘萍,不知将来会是什么,而一转眼,我还是成了他的嫂嫂。 我淡淡一笑:“多谢你,少羽。” 笑过之后,我突然感觉到前方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一抬头,就看见南宫,正抱着双臂靠在营地门口的木桩上。 75.第75章 超过三次,会怎样? 南宫。 我从凌楚风的书房出来之后,玉公公便立刻领命,前去找他,可是最后却只带回来了他的两个字—— 不去。 违抗皇命,已经是让常人难以想象,而更难以想象的是,凌楚风竟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就让玉公公退下了。 对于南宫,他的不合时宜与桀骜不羁,我多少也习以为常,但这一次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竟然连凌楚风都调不动他! 那么他肯带着月魂跟随凌少扬出兵南阳,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我正想着,身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副将策马前来,恭恭敬敬的朝我一拱手:“请示下。” 回头一看,军营中所有的部队都已经集结完毕,列队工整刁斗森严,我策马前去,只见那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虎狼之师,还未出征,却已经透着阵阵煞气,那种弥漫在身边的剽悍之气,的确让我感觉到——男人和女人,真是不同的。 历史与战争,并不属于女人,可又有多少女人,会身不由己的牵扯入其中呢。 我抬起手,高高一扬:“出发!” “是!” 所有的人马依次从军营的右侧鱼贯而出,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见凌少羽向我点头示意,我也轻轻的点了点头,策马走出了营地。 就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还是落到了南宫身上,只见他依旧是吊儿郎当的笑着,突然,朝我一扬手—— 一个东西飞了过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汉白玉圆盒,雕工十分精美,打开来看,里面是一盒淡绿色如凝脂一般的药膏,晶莹剔透光泽温润,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这是—— 我低头看向他,他朝我狡黠的笑了笑:“好东西,别弄丢了。” 这人……我笑了笑,将盒子放进怀里,正要策马走过他的身边,终究还是停下来,低头看着他。 “南宫,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北上?” 他还是微笑着,但我却感觉到,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看着我:“王妃可还记得,南宫救过你几次?” “观音暴一次,宛城之役一次。” “嗯,不错。而南宫生平,还有一个规矩。” “什么规矩?” “救一个人,不会超过三次。” 我一愣。 救一个人,不会超过三次?而他之前,已经救过我两次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超过三次,会怎么样?” 他也看着我的眼睛,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头看了前方一眼,然后笑道:“王妃,一路小心。” 我这才发现,队伍已经走远了,几个副将见我咩有跟上,都停在了大营外不远的地方,犹豫的回头看着我。 我看了他一眼。 “告辞。” 说完,便策马离开了大营。 的确,我现在关心的,不应该是他的规矩,而是在眼前那片茫茫的草原上,我的亲人的安危…… 凌少扬,你一定要等着我! 76.第76章 流芳 1 一路向北,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好像刀割一样。 跑了整整十个时辰,现在已经快到凌晨,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周围摇晃的火光隐隐的照亮前路。 在越过一条界河之后,马队进入了一片荒城。 因为玄武国的陷落,很多过去的边城都被废弃了,隐隐能看到许多断壁颓垣屹立在这草原上,仿佛述说着昔日的繁华与鼎盛。 这时,我发现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似乎围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在看着什么。 我急忙策马过去,只见副指挥使高齐迎了上来,我问他为什么停下来,他指着那高大的黑影恭恭敬敬的道:“王妃请看。” 我急忙策马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块高大的石碑,似乎是个界碑的模样,可借着火光看到上面却是不刻着地名,反倒是几行诗—— 云残月未朗,祭君泪千行。 念昔高明义,流芳万古常。 “这是——” “这参合陂的界碑。” 高齐说着,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块石碑,眼中露出了一种近乎崇敬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我道:“王妃,这里已经临近参合陂,我们不能再大部队的前进了。末将认为,应该派先遣部队前往前方查探虚实,再做打算。” 他是御龙堂的第一代指挥使,连凌少羽都要称一声叔叔,十分得人心,既然他这样说,我也点头道:“好。” 高齐派出了一队人马之后,所有的人便在原地静候。 我站在那石碑前,借着火光看着上面的字,这时,高齐走过来奉上了水囊:“王妃,请喝点水吧。” 我点点头接过来,见他转身要走,便叫住了他:“高叔叔,为什么这块界碑没有刻地名,反倒刻着这么一首诗呢?” 高齐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又抬头看向了那石碑,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眼中是那种深重的敬意,仿佛看到的不只是一块石碑,而是一个屹立在此不倒的英魂一般。 “王妃,可曾听说过慕容夫人这个人。” 慕容夫人? 我摇了摇头:“没有。她是谁?” 高齐笑了笑:“末将糊涂了,大概除了青龙国,其余国家都将这个人列为禁忌,尤其皇室的女眷,更不可以得到她的故事。不过公主应该听说过,参合陂曾经发生过一场血战,为了保护一个女人。” 我一听,立刻明白过来:“那个女人,就是慕容夫人?” “不错。” “这首诗,是她刻的?” “是的。” 我又抬头看了看,这首诗做得并不算好,许多地方有堆砌的嫌疑,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熟读古籍的人做出来的。 高齐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这首诗的确做得不怎么好,但听说,是因为这是一首藏名诗,里面藏了当初战死在此的一位大将的名字,是以显得有些堆砌。” 哦,原来是这样。 “那,你刚刚说,各国皇室的女眷都不能得到她的故事,为什么?” 高齐抬头看向了石碑,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 “因为,是她促进了南北朝的统一;同样也是她,在百年之前,造成了中原的分裂。” 77.第77章 流芳 2 我睁大了眼睛,一个女人,有这么厉害? 高齐仰头看着那石碑,看了很久,再低头看向我的时候,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疑惑,笑道:“看来,王妃是不相信末将说的话。” “不是的,高叔叔,我只是奇怪一个女人,为什么会……” “的确,一个女人,但慕容夫人并不是普通的女人。”高齐说话的时候,眼中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崇敬:“她曾为两国帝妃,征北夷战南疆,剑指中原,但在得到了天下之后,却随皇族慕容氏的一脉归隐,将天下拱手让出。” 我的心跳了起来。 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能做到这些,这简直是对我读过的所有兵书,史书的一种辛辣讽刺,上面的男人永远是勇猛无比,女人则永远是男人的玩物,但谁知道,会在百年前,有这样一个女人,做到了天下男人都做不到的一切。 也难怪,我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更没听说过她的故事。 皇族的女人,若听说了她的故事,只怕不会安分,就连我,回想起当初被关望云殿的八年,被国家随意的抛弃,也隐隐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那,你刚刚说,她为什么又造成了中原的分裂?” “慕容夫人虽然归隐,但中原的最后一任帝王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她而终身不娶,没有了皇族血脉,天下无主,只能在四方封里藩国,以国主管理各地。慕容夫人当时就说了一句话——百年之内,中原必乱。” 我不由在心底一赞:好厉害的人! 中原大势,在这之后的确乱了,藩国林立最终导致了中央集权的削弱,当最后一任帝王的逝世,整个中原陷入了一片混战当中,历经百年,直至今日,依旧被几大联盟国所分裂,势力大减! 所以,北方耶律氏覆灭之后,中原没有了屏障,玄武国才会被更北方而来的蛮族吞并,如果中原统一,必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甚至感觉到,北蛮子此次南下,南宛一战如此轻易的放弃,不过是他们刺探虚实。 中原各国盘踞地方,拓展势力,各自为政,如果不统一,迟早会被更强大的势力所吞并! 这样一想,我心上的那块大石头压得更沉了—— 凌少扬,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先锋队疾驰而来,甚至连马都还没挺稳,人已经翻身下马,连滚带爬的冲过来跪在我和高齐面前:“报,前方有战况!” “哦?!” 我和高齐对视一眼,立刻上前:“情况如何?” “前方就是参合陂,我们的人已经登高看过,果然看见北蛮子在参合陂四面八方都设置了包围,形成铁桶之势。” 铁桶之势,但凌楚风说过,以御龙堂的实力,就算真的被北蛮子围成了铁桶,也有办法将他们捅穿。 让我有些不解的是,为什么他们的神色这么怪异,好像有些不正常的事发生。 高齐也看出来了:“到底怎么了?” 那先锋将面色有异,迟迟开不了口,催急了,才犹豫着说道:“王妃,高大人,你们到前面一看,便知道了。” 78.第78章 破阵 1 我和高齐策马登上了前方的一座土坡,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所有的火把全都熄灭,也只有一小队人马跟着我们上来。 站在高处往下一看,远处宽阔无际的草原上,一片火焰通明,直烧天际! 火焰照耀下,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北蛮子的驻扎,在整个参合陂外围成了整整三层,最外层侧左,持石锤;中层侧右,持刀斧;最内层侧左,持利剑;这一环扣一环,紧密无间,如同一圈一圈的齿轮,所有的刀剑仿佛野兽的獠牙,散发着血腥与恐怖的气息。 蛮邦的包围,果然严密如铁桶一般。 我慌忙对高齐道:“高叔叔,我们立刻攻下去,把王爷救出来吧。北蛮子这样的包围,不知多少天了,也不知王爷有没有受伤。” “王妃且慢。” 不同于我的急切,高齐反倒很镇定,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似乎沉思了一番,然后转头对上我疑惑的眼神,道:“王妃难道不觉得奇怪?” 奇怪?我摇了摇头:“怎么了?” “北蛮子防守如此严密,却没有攻上参合陂,可见王爷调度有方,他们无计可施。但依末将对王爷的了解,即使这样的铜齿阵,也不足以将他围困这么多天,况且——王妃请看,这下面,并没有打斗过的迹象,连尸体都没有。” 我一愣,转头一看,的确是如此! 难道说——凌少扬一直没有突围过? 如果没有突围,那么这三天时间,他被围困在参合陂上,发生了什么? 整个队伍都安静了下来,显然,大家都在考虑着同样的问题,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也对之前的坚持有了一丝动摇,毕竟行军打仗从来不是我所长,此刻只能仰仗精于布阵的高齐,而他的神色也显得格外凝重。 “我们不能毫无行动,但只怕会打乱王爷本身的部署,如果这样的话——只怕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高齐的目光闪烁,带着一丝犹豫道:“最好的办法是——有一个人,能冲破敌人的防线,进入参合陂,知道王爷的部署,再给大部队信号,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立刻知道,他犹豫的原因了。 如果闯入包围圈的是御龙堂的人,一定会被桑格他们发现,那么大部队在此,也一定会暴露,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所以,闯入包围圈的必须是我…… 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御龙堂必须要撤退,到他们无法发现的地方。 这样一来,让他们误以为我是牵挂凌少扬,“千里寻夫”,至少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但这样做的唯一缺点就是—— 如果我有任何闪失,都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去!” 高齐微微吃了一惊,看了我一眼,沉声道:“王妃,三思而后行!” “不必了,你们撤,一刻钟之后,我会下去!” 看着我坚定的眼神,高齐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重重的朝我一颔首:“王妃保重”,便策马与周围的人队伍一同朝来时的路退了回去。 我依旧立在那片土坡上,看着遥远的地方,火光聚集处,那阴森而黝黑的参合陂。 凌少扬,你为什么不突围? 这个瓮中,究竟为你设下了什么? 79.第79章 破阵 2 北蛮子布下的这个铁桶阵,的确是滴水不漏,从中央很难能够突围,但也同样有弱点,就只要找对了缺口,能很容易的从外部穿过去。 高齐临走前指点了几个缺口,我牢牢记在心上,等到回身一看,已经看不到御龙堂的火把,所有的生息都走远了之后,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走!” 战马长嘶,从这个土坡上一跃而下,带着滚滚烟尘,在黑夜中如同一道疾飞的剑,射入了下面的战圈当中。 “小心,有人闯阵!” 最外围的北蛮子立刻发现了我,急忙手持石锤杀了过来,我慌忙调转马头,朝着右下角的那个缺口飞奔过去,那里正好燃着一人高的火焰,我急忙勒紧缰绳,狠狠的一夹马肚子。 战马飞跃了过去,顺势踢翻了好几个人! “小心!” “别让他跑了!” 第二层的守卫比第一层更加严密,手持刀斧的武士立刻围拢过来,挥舞着利刃砍向马蹄,我抽出马鞭朝着下面狠命的挥去,唰唰几声锐响,打得临近的几个跌倒在地,嗷嗷直叫。 打翻了这几个人之后,我的眼前视线一下子开阔了! 也能看到阵势的后面,所有的护军全都簇拥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那高大蛮横的桑格,此刻看着我,脸上横肉直抖,立刻就要抽出弯刀冲过来。 旁边却伸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的拉住了他。 那个白衣金冠的男子! 一对上那双黑夜中仍旧熠熠生辉的眼睛,我突然又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而且停留的时间越久,那种中毒的感觉越深! 不能再拖延了! 我一鞭子抽过去,鞭梢绞住了镇守在坎位的一个人的脖子,狠狠一拉,他毕竟人高马大,几乎倒把我扯下去,幸好这时战马猛的人立而起,前蹄狠狠的一甩,将那人踢飞出好几丈远! 过了这里,就好办了! 最内层的守卫全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剑,映着火光溢出血一般的腥气。 这一阵不能硬闯,我沿着两阵中央的长隙飞快的策马前行,风在耳边呼啸,刀剑擦着我的衣袂而过,渐渐的,最内部的阵型被我扰乱,我终于在人潮当中找到了那一个通向前方那个的震位! 就在我正要策马硬闯过最后这一层防卫的时候,突然,背脊莫名的感到了一阵阴冷。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 远远的,只见火光当中,那个白衣人长身玉立站在人群当中,仿若鹤立鸡群! 而他的手中,粗壮的强弓已经被他拉成了半圆,上面一支长箭正慢慢的抬起,对准了我! “快,快走!” 一想起南阳城外他那一箭,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愣,慌忙的策马,马鞭却在混乱中被快刀斩断,鞭梢扫了回来,重重抽在马臀上! 座下的马吃痛,一声长嘶,猛的从原地跃起好几丈,高高的飞跃上了前方的土坡! 而就在这一瞬间,身后一声锐响。 长箭破空而来! 80.第80章 破阵 3 仿佛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拳,而且正正打在之前旧的箭伤上,我甚至听到了伤口迸裂的声音! 我被那股力道从马背上硬生生的打了下来,跌落在土坡上,而随着我落地的,还有那支箭!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支箭,那竟是一支去了势的箭!抬头一看,却见人群中那个白衣男子,嘴角仍旧是冷冷的笑意,慢慢的将弓箭放下。 那些北蛮子已经狂吼着冲了上来! 他们,想活捉我?!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突然从背后嗖的一声擦过我的耳际,一眨眼,射到了我前方的地面上! 冲在最前面的人一下子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那支箭——离他们不过几寸,甚至已经擦着他们的鞋,若要取人性命,可谓易如反掌!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了身后,参合陂上,一片浓密的树林,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这时,又是嗖嗖几声,几支长箭迎面射出来,又钉在了我前面的地上,形成了一个弧线,将我围住!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参合陂上的警告! 如果有人再上前一步,就会被弓箭射杀! 再回头看时,果然,所有的北蛮子都被这样一种无声的警告给镇住了,手中的刀剑还是寒光闪闪,却已经失去了那种犀利与蛮横,全都定定的看着我,一动不动。 而我,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了那一头的桑格和那个白衣男子。 桑格显然也是非常惊愕,瞪大眼睛看着这边,而他身边那个白衣男子的目光却显得十分阴沉,盯着我,却没有再开口,甚至没有再动一动。 我立刻明白过来,转身朝着参合陂上跑去! 前方一片漆黑。 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一路狂奔,脚下突然被树根一绊,整个人朝着前面扑到下去。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猛的一拉! “行思!” 我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里。 脸颊一下子贴着那温热的胸膛,鼻尖萦绕的也是熟悉的气息,我几乎愣住了,慢慢的抬起头,只见黑暗中那熟悉的轮廓,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我。 “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定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我的眼睛,过了好久,才又喃喃道:“真的是你!” 凌少扬,真的是你! 他看着我,眼中闪烁着难言的情绪,声音都有些颤抖:“部下说有一个女人来闯阵,不知为什么,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真的是你!” 这,是一种信任吗? 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暖意,想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精神一松,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凌少扬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横抱了起来。 “你受伤了?!” 肩膀上还在痛,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不突围?” 81.第81章 唯一的王妃 凌少扬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沉着声音道:“先回营地再说。” 他抱着我一路朝高地走去,四周全都是护卫,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连一声喘息不闻,气氛越发的诡异起来。 走了一会儿,已经隐隐能看到前方密林中透出的火光,突然,一个人飞快的朝这边跑过来,远远的看到我们,立刻道:“王爷!王爷,王妃她——” 话没说完,他已经跑到了我们面前,一看到我,立刻愣住了。 凌少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快说!” 那人又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的:“她,她醒了。” “什么?!” 凌少扬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狂喜,什么也不顾双手一松便将我放了下来,若不是还有那一丝犹豫,我几乎就要摔到地上了,头也不回的匆匆朝前跑了过去。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王妃……? 肩上的旧伤痛得厉害,我勉强扶着一旁的树干才能站稳,这时那个长随也有些尴尬,慢慢的走过来。 我抬头看着他:“哪个王妃?” “……” 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得到。 我并没有嫁给凌少扬,这个“王妃”,别人叫,我听,都是名不正言不顺。青龙国唯一得到过册封的王妃,只有一个女人。 美得连天地都为之失色,让那个男人神魂颠倒,不顾一切的女人。 走到帐篷前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里面嘤嘤的哭声,似乎和之前,那个夜晚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哭声不再倔强,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沉溺的柔弱。 “你让我走吧,少扬,我对不起你,没脸见你!” “不许你这样说!”凌少扬的声音显得那么急切,好像生怕她会在眼前消失一样,“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追杀你?” “……” “快说啊!” 我轻轻撩起了门帘,只见帐篷内的床榻上,那个美丽而瘦弱的女人苍白着脸,被凌少扬紧紧的抱在怀里,而她一脸清泪,如梨花带雨一般让人心碎,哽咽着道:“他,他怪我没有趁机杀你,可是我下不了手!少扬,我对不起你,他要我到你身边,是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可我怎么下得了手?!” “云翳……” “他一直逼我,如果我不答应,他就打我,还要杀我的亲人,我没有办法,才到你的身边,可我怎么也下不了手……” 她正伏在凌少扬的怀里哭着,突然目光一闪,对上了我的目光。 那一刻,她微微的惊了一下。 凌少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着她:“云翳……?”又抬头看向了我,一愣,这时莫云翳的脸色苍白,又慢慢的昏睡了过去。 凌少扬怀里抱着她,眼睛看着我。 82.第82章 好冷…… 不知为什么,他们明明离我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可看着这一幅画面,我却觉得他们好像离我很远。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的开口,声音听起来也很陌生,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怎么了?” 凌少扬没有回答,慢慢的将莫云翳放回到床上,轻轻的盖好被子,确定一切妥当,才轻轻的道:“你都看到了,她受伤了。” “是谁干的?” “还有谁!”他咬牙切齿的:“当然是我的那个皇叔!” 我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了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立刻明白过来:“你皇叔,和玄武国的人勾结,故意用她来引你入局?” 凌少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坐在床边,伸手轻轻的抚摸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脸上那种怜惜的表情,好像那就是他的生命。 我突然觉得喉咙有一些哽咽,好像有什么东西涌上来,把眼睛模糊了。 这个男人——几天前,向我求了婚。 说要做我的亲人,说,我是他需要的女人。 可现在…… 一瞬间,在南阳城外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仿佛这雪夜里刺骨的寒,让我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凌少扬头也不回,只说道:“你去休息吧,我还要守着她。她的伤一直没好,烧也还没退……” 我觉得肩膀上的伤越痛越厉害,好像有火在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转身想要走,这时,怀里的一个东西突然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哐啷一声。 低头一看,却是南宫给我的那只盒子,被摔开了。 正准备俯身下去捡,但一只手更快的伸过来,一把将那盒子捡了起来,抬头一看,却是凌少扬,一脸惊喜的表情—— “这是,凝玉膏?你从哪里得来的?” “呃?” 我还愣愣的看着他,却见他一脸喜色:“这么珍贵的药,云翳的伤有救了!” 说完,他便自顾自的拿着过去,解开了莫云翳的衣襟,这时我才看清,在她雪白如凝脂的肌肤上,几道刀伤赫然出现,虽然都不深,但那种狰狞血腥的样子在这样的美人身上,的确是显得惨不忍睹! 凌少扬用湿布细细的擦拭了一遍莫云翳的伤,然后将那玉盒里的药膏全都抹在了她的伤处。 几乎是立刻,我看到莫云翳的脸色不那么苍白,睡得也更平稳些了。 凌少扬一直紧锁的眉头此刻也渐渐的舒展开了,嘴角甚至还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自言自语道:“幸好。云翳,你没事了……” 说着,他下意识的回头,看见我,倒是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于是淡淡的笑了笑。 “哦,我走。” 说完,便转身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帐篷里有火炉,温暖如春,而一走出那个地方,就感觉一阵刺骨的严寒袭来,几乎要把人的血液都冻僵一般。 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夜幕,还有周围深深的积雪。 好冷…… 83.第83章 谁是王妃? 我听周围的将士低声议论,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来到参合陂,救下莫云翳之后,因为她一直昏迷无法突围,凌少扬便死守此处,幸而他调度有方,不至于被困死,但周围也有些抱怨,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的粮草就快要撑不住了。 我看着那紧闭一直未开的帐篷,只觉得心中苦涩。 这,就是他对她的爱吧,哪怕被伤害,被欺骗,但只要她一出现,还是牵引着他所有的感情,所以的心思。 他和她的世界,就像那个紧闭的帐篷,而我,已经被赶出来了。 又过了整整一天,凌少扬终于扶着莫云翳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当走到我面前时,凌少扬一看到我的脸色,便皱起了眉头:“怎么?你不舒服?” 我看了他一眼。 不是不舒服,是很痛苦。 周围都是男人,我没有办法脱掉软甲查看伤势,之前一直是钻心的疼,现在变得好像有一块烧红的炭顶在肩背上,几乎快要没知觉了。 可是——娇弱无力的样子,莫云翳做出来美得惊人,若是我做,只怕会让人倒尽胃口吧。 于是,我只摇头道:“没有,只是太冷了。” 这时,他怀中的那位美人轻轻上前一步,柔声道:“公主,之前是云翳冒犯了,还请见谅,多谢公主赐药。” 我看着她一脸柔媚温顺的表情,真是让人心醉的美人。 若非之前,对她跟着凌楚云离开时的眼神印象太过深刻,也许此刻,我都会沉醉其中,毫无防范吧。 “客气了。”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冷漠,莫云翳微微瑟缩了一下,凌少扬立刻上前来将她搂住,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已经透出了一丝阴郁不快。 不过,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与我对峙,他立刻转身交代下去,今夜要突围,周围的将士一听,如获大赦一般,个个都兴奋得摩拳擦掌起来。 所有人都在准备,凌少扬倒也镇定自若,调度着手下的人马,虽然他的确是调度有方,但我也感觉得到,毕竟围困了这些天,桑格他们的铁桶阵也很厉害,要想全身而退,只怕不那么容易。 我突然想起临行前,高齐交给我的一个东西,便走上前去,轻轻道:“这是高叔叔让我给你的信号筒,突围之前放这个,他们会来接应。” 凌少扬看到我手中的黑色管筒,似乎吃了一惊:“你——你带御龙堂来的?” “嗯。” “突围,只有你一个人?” “怕会打草惊蛇,所以是我一个人。” 凌少扬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看着我的眼睛,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才听见他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他的话没说完,这时,旁边一个副将突然牵着马走过来:“王爷,这是给王妃准备的马。” 莫云翳有些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怎么,让我骑马?” 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84.第84章 慕容夫人,你会怎么做呢? 凌少扬的脸色也僵了一下,但立刻笑着说道:“怎么会,他们糊涂了。” 说完,便直接伸手抱着她上了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温柔的揽着她的纤纤细腰,低头柔声道:“你当然是和我在一起。” 莫云翳柔柔的一笑:“嗯。” 我站在旁边,抬头看着他们两的身体紧紧熨帖在一起,亲密得像是一个人,凌少扬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低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沉默了一下:“你,你就骑那匹马吧。” 我沉默着点点头,正要翻身上马,可肩膀上突然一阵刺痛袭来,我一下子跌落下来,踉跄了一步。 凌少扬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没站稳。” 说完,我暗暗的咬了咬牙,忍着肩膀上好像烧红的针扎似的疼,终于勉强上了马,抬眼看时,坐在他怀里的莫云翳正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看到我看着她,她眼角的笑意更深了,慢慢的转过头去,伸手覆在了环在她腰际的凌少扬的手背上。 凌少扬低头,对着她温柔的一笑。 然后他将那信号筒猛的抽开,朝天上一掷。 信号筒飞到半空中,突然炸裂开来,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出了一朵瑰丽的火焰,将整个参合陂照得如同白昼。 我抬头,看着那一朵绚烂的焰火,只在眼前一闪,便消散开来,消失在了夜空中。 如同我一直以来想要寻找的东西。 只这一闪,转瞬即逝,连回味的时间,也不曾给我…… 从参合陂突围,并不是太困难。 高齐算准了时间返回,内外交击,将桑格的部队闹得大乱,我们顺利的突围而出,从来时路疾驰回去了。 突围之后,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一些,我就感觉肩膀上的伤随着马的颠簸一阵一阵的痛,好像连手臂随时都会断掉,冰冷凌厉的风吹在脸上,刚刚开始还是冷的,到了后来就麻木了,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好像在这冰天雪地里吞了一块烧红的炭下去,五脏六腑都快要焦灼一般。 我渐渐的有些支持不住,下意识的想要叫凌少扬停一下。 一抬头,却见凌少扬低头看了莫云翳一眼:“还好吗?伤口有没有再痛?” “有一点点,刚刚,好像颠到了。” “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唔,这怎么行?我能撑得住。” 凌少扬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再坚持,虽然身后桑格的军队见到大势已去,没有追击上来,但这里毕竟不是青龙国的地界,没有绝对的安全,他紧紧的搂着怀中的人,更快的策马飞奔起来。 我低下头,终究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马队路过了一片熟悉的断壁颓垣,我低头的一瞬间,那块高大的界碑在眼前一闪而过。 慕容夫人…… 我突然想起了这个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女人。 她是否也曾经像我这样,无处为家;是否也曾像我这样,被天下所弃;是否也曾像我这样,嫁与的男子,心中装着别人。 若是你,慕容夫人,你会怎么做呢? 85.第85章 莫云翳的生与死 怎么回到南阳城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座城池在晨光中显现时,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城门口,还有人山人海前来迎接的队伍。 凌少羽自然站在最前面,一脸喜色像个孩子一样迎了上来:“皇兄——咦?” 当他看到凌少扬怀中的莫云翳,那张年轻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出现了惊愕的神情,立刻转头来看着我。 我只苍白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凌少扬看了我一眼,便问凌少羽:“父皇呢?” “父皇,他在议事厅。”凌少羽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离开,又看了莫云翳一眼,才说道:“父皇让你回来之后,立刻去见他。王——嗯,你们俩也去。” 我感觉莫云翳似乎在看着我,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走进议事厅时,我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只看到凌楚风坐在上座,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南宫。 恍惚间,我觉得他们好像都在看着我,而且在看到我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时,都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不过我也不肯定,身上一阵滚烫一阵冰寒的交织,我已经有些恍惚了。 这时,凌楚风细长的眼睛看向了莫云翳,冷冷道:“少扬,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儿臣正要向父皇禀告,云翳——王妃她是被冀王爷胁迫的,这次儿臣领兵北上,路遇她被人追杀,儿臣才将她救下,请父皇明鉴。” “哼,然后,你就让朕的军队为了一个女人,被困参合陂数日,寸功未建,还无功而返?” 凌少扬低下了头。 这时,莫云翳一下子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低声泣道:“皇上,云翳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唯求速死,但请皇上千万不要责罚二殿下,云翳求求您了!” 凌楚风冷漠的看着她,没有开口。 这时,凌少扬上前一步,说道:“父皇当初曾说过,云翳嫁给冀王爷,若皇叔安分守己,则冀王妃享一世荣华;若皇叔犯事,父皇也绝不迁怒于她。言犹在耳!” 他竟然将皇帝的话这样开诚而言,凌楚风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了一丝危险的讯息。 “儿臣,儿臣只望父皇能宽恕冀王妃,请父皇开恩。” …… 整个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好像连一根头发落在地上都能听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凌楚风一声冷哼。 “朕何时说过,要杀她?” 凌少扬一听,立刻抬起头来,惊喜的道:“父皇——” “不过,”凌楚风冷冷的看着他:“我青龙国,从今以后,只有一个王妃,不是她!” 凌少扬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我。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全都看向了我。 86.第86章 我给你的药呢? “行思,你也跟朕说了,等回到召业,你就嫁给东平王,”凌楚风起身看着我,眼中似乎闪烁着什么光,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但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突然加重了语气—— “那么朕就依你而言,即刻返回召业,为你们举行大礼!” 厅上一片哗然。 这时,凌少扬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站在那里,而他身边的莫云翳的脸上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睁大眼睛看着我,又看了看皇帝。 “行思,你答应了吗?” 我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当他又一次叫我的名字时,我终于慢慢的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 话几乎还没出口,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一下子仰面倒了下去。 “小心!”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的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 恍惚间,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清隽的脸,此刻倒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浪荡,反倒神色凝重的看着我,不一会儿,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来。 “王妃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了?怎么会昏倒的?” 凌楚风也急忙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怎么回事?” 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南宫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眉头立刻紧紧的皱了起来:“不对啊,她好像——好像受伤了!” “受伤?!” 凌少扬一下子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凌楚风看了他一眼,面色铁青,立刻道:“伤在哪里,给朕看看?!” 南宫似乎也犹豫了一下,但皇帝已经开口,他便低声对我说了一句“得罪”。 当解开盘扣,褪下软甲时,我分明听到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软甲下,我背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染红了。 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但血肉模糊的一团,好像腐烂了一般,莫云翳只看了一眼便捂着嘴退到了一边,而凌少扬则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凌少羽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慌忙道:“怎么会这样?行——嫂嫂,你都不觉得痛吗?!” 痛?当然痛? 可是我来不及去想,回想起来,从被那个白衣男子用去了势的箭打中之后,就一直在搏命,唯一的一段平静的时光是——被凌少扬赶出帐篷。 也许到现在,我已经被痛得麻木了。 南宫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微微蹙眉,对我道:“我给你的药呢?” “……” 我咬着下唇,没有开口,一直沉默的凌少扬突然看了他一眼:“凝玉膏,是你给她的?” 南宫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莫云翳,没有再说话了。 凌楚风的脸色已经铁青了,磨了一下牙,沉声道:“立刻传太医过来!” 让太医来给我的看伤,自然不能在议事厅,需要去专门的房间,南宫似乎是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我,但下一刻,一个人影走到了我的面前,也挡住了他。 他俯下身,将我抱了起来。 一瞬间,看着那张俊美而沉默的脸,我有些难言的眩晕。 87.第87章 他并不希望我醒来 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到底有多重,只是,当凌少扬把我放到床上的时候,我已经连手指头也动不了了。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退到了屋子的另一边,莫云翳正站在那里。 我恍惚的看到他轻轻的拉起了莫云翳的手。 这时,几个太医跑了进来,凌楚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面色森然,低沉着嗓子道:“你们给朕听着。” 他们立刻跪了下来。 “若王妃有任何不妥,朕决不轻饶!” 我恍恍惚惚的,直到他们喂我喝下了一碗麻沸散,才彻底的昏睡过去。 隐隐的,我感觉到自己又站在了一艘高大而残破的船上,周围又是那排山倒海般的风暴,让人战栗不已,而我的脚下,一双手正死死的抓着围栏。 低头一看,是凌少扬,是他吊在那里! 我下意识的要过去救他,这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救他你会受伤的,还可能会被他拖下去,快走吧!”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脚下是漆黑无底的深海,暴风骤雨发出疯狂的呼啸,好像一头随时会将人吞噬的猛兽。 快走! 快走! 脑海里不断有个声音说,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这时,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需要一个家。” 是他对我说的,他说我需要一个家! 他,是我的亲人…… 我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腕,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可突然,一股沉重的力量把我往下一拉,我猝不及防,掉进了万丈深渊当中…… 在那深渊中不知混沌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这时,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你醒了。”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正是梦中的人,不同的是,这次是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而他脸上的表情—— 即使神智还没恢复,我也那么清楚的看到了,他微微蹙眉,眼中带着一丝阴郁不快,和他整个人一样,都是不耐烦的。 他并不希望我醒来。 我下意识的转过头,记得在昏睡之前,凌楚风一直站在那屏风外,现在—— 眼前这个屋子,却和昏睡前的屋子完全不同,不仅格局变了,连整个屋子的风格装饰也变了,但,并不陌生。 我抬头看着他:“这是——” “召业。” 他淡淡的道:“你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了。” 什么? 我竟然昏迷了半个多月?他们已经把我,带回召业了?! 这一刻,我突然知道他为什么不想看到我醒来了。 88.第88章 他的选择当然会不同 凌楚风说过,返回召业后,要为我们举行大礼。 莫云翳回来,他的选择当然会不同。 这个我并不奇怪,真正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凌楚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召业? 与轩辕、玄武之战于焉揭幕,却在这个时候回召业,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一笔勾销,这太不符合他的个性了。 于是,我立刻问道:“皇上为什么要班师回朝?” 凌少扬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你还不是东平王妃,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刚刚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道:“太医交代过,你失血太多,虽然现在治好了外伤,但为了不留下顽疾,这些日子要好好静养。” 我一听,下意识的撑起身子,果然感觉右手手臂有些使不上力。 眼看着他要走,我急忙起身道:“王爷,南宫还在府上吗?” 他推门的手僵了一下,回头看着我,那目光有些奇怪:“你找他?” “嗯。” “他不在。” “哦。” 我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原本想要找他,为药膏的事道谢的。 我失落了一会儿,正准备下床,可一抬头,却发现凌少扬竟然又站在了床边,正低头看着我。 “你,”我吓了一跳:“你不是要走吗?”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笑:“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亲密?我听到这两个字,倒是愣了一下,抬头怔怔的看着他,他脸上带着一种不知是悦还是不悦的笑容,道:“他居然把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疗伤圣品凝玉膏给了你,过去少羽受那么重的伤,他也从来没有拿出来过,而你,一醒过来,就想要见他?这不是亲密,难道要我说出更难听的两个字?” 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当然,我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在吃醋,只是皇室的人对于这一类的丑闻,向来都很避讳的。 我只能在心底淡淡一笑,你的担心迟了,也弄错了对象。 莫云翳,这位第一美人的回归在青龙国内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澜,东平王妃的所属,又引起了众多猜疑。 的确,在这样的美貌映衬下,我的脸是丑陋得让人作呕的,凌少扬的态度改变,我一点也不奇怪。 我奇怪的,是凌楚风。 他为什么要回来? 还是说,他的计划有变? 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好几天,一直不停的纠缠着我,我曾说过无法坐视青龙与轩辕开战,所以才会远赴参合陂躲避,但这场战斗真正偃旗息鼓了,我心中的不安反倒更加强烈。 这种平静,在这样风雨飘摇的中原,更像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 在这样紧绷的环境下,虽然太医吩咐我要静养,我也实在平静不下来,幸好这些天除了侍女送些东西来,再没有别的人上门,也没有人来打扰我。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上门来找我的,却是莫云翳。 89.第89章 洛梅轩中遇故人 1 这个满头珠翠遍体绫罗的美人走进来的时候,连整间晦暗的屋子都变得明亮了一般,那种让人炫目的美丽,的确会让任何一个女人自惭形秽。 更何况,是我。 我看着她,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她一脸温柔的浅笑,朝着我一福:“我是来拜谢王妃的。” “谢我?” “是啊,幸好有王妃赐药,云翳身上的伤才能好得那么快,王妃自己反倒受了伤,云翳心中很是不安。” 这句话又刺得我心中一痛。 虽然肩膀上的伤已经治好了许多,可那个时候,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还有心底里浓浓的失落,还是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她一出现,似乎就让我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夜晚。 我淡淡道:“你不用谢我,那不是我——” “是啊,”我的话没说完,她已经微笑着说道:“云翳也知道,那药是南宫世子的,但不管怎么样,药是王妃赐的,云翳还是要先来拜谢王妃,待会儿再去拜谢南宫世子。” 待会儿? 我立刻抬头看着她:“什么?南宫,他回来了?” “是啊。”莫云翳点点头:“王妃还不知道,南宫世子刚刚已经回到东平王府了,就在王府另一头的洛梅轩里。” 南宫回来了! 我心中一喜,不由自主的朝窗外看了一眼。 就在我愣神的一刻,莫云翳已经起身道:“云翳就不打扰王妃的静养了,告辞。” 说完,她便起身走了。 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这样也好,她的美貌对我而言不是赏心悦目,而是一种痛苦的刺激,更何况她刚刚说南宫在洛梅轩,正好我也想去找他。 于是莫云翳走后,我稍稍等了一会儿,天色近黄昏之时,便披上一件厚厚的风氅独自出了门。 凌少扬说是为了我的伤势着想,一直不让我出门,湖心小筑的外面原本也有侍卫看守着,不过今天一出门,却发现他们都不见了,大概是另有什么事吧,也省却的我的一番口舌。 于是,我便朝着王府的另一头走去,过了蜂腰桥,就看见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上,灿烂的嫣红如同雪上的火焰,分外美丽动人。 那里,就是洛梅轩。 沿着雪地上一串脚印走了过去,园子的两边都是排列整齐的梅林,这也是我最喜欢的风景,一阵风吹来,淡淡的梅香伴着丝丝落雪飘到脸上,一阵细碎的凉意。 我一直走到了大门口,轻轻的叩门,里面立刻传来一阵脚步声。 然后,门开了。 “南——” 我刚刚开口,就看清了眼前的人,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口。 90.第90章 洛梅轩中遇故人 2 “公主?!” 来人一看到我,立刻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的:“是你?!” 我也僵硬了许久,才慢慢道:“昊——昊炎?” 眼前这个男人,分明熟悉的模样,熟悉的眉目,熟悉的惊喜的笑容,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这,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我一时间脑子都空白了,为什么昊炎会在东平王府? 他急忙将了我拉了进去,一进洛梅轩,我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轩辕国的使臣,他们看到我的时候,也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昊炎将我拉到一边,快速的说道:“南阳宛城一战之后,青龙国就退兵了,但在退兵的同时,他们也向轩辕国挂出了免战牌,而且派遣了使者前往孟京,想要与我们结盟,所以我们来了。” 我心中一动,结盟? “其实国内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无奈,皇上还一直在西线与白虎国作战,分身乏术,况且,玄武国这次突然出兵,目的不明,如果我们与青龙国真的开战了,万一玄武国再度南下,只怕……” 没错,这也是凌楚风的考虑吧。 南宛一战,他清楚的意识到了玄武国的势力,如果他还按照之前的计划,就等于是与轩辕鹬蚌相争,不管结局如何,得益的始终会是北方强大的蛮族。 “公主,你又是怎么回事?” 昊炎看着我,急切的道:“我来到这里后,也曾要求要见你,但皇帝问了这个东平王爷,他说你在南阳受了伤,到今天都还没醒,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你。” 什么?我惊愕的看着他:“凌少扬跟青龙帝说,我到今天都还没醒?” “是啊。” 我一时间愣住了。 凌少扬,他为什么要隐瞒我已经清醒的事实,难道是为了不让我和轩辕国的使臣见面,还是—— 我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莫云翳那张美丽的脸。 对了,只要我一天不醒,凌楚风都不能逼着他和我举行大礼,而他就还有时间为他和莫云翳之间争取机会吧。 原来,他是这个打算。 “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这不过是他们的家务事。” “他们?” 昊炎听到这两个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轻轻道:“公主,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不在乎了,但听到昊炎,这个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哥哥这样一问,所有的委屈又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我的眼睛都红了。 “昊炎,父皇废我的事,你知道吗?” 他默默的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昊炎长叹了口气,道:“没有人知道,听说这道圣旨,还是和要你远嫁的旨意一同回来的……对了,公主,皇上给你的锦囊,你看了吗?” 91.第91章 洛梅轩中遇故人 3 我一愣,锦囊? 自从丢失了之后,又找不回来,我已经渐渐地将这个东西抛之脑后了。 那锦囊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昊炎,你看过——”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随从突然跑了进来,慌张的道:“昊炎大人,王府的人来这里,好像要和使臣谈事!” 我和昊炎一下子脸色大变。 这里是轩辕国的使臣居住的地方,而我,已算是青龙国的王妃了,这个身份来到这里—— 莫云翳!原来她是这个打算! 这样一想,我的脸色有些发白,莫云翳既然用南宫的名义把我引到这里来,接下来一定会让凌少扬发现的,我得赶快走才行! “昊炎,这里有后门吗?” “有,跟我来!” 昊炎将我带到后门,幸好这里是一片浓密的梅林,地处偏僻,也没有多少侍从经过,我走出去后,朝他做了个手势,他也会意,当我从这片梅林走过之后,他站在台阶上,运足了内力,猛的挥出一掌—— 一阵强烈的气迎面袭来,将地上面上雪激起大片,纷纷而落。 地上我的脚印,一下子被掩盖了起来。 我回头朝他示意的点点头,便踩在青石板上,小心的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这一路,落雪纷飞,好像人生数不尽的烦恼与忧愁,不断的萦绕在身边,而我的心思,几乎比这纷纷落雪还乱。 凌少扬已经在后悔他的选择,而莫云翳,也显然是将我视为她的绊脚石。 在这青龙国中,我几乎已经无立锥之地了。 难道,天下,真的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吗? 难道,我穷尽一生,想要找到一个亲人,一处短暂的温暖,都是这么难? 我倚在一棵梅树上静静的站着,眼前一花,已经有泪水模糊了眼睛,我咬咬牙,用衣袖狠狠的一擦,正抬起头来准备走,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睁大了眼睛,夕阳中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是刚刚满脑子想的人,不由的有些慌乱。 而他看着我,脸色也有些不豫:“你怎么在这里?” “……” “我不是告诉了你,这段时间不要出门吗?” 口气越来越严厉,在知道了他的心思之后,我几乎有立刻反唇相讥的冲动,可是一抬头,对上那双凝重的眼睛,又觉得说不出口。 而他的目光在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后,也愣了一下:“你哭了?” “没有,沙子迷了眼。” 真是再烂不过的借口了,明明满地的白雪,想要找沙子只怕还费劲呢。 凌少扬也感觉到了什么,朝四周看了看,目光停留在了那一片嫣红之上,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深了,盯着我道:“你从哪里来?” 我心中一紧,只怕被他看出我是从洛梅轩来的,正想开口辩解,突然,旁边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王妃,在下来迟了一步,恕罪。” 92.第92章 赠药 白雪中,一个蓝影翩然而至。 那张熟悉的脸上还是熟悉的懒散又洒脱的笑容,那把折扇依旧不离手,在指尖如蝴蝶穿花一般,笑着走了过来。 看到凌少扬,他又挑了挑眉毛:“咦,王爷也在这里,可巧了。” 凌少扬看了看他,又低头看向了我:“怎么,你们约在这里见面?” “是啊。” 一看到南宫,我的心里也大大的松了口气,慌忙道:“是啊,南宫,我和他约在这里见面的。” “做什么?” “呃……” 我一下子又傻眼了,下意识的看向了南宫,只见他还是一脸不在乎的懒散笑容,道:“哎,原本还想私相授受,看起来,是不行啦。” 一听到“私相授受”四个字,我感觉凌少扬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时,却见南宫从怀里又摸出了一只青玉盒,递了过来,我接过来一看,竟然又是满满一盒的凝玉膏。 他笑了笑,摸着鼻子道:“王妃,不是在下小气,只是你每次都这么大盒大盒的用,我们南宫家就算再挖几座金矿,这样下去也有被掏空的时候啊。” 凌少扬看了我一眼:“你问他要这个?” “呃,嗯。” “伤还没好?” “还有一点痛,使不上力。”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但在这样的安静中,似乎又紧紧的绷着什么,我几乎能听到凌少扬磨牙的声音,正要抬头说什么,手中的药盒已经被他一把抢走,又听见他说道:“南宫,你这几天也辛苦了,既然回到召业,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暂时不用你管了。” 说完,我的手腕被他一把拉住,就这么硬生生的拉走了。 一直走回到湖心小筑,我还有些愣神。 但不是因为他拉我的手,一脸煞气的模样,而是因为他说——南宫这几天辛苦了。 有什么事,让南宫辛苦的? 难道,之前昊炎说青龙国派往孟京谈判的使臣,是南宫? 这样一想,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发的深了,南宫这个人,原本就让人琢磨不透,他和皇室的关系密切,但却不完全受他们的调派,甚至在凌少扬被困参合陂的危急关头,凌楚风都调不动他,可在南阳城外,要派人前往宛城报信的时候,凌楚风却又第一个想到了他。 许多时候,这个身份高贵神秘,手持中原五大名剑之一月魂的世子,都在冲锋陷阵。 他,或者说南宫世家,对于青龙国的皇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就在我还愣神的时候,凌少扬已经将我拉进屋子,一关门,便转头看着我。 “脱衣服!” 93.第93章 是我替他打回你的 脱衣服? 我一愣,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大手一伸将我抓到他面前,我顿时急了,挣扎了起来:“不要,你别碰我!” “别碰你?” 他的脸色铁青,突然一把将我推到墙上,肩膀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痛得我两眼发黑,而他已经欺身上来,重重的将我压在墙上,手腕也被他抓住扣在头顶。 “别碰你?我是你未来的丈夫,我不碰你,你打算让谁碰?南宫吗?” “……”我微住了,抬头看着他。 他冷笑了一声,道:“难怪在南阳城外,他连命都不要冲下去救你,还把凝玉膏给你,他南宫是这样的人吗?还是——根本就是你在勾引他?你们是不是早已经有了私情?”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明明是他,在见到莫云翳后视我为无物,甚至从一开始就想尽办法的将我驱赶离开他。 现在,他居然说是我在勾引—— “凌少扬,你混蛋!” 我气得几乎眼前发黑,扬手便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你干什么?”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定睛一看,却是莫云翳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你敢打他?!” 莫云翳! 只见她冲过来,一看到凌少扬脸上微微发红,就立刻指着我道:“轩辕行思,你原本指婚给太子,还未过门便克死丈夫,如今国孝未满,皇上又把你赐给他,谁知你还不安分,又勾搭上了南宫。哼,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不知廉耻为何物的****,鬼谷先生居然将你的才貌列为天下第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个女人,设计下这一切让我落入她的圈套,现在,却又正义凛然的指责我了! “云翳……” “我偏要说,你在南阳城外,不是被你的父亲给废了吗?我看他也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只怕你们轩辕国还丢不起这个人,索性将你废了,一了百了,省得今后还被你拖累,让天下人耻笑!” 我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当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的手已经闪电般的朝她咽喉袭去!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凌少扬一下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你——” “放手!”我大吼起来,泪水应声而落。 凌少扬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我如此失控,一时也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咬着牙:“放手——!” “啪!” 一声脆响,我的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整个头都偏向了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在这样的震惊中,慢慢的转过头,只见莫云翳带着得意洋洋的冷笑看着我,道:“这一巴掌,是我替他打回你的!” 94.第94章 你不懂得珍惜她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当初死乞白赖的留在青龙国,现在又赖在他身边,他不赶你走,无非是可怜你,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配得上他?也不照照镜子!” 莫云翳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响着,但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 只是看着凌少扬。 这一刻,他也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很多情绪,但最终,汇聚成的,不过是一点愧疚,慢慢的放开了我的手。 “呵呵……” 莫云翳惊讶的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在这个时候,我居然还笑得出来。 可是,真的太可笑了。 我,竟然能傻到这样的地步,明明知道他们相爱,连让对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都不忍,却还硬生生的插在他们中间,自取其辱,这难道不可笑吗? “行思……我——” 他似乎也能从我的眼神中感觉到什么,下意识的开口要说,但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气息,似乎将整个屋子都笼罩了起来。 转头一看,却见敞开的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凌少扬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父皇?” 我抬头,便看见凌楚风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看着我。 他站在那里,依旧像冰雕一般,可那双眼睛却和往日的冷冽如冰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几乎呆若木鸡,当他迈步走进来的时候,莫云翳才反应过来,跪倒在地:“皇——皇上。” “出去。” 莫云翳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凌少扬,只能站起来走了出去。 这时,他又慢慢的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完全是一片漆黑,那种黑好像是深入骨髓的,让我一点也看不透,在那双眼睛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什么样的感情。 他看了我很久,终于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跟我走。” 凌少扬一听,像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上前一步:“父皇——父皇要把行思带到哪里去?”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 凌少扬一听,脸色微微变了变,道:“父皇,父皇难道忘了,曾经为我二人赐婚,就算现在儿臣尚未与她完婚,行思她毕竟是——” “那你也该记得,”不等他说完,凌楚风已经冷冷的的打算了他的话:“朕也说过,如果你再让她伤心,朕就把她收回来。” 凌少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时,凌楚风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他,眼中凝结着寒霜,道:“少扬,你这些日子是什么打算,朕并非不知道,朕只是在给你机会,想让你认清楚。” “……” “可你太让朕失望了。” 凌少扬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也是在隐忍着什么。 “既然你不懂得珍惜她,那就不要拥有她。” 95.第95章 我与她的博弈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的脚步有些迟疑,若论内心,我恨不得能立刻离开这个给我无尽伤害的男人,可就在我刚要迈出脚步时,迎面对上了站在门外的莫云翳的眼睛。 我停了下来。 凌楚风回头疑惑的看着我,我想了想,低声道:“谢皇上。但行思,并未打算离开东平王爷。” “什么?” 这一次不只是他,连凌少扬和莫云翳都惊呆了,看着我。 “为什么?” 我轻轻道:“虽然行思与王爷尚未完婚,但皇上的赐婚之语,言犹在耳,行思业已两嫁,若再易夫婿,只怕惹天下人耻笑。” 这,的确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可我知道,他一定不信,这个理由也许骗得了天下人,却一定骗不了他,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追问,若他追问,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这时,他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微微瑟缩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开口道:“你,想清楚了?” 我暗暗的松了口气。 “是。” 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凌少扬立刻走到我的面前。 他的脸颊上还留着我的指印,我的脸上也一定有,不知为什么,两个人这样相对着,似乎有些可笑。 于是我淡淡一笑,不等他开口,便转过身:“我有些累了。” 他愣了一下,原本要出口的话阻在了嘴边,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选择留在东平府,的确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甚至连莫云翳,自从回到召业之后,似乎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算计之内,但这一次,她也无措了。 离开湖心小筑前,我站在窗口,分明看到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凝结成了冰,在这样的寒冬,令人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我与她的博弈,也许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我梳洗完毕,因为屋子里有些闷,便走到窗边打算推开窗户透透气,谁知一推开窗,倒吓了一跳。 外面狭窄的围栏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他听见窗户推开的声音,回头来看着我,笑道:“早。” “南宫?”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男人,的确是他,指尖仍旧穿花一般玩着那把折扇,而他的头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看起来,至少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96.第96章 南宫的怪异 他笑着翻身一跃,跳进了我的房间,然后伸了个懒腰:“唔,舒服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里像个世家公子,“南宫,你到底——” 我的话没说完,他的目光突然落到我放在桌上的一堆纸上,愣了一下,拿起一张来。 “云残月未朗,祭君泪千行……” 他喃喃的念着,回头看着我:“你去参合陂,看到那个界碑了?” “嗯。”我点点头,顺口道:“虽然这首诗写得不怎么样,不过听高齐说了慕容夫人的一些往事,我倒挺佩服她的。” 我原本只是顺口说了一下,却突然发现他的脸色变了。 我是第一次,在南宫的脸上,看到如此凝重的神色,他看着那张誊写着诗句的纸,那目光,好像要将那张纸看穿一样。 “南宫……?” 我疑惑的叫他,他一下子像是惊醒一般,抬头看着我,不自然的笑了笑:“抱歉,有些走神了。” 说完,便将那纸放到一边,走到屋子中央的桌边坐下。 我虽然有些疑惑,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里,急忙走过去:“对了,你在我窗外坐着干什么?” 他笑了笑,抬头看着我:“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留在东平王府。” 我愣了一下,他为什么问这个? 看着我有些警惕的表情,他又笑了起来,道:“你放心,在下虽然游手好闲,但还不是个好打听的,我问你这件事,可与我坐在你窗外,风吹雪打一夜,大有关联。” 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的确,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如凌楚风的深沉内敛,也不如凌少扬的锋芒毕露,但他的心思之细密,目光之犀利,绝不亚于皇庄里的那两个男人。 一路行来,虽然他散漫的地方很多,但在那散漫的背后,我似乎都能看到一条隐隐的线。 是他的方圆。 也许在这青龙国,我唯一可以相信的,除了凌少羽就只有他了。 “好,我告诉你。” 我点点头,说道:“我相信莫云翳这一次回来,是背负着使命的,也许,就是破坏青龙与轩辕的联盟。” “哦?何以见得?” “昨天你来为我解围,想必也知道,她是有意将我引致洛梅轩,想要通过我来引起东平王对轩辕使臣的猜疑,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破坏两国结盟。” 南宫笑了笑:“她这么做,难道不怕你告诉王爷?” 我冷笑了起来。 “老子的《道德经》有帝王之道一说,‘目不能决黑白之色则谓之盲;耳不能别清浊之声则谓之聋’,王爷现在,就是这样耳聋心盲之人,有些话,他是听不下去的。” 南宫倒是有些意外,看着我,嘴角突然挑起了一抹笑意。 “那,她难道不怕你告诉皇上?皇上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我能告诉任何人,但唯独不能告诉皇上。” 南宫目光一凛:“为什么?” 97.第97章 刺客 我慢慢道:“王爷对于莫云翳的感情,天下皆知。当初在参合陂,他宁肯背负昏庸无能的骂名,也要保莫云翳的安危,可见用情之深。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上,皇上必然降罪,那个时候,你觉得王爷会遵旨,还是抗旨?” 南宫目光闪烁:“你是说——青龙国会内乱?” “所以她有恃无恐,因为不管她怎么做,这个局对我而言,是个死局,她都稳赢了。” 南宫点了点头,突然又看向我:“那你留在东平府是——?” “她的第二步棋,不到鱼死网破,应该都不会走,所以我估计,她会继续想办法破坏结盟,而轩辕使臣住在东平府,她下手,自然也是在这里。” 南宫抬头看着我,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光,笑了笑:“不愧是才貌天下第一的如意公主,看起来鬼谷先生还真是没有收你的贿赂。” 我白了他一眼。 这个人,明明在和他谈正事,居然又冒出这么不正经的话来。 他笑了笑,说道:“不过你别误会,在下守在你的窗外,可不是因为在下是什么等徒浪子,而是因为——”他一顿,沉声道:“公主你全猜对了。” 我一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昨夜,已经有刺客进入东平王府。” “什么?” 我大吃一惊:“你说真的?有刺客进入东平王府?” 他点点头。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看起来我真的料对了,破坏结盟的第一步,也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就是让凌少扬怀疑我,进而驱逐使者,显然这一招已经不奏效了,那么第二步,也就是最直接的一步——刺杀使臣! 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如果昊炎他们死在青龙国的东平王府内,这个盟,是结不起来的。 我忙问道:“那,洛梅轩那边——?” “放心,无事。” 我松了口气,又看向他:“那,刺客呢?” 他耸耸肩:“跑了。” “跑了?” 跑了?什么刺客,是他都抓不到的? 看着他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容,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武功身法超绝,所持的佩剑又是月魂,这样的顶尖高手,不仅仅是在青龙国,就是整个中原,也是一只手能数得出来的。 能让他都抓不到的人,必定不是无名之辈! 于是我立刻问道:“来的人,是谁?” “人,我倒没有看清楚。” “嗯?” 南宫的眼睛这个时候有些发光,是那种顶尖的高手相遇,才会有的,让人血脉喷张的兴奋与激动。 “不过剑,我倒是一眼就看到了。” 我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什么剑?” “清渊剑。” 98.第98章 今晚,他一定会出现! 清渊剑,中原五大名剑之一。 其选材、锻造之地到铸造工艺,都以寒冰倚,性属水,藏于玄武国内,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出现过! 也就是说,来的人是——玄武国的人! 我果然没有猜错,在这个时候,玄武国的人知道青龙与轩辕要结盟,这样连横的局势显然是针对北方的侵袭,他必定是要有所行动的! 我忙问道:“那昨夜,你们交手了吗?对方实力如何?” “没有,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昨夜动手,而是来探查虚实的。” “什么意思?” 南宫笑了笑,看着我道:“今夜,皇上会在东平王府设宴,款待轩辕使臣。” 我心中一惊——今夜?就在这里,难道说——“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会在今夜,在东平王府动手?” “不错。” “可是,今夜皇上来东平王府,守卫应该是更加森严才是,为什么他不在昨夜动手,而选在今天这个日子?” 南宫笑了笑:“在南阳城一役,我的月魂已经出手,对方就算是持清渊,也会投鼠忌器,所以昨夜有我在东平王府,他反倒不能出击;但今夜,皇上驾临东平王府,守卫至少比平日多三倍——” “是啊,应该更不容易得手才是!” “不,你错了。”他淡淡一笑:“清渊剑性属水,取无声无色无臭无相之意,这样的剑在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隐藏他的杀气。” “你的意思是——” “今晚,他一定会出现!”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我知道,那是在绝顶高手相遇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血脉贲张的兴奋。 今夜,也许就是中原两大名剑的一次巅峰对决! 99.第99章 虎兕相逢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战栗。 这一战,是虎兕相逢,巅峰对决,一定会凶险万分,回忆起过去在书上看到的名剑之战,往往是一招决胜负,凶险之极! “南宫,你——要小心!”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嗯。” 不知为什么,平日我和他相处,从来都是心无芥蒂,就连在南阳城的时候,他甚至曾今抱着我突围,那样亲密的动作,我和他都没有尴尬过,但在这一刻,我一句话,他一个笑容,却突然感觉到有一种异样。 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越来越深,我突然一笑,起身到另一边拿茶壶,说到:“有你在东平府,我也就不那么担心使臣他们的安危了!” 说完,我转过身,正准备给他倒茶,却发现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奇怪。 “怎么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留下来,真的只是为了使臣?” 我的心在他犀利目光的注视下,突然有一丝紊乱,急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倒茶,轻轻道:“当然。只要保护了使臣,青龙与轩辕就能在最大程度上,免于战火。” 杯中的茶水渐渐注满了,一阵一阵的涟漪荡漾开来,我看着那波光潋滟的水面,也映照着南宫的眼睛,显得那么深…… 听完我说的话,他淡淡的一笑,不置可否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我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思越来越乱,他没有出口的话,似乎隐隐预示着什么危险的未来。 “丫头。” 他突然这样叫我,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而他慢慢从茶杯中抬起头,那双澄清的眼睛倒映在茶水里,有那么一刻,如同流光,绚烂夺目。 “你可知道,对方的目的,也许不仅是使臣。” 我一听这话,立刻震惊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若我愿意,若有人为内应,远赴玄武国境,潜入尚京皇宫中,取桑格首级,易如反掌!”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你的意思是——” 100.第100章 莫测 清渊剑的秘密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可从那犀利的目光中,我已经读懂了一切! 在参合陂故意围而不攻,以莫云翳为内应深植入召业,又出动了清渊剑,远赴万里,甚至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冒着被月魂堵截的危险,调查东平王府! 这样周密的布置,不应该仅仅只是为了刺杀使臣。 他们的目标是——青龙帝凌楚风! 一想到那个清隽冷漠的男人,我一下子心都乱了,握着茶壶的手也微微开始颤抖。 “南宫,那你——你能不能——”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心中一沉:“连你都不能?” “我的月魂,乃是木叶之剑,虽发而至全身,但——面对清渊剑,我不能说完全有把握。” “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五大名剑中,其他几把,我们都曾有过耳闻,也大体知道其属性,特质,唯有清渊剑,被玄武国深藏数十年,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神秘莫测。唯一见识过清渊剑威力的相剑大师卢过子,曾在他的《名剑录》中写到:清渊剑,性属水,刚柔并济,阴阳不论,有偷天换日之功,颠倒乾坤之势。” 这几句话,我的确在《名剑录》上看到过,当时就一直奇怪,这几句话未免太夸大其词,况且,克制清渊剑的正是轩辕国的宝剑,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听到南宫这么一说,我莫名的就紧张起来。 能让相剑大师写下这样惊世骇俗的句子,清渊剑,一定有独到之处! 南宫又道:“我的月魂,在南阳城已经出手,对方必然摸出了一些门道,所以能派出清渊剑,想必也是有了万全的把握,对付我!” 我突然一身冷汗:“南宫,那你——” 他看着我,淡淡的一笑,但笑容中,已经有了一丝深意。 今夜对他而言,也许是生死一战! “南宫!” 我下意识的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紧紧的拽在手里,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好像今夜,一定会看到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眼前这个男子,卓尔不群,潇洒如风,仿佛是青龙国这片深重晦暗之地,唯一的阳光。 如果他出事—— 我简直不敢往下想。 101.第101章 第一个誓言 他低头看着我的手,长长的睫毛覆盖在漆黑的眼瞳上,似乎微微一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我一笑。 “别一脸看着我要去赴死的模样,”他戏谑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脸上,连声调也变得有些吊儿郎当的,摇头晃脑的道:“我好歹也是东方第一快剑,嗯?月魂剑,你以为是拿来唬人的。” 我愣愣的看着他。 “……” 他又转头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放心,没事的。” 也对,毕竟是月魂剑的主人,不可能完全没有胜算,也许是我太担心了呢? 他又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个,是要让你知道一点,面对清渊剑,我不能肯定可以万无一失,所以——今夜之事,若我要顾,只能顾一方。”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 护得了使臣,便护不了凌楚风,他是要我做一个选择! “为什么,要问我?”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嘴角的笑意还带着一丝戏谑,但说出的话,却是郑重至极:“因为我知道,这件事牵涉甚广,也许只有你,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我不再开口了。 他的话,虽然简单,但却包含着他对我无言的信任。 “南宫——” 我低着头,想了很久,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 “请你全力保护轩辕使臣!” “……” “不管别人,发生了任何事,你都不要去管!”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全身的血好像在这一刻都要凝结成冰了一般,指尖也在微微的发颤。 南宫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只一点头,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他什么都没有问,但我知道,那是一种最无言的信任。 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我突然道:“南宫。” “嗯?” “……,我现在,不能保证太多。”我咬了咬牙,郑重的道:“但,今后,若有机会,我会为你做一件事!” 他回过头,看着我。 “重于泰山也罢,轻如鸿毛也罢,你开口,我一定为你做到!” 他看着我,那双澄清的眼睛突然变得很深很深。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抬起手,我会意,也抬起手,两人一击掌。 “承君一诺,必守终生!” 许多年后,当我历经人世沧桑,再回首看我这一生,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一天。 我与他相视一笑,击掌为盟。 那,是我和他之间,第一个誓言。 却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了许多年后,所要面对的一切…… 102.第102章 刺客的背影 接下来的一整天,东平王府都处在一种繁乱的状态。 我站在高高的湖心小筑,能看到下面忙碌的人群,不停的装饰着王府周围,枯树上缠绕了红缎,干枝上扎满了纱花,明明是白雪皑皑的冬天,也恍然如新春。 周围站岗的将士,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这些都不是关键,我知道在那些看不到的角落,一定也密布了影卫。 可南宫也说过,越是在这样的地方,越容易隐藏清渊剑的杀气…… 就在我扶着围栏,正出神的想着,楼下一队捧着玉器的侍从走了过去,恍惚间,似乎有人抬头看了我一眼。 刹那间,一种阴寒的感觉直刺心头! 那个目光是——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群人,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动作—— 却有一个背影,即使只是背影,也似乎弥漫了一股摄人的气势,让人心悸! 几乎是立刻,我从脑海中找到了那个背影的主人! 是他?! 我心中一紧,立刻匆匆的下楼,两边突然走过来几个侍从拦住了我:“王妃,请回。” “干什么?” “王爷吩咐了,今夜的晚宴王妃不必出席,还是就在湖心小筑静养吧。” “什么?”我顿时呆住了:“他,他不让我出席?!” “是。” 我心中一乱,再抬头看时,那些人已经快要走过蜂腰桥了,急忙指着那边道:“那是刺客,我看到刺客去花厅了,你们快让我过去呀!”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松手。 “王妃,这是王爷的吩咐,王妃不要为难我等才好。” “谁为难你们了!”我急得几乎跺脚,要冲出去,却被他们牢牢的抓住,只能急得大叫:“我真的看到刺客了!那是玄武国的刺客,你们知不知道,他是来刺杀使臣,刺杀皇上的!” “王妃,王妃请回。” 他们完全没有听信一点,还在拦着我,把我往屋里推。 我顿时咬牙,转头看着他们:“我要见王爷,让凌少扬来见我!” “王妃,王爷现在已经和兴国夫人去了花厅,怎么能再来见你呢。”说到这里,他们的眼中也透出了一丝鄙夷的冷色,似乎认定了我是吃醋拈酸,要找他们撒泼打闹的,笑道:“还请王妃——不要闹得太难看。” 我僵在了那里,而大门在我的眼前紧紧的关上了。 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晦暗,而我的心,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凌少扬,竟然带莫云翳出席今夜的晚宴! 我当然不会为了那个男人吃醋,只是——玄武国的人已经渗入到东平王府来了,若莫云翳还要出席晚宴,南宫的处境,只怕会更危险! 这样一想,我顿时一身冷汗。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 103.第103章 铜镜上的眼睛 1 夜,已经深了。 阴霾的天空没有一点星光,阴沉沉的好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盖在这片大地上,也盖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一失神,身后立刻有人道:“小心些,今晚可不能出一点错。” “嗯。” 我答应着,混在人群中朝前走去。 从湖心小筑的后院一扇破旧的窗户翻出来,我一路躲躲闪闪,好几次都差点被抓,幸好遇到了一个迷路的舞者,趁机打昏了她,换上了她的衣服。 他们所穿的,都是素白的阿缟之衣,如云雾般在身上缭绕着,格外的清新雅致,还有一张绣着淡梅的白纱蒙面,正好遮住了我脸上的伤疤,混在人群中,也没人认出来。 不一会儿,便跟着他们到了花厅。 已经是夜里,这里却还是灯火通明,高高的烛台后面放置着明晃晃的铜镜,将烛光反射,加上雪光炫目,四周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而这里的人,除了轩辕国的使臣,青龙国几乎大半的文武大臣都来到这里,一时间觥筹交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边,却没有再看到刚刚那个身影。 他,藏在哪里? 是不是像毒蛇蛰伏,等待着突然的,致命的一击? 这时,一阵悠扬的丝竹之乐响起,我们该上场了,我被一群副舞的舞者簇拥着走到花厅的中央,慢慢的舒展双臂,如云雾般的长袖飞舞着,慢慢的在眼前落下。 我一抬头,便看到了凌楚风。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狐裘,神态怡然,指尖一只夜光杯中波光滟潋,映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好像云端的谪仙,又带着凌然于众生之上的傲气。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长长的睫羽一颤。 而周围所有的文武大臣宾客侍从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我舒展双臂,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宽敞的衣袖随着舞姿飘飞,如同蛱蝶的翅膀,在优美的挥舞着,甚至在夜空中闪烁着点点丝光。 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叹声—— “好美啊……” “这么美的舞者,是哪一家的?” 这些赞美若是在平时,我当然会受宠若惊,但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我一边翩翩起舞,一边要注意前方静默不语的凌楚风,还要看着四周。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凌少扬突然站了起来。 我一眼就看到他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我,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嘴巴也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叫什么。 而他身旁,盛装艳丽的莫云翳,也冷冷的看着我。 对上他们的眼睛的一瞬间,我的身形也有一丝晃动,急忙凝心定神,继续专心的跳舞,将目光收了回来。 可就在这时,我的眼睛无意中扫过了他们身后的铜镜—— 104.第104章 铜镜上的眼睛 2 铜镜上面,映着一双森冷的眼睛。 幽黑的眼瞳,深不可测的目光,带着一丝阴鸷,好像蛰伏的毒蛇,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猎物,只要对方一个疏忽,便要冲上来! 我心中一悸,立刻回头——却只看到几个捧着香炉的侍从。 就在这时,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又出现在我的背后! 仓皇的回头一看,却只看到那摇曳的烛火后面,铜镜之上,映照着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注视着我。 铜镜上,眼角中,仿佛处处都是他阴寒的目光。 我一边起舞,一边看着周围,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片酒酣耳热,觥筹交错的夜宴,完全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可他的隐隐的煞气,却好像已经将整个花厅都包围了起来,围得密不透风,如同一条盘成一圈的毒蛇!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猎物! 就在我心中一团乱麻的时候,乐声停了下来,我一个伶俐的翻身,长袖轻展,青丝飞扬,飘然若仙。 “好!” 有人大声赞喝,四周响起了掌声。 我微微喘息,抬头看向了凌楚风,他也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满是惊艳的神色,突然笑了笑,道:“好!你的惊世之姿,如火中蛱蝶,韶华不能尽,当名婆娑!” 说完,举起手中的酒杯:“赏。” 我轻轻一福,趁机走到他的案前。 正要接过那酒杯,凌少扬突然走了过来,道:“父皇之赏,儿臣代赐。” 说完,便接过那酒杯。 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转头看向我时,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谁让你来的?!” 我抬头看着他,原来他已经认出来了。 “给我回去!”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咬牙切齿了,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的莫云翳,她纤巧的嘴角微微挑起一边,露出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我与他默默相对,一言不发,周围的人渐渐感觉到了什么,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一直注视着我的昊炎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上前一步:“你——”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寒风突然袭来,吹过花厅,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些燃烧的烛火这一刻几乎快要被扑灭—— 整个花厅一下子陷入一片慌乱的昏暗中。 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大声道:“小心!” 与我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苍”的一声龙吟,顿时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如同流星一般,飞射向昊炎的身后。 那是——清渊剑! 我目眦尽裂,死死的盯着那如流星一般的剑光,可就在剑光飞射,几乎就要血溅当场的一瞬间—— “苍” 一阵火花在眼前激起,剑光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风,也停下了。 几乎快要熄灭的烛火又一次扑腾着慢慢燃烧起来,透过铜镜的反射,重新照亮了这一片被寒风袭击的花厅。 也照亮了两把惊世名剑! 105.第105章 恶斗 月魂对清渊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头飞扬的青丝,如墨如瀑,在眼前高高扬起。 青丝落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他的眉毛不长,鼻梁与嘴唇都很端正,应该是一张俊逸而出众的脸,但在这一刻,我却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锋芒如剑,犀利如刀,那目光仿佛带着浓重的毒气,看到哪里,哪里就会花木凋零,寸草不生。 他,就是南宛一战,有着一双蛇眼的男人! 而他的手中,一把长剑迎风挺直,剑气森寒,如同一泓冰冷刺骨的水,只要一接近,就能感觉到连心脏都麻痹的寒意。 清渊剑! 架住清渊剑的月魂,被一双稳如磐石的手紧紧握着,南宫那张俊逸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情,看着眼前的人。 那把清渊剑被他的月魂阻拦,剑尖离使臣的咽喉,不到一寸! “刺客,有刺客!” 近侍突然尖叫起来,顿时整个花厅都乱了,所有的文武百官逃窜奔走,而侍卫与影卫拔剑出鞘,便要冲上来。 而这时,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那阴冷的眼神,如同阴毒的毒蛇,带着弥漫的毒气环伺,所有人都好像被盯住了一般,手脚麻痹,再也没办法动了。 他的嘴角挑起了一抹冷冷的笑。 仿佛将世人生死掌握在手中的天神,在冷冷的俯视终生一般。 “清渊剑,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南宫开口了,这个男人慢慢的回头看着他,也冷笑道:“月魂是为阻止我而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 他眉尖轻挑,回头看了我一眼。 一接触到那眼神,我就感觉心底一悸,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这目光中的阴寒之气给冻僵了。 那个男人突然冷冷一笑:“有趣,真有趣。听说月魂剑乃木叶之剑,发而至全身,攻必克守必固,我倒要看看——”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冷冽的光。 “你能守几个!” 话音刚落,清渊剑猛的回势,剑锋相击,一阵火花刺啦响起,那人一个凌厉的回手剑,带着寒意唰的扫向了南宫的咽喉。 而南宫面无惧色,手腕一翻,月魂剑化作十几道寒光,在眼前形成了一道屏障,整个人随剑势凌空一翻,其中一道寒光突然抽身而出,直直的指向那人的眉心,快如闪电! 那人急忙横过清渊,挡住那一击的同时,又一招“毒蛇探穴”出手。 眨眼间,两个人已经交手数十招。 剑势越来越凌厉,森森剑气将整个花厅变成了一个只剩下杀意的修罗场,烛火摇曳,落雪飞溅,他们二人的身形似游龙,交错相击,渐渐的,只能看到夜空中的剑光辉闪,人影却已经被笼罩在了剑气之下!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全都目瞪口呆。 而我的心里,却在为另一件事揪心。 清渊剑直到现在,还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它的秘密,是根本没有,还是—— 尚未出手! 106.第106章 清渊剑的秘密 “皇上,皇上龙体为重,还是避一避吧!” 身后玉公公正满头大汗的劝凌楚风暂时避开,我急忙回头,却看见他只是冷冷的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那双眼睛,也是平静如冰。 落雪飘飞,剑光如电,当周围陷入一片恐慌,唯有他,还是如此镇定! 他对上我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可就在这时,月魂架住清渊,猛的朝这一边一挥,剑气顿时如一片月华挥洒过来,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阵寒气袭来,摇曳的烛火顿时熄灭了大半,头顶的树枝也被剑气所震,纷纷垮塌下来。 “小心!” 凌少扬猛的抓着我的手一拉,只听咔嚓一声,头顶一根粗壮的枯枝砸了下来,整整落在我刚刚站的地方! 我的脸色苍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面色铁青,咬牙道:“走!” 说完,便要拉着我离开。 不,不行—— 我在心里说着,突然听见身后又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回头一看,南宫与那个刺客的搏杀越发激烈,几乎招招致命,眼看着他身形一闪,避开了直刺向自己的一剑,手中的月魂宛若游龙,猛的在手上一翻,已化作一道闪电,猛的刺向那人的下肋。 这一招使得精妙,虽然出手不快,但角度又偏又刁,那个人身形未及闪回,就算不中剑,至少也要让他吃点亏! 所有人看到这一剑,几乎都在心底喝彩。 可就在这时,我的目光突然扫到那个人的脸上,只见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就在那一刹那,只见那个人握着清渊的手猛的抖动起来,而那如同一泓清水的长剑在他手中,一下子变成了一道起伏的银色波浪! 这是——?! 所有人全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只见那长剑突然变成了绕指柔的软剑,如同一条毒蛇,一下子缠上了月魂! 一眨眼的功夫,月魂的剑身,已经被清渊牢牢的缚住! 月魂,被锁住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这一幕,的的确确是真的——没想到,清渊剑竟然是一把软剑! 难怪《名剑录》上说它“性属水,刚柔并济,阴阳不论”,原来是这个意思! 南宫看着手中被锁的月魂,眼中也爆出了一丝精光,抬头看向了那个人。 “清渊剑,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冷冷一笑,笑容中,分明带着一丝傲意。 “不过,锁住了我的月魂,你又想如何呢?” 不错,虽然清渊剑锁住了月魂,但他自己也被反锁在此,剑势不能再动,他也等于废掉了武器,而周围的武护影卫已经围成铁桶之势,他要逃走,绝非易事。 可是,这个人还是一脸冷笑,丝毫没有慌乱。 看着他平静的样子,我的心突然有一丝颤抖—— 《名剑录》上还有几句话:偷天换日之功,颠倒乾坤之势…… 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南宫,小心!清渊剑——” 107.第107章 你,相信我了吗?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发出一声阴冷的笑,握着清渊剑的手猛的缩了回来,只听苍的一声龙吟,一道寒光突然从清渊剑中暴长而出! 那是—— 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竟然,从那绞着月魂的清渊剑中,又抽出了一把长剑! 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甚至看不清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模样,那寒光已经在他的手中猛的一翻,唰的一声飞射出来! “小心!” 南宫目眦尽裂,朝着我们大声吼道! 我睁大了眼睛,眼中漆黑一片,只剩下那一道快如闪电的寒光,朝着我的身后飞射而去。 凌楚风! “不——!” 一切,只是一瞬间。 当寒光没入我胸口的一瞬间,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感觉到一种刺骨的严寒。 好像,连骨髓都要被冻成冰一般。 当血从胸口的伤猛的喷洒出来时,仿佛一朵突然绽放的血花,洒落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如同皑皑白雪中经冬的红梅,凄艳而美丽。 痛! 一阵剧痛排山倒海的袭来,我好像一只破碎了羽翼的蝴蝶,颓然倒了下去。 “行思!” “王妃!” “公主!” 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充斥着我的耳朵,胸口依旧是尖锐的疼痛,而我恍惚的睁着眼睛,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扑了上来,一把接住我:“行思!行思……!” 凌楚风? 我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一时间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 “皇……” “行思!”他看着我,那张俊美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惊惶恐惧的表情,而那双手里的手臂紧紧的搂着我的腰,搂得那么用力,好像生怕下一刻,我就会消失一般,几乎痛彻心扉的低头看着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仰着脸,对上他沉痛的表情,明明伤口那么痛,好像要将我整个人都撕裂,但我却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这样做了。 或许,从我对南宫说那些话的时候起,我就已经这样决定了。 “你,相信我了吗?” “……” 他一愣,看着我。 你不再相信任何女人,不再相信感情,你怕自己再一次投入,会再一次受伤。 我想要告诉你,我不是那样的,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才能让你相信我。 现在,你相信了吗? “我……” 我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突然一阵腥热猛的冲了上来,我大力的一咳,鲜血喷了他一身。 他的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回头咆哮道:“传太医!立刻传太医!我不准你死,你不能死!” 周围的人原本惊愕得呆若木鸡,这一刻又全都散开了,手忙脚乱的去找太医。 人群一散开,一个人的身影就映入我的眼帘。 凌少扬—— 他惊愕的站在我们面前,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死死的盯着我们,好像不敢置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108.第108章 与我一起,胜却人间无数 堆积了整整一冬的雪,终于慢慢的融化了。 站在屋檐下,能感觉到雪化的温度,透着丝丝凉意,可头顶,却是初春的阳光,照耀在最后一层淡薄的冰雪上,格外灿烂,分外辉煌。 冬天,终究要过去了。 我伸出手,去接屋檐上冰棱融化而滴落的水,一滴,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到手心,带来阵阵寒冷,不一会儿,整个手都浸湿了,也冷透了。 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轻轻的捧起了我的手,顿时感到一阵暖意。 “小心着凉。” 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股男性的气息从身后包围着我,温热的呼吸吹打着耳畔,带来阵阵酥麻的感觉。 是他。 我在他怀里轻轻的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张熟悉的俊美的脸,那双清明的眼睛低头看着我,透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的光。 已经两个月了,从我被太医救治清醒过来后,每天都能看到这张脸,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相对。 好像,在梦里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我轻轻的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缠意触摸着他的脸,从宽阔的额头慢慢滑下来,纤长的睫羽,挺直的鼻梁,单薄的唇,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如同上天恩赐一般。 温热的大手轻轻的抓住了我四处乱摸的手,握在手心。 “行思……?” “一直以来,我都这样告诉自己,”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是我太年轻,配不上你。或许,是没有任何女人,配拥有你苍老后的容颜的。所以,上天也选择让你容颜不老,让你永远停留在自己最完美的时刻。” “……”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又轻轻的垂下,覆盖在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瞳上,看不清他的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抬眼,看着我的眼睛:“行思,或许——我中了这个牵机之毒,容颜不老,是为了让我,有足够的机会,来遇见你。” 我看着他。 “你愿意,与我一起,胜却人间无数吗?” 。 这也许是一个陷阱。 或者,是他另一个阴谋的开始。 他的儿子,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让出,只为了讨好他;而他,也曾为了登基,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甚至,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骗过我,让我深深的陷入,而他自己,却早已经抽身…… 我可以,相信他吗? 我,能再陷一次吗? 109.第109章 南宫被弹劾 阳春三月,冰雪融尽,草长莺飞。 冬眠的动物纷纷活跃起来,中原各国都有春猎的习俗,为了锻炼皇家子弟的骑射,而这一次的春猎,又更多了一层含义。 冬雪融化,草很快就要长好了,青龙国与轩辕国的结盟,不可能只是一个仪式,对玄武的用兵是迟早的事,而这一次春猎,正是大战之前的厉兵秣马。 召业西北三百里的拒马河谷,便是青龙国的围场。 一大清早,已经能听见各处号角齐鸣,我梳洗完毕,一掀开帐篷走出去,就看到不远的地方,凌楚风慢慢的朝我走过来。 一看到他,我的眼前突然一亮。 跟在他身边这些日子,我也了解到他常年习武,身形矫健,即使穿着软甲,也显得蜂腰猿背,难掩风流体态,一头如墨的青丝高高束起,阳光下,越发显得雄姿英发,俊逸逼人。 相比他的俊美,我就真的无法入眼了。 才这样一想,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眼角带着一丝惊艳的神色,沉默着看了我好一会儿,看得我几乎有些沉不住气了,就听见他淡淡的一笑。 “很好看。” 好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一身雪白的骑马装,腰束淡紫色的腰带,如同雪上淡淡的青光。 利落是利落,但——真的好看吗? 我不自信的看着他,却见他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嗯,我果然有眼光。” 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跟在他身边,已经有几个月了,我渐渐发现,除了那种摄人的霸气和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在不常注意的时候,他会显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心性。 甚至,在宫中养伤的时候,他就真的依我过去所言,拉着我去烤了一次鹿肉,被巡逻的侍卫发现,那些人错愕不已的眼神,我直到现在都忘不掉。 他的这些举动,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但我却太能明白了。 自幼生长在皇室,孩子是不能有童心的,而他,更是在年少青涩的时候,就猝不及防的让自己长大。 这样一丝孩子气的表现,并非是他的不成熟,相反——却是已经太成熟了。 号角又一次响起,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河谷下的密林前,健马长嘶,激得林中鸟兽不断的喧嚣跳跃,我坐在马上,看着周围的人,各个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果然,没有看到南宫。 之前,就隐隐听说朝中有大臣要弹劾他“只顾斗狠,罔顾圣上安危”,我当时就急了,要找凌楚风理论,却听玉公公说,皇上把弹劾他的折子都丢进了御膳房,给我烧了一碗燕窝粥。 但后来,却又传来了南宫离开召业,重返江南的消息。 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让他走得这么急,连来与我道别一次都没有,满心希望这一次春猎能够见到他,谁知他还是没有出现。 我叹了一口气,将那种隐隐的失落藏回心里。 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110.第110章 看不透的莫云翳 莫云翳,就在我的对面。 她也骑着一匹雪白的马,一身与我相同的骑马装,却是鲜明的水红色,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眸如点漆,唇似红樱,在这片绿树成荫的风景中,更显得明媚动人了。 东平王府那一战,让我最大的疑惑,就是她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她是背负着某种使命回到青龙,清渊剑的出现就是证据,而我一直的猜测,是她会让清渊剑绊住南宫,而她,很有可能趁乱行刺,因为她是跟在凌少扬身边,最能接近凌楚风的人。 可是,那一夜,她却丝毫没有动静。 甚至到了今天,我已伤势痊愈,离开东平王府跟在了皇帝身边,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我弄错了? 她的身边,是凌少扬。 他的脸色很苍白,单薄的嘴唇轻抿着,整张脸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一双漆黑如夜色的眼瞳直视着前方,那眼神,也是冷冽无感的。 这是我和他东平王府一别后,第一次见面,我满以为他会跟我说什么,但结果却是——他连一眼都没有再看我。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也不甚明白,我作为他和莫云翳之间的障碍终于离开了,他应该很高兴,一些事情也该是水到渠成才对,可这三个月,东平王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云翳,仍旧是兴国夫人的身份,跟在他身边。 不过,这些已经不再是我要去担心的事了,虽然当初我和他有了口头上的婚约,但毕竟只是口头上的,而他对我的厌恶我也明了于心,离开他,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声悠长的号角响了起来。 凌楚风朝前一挥手:“春猎开始!” 话音刚落,顿时所有的群马奔腾而去,如同大江浪潮,汹涌的扑进了密林当中,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急忙策马,跟上了他。 密林很大,策马冲进去不久,大家便四散开来。 我和凌楚风策马在这片浓密的树林中尽情奔驰着,刚刚开始甚至不是为了狩猎,而是为了享受那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快感。 跑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停下来,他骑在马上,让马慢慢的踱着碎步,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微微喘息,脸颊上也浮起了一丝红晕。 “怎么样?累吗?” “唔,没事。” 胸口的伤已经大好,虽然有一点气闷,但比起这种策马奔腾的感觉,我根本丝毫都不在意。 他笑了笑:“你可别逞强,伤着肺,可不是玩笑的。” 小瞧人! 我立刻说道:“没事,我不单能骑马,射箭打猎也没问题呢。” “是吗?” 他笑盈盈的看着我,目光中却分明透着一丝戏谑,我顿时像是被激起了好胜之心,道:“要不,我们比一场。” “比什么?” 111.第111章 水中的眼睛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灌木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定睛一看,一群麂子从里面蹦了出来,一看到我们,立刻吓得撒腿就跑,分成了两股,朝着两头跑去。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道:“就比这个。看谁打得最多!” “好!” 他笑着应战,正要调转马头追另一路麂子,突然又停了一下,回头看着我:“行思,春天林子里还是有蛇虫,你要小心。” 我心中一暖,冲着他笑了笑,便策马跑了。 麂子格外灵巧,在这密林中窜来窜去,我指着中间一头最肥壮的追了好久,渐渐的,已经到了密林深处。 它跑了很久,距离渐渐拉开,也以为没有了危险,便停到了一处小溪旁,歇脚喝水。 正好! 我停下了马,挽弓搭箭,慢慢的瞄准了它。 可是,就在我的箭尖已经指向了那头麂子的时候,突然,我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好像,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好像被人当做猎物一般,那双眼睛,带着阴鸷的冷笑,静静的注视着我,当我在狩猎的时候,它也把我当成了猎物! 心中顿时一阵心悸,掌心全是冷汗,那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一下子擭住了我。 难道说—— 我咬了咬牙,猛的转过身,将手中的弓箭指向身后! 背后,空空如也。 反倒是那草丛中,传来了隐隐的声响,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褐色的盘蛇,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慢慢的游走了。 原来,是真的蛇。 我松了口气,想来也是自己太紧张了,清渊剑的主人,他的目标应该是凌楚风,就算真的要行刺,也不可能来找我,更何况,已经三个月过去了,他在东平王府失手之后,夺回了清渊剑,应该早就离开青龙国境了吧。 当我再回头的时候,溪边空空如也,那头麂子早就跑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打猎了,刚刚吓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我下了马走到溪边蹲下,掬起一捧溪水泼到脸上。 溪水是从山巅流淌下来的,还带着山尖上冰雪的凉浸浸的感觉,终于让我心中隐隐的恐惧暂时消失了一些,背后的丛林中又传来了追逐野兽的声音,但这个时候我却无心再去了。 春天的河谷,已经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葱绿的草地,抽新的树丫,数朵有早开的野花点缀在草海当中,如繁星点点,虽非春景盛况,却有一种清新的美。 这样的景色,也让我微微的平静了下来,又低头洗了洗手。 一低头,就看到清澈的溪水中,映出了我的模样。 我正出神的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一张脸慢慢的从头顶露出来,映在了清澈见底的溪水中。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即使在荡漾的水面上,仍旧不掩其犀利森寒,看着我的时候,几乎连溪水都要结冰了。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112.第112章 因为——我爱他 急忙站起来,一转身,就看到那个男人站在我的身后。 凌少扬。 他脸上还是和刚刚一般冰冷淡漠的表情,连那眼神也是,虽然看着我,却好像一丝温度都没有,好像,我根本不在他眼前。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也感到了一丝局促。 不是没有想过,再度相逢,我们会陷入怎样尴尬的局面,但——真正临到面对的时候,我仍然感觉到迷惘。 也许,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低下头,绕过他的肩膀,朝他的身后走去。 “告诉我。” 刚与他擦肩而过,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这句话。 他的口气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温度,可不知为什么,我却依稀感觉到这句话带着一丝隐隐的颤抖。 我停下了脚步。 “告诉我,为什么那天晚上,你要为他挡那一剑。” “……”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留在他身边。” “……” 我能感觉到他转过身,那炙热的目光看着我,仿佛会随时将我焚烧燃尽一般,我轻轻的咬住了下唇,没有开口。 他起步,走到我的背后,几乎贴上了我的身体,那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告诉我!” 我不明白他的追问有什么意义。 一直以来,最希望我离开,希望我远离他的视线,远离他的生活的人,不就是他吗? 沉默中,一双手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猛地将我转身面向他。 “为什么不说话?!” 他似乎在生气,手上的力道也不受控制,好像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一般,我忍着疼,轻轻的咬了咬下唇,说到:“你要我说什么?” “我要你告诉我实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是咬着牙,似乎已经强忍到极限。 实话么? 面对着这个给了我无尽伤害的男人,我凄然一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好,我告诉你。我为他挡那一剑,我留在他身边,是因为——” …… “我爱他。” 113.第113章 种恶因 1 我爱他。 这三个字说出来,好像也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从来没有对凌楚风说过这个字,我相信他懂,但这个字对于我们而言,太沉重了——尤其当眼前这个男人,那么清楚的横在我们之间。 凌少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又开口,那声音似乎支离破碎了:“你——爱他?” “……” “你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你——” 他紧紧的抓着我,那双手也不断的颤抖了起来。 这一刻,连我也感到了一丝彷徨。 这些日子,被凌楚风赐给他,而他的恶语相向,我以为他多少是知道的,毕竟当初冀王爷逼宫的时候,将我和凌楚风之间的关系说得那么不堪,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所有听到这件事的人,活着的,都被凌楚云带走了,而御营亲兵,全部阵亡! 这件事——竟然真的被瞒得密不透风! 我明白为什么凌少扬会来追问我了,他当然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感情,所以心有不甘,而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 我和凌楚风,也许是连我们自己,也完全不敢想的。 “你为什么会爱他?你们怎么会——?”他看着我的眼睛道:“当初,你那么难受,也一定要跟着我上船去南阳,你——”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凄然一笑:“我以为,他也会在船上。” 他的手僵硬了起来,喉咙好像很难受一样,格格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干涩的道:“那你对南宫说——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因为我知道,他在避开我,可我还是——还是想看到他。” “那一夜,你唱的那支《越人歌》——” “是为他而唱。” 说完这句话,凌少扬的手一下子从我的肩膀上滑落下去,擦着我的指尖落下,那一刻,我分明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凉。 他看着我,脸上突然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笑,却不知是悲是喜的笑。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也好像有些空了。 和他的纠缠,也许到现在,已经完全结束了吧。 我想要为自己找一个家人,所以找到了他,可终究,他不是,他的心不在我的身上,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冰冷的世间,给我渴求的温暖呢? 我朝他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刚一转身,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他空洞的声音: “那,在南阳城,你说要嫁给我,其实也是在骗我,对不对?” 114.第114章 种恶因 2 骗? 这个字好像一根刺,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骗你?我骗你! 我骗你,所以我会去告诉凌楚风我要嫁给你,逼自己忘记他;我骗你,所以率领御龙堂日夜兼程北上援兵,为你解围;我骗你,所以孤身闯阵身负重伤,几乎丧命…… 这一切,都是我在骗你! 我慢慢的转身,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 “是,我骗你的。” …… “凌少扬,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用心对过你!”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将那根扎进心里的刺拔出来了,却没想到,拔出来会更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步一步离开他的时候,我感觉呼吸都急促了,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白,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不知这样煎熬了多久,走进了密林,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一人一马,慢慢的踱了过来。 凌楚风…… 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就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等着他慢慢的走近,他骑在马上,低头看着我苍白的脸,他的表情似乎很平静,好像完全不理会我的苍白和仓皇,也完全不理会,我有些凌乱的衣衫,还有木讷的神情。 “来——” 他低声说着,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抬头看着他,慢慢的伸出手,就被他抓住用力一拉,整个人一下子被他拉上了马,紧紧的拥在怀里。 原本周身的寒冷,当背贴上他胸膛的一瞬间,似乎也被那种暖意融化了。 他的呼吸吹打在我耳边,轻轻道:“好些了吗?”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就算没有看到这一切,也一定能猜到,我的心思,这里发生的一切,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他却不问。 我知道他不问,并不是他知道答案是什么,而是因为——他不想问出自己不愿知道的答案。 而我,不做解释,也同样如此。 他并没有完全的相信我,而我,也未尝就肯完全的信任他。 在一起的日子,也有几个月了,可我们都不知道彼此是真是假,两个人就是这样不安的,缺乏信任感的相守着。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有一点惶恐的甜蜜感。 只是,当他策马掉头的一瞬间,我的眼角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背对着阳光看着我们的凌少扬—— 他所有的表情和情感,全都隐匿在了阴霾之下,看不清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到底闪烁着什么样的光芒,只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一丝心悸。 他的模样,好像跌进了永夜的黑暗中,没有了救赎…… 。 这是我,第一次欺骗他。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一次欺骗,会在我和他之间种下怎样的恶因,又会在将来,给我结出怎样的恶果…… 115.第115章 种恶因 3 和凌楚风一起在马上,他一直没有开口。 这种沉默,似乎是从心底里弥漫出来的,渐渐的连周围的密林也静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道:“我是不是错了?” “……” “可是,当初要嫁给他,我是真的要对他忠诚,是他伤害我,不要我,我——”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捂住我的嘴,“别说了,错的人,是朕。” 他的声音在耳边低沉的响起,慢慢道:“朕对你动心,已经是大不该;将你留在身边,也是把你留在了危险之地;而现在,你更是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可朕,却还是不想放开你……” 我心中一动,想要回头,却被他轻轻阻止了,道:“行思,你不要回头,朕怕看着你的眼睛,会没有办法说完心里想说的话。” 心里想说的话?这似乎是第一次,他愿意与我交心。 我不再回头,而是默默的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话—— “你也知道,朕年长你许多,虽容颜不老,但——终究不是长久之守,朕与你能聚一日,便算一日……”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突然颤抖了起来——什么叫能聚一日便算一日?就算他年长我二十四岁,也终究不过半百,至少还能有二三十年好活呀。 可不等我细想,他又继续道:“皇室之争,历来凶险,朕也不愿再增旁骛,所以子嗣之事,后宫之事,朕这些年来看得很淡,也希望你不要怨朕。若有造化,你走在朕之前,奈何桥上等朕三年;若无造化——你走在朕之后……” 我握紧了那搂着我腰肢的手。 “行思,若守不下去,你可另嫁,人选是南宫。” “你——!” 我心中一阵羞怒,立刻要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凌楚风用力抱住我,制住了我的动作,低声道:“你听朕说完!” 实在挣脱不了,我气得脸色苍白,紧紧的咬着下唇,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好,你说!” 他又沉默了半晌,才用干涩的嗓音道:“若你不愿,朕驾崩之日,你殉葬吧。” 虽然,在他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准备,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却还是有一丝颤迹。 我与他,甚至还没有结合,谈的,却是殉葬。 哪个女人的情路需要走得如此辛苦,看到的尽头,却比情路更苦? “少扬的个性,朕很清楚,他对你——心思很深,这种积怨也绝非你能想到,若你落到他的手中,朕是无法去想的。” 116.第116章 我不想看到他为难 最后一句话,让我心颤抖了起来。 未来的凶险,可见一斑,而此刻我也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主动的选择我,因为他早已经看透了一切。 他,只是一步一步把我逼退罢了。 “皇上,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江山社稷永远比儿女私情更重,所以,我不会求你为了我而另立储君;我也知道,落到他手里,也许连死,都是一种福分。” “……” “所以,”我哽咽了一下:“你驾崩后,我会追随你于地下……” 我感觉到那双拥着我的手微微的颤抖着,然后他慢慢的低下头,贴近我,一阵温热的触感,印在我颤抖的双唇上。 他,吻了我。 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脸,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带着微微的哀戚的眼睛,我终于忍不住眼中滚烫的流光,慢慢的闭上了眼。 一阵咸涩的湿润,浸透入了四片颤抖的唇,带着微微的凉意。 四周是一片浓密葱绿的树林,在阳光下闪烁着春天盎然的生机,而我和他的第一个吻,在这草长莺飞的初春,却比冰天雪地的遥遥相对,更加寒冷…… 第二天,皇帝便在围场下诏,如意公主聪颖贤德,兰心蕙质,晋封集贤殿大学士,加封贤德妃。 这个诏书一下,自然震动了整个青龙国。 “皇上……” 我将一碗茶轻轻的放在他面前的案上,凌楚风的目光从手中那卷古诗集中移开,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这,原本是多美的一幅画面。 如果,忽略掉王帐外的哭声震天,我和他也许就真的像是一对举案齐眉的普通夫妇,过着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可惜,我们的结合却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 他的诏书一下,所有随行的官员全都跪在了外面,要求他收回成命,但凌楚风却始终不予理睬,坐在王帐中看古诗,与外面的文武大臣僵持。 只有我知道,这几个时辰,他没有翻一页书。 想要和他在一起,这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可我也不想看到他为难。 “皇上,”我咬着下唇,轻轻说道:“如果——我,不是不可以缓一下……” “行思,你不必说了。” 他抓着我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平静的道:“这一关,我们迟早要过,否则——” 话没说完,一个随扈突然掀帐子跑了进来,跪倒在地:“皇,皇上!” 凌楚风浓眉一皱:“朕说过了,不见任何人!” 那随扈磕了个头,喘着粗气道:“不是的,皇上,微臣要禀报的,是西边传来的战报!” “什么?!” 凌楚风眼神一凛,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时,大帐外的哭声也渐渐的平息了下去,似乎也有人在暗暗的说着什么。 “什么战报?” “轩辕国屯兵晋城,左翼八千战骑已箭指参合陂,随时准备北上,他们传来消息,问皇上何时派兵出征,以便两相辉映,直捣尚京!” 117.第117章 凌楚风的病情 轩辕国竟然这么快就出兵了,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我惊讶的站在一旁,却看见凌楚风听完之后,沉默了一阵,便轻轻的一挥手,那随扈立刻退了下去,而他,依旧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奇怪,在这个时候,他应该立刻下令出兵不是吗? 等了一会儿,他依旧没有动静,我沉不住气,轻轻问道:“皇上,你——不出兵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了一丝淡淡的讥讽之意。 “你听,现在还有声音吗?” 什么意思? 我莫名的看着他,仔细一听,才发现之前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而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但听不到群臣的哭声,连一声喘息也不闻了。 怎么回事?那些人—— 只听他淡淡一笑,道:“这一次春猎,是东平王爷为朕布置的,所以带来的人也全都是东平王府的门生。” 我立刻反应过来——凌少扬,他这是在和自己的父皇做对吗? 他怎么敢,又怎么可能? 当初,仅仅是为了讨好凌楚风,他都肯出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大的牺牲都做了,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居然要和凌楚风作对了?! 一想到这里,我也有些急了,抓着他的衣袖:“皇上,那你——” 话没说完,我突然发现楚风的脸色变了。 一阵异样的潮红涌上了他苍白的脸颊,额头上也立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一颗一颗的滴落下来,他的手也剧烈的颤抖起来,好像风雨中的叶子,手中的册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你怎么了?!” 我急忙伸手扶着他,就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呼吸也局促起来。 这样子,好像之前在南阳城内,发病的那一次。 一想到这里,我急忙转身朝着帐外叫道:“玉公公,快来!” 听到我的声音,玉公公急忙跑进来,一见此情景,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锦盒,急忙打开来送到他的面前:“皇上,皇上快用药啊!” 锦盒内,还是那种散发着青梅香气的丹药,我记得上次楚风吃了之后,立刻就好转了。 但此刻,楚风看了一眼,却颤抖着摆了摆手:“不——不必。” 什么?! 我大吃一惊,看着他:“怎么了,皇上?你为什么不用药?” 他没有说话,只是咬着下唇,慢慢的坐了下去靠在软榻上,脸色已经红得好像随时都要滴血,大颗大颗的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滴落下来,落到我的手上,也是冰冷的。 我一时也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地抱着他,感觉到他一直在轻轻的颤抖着,像是在硬撑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终于慢慢的平顺,脸色也恢复了。 睁开眼睛,冲着我淡淡的一笑:“别担心。” 别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你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说按时用药就好了吗?怎么这病还没好,你又不肯吃药了?” 118.第118章 再见南宫 他只淡淡笑着,挥手让玉公公出去,等大帐中只剩下我和他,才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一阵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 “吓坏了吧?” “……” “别怕。”感觉到我在发抖,他伸手捧着我的脸,虽然脸色还不甚好看,但眼角却透出了由衷的快乐的光:“我好不容易,能与你这样相守,我只会求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而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拿你的生命来玩笑,所以,你要相信我。” …… “我没事。” 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不信吗? 这一天,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希望他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并不是我怕死,只是我怕我死了之后,会再也记不得,自己曾经这样的爱过他…… “好,我信你。” 我相信你想要与我长久相守,不会舍我而去! 听到这句话,他的笑容更深了,捏了捏我的脸颊,像逗孩子似地:“这样才乖。” 虽然说了相信他,但刚刚他发病的样子,还是让我一直心中不安。 就算,我知道他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开玩笑,但——作为与他相守的人,我至少应该知道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 而这件事,应该只有玉公公知道! 于是,服侍楚风躺下休息之后,我守了他一会儿,等听见他均匀的鼻息传来,我便轻轻的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一出大帐,就远远的看到玉公公慢慢的朝着营地外走去,我急忙追了上去,拦在他面前。 玉公公抬头一看是我,立刻陪笑着道:“娘娘怎么出来了?可小心些,春天到处都是蛇虫,别——” 我开门见山:“你告诉我,皇上到底是什么病!” “……”他愣了一下,又笑道:“奴婢上次不是告诉娘娘了吗,皇上是偶感风寒,内里有些阴阳不和罢了。” “是吗?”我看着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拿来。” “什,什么?” “药!” 我坚定的道:“如果皇上是患了风寒,内里阴阳不和,你把皇上吃的药,给我看看!” 玉公公一下子迟疑了起来,嗫喏着不开口。 我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正要上前一步逼问他,突然,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后,好像我背后有什么,而随着风声,我也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 谁? 一回头,就看见那一望无际的草场上,一骑人马正朝着我们飞驰而来。 马背上的人风尘未去,但面如冠玉,眸似辰星,即使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情,依旧俊逸得如同画中人! 而我,已经呆了。 眨眼的功夫,这一骑人马已经冲到了我们的面前,只见马上的人猛的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硬生生的停在了我的跟前。 一张熟悉的笑脸朝着我笑道:“好久不见了。” “你——” 这时,玉公公已经立刻朝他跪拜了下去:“奴婢拜见南宫世子!” 119.第119章 赫连城 1 南宫! 我已经完全呆住了,看着他坐在马背上,一身干练的玄色劲装让他看起来身形矫健如豹,只是眼底透着一丝倦意,微笑着看着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真的是他,南宫! 我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了,就听见玉公公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道:“奴婢这就去禀告皇上,禀告王爷!” “玉公公,您老别急,” 南宫笑着,照样吊儿郎当的:“本公子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倒是赶紧让御膳房的人给准备点酒菜,我连一头牛都吞得下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玉公公说着,便匆匆忙忙的跑回营地去了。 要说他是去准备酒菜,更像是逃开我,但此刻看到南宫,我也有很多话想要说,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只见他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南宫……” “你还好吧?” 我急忙点点头:“听说你回江南了,我一直没来得及向你道谢,我——” “唔!”他伸出一根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大恩不言谢,好好报答我就行了。” 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牵着马与我并肩朝营地慢慢的走去。 这里离营地不远,但我和他的脚步都很慢,自从东平王府一别,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包括今天我身份的改变,也想要告诉他,而他,似乎也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脚步比平时都带着一丝迟疑。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而他也同时看向我。 “我——” “我——” 两个人愣了一下,又都笑了起来。 他笑道:“你先说吧。” 我看着他,俊逸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情,眼角也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是连夜赶路,不计休息的,这样一想,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听说你回江南了,是有什么事吗?” “……” 他倒是沉默了一下,才慢慢道:“我回江南,找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找到了卢过子的后人……” 我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你是去查清渊剑了?” “嗯。” 有些奇怪,他和清渊剑已经交过手,也见识到了清渊剑的秘密,的确不负《名剑录》所记载的盛名,可是——既然已经亲眼见到了,何必还要千里迢迢返回江南去调查呢? 感觉到我目光中的疑惑,他笑了笑,突然转头看向我:“你,曾经失去了记忆,对不对。” “……”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当初在宛城城楼上,李俊和轩辕国的人那样斥责我,他站在旁边,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那么,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谁?” “赫连城。” 120.第120章 赫连城 2 赫连城。 陌生的名字,熟悉的姓氏。 这个姓氏,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在中原人的脑海中闪现过了,可当初,却曾经在北方的草原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五大名剑分别藏在五大联盟国中,除了月魂,其余四把都掌握在皇室成员的手中,而掌握清渊剑的,正是玄武皇族赫连氏,也就是这个赫连城。”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 那个男人,就是玄武国的皇族——赫连城! “你为什么问我记不记得他?” 南宫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八年前,他曾经七次派使者入中原,向你提亲。” 什么?!我大吃一惊。 那个男人,曾经向我提亲?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之前那些让我不解的画面,南阳城外,他射伤我后,对我做了一个到他身边的手势;而在参合陂,也是用去了势的箭射伤我,想要活捉…… 原来是因为——他曾经向我提过亲! “他为什么要向我提亲?”我不解的自言自语道:“我和他素未谋面,怎么会?” “不。” 我一下子转头看向南宫,只见他迟疑了一下,才慢慢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八年前,不只是他见过你,就连——” “娘娘!”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前面传来的一阵急促的喊声打断了。 而这一瞬间,我的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丝疑惑。 刚刚南宫说的是——如果我没有记错…… 这句话为什么这么奇怪,好像——好像这一切,他都经历过一样? 可来不及细想,玉公公已经带着一群侍从跑到我面前,脸色仓皇不定,气喘吁吁,道:“娘娘,快去王帐吧!” “娘娘?!” 南宫一下子愣住了,转头看向我,目光中充满了震惊。 此刻我也来不及解释,急忙问道:“怎么了?” “东平王爷,为了出兵的事和皇上——起了争执!” 最后四个字,玉公公是顿了一下才说出口的,我立刻意识到,他们两之间,绝对不仅仅是起了争执这么简单!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朝王帐跑去。 一进入营地,就看到官员们都站在那里,脸上全是仓皇的神色,但没有一个敢靠近王帐。 而当他们看到我时,目光中都露出了愤愤的神情。 “都怪她!” “从她到我们青龙国,引起多少祸事!” “简直就是个灾星!” 我微微蹙眉,回头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全都冷漠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祸害的源头,而在人群中,一双春水般的眸子格外的动人,也正看着我。 莫云翳。 她的脸上,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即使在这样阳春三月的时节,也冷冽如冰。 我正看着她,突然,从前方的王帐里发出了一阵巨响! 121.第121章 你不要功亏一篑 所有人全都吓得低呼了一声,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但我却从那巨响中,听到了楚风艰难的喘息声,一想到刚刚他发病时的样子,就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忙冲过去,一把掀开了帐篷。 入目所见,是一地狼藉。 所有的器皿全都被摔碎在地,连木案也被掀翻,凌楚风坐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凌少扬站在帐篷中央,一听到响动,立刻回头看向我。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好像一把剑,要刺穿我的身体! “皇上!” 一看到楚风的样子,我便什么也不顾,立刻冲过去扶着他:“你没事吧?” 他的脸色很难看,连嘴唇都没有血色,泛着隐隐的青光,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但看到我,还是勉强的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没事。” 凌少扬看着我们,那双眼睛里爆射出了阴冷的光,狠狠的转身要离开。 “你给朕站住!” 凌楚风又是一声怒喝,帐篷没有放下,站在外面的群臣全都看着我们,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对峙。 凌少扬冷冷的回头:“父皇,您要儿臣站住,可儿臣站不住了!” “嗯?” 他又看了我一眼,冷笑道:“这顶绿帽子,儿臣已经戴了这么久,难道父皇还没看够吗?” 我的心猛的跳了起来。 他竟然,把这句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凌少扬,是这样外露的人吗? 还是—— 我一言不发,感觉到凌楚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便伸手抚着他的胸口为他理顺呼吸,凌少扬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了。 “父皇,您和德妃的卿卿我我,就不必留下儿臣来看了吧!” 说完,他便不顾一切的转身便走。 这时,楚风突然站起身来:“少扬!” 凌少扬的脚步停在了大帐的门口,却没有回头,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凌楚风也在颤抖,沉默了很久,才听见他沉着嗓子道:“你可知,当初你大哥出事,朕为何将你第一个调回召业?” …… “因为朕知道,为帝王者,当驾驭感情,而非被感情所驾驭。一直以来,你都是做得最好的一个!” …… “没想到,朕也看走了眼。” …… “少扬,你不要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说完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凌少扬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他有什么反应,可站在大帐外的人,全都在这一瞬间变了脸色,惊恐的看着他们。 这最后一句话,已不仅仅是争执那么简单了!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122.第122章 莫云翳的背影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凌楚风是将这个儿子视为未来的皇储。 但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整个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在王帐中守着他,一步不出,我也能感觉到周围呐喊总随时会炸开的紧绷气氛。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 凌家的这一对父子,他们的城府之深,绝对超过我的想象,尤其是凌少扬,曾经为了皇位如此牺牲,何至于会这么沉不住气,和自己的父皇发生这样正面的冲突! 难道—— 我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阴霾。 皇家的争斗,从来都是没有血亲,没有人伦的,为了争抢皇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都是常事,我嫁到青龙国的第一天,不就亲眼目睹他亲手射杀了我的丈夫,他的兄长吗? 如果,这样的选择又摆在他的面前,他会不会—— 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给惊呆了。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不一会儿,就听见王帐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急忙走过去撩起帐子一看,却是另一队人马走过来,在王帐周围安插哨岗,一个个神情肃杀,目光凝重。 这,是凌楚风自己的人。 御营亲兵在上一次凌楚云逼宫的时候几乎全军覆没,所以这一次出游,他完全是由东平王府安排,自己只带了几队御林军,在这个时候,几乎就成了他最后的屏障一般。 而透过大帐前那个御林军将士的肩膀往外一看,营地四周的岗哨也全都换了人。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三月,绚烂的阳光洒在葱绿的青草上,本该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致,可这个时候,入目所见,却是暗潮汹涌,隐隐杀机的景象。 凌少扬,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恐怖的想法一旦成形,就越来越深,让我几乎坐立不安。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南宫! 他的到来,应该会对整个拒马河谷的局势有一定的影响,如果皇家这一对父子真的要对峙,那么谁能找到他,谁就等于拿到了一把最锋利的利剑! 问题是,南宫会帮谁? 过去的情景我也都看到了,凌少扬陷落参合陂,他不肯出手,就连凌楚风,也调不动他。 那么这一次—— 一想到这里,我就找了个借口离开王帐,在这气氛紧绷的营地内四处寻找南宫。 可走了半天,却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这个人就好像突然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一般。 难道——他刚刚,并没有进营地? 我渐渐找到了营地最偏僻的一处,靠近山岩的隐蔽处,南宫应该也不会到这里来吧——于是,正要回头,却突然看到那边的密林中,一个人影闪过。 莫云翳? 她来这里干什么? 123.第123章 今夜的行动 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立刻悄悄的跟了上去。 营地后的山岩是一处荒芜之地,完全没有任何人,因为前方陡峭的地势,也没有守卫分布,我远远的跟着那个时隐时现的背影,越走越深,几乎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这时,那个俏丽的身影闪过了一块陡峭的山岩,便消失了。 我急忙跟了上去,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今夜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不知为什么,平时听惯了她柔媚的语调,突然听到这个冰冷的话语,好像迎头浇了一桶冷水下来,冻得我心中一颤。 她,在和谁说话?今夜的行动,又是什么行动? 我踮着脚尖轻轻的走到那块陡峭的山岩后面,小心的探出头。 眼前的情景,顿时让我惊呆了。 站在前面的,的确就是莫云翳,一身翩翩粉色长裙让她好像一朵莲花一般娉婷而立,娇艳动人。 可在这样的美人面前,却是一队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彪型壮汉! 这样极度的反差,的确让人有些难以接受,而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她面前的那些人全都是身材高大,身穿墨色铠甲,背负强弩,腰挎弯刀,寒光摄人! 玄武国人! 我惊愕得差点叫出声来,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也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前面。 只见一个玄武国士兵的小头目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对她道:“夫人,我们为了这一次计划,已经在这边城潜伏了几个月了,等候您的召唤,昨天听到狩猎的号角,我们才来与您相见。不过,您确定今晚一定要动手吗?” 我的心中一沉。 她果然——还是勾结了玄武国! 自从赫连城在东平王府与南宫一战之后,莫云翳一直没有动静,沉默得几乎都让我怀疑自己对她的猜测有误,却没想到,她居然一直是在蛰伏。 而她的兵马,竟然是早就埋伏在了这拒马河谷之上的边城,只等春猎,以号角为信! 好周密的部署!难怪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现在,她要动手了,是不是证明——她需要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只听她冷笑道:“当然,现在凌家的两父子已经势同水火,只等一阵风,就会点燃整个拒马!” “可是,凌少扬和青龙帝,只是有些争执,并不像是真的争锋相对——” “哼,暗潮汹涌,你们哪里看得出来!”莫云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阴冷的光:“当初因为我,凌少扬已经对他的父皇心存芥蒂,这一次故伎重演,凌少扬可忍不下这口气,他早已经把营地周围布置妥当,到时候你们只要见机行事——” 她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 凌少扬忍不下这口气? 难道,他真的要为了这件事,而去和他的父皇动手吗?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急忙想要转身回去,至少要先通知凌楚风做准备—— 124.第124章 凌辱 1 可一转身,就感觉脚下一滑,一块碎石被我踢到,发出啪的一声。 这一声并不大,可在这寂静的密林里,却好像晴天霹雳一样,我顿时全身一紧,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谁!?” 糟了! 已经来不及想什么,我立刻拼命的朝前跑去,可还没跑几步,就听耳边呼呼几声,一条粗重的锁链猛的飞过来,一下子缠上了我的脚踝。 “啊!”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摔得眼前一阵发黑。 那些人立刻追了上来,将我围在中央。 一见此情景,我已经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而这时,一个粉红的倩影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张绝美的脸,正浮现出一丝森冷的笑意看着我。 “轩辕行思,是你……” “莫云翳!”我咬牙看着她:“你果然是玄武国的尖细!” “现在才知道,晚了点吧。”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她刚刚的那些话,显然是已经怂恿了凌少扬,而这一批人,还是蓄势待发,如果拒马的营地真的大乱,这一批人再出动,恐怕—— 我简直不敢想下去。 “想知道吗?”她冷笑着慢慢走过来,看着我的眼睛:“等到今晚,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说完,她一挥手:“给我把她绑起来!” “是!” 那些玄武国的士兵立刻走过来,将我的双手用牛筋绳反绑在身后,绳索深深的陷入肌肤当中,痛得我直咬牙,而她冷笑着道:“给我好好看着她,今晚——还有一场好戏,也许会等着她上演呢!” 说完,转身翩翩的走了。 我被留在了这个荒郊野外,双手被绑扔在角落里,全身连动都不能动一下,不一会儿,已经酸痛得厉害。 可这些人,却还是紧紧的盯着我,没有一丝放松。 怎么办?怎么办?! 莫云翳的计划,已经很明显了,她显然已经怂恿了凌少扬,看起来今夜这一场叛乱是在所难免,而凌楚风身边的御林军本来就不多,如果真的拒马营地内大乱,他必然占不到便宜。 但这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一批玄武士兵出现,一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我一定不能看着他出事! 就在这时,眼前人影一闪,我看到几个玄武士兵走到我面前蹲下,目光中带着一丝轻佻,嘴角也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一只手伸过来,抚上了我的脸颊,一个淫邪的声音道:“这,可是当初的天下第一美人啊!” “嗯,虽然脸上有疤,但还是这么美……” 我心中下意识的一紧:“你们要干什么?” 125.第125章 凌辱 2 “干什么?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那些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已经昭示了一切,我咬着牙,慢慢的退缩,而那些人却一步一步的逼近,看着我的时候,眼中都透出了一丝淫邪的光。 “反正咱们在这儿守了这么久,也很久没碰女人啦!” “她可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青龙帝的贤德妃啊,哈哈——” 一说到这些,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我感觉越来越多的手肆无忌惮的在我脸上,脖子上肆虐,好像毒蛇爬到了身上一样,令人作呕。 “不要!放开我!” 我凄厉的叫声反而刺激了这些人,立刻,我被他们推到在地,反绑着的双手磕在后背,痛得钻心,却抵不上眼前这一幕更让我绝望—— 胸襟被撕拉一声扯开,裸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那些人的眼睛立刻发光。 “好美的身体!” 强烈的羞耻和绝望几乎把我逼昏过去,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忍受着他们目光中贪婪的欲望,眼看那些人自己被他们压在身下,我缚在背后的手轻轻的一动—— 指尖,已经摸到了那个冰凉的东西。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快如闪电,嗖的一声回旋而去。 “啊——!” 只听几声惨叫,压在我身上的几个人全都被那道光割断了咽喉,鲜血四溅,喷洒了我一身! 这是—— 我惊愕的睁大眼睛,急忙回头。 如血的夕阳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走过来,那张脸依旧俊秀如画,但这一刻,却好像在画上蒙上了一层黑纱,他的身上,也带上了一阵深沉的煞气。 南宫! 我几乎是扑进了他的怀里,被他一伸手紧紧的搂住,低头看了我一眼,剑刃一挥,割断了我手腕上的牛筋绳,低声道:“没事吧?” “没事。” 一看到他,我顿时放下了心,双手还是有些哆嗦的抓着他的衣襟,他低头看着我,脸色微微有些怪异,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烂扯碎,裸露着大片的肌肤,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而他一手扯下自己的外袍,轻轻一挥,将我裹住。 那些玄武兵之前被那血腥的一幕给震住,一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全都拔出了刀剑,恶狠狠的看着南宫。 “妈的,杀了他!” “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为我们的兄弟报仇!” 面对那些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玄武兵,南宫面无惧色,一伸手将我揽到身后,低声道:“你赶快回去,王爷快要动手了。” 什么? 126.第126章 我欠你太多了! 我大惊失色,看着他宽阔的背影,他头也没回,只沉声道:“拒马河谷内,到处都布满了他的人,御林军也呈对抗之势,这一战,在所难免!”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白天的时候已经看到周围的防护发生了变化,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凌少扬会真的对自己的父皇下手! 他,是打算弑君篡位了吗! “快走!” 他又一次低声催促,可我一抬头,看到他对面,那些越来越逼近的玄武士兵,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我知道,他的武功在江湖中数一数二,若论单打独斗,七八个人也近不了他的身,可眼前都是训练有素,擅长搏杀的玄武兵,这些人既然胆敢深入青龙国潜伏至今,肯定都是亡命之徒。 面对这样的军队,不是武功能对付的,这样的人海战术,就算拖也能拖死他! “南宫!”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一勾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只听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 “我好歹也是东方第一快剑,嗯?月魂剑,你以为是拿来唬人的。” …… 这句话,是当初在东平王府,与清渊剑对决之前,我也是这样担心他的安危,而他轻轻松松的一句,便让我打消了顾虑,现在,又是这一句—— “放心,没事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我用力的咬了咬牙,什么话也不说,转身便跑。 身后,立刻响起了震天的杀喊声,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即使没有回头,我也能感觉到,刀剑交击的雷霆之势,血肉横飞的残酷搏杀。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凌少扬的举动,给了莫云翳太大的可趁之机,现在他阻拦这一批人,让我回去阻拦凌少扬,只要有一方成功,青龙都不会乱! 但——如果他失败了…… 我咬着牙,狠狠的闭上眼睛拼命的朝前跑,将那震天的厮杀声抛在身后—— 南宫,我相信你! 我欠你一个心愿——不,我欠你太多了!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天色越来越晚,夕阳渐渐已经快要收起最后一缕血红的光,但抬头看向前方,拒马河谷的上空,依旧血色殷红,如同火焰灼烧着整个天空。 一定要赶回去! 一定不能让凌少扬动手! 柔软的丝履踩在嶙峋的石滩上,很快磨破了,把脚趾磨得鲜血直流,我咬着牙忍痛拼命往前跑,寂静的密林中,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 一种被猛兽紧盯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一条嗜血的王蛇,正盘踞在我的身边,将我紧紧的包围! 这种感觉是—— 我睁大眼睛,看着浓密的树林背后,慢慢的走出了一个身影。 当对上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时,我的手一下子捏紧了。 127.第127章 受尽凌辱,遍体鳞伤 赫连城。 这个男人,有着明显的异域容貌,眉目深如刀刻,鼻梁高挺,单薄的嘴唇始终带着一丝阴冷的弧度,而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王蛇的眼睛,满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乖张与孤傲。 一看到他,就好像被一条赤练王蛇盘旋包围住了,那种充满毒气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又一次萦绕在我心头。 “轩辕行思,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眼看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我咬着下唇,手腕一翻,摸到了那个冰冷的东西,猛的一抽—— 只听“苍”的一声龙吟,一道青色的光滑落到我的手中,暴长三尺,直直的抵上了他的咽喉。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森冷的笑意:“你居然,把影剑带在身边,怎么,你想和我动手吗?” 这把一直用青丝绑缚在我手腕上的剑,正是当初他从清渊剑中拔出的影剑,在东平王府击中我后,就被我留了下来,带在身边。 我咬着牙,忍受着心底的恐惧:“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到了现在,我不能束手就擒!” 凌少扬,已经要在拒马动手,楚风的身边,只有几队势单力薄的御林军,我不能眼看着这一幕惨剧发生,南宫是在用他自己阻挡那些玄武兵,换来我的机会,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可这时,他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你怎么就一定认为,我是来阻止你的。” 我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你——”难道,他并不是来阻止我回拒马营地?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的确是想来带你走,但我也知道,以你的性格,哪怕再失忆一次,也不会轻易的向人屈服。所以,我是来告诉你,你最好做一个正确的选择。” “正确的选择?什么意思?” 他回头,看向了那条通向拒马营地的小路,然后再回头看向我,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 “你回去,也许会做成你想做的事,但,你一定会受尽凌辱,遍体鳞伤!” 我的心猛的一沉。 受尽凌辱,遍体鳞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的脸,他只是冷冷的笑着,那双眼睛却是坚定不移的看着我。 我的心在这一刻,乱如麻! 隐隐感觉,他说的一切,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似乎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可,怎么会呢? 我回去,是要阻止他们父子相残,让青龙国不要内讧,不要中了玄武国的奸计啊! 难道说——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楚风对我说过的话: “少扬的个性,朕很清楚,他对你——心思很深,这种积怨也绝非你能想到,若你落到他的手中,朕是无法去想的。” 难道—— 128.第128章 凌少扬不是善男信女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我一下子睁大眼睛看向前方,那里就是拒马河谷的营地,浓密的树林遮盖了一切,只看到群鸟惊飞,走兽哄散,整个大地好像都因为那一声巨响而震动起来! 出事了?! 我下意识的想要往那边走去,这时,赫连城的声音突然又在耳边冷冷的响起—— “凌少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一愣,回过头看着他,他的脸上依旧冷傲而阴鸷,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什么将来,慢慢道:“你——不要选错了。” “赫连城,”我收回了手中的剑,看着他:“为什么,你什么事都知道?” 这是我一直以来最想不透的一件事,玄武国已经几十年未曾涉足中原,为什么他会向我提亲,为什么在言谈间,他似乎对我,对凌少扬,对我们两之间纠葛如此了解,甚至超过了我本人。 他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你想知道吗?”他冷冷一笑:“为什么不跟着我走呢?” 原来,这就是他刚刚所说的——正确的选择。 跟着他走,也许可以躲避一场厮杀,还能知道那些让我纠葛不已的往事…… 但——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不能让凌楚风身陷险境,我不能让凌少扬祸乱青龙国,我更不能——丢下这个机会,南宫用他自己,为我换取的机会! 说完,我便转身,朝着拒马营地走去,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赫连城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你确定,这是正确的选择?” “……”我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慢慢道:“不确定,但,我不能让自己后悔。” 说完,便毫不犹豫的朝着拒马飞奔而去。 当我赶到的时候,整个拒马河谷已经乱了。 而我,好像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魇当中。 河谷内,一片杀声震天,不同的阵营的士兵全都刀剑在手,拼命的杀戮,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血色的迷雾弥漫了整个天空,被火光一照,好像整个河谷内都被鲜血浸透了。 看着这一幕,我只感到手足冰冷,全身的血液都要冻成冰了一般。 而在这一片杀伐混乱的另一头,山谷的一处高地上,我一眼就看到凌少扬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铠甲加身,宝剑横腰,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俯视着山谷下的一片血肉厮杀。 凌少扬,他果然动手了! 这一刻我的心都被揪紧了,他动手了,那楚风呢?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我急得焦头烂额,想要寻找他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却看到另一头的凌少扬,他目光如炬,突然落到我的脸上。 那双眼睛在这一瞬间,爆射出了如针尖般的精光! 129.第129章 杀开一条血路 一对上那双眼睛,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这,好像是一双不受控制的,野兽的眼睛,嗜血而残暴,会将人吞噬一般。我急忙避开他的目光,朝营地里面看去。 这一次,我立刻发现,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圈中,有一个地方,始终是平静无波的。 王帐! 好像和平日里一样,虽然周围厮杀的鲜血已经喷在上面,早就看不出原样,但仍旧静谧如初,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在王帐的周围,还有三队御林军围成铁桶之势守卫着! 楚风,还在那里! 眼前全都是刀剑环伺,血肉横飞,这一片熟悉的营地早就被厮杀渐渐陷落入人间炼狱,我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影剑,拼命的朝里走。 鲜血,不断的挥洒到我的脸上,有的刀剑甚至擦着我的衣袂砍下,还没走几步,已经血染满身,几次险些被杀! 我抬头看向前方——离王帐,还有一段路! 就在这时,到一阵呼啸声迎面传来,抬头一看,只见凌少扬突然策马从山坡上冲了下来,飞马一至,立刻将沿途阻挡的人踢翻,两边的护卫急忙跟上,挥舞着刀剑,为他硬生生的杀开一条血路! 眨眼间,他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我急忙想要闪躲,可已经来不及了,凌少扬突然俯身,一只手用力的揽住我的腰肢,狠狠的一拉。 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硬生生的拖上了马背。 而在这同时,身后一把长刀猛的挥砍下来,只感觉脑后突然一松,束发的丝带应声而断,一头青丝高高的飞扬起来。 黑发飘扬间,我一回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面隐隐的透出了一丝恐惧的震怒。 “你干什么!” 一声低吼几乎将我震傻了,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才发现,刚刚我险些被旁边的人立劈刀下。 他看着我,咬了咬牙,突然环住我的腰肢策马回头,朝着他的大本营飞奔过去。 “不,不要!” 我急忙挣扎起来,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那如铁钳般的双手紧紧的锢住我的腰,丝毫不能动弹,眼看着那王帐离我越来越远,我急了,忙回头看着他:“凌少扬,你快住手!”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那张脸面色铁青,离得这么近,我几乎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正急得不知所措,我恍惚间突然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莫云翳! 站在这一片杀伐混乱的人间炼狱中,她也一改往日柔媚的衣着,穿上了一身精致的软甲,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在这血腥屠杀的风景中,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残酷美丽。 她的脸色,似乎一直不怎么好看,当看到我的时候,更是惊愕不已,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这一刻,我混乱的头脑也一下子清醒了! 我急忙抓住那环在腰间的手,感觉到背后的这个男人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回过头,看着他:“凌少扬,你听我说,莫云翳她是在利用你!” 130.第130章 真正骗我的人,是谁!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他的手狠狠的用力,将我牢牢的锢在他的怀里。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愕,只是冷冷的看着前方。 他,不信? “你相信我!”我用力的抓着他的手,急得满头大汗:“她和玄武国的人勾结,他们是要利用你们父子的内乱,趁机攻打青龙国。周围已经布满了她的人马,南宫在前方阻拦了一队!” “……” “凌少扬!你相信我!” 话音一落,健马长嘶,他已经策马飞驰上了这个山坡,我被猛的颠了一下,险些跌落下去,幸好他的手一直紧紧的抱着我。 可一回过神,就看到了站在前方的莫云翳。 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秀美的眼中,杀机毕露! “凌少扬,你——” 我的话没说完,他已经翻身下马,又硬生生的将我拉了下去,狠狠的丢在地上,我猝不及防,跌落在地,摔倒在莫云翳的脚下。 “这,不是德妃娘娘吗?怎么你不在皇上身边,反倒这样乱跑呢?” 听着她故意讥讽的话,我也来不及多想,只能看着凌少扬,却见他冷冷一笑:“云翳,我刚刚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 “哦?”莫云翳的眼角跳了跳:“是什么?” “这个女人说,你是玄武国的奸细,想要利用我和父皇的内乱,趁机攻打青龙。” “哈哈哈哈哈!”莫云翳掩口娇笑了起来:“王爷,这样的笑话,你也相信么?” 凌少扬冷冷的一笑:“你说呢?” 说完,又看向了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水性杨花放荡无耻!你原本是我大哥的未婚妻,被父皇赏赐给我,现在又勾引他,还当上了皇妃,像你这样的女人说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莫云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 我咬了咬牙,凌少扬说的那些话,那种羞辱几乎让我抬不起头来,但此刻,我也知道我不能再顾忌这些。 我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要相信我,从参合陂被你救下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布好了,她只是在等你的这个时机!她一直在骗你!” 凌少扬看着我,那张俊美的脸突然像是凝上了一层寒霜。 他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一身摄人的煞气,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但也无法后退,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 下一刻,他突然伸手,一把扼住了我的咽喉。 “啊!” 我大吃一惊,只见他对着我阴冷的笑道:“她骗我?她骗我?” 这句话,明明是他笑着说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好像听到了一种深重的痛楚。 这时,一声震怒的咆哮在耳边响起—— “真正骗我的人,是谁!”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131.第131章 王帐 活死人墓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我感觉到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息从他的手上一直传到我的身上,那种深重的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为什么—— 明明是你弃我在先,为什么现在,要对我做出这一副受伤的样子? 他的手在我的颈项间越收越紧,我渐渐的无法呼吸,眼前也开始发黑,几乎快要窒息的挣扎起来,而他却丝毫不肯放手,只听见那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响着。 那双如野兽一般嗜血的眼睛在眼前,那么清晰,那么锋利,好像要刺穿我的心。 不——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心里这样拼命的呼喊着,意识却渐渐的远离了,我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神智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那只手一下子松开了! 我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真的放过了我!为什么,凌少扬不是个善男信女,这谁都知道,他恨我,我也知道。 可他为什么放过我? 莫云翳也走了上来:“王爷,为什么放过她?” 凌少扬冷笑了一声,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山谷之下。 这时,我才发现周围的情形有些不同了——刚刚震天的杀喊声已经平息了下来,只剩下凛冽的寒风吹过谷底,带来阵阵浓烈的血腥气! 杀戮已经结束了,只见整个拒马河谷满是血染的殷红,好像巨大的谷底都被鲜血注满了一般,入目所见皆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 好惨烈! 但在这样的惨景中,却有一个地方,仍旧如同一个寂静的孤岛,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王帐! 御林军全都被生擒了,那里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屹立在这刀剑环伺,杀气腾腾的地方,好像一座死寂的活死人墓,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凌楚风,他还在里面!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他还能稳坐王帐? 这时,山谷下几位将领已经走到凌少扬身边,恭恭敬敬的道:“王爷,大局已定,请王爷下令,让末将等攻入王帐!” 莫云翳的眼中立刻爆射出了兴奋的光。 而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 凌少扬冷冷的看着不远处那寂静如死的王帐,眼中突然露出了一丝针尖般的讥讽,道:“毕竟是一代帝王,若真的兵刃相见,岂不太难看?” 莫云翳一愣,周围的将领也是一愣。 “那,王爷是要——” 他突然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踉跄着跌进了他的怀里。 干什么?! 我挣扎着抬起头,对上了那双阴冷的眼睛,只见他对我冷冷一笑。 132.第132章 双雄 1 我被他抓着手腕,拉到了王帐前! 这里周围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染红,一路走来,只感觉一阵阵的血腥气钻进鼻子里,令人窒息。 而更令人窒息的,是整个拒马河谷的气氛,成千上万的叛军此刻全都聚集到了谷底,将王帐团团围住,刀剑环伺,战马齐鸣,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能全身而退。 凌少扬对着王帐,毕恭毕敬的道:“儿臣恭请父皇升帐!”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那垂下的帐篷。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那里依旧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一个声音也没有传出来! “恭请父皇升帐!”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而王帐内,却越来越寂静。 怎么回事?!我的心渐渐的颤抖起来。 凌楚风,他为什么还能稳坐帐中,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这时,周围的一些副将也走了上来,纷纷道:“皇上,请您升帐吧。过去在召业,您尚能在青龙殿内隐匿数千的御营亲兵,但此刻——一个小小的帐篷,您还能藏多少人呢?” “皇上,请升帐!” 越来越多的声音催促着,在山谷中盘旋回荡,可不管外面如何的喧闹杂乱,王帐依旧沉寂如死。 我的心里突然到一种异样。 而莫云翳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走上前来道:“王爷,夜长梦多,不能再拖延了。” 凌少扬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莫云翳便使了个眼色,身后立刻走出了两名副将,两个人也有些紧张,手中握着刀剑,警惕的走上前去,一把撩开了帐篷! 王帐内,空空如也! 这一刻,所有人全都惊呆了,发出了震惊的呼声。 “怎么会这样?!”莫云翳睁大眼睛,失声叫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两支长箭从我的身后呼啸而至,只听两声惨叫,那两个撩开帐篷的副将顿时中箭倒下! “怎么回事?!” “小心!” 周围一下子乱了,所有人全都拔出刀剑,紧张的看着周围,只听一阵呼啸的狂风吹过,谷口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一分为二冲着山谷两边飞驰过来,迅速将这里所有的人全都包围起来! “我们中埋伏啦!” 人群中一声大喊,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顿时乱成一团。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山谷的另一头,那个骑着马慢慢的出现在谷口的男人。 他一身戎装,呼啸而至,阴霾的光线下,火光照耀着那张俊美而深刻的脸,更加像一尊精美的雕塑,而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看向谷底,露出了凝霜一般的寒气! 凌楚风! 我站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中,看着他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的颤抖。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自己的腰被用力的揽住,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骑上马背,贴进一具坚实的胸膛中。 凌少扬! 他紧紧抱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凝结着同样的寒霜,看着他的父亲。 133.第133章 双雄 2 拒马河谷的局势,在这一瞬间,风云突变! 凌楚风的骑兵如潮水一般涌入山谷,而凌少扬的军队反应也十分迅速,立刻拔剑出鞘,对准了这一批人马,双方刁斗森严,列阵以待,如同积聚着万钧雷霆之势的乌云,只要轻轻一碰,便会震天撼地! 但,没有一个人动手! 也许这里的人都知道,如同再次动手,将会是一场生死之战,玉石俱焚,所以对峙慢慢的变成了僵持。 一片如死的寂静当中,凌楚风慢慢的策马,从谷口走了下来,身后的兵马立刻随之跟了上来。 凌少扬也轻轻的一抖缰绳,从王帐走了上去。 一阵凛冽的风从谷口吹过,带来阵阵腥气,而两个人的马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停在了咫尺之间。 他们,终于面对面了! 我还被凌少扬紧紧的抱在怀里,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很多想要说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我只能看着眼前的那个人,那张俊美如天神的脸平静得像是结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 凌楚风…… “儿臣见过父皇。” 凌楚风淡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目光中丝毫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只慢慢的说道:“少扬,朕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父皇的教诲,儿臣当然铭记。” “那,你还不把她还给朕?” 我的身子微微一颤,却被凌少扬抱得更紧了。 “不过,儿臣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父皇。当初儿臣出兵参合陂,父皇曾对儿臣说过,有许多事,需要在参合陂想,才能想通。” “哦?你想通什么?” “儿臣想通了一件事,”凌少扬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丝淡漠的笑意:“历朝历代,都有为女人而引起的战祸,父皇让儿臣去参合陂想,无非是让儿臣记得慕容夫人为中原带来的战祸。所以,儿臣也明白了,要平息青龙之乱,需要一个女人的命。” 说话间,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冰冷的声音——是剑,出鞘的声音! 最后苍的一声龙吟,他已经将长剑拔出了剑鞘。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人群中隐隐出现了一丝骚动,似乎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冲上来。一直策马跟在他身边的莫云翳,此刻也睁大眼睛看着我,那张原本美貌绝伦的脸上露出了几乎扭曲的兴奋神情,让人感觉到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 凌楚风冷冷的看着他:“你——决定了?” “父皇说过,为帝王者,不能被感情驾驭。而儿臣,不仅不想被感情驾驭,更不想被任何人驾驭!” 话音一落,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 随之而来,是一朵凄艳的血花,在我胸口绽放—— 134.第134章 双雄 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凄厉的笑声突然从身后响了起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凌少扬慢慢的回头,脸色苍白如纸。 “云翳……?” 发出笑声的,正是莫云翳,此刻她的脸上已经完全是近乎疯狂的表情,看着我们,狂笑道:“你终于杀了这个女人了!我等了这么久才动手,就是要等这一刻!” 凌少扬的脸色微微一沉,没有开口,而凌楚风已经策马走了过来,冷冷的看着她。 “你们凌家的男人,不是为了权势什么都做得出来吗?我今天就是要看你们两父子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还要死得比谁都惨!” 说完,她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支信号筒猛的朝天空一掷,立刻炸裂开来,化作巨大的烟火,照亮了整个拒马河谷,而在这同时,一阵嘹亮的号角声随之响起。 “怎么回事?!” 有人大叫起来,谷底的人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周围的山岗上,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的士兵,手中握着弓箭强弩对准了谷底,数不清的箭矢被烟火照亮,如同黑夜中的万点繁星。 我们,被包围了! 看到这一幕,山谷中的人顿时陷入了一片恐慌当中,可是人群里——却似乎还有另一种异常的动态。 面对这一切,凌少扬看着莫云翳:“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哈——”莫云翳狂笑起来,突然厉声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当初你父皇要把我赐给别人,你什么话都不说,就把我交了出去;可他要这个女人,你却怎么都不肯给!” 我的心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却被紧紧的抱住,鲜血流淌下来,将我和他的手都染红了。 “你不是说一个女人的命,就能换回青龙国吗?我就是要让你失去这个女人,还要失去你最爱的权力!” 她说完这句话,凌少扬突然低下头,摇了摇,发出了一声淡淡的笑声。 莫云翳一下子愣住了:“你笑什么?!” “我的确说了,要平息青龙之乱,需要一个女人的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稳的冷漠,一抖手中的缰绳,座下的马慢慢的调转马头,转向了莫云翳—— “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女人,是她?” 话音一落,最后一朵烟火在头顶炸开了。 明亮的烟火将整个拒马河谷照成了白昼,照亮了每个人惊愕的表情,照亮了莫云翳瞪大的眼睛,也照亮了——我胸口的那把剑。 从腋下刺入,直扎进他身体里的那把剑! 135.第135章 双雄 4 他咬着牙,反手将剑拔了出来,顿时鲜血四溅。 “凌少扬!” 我大叫一声,急忙捂住他的伤口,却止不住鲜血从指缝间疯狂的流出,立刻将我们两个人的身上都染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刺自己一剑? 我抬头看着他,而他也低头看着我,烟火零落,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只感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这一刻,闪烁着陌生的光。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就这样近在咫尺的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这异样的静默。 “你居然为了她,宁肯刺自己一剑,也不杀她?!” 凌少扬慢慢的抬起头,站在我们面前的莫云翳此刻面色阴沉,看着我们的目光中闪烁着狠厉。 “不。”他摇了摇头:“这一剑,我是为你刺的。” “什么?” 我也大吃一惊,看着他翻身下马,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我急忙要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挡开了,艰难的一步一步的走向莫云翳,鲜血随着他的脚步,洒了一地。 他一边走,一边咬着牙,断断续续的说:“我说过,我不想再受感情的驾驭,更不想受任何人的驾驭!” “……” “所以,这一剑,是我还你的!” “……” “如果真的要平息青龙之乱,需要一个女人的命——” 他离她还有三尺的距离,停下了脚步,举起手中的剑指向那个女人的咽喉。 “就是你!” 没有人能明白,剑指心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也许除了当事人,没有任何人能体味那种决绝的痛苦,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对曾经相爱过的男女,他们是如何从亲密无间走到今天刀剑相向,我不知道,只是在这一刻,一种莫名的悲哀从心底涌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转头看向了凌楚风。 火光下,他依旧骑在马背上,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脸色也有些怪异,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但是,来不及多想,莫云翳的笑声将我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 一回头,就看到她绝美的容颜,笑得那么凄美,那么悲凉,好像风沙中最后一朵花,不知什么时候会凋谢。 “好,就让我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箭快!” 这一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围的山岗上,都是她布下的玄武兵,就算凌少扬此刻能一剑杀了她,但万箭齐发,谷底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就在这时,莫云翳猛的一挥手—— “动手!” 136.第136章 双雄 5 这一刻,我以为我死定了,也以为这个山谷,会在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山谷中却是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阵凛冽的风吹过,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 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都惊愕的抬起头,看向周围,那些人——竟然完全没有动静! 莫云翳也呆住了,睁大眼睛大声道:“动手!我让你们动手,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 没有人回答她。 那些弓箭手全都静默着,箭矢仍旧指着谷底,却没有一支发出,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慢的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凌少扬:“你,你们早就——” 这一刻,连我也惊呆了。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他们父子早就设计好的? 这个春猎,根本就是他们为了因莫云翳露出马脚而设的一个局,纳我为妃,凌少扬的愤怒,他们的父子不合,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莫云翳看着他,咬牙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凌少扬冷冷的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根本,就没有相信过你。” 莫云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参合陂一役,赫连城围而不攻,他的目的,就是让我带走你。” …… “东平王府夜宴,我带你赴宴就是想引你入局,但你却没有动静,我们就知道,你的目的不仅仅是想破坏两国联盟,你是想要祸乱青龙!” …… “朝中官员弹劾南宫,逼他离京,也是你在背后策划,让我们失去月魂的保护。” …… 他每说一句,莫云翳那张美丽的脸上裂痕就多一条,说到最后,她整个人几乎都快要支离破碎了,那种感觉,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一条捏在别人手里的蚯蚓,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我,似乎也能感到那种无助和——痛。 这个局,是他们设下的,被骗的是莫云翳——是否还有我? 纳我为妃,激怒凌少扬,父子不合,是不是根本只是为了让莫云翳觉得时机成熟,可以策动凌少扬犯上作乱,借此引出她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 我——不过是个棋子…… “行思……”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慢慢的回头,看见凌楚风苍白着脸看着我,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翻身下马,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旁边的侍从立刻冲上来扶住他:“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汗如雨下,整个人颤抖不已,似乎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但还是坚持着抬头看着我:“行思——” 你还叫我做什么? 我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你还想用你自己,骗我多久? 看到他向我伸出手,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与他携手——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不过是个谎言,他,和他的儿子一样,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女人。 “不要,不要再骗我了……” 我摇着头,一步一步的后退:“别再骗我了……” 我终究是会痛的,这颗心被反反复复的刺伤,好像凌迟一般的折磨——难道你不会觉得一丝心痛? 137.第137章 双雄 6 “你信我!” 他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字的说。 信你?我还能信你吗? 在你欺骗了我之后,在我的感情,我的亲人,我的一切都被这欺骗毁了之后,我还能再相信谁? 这时,莫云翳的声音突然带着一丝冷笑,在耳边响起:“如意公主,你还敢相信凌家的男人吗?他们可是为了权力,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牺牲的。” 我回头看向她,只见她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连自己身陷险境都忘了,悠哉道:“你难道忘了,在第一天来到青龙国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你,离开这里,否则你会被毁了,可惜你没有相信啊。” 我心中一颤,看着她——这句话,是当初青龙太子临死前对我说的,她怎么会知道? “既然,你自己不肯离开,不如——”她突然一笑:“我帮你吧!” 什么意思?! 我一下子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眼前的局势风云聚变! 人群中,突然有大半的人开始发难,他们猛的拔出刀剑,对着身边的人一阵砍杀,顿时鲜血喷涌,惨叫声四起,原本平静的拒马河谷这一瞬间又陷入了疯狂的杀伐当中。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会——?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突然,离凌楚风最近的几个人目光一交,点了点头,立刻挥刀朝他砍杀过去,而护在他身边的御林军见此情景,急忙冲上前去,与这些人杀成一团。 但,毕竟是突然发难,御林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有一个人脱身出来,看到凌楚风孤立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立刻狞笑一声,挥刀砍了过去。 凌楚风死死的咬着牙,握着腰间的剑柄,但我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根本连呼吸都困难,怎么可能抵得住这样的突袭! 眨眼间,刀锋已到他的咽喉! “小心!” 这一瞬间,我猛的冲了上去,反手握住袖中的剑柄,一展—— 影剑在我的手中暴长三尺,化作一道银色的盘蛇,猛的绞上了那把虎虎生风的刀,狠狠的一拉,刀势被我硬生生的制住了。 “行思!” 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手,而我自己几乎也不敢相信,能一击即中,可周围的人立刻反应过来,全都朝我杀了过来。 生死一线,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全凭着意识,穿刺——斜挡——回剑——出剑,竟然也过了好几招。 在我下意识的牵引中,这些人逐渐远离了凌楚风,那些御林军立刻涌上来,将他护住。 可渐渐的,我的劣势越来越明显,当初在望云殿昊炎交给我的都是防身之术,勉强躲过了开始的几招,到了后面完全应接不暇,好不容易躲过了挥砍向我肩膀的一刀,手中的影剑正要突刺,突然一把长剑猛的从斜肋刺过来,点在我的手腕上。 一阵剧痛传来,影剑脱手而落,夺的一声钉在了地面。 而这时,几把刀剑也同时架上了我的脖子! 138.第138章 名第高华 天之骄子 1 在这同时,那些突然发难的将士已将整个局面控制了下来,回到莫云翳的身后,齐声道:“夫人!” 凌少扬眼睛都红了:“你在我身边,放了人?!” 莫云翳冷冷一笑:“不是我,是你们为我安排的丈夫。” 什么,安排这一切的,是凌楚云? “他早就知道,召业的兵变一定不会成功,所以早就在宫中和王府各处安排了自己的人脉,只要御营亲兵不在,凌少羽不在,御龙堂不在,我们就一定能得手!” 不,不对,凌楚云这个人性情暴躁,又刚愎自用,凭他安排不了这么周密的局,安排这一切的人,应该是——我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双蛇眼。 赫连城! 是他安排的这一切,所以刚刚他想要阻拦我回来,既然是这样,他一定还在附近没有远离。 问题是——他什么时候会露面? 莫云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过,我还真是有些怀疑,你真的是被鬼谷先生列为才貌天下第一的女人吗?他这样骗你,伤害你,你居然还要保护他?” 我抬起头,看向面色惨灰的凌楚风,又看了看莫云翳,只听她冷冷道:“你真是蠢得天下第一!” 蠢得天下第一?也许吧。 我淡淡的一笑,到了这个时候,我反倒平静了下来,也许人走到这一步,真的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了,我曾对凌楚风说过,宁教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天下人,既然是这样的结局——我甘之如饴! 这时,凌少扬举剑冷冷的看着她:“你以为你控制了她,就能改变什么吗?” “当然不能。”莫云翳冷笑着,抬头看了看周围山岗上那些伏兵,如今已经全都是青龙国的武将,她毫无惧色,说道:“我知道只要你们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只不过——”她眼波流动,看到了我的身上:“我可以保证,我身上中多少箭,我就让她身上被砍多少刀!” 这句话,几乎和当初在召业,凌楚云劫持我的时候说的话,一模一样。 只是到了这一次,我的性命还能留吗? 我闭上眼睛,等着这一对无情的父子下令。 山谷中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所有的人几乎都在等待着这一刻,在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之后,我听到两个声音,一个苍老,一个决绝,几乎同时响起—— “你们走!”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是,他们说的?! 凌楚风已经慢慢的站直了身子,而凌少扬手中的剑,也一寸一寸的放下,最终,远离了莫云翳的咽喉。 莫云翳看着他们,脸上是笑,可那双眼睛里也透出了阴冷的光,似乎在那凝结的冰霜下,压抑着业火,最终慢慢的转头看向我:“看起来,你对他们,还真是不一般啊。” “……” 被这些人劫持着上了一匹马,朝山谷另一条崎岖的小路飞驰而去,我一直没有开口,也是因为,我根本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可是,当战马飞驰了一阵之后,火光照亮了前面的路,我的心又一次揪紧了。 这条路——通向刚刚莫云翳抓我的地方。 南宫,还在那里! 139.第139章 名第高华 天之骄子 2 顷刻间,马队已经跑过了崎岖的石滩,眼看着前方一片漆黑的空洞被火光照亮,两边高耸的崖壁如同野兽血盆大口中的獠牙,而在那谷口中央,一个高大的人影站立着! 晦暗的夜色中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勉强看到那高大颀长的身材,如熟悉般的风流倜傥,只是在这一刻,他手中长剑倒提,如岩石屹立不倒,似鬼魅神秘难测,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却有一种慑人之气散发出来。 莫云翳的手下全都勒马停下,顿时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而我被身后的人紧紧抓着,差一点跌落下马,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抬头看着那个身影。 南宫! 莫云翳一见此情景,立刻反应过来,阴狠的看着前方:“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这句话在脑海里盘旋着,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几乎忘了周围的一切,只远远的看着那个身影——南宫,你真的还活着!你果然没有骗我! “南宫!”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朝他伸出手,立刻,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身后那个劫持我的人恶狠狠的道:“再动,杀了你!” 我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寒光。 从那人的手中飞射而来,如同一道闪电,快得难以言喻,瞬间已经划破这夜晚深重的黑暗,带着万钧雷霆之势,朝着我的咽喉飞射过来—— 那是,月魂! 我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月魂刹那间飞到眼前,直直的在我的咽喉处一点,就看到咽喉处一柱鲜血喷射出来,隐隐还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立刻身后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跌落下马。 月魂,打断了他的手腕! 那把匕首在我眼前飞转了两圈,被我一把握在手中,而月魂已经又飞了回去,被一只稳如磐石的手稳稳的接住了!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全都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后退开。 莫云翳也脸色苍白,看着那个在地上打滚嚎叫的人,又看向那鬼魅一般的身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我趁着这个时候,立刻抓住缰绳一夹马肚子——“走!” 健马长嘶,如离弦的箭一般,从人群中飞驰而去。 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拦我,就如同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面前出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就是月魂剑的主人! 带着心中排山倒海般的狂喜,战马已经跑到了谷口,我立刻翻身下马,朝他飞跑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南宫,南宫!” 他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一动,甚至没有开口。 我心里隐隐的感到一丝不对劲,但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了,我什么都不顾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的面前:“南——” 这一刻,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暗夜下这一幕,顿时惊呆了。 140.第140章 名第高华 天之骄子 3 他的身后,那片深幽的峡谷中——全是尸体! 借着身后微弱的火光我才看清,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数不清的尸体堆积在此,血流成河,染红了脚下的石滩,石壁上飞溅的血痕,还有深刻的刀剑的划痕,无一不向我昭示,这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搏杀! 近百人的队伍,被他一个人—— 我颤抖着,慢慢的将目光收回来,晦暗的光线下,那张熟悉的脸,依旧清隽如淡雅的风,那么动人,只是,上面全是血! 他的身上,全是血,甚至还有血不断的低落下来,染红了地上的石头,慢慢的流淌下去。 那是他的血,还是—— “南宫……” 我颤抖着声音,叫了他的名字,只见他微微眨了眨眼睛,那纤长的睫羽一颤,慢慢的看向了我:“行思。” “我……我……”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前这个男人,为了救我,身染鲜血,他受伤了吗?还是—— 他的目光又看向了前方,莫云翳的人此刻似乎也看清了他的一身鲜血,隐隐感到有获胜的希望,那些人一个个开始拔出刀剑,座下的战马也拼命的嘶吼起来,看样子是准备搏命一战。 “站到我身后来。” 他低沉着嗓子说了这句话,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冷冷的看着前方:“别怕,后面已经没有活着的了。”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明明是那么残忍,却让我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我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后。 这时,就听见前方传来了莫云翳的声音,带着娇媚的笑,可在这样的深夜中,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料不到如意公主竟然这么有面子,能请动月魂剑。不过,南宫世家不是向来不过问政事,南宫世子你本是三代清士,风流剑客,名第高华,天之骄子,又何苦偏偏要到这荒山野林来趟这趟浑水?” 南宫淡淡一笑:“想来就来。” 莫云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透出一丝阴沉的狠厉,沉声道:“难道,你还指望着想走就走吗?!” “你,可以试试。” 他轻描淡写的说,手中的月魂剑发出一阵摄人的寒光,如同深夜的鬼火! 而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人,在听到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之后,反而都被震慑住了,虽然刀剑在手,战马长嘶,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为月魂洗剑!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渐渐的我感觉到有些异样,常年习武的人应该是呼吸均匀沉稳,可我贴在他的背后,却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紊乱,甚至连宽阔的肩背,也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我心中一紧,难道他—— 而一幕也没有逃过莫云翳的眼睛,只听她冷笑了起来,道:“我怎么忘了,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和一百人对战之后,不过是强弩之末,还能再战多久呢?” 南宫的脸色突然变了。 141.第141章 大屠杀 这时,他高大的身形突然一个趔趄,几乎要倒下,将手中的月魂一把插入地上,才勉强撑住了身形。 “南宫!” 我大叫一声,急忙伸手扶住他,这个时候才听见他大口大口的喘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像整个人都要瘫倒一般,而扶着他的时候,才感觉他全身都在发抖,已经撑到极限了! 莫云翳看到这一幕,冷笑了起来:“你还真能装!”说完,她一摆手,周围的人立刻将弓弩举起,对准了我们:“世子,我们还不想与南宫世家为敌,如果你肯让开,留下如意公主,这一百条人命,就当用他们的血为世子养剑了。” 南宫缓过了这口气,又笑着抬起头:“既然已经撑到现在,我也不在乎再多撑一会儿。” 莫云翳脸色一变,狠狠道:“既然如此,就莫怪了。放箭!” 眼看着数不清的箭矢弓弩对准我们,我急忙翻身挡在了南宫的身前,双臂一展—— “行思不要!” 伴随着南宫的吼声,空中响起了数不清的破空之声,我睁大眼睛,只见前方扑腾的火光中,锋利的箭矢化作道道闪电,划破长空! 带着死亡的恐惧感,我闭上了眼睛。 “啊——!” 没有料想中箭刺入身体的剧痛,反而是听到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我急忙睁开眼,就看到眼前不敢置信的一幕——那些弓箭手全部中箭落马,鲜血四溅放声惨嚎!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 才这样一想,就听到头顶上两边的山崖上传来异样的响动,抬头一看,山岗上竟然出现了无数的武士,手中的弩箭指着下面! 我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伸过来紧紧揽住了我的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一下子将我扯进了一具坚实的胸膛里。 南宫——?! 我仓惶的从他怀里抬起头,就感觉视线中出现了无数的流光,如同漆黑的天幕中降下的流星雨一般,从天而降,将所有的人都笼罩了起来。 伴随着这些流光而来的,是尖锐的鸣声,几乎刺穿人的耳朵! 那是——箭! 数不清的弓箭,强弩,密如雨下,朝着这个幽深的深谷飞射下来! 在这一瞬间,南宫抱着我猛的一转身,两个人一下子闪入了一旁的山壁之后,我的背贴上了冰冷的石壁,而他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整个人都伏在了我的身上。 眼前,是一片黑暗,只能感觉这个男人温热的胸膛紧紧的贴着我。 此刻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只能任凭他靠在我的肩上,沉重得几乎将我压垮,耳边听到的,却是数不清的惨叫,如同深夜里凄厉的鬼哭! 山壁的另一头—— 142.第142章 心机 南宫的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山壁另一头那些惨叫声,终于停下了。 我和南宫慢慢的走出了阴暗的山岩,眼前的情景将我惊呆了。 如果说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坟场,那么眼前这一片,只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鲜血几乎快要浸到我们脚上,峡谷成了对方尸体的巨大棺木,尸体上还密密麻麻插着数不清的箭矢! 这,难道就是人间炼狱吗? 而在这一片死尸当中,只剩下了几个人,离莫云翳最近,箭矢全都避开了他们,但当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切,也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的意志,面色苍白的站在那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也会有伏兵?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峡谷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震天的马蹄声,如闷雷一样将地面都震得颤抖起来,不一会儿,御林军已经冲了过来,迅速将这里包围起来。 夜幕中,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凌楚风!凌少扬! 莫云翳看到他们的时候,也是脸色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里都有伏兵?” “不可能?”凌少扬冷冷的道:“难道你以为,我们布这个局,只是为了引出那些玄武兵吗?” 莫云翳一愣:“你们——是为了引出这些人?” 凌少扬冷笑一声,默认了。 原来,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看来他们早就知道凌楚风再朝中留了人,这一批人只要不发动,就是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但若下手肃清,无异于大海捞针,朝纲动荡还会给外地可趁之机,而用这样的方法,让莫云翳自己把这一批人抽调出来,再摆出这样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我的心里一阵寒意渗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他们的布局是精密,周详,那么到了这一步,他们的心思,简直就是可怕了! 我远远的看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陌生过。 而他们,也看着我,目光坚定而执着,都同时策马朝我走了过来,而身边的随扈侍从也立刻跟了上来,火把扑腾,照亮了那一地的尸体,也终于照亮了我眼前的一切。 我这才发现,身边的南宫——有点不对劲! 他的目光此刻已经完全停滞了,像是失去了焦距,脸色惨白如纸,甚至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而他的额头—— 数不清的汗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那些汗水,竟然是红色的! 我心中一紧:“南宫……” 他对着我,像是笑了笑,突然整个人就好像玉山倾倒一般,直直的倒了下来。 “南宫!” 143.第143章 莫云翳的礼物 被他重重的压在身下时,我的背磕上了尖利的石头,痛得眼前一阵发黑,但这时我什么也顾不上,只能用力的抓着他,不停的喊:“南宫你怎么了?!南宫,你醒醒啊!” 可不管我怎么喊,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恐惧霎时间擭住了我的心——这个男人为了我,以一己之力对抗百人之众,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支撑到现在! 如果,如果他出事的话—— 我突然不敢想下去。 这时,凌少扬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一见此情景,立刻吩咐道:“传御医,马上将南宫世子接到拒马州府诊治,若治不好,诛他九族!” 周围的人听令,立刻上来将南宫从我身上搀扶起来带走。 我急忙起身也想要跟上去,却被凌少扬一伸手拦住了,我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那铁钳一般的手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南宫带走,他的身影渐渐的没入那已经晨曦微露的峡谷尽头。 终于,快要天明了。 而这场谋划了数月,却在一天之内发动并完结的叛乱,也终于结束了。 看着这一地的尸体,我只觉得一片茫然,甚至不知道这一场战争,到底是为谁而战,输的是谁?赢的又是谁? 又或许,在世人的眼中,我们都输了。 莫云翳的手下早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被御林军的人押解带走了,当御林军也走向她,要将她带走的时候,她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看向我,那张沾染了鲜血的美丽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动人的微笑。 “轩辕行思,真是恭喜你了。” 我冷冷的看着她,她依旧微笑着,继续说道:“这一场战乱下来,除了那个为了你半死不活的南宫世子,功劳最大的应该就是你了,东平王妃,哦不,是贤德妃娘娘。” 这句话一出口,我分明感到身边的凌少扬呼吸都沉重了。 而站在另一边,远远看着我的凌楚风,他苍白的面孔在微亮的天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如纸。 可我心里却有些疑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莫云翳她不管再说什么,都无法挽回自己的颓势,又何必还要再说这些,对这一对父子,对从头到尾都被他们利用的我而言,有什么意义吗? 这时,就听见凌少扬冷冷的声音响起:“把她带下去。” 那些人一听,立刻走过去要押住莫云翳,她却依旧笑着,说道:“放心,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我的手上也没有兵器,难道还能再做什么吗?我不过是——想要送一个礼物给如意公主,恭喜她能同时得到你们父子的欢心,这样的福气,天下谁还能有呢。” 礼物? 我心中的疑惑越发的深了。 “说起来,也真是缘分,楚云的人在丛云殿听说如意公主掉落了一样东西,是她远嫁之时,她的父皇给她,偏偏这么凑巧,这个东西,被我捡到了。” 说完,她笑盈盈的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慢慢的伸向了我。 那只手掌上,是一个小小的锦囊。 144.第144章 乱青龙 1 父皇给我的锦囊!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这个锦囊怎么会在她的手上? 对了,刚刚她竟然说出了青龙太子临死前对我说的话,也就是说,太子在被凌少扬射杀的时候,她是在场的,那么这个锦囊,大概就是被她拿走了,一直藏到今天。 问题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要突然拿出来。 锦囊里,到底写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好像那个锦囊是一个装着恶魔的袋子,只要一打开,里面的妖魔鬼怪就会钻出来,而那后果,可能是我根本无法想象的。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这时,凌少扬的呼吸也沉重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里面是什么?” “既然你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自己打开来看看?” 凌少扬使了眼色,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御林军将士拿了锦囊,走过来恭恭敬敬的呈给了他,凌少扬看了我一眼,这时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一双眼睛只定定的盯着那只熟悉的锦囊。 他一把拆开了锦囊,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卷帕,展开一看。 那一刻,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我的呼吸似乎也快要停止了,看着他的手掌慢慢的颤抖起来,他低着头,久久不语,但那一瞬间,我却好像感觉他的周身都凝结成了冰一般。 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我,那双眼睛已经变得赤红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什么?” 我看着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时,莫云翳又在一旁娇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得意的神情,甚至连自己即将身陷囹圄都不在意,笑道:“其实,你们两父子被她耍得团团转,也并不丢人。她好歹也是鬼谷先生列为天下第一的女人,这样的结局,算不算虽败犹荣?” 她这句话无疑刺激了凌少扬,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我的时候,那阴狠的目光好像荒原上的饿狼,随时会将我的喉咙咬断一般。 我顿时慌了——什么叫把他们父子耍得团团转?我何曾这样做过? “莫云翳,你胡说什么!” “胡说?” 凌少扬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阴沉的恨意,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盯着我:“她是胡说吗?那这上面,写的又是什么!” 话音一落,他猛的将那片丝帕丢了过来,注了内力,一下子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大吃一惊,急忙捡起来,展开一看—— 145.第145章 乱青龙 2 上面,只有短短两排字—— 惑楚风,乱青龙。 看到这六个字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惑楚风,乱青龙? 这,就是他给我的交代?! 我嫁的,明明是青龙太子,可他却让我迷惑凌楚风,在他们父子之间,或者说在青龙国内造成内乱,这,就是他的计划? 我拼命的摇头:“不,不!这是假的,这是你诬蔑我的!” 莫云翳冷笑了起来:“轩辕帝的墨宝,只在国书上出现过,我一个小小的冀王妃又没看过,如何模仿?如何诬蔑?” …… 我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 是的,一看到这两排字,我就清楚的知道,这是父皇的笔迹,可我还是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给我留下这样的“交代”! 那么当初在召业,凌楚云原本要杀我,莫云翳却阻止了他,也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 如今,她拿出这个锦囊,不管这一场政变谁输谁赢,轩辕和青龙的联盟,是被彻底破坏了。 “轩辕行思!”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见凌少扬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咬着牙:“你狠!” “不,不是的……我——” 我想要解释,可一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无话可说。 来到青龙国之后,太子被射杀,是我主动要求留下来为他守灵;爱上凌楚风,要留在他身边,是我自己的意思;成为贤德妃,引起他们父子不合,也是事实—— 到了这个时候,我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成了乱青龙的如山铁证! 我没有打开那个锦囊,不知道任何前因,却在无意识中,做成了一切! 这,是天意吗? 而生我养我二十年的父亲,完全把我当成了工具,当成了他皇图霸业的跳板,甚至连后路都已经想到,将我从轩辕氏除名,哪怕败露,也与他毫无干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楚风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一缕刺目的红,从他嘴角泌了出来。 “皇上!”周围人惊恐的叫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莫云翳更得意了:“皇上,莫非您在生气?其实您也早应该想到的,她的年岁足以当您的女儿,若不是有目的,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与自己父亲同岁的人哪?莫非,您还真的相信她会——呵呵。” 我看着他伸手擦干了唇边的血迹,坚持着站直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 那张脸,此刻惨白得吓人,眼睛里也空洞了,好像连灵魂都没有了,看着我。 过了很久,他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和你,到底是谁,在骗谁!” 我心中一沉,而他已经慢慢的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苍老的背影,好像他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他倒了下去,但立刻,周围的人蜂拥而上,我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146.第146章 乱青龙 3 从那天之后,我被他们关了起来。 拒马州府的囚室,一个如地狱般阴森的地方,外面的铁墙上挂满了恐怖的刑具,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地面上也满是血污。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鞭笞?针扎?火烧?还是直接一刀毙命?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人到了这个时候,真的没有什么不能失去了,也许死亡对我而言,算是一个最好的归宿。 呆呆的坐在那间充满血腥的斗室里,看着头顶一方小窗户,东升西落的光芒已经混淆了所有的时间,不知被关了多少天,终于,那扇门又打开了。 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站在门口:“出来!” 我抬头看着他们。 “快出来!” 这个时候,对我这样的“犯人”已经不需要任何客气,他们粗暴的将我拉了出去,走出囚室后,一路朝着州府的正院走去,不一会儿,上了一座阁楼。 他们站在门口,正要禀报,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暴怒的低吼:“滚出去!” 一个侍女低声哭着跑了出来。 刚刚那个声音是—— 凌少扬? 我一愣,就听见他的声音冷冷道:“谁在外面?” “王爷,我们把犯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 我被粗暴的推搡着,走进了那个精致的房间,房门立刻在门口砰的一声挂上了。 我站在门口,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个房间——也许是拒马州府最精致的房间了,格局方正摆设精致,白纱垂帘被微风轻轻吹起,整间屋子好像在云雾中,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更让人有种置身世外桃源的错觉。 与这一切,唯一不协调的,是眼前那个男人。 凌少扬。 他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衣衫褪到腰间,精赤着结实的上半身,肌肉匀称,蜜合色皮肤如蕴着光一般。 而在那坚实的胸膛上,一道恐怖的伤疤,刺目的存在着。 是当初,他刺自己的一剑。 伤口还没有长好,不知有多深,里面还往外渗着丝丝殷红的血,身边摆着刚刚拆下来的绷带,上面也染上了血,显得格外恐怖。 看到这一幕,我原本无感的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这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让我觉得安全和平静,似乎从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感觉,就已经注定了现在,我们的对立。 这时,他已经慢慢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连那粗重的呼吸都快要吹打到我的脸上。 一阵浓烈的酒气扑来。 他,喝酒了? 147.第147章 处死轩辕行思! 目光交错的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涌了起来,虽然这个时候就算他杀了我,我也不会害怕,可面对这样的眼神,我却不由的开始恐惧。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凌少扬,也许是因为那狰狞的伤,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目光中透出了从未有过的兽性,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好像一头压抑着自己嗜血欲望的野兽,正死死的盯着猎物。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后背立刻贴上了门,传来哐啷一声惊响。 已经,无路可退了。 凌楚风曾经说过,如果我落到他的手上,结果会不堪设想,我甚至需要用死亡来逃避这个男人,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可以保护我的人,还活着——却不会再保护我了。 我避无可避的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你——想怎么样?” “……” 他没有开口,屋子里静得好像只剩下我的心跳,还有他沉重的呼吸,带着浓浓的酒气,明明很安静,却好像随时都会爆开一般。 这种诡异的静谧在我们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开口,用恨到极点的声音一字一字的道:“如果可以,我真想杀了你。” “……!” “杀了你,也许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解脱?什么解脱? 我诧异的看着他,还来不及多想,突然背后的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震得阁楼的地板直颤,然后就听到外面侍卫的声音道:“什么事?” “我们要见东平王爷!” “王爷吩咐了,任何人不准打扰,各位大人请回。” “放肆!”一阵暴怒的呵斥声响起,这些声音,我虽然不熟悉,但也并不陌生,当初在王帐中,听到他们在外哭诉,坚决不肯让凌楚风册封我为贤德妃。 现在,他们又来找凌少扬,做什么? 毕竟是朝中重臣,侍卫根本无法阻拦,不一会儿就听到他们全都聚集到了门外,大声道:“微臣等拜见东平王爷。” 我的身子还抵在门上,根本不敢动,而凌少扬还站在我的面前,目光森冷,面容阴狠,眼睛直视着我,冷冷道:“什么事?” “微臣等日前请愿,要求处死轩辕行思,可今日到州府大牢中提人,狱卒却回报,轩辕行思已经被王爷带走了。微臣等想知道,王爷何时处死轩辕行思。” 我的心微微一颤。 他们,去大牢里提我?是想要先斩后奏吗? 我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凌少扬——他是事先知道了,所以…… 不,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也许最想杀我的人就是他,他怎么会救我呢? 那他,是要做什么? 这时,只听他一声冷笑:“什么时候开始,本藩做事,需要向你们交代了?” 148.第148章 龙虎续命丹 外面的人一下子焦急了起来,纷纷七嘴八舌的说道: “王爷,轩辕行思是轩辕昭派来我国的奸细,不能不除啊!” “是啊王爷,轩辕行思为人放荡无耻,短短半年时间三嫁易夫,勾引皇室宗亲祸乱朝纲,这样的女人不能留!” “况且,她深居深宫和东平王府的时候,不知将我们的多少秘密传出去,若再留下她,只怕朝臣不服,人心不定!” “为大局设想,请王爷三思啊!” 这一句又一句的劝谏,凌少扬越听脸色越阴沉,而我的心,也像是被尖刀划过一般,痛得几乎快要窒息。 三嫁易夫,放荡无耻——我的用心用情,原来如此失败……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句痛彻心扉的劝谏:“王爷,如今皇上已经——,青龙国需要您主持大局,不能再为女色所惑啊!”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们在说什么?皇上已经——皇上已经怎么了?凌楚风他怎么了? 我一下子抬起头看向凌少扬:“他,他怎么了?” 我的声音一响起,外面的人就一下子安静下来,而凌少扬的脸色一瞬间阴沉得几乎发黑,看着我的时候那眼中几乎爆出针尖般的凶光,而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想到凌楚风之前病发的样子,我急得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告诉我!” “想知道吗?” 他狞笑了一声,突然抓起我的手腕,一把掀起屋子里那层层的纱帘,猛的将我拉进了内室。 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勉强撑住身子,睁眼一看,却看到那如云烟飘起的纱帘后,一个苍白的人,正平静的睡在床上。 凌楚风…… 他怎么睡在这里?为什么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他却没有醒? 我跌跌撞撞的走过去,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他好安静,好苍白,静静的躺在那里,如同水晶雕琢的人,又好像是这云雾中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怎么了? 我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突然手腕又被抓住,凌少扬狠狠的将我一拉,我跌进了他的怀里,对上他恶狠狠地眼睛:“你满意了?” “他,到底怎么了?” “这些年来,他身中牵机之毒,元气难以支撑,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青龙国能一统中原,他一直靠龙虎续命丹维持精力;但龙虎续命丹本身也是剧毒,他的寿命,撑不过半百!” 我的心重重的击了一下,一时间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 他的寿命,撑不过半百? 一直以来,他每次病发,在我面前吃的药,就是龙虎续命丹?虽然可以维持他的精力,却是在压榨着他的生命?! “那,那他为什么……” 我的话没说完,凌少扬已经咬着牙道:“他为了你,停用了龙虎续命丹!” 149.第149章 我要一天一天的折磨你 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了那天在王帐,他对我说的话—— “我好不容易,能与你这样相守,我只会求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而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拿你的生命来玩笑,所以,你要相信我……” 他,是为了能与我长久的相守,所以停用了龙虎续命丹? 他是为了我,忍受牵机之毒药力的反噬,宁肯将自己的雄心壮志,皇图霸业都抛诸脑后,也要和我长久的相守? 可我给他的是什么,万军之中,那“惑楚风,乱青龙”的六个字,给了他多大的打击;莫云翳的那些话,又给了他多大的羞辱感,他的心是不是已经痛得根本受不了,甚至无法让自己再面对我? 楚风,你是真的,我也是! 但到底,错的是谁? 凌少扬的声音在背后冷冷的响起:“轩辕行思,你太厉害了,枉他英雄一世,却为你抛却一切,被药力反噬躺在这里像个废人;枉我——,只为护你周全,原来我们全都是你手里的棋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没有……”此刻我的喉咙已经被堵得快要窒息,只能拼命的摇着头,在他面前,甚至已经卑微到了泥土里:“我不是,我——”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群臣全都涌了进来。 隔着纱幕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王爷定夺!” “请王爷处死轩辕行思,否则青龙之乱难平!” 我被凌少扬死死的抓在手里,看着眼前那些恨我入骨的朝臣,回头看着床上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微微的颤抖着。 我,是真的该死了吗? 八年来,我不断的寻找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温暖,却原来,只是让自己的日子,走到了尽头。 这时,手腕突然被抓紧,我抬头,看向了那张钢印如铁的脸。 “杀了她,不是太便宜她了?” 凌少扬冷冷的看着我,咬牙道:“我不会杀了你,我会把你留下来,我要一天一天的折磨你,我要让你尝尝,这个世界上最难熬的,并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说完,他一把狠狠的将我丢开,我一下子跌倒在地,头撞上了床脚坚硬的雕花。 顿时,一阵滚烫而黏腻的触感流了下来。 我抬头,视线被一阵殷红模糊了,只能勉强看到那双赤红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我。 恍惚间我想起来,自己在拒马河谷中,那条小溪的旁边对他说的一切,也许到了今天,应该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了。 150.第150章 凌少扬的折磨 青龙纪,召义五年,青龙国出现了立国以来最动荡不安的时局。 青龙帝凌楚风长期服用虎狼之药,身体为药力反噬,知觉尽失,成为了一个无声息的活死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在御书房内找到了凌楚风此前立下的诏书,要将东平王凌少扬册立为青龙太子,虽因春猎未及颁布,但诏书已存,加之青龙帝昏迷不醒,政事不可废,是以东平王凌少扬上承天命,行御笔蓝批,登殿为太子监国。 这个男人,此刻已如日中天,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而在那光芒的背后,最深重的阴影中,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是我。 从他登殿监国的那天开始,我就成了承乾殿的侍从宫女。 凌少扬每天卯时会起身,从那个时候我就必须在他身边服侍,一直到夜里过了子时,才能离开,我能休息的时间,甚至不够三个时辰。 在这样繁重的劳作中,我的身体垮得很厉害,即使什么也不做,只站在他身后守着他批阅奏章,捧着茶盘的双手也在微微的颤抖,冷汗从额头上不断的涌出来,眼前也是一阵一阵的发黑。 这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干咳,站在旁边服侍的玉公公一听,立刻招呼我:“茶!”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捧着茶盘走过去。 可刚一抬腿,已经发麻的脚就不听使唤,一下子跌倒在地。 “哐啷”一声,茶杯一下子摔碎了,滚烫的茶水和锋利的碎片四溅,泼到了我的脸上,也泼到了那个人的脚上。 “哎呀,瞧你这笨手笨脚的!” 玉公公一见此情景,立刻跳着脚,指着我骂道:“怎么这么粗心,你看看你,会做什么?!” “抱歉。” 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但一个不注意,茶杯的碎片的锋刃已经扎进了掌心,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让我说话都有些哽咽。 见我蹙紧了眉头,脸色苍白的样子,玉公公立刻道:“还不快滚出去!” “是。” 我低着头,轻轻一福,便转身朝御书房大门走去。 可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一个沉冷的声音道:“宫女做错了事,难道是退下了就可以的?玉缚,这个规矩,是什么时候立起来的?” 我的脚步一僵,没有再往外走。 玉公公的脸色也有些灰败,立刻转身赔笑道:“殿下,她笨手笨脚的,也不会服侍——” “哼,”凌少扬慢慢的从案前站起身来:“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领罚的,不是吗?” “是……是……”玉公公只能俯身,不停的称是。 说话间,他已经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御书房内的烛火摇曳着,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在这样晦暗的夜色中,显得更外的深邃,也格外的诡异,而当他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更像是凝结了冰霜一般。 “今夜,本宫就罚你在御书房站一夜,不准合眼!” 站一夜,不准合眼。 这对于犯了错的宫女来说,也许已经是最轻的责难了,但我一下子就急了。 当初回到召业的时候,凌楚风便被安排到了延福殿,美其名曰“颐养天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有了太子监国,这样一个活死人般的皇帝,不过是个摆设,将他安置在宫里,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再有人关心。 而我,皇帝不久前才册立的妃子,也说一样的。 我之所以会忍受所有的屈辱,答应凌少扬在他身边做宫女,就是为了换取每天晚上,可以到那个冰冷而空旷的延福殿,去守着我的男人。 只要能躺在他身边,抱着他温热的身子,细细的亲吻他俊秀的眉和紧闭的眼,白天所有的苦和累,都会消失。 但现在,他却要让我在御书房站一夜! “你——你答应过,我晚上可以去延福殿守着皇上!” 他冷冷的一笑:“我的确答应过。” “那你——” “但你认为,你还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吗?”他冷冷的看着我:“若你今夜不站,本宫就让你今后每一夜都进不了延福殿!” 我的心一下子被刺痛了。 的确,我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的筹码,我整个人都是他捏在手里的蚂蚁,他现在只是想要玩弄我,将之前所有的羞辱都加倍的讨回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稍的好过一些。 “……”咬着牙,我僵持了很久,终于轻轻道:“奴婢遵命。” 说完,便走到御书房的角落里,默默的站直了身子。 他的脸上依旧是阴冷的笑容,可那双眼睛里,却全无笑意,只冷冷的看着我,然后慢慢的走回到案前,继续拿笔批阅奏章,而旁边的玉公公看着我,那张白胖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痛惜的神情。 “行了玉缚,你年纪大了,也受不了寒气,先下去吧。” 凌少扬拿着御笔朱批,头也不抬的说到,玉公公微微迟疑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我默默的摇头表示无碍,他便也只能走过来,跪拜之后,便退出了御书房。 大门,也关上了。 罚站,其实并不是太重的惩罚,可对我,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站在角落里,脚下的鎏金砖寒气最甚,慢慢的上升,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着我的双腿,连膝盖都酸痛无比,而屋子里的寒气也在浸透着我淡薄的衣衫,加之数日未眠的困倦,才一会儿,已经苦不堪言。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冷汗如潮水般涌出,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板上。 凌少扬,依旧埋头,默默的批阅着奏折。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种痛苦慢慢的透过了肉体,开始侵蚀起我的意志,我勉强自己站立,可眼前却是一阵一阵的发黑,几乎已经看不清凌少扬的身影,周围的烛光也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黑暗中的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一双的眼睛,正近在咫尺的看着我。 凌少扬!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朝后退去,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这才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在墙角睡着了。 而他,这样半蹲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也不知多久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睁开眼的一瞬间,我看到凌少扬的脸上,似乎是迷茫的表情,那双从来只有寒冰和厌恶的眼睛里,好像也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看到我仓皇无措的模样,他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怎么,你就困成这样?” “……” “还是,你想做出这副可怜相,让我同情你?” 说着,他冷笑了起来:“难道你不知道,可怜的模样别的女人做出来是楚楚动人,但你——实在让人倒胃口!” 刚刚那一瞬间果然是错觉。 他怎么可能用那种温柔的目光看我呢?他对我,也许是恨到说不出有多深了吧,否则,这样不动声色的折磨,谁能作得到呢? 我勉强站直身子,做出了一个近乎虚无的笑容:“既然是这样,奴婢不做就是了。” 他的脸上一阵隐隐的抽搐,好像怒到极点,却又无从发泄一般,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的面前,逼视着我的眼睛:“怎么,你在挑衅我?” “奴婢不敢。” 我怎么敢挑衅你?我是你捏在手心里的一只蚂蚁,生杀予夺,都在你一念之间,甚至我最在意的东西,也是在你的控制之下,我怎么敢?我怎么敢! 他也没有说话,只看着我,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捏得我纤细的手腕一阵轻颤。 好像,要断了…… 钻心的痛袭来,我咬着下唇,平静的看着他,但痛楚的泪却已经盈满了眼眶,不知下一刻,就会滴落下来。 他懒懒的低眸:“疼吗?” “疼……” 我老实的实话实说,如果我的痛苦会让你更快乐一些,那么我何必隐瞒? 可不知为什么,我的诚实似乎并没有让他更快乐,他死死的盯着我,眼中的怒火更甚,却仿佛不知应该如何发泄,终于重重的将我甩开:“滚!” “……” 我一个踉跄,后背撞上了大门。 “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多谢太子殿下。”我轻轻一福,捧着几乎快要断裂的手腕,退出了御书房。 终于,又回到了延福殿。 这空旷的大殿内有许多低垂的帷幔,如一室烟云,云雾的最深处,是一张白纱围绕的宽大卧榻,上面躺着让我魂牵梦萦的人。 楚风…… 我走过去俯下身,用脸颊贴上他的脸颊,也是凉凉的,只有在最靠近的时候,才能感到一丝微弱的呼吸。 他,还活着。 每天都是这样,我担心他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每天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试探他的呼吸,确认了之后,才能安心的****每天必做的第二件事。 我拿起了一把长剑。 深青色的剑鞘,上面雕琢着精致的团云,云中隐月,散发着淡淡的月华,一切都经过工匠的精雕细琢,显得那么栩栩如生,而这剑鞘中所隐的,则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中原各国畏之如虎的神兵。 月魂。 剑长三尺,出鞘时寒华四溢,如一泓清水流过眼前。炫目的光华中,我好像看到那个人浅浅的,却总能让人安心的笑容。 南宫…… 已经,一个多月了。 仔细想来,我和他一起,也算是经历过许多事,他并不是第一次不在身边,相识至今,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日子甚至不到十天。 可这一次,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他的“不在”。 一个月前,南宫从拒马河谷回到皇城的时候,我正被关在拒马州府的地牢里,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也是在回到召业之后,玉公公才告诉我,南宫一路都是昏迷着的,中途只清醒了一次。 这一次清醒,他做了两件事:第一,是交代周围的人把他送进皇城中最深的清思殿,除了每天送一点清水,不准任何人打扰。 第二,就是让玉公公把月魂剑亲手交给我。 当时,宫中已经有传言,说南宫世子重伤难愈必死无疑,将这把月魂剑留给我,只怕已经是在交代后事了。 但我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百人之众,虽然御医告诉我,他的身上并没有一处致命的伤,但那场大战,无疑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和元气,如同江海被人抽干了水,有可能假以时日,能再等到天降甘露,重获生机,也有一种可能——海枯,人亡。 进清思殿,在严酷的环境下苦修,是他最后的一条路。 而他把月魂剑交给我,和之前每一次一样,都是无言的信任。 我掏出自己的丝帕,慢慢的擦拭着这把寒光四射的长剑,每一天,我都会这样拭擦,让他和跟在自己主人身边时一样锋利而光华,我相信这样的神剑是有剑灵的,可以和南宫生息相通,只要长剑不朽,他就一定能走出清思殿! 等擦拭完月魂,已经快到卯时了,窗外透着天光,我把剑插入剑鞘,放回到卧榻上平日里我睡的地方,正要起身,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进来了。 “玉公公?” 他怎么来了? 我正要迎上去,却见他已经走过来,先朝着卧榻上的凌楚风伏地磕了个头。 我急忙上前去扶起他,这些日子,每天他都会来给凌楚风磕头,这位老人家虽说平日里有些跋扈,但对于旧主,倒是忠心不二。 只是,怎么今天天还没亮,他就来延福殿了? 于是我问道:“玉公公,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什么事吗?” “太子吩咐了,今天不早朝,我来跟你说一声,你不要过去了。” “哦?” 我倒是有些意外,凌少扬监国这些日子,也算是兢兢业业,每日临朝理政从无懈怠,怎么今天却突然不早朝了呢? 我开口询问后,就发现玉公公神色凝重,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看了看我身后的卧榻,也不知他的目光是在看楚风,还是在看什么,低沉嗓子道:“今天,有一个大人物进宫。” 大人物? 在这青龙国,最大的人物莫过于我身后的这个男人,而凌少扬,监国太子,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进宫,能让他不早朝而亲自接待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我正要开口问,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跟在玉公公身后的那些小太监,其中一个伶俐些的便走到门口,远远的低声道:“玉总管,时辰不早啦。” 玉公公朝他挥了挥袖子,转身对我道:“公主,我已经替你在内廷告了假,若太子今日不宣,你也别去承乾殿了。” 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我心中不解,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见他又回头,急匆匆的留下一句“公主,千万记得”,然后便和那一群小太监匆匆忙忙的朝承乾殿方向走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了红墙内。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大人物,什么样的大人物,看玉公公的这些举动,好像特别不希望我和那个大人物见面。 难道,是和我有关系的什么人吗? 这样一想,心中隐隐有些动了。 好奇心谁都有的,更何况玉公公的这些举动,无一不在向我昭示着一些东西,我相信如果这个时候我去了承乾殿,一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可是——我该去吗? 不由想起了这些日子来,玉公公对我的照顾,其实他也未必就真的相信我不是间谍,没有恶意,他只是念在我真心的对待凌楚风,他的旧主的份上,才对我这样,必然也不会害我,那么…… 我回头看了看卧榻上的楚风,他的身边还放着那把月魂。 我走过去将月魂放好,然后轻轻的躺到他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听着那均匀的呼吸,感觉他平稳的心跳—— 好温暖的感觉。 我所贪恋的,奢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份平静吗? 贴着他温热的身子,我轻轻的笑了,算了,不要再去想什么了…… 抱着楚风的胳膊浅眠了一会儿,闻着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青梅香,人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却好像所有的精力都恢复了。 我换了一套素洁的月白色长裙,不那么显眼的,然后出了门。 我平日里出门只去两个地方,一是承乾殿,走过前方那条狭长的红墙之后,转御花园的一条小路,会到承乾殿的侧门。 而另一个地方—— 我提着裙摆,一步一步的走上了这一条卵石铺成的狭长小道,两边是长青的绿竹,晨露晶莹,清风和煦,带来阵阵竹叶的清香,中人欲醉。 而这条路的前方,是一座翠竹搭成的精舍,也是这皇城中,唯一一处没有琉璃金砖,红墙绿瓦的建筑。 清思殿。 151.第151章 大人物 手中的竹杯沉甸甸的,沿途收集的竹叶上的清露已经有大半杯了,映着晨光潋滟夺目。 不知道南宫喝的时候,会从水里看到什么。 他入清思殿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只让人送少量的清水到门口,吃穿用度一律不要,大殿中也是悄无声息,如果不是每天送到门口的水都不见了,也许真的会以为他在里面已经遭遇了不测。 走到大殿前,我俯身将竹杯放到门口。 这里依旧很安静,除了我的呼吸,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站在门口,伸手轻轻的扶着青竹拼成的大门,温润的感觉从指尖一直浸到了心里,好像因为那个人在门的那一头,连这一间精舍也变得和他一样,让人安心了。 “南宫……” 我对着大门,轻轻的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但我每天还是会来跟你说……” “我欠你的,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但只要你能出来,我一点一点的还,总还能不给我的来生留下太多的债。” “你的个性,也不是那么大方的吧,我欠你一个心愿,你不可能不想让我完成,对不对?” “所以,你一定要出来,一定要早些出来……” 在楚风离开之前;在我,撑不下去之前…… 。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疯子,每天都来这里,对着一扇门絮叨半天,依南宫的个性,若是看到我这样,只怕也会调侃一番吧。 想到这里,淡淡笑了笑,我擦干了眼角有些湿润的地方,站起身来。 “我走了。” 说完便要离开,可刚一转身,就看到对面那扇拱门外,玉公公带着一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若是宫中的太监宫女,当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让我奇怪的是,玉公公带着的那些人,似乎并不是宫里的人! 难道—— 我脑中灵光一闪,眼看那些人要进拱门了,急忙闪身躲进了清思殿一旁的竹林中。 竹叶挡住了我,也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屏住呼吸,透过竹叶的间隙看着外面。 玉公公带着那些人走近,仔细一看,竟是十来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秀发高束,容貌娟丽,身材秀美,走路时不仅听不到脚步声,甚至连长裙都没有一丝波动! 好厉害! 我心中暗暗一叹,就看见这群少女全都站在了小径的两旁,恭恭敬敬的迎候着,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了视线。 这个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须发斑白,五官十分硬朗,尤其那双眼睛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下颌的短须修十分整齐,看得出是个注重仪表的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不可一世的倨傲。 他神情泰然,身形挺拔,即使走在深宫中,也有一种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气魄。 他是—— 转眼间,他已经走到了清思殿门口,一双沉冷如冰的眼睛冷冷的看着门上的匾额。 “清思殿?”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有力,却带着说不出的迫人的压力,玉公公已经赔笑着道:“公子就是在此处清修。” 对方没有说话,只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淡漠的看着这间精舍,玉公公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于是又接着说道:“当初公子吩咐,说他只是耗了元气,在此处清修,每日让人送干净的清水来,奴婢等从未敢怠慢。” 那人低头一看,俯身拿起了我放在那里的竹杯。 玉公公一看到那竹杯,神色慌张了一下,显然他也认出来这是平日我用的,急忙道:“可能是哪个当值的宫女刚才送来,公子还没来得及拿进去用。” “宫女?”那人轻轻一嗅,淡淡道:“上好的竹叶清露,哪个宫女,能有这样的心思?” “啊?” 玉公公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那人已经捻起了我浸泡在清露中的一片竹叶,指尖一动,那竹叶立刻化作一片飞刃,朝我飞射了过来—— 嗤的一声,耳鬓的一缕长发被削掉了。 “听够了?” 他,已经看到我了。 这个时候,躲避也没有意义,我慢慢从竹林后面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的时候,眉毛微蹙,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我走到他面前,平静的对他见礼道:“见过南宫先生。” 他看着我,眼睛微微眯起:“你认识老夫?” “慕名久矣。” 我果然也没有猜错,眼前这个人就是中原三大世家之一,南宫世家的执事者——南宫煜。 也难怪太子今天不早朝,这样的大人物入宫,当然是要严阵以待的。 玉公公一看见是我,顿时有些慌神,急忙道:“南宫先生莫怪,这个宫女是刚刚进宫的,不懂规矩,奴婢自然会处罚她。” “宫女?” 南宫煜淡淡一笑,走到我面前,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中原有四美,行云流水,而如意公主轩辕行思,更是被鬼谷先生列为天下第一,如此奇女子,怎么是青龙宫中的一名宫女?” 我淡淡道:“先生谬誉了,如意公主,早已经不复存在;天下第一,也是前生之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现下的行思,只是青龙宫中的一个宫女。” 他沉默着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的,仿佛要刺穿我的身体,看透我的灵魂一般。 而在这个时候,我们都没有注意,玉公公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已经往回跑去承乾殿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南宫煜道:“也罢,老夫此次进宫,也正想会你。” 哦?我倒是有些意外。 只听他道:“你回答老夫,南宫此次以一敌百,耗尽真气,是否为你?” 他的话音刚落,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连他也称呼南宫为——“南宫”? 若是自家长辈,就算是皇室中人,不直呼名字,也会叫封号,我的父皇曾叫我如意,有时也会叫行思,但不管再生疏,却从不会叫我“轩辕”。 为什么南宫煜却叫他“南宫”。 难道,南宫根本没有名字?! 这时,他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回答老夫。” 我定了定神,点头道:“是。”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脸色似乎已经变得生硬起来,又问道:“南阳城外他出剑,是为了你?” “是。” “东平王府对决清渊,也是因为你?” “是。” 南宫煜听完,长长的吐了口气,像是确认了什么,轻轻的自言自语道:“三次了……” 我一听,心中立刻动了一下。 对了,南宫曾经对我说过,他救同一个人,不会超过三次,但现在,他已经救了我三次了! 这样一想,心中就被刺痛了,忍不住转头看向了那紧闭的大门——他为我破了例,为我耗尽元气生死未卜,但直到现在,我竟然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南宫,我欠你太多了。 就在这时,南宫煜的眼神突然变了。 这个人的目光原本就犀利,而在这一刻,更是犀利如刀,好像一下子要刺穿我的身体,一种摄人的杀气扑来! 而他身后几个白衣少女同时看向了我,长袖微拂,似乎在里面动作着什么。 虽然我不通武学,但毕竟这些日子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警惕性高了许多,一见此情景,立刻感觉到了不对。 空气中,满是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南宫先生。” 这个声音一响,南宫煜身上的杀气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白衣少女也立刻低下头,微微的后退了一步。 抬头一看,凌少扬朝我们走来。 说实话,平日里我和他,总是一种微妙的对抗情绪,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到他的时候,会松一口气,感觉到安心。 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不出现,那些人大概已经对我动手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清楚的感觉到,南宫煜对我动了杀机。 。 凌少扬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他的身后面色慌张的,正是刚刚玉公公遣回去的那个小太监,我感激的看了满头大汗的玉公公一眼,而南宫煜面不改色,立刻拜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凌少扬没有看我,只微笑着道:“刚刚也是军机大臣有些琐事,打扰了本宫与先生的会晤,不知先生见到南宫世兄了吗?” “听玉总管说,孽侄此次的苦修,只怕不满百日无法出关,看起来草民是不能将他带回江南了。” 原来,这位南宫家的执事者并不是南宫的父亲,而是他的叔父。 “哦?之前先生曾说,此次入宫有两件事,一件是要将世兄带走,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南宫煜还没回答,这时外门又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的道:“殿下,宴席齐备了。” 凌少扬一听,便笑道:“既然宴席齐备了,南宫先生,不如先入席吧。” “是。” 玉公公不敢怠慢,立刻在前方引路,带着他们走了,而凌少扬却停留了下来,走到我面前。 清思殿外只剩下了我们俩,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态,也许是因为彻夜未眠,眼角也微微发红,犀利的感觉尽逝。 不知为什么,和平时有些不同。 他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突然沉声道:“我不是说过,只要我醒着,你就不能睡;只要我起身,你就不能懈怠?谁准你告假?!” “……”我怕连累玉公公,便低声道:“抱歉。” 他眉头微微一皱,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像是隐着什么怒气,但终究没有发泄出来,只沉声道:“跟我来。” 说完,便转身朝外门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分花拂柳,不一会儿,便到了御花园。 虽然清晨夜晚还有些料峭春寒,但毕竟时已入春,园中的树木抽出了娇嫩的新绿,花朵含苞,香气已四溢开来,春景未盛,却已有满目生机。 宴席正是设在这里,虽说不是正殿,但陪席的竟然全都是朝中重臣,也能看出凌少扬对南宫煜此次进宫的重视了。 只是,我站在他的身边,看着眼前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同时,也看到了几双异样的眼睛。 几位将军,军机大臣,还有兵部尚书…… 他们虽然也在喝酒,也在谈笑,但我总能感到他们的目光会时不时的看向我,而那些目光中,和刚刚南宫煜看我的一样,充满了杀气。 今天早上,因为不用去承乾殿服侍,我是第一次留在自己的住处用膳,御膳房送来了我的膳食,一碗饭,两碟菜,一碗汤。 我要喝汤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把碗里的汤泼了一点出去。 然后,就看到青石板上,被蚀出了一个洞! 我知道,朝中的大臣一直在向太子施压,要严惩我这个轩辕国的奸细,每天也能在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恍惚看到自己的名字,但我没想到,他们想要杀我,竟然已经把手伸到内宫来了。 若不是平时我一直跟在凌少扬身边服侍,膳食也是随着承乾殿的配制,只怕早就被毒死几百次了。 所以,对上这几双眼睛时,他们阴毒,而我,也比平时更加警惕了。 。 酒到酣处,凌少扬突然微笑着对南宫煜道:“南宫先生,刚刚本宫问你的问题,你好像还没有回答。” 南宫煜淡淡一笑,道:“其实草民此前,去了一趟西域,带回了三件东西,准备将其中的两样献给太子殿下。” “哦?” 凌少扬挑了挑眉毛,显得饶有兴致。 周围的人也显得有些兴奋起来,南宫世家的豪富,天下闻名,能让南宫煜亲自去西域带回的东西,还不知是什么样的人间至宝。 这时,南宫煜朝着身后拍了拍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的身后。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阵异族的音乐,旋律婉转柔媚,却和平日里听到的有些不同,好像一条妖娆的蛇,从脚底开始慢慢的盘着人的身体往上升,一直缠上了人的心。 一个纤细的人影,也如同蛇一般,从南宫煜的身后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绝美的舞姬,那双深刻的眼睛如同秋水一般,流光溢彩,配上深刻的五官,卷曲的金色长发,更显得娇媚动人;她身上穿着一抹水色的抹胸,系腰长裙如彩蝶翩翩,裸露着胸口与腰肌大片雪白的肌肤。 纵然是我,看着她随着旋律扭动水蛇般纤细腰肢,也移不开眼,而周围的文武大臣,宫女侍卫,早已经目瞪口呆了。 好一个绝色美人! 这,就是南宫煜的礼物?我下意识的看向了凌少扬,纤长的睫羽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脸上却浮起了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乐声停下,这绝色美人走到了他的面前,盈盈拜倒:“拜见太子殿下。” “南宫先生,这就是你送给本宫的礼物。” “请殿下笑纳。” 凌少扬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那美人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婢名叫——关关。” 关关?好奇怪的名字。 周围的人也有些奇怪的看向了她,这时,南宫煜站了起来,微笑道:“殿下,这位关关姑娘乃是西域第一美姬,因为喜爱中土文化,尤其喜爱诗经中的第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以以此为名。” 凌少扬笑而不语,伸出指尖抬起了她如玉般的脸,眼波流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到他似乎看我了一眼,但又立刻低头看向了那张绝美的脸。 “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南宫煜笑道:“殿下,想来当初鬼谷先生并未亲身到过西域,否则,若他见过关关姑娘,这四美之名,至少也要有些变动吧。” 说完,他的眼神瞟到了我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他们并不是没有看过我,但现在,我清楚的知道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不仅仅是在看轩辕行思,而是在看行云流水的“行”,看这个曾经的中原第一美人如何自惭形秽。 而我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原本平静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凌少扬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 自惭形秽,的确,在这样的艳光下,我的确显得不堪入目,但在这同时,一阵隐隐的疑惑从心头升起。 送美人,这可以说是历来进献给皇家的礼物中,最俗,也是最常见的手段,南宫煜毕竟是南宫世家的第一人,怎么可能如此浅薄?更何况,凌少扬与莫云翳多年的感情,都能为了皇权抵抗住她的诱惑,关关就算貌若天仙,也不能有什么太深的影响。 他这一件礼物,到底有什么深意? 这时,凌少扬已经一伸手,将关关拥入怀中,关关立刻如一条无骨的蛇,依偎在这个俊美的男人的怀里,只听他笑道:“果然是人间至宝。不过,南宫先生,你带来的第二件礼物,又是什么呢?” 152.第152章 赌注已下,江山做押 在经历过一个森冷的严冬后,白雪融尽,青草丛生,远远看去,满眼新绿绵延至天边,与楚天一脉相连,有一种格外壮美的感觉。 这里,就是皇家的马场。 当凌少扬的问题出口后,南宫煜突然请所有的人移步,说是第二样礼物不能在御花园展示,却没想到被他带来了皇家马场。 难道,他的第二件礼物是马? 这时,我已经听到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议论着: “皇家的马厩中,什么样的好马没有?” “就是,光是太子的那匹汗血宝马,整个中原都找不出第二匹。” 南宫煜显然也听到了,但他依旧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说什么,一直和凌少扬还有关关走进了马场,再下一个小坡前方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跑马地了,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他只伸出手,高高的一挥—— 在马场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了两个点。 两个点慢慢的跑近,后面扬起了漫天的烟尘,越来越近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一黑一白,两匹高大的骏马! 我读过相马经,也知道如何判断一匹马的好坏,这一黑一白两匹绝尘而来的马身形高大,黑马一身毛色黝黑发亮,白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两匹马都是前腿如笔,后腿如弓,眼如宝石,嘶如龙吼! 人群中,已经有识货的惊叹了起来。 两匹马终于跑到了我们面前,长嘶一声停了下来,用力的马蹄不断的跺着地面,凌少扬看了,虽然脸上并没有和众人一样惊叹得忘乎所以的表情,但眼中兴奋的光芒却是遮挡不住的。 南宫煜道:“太子殿下,此两匹马,黑马名玉花骢,白马名照夜白,皆是西域大宛千金难求的良驹。” “你要送给本宫?” 南宫煜突然淡淡一笑:“战事若起,良驹难得,南宫家自然应当为皇室进献一份绵薄之力。”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人群中一下子安静了。 而我的心,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些日子跟在凌少扬身边,耳濡目染,我也大体知道了他们的一些情况。 正如我当初看出来的,凌楚风一直想要西进,第一个目标正是我的故国轩辕,所以南阳城下的地道,南宫手中的月魂,全都是为他的西进做准备。 可凌少扬却与他的父皇政见不一,他一直不同意对轩辕用兵。 理由是轩辕一直在与白虎作战,若青龙在西边攻打,轩辕自然难保,但这无疑是便宜了白虎国,而连横之势不成,玄武又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自然会从她们下手。 虽然我一直与他不睦,但不能不承认,他的考虑的确精密。 可现在,情况却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自从他登殿监国之后,搁置了攻打轩辕的计划,那些将军、军机大臣还有兵部官员十分不满,一方面向他施压,一方面对我下手,也许是以为我的存在影响了他的决定。 而且,这短短半年时间,青龙国内经历了三次政变,国力几乎被削到了最弱,凌少扬需要得到一些大家族的支持,南宫煜的入宫,献礼,无疑是在向他抛出一根橄榄枝。 但,南宫煜进献的,却是美人和——战马?! 难道,南宫世家也是希望打仗的?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件事,惊得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一直以来,我对于南宫的一些行事作风都很奇怪,比如他作为世家子弟,为什么要跟着大军西征,而且身先士卒;比如,虽然是在大军当中,但在很多时候,皇帝和王爷却又调不动他;比如,他为我出剑,似乎总是在背负着什么…… 当我把之前的事和现在南宫煜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我突然得到了一个答案—— 南宫,是针对轩辕而出的! 只有在和轩辕作战的时候,他才会出面,和玄武国作战,他就完全视而不见,甚至参合陂解围,凌楚风让人去找他,也只得到“不去”两个字。 而现在,南宫煜进献的美人和战马,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们想要用关关这样的绝色美人拉拢凌少扬,就算不让他沉溺在温柔乡,至少可以疏离我;而他进献战马的意图,是想要告诉太子,他可以支持太子的一切政见—— 只要太子攻打轩辕! 我突然觉得手足冰冷起来。 这之前,我们皇室的人根本没有见过南宫世家,为什么他们要针对我们? 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而南宫,他是背负着这样的使命出现在召业的皇城中,可一直以来,他对我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异常,甚至整整三次,破坏了他的规矩,用自己的生命护我! 他又是为什么?! 当我的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凌少扬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两匹马,他的眼中也是神色复杂,好像有数不清的东西在里面碰撞。 南宫煜微笑道:“太子,可愿接受?” 所有的人,全都看着凌少扬。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等着这位监国太子对于青龙国未来的决定。 这时,凌少扬突然笑了笑,转头看着南宫煜道:“南宫先生,本宫还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这两匹马,究竟哪一匹跑得更快?” 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这是决定国家未来命运的时候,凌少扬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无足轻重的问题来? 南宫煜面不改色,笑道:“若太子有疑问,可以比一比。” “不错,本宫也是这样想的。” 凌少扬看着那两匹马,笑道:“就如南宫先生所说,如果鬼谷先生亲眼见过关关,行云流水之名就会更改,本宫也想知道,西域第一美姬与中原第一美人,到底谁才是第一!” 我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倒是南宫煜目光闪烁:“难道,太子也想让他们比试一场?” “美人之争,岂不比纯粹的赛马更有意思?” 看着凌少扬悠然自得的样子,可那双眼睛却深沉得一如永夜,而我也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他的心绪来——他并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政见,但时事逼人,他需要给自己一些缓和的时机。 对上关关,还有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全都看着我脸上的这道疤——我都已经是这幅模样了,如何能算“美人”,怎么去和关关比呢? “那么,太子殿下想要如何比呢?” 凌少扬似乎看了我一眼,笑道:“鬼谷先生当初品评天下美人,除了容貌,六艺也是很重要的。既然今天在马场,又有南宫先生带来的两匹好马,不如就让他们一人骑一匹马,从这里出发,谁能最先绕马场一周回来,就算谁赢。” 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心里突然动了一下。 鬼谷先生品评天下美人,是我失忆之前的事,我早已经忘了,可凌少扬为什么会知道,需要品评六艺? 不过回头一想,莫云翳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一定早已经告诉他了。 是我多虑了吧。 “那么,若关关赢了,如何?” 凌少扬看着南宫煜精光毕现的眼睛,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但他的眼中,一丝笑意也没有。 “若关关姑娘获胜,本宫就收下南宫先生的礼物!” 当我翻身骑上照夜白的时候,看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也看着我,目光交错间,我与他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这并不是一场美人之争。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已下,江山做押,他的坚持,我的希望,都将在这场豪赌之后立见分晓。 有些奇怪,我和他之间,原本是那样的水火不容,可到了这个时候,他所能依靠的,竟然是我,而我所能依靠的,也竟然就是他。 命运,真是这样不由人。 我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就在这时,令官手中的令旗一挥——“出发!” 我和关关同时一抖缰绳,座下的两匹马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化作了一黑一白两道闪电,迅速的朝马场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风在耳旁呼啸。 马背上颠簸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却有一种风驰电掣的快感,让人欲罢不能。 而关关却让我有些意外,她竟然也是个好手,一直与我并驾齐驱,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随风飘扬,发出夺目耀眼的金光。 这时,她转头看向我:“我一直以为,轩辕国的公主,是个娇花软玉!” 我一笑:“我也以为,西域的美人,只会跳舞!” 话音一落,眼前黑影一闪,是个半人高的木架,关关已经飞跃了过去,我急忙夹紧马肚子,照夜白腾空而起,跃过了这个障碍。 好险! 背后的喝彩声响成了一片,我回头看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负手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可那双眼睛——也许是离得太远了,也许是错觉,竟然透出了欣赏的淡淡笑意。 不过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上这么多,急忙转过身,专心的比赛。 玉花骢和照夜白都是万中选一的好马,此刻更是化做了一黑一白两道闪电,在马场上飞射而过,人在马上迎风奔驰,长发和衣袂都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寒刺骨,却有一种不做不休的痛快。 接连跃过了好几个障碍,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堆草垛,堆得一人多高,杂草的后面隐隐看到栅栏的影子。 前些日子我也跟着凌少扬来过马场,知道这个皇家马场的边上还有一个湖,用于平日饮马所用,但每到冬天湖面结冰,他们就会在湖的周围放上栅栏堆满草垛,不让马匹再靠近那里以免发生意外。 可这时,关关突然策马朝那边跑了过去! 糟了,她并不熟悉这里的位置,还以为那是一个障碍,想要通过跃过那个栅栏来与我拉开距离! “不要!” 我大声喊道,可来不及了,关关座下的玉花骢已经扬起前蹄,朝那栅栏飞跃过去。 听到我的喊声,她似乎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我,这时我也顾不了什么,一踩马镫子,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朝着她扑了过去。 只是一瞬间,我抓住了她的肩膀,猛的将她从马背上扑了下来,两个人都重重的摔倒地上。 而这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膀传来,我痛得惨呼一声,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啊!” “喂,喂你怎么样了?!”关关也吓傻了,急忙翻身起来抓着我:“轩辕行思,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只感觉排山倒海的疼痛袭来,让我眼前发白,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在我几乎快要昏厥的时候,我恍惚的看到眼前突然涌来了很多人,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的扑到我面前来,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恐的表情。 “行思!行思!” 他在拼命的叫着我的名字,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贴着那坚实的胸膛,我痛得直抖,只能感觉那有力的手臂用力的抱紧了我,飞快的朝宫中跑去……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神智的,但即使在无边的梦境中,也能感觉到肩膀上的痛,我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抓,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我的手腕,轻轻的拉开了。 混沌了不知多久,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凌少扬近在咫尺的脸。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周围都是和梦境中一样的昏暗,只有一点烛火摇曳,照耀着他清瘦的脸,俯身看着我:“你醒了?”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干涩的开口:“我——” “你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放心,并没有伤到筋骨。” 原来是这样…… 我轻轻的松了口气,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急忙抓着他的衣袖,问道:“你,你答应他们了吗?你收下那两匹马了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件事,等你好一些再说。” 说完,他便抽回自己的衣袖,站起身道:“这两天,你就先在这里养伤。” 这里?我下意识的往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他的承乾殿。 “我要回去!”说着,我便掀开身上的薄被,翻身要下床,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皱着眉头:“你要回哪里。” “我要回延福殿,我要去看——” 他的脸色阴了一下,立刻用力的将我按回去:“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我一下子急了:“凌少扬,我今天并没有做错事,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放手!” 话音刚落,我就感到肩膀上那只手突然沉了一下,猛的一用力将我狠狠的推倒床上,我撞上了冰冷的床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铁青着脸站直了身子,一下子扯开了自己的领扣—— “你,你干什么?!” 我大惊失色,只见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精赤而结实的上身,轻易的将我按倒在床上,欺身压了上来,一手抓住我拼命挣扎的手腕扣在头顶,而另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衣领。 “不要——!” 我几乎惨叫出声,而他却没有下一个动作,只是压在我身上,面色森然的看着我。 “听着,”他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本宫今晚本该宠幸关关,既然你不听话,我就在这儿,若你再敢乱动,我就撕烂你的衣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一下子吓得不敢动了。 “睡觉!” 说完这两个字,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闭上眼睛便睡下了。 好像虎口脱险一样,我全身还有些忍不住的颤抖,但他真的只是抱着我睡着,并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 他这么做,到底是要干什么?难道真的,只是要这样睡一觉? 我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做什么,可就在这时,我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胸膛上—— 贴得这么近,我一眼就看到了那狰狞的伤疤——当初在拒马河谷,他以长剑当心刺下,留下的那道伤疤。 屋子里只有一盏烛火,光线并不明亮,但因为靠的太近,我突然发现这道伤有些奇怪——这道剑伤是新的,但褐红的伤疤下面,似乎还有一条微微凸起,分明是老伤。 这是——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还不闭眼?还是你真的想试试我是怎么宠幸别人送进宫的美人的?” 我心中一惊,吓得急忙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的呼吸又渐渐的平稳了下来,虽然这具充满了男性阳刚之气的躯体包围着我,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但周围那么平静,加上耳边就是他的心跳,一阵一阵的,似乎也能让人平静下来。 慢慢的,我闭上了眼睛,昏沉的睡去了。 这一夜,我睡得不甚安稳,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可不管梦境多混乱,我都总能感到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不知混沌了多久,我终于慢慢的醒了过来。 而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眼睛——凌少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低头看着我。 天色已经不早了,晨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照在这宽大的床榻上,而我才第一次清楚的看到,他****着上身紧紧的抱着我,那双有力的手臂也环着我纤细的腰。 我竟然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睡了一整夜!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脑子都嗡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去。 他的脸色也微微僵了一下,但立刻翻身下床,撩起袍子罩在了身上。 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心中有些奇怪,便开口道:“你胸口的那个伤——”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冷,好像一瞬间凝结成冰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问不出口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凌少扬穿好了衣服,正要走出去,我急忙起身问道:“我现在,可以回延福殿了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我说过,这两天,你都留在这里。” “什么?可,可是我要回去照顾——” 不等我的话说完,他已经拂袖而去,我忙跟上去想要说什么,这时玉公公走了进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吩咐道:“玉缚,在这儿看着她。如果她敢踏出承乾殿一步,就打断她的腿!” “凌少扬,你——!” 我顿时也火了,眼看他走出了大殿,正要上前和他理论,这时玉公公一下子挡在了我的面前,而大殿的门重重的关上了。 我一时气急:“玉公公,怎么连你也——” “公主,你怎么还不明白?” 玉公公看着我,说道:“你若真的出了承乾殿,可不是被打断腿这么简单的!” 什么? 我一愣,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心里好像一下子闪过了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153.第153章 甘美的诱惑 玉公公将门拉开了一线让我看,我这才看清,承乾殿外面的守卫增加了近一倍! 这是—— “你要知道,这些日子朝中的大臣们没有不盼着你死的,能明正典刑他们当然乐意,实在万不得已——在宫中要杀一个人,可比推出午门斩首容易多了。” 我的心一跳,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对,从那一碗下了毒的汤就知道了,况且现在恐怕还不止那些大臣们,就连南宫煜对我也起了杀机,他身边的那些人,虽然没有出手,但一眼就能看出来,全都是些高手! 如果他们要杀我,几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玉公公又道:“况且你和关关姑娘的比试还不算完。殿下没有接受南宫家的馈赠,但等你的伤好了,还是要继续比试的。” “比什么?” “听说,是剑术。”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剑术? 看起来南宫煜这一次进宫是有备而来,并且志在必得,也难怪凌少扬不让我离开承乾殿,若应战,胜负难晓,可作为监国太子,他是输不起这一仗的! 一想到这里,我也无法,只能对玉公公道:“那,皇上他,您帮我费心。” “放心,这是老奴的本分。”玉公公见我答应了,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便转身要走。刚走出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的:“公主,你——” “嗯?”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这些日子,太子他心头的事很重,如今三殿下还在大营里没法赶回来,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公主你,对他好一些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而我是愣在原地——对凌少扬好一些?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我和他,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再要说对对方好一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正如玉公公所说,压在他心头的事很重,压在他肩上的事也很多,这一离开便是整整一天,等他再回到承乾殿,已经是深夜了。 看着他一脸倦怠的走进大殿,目光倒是有些急切的四下看着,好像要找什么,当他看到我规规矩矩的坐在卧榻上,抬起头来平静的望向他时,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放松的表情,眼中也闪过了似乎是笑意的光。 服侍他梳洗更衣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空旷的大殿中又只剩下了一盏烛火,明明灭灭,照耀着我们两。 他慢慢的走到卧榻边,翻身躺了上去。 我坐在旁边,想了很久,正想开口问关于比剑的事,他却闭着眼睛,伸手在身边空的地方拍了拍:“躺下。” “……” 我咬了咬下唇,慢慢的躺了下去。 今晚他没有抱着我,两个人中间隔着几寸的距离。但即使这样的距离,也能感到他的体温慢慢的传来,从每一寸肌肤中慢慢的渗透进入我的身体里。不知为什么,这样安静的躺着,抛开过去的一切,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一种最初的状态。 没有爱恨,没有龌龊,有的——只是陌生的平淡。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低沉的响起:“我不会让你去和他们比剑的。” 我慢慢的转头看向他,而他也转头看向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明亮得好像夜空的星星。 “南宫煜不可能让你赢,而朝中的人,也许早就和他有过接触。” 我心中一动,不由的出了一丝冷汗——难道,他们会趁这次比剑的时候杀我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仅除掉了我,除掉了军机大臣们的眼中钉,也让南宫煜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那就真的是一箭双雕了。 看来这场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比的。 可如果是这样——朝中的压力和非议会有多大,对于一个监国太子而言,他撑得住吗? 我正想开口问,却听见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定睛一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他的睡容也是疲倦的,俊美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阴影,甚至连眉宇间也没有放松,仍然能看到微微蹙眉留下的痕迹——他是真的累了。 我没有再说话,可不知为什么,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大半夜,仍旧清醒如初,只能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也不穿鞋,披上一件单薄的纱衣便赤脚走了出去。 外面早已经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侍卫,但我知道,暗中一定有许多影卫在看着我。 而我,只能站在大殿前那片空旷的院落中,天空一轮精华的圆月照耀下,如水的月光洒在我的身上,循着月光往熟悉的方向看去——延福殿。 不知他一个人睡在那里,冷不冷,没有我在身边,他是不是也会有感觉——寂寞的感觉。 “楚风……” 就在我默默的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越的声音,慢慢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转过身,只见月光下一个纤秀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一头金色的卷发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更衬得那张脸恍若天人。 关关? “公主殿下,”她微笑着走过来:“关关是来感激你的救命之恩的。” 我淡淡一笑,若说第一眼看到她,只是一个国色天香的舞姬,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能让南宫煜带进宫献给凌少扬,她绝不会是个普通的西域舞姬。 于是,客客气气的一笑:“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说完,我便转身往回走,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她在身后道:“刚刚,公主好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若关关没有听错的话,是青龙帝的名讳,是吗?” 我的脚步微微一僵,却没有停下,仍继续往前走。 关关在我的背后悠然道:“听闻青龙帝为狼虎之药的药力反噬,知觉尽失,变成了一个废人,没想到公主对他仍旧不离不弃,此情当真感天动地,让人落泪。” “……” “公主对关关有救命之恩,如果可以的话,关关也希望能帮助公主找到解药,救他脱险。” 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下了。 慢慢的回头,看着月光下她慢慢浮起的笑容,如同一朵突然绽放的幽兰。 美丽,却诡异。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这个时候做任何决定,都需要深思熟虑,尤其关关是南宫煜,她怎么可能会真的想帮我?也许她根本只是想要利用我的弱点,也许她根本只是在击溃我…… 但,不管怎么提醒,我还是没有抵挡住那甘美的诱惑。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你说,解药?” 关关立刻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的娇媚动人:“也许公主还不知道吧,青龙帝所中的牵机之毒来路不明,但龙虎续命丹,却是南宫世家的人所制。” 我的心里一动。 原来,龙虎续命丹是南宫世家的人所制,那么他们一定很清楚药力反噬的根由,也一定可以对抗这种狼虎之药的药力! 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再看向关关,一下子明白了。 她,是南宫煜派来说服我的——如果要杀我,对于南宫世家的人来说也许是易如反掌,但他们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而让我乖乖的答应比剑,光明正大的赢得这场比赛,凌少扬的立场就无法再坚持。 但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最艰难的选择。 若我答应比剑,若我输了,凌少扬就要放弃他的政见,这也意味着我的故国又一次要经受战火! 若我不答应,楚风,他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躺在那里,无知无觉,一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公主慢慢考虑吧。” 关关微笑着朝我一福,便要退身走开,眼看她的身影就要匿入阴暗中,我一下子叫住了她,问道:“关关,你们说话会算话吗?” 她笑了起来:“公主殿下,南宫先生也是东方一大人物,一言九鼎,不逊君王。” “好。”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关关走后,我仍旧站在大殿前,看着远方那静谧的宫殿,一动不动。 春寒犹在,赤脚站在寒冷的青石板上,寒气渐渐渗透入身体里,冷得我微微的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袭来,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突然伸过来,猛的将我打横抱起,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靠进了一具温暖而坚实的胸膛里。 一抬头,就看见月光下,他清瘦而俊美的脸显得格外的冷。 凌少扬没有看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一直到将我抱回了卧榻上,那双凝结了月光的眼睛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双有力的手臂撑在床榻上,将我锢在了他的身下。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让人不知道是隐忍还是发怒,但被他用这样的姿势压在身下,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还是有些瑟缩。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终于慢慢的开口了:“你想过吗,也许,我可以赢她。” “你赢不了她。” “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说道:“你知道关关真正的身份吗?” 我摇了摇头,只听他一字一字的道:“她的原名,叫水明姬。” 水明姬?水? 对上我惊愕的眼神,他继续说道:“中原三大世家之一,她的姐姐水寻幽,就是行云流水的水。水家在白虎国三代为将,水寻幽能名列行云流水,除了她的容貌,也因为她剑术超群,而水明姬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你认为她的剑术如何?” 原来今天一整天,他是去查关关的身世了,也实在想不到,一个舞姬,来头竟然这么大! 我想了想,说道:“就算这样,我也并不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我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他,屋子里那么幽暗,他的半边轮廓都被融入了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 我一下子明白了。 他是个对权力有疯狂欲望的人,但如果楚风醒了,他现在的一切权力都会被收回,太子与皇帝,虽说只有一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 也许—— 他,根本就不希望他的父皇醒来! 我轻轻的拨开了他的手,翻身要站起来,这时一只滚烫的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没有回头,只默默的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有点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知道,这一场比试,军机大臣施了很大的压力,显然已经和南宫煜谈妥了条件。你要比,非生即死,你愿意去换取那个可能吗?” 我愿意,因为躺在延福殿的,是我这一生最爱的男人! 我咬了咬下唇,这句话终究没有出口,只是回头看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是。”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黑了。 沉默了不知多久,他突然起身,拿起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然后将剑柄递到我手里,我一愣,抬头看着他。 “你——” 他走到我身后,慢慢的俯下身,一手环住了我的腰,一只手扶起我握剑的手,然后低头附在我耳边轻轻道:“关关既然是代表南宫世家出战,用的应该也是他们的剑法。” “……” “你要记住,南宫世家的剑法,有十四字诀,分别是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圈、提、绞、扫还有斩。” 他一边说,一边抓着我的手,慢慢的施展驭剑之术,剑在我们手中,化作了一道寒光,时而穿刺如蛇,时而横斩如风,他起伏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两个人如同双身连体,皓白的衣袖在空中飞扬,伴随着寒光,如一对蝶翼。 剑气所过,一室流光。 当最后一刺,长剑发出了一道强烈的剑气,直指向那青铜仕女掌中的烛火—— 嗤的一声,烛火熄灭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他沉重的呼吸,带着滚烫的气息吹打在我的颈项,而他的手还紧紧的揽着我的腰,几乎能感觉到身后这具坚强的身体里,那种喷薄而出的力量。 这一刻,我听到他的心跳,强烈得好像就在我的耳边,而他慢慢的低头,滚烫的呼吸垂打在腮畔,几乎将我烫得微微一缩,想要躲开。 就在这时,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除了我父皇,谁都不可以!” 说完,他突然放开了我,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我愕然的回头,也只看到他打开大门,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除了楚风,谁都不可以? 什么意思? 我完全不明白,傻傻的站在空旷的大殿中,这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着,好像有些什么东西明明就在眼前,可却总是隔着一团云雾,怎么看都看不透。 我想要等他解释,等他回来告诉是什么意思,可一直等到天明,却等来了一个消息。 三日后,我与关关将在清思殿外比剑! 这一场比试,从一开始只是太子的一句戏言,但到现在,意义和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了,比与不比早已经被权衡再三,而输和赢,更是关系着太子未来的政治举措,甚至于,关系着青龙国的未来。 而这场风暴中心的我,却是最平静的。 三日后,比试如期举行。 当我走到清思殿外那片宽敞的空地上时,两旁已经置满了文武百官的坐席,人虽多,却连咳嗽都不闻一声,所有人全都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这其中,也不乏得意洋洋,看着我好像看一具尸体一样。 大殿的正前方是一个观礼台,抬头看去,凌少扬早已经稳坐于上,南宫煜正坐在他的下手。 一看到我去,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淡淡的光。 我也朝着他,轻轻一颔首。 这时,关关从南宫煜的身后走了出来,今天她穿了一身干练的素装,一头金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颀长的脖子,美艳中又显出了一份过人的英气,走到我面前,微笑道:“公主,手下留情。” 我淡淡一笑:“我可不敢这么做。” 她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但与我对视间,却已经是一切都了然于心。 就在这时,所有的人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凌少扬看了我一眼,便轻轻的一挥手,玉公公立刻从他身后上前一步,大声道:“比试开始!” 这一声令下,我和关关同时将手中的长剑横举,朝着对方微微屈膝行礼。 刚刚行完这个礼,关关猛的将长剑一抛,伸手便握住剑柄,只听“苍”的一声,长剑出鞘,如一条毒蛇探穴,飞快的朝我的眉心刺来! 好快的身手! 我心中一惊,慌忙转身闪过,长剑擦着我的耳鬓穿刺过去,只听嘶嘶几声响,一缕长发飘飘悠悠的落下,而长剑在她手中猛然一翻,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转而扫向我的脖子! 这一瞬间,我猛的拔剑出鞘,反手一个回挡——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长剑被我架住了! 两剑相击,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关关微微挑了挑眉毛,似乎笑道:“反应不慢。” 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没有调笑的心情,只用力的将她的剑挡回去,就在这时,她突然收力,长臂如水蛇一般猛的一绞,利剑在这样的势头下发出了一声震耳的龙吟,竟然虚幻出了数点寒星,朝着我脸上,胸口,肩头,几处大穴打过来! 这是十四字诀中的绞、圈、点! 关关,不,应该是水明姬,果然是世家出身,用剑竟然如此精妙,这样的出剑,如果是平常的我,只怕难以抵挡! 但这一刻,我却感觉身后好像有一个人,他温热的大手正附在我的手背上,只轻轻一点,我的手腕连翻,长剑击出,只听当当当几声脆响,将她的攻势硬生生的挡开,而同时,我顺势而起,凌空挥出一剑,长剑借势,势如长虹,剑气直指她的咽喉! 关关的脸色微变,慌忙变招,仓皇的躲开了这一击,整个人退开了七八步,才勉强撑住身形。 这时,南宫煜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 而我自己,看着手中嗡嗡作响的长剑,也有些吃惊。 凌少扬教给我的每一招一式,竟然全都是针对,或者说克制南宫家的剑法,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出的! 他为什么要研究南宫家剑法的破解之道? 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冷冽得可怕。 这时,关关笑了起来:“不愧是如意公主,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掌握克制我的方法,也难怪你会名列——她之上。”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不过,你试试这个!” 话音一落,她的姿势突然变了,身形游走如闪电一般,猛的已经到了我的眼前。 好快! 眨眼间,长剑竟然冲着我刺出了十几招,完全不是之前的战术剑法,变化如此之快,实在让人惊叹,我急忙提起劲力,一边后退,一边挥剑抵挡,将她的进攻一一化解! 渐渐的,我退到了清思殿前。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长突然从一旁的偏门匆忙的跑了过来,一跑到凌少扬面前跪下,气喘吁吁的道:“启禀殿下,天牢被劫,莫云翳去向不明!” “什么?!” 天牢被劫?! 我大吃一惊,手中一滞,这时关关的长剑已经直直的朝我挥砍过来,脚下一个踉跄,我被石阶绊倒,整个人重重的撞上了清思殿的大门! 她的剑一点也没有停,直指着我的眉心刺了过来,而我的背后就是坚硬的竹门! 退无可退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长剑已经化作了一道飞快的闪电,眼看已经要刺入我的眉心,凌少扬目眦尽裂,大吼起来:“行思——!” 吼声中,我突然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巨响。 门,开了! 154.第154章 不准离开我半步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眼前闪过,我还没看清,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的一拉,后退了好几步,跌进了一具温暖的胸膛中。 关关的长剑收不住势,长剑已到眼前!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大手突然伸出,两指快如闪电,在剑尖的一侧轻轻一点,长剑发出一阵沉重的声响,竟然硬生生的弯了回去,而关关被剑势一带,整个人都踉跄着朝一旁跌去。 周围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叹! 凌少扬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脸上依旧是心有余悸的表情。 而我,在这个人的怀里慢慢的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带着苍白的神色。 “南宫……”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双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在他怀里哆嗦的抬起头,就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让人安心的笑容。 “别怕。”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然后伸手,将我拦到他的背后。 这时,南宫煜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他身后那些白衣少女此刻全都跪拜下来:“见过公子!” 而他也单膝跪下:“叔父。”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南宫煜那张平静如湖面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波动,但那双眼睛在看到他身后的我时,分明闪过了一丝冷意。 “何以以月魂对战清渊,以身犯险!” “……” “何以以月魂诛杀宵小,血污灵剑!” “……” 南宫低着头,一言不发,南宫煜的声音更加沉重:“你耗尽真气,命在旦夕,居然在此刻强行出关——” 我一听,立刻惊得抓住他的手臂:“南宫!” 这时,凌少扬已经走了过来,听到南宫煜的最后一句话,立刻吩咐道:“马上传御医,不得延误南宫世子的伤情!” 南宫此刻也站了起来,看着凌少扬的一身装束,俯身拜道:“太子殿下。” “南宫,辛苦你了。” “不敢当。” “既然南宫你身体抱恙,本宫有些话也不便此刻与你说。不如先做修养,等到了晚上,本宫再来找你。” “是。” 说完,凌少扬一挥手,立刻有一队宫人上前,带着南宫煜等人前往他们休息的偏殿,我心中因为他的那句话而担心不已,下意识的跟了上去,却感觉凌少扬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眸色深沉的看着我。 这时,南宫也回头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对我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也有些话想要对你说,怎么可能出事呢。” 我的手慢慢松开了,看着他转身离去。 而这时,手腕上又是一沉,凌少扬已经将我拉走了,我脚步踉跄,感到他的手微微用力,虽然没有把我弄痛,但却能感觉那种沉重。 “你干什么?带我去哪里?” “天牢。” 天牢的守卫大概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亲自到天牢查看,全都面色仓皇的跪在地上,只呼“死罪”,而凌少扬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拉着我进了那狭长而阴暗的通道。 这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只很小的天窗透出一点点光亮,空气中也满是潮湿的霉味,让人有些作呕,而通道的两旁,全都是狭小的牢狱,竖起的木栅栏里,能看到一些披头散发肮脏不堪的犯人,全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好像地狱中那些饥饿的鬼怪一般。 这里,就是天牢。 走到通道的尽头,才发现前方的墙竟然是活动的,此刻被半推开来,我跟着他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精致的房间,粉色的垂帘,雕花木床,桌上甚至还摆着铜镜和胭脂水粉! 这样的房间,和天牢外的阴森恐怖,显得那么突兀和格格不入。 原来,他虽然关押了莫云翳,但毕竟是曾经爱过的女人,也舍不得让她难过。 可这个女人,却被劫走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苍白而冰冷,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这间房间外的二十四根粗壮的木栅栏,此刻全都被劈成了两段,断口锋利而平整,一看就知道是利刃所为。 “几个人动手?” “回殿下,只有一个。” “有活口吗?” “来的人并没有蒙面,外面的犯人全都看到他动手了,但守卫的兄弟全部被杀,一剑封喉。” “来的是什么人?” “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身形高大,眉目很深,是——” 他摆了摆手,没有让侍从再说下去,而是转身又走了出去。 我跟在他的身边,一直到上了马车,他也一句话都没有说,马车晃晃悠悠的朝着皇宫驶回去,他就坐在那里双目紧闭,好像被冰封上了一样。 可我知道,他的心里和我一样,刮着狂暴的风。 劫狱的人身手极快,如此干净利落,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而且目标又是莫云翳,已经不做第二人想! 赫连城! 没想到他竟然又来了召业,劫走莫云翳,或许并不在凌少扬的意料之外,可他完全的不避嫌疑,甚至在白天动手,起码昭示了两件事—— 第一,他对宫中的情况非常清楚,才会趁所有人都注意我们比试的时候,闯天牢救人。 第二,他这样暴露身份,已经等于向青龙国的皇族挑战了。 若是过去,有南宫和月魂在,和他倒还有一战可言,但如今,南宫强行出关,他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如何能够与清渊再战? 赫连城,他的目的到底还有什么? 就在我心绪慌乱,一时又担心南宫的身体,一时又担心赫连城的目的时,凌少扬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马车中响起—— “这些日子,不准离开我半步。”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只见他慢慢的睁开眼睛。 “他既然已经到了召业,不会这么轻易的罢手。” “你是说——” “他一定会从我手里把你夺走。” 听了这句话,明明是心中隐约猜到了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反倒更沉重了一份,有一种莫名的疑惑在脑海中升起。 我和赫连城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完全不记得,而南宫似乎在南下的时候查到了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但自始至终,赫连城出现到现在,并没有当着凌少扬的面和我说过一句话,为什么凌少扬对他对我的态度,似乎是了若指掌。 而赫连城的话语间,对我和凌少扬的关系,也非常的清楚。 这两个人之间,为什么好像有着一种说不清的联系? 我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道:“太子殿下,我们之间,是不是——” 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的马夫“吁”了一声,马车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殿下,到宫门了。” 凌少扬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已经有人撩帘子迎他下马车,我也跟着很快了走了下去,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灰暗了,面前高大的红墙碧瓦渐渐的模糊起来,整个皇城在眼中,变成了一个灰蒙蒙的,不知深浅的存在。 “走。” 他简单的说了这个字,便朝前走去。 一路无话,可当走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说道:“我想去,看看他。” 晦暗中,他的目光闪了一下。 “那里的守卫不是整个皇城最森严的吗?不会有事的。” “……”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朝着一条熟悉的路走去,我急忙跟在他身后。 不一会儿便走到延福殿前,昏沉的暮色中,只见窗户里透着一点淡淡的橘色的光,让人感觉到一丝暖意,他走到门口,便没有再进一步,我急忙从他身后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大门洞开,夜风吹进,里面的白纱全都飘飞起来,而那个冰雪一般的人,还静静的躺在那里。 楚风。 我慢慢的走过去,走到卧榻便,烛光照耀在他平静而俊美的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切和我离开他时一模一样。 俯下身贴近他的脸,又一次感觉到了那微弱的鼻息。 他,还活着。 “楚风……” 我伏在他的颈项间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明明心里是那么高兴,却感觉有滚烫的东西在眼中流淌着。 这好像是偷来的幸福,每一天都在倒数,只要他还活着,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胸膛还能起伏,身体还温热,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运。 就在这时,门环发出哐啷一声响。 我抬头一看,只见凌少扬狠狠的转过身走了。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沉沉的暮色中,不知为什么,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回头看着那依旧沉睡的人,我凄然一笑。 也许一直以来,他就是生活在这样纷繁复杂的泥沼当中,有的时候让人感觉到窒息,却没有人可以呼救。 我轻轻的躺到他的身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喃喃低语: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 “我越来越看不懂,看不懂那些人,看不懂那些事。” “你曾说过,凌少扬的心思很深,是我绝对想不到的,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身边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我根本没有看清过的。” “人心,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可以很简单,但偏偏做出来的事,却比任何东西都复杂,到最后,连自己也看不透了。” “楚风,我还能信谁呢?” 我总是相信,虽然他沉睡着,但其实他是有感知的,能听到周围的一切,所以过去的每一夜,我都会在他的耳边说话,唱歌,告诉他,就算周遭再冷,我也会陪着他。 伸手用力的抱着他,才能感觉到这具平静的身体里一点微弱的颤抖,我深深的钻进他的怀里。 就在这时,突然感觉身下一个冰冷的东西,我慢慢的起身,将它拿了出来。 月魂剑。 轻轻的拔剑出鞘,那道寒光又一次照亮了我的眼睛。 想起之前的每一天,我都认认真真的擦拭这把剑,就是想要等着他的主人出关,可以将这把剑锋芒依旧的还给他,可是—— 南宫今天出关了,却是为了我,强行出关。 一想到南宫煜说他耗尽真气,命在旦夕,我的心就好像被几百根针扎着一样,痛得整颗心都要碎了。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看不透他,他却偏偏是在我的身后,最让我安心,最让我依靠的人。 可是,也许最让我心痛的人,也会是他。 南宫,你到底为了我,犯了怎样的禁忌?你到底为了我,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你到底—— 我握紧了手中的那把剑,掌心感到了一阵钝痛。 但我知道,真正痛的地方,是在我的心里。 ☆☆☆ 天色已经很暗了,我抱着月魂剑,走到了他们的偏殿前。 夜幕沉沉,隔着一丛浓密的竹林,我只能隐隐看到大殿的正门禁闭,窗户内透着烛火摇曳的光,而大门外,几个白衣少女守在那里,秀美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我正要往那边走,突然听到南宫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孽障,你还记得你在祖先灵位前发的誓言吗!” “侄儿记得。” “记得?你记得什么?” “侄儿记得,今生今世,不能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若我为她出剑三次,就要——” 南宫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只听南宫煜一声怒喝: “说!” 空洞的大殿里响起了南宫的声音—— “若我为她动心,为她出剑三次,就要将她亲手斩于剑下!” 什么?! 这一刻,我整个人都傻了。 亲手斩于剑下?!这就是南宫的规矩?当初他对我说,救一个人不能超过三次,是因为超过三次,他就要亲手杀了我?! 南宫——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抱着那把曾经为我出生入死,血战沙场的月魂剑,眼前浮现出的也是当初的那一幕幕,龙船上的戏谑,南阳城外的出手,东平王府中与清渊的生死一战,还有拒马河谷那场以一敌百的血战! 我竟然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在他嬉笑的表面后,背负的竟然是这样绝情决意的誓言! “你做到了吗?!” “侄儿下不了手。” “你——”南宫煜震怒的声音响起。 这时,就听见南宫的声音慢慢的响起:“叔父,侄儿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杀了她也于事无补。侄儿愿自请回到环翠山庄,终身不再见她一面。” 我一时间痛得连呼吸都不能了。 废人?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难道说——他真的因为今天的强行出关,而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重创?! 一想到这里,我再也忍耐不住,从竹林跑了过去,守在大殿前的几个白衣少女一见我,立刻上前来将我拦住,厉声道:“你干什么?!” “放开我,我要见南宫!” 就在我挣扎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了,南宫煜站在门口,表情阴狠的看着我,而跪在大殿中央的南宫,宽阔的肩膀微微一颤,似乎没想到会听到我的声音,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转过头,看向我,那张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行思……” “南宫!” 我被人重重阻拦,根本无法走到他面前,只能这样看着他。 这时,南宫煜也走到了我面前,目光森然的看着我:“你还敢来?” “我要见他。” 话音一落,他又看到我抱在怀中的月魂剑,脸上的表情更阴冷了,回头狠狠的瞪了南宫一眼。 南宫也走到了他的身边,俯身道:“叔父,请容许侄儿与她一叙,今夜之后,侄儿一定跟叔父返回江南,日后种种,侄儿愿完全听从叔父的安排!” “你决定了?” “是。” “……” 南宫煜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最后,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会是历代继承者中最有可能的人,却没想到,你比任何一个人,都令人失望!” 待月亭,是皇城中一片活水里唯一的建筑,四面环水,一道崎岖的走廊连接到岸上,当我们走到亭中时,只剩下水中倒影的月华,伴着粼粼波光炫目耀眼,耳边除了潺潺水声,也什么都不剩下了。 我抬头,看着月光下那张苍白的脸,明明有很多话在心里翻涌,却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也低头看着我,突然淡淡一笑。 “怎么,你要哭了?” 我咬着嘴唇,忍着眼中流动的滚烫的东西,抬头看着他:“南宫,你真的,已经成了一个——” 废人两个字,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脸色微微一僵,又笑了笑:“倒也没有。起码,我还能娶妻生子呢。” 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松,却像是一把刀,重重的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抬头看着那张依旧恬淡的笑颜,而胸口的刺痛已经让我无法呼吸了。 南宫…… 南宫! 江南女子魂萦梦牵的情郎,江湖男儿闻风丧胆的对象。 他是月魂剑的主人,风流剑客,名第高华,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如蛟龙猛虎,潇洒恣意。 却为了我…… 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轻轻的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我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死死的咬着下唇,将所有的痛哭声吞下,而泪水已经沾湿了他的衣襟。 “为什么……” 我哽咽着,慢慢的开口:“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他静静的抚着我的长发,过了很久,才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传出来的,低沉而浑厚,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行思,你不会懂的。” 我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夜色中,我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轮廓,映衬着月光,明明是温柔的,却带着无尽的痛苦,好像海水一样要将我溺死在里面。 “你不会懂的……” 他喃喃的说着,越说声音越低,好像是在催眠着我,又或者是在催眠着他自己,我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慢慢的用力,环住了我的腰,将我紧紧的抱进他的怀里。 “南——” 温热的唇,慢慢的覆上了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的拥抱,这个曾经给了我最温柔的支持,最大的安心的男人,此刻抱着我,吻着我,但他的气息里却全然是痛楚,好像连这样的拥抱,也是绝望的。 想要推开他的手,终究没有推开他。 “哐啷”。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将我们两个人都惊醒了,我下意识的推开了他,而他也像是如梦初醒,睁大眼睛看着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月魂从我手中掉落了下去。 我急忙蹲下身去捡起来,可刚刚站直身子,就看到南宫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我的身后。 凌少扬正站在长廊的另一头,冷冷的看着我们。 155.第155章 酒醉后的暴虐 我们站在亭中,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明明是平静无波的夜色,不知为什么,他却带来了一阵寒气摄人的风,吹拂过我的衣衫,阵阵浸入肌肤,让人不由的一阵战栗。 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却还是很平静的,甚至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你的伤怎么样了?” 南宫垂下眼帘,轻轻道:“劳殿下记挂了,我没事。” 我这才想起白天的时候凌少扬说过,晚上要来找南宫,看来他们是有事要谈,于是我说了一句“失陪”,便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凌少扬却叫住了我—— “你不是,来把剑还给他的吗?” 他的目光灼人,看着我手中的剑,那种温度好像要将剑和我都一齐熔化一般。我这才想起今晚来的目的,便双手捧剑,奉到了南宫面前。 他低头看着我,那双澄清的眼睛此刻如深潭一般,明明平静无波,却好像有千言万语,而他单薄的嘴唇也微微一张—— 他,想要说什么? 我看着他,听着他沉重的呼吸,但一句话都没有说,轻轻的接了过去。 只是一奉,一接。 为什么却那么沉重,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从心底里蔓延了上来。 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当走过蜿蜒的回廊上岸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了长亭中那双看向我的深邃的眼睛。 只这一眼,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好像,好像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回到了拒马河谷,当我和楚风共乘一骑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冰冷,刺骨,令人心悸!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被随即赶来的玉公公带回了承乾殿,偌大的宫殿中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但门外的侍从影卫增加了不少,几乎彻夜都能听到那些人巡逻的声音。 而我听着那些细密的脚步声,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 是不能,也是不敢,一想到凌少扬随时可能回来,再舒服的地方对我而言也是如坐针毡。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整整一夜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早上,他仍旧没有回来,我的心中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便起身披上一件长衫推门走出去,正想找个人问问,却一眼就看到从外门急匆匆走回来的玉公公。 “玉公公!” 他突然看到我,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但还是立刻恢复了平静,走过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公主殿下。” “玉公公,太子殿下一整夜都没有回承乾殿,他去哪里了?” “呃,殿下他和南宫世子谈了一整晚,才刚刚谈完呢。” “哦?” 我有些意外,凌少扬和南宫居然谈了整整一夜,也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队伺候的宫女捧着热水和衣服走了进来,其中的管事嬷嬷一看到玉公公,便问道:“咦?玉总管,你怎么在这儿?” 玉公公看到他,脸色又变了一下,刚要上前说什么,对方已经开口道:“你不是陪着太子殿下去送南宫世子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玉公公的脸色都变了。 而这一瞬间,我的脑子也一下子空白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转头看向他:“太子,去送南宫?” …… “南宫,他走了?” 玉公公看着我仓皇得几乎失神的脸色,退却了好几步,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今天一早,南宫家的人已经准备离开皇城,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右宫门,很快就要——” 他的话没说完,我已经转身朝着外面飞快的跑了出去。 南宫,南宫! 风声在耳边呼啸,晨曦沾染着我的身体,不一会儿,长发,衣袂已经都被打湿了,带来阵阵寒凉,可再怎么冷,冷不过心头那一处。 南宫,他竟然已经要离开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不辞而别?! 我一路在红墙围栏间飞奔,守卫和宫女们全都吃惊的看着我,却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拦,脚下的丝履抵抗不住石板的坚硬,不一会儿已经磕得两脚生疼,但我丝毫不在意。 前面,就是右宫门了! 我飞快的跑了过去,宫门外,那一道长长的红墙拥立的通道中,一个身影正孑然而立,负手看着前方。 而在他的眼前,高大的宫门发出一声嘶哑的,悠长的声音,慢慢的关上了,而在关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一辆马车正朝着远方驶去。 来不及了…… 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在眼前合拢,将所有的一切隔绝,我身体里像是有什么被抽走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扶着宫墙,看着那赤红的颜色,染红了天空。 他,走了…… 我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最后只能扶着粗糙的墙壁,一步一步的挪动着,却不知该去向哪里。 这一刻,他的声音慢慢的在耳边响起—— “叔父,侄儿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杀了她也于事无补。侄儿愿自请回到环翠山庄,终生不再见她一面。” 终生不再见我一面…… 南宫,你竟是真的如此决绝,为了我,失去了一切,却连一个离开的背影不曾给我,可是我欠你的心愿呢,我欠你的一切呢,我该拿什么补偿,我能拿什么偿还? 一滴清泪,从我的眼中滴落。 我忍受着心中如刀割一般沉重的痛,慢慢的转过身,不再看一眼,与那马车背道而行,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手掌被粗糙的墙面磨破,渗出丝丝血痕,但这一刻,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南宫,你离开我了…… 就在我一步一步的往回走时,身后也传来了一点很轻的声音,是凌少扬,他转过了身,但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头。 所以,我丝毫不知道,在我一生中最后一个清净的早晨,他是用一种怎样深沉而森冷的目光看着我的背影,一步一步的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都是浑浑噩噩的,天亮了,天又黑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已经丝毫不在意,也完全没有了反应。 当我清醒的时候,正好看见玉公公急匆匆向我走来。 “公主,终于找到你了!” “玉公公,什么事?” 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气喘吁吁的道:“殿下在承乾殿喝酒。老奴服侍了殿下这么些年,从来没看到他喝得这么厉害,而且,周围的人都劝不住,你过去看看吧。”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 印象中,凌少扬永远都是最冷静内敛的,他的冷静,有的时候甚至超过楚风,可他怎么会在今夜这样喝酒,喝得连玉公公都看出不对了。 不过—— 我淡淡道:“他要喝酒,我怎么劝得住?” 玉公公叹了口气,一把拉住我:“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被他硬拉着走到了承乾殿,远远的看到那座大殿仍旧是在阴霾的天色中,里面却是灯火通明,玉公公已经满头大汗:“走,快去!” 可他正说着,突然,一个身影从旁边走了出来,慢慢的走向了那扇虚掩的大门。 关关? 我一下子愣住了,玉公公也愣住了,看着那袅娜纤秀的身影翩翩一闪,进了承乾殿的大门。 “她怎么——?” 玉公公急了,急忙要走上去,我下意识的拉住了他,自己提着裙子,轻轻的走上了台阶。 大门并没有关严,我一眼就看到了里面。 凌少扬,正坐在大殿中,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线蜜合色的精壮的胸膛,宽袍广袖,越发衬的他体态风流,而那双向来精明冷漠的眼睛,此刻荡漾着水光,微微发红的眼角抬起,看向了那翩翩走向他的身影,露出的却是别样风情…… 关关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似乎说了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清,只看到他单薄的嘴角微微挑起,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魅惑的笑意。 然后关关走到他身边,嘤咛一声,投入了他的怀抱。 在那一瞬间,我下意识的转过身,后背贴上了冰冷的墙壁,也躲开了他的目光。 美酒,佳人,这一幅画面本来是那么的自然,更何况,关关原本就是南宫煜送给他的礼物,他们这样,是再自然不过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好像,好像他不应该? 就在我低头沉默的时候,玉公公已经走了上来,他也看到了大殿内的那一幕,声音有些低沉:“公主,这——”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笑了笑:“我就说嘛,我来怎么会有用。” “……” “既然这里有关关了,玉公公,我就先走了。” 玉公公一听,急忙拦住我:“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延福殿。” “不行!”玉公公急忙正色说道:“太子早就交代过了,这些日子不准你离开,刚刚——刚刚老奴来叫你,也是因为听到他喝醉了酒,在叫你的名——” 不等他的话说话,大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声音。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感觉。 是凌少扬,和关关娇媚的笑声…… 我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玉公公,你不让我回去,难道,要让我在这门外,听这样的声音,听一夜吗?” 玉公公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轻,但那种暧昧的气息,却透过大门传染了出来。 让人,越发的不知所措。 周围的人渐渐都散开了,他们倒是很知眼色,我又笑了笑:“玉公公,此一时彼一时,这个时候,太子是不可能想见到我的。” “可是,你的安全——” “放心吧。”我微笑着道:“在他身边,对我而言,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曾听人说过一句佛偈:心安处是灵山。 其实换做任何一件事都一样。 也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有他在,再大的痛苦,我都能撑过去。 面对我平静的面容,玉公公终于不再坚持,只回头看了那虚掩的大门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着什么,而我已经转身,朝延福殿走去。 我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天色暗得越来越快,我隐隐听到了什么,便加快了脚步,等终于走到了延福殿,刚刚走进那大门,就听见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 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阵阵雨水的腥气迎面扑来,五月的春天,虽然已经经历过了几场春雨,但这样的雷雨天气在东方却是少见的,似乎是要倾尽最后一丝的春寒。 我关上了大门,慢慢走回了那个熟悉的人身边。 他依旧安静的躺着,刚刚大风吹进带来了几丝细雨落到他的脸上,沾湿了几处,我俯下身坐在他身边,掏出卷帕为他细细的擦掉了。 然后,我脱掉了外衣,只穿一身白色长裙,钻进了被子里。 一直以来,我相信他是有感知的,能感觉到我拥抱他的温暖,也能听到每夜我在他耳边的喃喃低语,所以每一夜,我都这样抱着他,或许在某一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和梦中一样,已经看着我了。 我迷迷糊糊的笑了笑…… 但这一夜,我并不像过去那样安稳的睡着,反而睁着眼睛,在晦暗的大殿里闪闪生光。 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有一些不安。 难道,是因为—— 就在这时,狂风大作的外面传来了动静,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我看到窗户上亮起了灯笼的微光,照着人影晃动。 “殿下,殿下您来这里做什么呀?” “走开,别跟着我!” “殿下,皇上他——,他们应该都睡了,您还是快回去休息了吧。” “我要你滚开!” 我的心突的跳了一下,这个声音是—— 凌少扬? 他不是在承乾殿喝酒?关关不是进去陪着他了吗?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为什么他会来这里,听他的声音,似乎已经烂醉了,还来延福殿做什么? 我急忙起身向大门走去。 可还没走到门口,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我一下子睁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大门被人狠狠地一脚踹开了!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凌少扬正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挡住了眼前的一切,而他的目光,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带着一丝嗜血的阴狠,好像一头狼,正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来干什么?” 我的话才刚刚出口,他已经一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拉,我猝不及防跌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刻我都惊呆了,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滚烫的,呼吸也是滚烫的,粗重的喘息中带着一种再也掩饰不了的兽性,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我,如一双铁钳,我拼命的挣扎,也挣扎不开。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玉公公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想进来阻拦,凌少扬猛的回头对着大门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 站在那里的玉公公,还有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不敢动了,脸色惨白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磕得砰砰作响:“殿下,那是皇上的人哪,她是皇上的妃子呀!殿下您不能啊!不能啊!” “滚!” “太子殿下,您不能这么做啊!老奴求您了,求您了,放手吧!” 他突然狠狠的一挥袖,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关上了,也将一切隔绝了。 这一刻,谁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我咬紧牙,抽出右手化掌为刀,狠狠的劈向他的咽喉,这是当初昊炎教给我的一招近身格斗,就算伤不了他,至少能让我有机会逃脱。 可我没想到,他只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就抓住了我的手腕,眸子突然变深,手上猛的一用力—— 只听“格拉”一声,我的手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这一刻,剧痛和震惊一起袭来,我几乎痛昏过去——我的手,脱臼了! 被狠狠的推倒在卧榻上时,手臂的剧痛让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而他已经走上来,抓住我另外一只手压在头顶,低吼道:“你也会痛?你也知道痛?你折磨别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别人也会痛!但我痛的不是那里,是这里!这里!” 他抓着胸口的衣服,狠狠的揪着,好像恨不得能把那颗心也揪出来。 我看着他,一时竟然窒住了。 而下一刻,他突然一用力,将胸口的衣服撕开,****的胸膛呈现在我面前,也看到了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在预兆着什么,我大吃一惊,想要从他的身下挣脱出去,可他却用力的压住了我,然后竟用那衣襟的碎片将我的双手狠狠缠住,捆了起来。 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身上这个近乎半裸的男人,他一手压着我的手腕,一手伸向了我的领口。 就算再看不透他,也知道这回和上次是完全不同的,我拼命的往后蜷缩着,拼命的摇着头:“不要,不要!” 他阴冷的看着我,手突然一用力—— 156.第156章 最绝望的一夜 只听一声刺耳的撕裂声,我胸前的衣襟被硬生生的撕碎,雪白的胸乳顿时裸露在他的眼前。 “不——!” 我凄厉的呼喊响彻了整个大殿,传来的阵阵回音却比一切都更让我绝望,没有人来,没有人可以救我,眼前这个男人是一切的主宰,那种绝望,足以让人发疯……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我,滚烫的身体将我牢牢的禁锢在身下,那只手不停的动着,“嗤嗤”声中,破碎的衣衫漫天飞舞,如同一只只雪白的的蝴蝶,却被折断了双翼,纷纷坠落。 终于,我的身体完全****的呈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我连仅有的自尊和勇气都消失了,失控的哭叫着,苦苦哀求他。 “不要,凌少扬,放了我,求求你,不要……” 他置若罔闻,冷冷的立起身子,将身上最后一点遮拦剥落下来。 我忍着剧痛不断的蜷缩后退,一下子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是楚风,他就在我的身后,他就在这一幕发生的地方。 他听得见,他感觉得到,他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泪水纷纷落下,放弃一切的哀求着眼前这个男人:“凌少扬,我求你,不要这样,楚风他——!” “不要?你什么时候会要?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他突然暴怒起来,如山的身躯压了下来,滚烫的身体熨帖着我颤抖的肌肤,烫得我泪水失控的汩汩而出,他低吼着:“你爱上他,我认了,为什么你还要爱上南宫!为什么你爱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什么就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我还要等多久?你说!” “我没有,我不知道!” 这一刻,我已经完全崩溃了,拼命的挣扎的想要摆脱他,而这个男人的眼中透出了一丝阴狠,他硬生生的掰开了我的双腿,滚烫的身体覆上了我的身子。 不!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一刻,他咬着牙,猛的一动。 “——!” 那一瞬间,撕裂的痛袭遍了全身,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将惨呼堵在了心里,鲜血的咸涩立刻染上了舌尖。 我不叫——我不哭——我不能让楚风听见…… 可是,心里有个地方……已经粉碎了。 这场酷刑似乎永无止尽,我的泪水横肆,沾湿了脸颊,沾湿了长发。 窗外的狂风骤雨是前所未有的猛烈,地动山摇,仿佛要把一切摧毁,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就是要摧毁我,他锢着我颤抖的身子,拼命的肆虐,毫不怜惜无情的动作着,他狂乱的吻着我,吻着我苍白的唇,吻着我颤抖的胸口,吻着我每一寸冰冷而颤抖的肌肤,而那野兽一般的喘息,不停的在耳边响起,好像锋利的刀,一刀刀的割在我的心上…… 鲜血淋漓。 哭声和惨叫几乎已经快要从胸口炸裂开来。 在这一刻,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连那种撕裂般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好像一个破碎的娃娃,任他予取予求,只是在一次猛烈的撞击之后,我的身子往后一仰,撞上了一个安静的躯体。 楚风。 我的身后,是我的楚风。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不能让他听到! 想到这里,我颤抖着,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被捆绑的手伸到楚风的脸上,捂住了他的耳朵…… 身子,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 我哆嗦着,用瘦弱的手臂环住了****的身子,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 可就算闭上眼,我却好像还是能看到,能看到那空旷大殿的角落里,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的身体上只有破碎的衣襟掩盖,却掩盖不住昨夜那场兽行留下的痕迹。 淤青的指引,斑驳的吻痕,甚至还有一些说不出的痕迹,留在我的身上。 满身污秽。 一个身影,慢慢的朝我走过来。 他充血的眼睛已经平静了,脸上的神情也不再疯狂,余下的,只有深重的悔恨,和浓浓的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行思……” 他苦涩的叫着我的名字,慢慢的向我伸出手,可还没碰到我的身子,我已经颤抖着:“别碰我!” …… “求求你,别再碰我!” 泪水汹涌而出,我拼命的哆嗦着,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却发现醒来,是更深重的噩梦。 眼泪越流越多,甚至已经在脸上泛滥成灾,一滴一滴的落入胸怀中,倏地消失了踪迹。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一用力,那双滚烫的大手,带着昨夜如噩梦般的温度,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开始疯狂的厮打起来,没有怒骂,没有哭喊,我只是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气打他,而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的搂着我,任我在他怀里发疯一般的挣扎,用力的将我的头按在他的怀里。 我一口咬在他的胸膛上。 用尽全身力气咬下去,牙齿咬穿了血肉,舌尖立刻感到一阵咸涩。 我听到头顶隐忍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我埋在他的怀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好像一头困兽最后的嘶吼,也像是午夜游魂最凄厉的鬼哭,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而眼前这个男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放手。 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混合着他胸膛的鲜血,立刻将他的衣服染红。 那,是他的旧伤。 曾经环抱着我,用利剑扎进胸口留下的伤,又一次被我咬开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一下子袭来,排山倒海一般,好像五马分尸一般将我撕扯着,我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最惨厉的痛呼: “啊——!” 这一声,几乎用掉了我所有的力量,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我一下子软软的跌倒下去,而他也抱着我坐了下去,我颤抖着在他怀里,被他紧紧的抱着,沙哑着嗓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把我毁了,永远的毁了!” 我拿什么去等楚风醒来,我拿什么去奈何桥上等他三年,我被他的儿子强暴了,当着他的面强暴了,这肮脏的身子,我怎么去面对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我抓着他,泣不成声。 凌少扬咬着牙,一张脸苍白如纸。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我,好像要将我融入他的血肉里,再也不分离。 “凌少扬!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听到这句话,他颤抖了一下,慢慢的低头看着我,那双眼睛似乎也和我一样,全然的绝望,看不到一丝光明,也逃不出生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我,起身走开了,不一会儿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抓起我的手。 一把冰冷的匕首,放进了我的手里。 刀刃锋利,随着我的手不断的颤抖,闪着寒光,如同此刻他的声音—— “你恨我是吗?” …… “你恨我。” 这句话,已经不是猜测,不是询问,而是一种笃定。 我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刀刃上映着我和他同样苍白的脸,他看着我,那双眼睛里连一丝活气都没有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的声音又颤抖着响起:“我的身上,有出入宫廷的令牌。” …… “杀了我之后,你可以离开,没有人会拦你。你可以去江南找他,也可以回轩辕,但我想——能保护你的人,只有南宫了,父皇也是这样交代过的,是不是?” …… 他捧着我的手,慢慢的抬起,如同那一夜,他一招一式的教给我剑法,只是这一次,刀刃抵上了自己的胸口,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只要一刀,他就会命丧当场! “行思……”大殿里除了我的呼吸,只剩下他低哑的声音,显得那么空洞,有一种几乎连灵魂也被压垮的沉重。 “我累了。” “如果我和你之间,一定要结束,只能是我死。” “否则,我还不会罢手,我会像疯子一样缠着你,一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 “你动手吧。” 他的手放开,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最后的审判。 我的手依旧绵软,几乎忍不住要落下,而这时,我的目光却落到了他的胸口,那一处狰狞的伤疤上,现在又多了一处新伤,鲜血淋漓—— 如果我的刀落下,是不是会和那天他抱着我一样,血溅三尺? 那么,我和他的一切,是不是就了结了? 当寒光没入他胸口的时候,仅仅是一瞬间。 我甚至没有多用力,尖刃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一声轻微的声音,我抬头,看着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表情,只固执的看着我。 好像,想要把我永远的烙刻进眼睛里,永远的铭记。 然后,慢慢倒下…… 我看着手中的尖刃,上面还有他的血,这个时候太阳刚刚升起,耀眼的阳光透过突然被推开的大门,照在利刃上,血红得好像是着了火…… 我闭上眼睛,反手将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楚风,奈何桥上,我等你三年。 若你嫌我脏,若你无法面对,若我和你,真的有缘无分,那么我与你,永生不会! 157.第157章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边城。 楚天下,莽地上。 千里草原,一片苍茫。 这是一个拒马河谷以北荒原上的土城,四周灰突突的城墙高高耸立,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好像一个铁桶,将这个边远的城池围住,却挡不住北方草原呼啸而至的风沙,整个城中都弥漫着沙尘,土木结构的客栈外,酒幌被吹得猎猎作响,好像风中的旗帜。 五月底,东方的气候还很温润,但越靠近草原越炎热,尤其是在这莽原上毫无遮拦的地方,烈日炙烤,整个城池好像一口干烧的锅,草尖冒出了油,脚下的土地仿若滚烫的烙铁,将这里的每一个人,变成了老天的食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苍生如蝼蚁,真的有这样无情的感觉。 此刻的我,似乎就有着这样的苍然和淡漠。 我站在窗边,漠然的看着楼下来来往往面容倦怠麻木的人,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不怕风吹日晒,也不怕生活的打磨,不论命运给他们再艰难的环境,再动荡的时局,也会坚强的生存下去。 这时,一阵风沙袭来,我猝不及防,面纱被吹开了。 在客栈的后院里,几个躲避沙尘的人下意识的抬起头,一下子看到了我,全都睁大了眼睛,傻傻的望着,连沙土袭人也顾不上,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见天人的震惊和呆滞。 我伸出手,重新把头巾遮住了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没有动,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手中托着托盘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咦,你在看风景呀?” 我淡淡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的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上下,身量不高但显得十分精干,略显几分稚嫩的娃娃脸上长着一双桃花眼,每天看到他都是笑嘻嘻的,好像总有着许多开心的事供他开心似得。 “不过,这里风沙大,你还是别站在窗口了,来吃点东西吧。” 他倒是自来熟,我一言不发也不妨碍他一个人忙活得起劲,把托盘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下来,青玉碗里盛着雪白的燕窝粥,玛瑙盘中是玫瑰红半透明的茯苓八珍糕,水晶碟子盛着晶莹剔透的葡萄。 在这样的荒城,还能拿出如此精致的糕点,真是费了一番心思。 可我的目光,却落到了桌上那只官窑瓷碗,里面装的是—— 乳白色的汁液显得剔透甘醇,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一丝幽然的香味已经弥散到了空中,不经意的钻入人的鼻子里,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人仿佛要迷醉其中。 桂花酿,桂花香。 没有人知道,贴身服侍我的宫女不知道,跟了我八年多的昊炎不知道,甚至连我父皇都不知道的。 我最喜欢的,是桂花香;我最喜欢的,是桂花酿。 我呆呆的看着那碗桂花酿,就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喜欢了?” 这个声音——一如既往的倨傲,我慢慢转过头,就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双蛇一般慑人的眼睛正灼灼的看着我。 赫连城。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两排整齐的木扣谨慎的扣到了第一颗,挺括的衣领越发衬得他的颈项颀长,肩膀宽阔,长发在脑后束成一缕,如黑瀑一般垂下来,显得英俊挺拔,和眼中淡淡的邪气有一种微妙的错落感。 “还是说,你想死?” “……” “用绝食的方法?” 我没有开口,看着他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俯下身,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捻起我的下巴,眼睛里带着残酷的清醒,一字一字的说道:“如果你还在为发生过的事难过,或者想要寻死,没有人会同情你,也没有人会可怜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么有什么结果,当然也该由你自己承担!” …… 是,没错。 当初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过我,如果我回去,会受尽****,遍体鳞伤,可我没有听他的话,依旧回去了。 落到今天,被人****,被强暴,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被夺去贞洁——这是我自己选择后的结果。 我怪得了谁? “轩辕行思,你不是自诩为强者吗,你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也从来不向命运低头,难道这一点挫折,就可以让你放弃一切,毫无尊严的死去?” 我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说当初的鬼谷先生看走了眼,你连莫云翳都比不上!”赫连城冷笑着看着我,说道:“她被人当成替代品,又当成货物送来送去,如此毫无尊严,却还能坚强的挺到今天,可你,却只能用死来逃避自己的选择,你是个弱者!” 弱者,这两个字像是针尖,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下巴从他的手上移开,淡漠的道:“我没有想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送这个来。” 他随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那碗桂花酿。 从来没有人知道,似乎连我自己也忘了,这个味道是我最喜欢的,而这几天,他给我穿的雪白的长裙,淡紫色的发带,柔软的缎面鞋,吃穿住用,每一样东西都恰恰是我最喜欢的。 他,何以如此了解我? 如果说八年前我们真的见过,那么现在我几乎可以断定,我们不仅见过,更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否则,他不会如此的了解我的好恶,甚至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会如此了解你,了解你的习惯,了解你的好恶,了解那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对不对?” 我看着他。 “想知道,就跟我出关。” “……” “你不是想知道八年前发生过什么吗?等出关我就告诉你。”说着,他又凑过来,近在咫尺的平视着我的眼睛,那双蛇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光,突然邪魅一笑。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158.第158章 美人 起干戈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那碗桂花酿,这时,旁边那个年轻的男子却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 “哈哈,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殇阳王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呢。” 殇阳王?殇? 听到这个封号,我的心里一动。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坐到我旁边,趴在桌子上,很自来熟的道:“哎呀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以为误会,其实他这个样子并不是在责怪你,而是在生自己的气。你知道吗,他把莫云翳送出关外之后,就快马加鞭一夜千里的赶回来” ……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回来晚了。” …… “话又说回来,你在青龙国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谁欺负你了?他们怎么欺负你了?打你了?骂你了?” …… “她被人强奸了。” 一个冷硬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我放在桌上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指甲扎进了掌心,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我,又僵硬的转头,看向了门口。 一个面色黝黑的女子站在门口。 这个男子一看到她,脸上下意识的浮起了微笑,却又震惊无比的看着我,结结巴巴的:“洛木娜,你说什么,她被——” “阿郎,如果你有这么多时间和人闲聊,为什么不去准备一点我们出关要用的水和干粮?” “呃,是。好的。” 阿郎似乎很怕这个女人,又或者不是怕,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服从,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的走出去,然后,这个洛木娜便慢慢的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 三天前,赫连城将我从皇城带了出来。 一路北上来到了这座边城,我以为他会直接将我带出关外,没想到他却住了下来,等到了自己的两个部下前来会合,这一点让我非常想不通,以他的实力,能把我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带出来,何必还要等到部下来一起行事? 而他的这两个部下,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刚刚端膳食进来的阿郎,而女的,便是眼前这个洛木娜。 她似乎是他的心腹,比阿郎要年长一些,五官倒也精致漂亮,只是常年风沙,皮肤变得粗糙黝黑,但那双眼睛却非常的动人,像湖水一样的平静,只有在面对赫连城的时候,里面才会泛起淡淡的涟漪。 此刻,她看着我,湖水就结了冰—— “明天就要出关了,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吃了东西,好好休息吧。” 生硬的说完这句话,她便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明天,就要出关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漫天风沙。 出关之后,就是玄武国,也许赫连城身上,真的埋藏着所有的答案;也许——那里是我最后的一个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跟着他们出了客栈,往边城的北城门走去。 这座土城并非什么军事重镇,也没有特殊的地理意义,守卫一直以来都并不森严,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斑驳的红色大门两边站着几排岗哨,正在严查着往来的路人,看起来似乎查得很仔细,前面已经排了不短的队伍。赫连城和阿郎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阿郎牵着我骑着的马先走了上去,而赫连城牵着洛木娜的马走在后面,装作不认识。 排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检查到我们了。 那守城的小兵仔细检查了通关文书,又问了阿郎几个问题,突然仰头,对我说道:“姑娘,请把面纱打开让我看看。” 赫连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动,这时阿郎笑了起来:“怎么,大人,如今出城还得看长相?长得不好看的不让出城么?” 他这句话一出,周围的将士,还有排队等着检查的百姓全都哄笑了起来。 那小将自己也笑了:“不是的。而是我们刚刚接到公文,要寻找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女子。” 我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 寻找我的公文——才第四天,就已经发到了边城? 是,他吗? 这时,那小将抬头看着我,年轻而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很有礼貌的说道:“姑娘,请你把面纱打开吧。” 我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一长,周围的人就感觉到一些奇怪了,全都看向了白纱蒙面的我,低声议论起来。 “她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动?” “会不会她就是朝廷要抓的人哪?” “小心些,指不定都是些亡命之徒呢。”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那守卫的小将脸色也渐渐的变了,伸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其他的几个守卫此刻也走了过来,将我们围住。 但赫连城仍旧默默的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姑娘,你为什么还不拿下面纱,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姑娘……?” “姑娘!” 守卫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好像感觉到了危险的猎犬,全都警惕了起来。 阿郎的手已经悄悄地缩回了衣袖中,似乎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而后面的洛木娜也下意识的抚上了腰间,那里缠着一根细细的皮鞭—— 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我突然开口了—— “这位小哥真是说笑了,我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不过是人心险恶世道艰难,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既然小哥要看,我遵命便是。” 说完,我伸出白皙的手,一低头,将面纱轻轻摘了下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张脸。 青颦的黛眉,如秋水般清澈的双瞳,挺翘的鼻梁下是红润微抿的唇瓣,似笑非笑间,带着摄人的魅惑,莹白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若画中谪仙,清丽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冶艳,令人心驰神往。 有人的美,柔若无骨,让人无法舍弃; 有人的美,凌厉如刀,让人不敢逼视; 有人的美,温婉多情,让人如沐春风; 有人的美,寒冷如冰,让人敬之千里; 可这一张脸是如何,没有人说得清,就好像没有人能去丈量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只依稀听说,八年前鬼谷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 美人,起干戈。 短短的五个字,原来已经命定了中原未来的红颜之乱…… 我们出关了。 两天之后过了界河,经过了玄武国的旧址,一片苍凉的断壁颓垣中,在那里扎了帐篷停下休息。 吃过晚饭之后,我登上了一处残破的高台,借着月光看向了南方,那里是黑漆漆的一片,来时路已经看不见了。 我,已没有退路。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我回头,看见赫连城正慢慢的朝我走来,他的那双蛇眼在夜色下显得越发精明,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的脸。 “为何,要把那个东西扯掉?” 他低声道:“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脸能恢复吗?” 出关之前,洛木娜以细羊皮封住了我的疤痕,再以一些特殊的药水涂抹之后,脸颊就完全恢复成了过去的模样,也就是——曾经的轩辕行思的脸。 但刚刚,我已经将那条细羊皮从脸上撕了下来,又恢复丑陋可怖的模样。 “丑就是丑,没有必要掩饰。”我淡淡道。 “哦?”他看着我,目光突然之间变得很深沉,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异样,道:“那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可以让你恢复,你会不会愿意呢?” “……” 恢复过去的容貌?我不是没想过,曾经想了整整八年,可现在——连这身子都已经被玷污了,恢复一张脸,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没有回答他,转身便要离开。 刚刚才走出一步,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这一刻,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下子挥开了他的手,回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自从那一夜之后,我怕被人触碰,尤其在这样的夜色里。 我甚至,直到现在,眼前还会时不时的晃过那个人疯狂如野兽的眼神,还有他无休止的折磨…… 他看着我,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变得有些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是想告诉你,再走三天的路,我们就要到了。” 我一愣——这么快? “是你自己,免去了一战,主动跟着我们出关,那么我就要你记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也没有机会后悔!” 赫连城的最后那句话,不知为什么,让我心里沉重了很多。 似乎,隐隐预兆着什么。 这一夜,我睡得不怎么踏实,第二天早上也是混混沌沌上了马,跟着他们继续一路北上,周围的风景已经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出现了很多高耸的山岩,远处也出现了延绵的山脉,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最重要的是——气候,渐渐的变凉了。 而在我明显感到天气变凉的这一天,阿郎和洛木娜跟我们分路了。 他们两原本各自骑着一匹马赶路,但阿郎却上了洛木娜的马,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喜悦,反而是坐在他怀里的洛木娜,毫无感知一般,转头看向赫连城。 “王,我们去了。” “嗯。” 赫连城淡淡的一点头,他们两便调转马头,朝着西北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这一幕,我没有开口,赫连城回头看了我一眼,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继续带着我一路北上,风越来越冷,吹在脸上好像冰冷的刀割一般,即使披着厚厚的风氅,也能感觉空气中冰雪的味道,越往北走,那种感觉就越重。 又走了一天,到傍晚,夕阳西下,大地上一片凄艳的橘红色阳光,而我们也走到了那片延绵的山坡下,抬头望去,这山坡并不高,但却好像北方的一个屏障,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也挡住了许多的东西。 上坡的时候,马速渐渐的慢了下来。 两个人这么安安静静的,没有呼啸的风,只听见马蹄踏在山坡上发出的单调的“得得”声,更显得异常的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里,赫连城突然开口了。 “你不问我吗?” “没有什么好问的。” 他看着我,深沉的眼中又透出了深沉的笑意,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策马上坡。 的确没有什么好问的,当阿郎上洛木娜的马时,我就已经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如果青龙国的人真的发现出关的人是我,真的追上来,他们一定是追缉两个人共乘一骑留下的痕迹,而阿郎他们往西北走,也就是这个目的! 难怪在边城,赫连城要等自己的两个部下来汇合,而他下这个命令,一定是在到召业劫走我之前,没想到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这个人的心思——太缜密了! 他是彻底断绝了我能回头的路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有些担心,阿郎和洛木娜一路西北而行,又会把这条路引向哪里呢? 我还在心里思索着,耳边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声音,好像是什么铁的东西撞击着,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在这片大草原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呢? 这时,赫连城的眼中透出了一丝笑意,回头看了我一眼:“到了。” 话音一落,我们的马已经跃上了这片山坡! 眼前的景致,让我一下子惊呆了。 远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被夕阳的余晖笼罩,反射出凄艳的光芒,而雪山下一直延绵到我们的眼前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绿洲,绿洲上是一座有青葱的草地,绿树成荫,隐隐能看到里面冒出的一些房顶,像是圆中带尖,和中原的建筑完全不同。 一道银色的大河谷,环绕着整片绿洲,带着清凌凌的波光朝东方流去,依稀能看到河谷的两边是成群结队的牛羊,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洒落在那里。 好壮美的景色!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耳边又响起了哐啷的金属撞击声,定睛一看,才发现绿洲与我们脚下的荒原之间是深而狭长的河谷,河谷之上只有一条铁锁链桥相连,被风一吹,哐啷做响。 这里,就是玄武国人栖息之地! 我看得目瞪口呆,而赫连城已经走过来,扶着我下了马,说道:“我们已经到了。” 他带着我过了那座铁锁链桥,走进了这座异样的城市,空气中满是冰雪的味道,寒冷而清冽,沿途那些穿着厚重皮毛大衣的平民一看到赫连城,全都恭敬的退到两旁,向他俯身行礼,神情肃穆庄严,看得出来,这个殇阳王是非常得人心的。 这座城市有一条中轴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而大道的尽头便是一座巍峨的宫殿,雪白的如同冰雪皇宫,让人瞠目。 我跟着他一路走上了玄武宫的大殿,没想到那里早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注视到了我的身上,而在大殿的上方,不同于别的国家,竟然有两张金灿灿的宝座,坐着一男一女。 我心中暗暗一惊,没想到玄武国竟然是双圣临朝! 赫连城先走上前跪拜道:“儿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起来吧。”玄武帝开口道,我才发现他的声音不大,中气显得有点不足,似乎身体很虚弱,穿着龙袍也显得弱不胜衣,反倒是他身边的皇后,一看到我便起身,慢慢的走了下来。 这位,应该就是萧皇后了。 我曾听说,玄武国的皇后一族姓萧,原本是耶律氏统治时期的贵族,但耶律氏覆灭后,萧氏一族很会审时度势,与后来崛起的赫连氏联姻,世袭罔替,尊荣无比。 走近了,我才看清她的容貌,年轻时应该是个出色的美人,即使现在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但皮肤依旧光泽,眼睛也很有风情,她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显得有些挑剔。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大吃一惊。 “凌楚风死了吗?” “什么?”我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她。 为什么玄武国的萧皇后会问楚风,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吗? “哀家问你的话!” 严厉的声音响起,她看着我道:“他是死了,还是变成一个活死人了?” 我的心里更沉重了,楚风的事被凌少扬封闭了消息,根本没有传出去,为什么千里之外的她会知道? 这时,一直站在我身边的赫连城上前一步道:“母后,凌楚风为药力反噬,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 “活死人?哈哈……” 萧皇后笑了起来,那双凤眼却没有丝毫笑意:“有意思,虽然他还没有死,不过只能躺在那里任人摆布,应该比死更难受吧。” 我看着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萧皇后——萧—— 对了,当初凌楚风曾经爱上自己父皇的妃子,不就是萧绾婷吗?眼前这位萧皇后,难道说,他们—— 这时,我的眼角突然又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狂喜的表情,转头一看,竟然是凌楚云,他竟然站在玄武国的群臣当中! 这一刻,我一下子明白了。 萧绾婷,是玄武国人! 她是玄武国皇后一族的后裔,也就是—— 这时,玄武帝已经慢慢走了下来,扶着皇后的肩道:“绾妤,你姐姐的仇,也算报了吧,不要再难过了。” 原来,真是这样!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楚风会说,如果凌楚云要反,他早就反了,而不会等到今天;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和千里之外的玄武国结盟,是因为——他是萧绾婷的儿子! 他是玄武皇后一族的后裔! 当初,玄武国的人一定是找到了他,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然后拉拢他,包括后来他作乱犯上的兵力,应该也是玄武国调派的! 完全没有想到,一来到玄武国就会接触到这样的真相,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脑子都空白了,但在这一刻,却有一件事无比清晰的在脑海里闪过——牵机之毒,来自玄武! 这时,萧皇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已经凝结成了冰,她很清楚我和凌楚风的关系,他是为了我而放弃自己被药力反噬,这对于萧绾婷的家人而言,是最毒的一根刺。 “这个女人对我们而言已经没有用了。来人,拖下去!” 话音一落,就有两个武士朝我走了,我心中一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握紧,但这时,赫连城一伸手,将我拦在身后。 “城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赫连城正色道:“母后不可。儿臣之所以千里迢迢将她从召业带出,是因为她为我们做成了一件大事,今后我玄武大军南下,称霸中原,她功不可没。若现在杀她,只怕为天下人耻笑。” “哦?她能做什么?” 赫连城看着我苍白的脸,沉声道:“她杀了凌少扬。” 159.第159章 鬼谷·那段忘却的记忆 玄武大殿一下子哄闹了起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发出了诧异的低呼,玄武帝和萧皇后也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惊愕的看着我。 过了很久,才听见她说道:“她——杀了凌少扬?” “是。” “你是听说,还是看到?” “儿臣亲眼所见,她用一把刀刺进了凌少扬的胸口,刀入三寸,血喷五丈。” “哦?” 萧皇后眼中的怀疑更深了,走到我面前,逼视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穿我的灵魂一般,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是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保护你吗?” 赫连城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 这句话也像是一把刀,扎进了我的胸口,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迎视着她审视的目光,道:“这是我的和他之间的恩怨,与人无关。” 萧绾妤挑了挑眉毛,却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看了我很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终于说道:“城儿,你先把她带下去吧。要怎么处理,哀家和你父皇商议后再说。” “是。” 赫连城俯身一拜,便领着我走出了大殿。 走出大殿的一瞬间,我一抬头,却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纤秀的身影站在前方,目光直直的看着我。 莫云翳? 她的脸上是复杂得让人无法看清的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最深的绝望,我知道她一定听到了赫连城的话,但此刻的她,完全不敢真的相信,甚至不敢去想—— 那个男人,到底是死是活。 我也一样。 被赫连城带走,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我只记得眼前一片血红,而那个给了我最深的伤害的男人,倒在血泊中。 他真的死了吗? 在玄武国,一转眼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来,他赫连城陪着我走遍了这座城池,我也弄清了他们的情况,多年前玄武被草原蛮邦入侵几近灭国,最后从燕云一带迁都到了这里,已经完全和蛮邦融合,这里的人民的血液里,流淌着草原蛮族的野性,却同样也有汉人思归故里的情怀。 他们——想重返中原! 而想要南下,他们最大的阻碍,就是青龙国了! 这一天,我和他骑着马,慢慢的在草原上踱着,他看着我,突然道:“这些天,你一直这么安静,是不是在等消息?” 我微微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也想知道,凌少扬到底死了没有,对不对?” 我开口,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他,到底死了没有?” “我想,我们应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知道真相。” 也对,一般来说国君的驾崩不是小事,尤其青龙国内忧外患,凌楚风又是这样的情况,凌少扬的生死不仅仅是一个人,而牵动着整个国家的根基,不会简单的发丧讣告。 除非—— “你的意思是,如果凌少羽即位,就证明他死了?” 赫连城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你以为到了现在,南宫会让凌少羽即位吗?” 突然之间提到南宫世家,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惊愕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南宫世家,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赫连城冷笑道:“你以为,这一次南宫煜进宫,仅仅是为了献一个美人,献两匹好马?” 当然不是,他的目的是为了怂恿凌少扬出兵西进,而且为了达到目的,铲除我这个障碍,他甚至和朝中的许多大臣达成了协议,即使深居深宫,我也能感到那个时候凌少扬承受的压力—— 等等! 他和朝中大臣?!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赫连城,只见他冷笑道:“他进宫可没这么简单,历年来他在南方积累了大量的人脉和财富,和朝中数位重臣交往极深,可以说他在宫中的人脉根本是凌少扬不知道的,凭南宫世家权倾东方,富可敌国,怎么可能长久的屈居人下,他们早就有这样的野心。” 我顿时惊呆了。 他的意思是——南宫世家,想要篡权夺位? 不,不可能的!就算别的人我无法相信,可是南宫,我想着那个眼睛澄清得如同天空的男人,他为了我,武功尽失几成废人,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心思! “不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赫连城冷冷的看着我,说道:“难道你以为,凌楚风落到今天活死人的下场,真的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这句话一出口,将我的心狠狠的击中了。 龙虎续命丹,这种剧毒的药,是南宫世家的人给楚风的! 虽然楚风未必不知道长期服用这种药的后果,但将这种药提供给他的人,是不是早就已经预谋到了什么?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南宫煜深邃的目光。 这个人,和他的侄儿完全不同,如果说南宫的眼睛澄清如湖,他就是深邃无底的深潭,并且掩埋着无数的秘密! 他把关关送到凌少扬的身边,怂恿凌少扬出兵攻打轩辕,这一切,的确不是传闻中那个不问政事,只谈风月的世家尊者的作风,而且越到后来,他身上不可思议的地方越多。 尤其他要南宫发下那样的毒誓,更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家族,的确有太多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可是,他们真的是想要篡权夺位吗? 看着我疑惑的目光,赫连城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但这一刻却显得有些残忍,他慢慢道:“我不是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跟着我出关,我就会告诉你,八年多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慢慢的转头看向他。 他的意思是——八年多前,那段已经被我忘却的记忆里,也有南宫?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握缰绳的手不颤抖得那么厉害,深吸一口气,平静了自己紊乱的呼吸,抬头看着他:“你说。” 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八年前,我们的确见过。不过,你还记得是在什么地方吗?” 我一愣,玄武国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在中原露过面,而作为玄武皇子的他,会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呢? “哪里?” “鬼谷。”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鬼谷?那个天下间最神秘,也是所有英雄帝王趋之若鹜的地方,他成就了百年来中原大地的合纵连横,成就了无数英雄的帝国之梦,却没有人能轻易涉足那里。 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在鬼谷见面的! 而鬼谷先生,曾经将我,不,应该是将那个没有失忆的轩辕行思列为天下第一的人,他命定了我之后许多年的痛苦,可多少年来,他对于我来说,仅仅是一个名称,一个让所有人敬若神明的存在。 他,又曾经在我的生命里,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呢? 我看着赫连城:“为什么,我们会去鬼谷,鬼谷先生的规矩,不是不准任何人进入那个地方吗?” 他笑了笑:“那是他自己邀请的。” “什么?” “八年多前,鬼谷先生突然广发龙凤帖,将我们全部邀请到了鬼谷。” “龙凤帖?”如果说邀请一些对于天下大有影响的人物,不应该是英雄帖吗?龙凤帖,未免显得有些—— “你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是龙凤帖,对不对?”赫连城笑了笑:“那是因为,鬼谷先生邀请的,是中原大地上所有联盟国国主的龙子凤孙,所以称为龙凤帖。” 所有联盟国皇室的子女?我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鬼谷先生竟然有这样的号召力,不过放眼中原大地,也许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敢发这样的帖子,邀请这些人了。 不过—— 所有皇室的子女?! 我的脑子里突然嗡了一声。 所有皇室的子女,也就是说,包括青龙国的皇子?!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没有了反应,而脑子里一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转头看向赫连城,他的脸上也没有多少笑容,而是郑重的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响起,却那么重的落进了我的心里—— “没错,八年前,凌少扬已经见过你了。” 八年前,凌少扬已经见过我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让我半天都回不过神,回想起自己半年多前刚刚到青龙国的时候,与他“第一次”相见,是他一身黑衣如墨,站在夕阳中,一箭射杀了他的大哥,当初的青龙太子,我的——丈夫。 而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是谁?!” 即使这么久过去了,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冷峻而冰寒,那双眼睛在一瞬间结了冰,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来! 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我早已经感觉到,他并不是个尖刻暴戾的人,可对于我,他从一开始的态度就非常恶劣,甚至——甚至在后来,给了我最大的伤害,这一切,难道也跟八年前有关? 八年前在鬼谷,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这所有的真相都掩埋在我的记忆里,但我是永远也无法去开启,所有知道的人,也许只有赫连城,会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而我,想要重新拾回那段记忆,就算我永远不可能变回以前的那个“轩辕行思”,但我有权力知道,我的人生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赫连城:“八年前,到底有多少人到过鬼谷?” 赫连城微微抬起头,像是在回想,慢慢道:“青龙国三位皇子皆到;而我也由侍从护送南下,到了鬼谷;第三天,白虎国太子奚玉门,皇女奚玉樱由龙虎峡坐船到了鬼谷;同日,朱雀国皇女沐流沙率轻骑到达鬼谷。” 这些名字,即使关在望云殿这么多年,我也知道,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成为了当今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一动惊天地,四方瞩目。 但是——我抬起头看着他:“轩辕国呢?”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道:“而你,还有轩辕国的两个皇子,轩辕庭和轩辕康,在我们到之前已经在那里了。” 轩辕庭! 这个名字一出现在耳边,就像一根针,扎进我的心里。 多少年来,即使没有人说,我却永远记得,当初轩辕国的太子,据说他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谦和有礼,平易近人,是所有人心目中未来的国君,也曾经,寄托了父皇所有的期望。 可是,他死了。 回想起当初在宛城城楼上,李俊那种充满仇恨的目光,我心里有些瑟缩。 八年前鬼谷发生的事,是我一定要弄清的,可我却不知道,那是不是我能承受的。 我看着赫连城:“鬼谷先生召集这些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赫连城的目光转向了我们的眼前。 面对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远处的雪山,广阔的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两人两骑,一阵风吹过,苍茫的草原上掀起了一波一波的绿浪,带来冰雪的寒意。 “鬼谷先生召集所有的皇室之后,齐聚鬼谷,论捭阖之道。” 我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捭阖者,天地之道,那是鬼谷历代所传授的名家经典,每一代鬼谷的学子学成之后入世,全都成为了手握天地苍生的大人物,中原大地,烽烟战火,都只是他们手下的棋局。 而鬼谷先生,居然会请这些人去论捭阖之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鬼谷先生是认为,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近百年的分裂,一定会再度联合,而他也希望能够再度迎来这样的盛世,而谁能够联合几大联盟国,成为中原新一代的霸主,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想要从这些联盟国主的皇子皇女中,找到这个人?” “不错。” 可是——我有些奇怪,中原数百年来的分合战乱,虽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盘踞势力,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主天下的情况,为什么他连皇女们都要召集呢? 于是,我淡淡一笑:“他以为,凭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赫连城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摇着头笑了起来,我微微蹙眉:“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果然是失忆了。”他笑了笑:“八年前的你,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嗯?” 他笑道:“在这些皇子皇女中,有人胸怀大志,有人闲散如云,也有人随波逐流,不问世事,可所有的人当中,你是权力欲望最大的人,一开始,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你最想要统一中原,坐上霸主的宝座。” 这一刻,我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轩辕行思,那个被列为天下第一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力欲望,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摇了摇头:“不,不可能!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赫连城看着我,又笑了起来,和刚刚的表情一模一样,然后说道:“的确,一个正常的十二岁的女孩子,是不应该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你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皇族,你是轩辕国的皇女,你从小生长在宫廷,你耳濡目染的,是纵横天下的权力。” …… “青龙国的三皇子凌少羽,是当初到达鬼谷年纪最小的皇子,才七岁,但那之后,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十四岁在江南除匪立下大功,十五岁就掌管了御龙堂,从此纵横沙场,而他的心智,尚未成熟,将来,也大有可为。” …… 我突然颤抖得很厉害,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他的话没错,传闻中也有不少少年成名的名士,年纪都在十岁左右,而我——曾经被鬼谷先生列为天下第一的轩辕行思,根本不是现在的我,我有着她的容貌,她的身份,但其实我和她,已经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她想着什么,做过什么,是我根本无法去揣测的。 我似乎已经预感到,今天我与他所谈的一切,真的会是我无法承受的,我翻身下了马,而他也下马,和我一起牵着缰绳,在这片无垠的草原上漫步,慢慢的,我们走到了河谷边,头顶便是那条铁链桥,随风发出哐啷的声音,却衬得我们周围更加的静谧。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我还是不明白,鬼谷先生为什么会邀请这些皇女,我、奚玉樱,还有沐流沙。中原大势,真的能被女人左右吗?” 赫连城转头看着我,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开口,却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 “你知道慕容夫人吗?” 突然之间听到这个名字,倒是让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参合陂之战,名震中原,但其实只是慕容夫人人生中一个最小的插曲而已,在这个女人身上,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你要知道,她并不是出身皇家,甚至——我的母后告诉我,这个慕容夫人,出身青楼。” 什么?慕容夫人,竟然出身青楼?! 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子,如何能够进入皇族最高的权力中心,甚至让两朝帝王为了她而神魂颠倒?! 看着我惊愕的目光,赫连城似乎也猜到我心中所想,继续道:“这,也许就是慕容夫人身上最耐人寻味的地方。而且我看得出来,鬼谷先生对她非常的崇敬,似乎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得到过她的点化。” 什么?! 我大吃一惊,就从我所知的关于慕容夫人的一些传闻,大多是在近百年前,如果说鬼谷先生得到过她的点化,两个人是同一时代的人,那——鬼谷先生应该近百岁了! 这一刻,鬼谷,鬼谷先生,这原本就神秘莫测的组合,在我的眼中,更加难以捉摸了。 我们沿着河边慢慢的走,放开了缰绳,两匹马撒着欢的奔跑在河谷中,激起了阵阵水花,被风一吹,有的落到了我们的脸上,带来阵阵凉意。 也让我因为震惊而混乱的头脑,暂时冷静了下来。 赫连城继续说道:“当时在鬼谷的这些皇子皇女中,出现了两种极端。一种以你为首,急切的想要发动战争,统一中原;另一种则完全相反,认为中原大势可以通过更大的联盟来实现和平统一,这两种不同的看法充斥着整个论道的过程,纷争不断。” “持另一种看法的人,都有谁?” “朱雀国皇女沐流沙,轩辕太子轩辕庭,但为首的是——”他看了我一眼,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听着他很沉重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凌少扬。” 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你和他之间,似乎从第一眼见到对方就产生了敌意,你们两就像是镜子的两面,一样的锋芒毕露,一样的光彩照人,不过却是完全的对立,好像这个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个。” …… “当初那场论道完全是你们两的对峙。但不得不承认,你们的对峙非常精彩,如果说你天生是一根锋利长矛,那么凌少扬就是一个完美的盾牌,连鬼谷先生都说,你们两如果不是皇子皇女,如果能归入鬼谷,有可能成为百年来鬼谷最不可限量的不世之才。” …… “这场论道旷日持久,到了后来,鬼谷先生已经不想得到答案了,因为他已经能感觉到,中原大势的未来,应该就是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赫连城口中的八年前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滑稽戏,它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也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和凌少扬? 我们之间,竟然曾经发生过这样的对峙,我和他,竟然是天生的对手吗? 不,不是我和他,和轩辕行思和他,现在的我,不过是有着这个名字,这个躯壳,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可是,那个人的名字,却像是梦魇一般,又一次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依旧还是怕他,那种带着恨意的恐惧就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里,而且一天比一天深,一天比一天痛。 可到了现在,我突然有些弄不明白了。 八年前,他和“我”,真的只是单纯的对峙吗? 而那一夜,让他爱恨交织,甚至不惜用最残酷的手段去伤害的,到底是我,还是八年前的那个“轩辕行思”? 看着我苍白无血色的脸,赫连城轻轻道:“如果,你受不了了,我可以先不说。你休息一夜,也许,这些对于你而言,太突然了。” 说完,他打了一个哨子,那两匹马立刻跑了回来,他便要扶着我去骑马。 我的心里的确很乱,但这个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于是,我轻轻拨开了他伸过来要扶我的手,抬头看着他:“赫连城,你说了这么久,这些事和南宫世家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刚刚你说南宫世家的人会篡权夺位?” “你仍然相信南宫?”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着他,坚定的道:“南宫不是这样的人。” 赫连城冷笑了一声:“也许,他不是这样的人,但他无法代表整个南宫世家。” 我的心中一动。 的确,我也早就看出来了,虽然南宫的武功在中原罕有敌手,但他终究只是南宫世家的一个世子,而南宫世家的所有权力,都掌握在南宫煜的手中。 而南宫煜这一次进宫,他的许多所作所为,的确非常的让人怀疑,尤其那天夜里,我在大殿外听到他和南宫之间的对话,里面似乎隐藏着他们家族的一些秘密,甚至于那个毒誓,很大程度上,就像是一个沉重的使命,压迫在南宫的头顶。 难道,真的是要篡权夺位? 我想了又想,终究觉得想不透,赫连城看着我道:“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我说道:“如果他们想要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在青龙国成立之初,他们就应该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很简单,如果当初在中原战乱四起的时候起兵,他们的确有机会,但失败的机会也同样很大。如今中原的四大联盟国,哪一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一个不留神,就有灭国,灭族的危险。” “你的意思是,他们选择站在凌氏一族的背后,支持他们立国称帝,然后再通过一个机会,篡权夺位,这样付出的代价就不会太高。” “不错。” 我的心里有些发寒。 龙虎续命丹,这种药物,是不是就是他们的机会? 但是——我有些疑惑:“他们等到凌氏一族立国,在这个时候起兵,他们就是反叛,遭遇的阻力不是会更大吗?” 赫连城看着我,眼中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看起来,虽然你失忆了,但你的脑子并没有改变,你思考问题的方式,依旧和以前一样。行思,你是个做大事的人。” 我微微蹙眉。 他也并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而是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知道,但是,有一点你不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突然挑起了一抹莫名的笑意。 “如果,他们不是反叛,而是光复呢?” 160.第160章 皇族盛名 光复?! 这两个字重重的落进了我的心里。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头顶的吊桥发出了哐啷的撞击声,撞击着我的耳膜,脑子都有些嗡嗡作响,我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慌乱,可开口时,声音却是掩饰不了的颤抖。 “你说,光复?” 赫连城笑了笑:“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我会把八年前的那些事和南宫世家的人扯上关系?” “嗯。” “现在我告诉你,因为八年前,南宫也出现在了鬼谷。” 不知为什么,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似乎并不惊讶。 也许,在之前的很多时候,我都已经从南宫的言行中感觉得出来,他曾经见过我,他曾经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过一些我不知道的痕迹,尤其那天傍晚在待月亭中,他那么深,那么重的在我耳边说“你不会懂的”,我似乎就全都懂了。 他背负着我们的记忆,但我,却并不知情。 可是,不管我如何的猜测,如何的揣度,我却始终没有猜到这一点。 南宫,出现在了鬼谷?! 而鬼谷先生当年所发的,是龙凤帖,只邀请各国国主的皇子皇女,南宫接到了这张帖子,这证明了什么? 南宫——是皇族后裔?!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像是炸开了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赫连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外冷清的道:“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如果我们没有想错的,南宫,应该是皇族后裔,至于是哪个皇族——” “慕容……” 我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而赫连城看着我,也并没有反驳,显然,他和我所想的是一样的。 慕容世家,曾经中原大地的霸主,在经历了南北分裂,为南朝所取代,而后又一次统一南北,却在最后一任帝王无后的情况下,让中原大地再度陷入分裂的状态,这个皇族,这个姓氏,已经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近百年了。 唯一还能让世人记住的,不是曾经帝王的名号,不是他们轰轰烈烈的战绩,反而是一个女人,和与他一同归隐的慕容家的一支。 慕容夫人! 我一下子转过头看向赫连城,他也默默的点点头,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南宫,或者说南宫世家,应该也就是慕容夫人那一支的后裔。” “据说慕容夫人与她的夫君一直隐居在中部,在当初中原陷入分裂战火的时候,的确有人曾经对他们动过手,而他们也就离开了那个地方,据说后来流落到了楚地之后,就再没有了音讯。人们对他们的下落有过很多猜想,有人认为他们早已经被人狙杀,也有人怀疑,他们是隐姓埋名,更改了自己的姓氏,也更改了自己的身份,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繁衍生息,重新积累自己的力量,期待东山再起。” “而有的事,或许你不知道,但在我们玄武国,流传着很多关于慕容夫人的传说,这都是我母后一族的人所记录下来的,他们曾经在中部有过自己的产业,也同样在江南有过一个自己的军事基地,那个地方叫——环翠山庄。” “环翠山庄?!” 这四个字,我并不陌生! 虽然只听到过一次,可因为是南宫,因为他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出口,所以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刻在我心头,我的耳边一下子又回响起了那天傍晚,我在大殿外听到的他沉重的声音—— “侄儿愿自请回到环翠山庄,不再见她一面。” 南宫,真的是慕容家族的后代?! 我死死的握着赫连城递过来的缰绳,上面粗糙的毛刺扎进的手掌,带来阵阵痛楚,可我丝毫感觉不到,眼前我所面对的,不啻翻天覆地,似乎将我过去的一切,都推翻了。 但细细想来,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 当初在我的房间里,南宫看到我誊写下来的参合陂界碑上的那首诗,当提到慕容夫人时,他的神情就非常的奇怪。 而且,五大名剑分别藏于几个联盟国的皇族手中,只有东方的月魂剑,不在凌家的人手里,反倒被他所掌握,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至于南宫世家权倾东方,富甲天下,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家族能做到的,当初四大家族之首的苏家能做到这一点,也是依靠皇族对他们的扶持,而现在南宫世家的实力,只有一个真正的皇族,才能达到如此的影响! 还有南宫煜最后对南宫说的那句话——“我原以为,你会是历代继承者中最有可能的人,却没想到,你比任何一个人,都令人失望!”现在想来,他们是一直希望能够东山再起,并且希望能在年轻一代的人当中选中一个,成为这件事的执行者。 而南宫,和凌家的人走得这么近,又身怀绝世武功,掌握月魂剑,他应该是最有可能光复慕容家族,登上皇位的人。 如果纯粹是反抗朝廷,那么他们的身份就是逆贼,当然会被群起而攻之,但如果他们的身份是慕容氏的后代,那么他们的起兵就是名正言顺光复前朝,也许会有不少人希望重新迎来中原统一的盛世吧。 可是——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初在鬼谷的青龙国的三位皇子应该都见过南宫了,尤其后来,凌少扬和南宫又走得这么近,他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我立刻问道:“如果照你这么说,凌少扬应该也在那里见过南宫,他不可能推测不出南宫的身份,为什么他们对南宫世家一点防备都没有?” “不,他没有见过南宫。” “什么?”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南宫出现在鬼谷,是论道进行到第十天的时候,他一个人没有带任何随从,而且一直蒙面,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也几乎没有和任何人开口交谈。” “鬼谷先生只在第一天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弥真,但似乎是一次失误,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鬼谷先生没有再叫过他的名字。” 弥真? 原来这就是南宫的名字,南宫弥真?! “我想鬼谷先生如此敬重慕容夫人,他知道南宫的身份,所以向南宫发出了龙凤帖,而南宫世家当时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过去大白天下,那样会招来很大的威胁,所以南宫虽然到了鬼谷,但一直隐瞒着他的真实身份。” 我点了点头,这时,我也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南宫都没有名字,连他的叔父都只称呼他为南宫的原因了。 当初鬼谷先生叫过他的名字,一定被凌少扬他们听见过,这个名字便不能再使用,所以一直以来,他就索性无名,只以这个姓氏作为自己的称呼,连他的叔父也是如此。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有些疑惑的看向赫连城:“那为什么你会知道南宫的身份?” “其实我当时也并不知道是他,也就是在前些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确定,南宫就是当初我们在鬼谷见到的那个叫弥真的男孩子。” “什么机会?” “东平王府的比剑。” 我心中一凛,转头看向他,只见他的目光中绽出了精光,似乎又回到了东平王府的那一夜,清渊与月魂的巅峰对决,他说道:“名剑是有剑灵的,他们之间会相互感应,相互召唤,相互吸引。虽然其他几把名剑都被各国的皇子皇女所佩,但八年前他们毕竟年少,唯恐有失,所以并没有将其他的几把剑带在身边,只有我带了。” 想来也对,玄武国当时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中原露面,这一次赫连城南下,算是疯狂的大胆,自然应该将清渊剑带着防身。 “而那个时候,我发现清渊剑和别的剑有了一种呼应,我就相信,鬼谷有持剑的人,而这把剑,就是月魂!” 原来是这样,他是通过月魂剑判断出南宫的身份的。 也难怪当初在东平王府,南宫能那么轻易的判断出他的存在,原来在八年前,他们已经有过一次意识上的交锋。 我急忙问道:“那,你们当初交手了吗?” “不,并没有。” “为什么?” 赫连城看了我一眼,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深,我隐隐感到这件事似乎又跟我牵上了关联,于是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一天,你和凌少扬,还有南宫,你们出事了。” 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我猛的一颤。 但这一声,却并不是我脑海里震荡的声音,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赫连城脸色一变,抬头向上看去,却见那在横在河谷中央的链桥突然晃荡了起来,隐隐看到上面两个身影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跑来! 阿郎和洛木娜! 他们也已经看到了河谷边的我们,急忙从那倾斜的山坡上飞奔下来,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面色焦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赫连城转过身,等着他们飞快的跑到面前,先问道:“你们都办妥了吗?” “办,办妥了。”阿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道:“我们把所有线索都引向了西北那一角,就算青龙国的人要来追击,他们也一定会把大部队指向那一方,桑格的人一定会阻拦他们,所以没有问题。” 果然,赫连城果然是这样考虑的,而且他们现在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显然,已经不准备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了。 不过,他们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尤其两个人都看向了我,目光显得很紧张。 赫连城也感觉到了:“你们怎么了?” “我们,接到了一个消息,从边城传出的。” “什么消息?” 洛木娜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字道:“凌少扬,死了。” 这一刻,我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了。 耳边嗡了一声,草原上凛冽的风声,还有赫连城下意识的低呼完全被隔绝开来,来来回回之听到一句话在耳边回响着—— 凌少扬,死了! 凌少扬,死了?! 赫连城的脸色也变了,看着他们:“消息准确吗?” “应该没有问题,凌少羽在前几天从军营回到了召业皇宫,据说现在政局动荡得很厉害,而且南宫世家之前原本是要南下,现在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走远,而是在离召业不远的地方静候,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已经很快赶了回去。” “他们有什么动作吗?” “消息被封锁了,现在暂时还不知道。”阿郎说道:“不过,整个青龙国已经发出了讣告,全国斋戒茹素,为青龙太子守灵。”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是啊,那一刀,是我亲手扎进去的,虽然后来我突然破门赶到的赫连城带走,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回头的一瞬间,看见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可是,他真的就这样死了? 是我杀了他?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一片发白,身子像断了线的木偶,倒下了。 在梦里,我好像又听到了他低哑的声音,那么空洞,在耳边沉重的响起—— “如果我和你之间,一定要结束,只能是我死。” “否则,我还不会罢手,我会像疯子一样缠着你,一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 他,死了…… 我和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八年前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真的就因为他的死,如此结束了吗? 他强暴了我,现在知道他死了,我应该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不是吗?为什么在心底里有一块我从来不知道的地方,突然变得那么重,好像连灵魂都要压垮了? 为什么脑海里一幕一幕闪过的,全都是他,却又完全是陌生的? 我突然像是承受不了了,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却看到眼前一张惨白得如鬼魂的脸,那双眼睛正看着我。 莫云翳…… 她坐在我的床边,似乎一直在守着我,看见我睁开眼睛了才有了一点动作,可也并不是吃惊,也没有了过去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恨意,反而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一望无际的空洞。 “你醒了。” 连她的声音,也变得那么空洞了。 “我有话,想要问你。” 我慢慢的撑起虚软的身子靠在床头,听见她的呼吸中似乎已经带上了哭泣的音色,过了很久,才哽咽道:“他,真的死了?” 这个女人,曾经在我的眼里是一条美人蛇,可现在,她的阴毒没有了,这条美人蛇的毒牙都留在了那个被她咬中的男人身上,永远的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茫然的点了头。 “是谁,杀了他?” “……是我。” 在一瞬间如死的沉寂之后,莫云翳的脸突然抽搐了起来,好像痛到了极点,然后又突然笑了,只是这种笑容里,充满了撕裂的凄楚。 “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 “告诉我,为什么!” 她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狠狠的摇晃着,好像想从我紧闭的嘴里摇晃出那个答案,而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将嘴唇咬破。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撕拉”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 低头一看,是莫云翳将我的衣袖一下子扯破了。 碎裂的衣袖中露出了我皓白如雪的手臂,而那手臂上——空空如也。 这一瞬间,一滴滚烫的泪一下子滴落了下去,落在了当初曾有一颗朱砂的地方,烫得我心里发痛。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我是怎么忍着剧痛,忍着心中无底的绝望,死死的捂着楚风的耳朵,耳边是他野兽般的喘息,还有我哀戚的哭声,也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颗守宫砂在眼中消退…… 而带给我这一切的那个男人,死了! 莫云翳看着我,似乎也一下子明白了。 然后,这件空旷的屋子里响起了她空洞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杀他的,竟然是你。” 她一边笑,一边抬起头,眼泪却像是决堤的洪水,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脸颊,显得那么狼狈,那么凄楚。 “凌少扬,凌少扬啊!想不到,你等了一辈子的女人,竟然是亲手杀你的人!” 这句话,我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了什么,但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去问,只抬头看着她,看着她疯狂的流泪。 “你知道他有多爱你?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他有多恨你!这些年,我跟在他身边,就是看着他这样熬过来的,可你,却一点都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现在知道,也全无意义了。 就像眼前这个女人,她对那个男人,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又有谁知道呢? 这时,门被推开了,赫连城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他看了莫云翳一眼,没有说什么,只回头吩咐道:“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 几个侍女走上来,莫云翳也并没有挣脱,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我靠在床头,眼前人影一闪,赫连城已经走到了床边,慢慢的坐下,他低头看着我残破衣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臂,没有说什么,默默的拉过旁边的薄被,盖在了上面。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的声音慢慢在耳边响起:“你,留下来吧。” “……” 我没有开口,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回答是什么。 就算八年前,发生了再光怪陆离的事,对我而言,那已经太遥远,遥远得好像是前生发生的事。 有多少人,会为了前生,而改变自己的今生呢? “其实,我并不是让你选择,而是告诉你怎么做。”他开口,声音还带着温和,口气却已经强硬了起来,我看着他,只见他坚定的说道:“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已经把你带来了这里,当然不会让你再离开。” …… “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这个事实,留下来,这样不管对你,对谁,都好。” 我冷冷一笑,看着他:“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卑鄙吗?” 他看着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你知道我这一生,做得最卑鄙的事,是什么吗?” “……” “是我明知道你回去会有危险,但我没有强行带走你;我明知道凌少扬不会放过你,但我还是先把莫云翳送出关;我卑鄙的心存侥幸,才让你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当中。” 我心中一痛,抬头看着他。 当初,是他义正词严的说这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该由我来承担,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说? 赫连城,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慢慢道:“行思,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得到你了,你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那个地方又你太多痛苦的回忆,如果你再回去,会承受不了的。你也应该知道,你无法再面对凌楚风,那么那里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呢?” 这句话一下子刺进了我的心里。 的确,他的话没错,当初那一刀刺进凌少扬胸口的时候,我的确是绝望的,被他强暴,无颜再见楚风,而现在,他更是死在了我的手里,我和楚风之间原本就横着一道沟壑,如今,更成了一道彻底的决裂。 “留下来吧。” 他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循循善诱。 我低头想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赫连城,你不是给我选择,你只是要我接受这个事实,对吗?”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答应留下来,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他的目光闪烁:“什么条件?”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殇珠子。” 两天之后,我站在窗边,慢慢的推开了窗户。 一推开窗,外面嘈杂的声音立刻传入耳中,低头一看,却发现玄武宫,不,不仅是玄武宫,这整片绿洲上所有的人,全都在忙碌着。 所有的人,都从家里抱出了大捆大捆的柴火,还有一些酒肉,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就是这片绿洲的北方,那高大的雪山下,密集的人流汇成了人海。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我正疑惑着,身后已经传来了敲门声,我没有回头,门被推开了。 赫连城,当然是他,这里每一个屋子,每一座宫殿都属于他,而他敲门,不过是在表示对我的尊重。 我回头,才发现他今天穿着的衣服有些奇怪,不再是平日里穿着的那种简单的长衫,而是一件华丽的黑色长袍,上面以金线镶绣着奇怪的图案,仔细一看,是玄龟与盘蛇绞缠在一起——玄武! 显然,这不是一件便服,应该算得上一件隆重的礼服了,为什么会在今天穿这样的衣服呢?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而他的脸上,似乎也和往日不同,带着一种摄人的光彩,慢慢走到我面前:“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这一刻,我的呼吸都窒住了。 只见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放进了我的手中,我急忙拿过来拆开一看,从里面滚出了两颗黑红色的珠子,泛着淡淡的光泽,鼻尖立刻问道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这就是—— “殇珠子,你要的解药。” 我的手都有些颤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将药丸放回了锦囊中,重新封好。 赫连城一直沉默着看着我,这时,他突然开口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抬头看着他。 “在到边城之前,你没有挣扎过,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你接受不了任何外界的东西,可在那之后,你却自己同意了跟我来草原,原因恐怕不止是因为我可以告诉你八年前的事,也是因为殇珠子吧?”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 但我想他知道,我是默认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殇珠子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才能得到,我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是在一张素绢上。 这张素娟,就放在延福殿,楚风的枕头下面,当那天我回到他身边,抱着他入睡时,一眼,就看到了这张写着药方的素绢。 而我一看就知道,这南宫煜留下的。 当时,我只是很惊愕,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把解药的配方给我,也没有想到药方上只有一味从未听说过的药——殇珠子,更没想到的是,他在这张素娟上告诉我,殇珠子同样能治好南宫,让他恢复武功。 对于这一点,我比解药能治好楚风更加深信不疑,毕竟南宫是他的亲人,他当然不会用这件事来欺骗我。 当时,我也想过立刻去找凌少扬,但一想到关关在他的身边,又觉得自己不必要如此没有眼色,便决定第二天再去找他。 却没想到——那一夜,将一切都改变了。 在刚刚被赫连城劫走的时候,我的确已经封闭了自己,好像连魂魄都已经不存在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一切,都无所谓了。 只是,在边城,听到阿郎称呼他为“殇阳王”的时候,我的心里动了一下。 在中原,从来没有“殇”字的地名,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也许殇珠子,可能会在玄武国找到。 而来到玄武之后,当知道萧绾婷竟然是玄武国皇后一族,而牵机之毒来自玄武,那么我就可以肯定,楚风体内淤积的毒的解药,也只有玄武国才会有。 就是这个殇珠子! 南宫煜,并没有骗我。 现在拿到这两颗解药,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几乎陌生的狂喜,指尖都在不住的颤抖。 “那我,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东西带给他们?” 看我有些急切的样子,赫连城原本光彩照人的眼睛在这一刻有些暗淡了,他想了想,对我说道:“今天先别急。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心无旁骛的陪在我身边,好吗?” “特殊的日子?” 我疑惑的看向他,那双蛇眼此刻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让整张俊美的脸更加熠熠生辉,我又看向了他身上那华丽的长袍,似乎已经能明白什么了。 我想了想,点头道:“好。” 我将锦囊放好,然后便跟着他走出了这座偏殿,外面已经是全副銮驾,正等待着我们。 161.第161章 决绝 凌少扬之殇! 我跟着他,来到了这片绿洲最北端的地方,雪山下。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雪沫,鼻尖也能闻到冷冽的冰雪的味道,这座雪山下有一片巨大的湖波,此刻已经凝结成冰,倒映着高耸入云的雪山,仿佛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 湖的另一面,是一片苍茫的雪原,而这一面,却是绿树成荫。 所有的人从家里抱来了柴火,酒肉,全都聚集到了湖边,他们把所有的柴火堆积到了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酒肉就随意的摆放在柴火山的四周,围成了巨大的圆圈,每个人都席地而坐,有人已经开始喝酒吃肉,大声的谈笑。 看到这个场景,我隐隐的感觉到他们似乎是要举行什么活动,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兴奋,还有一些美丽的少女,一看到赫连城,便捧着金杯上来敬酒,而他来者不拒,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渐渐的,酒气熏然。 我还看着眼前的这片浩然雪景,美不胜收,而赫连城站在我身边,指着那座雪山道:“那叫做神女峰,是我们心中的神山。山后的雪原也是我们的领土,上面也有我们千千万万的子民,但玄武国人永远不会忘记的,是草原,是在这里纵横驰骋,自由翱翔的快感。今晚,这里的一切,就都要属于我了!” 我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他:“你,要继承王位了?”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他一生中,最特殊的日子。 我想了想,郑重的对他道:“恭喜你。” “谢谢。”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送给你。”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透着隐隐的笑,过了很久,才低声道:“你在,就好。” 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大声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我们同时回过头,只见人群立刻往两边退开,那条被人用绯红色长毯铺上的大道上,人们簇拥着十六个人抬着的宝座慢慢的朝这边走来。 那宝座是用纯金打造而成,虽然天色渐渐变暗,时近黄昏,但金色的宝座仍旧散发出耀眼的金光,上面雕刻着盘蛇与玄龟,栩栩如生,双目都以红宝石镶嵌,越发显得精致典雅,高贵奢华。 宝座上,玄武帝与萧皇后穿着隆重的礼服,金冠束发,玉带缠腰,庄重而威严。 这时,大道两旁的人民已经纷纷跪拜在地,对着他们的皇帝与皇后欢呼起来,那贺声震耳欲聋,直达天际,在云间回响着。 宝座被放到了湖边搭建的高台上,高高在上的双圣可以轻易的俯视任何一个人,只见萧绾妤慢慢的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点火。” 话音一落,立刻有数十个侍卫手持火把朝那堆积如山的柴火走了过去,同时将火把扔了下去,浸泡了油的柴火立刻被点燃,火焰冲天而起,在空中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熊熊燃烧的火焰顿时腾起了十几丈高。 这时,玄武帝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赫连城的身上,他打量着自己风神俊秀的儿子,混沌的眼瞳中也露出了欣赏的笑,道:“过来,我的儿子,玄武未来的王者!” 赫连城回头看了我一眼,便微笑着,朝他的父皇走去。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而冲天的火光却照亮了每个人充满期冀的眼睛,看着这位未来的王者慢慢的走到了双圣的面前,撩起长袍,跪在他们都脚下。 这时,玄武帝拿出了一样东西,和萧皇后一起走到了赫连城的面前。那是一支手杖,纯金打造,镶满了珍珠宝石和翠绿的玉,华贵无比,而手杖的顶端,便是玄武。 这,是玄武杖?! 我知道,每个国家都有自己不同的禅位的礼仪,而玄武国被草原蛮邦同化之后,他们的礼仪便倾向于草原的风俗,移交权杖,就是他们王位交替的标志。 赫连城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皇母后将权杖交到手中,那双蛇眼似乎也被权杖散发出来的炫目的金光映亮了。 他低头,双手高举,接过了权杖。 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大声道:“赫连城,我们的王!玄武之王!” 赫连城慢慢起身,低头舍身的看了那权杖一眼,突然转身,对着脚下所有的子民,高高的举起权杖。 这一瞬间,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拜倒在地。 我,依旧站在人群当中,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手举玄武仗,整仪肃容庄重的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而我的身边也跪满了人。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头沸腾着。 这就是权力? 这就是让所有人尽折腰的权力? 难怪,难怪人们世世代代,竞相追逐,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也毫不在乎,就算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要换来这种高高在上,俯视大地众生的那种感觉…… 当初的轩辕行思,就是这样想的吗? 这时,萧皇后又对赫连城道:“城儿,如今你已经是这片大地的王者,就应该选出你的皇后,这样我们玄武的血脉才会连绵不绝,子孙才会遍布天下!” 说完,她一挥手,人群中已经走出了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这几个女孩子,容貌娟秀,身材曼妙,和萧皇后有几分相似,看起来,都应该是萧家的女儿,皇后一族,是不会旁落的。 我依旧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却发现赫连城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萧皇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低声叫了他一声:“城儿!” 赫连城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起身向我走了过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发出了震惊的低叹,眼睁睁的看着赫连城走到了我的面前,而我依旧漠然的看着他。 “你愿意吗?” 他开口问我,手中的权杖也已经递到了我的眼前。 我默默的看着他,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玄武杖,虽然我没有回头,但也能感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惊愕,还有那些萧家的女子们嫉恨的目光。 这,大概是这里所有的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了。 我淡然道:“你知道我的回答。” 毫不意外的,他低头笑了笑,并不失落,也没有沮丧,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没关系,我可以等。” 我微微蹙眉。 我答应留在这里,并不是真的就留下,是为了殇珠子,可面对这样洞悉一切的他,我却突然有了一丝不安。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心可动,走到这一步,再谈感情,对我而言倒更像是一个笑话了。 可我却有些把握不住,留在这里的未来,到底会是什么?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应该和他说清楚,于是开口道:“赫连城,我——” 但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尖利的声音盖过去了,那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恐,在人的耳边撕裂的响起—— “皇宫——皇宫着火了!” 这个凄厉的喊声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然后立刻转头看向了身后。 我们的身后,那巍峨雄壮,气势恢弘的皇宫竟然真的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大火熊熊燃烧,腾起了巨大的火龙,发出轰隆的咆哮,似乎要直烧天际,半个天空都被映亮了,染红了! “不——!” 人群一下子哄闹了起来,所有的人全都朝着皇宫的方向涌去,我和赫连城立刻被疯狂的人潮冲散了。 “行思!行思!” 他的怒吼声在人群中响起,隐隐还能看到他拼命的朝我这边走,向我伸手,但这个时候场面已经完全混乱了,疯狂的人流根本无法顾及到这些,用尽了力气,他也没有办法走到我的身边。 “行思你小心,不要被踩到了!” 我咬着牙,小心翼翼的顺着人流朝那边走,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身后一双手伸过来,猛的一推。 “啊!” 我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仓皇间回过头,却看到几张美丽的脸,正阴冷的看着我。 是,萧家的那几个女孩子,他们是要——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又出手了,好几双拳头打在了我的身上,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了下去。 立刻,如潮水般黑压压的人群朝我涌了过来,无数的脚也朝我踩踏过来。 真的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双熟悉的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腰肢,我仓皇的低呼一声,就感觉自己一阵天旋地转,脚下踩空,耳边响起了虎虎风声。 这是——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心脏似乎也要停止跳动了。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飞扬的眉眼,熟悉的高挺的鼻子,熟悉的单薄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好像那场梦,一直没有头,一直没有醒,他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你没事吧。”他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凌少扬!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为什么会来救我?他,不是死了吗?他…… 无数的问题,无数的疑惑这一刻像潮水一样涌来,可我什么都问不出,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孔,而他也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满是沉沉的东西。 “……”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 他抱着我飞身而起,跃到了一处高台上,暂时没有了危险,而我也才发现,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两具身体那么紧密的贴合着,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又一次笼罩着我。 噩梦一般的气息。 我回过神,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可一伸手,就看到他的脸上一阵抽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好像痛得厉害。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绷带,里面隐隐透出了粉红色。 是,当初那一刀?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已经发现了他,那些侍卫立刻高喊了起来:“有人闯入皇宫,小心戒备!” “抓住那个人,抓住他!” 那些侍卫和愤怒的民众立刻将目标对准了他,好几个侍卫已经拔出了刀剑,朝着我们这边疯狂的杀了过来,而那些平民也拿起了棍棒,朝这里涌来。 看着这一幕,我的心一下子凉了。 而这时,耳边却响起了他的声音——“我知道,你不想我再碰你。” “……!” 我转头,看向他,他也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带着沉重的痛,说到:“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 “我们杀出去!” 当他的手再次环住我的腰肢时,我咬着牙,没有开口,而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突然伸手在腰间一划,只听“苍”的一声龙吟,一条银色的光从他的腰间猛地抽出,如蛟龙一般,迎风抖得笔直。 那是——影剑?! 我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他,而他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一手用力的抱紧了我,一手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长剑,带着我杀入了重围。 许多年之后,我依旧会在梦中见到那天夜里,那一场厮杀。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有这样的剑术,长剑在他手中仿佛获得了生命,如游龙一般肆意游走,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惨呼不绝。 所有的人全都要置我们于死地,刀光剑影中,我们一次次的搏杀,一次次的拼杀,全身已经染红的鲜血,他的喘息越来越重,抱着我的手臂也越来越用力。眼看前方又是一队人马,他毫无惧色的上前,长剑化作几十道银光扫出,如飞瀑一般,只感觉眼前光芒一盛,接着便是漫天的血色迎面扑来,那些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便轰然倒地。 这,就是他真实的实力?! 我颤抖着,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那张在汗水和血水的浸染下,被火光照耀得格外棱角分明,俊美到几乎诡异的脸。 他咬着牙,脸色苍白得可怕,一言不发的抱着我在那条大路上飞奔,火势蔓延到了整个大道的两旁,所有的房屋、街道这一刻都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绵延的火势似乎在追赶着我们的脚步,跑到那里,火龙就窜到哪里。 他也带来了一些人,但人数并不多,而且此刻已经陷入了酣战,根本无法顾及到他。 跑了很长一段路,他终于像是撑不住了,停下了脚步,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而就在这时,旁边的一根带火的木桩轰然倒塌下来,直直的砸向他的头顶。 “小心!” 我失声大喊起来。 这一瞬间,他抱着我猛的一转身,躲过了火焰的侵袭,一条腿高高的抬起,硬生生的接住了那根木桩,再用力的踢出去,砸在了后面追赶我们的人群身上。 我惊魂未定,睁大眼睛看着他,而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惊喜:“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追赶我们的人立刻包围了上来,他又一次迎向了这些人,拼命的砍杀,想要逃出生天。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 若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扛着胸口的伤痛,率领人马赶来这里,而大队人马,应该是中了赫连城的计,被阿郎和洛木娜引向了另一条线,现在凭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我咬了咬牙,放开了抓紧他衣襟的手。 “凌少扬,你走吧!” ……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 “我知道你是为了谁而来,你为了轩辕行思,但我已经不是她了,也不是你八年前认识的那个人。我和你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窒了一下,似乎痛得很厉害,低头看向了我。 一个低沉的,像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从我紧贴的胸膛里传到了我的耳中,慢慢道:“我知道你不是她。” “在南阳城,我已经认清了,也认输了。” 我一下子睁大眼睛,看向了他。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容,那么云淡风轻,好像在这一刻,什么都看透了,也什么都释怀了。 然后,他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行思,这才是我最痛苦的地方。” 我的心一跳,而他已经闭紧了嘴,又一次冲入了人群,杀喊声四起,他一路走,一路拼命的搏杀,艰难却坚持的朝着绿洲的尽头,那深深的河谷上唯一的一条铁锁链桥走去。 眼看着链桥已经在眼前,他的眼中也闪出了一丝狂喜,也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的一种深刻的恐惧,烈焰焚烧的城内,一片杀喊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鸣响,破空而来,带着虎虎风声。 他抱着我的手猛的一紧,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你怎么了?!” 我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他,低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一支长箭,射穿了他的脚踝! 而顺着那箭羽慢慢的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台上,烈火冲天,一个高大的身影决然而立,他慢慢的将手中的弯弓放下,那张脸一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如同他背后巍峨的雪山,冷酷无情。 赫连城! 我仓皇的回头看着凌少扬,他的脸色此刻苍白得可怕,整个人像是承受不住了一般,满头大汗的咬着牙。 这一刻,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如果没有受伤,如果能过那座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现在—— 就在这时,只见他握紧的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震怒的暴喝,猛地搂住我的腰纵身跃起,我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纸鸢,随着他而飞舞,等定睛一看,已经在几十丈之外。 我知道他的体力已经快没有了,脸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低,而脚踝上的伤处鲜血横流,沿途都留下了斑斑血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一刻依旧会为这个男人心痛,但真的很痛,当我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了:“凌少扬,别打了,不要再打了!” “没事。” 他咬着牙,听到身后又传来震天的杀喊声,赫连城已经拔出了清渊剑,朝着我们走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走!” 说完,带着我飞奔起来。 “不要放过他们,快追!” “别让他们过桥!” 一边跑,一边听着身后愤怒的嘶吼,还有他粗重的喘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我们终于上了那座链桥,拼命的跑着,可后面的人仍旧紧追不舍,眼看已经快要跑到桥对面,而那些人也跑到了桥中央。 就在这时,他突然说道:“行思,你一定要回去!回去,回他身边!” 说那个“他”的时候,我分明感到他的语气一顿。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背心被他的手掌用力一托,整个身子突然向前飘了起来。 身体像是有什么东西托着,凌空飘了好远,力道也拿捏得刚刚好,正好落在对面的山谷之上,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急忙回头一看—— 他,已经转过身,长剑一挥,朝着来时的路杀了回去! “凌少扬——!” 我失声大喊起来:“你回来!” “快走!” 他怒吼一声,已经杀入了人群,将所有追赶的人全部力劈剑下,这一刻,他的全身被鲜血染红,眼睛几乎充血,如恶鬼在世,修罗重生,硬生生的将所有人逼了回去,而他也再次站到了山谷的那一头,坚守在桥上,不让任何一个人上前一步。 “凌少扬!” 看着他的背影,我只觉得心痛如绞,泪水完全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我求你,你回来,你回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他依旧是让我心痛,让我绝望,我拼命的哭喊,求他,可他却始终没有给我一丝挽回的机会。 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正要往他的身边跑,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他异常平静的声音传来。 “行思。”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 一片火海中,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如山一般挺立,他慢慢的转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笑意。 然后,剑光一闪!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他竟然挥剑斩断了链桥,那如长龙一般横架在河谷上的链桥顿时垮塌了下来,从那一头重重的落向这一边的山谷,发出“轰隆”一声巨大的轰响,震得我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这一刻,我完全失去了反应。 隔着那无法逾越的鸿沟,隔着冲天的火焰,隔着冲杀到他身边的所有的人,我看着那个男人,那个曾经惧怕,曾经厌恶,曾经给我最深伤害的男人,他断了自己的后路,却给了我一条生路;他和成百上千的人拼命厮杀,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原本矫健敏捷的身体越来越慢,越来越迟缓。 “走!快走!” 他的嘶吼声传来,回响在山谷中,震耳欲聋。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泪水疯狂的奔流,模糊了视线,什么的看不清了,只听到一声声的惨叫,一声声的搏杀,在我的耳边回响,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最后看了那个身影一眼,我慢慢的转过身,走了。 踏上草原,身后熊熊的火焰照亮了我的来时路,原来是那样的深邃和悠远,而我身后,雪山下的这片绿洲,玄武人最大的奇迹,在我的身后,慢慢的化为灰烬。 一步一步的走着,当我终于走下了那个山坡,面对一望无际的草原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惨烈的嘶吼。 那吼声震耳欲聋,直入云霄,似乎还能听到天际传来的阵阵回音。 “行思——!” 162.第162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守在床边的人全都一下子围拢过来,紧张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娘娘?!”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震耳欲聋,在脑海里回旋不去,我满头大汗的喘息着,心跳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随时都要蹦出胸口一般。 “行思,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慢慢的转头,看到了一张带着稚气的年轻的面孔,上面似乎还隐隐浮现着哀伤,目光却很关切。 少羽……? 我又看向了周围,入目是熟悉的景致——丛云殿。 床边还站了些人,是可儿,还有前来服侍的宫女太监,全都紧张的看着我。 我,回到青龙国了? 这时,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一些画面,冲天的大火,拼命的厮杀,无边无际的草原,永无止尽的黑暗…… 我想起来了。 那一场大火在我身后烧得半个天空都映红了,而我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了,整整三天,没有停下,没有休息,直到耳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凌少羽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接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行思,我二哥呢?”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这一刻,他的目光中已经透出了浓浓的哀伤,却什么开口再问什么。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我慢慢的揭开身上的薄被,准备下床,可儿急忙上来搀扶住我,说道:“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下床啊。” 凌少羽也说道:“是啊,御医看过了,你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在草原上走,体力已经耗尽,一定要好好休养。”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他:“你父皇呢?” 我在昏厥之前,把解药交给了他,让他一回到青龙国就立刻给楚风服下,现在楚风怎么样了? “父皇他,已经服下了解药,现在还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大门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定睛一看,是玉公公,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他乍一看到我,也惊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凌少羽立刻道:“玉公公,什么事?” “启,启禀殿下——皇上,皇上他——” 屋子里的人全都惊了一下,我的心一瞬间也揪紧了,凌少羽脸色大变,急忙上前:“父皇怎么了?!” 玉公公看着我们:“请您过去看看吧。” 他的话音刚落,我已经翻身下了床,朝门外跑去。 眼前是一幕幕熟悉的景象,御花园中百花盛开,蜂飞蝶绕;那高大巍峨的宫殿依旧在述说着皇权的威仪;而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和侍卫看到我飞快的跑着,全都惊愕的看着我,但这一切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一直跑到了延福殿。 刚刚一到大殿门口,就听见大殿里人声鼎沸,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清静,我走过去一看,所有的御医,还有一些近侍,全都站在了大殿中。 那熟悉的大殿中央,仍旧是雪白的床塌,一个人躺在那里,如墨玉一般的长发铺在雪白的塌上,衬得他长久不见阳光的脸色更加雪白。 楚风…… 还是,没有动静吗? 我的心里一寸一寸的痛了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沉,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所有的人全都回过头来看着我,有人已经附身拜道:“娘娘……”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楚风。 一个站得最近的太医,轻轻的附身:“皇上,娘娘来了……” 什么? 我立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全身的血液也像是一瞬间都凝固了,呆呆的看着床榻上。 床榻上的那个人,慢慢的转过头,那双如点漆般的眼睛流淌着水光,看向了我。然后,他慢慢的撑起了身子,坐在床榻边,对我伸出了手—— “行思……” 脚步,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步一步挪过去的时候,似乎已经不是我要过去,而是因为他在召唤,我就是像是一个无主的幽魂,被召集在了他的身边,一点一点的靠近,一点一点的走近他。 而那些大臣们,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此刻全都默默的退出了大殿,并轻轻的关上了门。 当整个大殿中只剩下我和他时,我终于走到了他面前,慢慢的蹲下,看着他。 “楚……风……” “行思……” 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很带着一些沙哑,却那么熟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到我的脸上,轻轻的抚摩着,想要擦拭那不断涌出的泪水,却好像永远也擦不干。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再次面对清醒的他,要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那些委屈,那些痛苦,甚至好几次在梦里哭醒,可真正面对他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眼泪拼命的流着,流着,模糊了我的视线,唯一能看清的,是他明了一切的,疼惜的眼睛。 过了很久,那双手放弃了擦干我眼泪的动作,慢慢的环住了我颤抖的身子,将我抱进他的怀里。 贴上他温热胸膛的一瞬间,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楚风……”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透过胸膛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浑厚而安静,也带着一丝颤抖,好像真的知道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刻,我所有的痛苦,都在他的怀里,化为乌有。 。 六月荷花香满湖,红衣绿扇映清波。 木兰舟上如花女,采得莲房爱子多。 我穿着一身水红的长裙走在湖边,一阵凉风吹过,带来阵阵荷花的清香与荷叶的清芬,轻纱曼舞,缭绕在接天碧色的荷叶间,越发显得清润娇艳,美不胜收。 离开了湖边,走过了一条蜿蜒的通幽小径,过了一座偏殿,前方就是御花园。 依旧是一片花繁叶茂的景致,远远的看到长亭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走近了一看,是楚风,正坐在长椅上,斜斜的靠着,手里拿着一卷诗集在看。 他穿着一身闲散的白色长衫,头发在脑后松松的束起,一阵风吹过,一缕青丝拂过嘴角,摩挲着那淡淡的笑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必说。 似乎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着我:“你回来了。” “嗯。” 刚刚,是我陪他在花园小憩,不一会儿他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我便去湖边走了走。 他并没有多问,只向我伸出手,我也没有多余的繁缛礼节,急忙走到他身边,这才看见,他在石桌上摆了一碗用冰水镇着的绿豆汤,旁边还有几盘红红绿绿的果点,显得十分清新爽口。 我倒是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天气越来越热了,你走了半天,也该喝点凉的东西,去去暑气。” 我接过他递来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果然冰凉舒爽,微甜的口味也是刚刚好,消暑解热,甜而不腻,我笑道:“嗯,真好喝。” “你若爱喝,回头让御膳房再做,但也别贪凉多喝,小心伤胃。” “嗯。” 他醒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里,我和他的相处,就好像这碗绿豆汤一样,带着微微不腻的甜,明明那么淡,却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 我几乎快要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不是没有想过,当再度苏醒,再度掌权,这个野心勃勃雄才大略的男人会做什么,西进用兵,统一中原,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不会放手才对。 可是,我猜错了。 这一个多月里,除了刚刚开始的几天,他花了一些时间适应了自己僵硬的身体,适应了大局的变化,然后,他就完完全全的安静了下来,做我的丈夫。 早上,会在我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低头,将温暖的吻印在我的眼睑上;用膳时,他会很快的知道我的好恶,把我喜欢的菜一一夹到我的碗里;而晚上,他会轻轻的拥着我,安然入眠;而当我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他也会用有力的手臂用力的抱着我,直到驱赶走一切心头的阴霾。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在昏迷的这段时间,有一半的魂魄被勾走了,眼前这个躯体,没有了皇帝的称霸雄心,只余下了一个男人的温柔与体贴。 可我知道,有一些事,是不可能忘记的,就算魂魄离开,也无法抹杀。 所以,我们都刻意的回避了。 我慢慢的坐到他的身边,靠在他的怀里,看他悠闲的翻了一页书,便问道:“在看什么?” “古诗。” “哦?” 我在他怀里抬起头,看见那雪白的书页上,几行小篆映入眼帘——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而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很快将书合上,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的道:“唔,看了这半天,人也僵了,该歇歇了。” 说完,便将诗集放到了桌上,拿起一块水晶茯苓糕吃起来。 阳光透过成荫的绿叶照了进来,斑斑点点的晒在人身上,带着熏人的热度,可我和他的脸却不知为什么,都有些发白,过了不知多久,我轻轻道:“你怎么不问,我刚刚去哪儿了?” 他抬头看着我,微微一笑,摇头。 我也微微一笑。 其实,不必瞒他,也不可能瞒他。 当初在玄武国时,阿郎和洛木娜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假,在凌少扬假意发出讣告的期间,南宫世家的人的确重返召业,联络了朝中的数名大臣,提议设立了新的军政机构枢密院,而南宫煜,直接升任左枢密使,控制了青龙国的军政大权。 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的确向世人昭示了许多的东西。 而今天,是南宫世子重入皇城的日子。 在待月亭,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衫,玉色的腰带束得很紧,越发显得清瘦颀长。 他曾说过,要自请回到环翠山庄,终生不再见我一面,我相信当时他的心情是决绝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在赫连城口中得知八年前的那些片段时,我也已经隐隐的预见到了今天。 世事,真不由人。 我走过去,就看见他慢慢的转身,看向了我。 他,瘦了,那张清隽的脸庞轮廓也更深了,少了几分闲散世子的雅致,却多了一丝成熟而内敛的气息。 明明还是他,却又好像完全陌生了。 “行思。” “南宫。” 叫了对方的名字之后,我们都没有再开口,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横在了我们的面前,待月亭中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如死的寂静,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我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将那锦囊递到了他的眼前。 那双澄清如洗的眼瞳在这一瞬间变黑了,似乎闪过了什么光,他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而是看向了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淡淡一笑。 我当然知道,在玄武国,我从赫连城手中接过他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如今的局势,南宫世家把持朝政,权倾朝野,积极备战,楚风却丝毫没有任何动向,任由皇权旁落;凌少羽登殿为监国太子,但年少稚嫩,完全无法与数位大臣抗衡。 到今天,他进京,更是将一切都命定了。 可是—— “我只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 他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很久,终于慢慢的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你,行思。”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道:“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我笑道:“南宫,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吧。” 他的脸色似乎凝了一下,看着我,然后,微微笑笑。 我也微微笑笑。 我抬头默默的凝视着他,他的脸上仍旧是笑着,可那样凝视着我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心底里掩盖不住的无奈和伤痛。 我们,都尽力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相对着,头顶的阳光那么炫目,却在大地上投下了温柔而宁静的影子,沉默的皇城中仿佛没有了人气,但天地之间,还只剩下了我和他之间,这一点点的空间。 163.第163章 楚风的秘密 青龙纪,召义五年,盛夏。 虽然南宫煜早已经权倾朝野,位高权重,但南宫世家真正的政治征程,却是从世子南宫弥真入京开始。 南宫弥真入京,原本就引起了朝野的极大反弹,尤其到了第二天,御书房的一道旨意将他亲封为大将军,更是将这种反弹动到了极致。 据说,御书房外跪了很多人,参奏的折子堆了一人多高,送进御书房后,没有批示,也没有撤返,像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的大臣全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人通过玉公公来探我的口风,却被我淡淡一笑,回绝了。 我,不可能知道的。 就如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我要告诉楚风关于南宫世家的一些事,他却顾左右而言他,故意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一样。 一直以来,他并不是个猜忌心重的人,但身为东方青龙之主,走到今天,自然有他过人之处,可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我却完全猜不透,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意图。 不过,这一切,与现在的我和他,都无关。 这天早上,我又是在他的怀里睁开眼睛,发现他早已经醒了,正低头看着我。 最近,他一天比一天醒得更早,每天醒来都会对上他的目光,那么专注的看着我,那种专注的感觉,好像每一分每一刻都不愿浪费,想要将我的模样永远的刻进眼瞳里,刻进脑海里,刻进心里。 我笑了笑:“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这么香,不忍心。” 他微微笑了,低头在我额头上印上一吻,然后便起身,原本应该让玉公公他们来服侍他更衣洗面,但现在也免了,每天都是我为他穿上长袍,扣上盘扣,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 他似乎也十分享受,展开双手站在那里,做出一副任我摆布的模样。 梳洗完毕之后,用过早膳,若不早朝,他便要去御书房,处理一些事情,有时候也会把凌少羽召到身边,细细的交谈着一些东西。 而我,留在延福殿中,当然也有自己要忙的事。 等过了巳时,平时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可今天等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知他是不是又有别的事,我想了想,屏退了身边的宫女,起身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走到御书房外,那儿门窗紧闭,悄无声息,平日里虽然守卫也并不森严,但门口的四个岗哨,还有周围的侍卫也不会少,怎么今天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有些奇怪,急忙走过去,正要踏上阶梯,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朕只要你们做到!” “皇上,这件事非同小可啊,请皇上三思而行。” “不必了,朕意已决!” “皇上!” 里面的人扑通一声跪下来,似乎在磕头,但楚风的声音却显得十分坚定,完全不能更改。 我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楚风他,并不是个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人,可刚刚他说的那些话,却好像急切的要做到什么,言语中带着急切,近乎不顾一切的坚定。 到底,是什么事呢?为什么在我面前,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我有些疑惑的停在了石阶下,而就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了他的声音:“谁在外面?!” 没想到,他竟然感觉到了。 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可回避的,大门一打开,我便慢慢的走了过去,朝他拜倒:“臣妾拜见皇上。” 而同时,我的眼角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官员,竟然全都是生面孔,从来没有在召业看到过的。 楚风看到我,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没有多说什么,只对那些人一挥袖道:“都退下。”几个人便唯唯诺诺的退出了御书房。 这时,他走过来扶起我,笑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笑了笑,说道:“我可是皇上御封的集贤殿大学士,来御书房,当然是有要事和皇上商议了。” “哦?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要事?” 我笑着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卷素娟,展开拿到他的眼前:“请看。” 他愣了一下,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然后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菜谱?” “嗯。” “怎么贤德妃现在真是闲的了,居然和朕研究起菜谱来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而他原本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做不下去了,也笑了起来。 我与他离开了御书房,一路携手慢慢的朝延福殿走去,他习惯将我的手捏在袖子里,看不清十指交缠,却在衣袂飘飘的时候,恍惚有一种连体同生的感觉,让人温暖,然后他一边走一边说到:“告诉朕吧,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连你自己也忘了。”我笑了笑:“七天之后,是你的生辰啊。” 听到“生辰”这两个字,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也愣住了,看着他面色一下子苍白,脚步一滞,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 “怎么了?”我急忙问道。 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又做出了一个笑容,可这个笑容却显得那么勉强,仿佛压抑着什么东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玉公公,他告诉我的。” 玉公公告诉我,今年的七月初七,就是他四十五岁的生辰,并不是个太好的日子,他还告诉我,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未在宫中举行过寿宴,每一次都是一个人在御书房内批折子到天亮,比平日里还要忙碌。 我也能明白,面对这样一张脸,他的确没有心思去做什么寿宴。 被他握着的手感觉到一丝冰凉,是他的掌心,一瞬间变得冰凉了起来,我急忙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怎么啦?” 他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着那张素娟,然后慢慢道:“你,想给我办一场寿宴?” “也不是寿宴,只是一个家宴,我想一家人团聚,然后——”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喉咙里一下子被什么突然涌上来的东西堵住,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我和他,极力想要回避的东西,原来这么容易就会出现,而且会猝不及防的刺穿我的心,让我连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知这样僵了多久,他突然开口,轻轻道:“好,你去办吧。” 我抬头,看着他,只见他淡然一笑。 “这些年来,朕也没有好好的想过,难得你有心,就——” 他的话没说完,一下子停下了。 我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玉公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南宫大人求见。” 我的指尖微微一颤。 抬头时,已经看见前方,玉公公佝着身子朝我们走了过来,而他身后是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当看到我们的时候,玉公公明显有些踌躇了,而那双澄清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一丝闪烁的光。 两边,两对人,似乎都僵了一下。 我想了想,轻轻道:“皇上,臣妾告退。”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放开了我的手。 而我便低着头朝前方走去,而玉公公也带着那个男人走了过来,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没有转头,他也并没有侧目,只有一阵很细的风,带来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仅仅是一瞬间,便消失了…… 这,似乎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不同于以往,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立场,什么都变了。 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我走过了这一段路,靠在一处红墙上,不一会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玉公公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也知道,南宫弥真进宫来面见皇帝,一定是有什么正事,玉公公不可能站在旁边的。 他抬头看到我,倒是有些意外,走了过来:“娘娘。” “玉公公,南宫——大人他,进宫,是有什么事么?”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面色微微有些复杂:“娘娘您应该知道,青龙国,从未有过后宫摄政。” 我愣了一下,笑了笑:“算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可刚刚才一转身,就听见他的声音很低的在身后响起:“南宫大人,刚刚从兵部回来。” 我一怔,回头看向他,而他已经闭紧了嘴,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 南宫弥真,从兵部出来,就立刻进宫来见皇帝,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一直以来南宫煜都想要西进用兵,难道说—— 不过这个时候,瞎猜也是没有用的。 玉公公朝我行了个礼,便要走开,我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忙又叫住了他:“玉公公,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他微微蹙眉,回头看着我,似乎感觉我有些不知进退了。 “什么?” “今天,进宫到御书房和皇上见面的几个大人,是哪里的?” 一听我这样问,玉公公的脸色变了变。 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玉公公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了,才压低声音。 “是,督建皇陵的。”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164.第164章 尸骨 凌少扬的衣冠冢 当我再度走回那条长廊的时候,楚风和南宫还站在那里。 而正好,南宫说的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这场仗他们已经打了将近一年,轩辕国的国力几乎耗尽,如今奚玉门已经在龙虎峡屯兵四十万,正是准备给轩辕昭最后致命的一击。”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呼吸也局促了一下。 在我嫁来青龙国之前,父皇与白虎国的大战就已经旷日持久,即使深居深宫,也能听到宫内宫外怨声载道,而这场仗打到今天,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要青龙国一出手,必定能西进轩辕,势如破竹。 南宫世家的人,是想—— 就在这时,南宫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就看见我正朝他们慢慢的走过去,脸色微微一变,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而楚风也看到了我,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我微微一笑:“皇上忘了把菜谱还给臣妾。” 他愣了一下,一低头,才发现他的手里还捻着那张素绢,不由的笑了笑,嘴里谈着事关天下的军国大事,手里却捏着一张写满菜谱的素绢,真是有趣。 于是递还给我:“拿去吧。” 我接过来,微微一福,却没有立刻离开,南宫已经避嫌的站到了楚风的身侧,而且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尖,楚风看了我一眼,仍旧微笑着:“怎么了?” 我也微笑着说道:“刚刚听见南宫大人说,奚玉门已经在龙虎峡屯兵四十万,看起来是打算最后一搏,不知皇上是否有心出兵,得渔人之利?” 站在我面前的两个男人脸色都变了。 南宫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张俊秀依旧,却多了几分淫浸在宦海中的人的事故与老练,立刻神色就恢复了平静,依旧低下头,看向了他的朝靴。 楚风的笑容却渐渐地没有了。 “行思,你可知道,青龙国历来——” “我知道,这不是臣妾应该过问的事,”我笑道:“青龙国历来也没有后宫干政的先例。” “既然知道,你下去吧。” 我仍旧站在他们的面前,没有挪动一步,说道:“臣妾知道,后宫不能干政,可是,臣妾只有一件事想说。” 楚风看着我,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你想说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白虎国的奚玉门,野心勃勃虎视中原,一直以来他都在想方设法的东进,所以这些年来在西北与轩辕国战事不断,东方的富庶之地之所以没有受到影响,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西边抵抗这一股势力,如果此时出兵,轩辕国首尾不能相连,势必败落,但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西方的屏障一撤,白虎国势必携百战余威东进,天下大势,只怕又难以预料了!” 楚风听着我说完了这些话,他的脸上表情很复杂,似乎有一些惊喜,有一些欣赏,又有一些担忧,久久的不说一句话。 倒是南宫,此刻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我:“娘娘所言极是。但,若中原要统一,与白虎的一战,势不能免。” 我也看着他,肃然道:“与白虎一战,自然不惧。但如果,是以青龙一国之力,对抗白虎与玄武的联盟军呢?” 他们两同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什么?” “不可能!” 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回头一看,竟然是南宫煜,他身着朝服,似乎也是前来觐见皇帝的,此刻匆匆的走了过来,俯身向楚风一拜:“微臣拜见皇上。” “免礼平身。” 楚风看着他,面色反倒平静了下来,说到:“南宫卿家刚刚说得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吗?” 南宫煜道:“微臣年前曾游历白虎国,从未听说白虎国与玄武国勾结,更罔提两国结盟作战,德妃娘娘这么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我点点头:“南宫大人果然心系天下,周游列国亦不忘为皇上分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白虎国,人人都去得,而玄武国——”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道:“却只有行思一个人去了。” 楚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而站在他身边的南宫,脸色也一瞬间变得煞白,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想他们都知道,再提那个地方,再提那两个字,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好像一把烧红了的刀扎进旧伤未愈的心里,我自己也是忍着痛,慢慢说到:“既然是暗中结盟,自然要掩人耳目,而玄武国位于草原深处毗邻雪原,常人难以到达,他们的一些蛛丝马迹才有可能看到真相。所以我最清楚,玄武国与白虎国之间,必然有结盟的可能!” 楚风声音也有些低沉了:“你说。” “当日,赫连城将臣妾掳走,在草原上疾行了三天,而在离殇阳城只有一天的路程时,他派人往西北而上,沿途留下标记,就是为了将前来营救臣妾的人引向歧途。” 我越说,心中那一阵刺扎得越深,这根刺似乎也扎在了楚风的心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这又如何?” “后来,臣妾问过少羽,他说他率领兵马往西北而行近四十里,但因为御龙堂的人经验丰富,也渐渐看出端倪,所以中途而返,并没有落入赫连城的陷阱。” 南宫突然抬起头来:“你——娘娘的意思是,如果御龙堂的人再往西北而行,会遇上白虎国的守军?” 我点了点头。 当时,我就一直很奇怪,赫连城让阿郎和洛木娜往西北而去,那条路将通向哪里,其实只要一想就能想通,那一条路,已经非常临近白虎国了。 可是,当那天他们两回来复命时,阿郎却刻意的在我面前说,如果有人走那条路,会受到桑格的狙击。当时我并没有怀疑,可就在刚刚,我突然感到了一丝奇怪。 白虎国一直与轩辕作战,不可能主动挑衅玄武国,而我在殇阳城呆了一段时间,也完全感觉不到他们有对白虎用兵的计划,既然两国相安无事,为什么要让十八蛮部的狼虎之师呆在西北那个无战事的地方? 现在想来,只有一个可能——结盟! 玄武国,已经打算和白虎结盟,或许是之前南阳宛城一战,让他们受阻,也知道南下不易,有了西方的白虎为盟友,情势自然不同! “十八蛮部的王桑格一直在西北,他们必然是暗中结盟,并且在西北屯兵。若轩辕一灭,青龙国真的出兵,玄武国再在东北方南下,就会与白虎的联盟军成犄角之势,到时候——首尾不能相顾,败落者,只怕难料了。”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言尽于此。行思退下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我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三个男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楚风和南宫都是苍白的脸色,而南宫煜,面色微微发青,他并没有直视我,可那目光,却已经如刀一般,刺进了我的身体里。 。 之后的一整天,我都没有见到楚风,一直到晚上回到延福殿,才看见他又靠在床榻边低头看着卷宗。 我走过去坐下,伏在他的膝盖上。 他微微一笑,将卷宗放到一边,然后看着我,伸出一只手轻抚着我有些冰冷的脸颊。 “怎么了?” “你,会出兵吗?” “你认为呢?”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脸颊摩挲着他的掌心,薄茧有些粗糙,却给人一种温厚的感觉,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道:“不应该。理由,我已经说了。” “可你的理由,不足以说服兵部,不足以说服大将军,也不足以说服枢密院。” “能说服你吗?” 他看着我,淡淡一笑,没有开口。 “我还有一个理由,我想,应该能说服你。” “哦?什么理由?” 看着他微微挑起的唇角,不知是不是因为醒来之后面对了太多的变故,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淡淡的细纹,却并不觉得老,尤其是嘴角这一处笑纹,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似地,让人想要去接近他。 而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才终于得以亲近他。 与他做夫妻,前后加起来甚至不到半年,却好像已经做了一世的伴侣那么熟悉,两个人有时候就像是一个人,这一刻,他看到我伏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似乎也隐隐感到了什么,心跳微微沉了起来。 我想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你,要开启皇陵?” 原本抚摸着我背的手僵了一下。 “……谁告诉你的?” “我在御书房外听到的。”我这样说,是相信他们之间一定也讨论过,而他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站在御书房外,这样就可以把玉公公,还有被我临时找来问话的几个官员的责任撇开了。 他的脸隐匿在烛光的背后,显出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些,不该是你问的。” 说完,他便转过脸,避开了我的目光。 但这一次,我已经打算不再回避,我更近的贴近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是,为了他吗?” 楚风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而我,也感觉自己的话像是一把双刃剑,刺伤了楚风,也同样伤了我。 他——那个男人,像是我和楚风之间的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心里,拔也疼,不拔也疼,长久这样下来,疼痛仿佛已经融入了生命里,反而让人忘记了,不痛是什么感觉了。 我和他的厮守,就是这样的。 从他醒来了之后,我们就这样貌似平静的相守着,可谁都看得出来这种平静是假的。我和他,都没有再提过那个名字,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但,他毕竟存在过,给过我无尽的伤,而现在,这种伤更是刻进了生命里,无数个夜晚,我都会从梦中哭着醒过来,而这个时候,楚风就会紧紧的抱着我,任泪水浸湿他胸膛,却一句话也不说,到了第二天,一切又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不问,我不提,两个人惶恐的守着这份易碎的平静,却不知什么时候,这一切会变成泡影吗? 楚风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在今晚主动提那个人,他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哀伤。 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你是要,把他送进皇陵吗?” 他没有回答我,却看着我的眼睛,看得很深,轻轻道:“你原谅他了,是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恨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原谅他。”我说着,慢慢的躺进了他的怀里,泪水从眼睫上轻轻滴落,落在他的衣襟上,倏地的消失了。 我和那个男人,纠缠至今,已经不能用爱恨来形容了。 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好。其实,只要你的心里无爱无恨,我就能放心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只是看着我,神色如常,便也没有多想,继续问道:“你是真的要开启皇陵,把他送进去吗?” “……”他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他的尸骨,还远在北方……你是打算为他立衣冠冢吗?” “……” 他没有再开口。 我也知道他的难处,堂堂东方第一大国的太子,客死异乡魂难归故,已经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而现在,要将他送进宗祠,立位皇陵,却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作为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有多痛苦呢? “你想要说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一字一字道:“我想要,取回他的尸骨。” 抱着我的这个男人身体一下子僵了,我觉得他似乎并不意外,至少这一刻他的眼瞳还是平静的,可是,他的心里却好像突然蒙上了什么,眼眸一瞬间变得很黑,如果大殿外那无边的夜色。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沙哑的嗓子响起:“你,想取回他的尸骨?” 他顿了一下,才又重新说道:“你,想对玄武用兵?” 165.第165章 南宫的怀抱 我垂眸想了很久,才抬头看着他,认真的道:“我是不希望他的墓冢里,只有一套衣冠。” 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轩辕行思。 那个雄才伟略,希望一统中原,成就千秋霸业的女子,也许在我睁开眼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而我的心里,放不下中原的大势,放不下名垂千秋的伟业,我所能放下的,只有自己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和小小的爱恨。 受过的伤害,已经是事实,无法改变,而那个男人为了我,决然赴死,已经洗清了他的一身罪孽,那么我能做的,就是放开所有的恩怨,去做我应该做的。 “我希望你答应我,不管出兵与否,都等到你的生辰之后,我想和你一起过,然后,我要带御龙堂的人北上,去夺回他的尸骨,让他能魂归故里。” 楚风低头看着我,目光专注而深沉,他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抱进了怀里。 “行思,行思!我何其幸运,遇上了你。” “楚风……” “若我们能早一点相遇,若你能早一些出生,我们是不是——” “楚风!”我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靠在他胸膛前,郑重的说着:“不论我们何时相遇,不论君生早,我生迟,我都不后悔,能遇上你,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听着我坚定的话,他的目光闪烁了许久,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点点头:“对。” 我也笑了笑,紧紧的贴向了他怀里。 两具温热的身体紧贴着,能感觉到对方轻微的颤抖,在这空旷的大殿中,相互依偎,仿佛在这乱世的洪流当中,两片无依的飘萍能够相遇,这里是唯一宁静的地方,而我所期望的小小的幸福,只在这一刻,便已经春暖花开,幸福绵长……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的香,也终于没有再被一片火海的噩梦纠缠,反而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一直轻轻的包裹着我,让我感觉那么舒服,那么放松。 等再睁开眼睛,已经天色大亮了。 可,今天有些不同的是,楚风没有怀抱着我等我醒来,当我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经走了,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心里微微有些遗憾,也许已经习惯了平日里一睁开眼就看见他,也习惯了他迎面给我一个温柔的吻,若时间来得及,我会为他升冠绾发,从镜子里看着他安静的,浅笑盈盈的眼睛,真的就像一对普通的平民夫妻那样。 今天,大概是因为睡得太好了,睡晚了,楚风也没有叫醒我,就走了。 不过,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我抱着被子,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梳洗。 虽然已经贵为贤德妃,我仍旧不习惯那些华丽的长裙和金光闪闪的步摇,穿上一身简单的轻纱长裙,用紫色的丝带束起长发,我便出了延福殿,朝内务府那边走过去。 昨天给楚风布的那些菜谱,既然他没有意见,那么就该交给那边的人,让他们预备下去准备了,我也不打算大肆的操办他的寿宴,只要能一家人好好的聚一聚,也算是共享天伦了。 出了延福殿之后,我一路慢慢的朝内务府走,可刚刚走了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人,在跟着我。 七月,春光明媚下却能感到身后一股阴寒之气传来,而跟着我的人,不下两个,脚步并不重,气息却很重。 带着危险的味道。 我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人也加快了,而我停下脚步,身后也顿时平静了下来,他们也停了下来。 心一下子揪紧了。 过去,楚风还昏迷的时候,我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人在我的饭菜中下毒,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朝中的大臣想要置我于死地,而现在,我的存在已经阻碍了一些人,他们更不会轻易的放过我。 这样一想,我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急忙快步的朝前走去。 我一快,后面的人也跟着快了起来,而且不知为什么,应该有侍卫的地方此刻全都空空如也,我顿时慌乱了起来,匆匆踏上了一条长廊飞快的朝前走着。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重,我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急忙朝前跑去,而一拐弯,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啊!” 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撞进了一具胸膛里。 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住了我,我呆住了。 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却带着完全陌生的森冷的表情,他没有低头看我,只是这么站着,那双澄清的眸子冷冷的看着我的身后。 然后,我似乎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风声,一切就都安静了下来。 而这时,他才慢慢低下头,双手握着我的手臂,轻轻道:“没事吧?” “……”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有些仓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人了,那些人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退下了。 而这一刻,我立刻就明白过来。 是,南宫煜派来的人。 昨天我在他们面前说的那些话,无疑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障碍,而昨晚,和楚风的一番长谈,更是将他们出兵的可能降到最低,虽然南宫煜权倾朝野,但毕竟楚风还在,只要皇上这个金口不开,兵部和枢密院施加再大的压力,也是枉然。 可是——我抬头,看向了那张俊秀的脸,熟悉的潇洒不羁已然褪去,因为消瘦而刚硬的线条中隐隐的透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令人不敢逼视,回想起曾经这张脸上浪荡的笑容,我一时有些恍惚。 一个人,竟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改变那么多…… “多谢……”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便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正要从他的身边走过,突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已经伸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的全身都僵住了,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往前走。 166.第166章 楚风的白发 “别再和我们斗下去了!” 身后传来了他低沉而压抑的声音:“你没有胜算的。” 我一时也失去了反应,僵在了那里。 和他们斗?我何尝在与他们斗?如果真的要斗,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我不会让楚风将承乾殿的人散出宫,也放走了关关,我会让他抓住那个女人,用什么办法都好,严刑逼供,她的姐姐是水行幽,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但如果那样做,无疑就真的和南宫世家完全的对立,也和身后这个男人对立了。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道:“我并没有要和你们斗。” 话刚说完,他的手一用力,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到了墙上,后背骤然抵上了冰冷坚硬的墙面,而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低头逼视着我的眼睛,那张熟悉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的怒气。 “那你为什么要怂恿皇上对玄武国用兵?” 我咬了咬下唇,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艰难的道:“我不能让他的棺木里,只有一套衣冠。” 哽咽着说完这句话,我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而南宫,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无神的看着我,过了很久,才感觉他的魂魄又回到了那具身体上。 “你,是为了他?” 我闭上了眼睛,而纤长的睫毛已经猝不及防的,被湿润了。 他的目光仍旧看着我,又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他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份不确定的迟疑:“行思,你到底知道多少,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似乎,已经不必说了。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苍白无神的脸,轻轻道:“我知道,但也不知道。” 我知道当初发生过许多事,也许是足以解释一切我无法原谅的根源,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因为就算知道,也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 “南宫,你也应该明白,到了今天,很多事已经回不去了,所以我不再去追问,我只想就这样下去,否则,我真的怕我会疯的。” 他抓着我手臂的手微微一沉,带来一阵钝痛,一直传到了心里。 我和你,能走到哪一步,让命运来决定吧。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他懂,便转过头,从他的面前离开,慢慢的走向了长廊的另一头。 就在我走出了几步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行思。” “……” “这一次,和上次不同,不是一场比试就能阻止的。” “……” “如果你真的要和我们斗——如果你真的要坚持下去,你需要可以保护你的人。” 我心中微微一颤,再回头时,却看见他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 可以,保护我的人? 整整一天,我的脑海里都一直回想着这句话,回想着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曾经,他就是站在我身后,给我最大的保护,最安全的心情的人,他的月魂曾经数次为我出手,将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同了,我和他一直在往前走着,却不知何时起,已经走到了彼此的对立面了。 可以保护我的人,早已经不是他;而我,也绝不会去向他,寻求保护。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知道乱糟糟的想了些什么,脚步已经迈入了延福殿,就听见身后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娘娘。” 我转过身,就看见玉公公站在大门边,他的模样有些憔悴,原本年纪也大了,据说是看着楚风长大的,是个难得的忠仆,我对他,也十分的客气。 “玉公公,有什么事吗?” “啊,皇上说娘娘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让老奴去给娘娘挑两个人使唤,今天老奴就把他们带来了。玉穗儿,可儿,过来。” 我这才发现,旁边的柱子后面还站着两个人,那个俏丽的小姑娘自然是可儿,而另一个身材矮小,神态还有些怯怯的小太监——是当初在龙船上,我从凌少扬手里“救下”的那个孩子。 怎么,把他找来了? “可儿姑娘已服侍过娘娘了,至于这猴儿,是老奴刚认的义子,”玉公公对我说道,又回头训他们:“你们都要好好服侍娘娘,知道么。” “是。” 我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把可儿和这个孩子调派到我身边——是楚风的意思吗? 可儿是凌少羽的人,她聪明能干,也与我颇有渊源,而这个玉穗儿,之前并没有人注意过他,能够入玉公公的眼,收为义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难道——我的心里暗暗一跳。 当初知道我在龙船上帮助过玉穗儿的人并不多,而回想起刚刚那个背影,还有他说的那句话“你需要可以保护你的人”——难道说,是他暗中安排的吗? 玉公公走后,这两个孩子就跟在了我身边,笑嘻嘻的谈天说地插科打诨,十分开心,可看着他们两,我的心里却更加重了。 我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走上了一条无法控制的路,而这条路通向何方,我和那个人,都完全一无所知。 。 玉穗儿虽然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太监,对我倒是十分的尽心,什么事都抢先去干;而可儿,之前她一直不愿意留在宫里,因为凌少羽时常呆在军营,而现在他已经是太子了,自然在宫中走动的时间多一些,可儿跟在我身边,与他见面的时间也更多了。 凌少羽当上太子之后,每天总有一两个时辰会到御书房和楚风密谈,也不知两个人究竟谈了些什么,玉公公也不知道,可儿便一直在翘首企盼着他从里面出来。 不一会儿,果真看到楚风从外面慢慢的走来,她的眼睛立刻亮了。 我心中暗暗一笑,便对她和玉穗儿道:“行了,这里也不用你们了,都下去吧。” “是。” 看着她撒着欢儿的往凌少羽那边跑去,我忍不住在心里淡淡一笑,楚风走到门口,看着我倚门浅笑的模样,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眼珠一转,笑道:“盼得良人归来。” 他一愣,也笑了起来。 我并没有问他今天和朝臣们谈的那件事结果如何,因为我已经大体上能猜到了。 若事情不顺利,南宫煜也不会急得今天就动手,南宫更不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在那个地方。 只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另一个问题了。 六天之后,他的寿宴一过,我该如何去夺回那个人的尸骨? 虽然殇阳城被他付之一炬,也在那一夜遭到了重创,但赫连城毕竟是赫连城,他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休养生息之后,也许就是这条毒蛇出洞,给人致命一击的时候。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我需要赶在他们和白虎国结盟之前。 若西北的局势一定,轩辕必亡,而青龙国,唇亡齿寒,前途也必定堪舆。 用过晚膳,我和他该休息了。 楚风习惯由我为他升冠理发,将他的发髻拆开,一头青丝披散下来,柔柔滑滑的,宛如一块黑色的丝缎,发丝从指尖绕过,如流水一般。 我细细的为他从头梳理着,而他端坐在那里,透过镜子看着我低垂的眼睛,突然问道:“对了,寿宴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要用的东西已经交给了内务府,我想是办一场家宴就好,玉公公是你身边的老人了,也让他在你身边伺候着,如果你还想邀请什么人,只管下帖子便是,我来布置。” “唔,也没什么,你安排就好。” “嗯。” 我对着镜子里的他点点头,又埋下头,仔细的梳理他的头发,这时,就听见他有些迟疑的开了口:“不过,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一下。” “嗯?” “生辰那天,我想去云州,寿宴也在那里办了吧。” 我一愣——云州? 云州离召业并不远,快马半天就能赶到,可那里是皇陵之所在,他为什么要在把寿宴放在云州? 难道—— 我一下子想起来,对了,我说的寿宴,是一场家宴,希望能共享天伦,可终究,少了一个人在他的身边。 衣冠冢也罢,空荡荡的棺木也罢,他大概希望自己的那个儿子能在自己身边,陪着他度过那一天吧。 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涩,我低头,轻轻道:“好。” 一不留神,一滴泪就从眼眶里滴落,落到了他的黑发见,倏地一声便不见了。 楚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握着我的手,一手伸过来屈指擦掉了一滴泪,道:“没事的。” 我忍着眼泪,向他点了点头。 可就在这时,借着梳妆台前明亮的烛火,我突然看到他的头顶,有一条银色的东西,映着烛火闪烁着银灰色的光,在他漆黑如墨的发丝间,格外的突出。 “咦?你头上有什么?” 我疑惑的伸手过去一摸,心里咯噔了一下。 楚风的脸色也微微一变:“怎么了?” 我捻起了那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东西,指尖微微有些颤抖,而他也看到了,脸色黯了一下。 那是——一根白头发。 167.第167章 红颜白发 我呆住了,看着那根闪着银光的白发,半晌都回不过神。不知过了多久,才抬眼看他:“你,怎么会有白头发?” “……” 楚风从我手中接过那根头发,看了一会儿,抬头笑道:“一根白头发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怎么会不奇怪! “你,你不是应该永远不会变老的吗?为什么……” 楚风又低头看了那头发一眼,突然笑了笑,看着我道:“你知道慕容夫人吧。” 怎么突然提起慕容夫人来了?我愕然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楚风又笑道:“据说,她就是个童颜白发的女子,有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有一头苍白如雪的银丝。连一些少年人都会因为变故而心力交瘁少年白头,更何况是我这样的老头子,每天劳心劳力,有一两根白头发,也是稀松平常的,不是吗?” 我倒从来没有听说过,慕容夫人竟然是个童颜白发的女子。 但,听他说起“变故”二字,我的心痛了一下。 这个变故,我知道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一个男人痛苦的,也许就是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尤其凌少扬是他倾注了那么心血,将所有希望,甚至将青龙国的未来都放在他身上的太子,却为了我,而客死异乡,魂骨不归…… 若是别人,只怕早就承受不住了。 可现在,我不想让他再沉溺到那样的心情里,于是俯下身,双手捧着他的脸:“你才不是老头子!” 他笑了。 他的确不是一个老头子,他的容貌仍旧俊美,皮肤光洁也看不到一丝皱纹,不论怎么看,他都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只有那双眼睛里,透着岁月的沧桑。 而此刻,他的笑容也满含着苦涩:“不是吗?可过几天,就是我四十五岁的生辰了,不是老头子是什么?” “我说不是就不是。” 说完,用力的揉着他的脸颊,好像如果他再要跟我犟,我就让他吃不了好果子。 他看着我刻意任性的样子,像是败下阵来,宠溺的笑道:“……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我也笑了笑,便将这件事断在这里,他也转过身,让我继续为他梳理长发。梳着梳着,我突然又想起那件事来,问道:“对了,慕容夫人遭受了什么打击,为什么会是一头白发呢?” 楚风沉默了一下:“她以为她的夫君过世,伤心过度,一夜白头。” “……!”我的心里惊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女子,那么的强硬,那么的刚毅,却也经历了如此情殇。 “看起来,她对自己的夫君感情一定非常的深,才会为了他的‘死’,这样痛苦。” “但,她还是很坚强,即使这么痛苦,却还是一直坚持着。”楚风说完,顿了一下,突然又开口道:“行思,如果——如果是我离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会如何?” 我愣了一下,慢慢道:“……殉葬。” 大殿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好像这里真的成了一个活死人墓一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却有一种难言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有一种淡淡的寂寥之感,说道:“当初在拒马河谷,我希望你为我殉葬,是因为——,行思,现在不同,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可以构成威胁的人,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坚持下去。所以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我走了,你会如何?你会坚持下去吗?”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他,慢慢道:“你呢?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 “我知道。” 他简单的说了这三个字,眼睛里流露出了沉沉的痛,我这才想起来,当初的他是亲手杀死了让自己又爱又恨的那个女人,并且坚持了下来,而他的余生,必须活在那个女人留下的阴霾之下,可他依旧坚持到了今天。 “若我没有坚持下来,行思,我怎么可能遇到你,又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幸福?” 是,你遇见了我,遇见了今天这样的幸福。 可我呢? 与他相识相知相爱,甚至不到一年时间,在这期间,我和他们父子的纠缠,经历的政变,被故国宗祠抛弃,被强暴,被劫持,看着他的儿子为我而死,我经历了别的女子甚至一生都不会经历的事,我还能再坚持吗? “我还能去遇见谁?”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 然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我拥进怀中,靠着他的胸膛,我微微颤抖着,而他,似乎心也在颤抖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的可能。行思,只要活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好像一张说不清的黑网,将我的心网罗进了一个寒潭里,这天夜里,我一直感觉到很冷,拼命抱紧他,却仍旧无法摆脱从心底里升起的那种冷。 半梦半醒间,我仍然听到他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说着: 行思,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的可能,只要活着…… 这句话如同最深层的催眠,从耳边一直响到了梦境里,我抓紧了他的衣襟,紧蹙眉头不断的摇着头,在微微挣扎着,而那双温热的手,却似乎始终没有放弃,将我拥在怀里…… 。 一天之后,我到了云州。 云州,东陵山,紫气云集,气势巍峨,钟阜龙盘,石城虎踞。 这里自古以来都是作为皇陵的最好的选择,据说当年的皇族也是将云州作为皇陵的所在,但在中原分裂变故之后,皇陵被毁,可云州仍旧是龙气之所在,所以东方立国的青龙依旧将此处作为了皇陵起建之地。 我到了云州,住进了这里的偏殿,远远的望着东陵山的紫云蒸腾,也能隐隐感到那种龙腾虎跃的浩然王气。 远远的,还能听到隆隆拓碑的声音。 是楚风吩咐的,为凌少扬而建么? 我是后宫嫔妃,不得圣旨不能接近皇陵,所以只能远远的看着,但朝中的大事,虽然比皇陵更远,却可以了若指掌。 听说在我走后,南宫煜联络了朝中的数位大臣联名上书,但折子全被压在了御书房,而另一方面,以宰相韦玉声为首的主和派也渐渐的形成了势力,与南宫一族相抗衡,双方互有牵制,竟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青龙国立国以来,朝政杜绝结党营私,但短时间内崛起的这两派,倒是让人看到了一些异常的状况。 楚风的执政之风,似乎在他醒来之后,改变了许多。 而我也知道,南宫煜对我的恨意,一定更重了。 原本来皇陵之前,我也有些担心,之前在宫中发生的那件事我并没有告诉楚风,一来不想让他为我担心,二来在这时候也不便于南宫世家的人翻脸,可一旦离开皇宫,离开楚风的羽翼,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云州,南宫煜会不会再采取什么行动,就很难讲了。 可来到云州我才知道,这里的防护比宫中更甚,尤其当我在偏殿的护卫中看到了高齐的身影之后,就彻底的放下心来。 楚风并非对一切不闻不问,他只是习惯了不开口而已。 。 七月初五,晚。 天色已经很暗了,可偏殿里,依旧一片灯火通明。 屋檐下,花园中,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发出剔透夺目的光,照耀着树木上红色的缎带,随风飘飞,好像一树的鲜花,在向人招手一般。 这里靠近东陵山,不可避免的寒气过甚,草木依旧如冬,虽未枯死,但却没有鲜花盛开,在这样的景致中办寿宴,未免显出了几分颓丧之气,所以我便下令让宫女们用红色的绸缎系在这里所有的树木花枝上,为楚风创造出一个充满生机的寿宴来。 我一边和大家一起系着绸带,一边听着宫女们轻轻的笑声,想着楚风来这里看到这一片景致的心情,自己也开心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渐渐的消失了…… 我却还毫无知觉,依旧拿着红色的绸带朝树枝上系,可这一根树枝有些高,我的身量不够,踮起脚尖还是够不着。 “哎……”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找人帮忙。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从我的身后伸出来,拿着那缎带缠上树枝,一挽,便结成了一个同心结,在枝头晃晃悠悠的打着颤。 我看着那同心结,心中一片甜蜜。 而那双手也没有缩回去,反而轻轻搂住了我,靠进了一具温暖的胸膛里。 我伸手抱着他的手,一种熟悉的男性的气息包围着我,让人感到那么温暖,我轻轻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你不是,明天才应该到吗?” “……想陪陪你。” 我心中一动,慢慢的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他穿着一身闲散的长衫,长发低垂,如同月宫仙人一般,眼中完全是如水的温柔,流光溢彩,仿佛漫天的星子都融在了那双眼睛里。 而我的魂,也融在了里面。 他看着我,微笑道:“我希望这两天,只有我们两,安安静静的度过。” 我一下子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第168章 心殇 楚风退位 楚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感性过。 过去的他,即使在最温柔的时候,也会克制他的感情,让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嫁给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是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是一个成熟稳健,令万人膜拜敬仰的王者。 可现在,他却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这个男人会笑,会闹,会在与我对弈获胜时得意洋洋的摇扇子,也会在曲水流觞之后醉得一塌糊涂,放歌《逍遥游》;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庄子,喜欢舞剑,在月下起舞时身姿绰约如同散仙,会让我移不开眼,也不知道,其实他和我一样,习惯在烹茶的时候放一颗青盐,品尝那淡淡的咸涩的味道,古韵悠长。 月下举杯,盈盈相对,我和他都能从彼此的眼瞳中看到自己。 如斯幸福,如斯甜美。 第二天,他依旧是带着我四处游玩,虽然东陵山是修建皇陵的地方,但其他还是有许多美丽的景致,我们在外面整整游玩了大半天,骑马射猎,我还给他做了一顿烤鹿肉,两个人搞得一手一脸的木炭灰,狼狈不堪的回到偏殿,让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目瞪口呆。 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好不容易梳洗干净了,我们又下了一会儿棋,就有人前来禀报说“准备好了”,我疑惑的看着楚风:“你准备了什么?” 楚风笑而不语,带着我走过去,原来他让人在亭子里架了一口铜锅,里面红汤翻滚,还未走近,就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香气。 这是—— 他笑道:“你最近的胃口不好,也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听说你喜欢吃辛辣之物,来试试看这个。” 看着桌上热气翻滚的麻辣火锅,我心里也一阵暖意,没想到他连这个也注意到了,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随着他入座。 夹起一片白玉般的鱼肉片,鱼刺都被起了,放到嘴里一嚼,肉质鲜嫩入口即化,配以麻辣的香汤,椒香四溢,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我连着吃了好几片鱼肉和笋片,东陵山这边的气温偏寒,吃这样的热汤锅倒是让人通体舒泰,而这时,我却听到一阵怪异的“嘶嘶”的吸气声,抬头一看,却见楚风已经满头大汗,眼角和鼻头都通红了,拼命的吸着气,瞪着锅里的东西,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 是了,青龙国地处东方,饮食偏清淡,大概他还没有吃过这么辛辣的东西吧。 不过,看着他这副模样,倒是有趣,我都顾不得吃,就见他忙不迭的招手:“内,内侍监,快给朕端茶来,快!” 内侍监立刻奉上了一杯茶,他举杯要喝,我急忙阻止:“哎,使不得。吃了辣汤的东西,现在喝茶,那股辣气会直直落到心里,更难受呢。” “啊?”他睁大眼睛看着我:“那怎么办?” 明天就是他四十五岁的生辰了,平日里也是沉稳内敛,却被一锅火锅搞得如此狼狈,甚至向我求助,我好笑的故意道:“最好就是继续吃,等舌头麻木了,也就不觉得辣了。” “……” 他的目光转向那布满小红椒的火锅,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碗,努力的憋笑,终究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才知道被我戏弄了,嗔怪的瞪了我一眼:“你这丫头。”而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感觉到他的目光专注的看着我,便问道:“你看什么?” “看你。”他笑道:“你难得这样。” 我笑了起来:“怎么,你喜欢我捉弄你?” “不,不是捉弄我,”他的脸上流出了认真的神情:“是希望你能不要压抑自己,哪怕是纵情肆意,斗气使性,也是快乐的。” 我愣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这样宠着我,从来,我都是压抑,忍受的那一方,却没有人对我说,希望我纵情肆意,斗气使性……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要这样说?让人感觉有点奇怪。 我微微蹙眉:“你——” 话还没出口,就看见玉穗儿突然从旁边匆匆忙忙的跑来,跪在地上:“皇上,德妃娘娘。” “什么事这么急?” “枢密使南宫大人,还有卢大人,率文武百官来到东陵,为皇上贺寿。” 我和楚风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但——并不惊讶。 “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玉穗儿伏身一拜,便退了下去,我和楚风依旧坐在那里,可气氛却已经完全不同了,他默默的放下碗,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们果然来了。 从一开始我和他其实都明白,皇帝的寿辰不可能真的只是一场家宴,尤其是他,尤其是这样的时局,就算“躲”到皇陵来,文武百官也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只不过——南宫煜也来了? 他没多说什么,只轻轻道:“我过去了。” “嗯。”我点点头,看着他起身,朝文武百官齐聚的大堂那边走过去。 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明明是两个人的世界,却偏偏,无可奈何的要加入这么多的人和事,我和他,可以安静幸福的日子,终究是不长久的,但——只要能有他在身边,就算再难,我也甘之如饴。 他一走,那鲜香麻辣的火锅吃在嘴里也没了滋味,如同嚼蜡一般,我索尔无味的吃了几口,便让人来收拾了这里,然后自己无聊的在后庭花园慢慢的散步,不知不觉,走出了后门。 后门一出,是一片宽阔的草场,延绵到远方,便是高耸入云的东陵山。 如蟠龙踞虎的皇陵隐匿在蒸腾的云雾当中,依稀可见。 但此刻,这片草场的尽头,却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仰头看着前方,我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的眼神,清冷中,藏着哀伤和一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恨意? 他,也是无奈的吧。 云州,曾是慕容氏的皇陵所在,但此刻,这里所代表的一切皇权霸业,却都是属于别人的了。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 我站在他身后,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其实,百年之后,这里会属于谁,谁又知道呢?” “是啊,谁又知道呢。” “可是偏偏,世人还是要为了它不顾一切。”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淡淡的哀痛。 他说的,何尝不是自己,或许纵观历史长河,江山易主太常见,但只有身处其中,才会知道那种往事不可追的无奈,和被肩上重担几乎压得喘不过气的心伤,我知道他挣扎过,但最终,摆脱不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和这血液中背负的一切。 “南宫……”我轻轻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那你呢?” “嗯?” “你让我不要再责怪自己,那你呢?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可避免的要对立,要互相伤害,你会不会责怪我?”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里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南宫,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要伤害我,最痛的人一定不会是我,对不对?” 他看着我,涩然一笑。 “行思,难怪你的命运会这么坎坷……不管是失忆也好,困境也好,你始终没有变过。” “……”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记得你说过的话。”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心里越来越重,忍不住上前一步:“南宫,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你告诉我!” 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和渐渐升起的雾霭中,我看不清他的目光到底是看向了我,还是看向我身后的皇陵,最终,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几乎不可捉摸的笑意,转身走了。 我没有再追上去,而是慢慢回身,看向了那云雾中的皇陵。 皇陵,龙气之所在,皇族之根本。 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抱着楚风的枕头等到很晚,而南宫最后的话,始终在我耳边不断的回响着,各种各样不堪的想象都从脑海里涌了出来,可我却不知道,那最坏的结局,到底会是什么。 我们,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更漏细碎的声音,我没有点蜡烛,一双明亮的眼睛陷落在无边的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恹恹的闭上。 一夜残眠。 第二天早上,是被林间鸟雀清脆的叫声唤醒的,睁开眼时,已经一室光明。 可身边,仍旧冷冷的,楚风没有回来。 难道,他这一夜都在外面过的,没有休息? 我心里有些担心,急忙起身披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一开门,一阵凉风袭来,就看见一个身影正负手站在门外的走廊上。 楚风…… 我正要走过去,就听见他轻轻吟道:“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我微微一怔。 这首诗,听起来何其超脱,似乎完全是一个冷眼旁观尘世碌碌的人才能写出来的,可楚风——他断然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走了过去,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看着我,淡淡一笑:“醒了?” “嗯。”我点点头,问到:“刚刚你吟的那首诗,是谁写的?” “一位先人。” 哦?一位先人? 我以为凌家世代为了皇权而争名夺利,却没想到,他的先人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真让人有些意外。 看着他的侧脸,他应该是一夜没睡,否则我一定会醒来,可他的精神却显得很好,眼睛清明,眼神清朗,看着前方。 “在看什么?” “看这一切。”他微微一笑:“原来,风景是这么美的。” 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风景当然是美的,可他这么一说,我也忍不住转头去看,去看那雾霭缭绕的山峰,看那东升的旭日带来万丈光芒,听到林间鸟雀发出悦耳的清唱,闻到园中草木散发出来的淡淡芳香…… 而他的脸,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容光焕发,那双眼睛里透出了夺目的神采。 “真的,是很美。”我看着他,喃喃道。 “只可惜,过去,我只能看到庙堂之上的雕栏玉砌,只去看名诗名画上的意境之美,却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这些。” 我笑了起来:“只要你愿意,睁开眼,不就可以看到了吗?” 他也笑了起来:“是啊。”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没有再说什么,扶着走廊的栏杆默默的看着眼前一派自然美景,明明是睁眼就能看到的,但此刻却显得有些弥足珍贵一般,连我,似乎受到什么感染,都对这样的风景有一种不舍的依恋。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行思,我想退位了。” 这一刻我都失去反应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风景,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他——他,说什么?!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远方,显得有些苍然,轻轻道:“二十年来辨是非,我也累了。如果我肯早一些放手,也许很多事不会像现在这样,你也不会——” 我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肯退位吗? 对上我紧张而期待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 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一切,皇图霸业,将这一切都放弃,他怎么可能? 楚风低头想了想,那纤长的睫羽覆在眼上,微微缠着,也挡住了他忽闪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也许,人只有在得到过,才知道真的好是什么。在经过了昨天之后,我在真正的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只是——” 他看着我,一笑:“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楚风!” 我一下子扑上去,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染上了他的脖子,带来一阵温热的感觉,而他,静静地站了很久,终于伸出手,环住了我的身子,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等得太久了?” “……” “抱歉,让你等了。” “……” 我拼命的摇头,这一刻,我觉得过往的一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哀伤,在这一刻完全化为乌有,我和他,终于可以平静了,一切的担心和忧虑也都可以不必再有,他肯离开那一切,肯与我归老,世上还有比这更让我快乐的吗? 我一直紧紧的抱着他,全身心的融入在这一刻的狂喜当中,却始终没有看到,为我做出承诺的楚风,是什么样的表情。 两个人相拥了不知多久,才慢慢的松开,他又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原本,我是想今天宣旨,可看起来是来不及了。” “为什么?” “圣旨已经拟好,可现在还放在御书房,今天是没办法了。” 我心中一急,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忙说道:“可是,去拿不就好了吗?” “傻丫头,”他笑了起来:“云州到召业,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天时间,怎么来得及?” 我想了想,急忙道:“对了,南宫煜送的照夜白,日行千里,一定可以的!” 他看了我一眼,仍旧摇了摇头。 我心里越发急切,正想要问什么,可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对了,这次去拿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而是圣旨,若是不可靠的人拿到,兹事体大,不容小觑;就算再可靠的人,看到圣旨上的东西,恐怕无事也会惹出事来。 可是,就这样放弃吗? 眼看他已经有了退位之心,我真的希望他能立刻做到,否则夜长梦多,真怕又有什么时候会让他放弃。 这样一想,我便下定决心,走到他面前道:“我去。” 楚风微微挑了挑眉:“你?” “嗯。只要你给我一道手谕,我现在就回去,把圣旨给你拿来!” “你要知道,一日之内急行千里,这很辛苦的。” 我苦涩的一笑:“楚风,还有什么,比等你,却等不到,更辛苦的?” 我曾经经历了那么久,为了他锲而不舍,终于到了可以和他长相厮守,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的机会,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他看着我的眼睛,似乎也明白过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好。” 我很快换上了一套轻便的骑装,而他也将青龙令交给了我,我看着他,轻轻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便要转身出门。 可刚一转身,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用力一拉,我猝不及防,被他拉回到怀里,又紧紧的抱住了。 这一刻,我也有些失神。 他紧紧的抱着我,手臂那么用力,好像想要将我融入血肉中一般,我甚至能听到他紊乱的心跳声,呼吸声,一切都好像乱了。 “楚风……?” 第169章 诀别诗 这个拥抱,不知他想要证明什么,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难舍,如剔骨割肉一般的难舍。 “楚风,你怎么了?”我微微疑惑的伸手回抱着他,轻轻道:“是有什么事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放开了我。 淡淡一笑:“没事,我只是想让你小心。” 他的笑容,很恬淡,很清朗,那张脸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下,连那睫毛都被照耀着闪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又不敢逼视。 我看着他,也痴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似乎才回过神来,对他说道:“我走了。” 他的手慢慢的从我的肩膀上滑下来,滑过我的指尖,轻轻的捏了一下,说了一句:“快去快回。” 我就记得了这句话。 照夜白不愧是西域大宛国千金难求的良驹,之前在马场上骑过一次,根本没有放开跑,而这一次,我扬鞭策马一路狂奔,照夜白化作了一道白色闪电,穿梭在驿路之上,所过之处扬尘四起,只留下一个身影。 快,一定要快! 一想到回宫拿到他的诏书,就可以让他安心的退位,和我一起过平静的生活,我的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甜蜜,手下也没有放松,不断的扬鞭在空中发出尖锐的鞭鸣,照夜白跑得更快了。 好像,在追逐幸福一般。 想来这两天的时间,楚风这样陪在我身边,让我觉得甜蜜得有些不真实,真怕只是一场梦,又怕这场梦醒得太早。 却没想到,梦境,竟然也可以感染到现实里来。 楚风竟然真的肯为了这样的生活,为了我放弃他的皇图霸业,立下诏书退位,真是—— 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 不对! 楚风说,像昨天那样的生活,是他真正想要的,所以他决定退位,可既然他是到了这里才决定的,他怎么可能在召业就已经拟定了圣旨,还放在御书房?! 难道,他故意调我离开?!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手下一紧,缰绳被我一下子拉直了,虎口崩裂,照夜白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我骑在马背上,整个人都懵了,而就在这时,前方雾霭缭绕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慢慢的变清晰。 雾霭散去,那一骑人马出现在了眼前。 南宫! 他骑在马背上,停留在前方一个高处的土坡俯视着我,那张俊逸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 南宫?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里的不安更甚了,眼看着他慢慢的策马从山坡上走了下来,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会来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道:“你,为什么要突然停下来。” 我心中的不安此刻几乎已经到达了顶峰,睁大眼睛看着他:“南宫,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事要发生,你们瞒了我什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双手开始颤抖,抖得几乎快要抓不住缰绳了。 他看着我,脸上仍旧很平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却说了一句几乎让我不敢相信的话—— “是皇上他,让我来这里等你。” “楚风,他让你来等我?” “是。” “他让你等我,做什么?” 南宫看了我一眼:“带你回召业。” 我一时间也傻了,他和楚风之间,不是应该有隔阂的吗,为什么楚风会与他有交集,为什么,楚风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我支开带回召业? “你们,你们到底——” 南宫没有等我说完,便淡淡的说道:“他果然了解你,他说,他就算用再多的假象,再甜蜜的谎言,也未必能将你蒙蔽过去,所以,他要我在这里等你,然后——带你回召业。” 一瞬间,我的心好像落进了一个深潭,他的话语的背后,那昭然若揭的真相,已经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我的心都在颤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也是支离破碎的—— “他,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他不想让你,送他最后一程。” 头顶,好像有一个闷雷炸开了。 轰隆隆不绝于耳,整个天地间都颠倒了,眼前一片混乱,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等我看到南宫一下子变了脸色,从马背上飞身扑过来,用力的将我抱住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知觉,几乎跌落下马背。 什么叫——最后一程?! 什么叫——不想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我几乎快要疯了,一把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哆嗦得好像风雨中的叶子:“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什么叫不想让我送他最后一程,他要去哪里?他怎么了?!” 南宫站在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那张脸苍白得有些失神,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殇珠子——是牵机之毒的解药。” 我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着他——牵机之毒的解药? 牵机之毒! 也就是说,我带回来的殇珠子所解的,是牵机之毒,而非龙虎续命丹的毒! 南宫的声音继续在耳边低沉的响起,里面似乎也透出了一种无奈:“牵机之毒一解,龙虎续命丹的反噬之力自然也被解,所以他醒过来了,可是这些年来,他身体里两种剧毒留下的沉疴,早已让他的五脏六腑干枯,能支撑到今天,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的极限,我想,他是为了你——” 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眼前慢慢的扭曲,慢慢的变陌生。 一切,都陌生了。 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楚风,他不是已经醒来了,他不是已经好好的成为了我的丈夫,他不是承诺要给我幸福的生活,为什么—— “他为了你,坚持到了今天,坚持来了皇陵,可过去的二十年,他未老的容颜,会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骤然变老,甚至比他本来的年岁更老。” “……” “这些年来,他的身体完全靠龙虎续命丹的毒性与牵机之毒抗衡,才安然无恙,如今牵机之毒被解,龙虎续命丹的毒性发作,深入骨髓,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不……不……” 一声声哀婉的惨呼从我的嘴里发出,我拼命的摇着头,脸色苍白如纸,不断的退缩着,退缩着,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你说谎,你骗我的!” “行思……”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消瘦的不断颤抖的肩膀,逼着我抬头看他:“行思,你听我说——” …… “我没有骗你。他,已经活不过今天了。” …… “所以,他才会故意支开你。” …… “这是他唯一可以相信我,可以托付我的。所以他让我在这里拦住你,不让你回头,他要我带你回召业,永远不要去面对他离开你的那一刻,他不想你看到他苍老的样子,也不想让你看到他进入皇陵的一瞬间!” 皇陵,皇陵!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开启皇陵,是为了凌少扬,可现在想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回答过我,原来——原来他开启皇陵,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给自己找到一个最后的归宿! 那我呢,我呢?!要为他殉葬的我,归宿在哪里?! 那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拥着我,将我抱在他的怀里,贴得那么近,他急促的呼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似乎也在倾诉者一切,我靠在他的胸膛,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南宫,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的目光一闪。 “从我拿殇珠子给你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他的病情,你已经知道,他不能活下去了。” 我伸手,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几乎要把一切都揉碎,都撕裂,哽咽着:“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和他一样,都要骗我!” 他看着我,眼里也是沉重的伤,那么不忍,那么无奈。 面对着几乎崩溃的我,他始终没有放开手,紧紧的将我抱在怀里,过了很久,才低沉着嗓子道:“我无法不骗你。” 我的身子轻轻一颤。 “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他苍然的说着这句话,又低头看向了我:“你那么坚持,想要幸福,想要得那么用力,我无法阻止,无法不骗你。就算到了今天,一切大白天下,你会怪我,会恨我,但如果再让我选择,我还是会骗你。” 是,无法不骗。 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不管知不知道真相,我和楚风,都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我抓着他的衣襟,泣不成声:“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行思,到了现在,你还有一个选择。” 我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他。 “虽然他相信我,但我却还是决定背叛他,我不想让你留下永生的遗憾,行思——”他伸手,从胸口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我:“你自己决定,回,还是不回。” 我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封信。 信封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展开里面的信笺,雪白的纸笺上只有四行字,精致优雅的小篆,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如同那个男人,俊美中永远带着一点诱惑人的青梅冷香,让人留恋。 可是,这四行字却像是针,一下子扎进了我的眼里,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的手一抖,纸笺从指尖飘落,而上面的诗句,也化作泥中沙,被尘埃掩盖…… 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 惟愿寄来生,世世与卿好。 …… 策马狂奔。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狂奔过,风在耳边呼啸,带着野兽一般的狂暴气息,隔得我的脸痛得麻木,泪水早已经被风干,在脸上拉出一道道风干的口子,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裂,可这时,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 鞭子不断的高高扬起,抽打下来,照夜白拼尽全力的飞驰,几乎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有前方的路,只有那雾霭笼罩的东陵山,只有那即将开启的皇陵! 一看到我回来,那些守卫全都惊呆了,纷纷涌了上来。 “德妃娘娘,请回!” “娘娘,女眷不得入东陵,请娘娘回去!” “请娘娘下马!” 眼看他们在前方拦着,我目眦尽裂,抽出马鞭便狠狠的一扬,只听一声刺耳的锐响,马鞭在他们的头顶挥过,那些人猝不及防,全都吓得四散开来。 我咬着牙,用力的一抽缰绳,照夜白长嘶一声,从那条大道直通向前。 皇陵,就在前方了! 我听见了隆隆的石门开启声,我听到了文武百官战列两旁的喝声,我听到了有人哀戚的哭声,我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好像随时都要跳出胸膛。 前方的石阶,马已经上不去了,我一勒缰绳让照夜白停下,翻身下马便拼命的朝上面跑去,体力的消耗几乎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这一刻,我几乎只能拼着最后的一点心力,跑上了长长的石阶。 皇陵,已经在我眼前。 脚下是一条宽大的神道,带着冰冷的寒意,两旁排列着大理石雕成的石兽,冷眼旁观着世人的生死离别,而站在两旁的,还有文武百官,此刻全都朝服加身,恭敬而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着神道的尽头。 那里,是一个洞开的巨大陵墓,石门慢慢开启,从里面传来了阵阵空洞的风声,漆黑的陵墓中只能看到鲛人油脂所制的长明灯,散发着点点隐晦的光芒,在那深重的黑幕中,似乎随时都会被吞没。 而在神道中央,慢慢走向那大门的—— 玉公公,他穿着蟒龙袍,头戴三山冠,从未有过的端正仪容,而他的手中,搀扶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素色的长袍更衬得他形销骨立,阴风吹过,衣袂飘扬,连同他花白的长发,也在空中慢慢的飞起。 楚风……楚风…… 我的眼睛被那花白的头发刺痛,失声大喊起来:“楚风——!” 那个身影微微一颤,停了一下,但立刻,他又朝前走去。 “楚风!楚风!” 我拼命的喊着,朝前飞奔而去,而这时,周围的侍卫全都上来拦在了我的面前,我拼命的挣扎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仓皇间,一个身影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抬头一看,是那个倔强的少年,年轻而稚气的脸上泪痕犹在,虎目中却透着深深的痛楚,看着他父亲的背影,又慢慢看向了我。 “行思,你为什么要来?” “……” “你知道这样,这样有多残忍吗?” 我一愣,挣扎的身子慢慢的停了下来,看着前方的楚风。 他的身形越来越佝偻,好像已经快要承受不住,那原本花白的头发此刻正一寸一寸的变白,好像被落雪覆盖,渐渐的,已经全白了,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那么痛苦,好像已经到了尽头,却偏偏还有更多的苦难在等着他。 “楚风……” 我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不挣扎,不抗争,因为我知道,上天已经背弃了我们,再挣扎,也不过是一场空。 而这时,南宫也到了,他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后,扶着我几乎快要破碎的身子,与我一起,目送眼前那个人影慢慢的走向那漆黑的皇陵,慢慢的走进他最后的宿命。 眼看他的身影就要被黑暗吞噬,我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楚风——!” …… “楚风,你回头看看我!” …… “你回头看看我,再看看我,楚风!” 我哀戚的声音在林苑间回响,好像无数的轩辕行思,她在哭,在痛,在乞求最后的怜悯。 可那个男人,没有回头。 他的肩膀颤抖得很厉害,好像随时都会垮掉,而这一刻,他停下脚步,慢慢的抬起头,不知是在隐忍不肯掉下的眼泪,还是看向那无尽无涯的苍穹,也许只有那里,才能容得下我们,容得下我们无尽的悲伤。 然后,我看见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大步的朝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高声道—— 悔来早不葬青山,浪窃浮名饱豆箪。 作贼作僧何者是?卖文卖药汝乎安? 便令百岁徒增憾,行及重泉稍自宽。 一事无成空手去,先人垂问对应难。 一事无成空手去,先人垂问对应难?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站在人群中,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陵墓前,那漆黑的陵墓中,只剩下了一条为他留下的通道,玉公公搀扶着他,两个人都没有回头,慢慢的朝里面迈了一步。 黑暗,在一瞬间,吞没了他。 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传来,连地面也被震得微微颤抖,我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那陵墓的石门,正慢慢的降下,慢慢的吞没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慢慢的消失在我的眼前。 楚风……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我的心似乎也跟着他一起,被关进了那漆黑的陵墓中,从此,不见天日…… 而这时,文武百官转身向站在我身边的凌少羽,齐齐跪倒在地,齐声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九霄。 第170章 “你怀孕了?!”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感觉是什么呢? 是一颗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还在被数不清的针扎着,扎得血流不止,扎得痛不自知,扎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那种凄绝? 可是,我不逃,我不逃! 我哪里也不想去,楚风,我只想守着你,就算再苦,再痛,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可为什么,放弃我的人,是你? 站在东陵的大门前,望着那巍峨高耸的断龙石,我的楚风就在石门的另一头,我知道那里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光,没有温暖,而我的男人,就在那里,慢慢的等待着断气的那一刻…… 或者,他已经走了。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我伸直了手,也抓不到的地方,他已经走了…… 身后的人,已经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玉穗儿跪着走到我的身后,牵着我的衣角,声音也是哽咽的,哀哀道:“太后,您别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了,您已经三天没有吃,没有睡,这样下去,您会受不了的!” 太后?对了,太后…… 楚风走了,可他留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就是将我册封为皇后,尊永嘉太后。 永嘉太后…… 我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凄楚的一笑。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身后所有的人全都跪拜在地,低声道:“拜见皇上。” “都下去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道,所有人全都站起来,无声的退下,不一会儿,整个东陵前,似乎一下子全都走光了。 只剩下我,还有一个人,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 “行思。” 他叫我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叫了我的名字。 眼前,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少年,年少英武,俊美无匹,但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他,却已经完全的陌生。如今皇考的国丧未过,他只能依遗诏称帝,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所以身上穿的还不是龙袍,但他长发高束,露出了清隽的额头和棱角分明的下巴,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尤其精亮;仪容端庄,神态肃然,和当初那个骑在马背上,纵横疆场的少年将领,已是判若两人。 唯一相同的,是那双虎目中单纯的光,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我木然的抬头,看着他的脸,隐隐的透着一丝关切的怒气。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皇考为什么要下那些旨意,他为什么要在最后把你支走,为什么他不肯回头?他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把他的那份也活下去,他不是要你为了他伤心欲绝,为了他不吃不喝,这样糟蹋自己!” “……” “为什么你要像现在这样,让他走都走得不安心?!” “……” “你以为绝食而死,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吗?你别忘了,皇考的第一道圣旨是什么,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的!” 我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 是的,楚风的圣旨将我册封为皇后,尊永嘉太后,可这道圣旨的最后却还有一句,让我的一切在顷刻间崩塌,碎裂,溃不成军。 永嘉后,生生世世,不得入东陵! 当听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我笑了起来,疯狂的笑,笑得泪流满面,笑得整个人几乎都要痉挛了,笑得凌少羽甚至不得不紧紧的抓住我,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恐惧。 恐惧什么呢?难道,你们怕我会死吗? 我的确想死,当断龙石落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我能死吗? 生生世世,不得入东陵!这就是他的心,这就是他的绝,他不要我追随他于地下,他断绝了我殉葬的后路,他让我连去黄泉路上遇见他的机会,都不给我! 楚风,你太残忍! 你逼我活下来,逼我坚持,逼我去遇见别的人,可你知道——这有多痛?! 我以为自己已经流不出泪了,可泪水却又一次不受控制的盈满了眼眶,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不让自己狼狈软弱的丑态流露出来,可我知道,走到了这一步,任何人都已经知道,我到了极限了。 这时,身后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 是玉穗儿的声音。 自从玉公公随楚风进入东陵,这位忠仆的名字也被篆刻进了史册,成为了千古君臣之楷模,而玉公公的这个义子,也被晋升为内务总管,跟随在了我和皇帝身边。 “什么事?” “启禀皇上,南宫大人他们已经回了召业,要求皇上升殿临朝。” 凌少羽浓黑的眉毛一皱,怒道:“皇考的国丧未过,我的登基大典未举行,他们就要我升殿临朝!太过分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果然,还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人,虽然历朝历代,若皇帝驾崩宾天,继位者自然应该守丧茹素,等到七日之后,方可行御笔蓝批,渐涉国事,而等到登基大典之后,才可以正式的升殿临朝,但在这期间,国事不可废,他的临朝,是迟早的事。 只是,南宫煜这样的急不可耐,更多的其实是步步紧逼,若处置稍有不慎,只怕楚风的身后事,就会一败涂地。 却没想到,这个孩子,还会为这样的事而生气…… 玉穗儿跪在地上,也是一头的冷汗,道:“南宫大人说,国事不可废,况且如今局势危急,军国大事还等着皇上处理,不可一味的,一味的……” 看着凌少羽嗔怒的容貌和我静默的背影,他也已经不敢说下去。 “哼,南宫煜!” 凌少羽狠狠的念着这个名字,从牙缝里迸出了那种深刻的恨意,却无法再说什么,便怒气冲冲的朝那边走去,可刚刚与我擦身而过,他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依旧静默无语,一动不动的我。 “行思,我今天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件大事。” …… “皇考的第二道圣旨,我已经找到了,你知道上面写什么吗?” 我的肩膀微微一动,但并没有回头。 凌少羽走到我的身后,他的声音在耳边近在咫尺的响起,虽然不大声,但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沉重—— “皇考,为你留下了永嘉后的玺印。”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了。 “自我临朝之日起,所有的圣旨,都需要加盖你的玺印,才能通过六部,传达圣意。若没有你的玺印,所有的旨意都无法下达,所有的命令,都无人听从。” “……”我的指尖在衣袖中拼命的颤抖着。 “行思,”他的声音越来越重:“皇考的一世英名,全都在你的玺印上了!” 这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风——他竟然让我摄政!? 他竟然,给我留下了永嘉太后的玺印,从此,有一半的军国大权竟然都决定在我的玺印下,操纵在我的手中,他要让我和凌少羽一起管理这个国家?! 为什么,楚风,为什么! 耳边响起了慢慢远去的脚步声,凌少羽已经走了,而我还一个人立在断龙石前,好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只能痴痴的凝望着自己魂魄的归处,完全没有办法移动。 楚风,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风的心思,从来都是我看不透的,而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做下这些安排,三道圣旨,慢慢的揭露出来,更是让人感到他的心思缜密,完全不在人的想象之内。 我原以为,这个疑惑会被埋得很深,深得我永远都看不清。 却没想到,两天之后,不仅我明白了,所有人都明白了。 先帝驾崩,对于朝中的影响不啻惊天动地,而廷臣的升迁贬逐,频繁召遣也在这一时期达到了顶峰,数不清的朝臣在新帝登基之前已找到了自己的归属,而所有的势力也在此时经历了一次大翻盘。 一份新晋官员的名单,放到了御书房,凌少羽的面前。 而这一份名单,也清清楚楚的写满了南宫煜盘踞朝政,扩张势力的野心。 凌少羽毕竟年轻,在军营中长大的他从来都是明刀明枪的争夺,却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朝政之争,过去的凌少扬如此精明内敛,才能勉强与南宫煜分庭抗礼,而此时,南宫煜已经位列人臣,更有了朝中巨大势力的支持,凌少羽所要面对的压力,可见一斑。 但——所有的压力,都在我的面前,烟消云散了。 没有了永嘉太后的玺印,所有的升迁贬逐都无法实现,而所有人也都知道,永嘉后在皇帝驾崩之后,整整五天时间,茶米未尽,虽然被强行带离了东陵,回到了召业,但延福殿,已经成了我的活死人墓。 可我也知道,南宫煜并不急。 从东陵回到召业的时候,在马车上,一阵风吹起了窗帘,而我也看到了站在城门口迎接的文武百官中,他鹤立鸡群,卓尔出众。 也清楚的看到他的目光,阴冷中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 直到现在,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中。 我相信,从楚风服下殇珠子清醒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大限之期不远,而要拔掉南宫世家这一棵参天大树,却已经不是短短数月能完成的,若逼急了,只怕逼反了他们,朝政必乱。 所以,楚风定下了这一系列的举措。 首先,他默认了以宰相韦玉声为首的主和派崛起,两派互有牵制,在军政大事上分庭抗礼,也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另一方面,他册立我为皇后,尊永嘉太后,就已经让南宫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低了一级。 永嘉后玺印的出现,更是将这个沉重的玺印压在了南宫煜的头顶,只要我不用玺,他所有的努力都只能是一场空。 直到现在,还是楚风在和他斗。 可是——终究有尽头。 楚风或许也想到,他的死对我而言打击有多大,所以他不让我入东陵,也是断了我自尽的念头,可如果我承受不了,真的选择了离开,那么太后的玺印便只是废纸一张,不再有任何的效力。 所以,楚风仍旧将主动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是放弃一切,做一个进不了东陵的孤魂,永世无法与他相见;还是坚持下来,与南宫煜斗到底! 我相信,南宫煜也在等。 但,我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了。 我躺在软榻上,几乎已经无力抬起眼皮,只看到眼前恍恍惚惚的许多人影,所有的目光都悲怆的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凌少羽站在我的面前,一双虎目挣得通红,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却已经无法落泪。 “行思,你不要这样,你知道父皇看见,会有多伤心吗?” 我看着他,只能无力的摇头,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死,我也知道,楚风绝不愿意看到我现在这个模样——我试过了,我试过把东西塞进嘴里,我试过拼命的咽下去,可是没有用,我吃不下去,就连一点点的食物也会让我立刻吐出来,吐得昏天黑地。 甚至不知道,是我的身体无法接受,还是我的心无法接受。 “你的心里就只有父皇吗?” 他突然这样说,让我的心一跳,垂下的眼睑。 凌少羽眼睛通红,低头看着我:“你难道不知道你欠得最多的人是谁?不是我父皇,你为他付出太多了,你欠得最多的是我二哥!” 不要说了,少羽,求你不要说了! “你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恨你,他以为你把他忘了,所以他不断的伤害你,可你知道吗,当他知道你其实是失忆了,当你在南阳城答应嫁给他,你知道他有多高兴,他说,想要和你从头开始,如果不是为了引莫云翳入局,他怎么会那样对你?” 我的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喉咙却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他为了你,战死异乡,尸骨不存,直到现在,皇陵还没有他的位置,可你呢,你却这样死去,你有脸去见他吗?!” 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滚落。 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已经尽力了,少羽,你不要再说了…… 就在这时,守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南宫大人求见。” 我心中一哽,凌少羽的脸上已经凝满了寒霜,狠狠的一转身,可他走到门口,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又慢慢的走了回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只让你见她这一次。” 凌少羽说完便站到了一边,脸上满是倔强的怒意。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他的脸色和我一样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眼睛也微微发红。 “行思……”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一片羽毛拂过心上。 我抬头看着他。 “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要满足我的一个心愿,不管是什么,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去做……” …… “我要你活下去!”他看着我,声音也有些颤抖:“我要你不管怎么样,都坚持下去,行思,你活下去!” …… 凌少羽这一刻也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周围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惊愕的看着我们。 我看着他,过了很久,费力的抬起了手,而他也立刻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冷,近乎和我一样冷得像冰,而这样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却再也没有机会温暖对方了。 “对……不起……” 我看着他,苍然泪下,哽咽得几乎无法成言,只能断断续续的说着。 对不起。 我无法兑现我的承诺,因为我无法面对没有他的世界,那比死更痛苦…… 南宫,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甚至背负了一切,我却连一个心愿也无法为你完成。 对不起…… 如果,有来生,南宫,我还你…… “行思……” 他紧紧的抓着我的手,看着我湿润的眼眶,也慢慢的红了眼睛,当我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他终于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了我的手掌里,不一会儿,一阵温暖的湿意从掌心传来。 就在我们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的这一刻,突然,我感到南宫的手一颤。 他一下子抬起头,睁大眼睛惊愕的看着我,那突如其来的情绪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愕然的看着他。 怎么了? 他像是不敢置信,握着我手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几乎要把我的指骨都捏断,然后,我感到他的手滑了下去,捏住了我的手腕,两根指头扣在了脉门上。 他,在给我诊脉? 这些日子,我没有让任何御医近我的身,也是绝望,也是知道无用,可现在,他却突然这样做,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这时,凌少羽也看到了,急忙走过来:“南宫,怎么了?” 南宫静静的捏着我的脉门,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也微微颤抖起来,抬头看着我:“你——” …… “你怀孕了?!” 第171章 宣战 屋子里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看着南宫,凌少羽也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半晌没说话,然后拉了拉南宫的衣袖:“你,你说什么?她——” 南宫没有回答他,那双眼睛也死死的瞪着我,好像想要从我的身上看出什么真相。 一时间的惊愕之后,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如死的寂静。 ……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个颤颤的声音,轻轻道:“恭——恭喜太后娘娘。” 是玉穗儿,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一下子跪在床前,朝我磕了个头,紧接着,所有的宫女太监又全都跪了下去,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恭喜太后娘娘!” 这个时候凌少羽似乎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太医,赶快叫太医过来!” 大殿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当中,有人已经开始撤掉屋子里的东西,以免对孕妇产生影响;有人慌慌张张跑出去请太医;有人已经围到我的床前,絮絮的道喜,而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只有一个人,好像死去一样站在我的床前,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脸色,此刻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太医终于来了,向我告罪后为我诊脉,然后立刻向我贺喜。 “恭喜太后娘娘,是喜脉,是喜脉啊!” 其实之前,南宫的那句话,已经让大家都明白了,太医来,不过是给皇帝一个最定心的说法,此刻所有的人又都朝凌少羽跪了下来:“恭喜皇上!” 此刻,凌少羽似乎也有一点手足无措的,不知是该笑还是该什么,但他眼中也透出了一丝喜悦的光,听着周围的人贺喜,虽然太上皇英年早逝,但太后娘娘竟然已经怀有身孕,也算是为太上皇留下了这点血脉,算是大悲中的大喜了吧。 整个大殿,又在这一瞬间,陷入了一片狂喜。 可是,在这样的风暴中心的我,却是最平静的。 我躺在床榻上,苍白着脸,伸出枯槁的手,轻轻的,轻轻的放到了我平坦的小腹上——这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了? 一个孩子,属于我的孩子? “恭喜太后娘娘,这是太上皇的遗腹子,也是太上皇为娘娘留下的啊!” “是啊娘娘,这就是天意啊!” “请娘娘一定要保重身子,保重太上皇的血脉啊!” …… 我放在小腹上的手拼命的颤抖了起来。 不,不是的。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楚风的遗腹子,所有人都以为太后肚子里的一定是太上皇的骨肉,可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楚风,没有碰过我。 我和他定情,是在东平王府受伤之后,我的身体不允许,他也只是每夜拥着我入眠;而在拒马河谷,他被药力反噬后,每一夜,我也只能守着他,吻一吻他,就是最大的安慰;一直到后来——当着他的面被凌少扬强暴…… 就在这个床榻上,在他身边遭遇的那一切,成了我永远的梦魇。 我变得害怕被人触碰,害怕肌肤相贴的感觉,尤其在这里看到他,会让我想起那恐怖的一夜,那种屈辱和绝望如影随形,甚至无数个夜晚,我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哀戚的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这一切,楚风一个字也没有问,只默默的隐忍,在我失去理智发疯挣扎厮打的时候,死死的把我抱在怀里,任我把他的身上打得一片淤青,任我将他的肩膀撕咬得血肉模糊,都丝毫没有放手。 却也,无法再拥抱。 所以,我和他,没有过,一次也没有过。 而这个孩子——是凌少扬的! 是那一夜,他在我身体里,留下的! 一想到这里,我的脸色顿时惨白得如同死人,那只手下意识的一紧,在小腹上微微用力,而这时,一只冷冰冰的手伸过来,将我的手腕轻轻的握住,拉开。 一抬头,便看到了南宫的脸。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神中隐藏的无奈和不抱希望的询问—— 是,他的? 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而他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直退到离我很远的地方,死死的盯着我,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整个人似乎也失去了热度,好像一尊雕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颓然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凌少羽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他不尽理解,却似乎也并不想再深究什么,走到床榻边坐下,轻轻的捧起了我枯槁无力的手。 “行思……” …… “不管是父皇,还是二哥,他们都希望看到你坚持下去,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的希望,就像这个孩子一样,对吗?” …… “好好的把孩子生出来,养大,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了这个无辜的小生命。” 我慢慢的睁开眼,对上了那双澄清的虎目,带着希冀看着我:“我也会疼他的。好不好?” 怀孕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要让我怀他的孩子呢? 可偏偏,我就是怀上了他的孩子。 肚子还没有大,除了时不时的恶心,也没有太多的反应,这个孩子似乎也存在得小心翼翼,他害怕惊动别人,害怕惊动他的母亲,害怕他的母亲会因为他的拖累,而一气之下放弃他。 其实,就算这个孩子真的生下来,也未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和那个男人的结合,没有爱,只有屈辱和恨,而现在,他已经为我而死,可我却想要为了他的父亲赴死。这是上天的玩笑,还是一场恶作剧?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下来的孩子,如何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如何能有幸福? 也许真的只有死亡,才能把一切的恩和怨,情与仇,一笔勾销。 然而,我却有些犹豫不决,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血肉连心,这些天我一直能感到阵阵的心痛,似乎是他在哀哀的求着我。 这样下意识的拖下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两天后,新帝的登基大典正式举行。 还在寅时,凌少羽就已经到延福殿,这是宫中的规矩,他要先去向列祖列宗的灵位磕头后,便要来向我这位“长辈”问安祈福,我看着他穿上了一身崭新的龙袍,整个人身上还带着三分稚气,可年轻的脸上和眉宇间那股浩然正气,却让人有一种放心的感觉。 这个年轻人,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直率和纯真,似乎是这片土地上最清净单纯的灵魂,而现在,他黄袍加身,成为了九重三殿的主人,他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行思。”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涣然的光。 “皇上,”我看着他澄清的眼睛,站起身来:“恭喜皇上。” “免礼。” 他伸手扶着我,似乎也是怕我虚弱的身子会撑不住,扶着我慢慢的坐回了床榻前,但却并没有离开,我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慢慢的俯下身来:“行思。” “嗯?” “你可愿意,以永嘉太后的身份,与朕一同前往登基大典?” 以永嘉太后的身份,前往登基大典? 我看了他一眼,这个孩子——还是如此的单纯,他依旧还记得楚风的圣旨上所写,永嘉太后的玺印对于他今后执政的影响,他希望我也能站在他的身边。 可是—— 我稍微的犹豫了一番,仍旧只是淡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但还是立刻道:“没关系,其实,你能坚持到今天,我就已经放心了。行思,从今尔后,青龙国就是你真正的家了,我希望你能忘记一切不开心的,好好的生活下去。” 看着他充满希冀的脸,我始终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凌少羽并没有在延福殿停留太久,登基大典之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做,玉穗儿进来向我请了安之后,便引着皇上去了别处,不过我也知道,虽然凌少羽走了,可留在外面的侍卫却增加了一倍还多。 他,虽然直率莽撞,却并不是个傻孩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隐隐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礼乐声,我能想到大殿前文武百官朝拜的盛景,也能想到整个皇宫中美轮美奂的景致,只有这里,依旧沉静如初。 我看到那些宫女们都有些小小的兴奋,目光会忍不住的朝外望去,可没有我和皇帝的准许,他们哪儿也不能去,看着那些年轻的脸上充满期许的神情,我也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经常望着望云殿外的天空出神的模样。 于是,我对他们道:“我要睡一会儿,你们不必在这里服侍了,都出去吧,别吵着我。” 宫女们求之不得,服侍我上了床榻,便一个个雀跃的跑了出去。 我苦涩的笑了,毕竟都是些小孩子,其实他们平日里也很尽心了,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多喝一点汤,多吃一口饭,惟恐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有了这个孩子,我才能活下来。 可是,我真的能继续活下去吗? 自从楚风走后的每一夜,在这里,我都会回想起当初躺在他身边的感觉,还有那天夜里,从床榻上找到写着解药名字的素绢,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时候欣喜若狂的感觉。 却没想到,是我一手,将楚风推进了那不见天日的绝望,是我一手,将自己推到了今天。 不——也许不是我! 而是那个留下药方的人! 一想到他,我的心里那股隐隐的恨意就又腾了起来,瘦弱的身体似乎都承受不住那种恨意,微微的颤抖着。 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宫女捧着托盘走了进来,一看到我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立刻关上门走进来,到我身边扶着我:“太后,您没事吧?” “没事。” “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她关切的道,急忙端起托盘里的药碗送到我面前,里面盛着大半碗褐色的药汤,还冒着热气:“娘娘先喝点药吧。” 我接过碗,但并没有立刻喝下去,而是抬头看着那个宫女:“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她笑了笑,目光有些闪烁:“奴婢是新来的,皇上派我为娘娘送药。” “是么?今天皇上的登基大典,你怎么没有去看?” “娘娘您的身体要紧啊。” 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我便举起碗到嘴边,轻轻的吹了两口,浑浊的汤药里勉强的映照出了那张年轻的脸,还是很平静,只是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碗里。 我已经送到嘴边的碗又轻轻放下,而她的脸上也微微闪过了一丝失望的表情。 “娘娘为什么还不喝药呢?喝了药对胎儿才会好啊。” “是吗?” 我笑盈盈的看着她:“这药里放了些什么,如何对胎儿好?”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问,嘴里支支吾吾的道:“这里面,嗯——当然是,当然是安胎的药,呃——对身体——” 我笑道:“既然你说不清楚,让我来说吧,这里面有红花,芒硝,还有一点麝香,喝了之后,对身体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我的孩子,会立刻死在你的面前,对不对?”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眼看她立刻转身要跑,我的脸色一沉,一伸手便扼住了她的喉咙,硬生生的将她抓了下来,这个宫女在我手里拼命的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的体力终究不支,那个宫女一下子从我手中挣扎了出去,跌倒在地,外面的守卫立刻听到里面的异动,冲了进来。 “娘娘!” “有人要行刺娘娘,小心保护!” 眼看他们要去抓那个惊慌失措的宫女,我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轻轻的一挥袖:“不必了,不用抓她。” 周围的人立刻惊呆了:“娘娘,这是为何?” 我冷笑着,低头看着那个宫女,她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不停的往后退缩。 “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他想要本宫死,本宫等着他;但他若没这个本事——”我的眼睛里突然透出了一丝针尖般寒冷的刺:“那动手的,就是本宫了!” 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的看着我,似乎根本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我一挥袖,那些侍卫没有阻拦,那个宫女爬起来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我一转身,对应声赶到的宫女们道:“更衣!” 她们全都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我:“太后,您这是,要去哪儿?” “登基大典!” 当我走到登基大典所在的青龙大殿前时,宽阔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还有异域民族的侍者前来恭贺,皇庄外,所有的老百姓也齐声赞喝,声震九霄。 而大殿前,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俯视着所有的黎民众生。 凌少羽,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万人之上的王者。 他穿着金光闪闪的龙袍,似乎将整个人也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高贵无比,而那张充满了英气的脸上此刻也是神态威仪,当文武百官,黎民苍生跪拜在他脚下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喜悦?哀伤?无奈?坚定? 还有每一个人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时,都会有的茫然。 然后,他轻轻的一挥袖,司仪官立刻高声道:“祭天仪式开始!” 广场的中央有高高的祭台,上面放着各种谷物、牛羊牺牲,下面则堆着许多的干柴,凌少羽慢慢的从大殿上走下来,接过旁人递来的火把,朝着那干柴堆一点—— 只听轰的一声,火焰立刻高高的窜起,直腾入云霄! 所有的文武百官全都跪拜下来,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声在九重宫殿中回荡,直入云霄,如同无数的声音在不停的高呼万岁,而在这样的贺声中,我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这一刻,所有人全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的出现。 凌少羽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愕的看着我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行——太后?” 我走到他面前,说道:“今日皇上登基,本宫特为皇上贺。”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我站直了身子,郑重的说道:“而今五岳含气,三光戢曜,豺狼尚梗,风尘未宁。望皇上与天下臣工励精图治,继往开来,四海同德,天下归心。” “四海同德,天下归心?” 凌少羽看着我,眼睛里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谢永嘉太后!”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慢慢回过神,看向了脚下的芸芸众生,其中有一张脸,虽然还很平静,可那双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分明透出了针尖般的刺,阴狠刺骨。 我傲然一笑,慢慢的朝他走来过去。 两边的朝臣此刻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的退开,而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身后也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看着我的时候,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朝我走了一步。 而此刻,我已经开口了。 “南宫大人。” 第172章 对手 南宫的秘密 南宫煜看着我,微微一颔首:“太后。” 看到我出现的一瞬间,他也有些诧异,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站在我的面前,花白的头发闪着斑驳的光,口吻恭敬,仪态肃然,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看着我,好像一把利剑,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与这样的人为敌,无疑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微笑着看着他:“这些日子,本宫深居内宫,不问世事,却也听闻南宫大人为朝廷尽忠尽孝,适才方知南宫大人还为本宫之事而操劳,真是鞠躬尽瘁,不愧为百官之表率,实在是本朝难得的忠臣。” 南宫煜慢慢的俯身一拜:“微臣惶恐。”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先皇驾崩,留下永嘉玺印于本宫,协助皇上治理朝政,本宫一介女流,出入庙堂本不合祖制,然先皇遗诏不可妄废,是以今后国政之事,本宫愿多向南宫大人讨教,望大人不吝赐教。” 当我说完这些话,南宫煜的表情还没变,但站在他身后的南宫,脸色已经苍白了。 不仅是他,所有的文武百官在这一刻,全都惊愕的看着我。 所有人都明白,当我将这些话面对南宫煜说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目的——宣战! 我站直了身子,迎视着他目光逼人的眼睛——南宫煜,你蓄谋已久步步紧逼,用我的手害死了楚风,现在还要对我腹中的孩子下手,如果你以为我轩辕行思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那么你就错了! 青龙国的皇权,必须要回到凌家的人手中,而楚风留下的这大好江山,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异姓人抢占一分一毫! 若你要称帝,我轩辕行思就是你的对手! 登基大典之后,文武百官全都退出了皇庄,之前还热闹非凡的皇宫一时间又只剩下了夕阳斜照。 也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永恒的。 凌少羽走到我的面前,脸上是欣喜的表情:“行思,你是真的,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我点了点头,默然道:“既然我无法陪你的父皇入东陵,那我就要好好的守着他的江山,完成他未完成的遗愿。” “太好了!” 他高兴的看着我,脸上全然是充满了希望的表情。 可是——虽然话好说,但我清楚的知道,要和南宫煜斗,绝对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就能做到的。 摆在我们面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南宫煜送来的那份名册。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通过这一次的升迁任免,在新帝尚未完全掌权的情况下,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些官员中,有不少一定已经归附了他的麾下。 凌少羽将名册交给我,浓黑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愤然道:“若依朕的意思,这些人全部不予录用,绝了他的念头!” “不可!” 我匆匆扫了一眼那名册,说道:“皇上要知道,新帝登基,人才的去留才是政权归属的关键。若皇上不问青红皂白,将这些人一律革除,难免会引起仕林学子的不满,认为朝廷将他们弃如敝履,人心一失,则道难行。” “可是,难道我们就为他培植他的势力吗?” “不,这不尽然。” “嗯?”凌少羽抬头看着我:“你有什么办法?” 我一边将那名册在案上展开,一边道:“这个名册上一共有三十二人,南宫煜毕竟也要避人口舌,不可能举荐的全都是自己的亲信,所以我们要利用的,应该是他计划之外的那一部分人,比如说——” 我指着一个名字:“这个赵浅予,性情耿直嫉恶如仇,在仕林中有很大的影响,南宫煜作为朝臣,不可能收服他,而将他算上这份名册,不过是个顺水的事。他举荐赵浅予为兵部书令史,这个职务并不适合他。皇上可以下诏,将此人册封为侍郎,一来,这样不仅应了南宫煜的请求,让他无话可说;二来皇上的升迁也可此人收为己用;况且,此人为人正直,刚毅不阿,由他担任兵部侍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枢密院,岂不是一石三鸟?” 凌少羽听得目瞪口呆,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道:“行思,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勉强笑了笑,可心里却已经泛起了一丝苦涩。 这些,都是当初我跟在凌少扬身边做侍从女官,每一夜都在御书房守着他批阅奏折,听他与朝臣的议论所知,我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对于赵浅予的评价和安排,也是当初他曾经考虑过的,只是—— 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发生。 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往事,继续对凌少羽道:“皇上只要这样做,就能培植出自己的亲信来,至于南宫煜真正想要举荐的人,可以派人查出他们为官不廉,行为不检的地方,只说难堪大任,随意给一些闲职,也不要扫了这位大人的面子。” 凌少羽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踌躇:“可是,要查这三十二个人,可不容易,就是时间上——。” “皇上就说,这份名册现在在我手上,我的玺印没盖,南宫煜也没有办法入内宫来找我,在这段期间,就让人好好的查清这些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他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登基大典当天发生的那件事,一定已经有人告诉了他,所以这些天,延福殿的守卫更加森严,而其余的宫女已经不准出入我的身边,只有可儿和玉穗儿能够接近我。 但,这也并不是长久之计。 凌少羽想了想,试探着对我说道:“行思,你——还是搬到紫宸宫吧。” 紫宸宫?我看了他一眼。 紫宸宫是在皇庄禁苑之内,已经非常接近皇帝所住的太极殿。整个宫殿分为前朝和内廷,正殿的前方有近百级的长阶,虽无太极殿的凌然皇气,但高耸入云,气势巍峨,也是一处精致的宫殿。 以我现在永嘉太后的身份入主紫宸宫,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就意味着,我要离开延福殿。 凌少羽看出了我的犹豫,轻轻道:“这里,真的不适合你养胎。睹物思人,你的心情也不会好起来,搬到紫宸宫,离朕近一些,也好有个照应啊。” 我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了。 他说得没错,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坚持下来,那么就应该好好的坚持下去。 楚风,我相信这一切,尚在你的安排之中,我也希望,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一直走到我能有资格见你的那一天! 现在想来,当初楚风留下永嘉玺印,将我册封为后,或许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也预料到了,我和南宫煜之间,会有一场仗要打。 他,果然是雄才伟略。 也许,他是最有可能挥军西进,一统中原的霸气帝王,只可惜,一切都来不及发生,他却已经因我而死。 再回想起他入东陵时最后吟的那一句“一事无成空手去,先人垂问对应难”,也能知道他心中的不甘和无奈,既然是这样,我就希望能用他留给我的这一切,完成他对先人的承诺! 第二天在御书房,凌少羽就用那一套说辞对付了南宫煜,虽然南宫大人依旧静默无波,但我知道,他已经能感觉到从内宫中散发出的敌意,正对准了他,他只说了一句“听凭皇上、太后安排”,其他什么也没说。 三天后,那份名册任职下来,如我所愿。 凌少羽非常的高兴,没想到和南宫煜的第一回合竟然胜得如此轻松,可我的心里,却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 南宫煜,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人,否则,楚风不会留下这个场面,让我和少羽,还有韦玉声来与他抗衡。 我只是不知道,他的沉默后面,隐藏着什么。 不过,来不及想这件事,到了八月的时候,我之前一直准备出兵玄武,夺回凌少扬的尸骨,可凌少羽却坚持不同意,我与他反而产生了意见的分歧。 在我看来,夺回他的尸骨,让他安葬回东陵,已经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我也以为凌少羽一定会答应,可他只低头想了想,便抬头说道:“不行。” 我顿时急了:“为什么?” “行思,我也很想夺回二哥的尸骨,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御驾亲征,一雪前耻。”他看着我,认真的道:“可时机不行,现在是八月,草原上的草已经长好了,也是蛮部马匹最肥壮的时候,虽然听你说,二哥带人焚毁了他们的殇阳城,但这些日子,足够他们休养生息,更何况雪山后面的情景,你还没有见识到,玄武国到底有多深的实力,你也并不清楚,对不对?” “……” “御龙堂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这样的精骑深入草原,很容易落入他们的口袋,战线太长,地势不明,这些都不是突袭的上策。” “……” 我哑口无言了,诚然,他说的都对,相对于朝堂之上,出兵放马的事凌少羽比我了解得更透彻,也更让我觉得绝望——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夺回那个男人的尸骨,要让他永生永世流离在外? 看着我仓皇无助的神情,凌少羽微微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而且,不仅是这个原因,我不赞同你出兵还有一点,就是之前你说的,白虎国与玄武国的联盟。”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之前白虎国的奚玉门在龙虎峡屯兵,我们猜测他应该是想和轩辕国做最后一战,可自从父皇出事之后,他们就一直再没有过动静。” 我心中微微一动——这些日子,我已经完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也没有再去管白虎国的战事,没想到,奚玉门竟然没有出兵。 难道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顾忌到了你。你作为轩辕国的公主,如今掌握永嘉玺印,他们大概也会担心你出兵西进帮助你的故国,所以白虎国迟迟没有动静。但如果你和玄武国一宣战,我们就会被北方草原的兵力牵制,那个时候白虎再出兵,恐怕势如破竹,而我们就必须对抗他们的联盟军了。” …… 也就是说,我们陷入了一个僵局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国家的出兵,都有可能挑起一场中原大战! 离开御书房之后,我原本打算回紫宸宫,可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脚有些酸,便坐到花园里一处石桌旁歇脚。 八月,天气还是很炎热,我坐了一会,便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可刚刚站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急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山石,而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弯下腰去,俯身干呕起来。 我知道,这是怀孕的反应。 听宫里的宫女们说,我这样的反应已经很少了,这个孩子真的没有给我太多的负担,可时不时,他还是会提醒我这个做母亲的,他还在我的腹中,他还需要我的保护。 接连吐了好几口酸水,人才稍微好受一些,却也把我弄得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一张洁白的绢帕递到眼前。 拿着绢帕的,是一双熟悉的手,十指修长,指甲也剪得很干净,指尖带着薄茧,显得温厚而可靠——如同他这个人,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无声的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接过那绢帕,轻轻的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看着他。 自从登基大典之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 他比起之前,更消瘦了一些,脸上已经露出了尖利的轮廓,眼睛也深深的凹陷下去,带着淡淡的血丝,看得出来,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的休息了。 不知,让他这样的,是什么人,什么事…… “没事吧?” “……没事。”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勉强的站直身子,他护着我,但并没有伸手扶我,走到旁边的石桌旁座下,而他站在我的身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炙热的阳光,给我洒下了一片阴凉。 我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手中的绢帕,轻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 他没有回答,可即使不回答,我也明白——这里并不是朝臣会经过的地方,他在这儿,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御书房到紫宸宫的必经之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听见他轻轻道:“好一点没有?” “好多了。” “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两个人这样一问一答,看起来似乎很平和,可只有我和他知道,这样的平和,对于我们而言,也太少,太少了。 自从我对南宫煜宣战之后,我和南宫世家的对立已经达到了顶峰,曾经他为我力战玄武大军耗尽真气的事,还近在眼前,可如今,却已经是针锋相对;兵部和户部的人,我和凌少羽用不了,而南宫世家利益相关的事,都会被我千方百计的化解。 我和他,就是这样,站在完全对立的位置上,可他,却依旧如故。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担心这样的分裂会让他承受不住——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能力,承受这样的煎熬? 南宫,如果你放弃,会如何呢? 等说到无话可说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但我分明能感到,身边的这个男人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他其实有很多话,直到现在,还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于是,我转头看向他:“南宫,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他慢慢的蹲下来,蹲在我的面前,抬头看着我,不知为什么,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格外的消瘦,也格外的无助,好像真的已经快要承受不住,快要被压垮了一般。 “行思……” 我心中猛地一跳。 已经有多久了,没有听到他这样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异样的颤抖。 今天,我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和过去的他完全不同——他到底怎么了? “你——”他看着我,那双眼睛在阳光下却黯淡无光,好像一个站在谷底的人,在试图采摘山崖顶上的果子,明明知道全无希望,却还是想要试一试—— “你,愿不愿意——”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这个时候,玉穗儿从一旁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嘴里喊着:“太后,太后,奴婢有要事——” 他一眼看到蹲在我面前的南宫,也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置信的:“南——南宫大人?” 南宫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脸上的神情渐渐的僵冷了。 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问玉穗儿:“你说什么事?” 玉穗儿又看了我们一眼,这才上前来,恭恭敬敬的道:“白虎国使者奚玉樱前来召业,求见皇上,太后。” 白虎国公主奚玉樱?! 白虎国,他们为什么会派使者,而且是奚玉樱来召业?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而在这时,我也感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 他的脸上全然没有了表情,整个人立在那里,好像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 南宫……? 第173章 公主玉樱 南宫的婚约 我到御书房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原本看见我的时候,所有人似乎都稍稍的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南宫从我的身后走了出来,立刻所有的人脸上都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尤其是南宫煜,他站在人群中央,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漆黑无光,没有人能看出,这一刻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到南宫的脸上时,我也感到南宫的神情有了一丝恍惚。 凌少羽已经走了过来:“太后,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吧?” “嗯。”我点点头:“使者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洛水,快到召业了。” 他顿了一下,看着我到:“我们,是不是要在宫中准备一下。” 我下意识的看了南宫煜一眼,心中却已经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道:“不了,还是别让他们进召业,就在附城的行宫接见他们吧。” 凌少羽似乎愣了一下,再看我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道光,立刻会意的点点头:“好。” 看起来,他也已经明白过来了。 之前我就一直在奇怪,我们对于南宫煜的第一场胜利来得太快,也太容易,他根本不可能是这么好对付的一个人,现在才明白,他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在朝堂上和我们慢慢的耗,之前的那个名册,不过是在试探我和凌少羽对他的态度,还有我们的实力。 而现在,他终于还是决定,把一切的对峙放到战场上。 当初凌少扬告诉我关关的真实身份是白虎国士族水家的女儿,我就应该想到,南宫煜既然能将她调到青龙国来献给青龙太子,而且和我比试,他和水家的渊源一定很深,而水家在白虎国三代为将,和白虎国的皇族关系甚深,南宫世家和奚氏一族,只怕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奚玉门在龙虎峡屯兵,却因为我被封永嘉太后而至今未敢出兵东进,奚玉樱又在这个时候出使青龙国,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南宫煜,打算利用白虎国和青龙国之间的关系,来达到他进兵轩辕的目的! 所以,我不能让奚玉樱入召业,一来,她和南宫煜之间到底有多深的关系,我们不了解;二来,如果让她进了召业,许多她不能知道的事,也会暴露出来,所以,在附城的行宫接见他们,是最理想的。 于是,凌少羽立刻宣布下去:“朕已经决定了,就在附城的行宫接见白虎国的来使。内侍监!” “在!” “立刻传令下去,将行宫的一切打点好,明日朕与太后同行,前往行宫!” “是!” 内侍监立刻转身走出了御书房,而礼部和户部的尚书侍郎也在领命之后匆匆忙忙的下去准备,御书房内没剩下几个人了,我走到了南宫煜的面前。 “南宫大人。” “太后娘娘。”他依旧面不改色,甚至也没有得意的笑容,仍旧毕恭毕敬,礼节周到的朝我俯首行礼。 “韦大人,”我又转头看向站在他对面的韦玉声,韦玉声也走到我的面前,我慢慢说道:“这一次白虎国使者前来,本宫和皇上决定亲自往行宫一去,宫中的各项事务就交给南宫大人和韦大人。” 南宫煜和韦玉声对视了一眼,同时向我俯身拜道:“谨尊太后懿旨。” “两位爱卿要辛苦一下了。” “太后吩咐,微臣不敢言苦。” 我淡淡的一笑,又走到了南宫面前,说道:“南宫将军,这一次,你随行吧。” “末将领旨。” 他俯身一拜,抬头的看我的时候,脸色仍旧苍白,那单薄的嘴唇却闭得很紧,似乎一个字都不打算再说了,而我也能感觉到,刚刚他想要说的话,或许是说不出口了。 第二天,我和凌少羽全副銮驾出宫,前往了附城的行宫。 行宫比起气势巍峨的召业皇宫来,褪去了那一分东方第一大国的霸气,土木结构的宫殿三面环山,苍翠青葱,幽静的宫殿内处处都是青铜仕女的油灯和形意卓然的器皿,显出了一丝幽然的气息。 在这里接见来使,虽然不及在宫中的端重,不过正和我意。 如果奚玉樱这一次的来访真的和白虎国与轩辕国的战事有关,那么这样的环境无疑会给他们一个意外,很多时候,谈的内容和谈的地方是否相称,对于谈的结果,也很重要。 午时,行宫花园中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凌少羽坐在正上方,而我坐在他的身侧,周围的文武大臣也是肃穆而立,偌大的一个花园,文武百官和侍从随从,竟不闻一声咳嗽声。 不一会儿,前方内侍监匆匆跑来禀报: “白虎国使者到!” 我们一抬头,就看见花园的另一头,一队人正慢慢的走了过来,而领头的那个身影,一下子跃入我的眼帘。 这个女子身材很高挑,穿着一身金色的长裙,身段显得玲珑有致,却一点也不轻佻;她的肌肤白如凝脂,五官深刻,也带着一丝异域女子独有的风情,尤其是那双高高挑起的凤眼,更给她的美丽增添了一份常人没有的气势。 她,或许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却无疑,是最独特的皇女。 我下意识的看了站在身后的南宫一眼,他只是直直的看着前方,平静的脸看上去仿佛古井无波,但我分明感觉到,那双原本也可以平静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了一丝——紧张? 转眼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皇帝的座下,奚玉樱轻轻行了一礼,朗声道:“白虎国使者奚玉樱,见过皇帝陛下。” 她的神态肃然,不卑不亢,倒是显出了几分白虎国公主应有的气势。 凌少羽也坐在座位上,肃穆的一抬手:“公主一路风尘而来,辛苦了。” “不敢当。” 奚玉樱说完,目光又转向了我:“这位是——” “这位就是我国的永嘉太后,先皇的皇后。” 奚玉樱挑了挑眉毛,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看着我的时候,那目光也显出了几分专注,说道:“原来就是——如意公主?” 我起身,微微朝她一颔首:“公主,幸会。”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一个目光从人群中射出来,看到我的脸上,那目光显得犀利而冷冽,带着几分摄人的气魄,我一抬眼,就看到奚玉樱身后的一个女子。 好美的女人! 这个女子的身量比奚玉樱稍稍矮一些,穿着一身精致的鹅黄色长裙,腰带束得很紧,凸显出了她细瘦的腰身和修长的腿;她的眉目很深,和奚玉樱一样带着异域风情,明明是娇媚动人的女子,可神态却显得很清冷,甚至带着一丝冷硬。 而她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哪里见过呢? 在我打量着她的时候,那双秀美的眼睛也看向了我,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垂眸跟在奚玉樱的身后,少羽赐座后,他们便坐到了皇帝下手方的位置。 凌少羽道:“青龙与白虎,一东一西,相隔千里,此次公主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奚玉樱微笑着道:“中原各国,本为一体,然我国与贵国相隔千里,疏远至今,皇兄奚玉门自登基以来,操劳国事,未能亲自来到东方与贵国国君把酒天下,深为平生憾事。如今新帝登基,新元伊始,特来恭贺,望青龙帝开新年之纪元,享东方之盛世。” 这一番话,的确是说得冠冕堂皇。 但我心里却很清楚,如果只是为了恭贺,国书即可,何必以白虎国的公主为使者前来青龙国? 不过,既然她这么说,当然话也只有这样接。 接下来,便是一些常见的辞令,而这一样宴席,也就成了一场迎宾宴,不外乎歌舞升平,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甚是一番天下太平歌功颂德的景象。 而我注意到,整个宴会中,站在我身后的南宫一直很沉默,而他的目光也一直看着白虎国使臣的那一边。 好像,在看着什么人。 我不由的想起昨天在花园中,他对我没有说完的话,而后来听到奚玉樱作为使者来到青龙国时,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 如果,奚玉樱真的是南宫煜引来的,那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或者说,达成了什么协议? 南宫在她的面前,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奚玉樱身后那个女子。 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而她的目光,似乎也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这边。 不知为什么,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不仅仅是那似曾相识的容貌,连她绝美的容貌,冰冷的气质,还有看到我时那怪异的目光,也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到底是谁? 酒宴进行到一大半,依旧是你来我往的祝酒庆贺,歌舞升平,突然玉穗儿跑了过来,说是有要紧的事禀报皇上,凌少羽大喜,他原本就不耐烦这样的酒宴,一听说,便露出了犹豫之色,奚玉樱立刻道:“既然青龙帝要国事处理,我等也不便打扰。况且此处风景幽美,本公主也想四处游览一番。” “哦?如此甚好,朕就让人为公主引路吧。” “不必了。”那奚玉樱起身,微笑着道:“本公主曾与永嘉太后有旧,不知可否请永嘉太后同游?” 我和凌少羽都变了脸色。 她和我有旧? 对了,她说的,应该是鬼谷,当初在鬼谷,我和她的确应该是见过面的,而且她这样说,似乎也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这样一想,我便起身道:“既然公主有意,本宫也想与公主叙旧一番。” 凌少羽有些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我回他一个眼神,示意没事,他便点点头,交代了一番就走了,这时奚玉樱已经走到了花园的中央,而我也走到了她的面前,一伸手—— “公主请。” 行宫的风景,的确是很美。 比起召业的皇宫,这里没有了皇族的霸气,而多了几分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湖中倒映着远处的青山,悠悠水汽中,氤氲着几分清淡的花香,中人欲醉。 我和奚玉樱走在前面,似乎是有意识的,她让身后的人走得很慢,我也同样如此,渐渐的,便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园中散步了。 这时我也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南宫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是有意识的,避开奚玉樱吗? 我心里想着,也有些神情恍惚,不知不觉走到了水边,说是叙旧,但我和奚玉樱终究没有旧可叙,气氛也有些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开口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再见你。” 我心中一动,她果然是有话要说。 “我还记得当初你出现在鬼谷的样子,真是傲气十足,却没想到今天——”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脸上:“会变成这样。” 傲气十足?呵呵,她说的,是当初的那个轩辕行思,却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 “连你的脸,也被毁了。”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指甲抚向了脸颊上那凹凸不平的伤疤,心中涌起了一丝酸涩。 我淡淡说道:“世事无常,人都会变。公主依旧美貌动人,在白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本宫,却已经形如枯槁,行将就木了。” “形如枯槁,行将就木?”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了一丝讥诮,口吻也变得有些尖利:“行将就木,也能让人为了你什么都放弃,甚至连命都不要吗?” “……” 我心中一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南宫,她是在说南宫吗? 从一开始,南宫听说她要来的消息,表现就一直很奇怪,而刚刚,他的目光也一直看向她那一边,到现在,这些话奚玉樱甚至已经直接的说出口了——难道说,她和南宫之间……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变得有些重。 “公主,你是想说——” “虽然我知道,当初在鬼谷,你们就已经纠缠不清,但我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们居然还是又重逢,你嫁给了别人,这样伤他,他却还是丝毫不在意,还为了你付出这么多。” 我的心越来越沉。 一直以来,对于南宫的付出,我从未觉得是理所当然,可他要的,我却从来不能给他,我知道自己无耻的享用着他的温柔,却没有回报过一丝一毫,而这些话,从这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又是何等的讽刺? “玉樱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看着我:“我想知道,如果他再回到你身边,守着你,你会如何?” 我咬了咬下唇,轻轻道:“有的东西,我可以给,他要我就给;可有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了,再怎么,也没有办法给他……” 奚玉樱挑了挑眉毛,看着我,目光中没有了讥诮,却涌出了几分熟稔。 “想不到,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她轻轻一笑:“你永远能看清自己要的是什么,即使——你要的东西已经变了,可你还是这么清醒,清醒得让人讨厌!” 说完这句话,她冷冷的丢下一句“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便转身朝着另一头花园走去。 我也知道,这场谈话,算是不欢而散了。 傻傻的站在原地,我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奚玉樱会为南宫来要这个说法,也不知道,南宫的怪异,和她的到来,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默默的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天色都有些变了,才转身朝我的住所走去。 行宫的格局很简单,可因为这里是为了避暑休闲而建,自然道路比较蜿蜒曲折,绕出了许多风景来,我沿着那小道慢慢的往前走,一阵风吹来,鼻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可抬头却看不到桂树,是旁边一排假山,将那些桂树林都挡住了。 我走过假山旁,准备从桂树林里走到我的居所。 可刚刚才走近,就听见假山的另一头,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们的婚约,是不是应该履行了?” 婚约…… 我的脚步一滞,下意识的一抬头,就透过假山的一头看见对面的桂林中站着一个女子,鹅黄色的长裙,秀美的容貌,正是之前跟在奚玉樱身后的那个女子。 她侧身而立,似乎面对着什么人,可假山却挡住了我的视线。 她,和谁有婚约?竟然要在青龙国的行宫来说,难道—— 我的心里蓦地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下子砸进了我的心里。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寻幽,你让我再考虑,好吗?” 寻幽?! 水寻幽?! 没有想到那个说话的女子,竟然是水寻幽! 难怪我一直觉得她眼熟,她和关关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容貌自然相似,而且水家是白虎国的将门,水寻幽剑术卓绝,自然是跟在玉樱公主身边不二的高手! 可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吃惊,真正让我目瞪口呆的是这男子的声音—— 南宫?! 第174章 一线峰 为你赌一次! 南宫和水寻幽之间,有婚约?! 我的脑子里一时嗡了一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手扶上了棱角锋利的假山,死死的抓着,才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倒下。 南宫世家和水家,竟然有联姻关系! 难怪南宫煜能将关关带到白虎国来;难怪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难怪奚玉樱会在这个时候,出使青龙国…… 可这一切,都及不上一件事的震撼,我完全没有想到,即使现在听到了,也不敢相信—— 南宫他,竟然是个有婚约的人! 可是这些日子,陪在我身边的他,为我付出一切的他…… 一种复杂的滋味从心底里升起,五味杂陈,我不由的抓紧了粗糙的山石,掌心传来了一阵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假山的另一头,水寻幽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我知道你要考虑什么,明姬已经告诉我了。” “……” “你为了她,耗尽真气几乎丧命,还为她强行出关,武功尽废,对不对?” “……” “你知道吗,其实我可以——” 她的话没说完,南宫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寻幽,有句话,你一定要记住。”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朗,可我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危险的感觉,也许他在我面前一直笑着,沉默着,隐忍着,而让我忘记,他其实是月魂剑的主人,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剑客。 “我欠你,和你伤害她,是两回事!”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而这一刻,我也惊呆了,傻傻的站在那里,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的捏住,几乎快要窒息。 南宫……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了,那脚步声很慢,也很沉重,慢慢的从假山的另一边走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咬着牙屏住呼吸,一直站在那里,等到脚步声消失在耳际,周围又慢慢的恢复了一片寂静,可我的心里,却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天翻地覆。 我到底,欠了他多少,还会欠多少?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太阳慢慢的朝西边斜落,我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脚都酸软了,才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了宫女太监们焦急的呼唤声: “太后,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您在哪儿,回答奴婢啊!” 看来,他们是发现我一直没有到居住的寝宫,所以急了才来到处找我,我张开嘴想答应他们,才发现嗓子干涩得有些说不出来,咳嗽了两声,才勉强道:“我在这儿。” 说着,便朝她们来的地方走了一步,可刚刚走出这一步,我一下子僵住了——地上,一个长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仓皇无措的转过头,就透过假山的一个缝隙,看到了对面那个高大的身躯,一身藏青色的长衫被夕阳斜照,好像染上了血色,而他一直静默的站着,没有丝毫气息。 他,竟然一直没有离开。 我站在那里,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眼看着那些宫女们看到我在这里,都大喜过望的跑了过来,就在这时,他的声音从假山的另一头传来—— “今夜亥时,西山一线峰,我要见你!” 我一愣,那些宫女们已经跑到了我的面前,焦急的道:“太后,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小心中暑啊。” “没事,我们回去吧。” 我镇定的说完,便由这些宫女们簇拥着,朝我的寝宫走去,当走远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过头,而假山的另一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深夜,亥时,夜静如水。 我一个人上了行宫外西山的一线峰。暑气退去,夜风轻拂,阵阵幽凉袭来,但在这样的山林中却是寒气袭人,我感觉到有些冷,便裹紧了身上的长裙,在漫天星斗的照耀下,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山峰顶。 山顶上,出了一棵松树之外,空无一人。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一线峰的另一面是一处高耸入刀削的崖壁,深不见底,只能听到夜风空洞的声音传来,漆黑一片,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抱紧了双臂,依然感到冷浸肌骨。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肩上一暖,一件长衫披上了我的身子。 熟悉的气息,又一次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冷,”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只是——希望能你和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打扰。” 我慢慢的回过头,看向了那张熟悉的脸,昏暗的光线下,他消瘦的脸颊显得格外的棱角分明,而那双澄清的眼睛被星光映照着,流光溢彩,显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仿佛一泓清泉,不,不是清泉,而是酒。 刻意的想要让人醉倒在里面。 “南宫……” 他笑了笑:“你肯来,我很高兴。” 我肯来,我当然要来,我有太多的疑惑想要他解答,也有太多的不安需要他来平复。 “南宫,你真的,真的和水寻幽有婚约吗?” 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 他的眼中透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告诉你,我从小就背负和她的婚约?告诉你,除了娶她,我不应该对任何一个女子动情,包括她?告诉你,我已经抵抗不了我的叔父,必须迎娶一个我不爱的人?告诉你,我想要做最后的一次努力?” 最后的一次努力?我抬起头看着他:“你——” “行思,”他看着我,眼瞳中充满了复杂的矛盾和挣扎,两个人就站在这漫天的星斗下,却渺小得如同尘埃,被风一吹,就不知会到天边的什么地方,什么痕迹都留不下,可他,却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山顶的风,突然停了。 耳边连风声也没有,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在耳边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而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 “其实,在待月亭的那一夜,我就想对你说这句话,可是我害怕,我怕你是愧疚,怕你可怜我,怕你放不下凌楚风,也怕我的叔父不会轻易的放过你,所以我没有开口。却没想到,会让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突然哽咽的嗓音,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我也低下了头,身子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你曾经说过,你会为我做一件事,可我求你活下来,你却不肯答应我;那么现在呢?如果我要你,如果我要你跟我走,你会不会答应我?” 我,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间,看向了他的眼睛。 对我而言,过去的他,是逍遥而散漫的,而现在的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累,我欠他的,绝不是一个誓言能够弥补,但更让我心痛的是——这个誓言,我却还是不能完成。 “南宫,”我哽咽着,慢慢的开口了:“对不起……”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黑,黑得好像一点光都没有了。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有一样东西,我给不了你。” …… “楚风的妻子,我没有办法给你。” …… “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 “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可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没有办法忘记他。你说得对,你应该在待月亭那一夜告诉我,也许我真的会跟你走,同情也好,愧疚也好,可如果真的跟你走了,也许我们还有机会。但是到了今天,南宫,我已经回不去了。” 奚玉樱是对的,我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无法妥协。 更何况,现在背在我肩上的,不仅仅是楚风,不仅仅是永嘉太后,还有青龙国,轩辕国,这皇图霸业,千秋功罪,我早已经卸不下来。 “对不起……” 我轻轻的说完,转过身,朝山下走去。 可就在我刚刚转身的一刹那,眼前一片漆黑的夜幕中,突然划过了几道寒光,我身上那种近乎野兽的机警在这一刻让我一下子闪身,几把长剑划破长空,擦着我的衣衫刺过。 “行思!” 只听一声大喝,南宫一下子冲过来,拦在了我的面前。 定睛一看,眼前竟然是数十个黑衣蒙面的人,难怪一点都看不清楚,他们个个杀气腾腾,死死的盯着我们! 杀手! 我睁大眼睛,却看见眼前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如山一般挡在我的面前,明明让我安心,却也让我痛心——南宫,为什么你总要这样,为什么不管我怎么伤害你,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护我? “谁派你们来的!” 南宫冷冷的看着他们沉声道,那些人却并不回答。 他眼中又透出一点针尖般的刺:“又是他?你们还敢动手,给我退下!”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又是南宫煜!上次在宫中,也是他派人跟在我身后,幸好南宫及时出现,只冷冷一眼,那些人便自动的退下了。 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那些杀手只对视了一眼,根本没有退下,手中的刀剑反而施上了力劲,纷纷朝着我们挥砍而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 这一刻,南宫似乎也大吃一惊,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一手护住我朝我退,一手猛然一展,只见眼前寒光渗人,月魂应声而出,在他手中如蛟龙出海震慑逼人,他回头对我大喊一声:“走!” 说完,便迎身冲了上去!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 眼前的情景,突然和记忆深处的一幕重叠了起来,也有一个人,手持长剑冲向了人群,而他也是这样让我走,却—— 不要!不要! 我突然发疯一般:“南宫,南宫不要——,你回来!” 南宫原本在和这些人恶斗,他们果然和以往的人都不同,杀招致命,凶悍过人,饶是南宫这样的绝顶高手,在数十人的围攻之下,也是招招惊险,好几次被刀刃贴着身体划过,而当他听到我凄厉的喊声,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急忙回头看我,我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死死的看着他。 而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间,一个杀手猛的跳出战圈,长剑带着绝杀之气,朝我飞快的刺来—— 我大吃一惊,急忙往后退,可身后就是悬崖! 我睁大眼睛,眼看那长剑已经逼到眼前,南宫咬紧牙关,狠狠的一剑刺杀了身边的一个杀手,飞快的朝我扑过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我只感到脚下的石块一松,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已经跌落下了山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仰头看着满天的星光,明明在飞快的落下,却好像离星空越来越近了一般。 而那些数不清的星点,在眼前,慢慢汇聚成了一张熟悉的脸,似乎在微笑着,看着我。 行思……行思…… 是他在叫我吗? 我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也许,我是真的累了,逼着自己活下来,逼着自己面对一切,可我没有这么坚强,我真的,只是想做一个被人温暖的女人而已。 楚风……是你,来接我,来温暖我吗? 我对着他轻轻地笑了,慢慢的伸出了手—— 行思…… “行思——!” 这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耳边响起,我突然感到,这个声音不是楚风的,而是——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只见一片漆黑的天幕中,一个身影正飞快的朝着我飞落下来,而转眼间,他已经到了我眼前,一只手用力的抓住了我伸向半空的手! 南宫?!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他抓住我的手! 他,跟着我跳下来了?! 这一刻,我只觉得心中一窒,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跳下来,我明明伤你那么深,我明明让你一次一次的失望,为什么你还要一次一次的救我! 南宫,你要我欠你多少,你要我用来生多大的痛苦才能偿还你! 他抓着我的手,用力的抓住,一言不发,死在顷刻间,他的另一只手上,月魂寒光四射,狠狠的朝着山壁插了下去,可山壁坚硬如铁,宝剑插了数次皆未成功,眼前只看到一道道火花划过,而我和他已经落下了数百丈! 这一刻,他的脸色铁青,拼尽全力将月魂狠狠的一插—— 终于,寒光没入山壁当中,我和他都定在了悬崖之上! 千钧一发!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凝固了一半,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他,而他也是一头冷汗,慢慢的低头看向我。 “南宫……”我颤抖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别怕。”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我们下落了太远,已经完全看不到山顶,而谷底,却是一片漆黑,只能感到阵阵云雾在脚底蒸腾。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悬挂在高耸入云的山壁上,好像腾云驾雾,世间的一切,都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见我看着他,南宫突然一笑,那张俊逸的脸上透出了从未有过的释怀与轻松,笑道:“你看,如果刚刚,我没有跳下来,没有抓住你,什么青龙帝,什么楚风的妻子,什么中原四国,千秋霸业,一切都烟消云散了,除了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你还能记得什么?” 我的心一跳,抬头看着他。 这一刻,似乎真的一切就在他的谈笑间灰飞烟灭了,原来一切真的是那么的薄弱,秋千功罪,皇图霸业,在生命的尽头,又还算得了什么? 我正这样想着,突然睁大眼睛:“南宫,小心!” 就在我们的头顶上,一块块巨石滚落下来,发出震天的闷响,那些杀手,他们竟然还往下扔巨石,看来是怕我们死不了,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了! 我的心里突然一沉——这些杀手,真的是南宫煜派来的?可为什么如此痛下杀手,刚刚他们竟然也攻击南宫,而现在的做法,也完全没有把这位少主的命放在眼里。 为什么?! 南宫这一刻目眦尽裂,突然暴喝一声,我就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内力汹涌而来,那些迎头滚落的巨石轰然而下,却在离他的头顶还有数丈的地方被硬生生的挡开,撞击到旁边的山壁上,又滚落下去! 这是他,以内力护体! 几十个巨石惊天动地的滚落下来,都被他用同样的方法击开,化作碎石齑粉,落到了我们的脚下。我轻轻的松了口气,可一看他的脸色,心里又紧张了起来。 他的脸色惨白发青,被牙齿死死咬住的嘴唇已经破皮,依稀能看到血红的影子! 我也知道,这样的护体神功最耗内力,尤其还拖着我的他,更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再这样下去,一定支撑不了多久。 这一刻我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闪出了过往的一幕幕。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东平王府,他微笑着跳到我眼前,自在的神态,散漫的笑容,在那煞气逼人的皇城中,好像一幅江南水墨画,清淡中带着雅致,让人留恋不已。 南阳城外,他为我出剑,陪着我出生入死,那个时候他,依旧笑容散漫,甚至没有一点让我察觉到,这第二次的相救,对我,对他,都意味着什么。 东平王府,所有人都记住了月魂和清渊的对决,名留青史,武林佳话,可现在的我,却只能记得那个清晨推开窗户的一刹那,他坐在我的窗外,笑意盈盈,可我知道,他的全身都湿透了,他在我的窗外,坐了一整夜,只是为了无声的保护我! 他在拒马河谷,以一敌百,耗尽真气,倒在我的面前…… 清思殿论剑,他为了我强行出关,使筋脉逆行,成为废人……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站在我身后,在我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给我最坚强的保护,哪怕耗尽真气,哪怕失去武功,也没有一句怨言。 可我给他的,是什么? 我能感到他的体力渐渐不支,喘息声越来越重,可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放松,甚至越来越紧,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手骨一般,而我一直咬着牙,忍受着那碎裂的痛楚。 山顶上的巨石还在不断的滚落,看来那些杀手已经意识到我们没有死,一定要杀掉我们才罢手! 这样的平安,可以说顷刻即无!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又听到一阵轰隆的巨响,南宫又一次将巨石震开,但碎裂的石头朝我们飞溅过来,其中一块整整打到了他的额角上,躲闪不及,一缕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慢慢的流淌下来。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身子一沉,两个人都朝下坠了一下。 抬头一看,却是那锋利的月魂,插进山壁后竟也开始松动,这样的木叶之剑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的,眼看那长剑一寸一寸的往外落,我和他的身体也一寸一寸的下落。 等到月魂被抽出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南宫!” 我几乎惨叫起来:“你快放手!” 他笑了笑,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却更用力了一下:“我当然会放手,可不会放这一只。” 我一愣——不放这一只手,难道—— 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也垂眸看着我,一脸沉重的肃然:“行思。” “……” “你答应我,当我放手,当我们都掉下去,你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前尘往事,和你再无瓜葛。” “……” “到那个时候,如果我们都能活着——你跟我!” 我仰着头,漫天璀璨的星光下,这个男人的脸我已经看不清了,唯一能看清的,是他始终澄清的眼瞳,直直的看着我,那么执着,那么温柔,似乎一直都是如此,等着我的一个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慢慢的点头。 “好。” 南宫,来生也许真的无法偿还,那么就在这一世,就在这一世,我为你死一次,我为你赌一次!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在这死在顷刻的险境中,也显得那么温柔。 “好。” 语毕,手松,人落…… 第175章 避世·缠绵 睁开眼之前,耳边是一片泉水清流的声音。 似乎近在咫尺,似乎就熨帖着肌肤流淌过去,我慢慢的恢复了神智,睁开了眼睛,一片模糊的绿色出现在了视线中,好像梦境一般。 我恍惚的看着眼前,是一片葱绿的树林,林间弥漫着雾气,而泉水流淌的声音也更加清晰了。 这里——是一条小溪。 我愣了一回神,脑子里浮现出了昨夜的一幕幕——我和南宫遇袭,我们落下了山崖,南宫救了我,他—— 南宫呢?! 脑子里嗡了一声,我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找他,却突然感觉到身下一阵温热,似乎还在轻轻的起伏着,急忙低头一看,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南宫,就在我的身下! 我竟然一直躺在他的身上,不仅如此,我这才感觉到,他的双手一直握着我纤细的腰肢,温柔而不失力道,似乎在保护着什么。 我的孩子! 我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平坦的小腹没有一点伤痕,而我的四肢五体,虽然因为跌落而不免受了一些擦伤,但没有一点严重的伤!反倒是我身下这个男人,整个人几乎都浸泡在了溪水中,一张脸只露出眼鼻口在水面,而他的脸色苍白无血色,嘴唇也微微的泛着青色! 我一下子回忆了起来,昨夜,当他与我承诺之后,他放手任我们两坠落。 在落下的时候,他一直紧紧的抱着我,丝毫没有松手,而当那种毫无支撑的失重感袭来,将我逼得昏厥过去的一瞬间,我清楚的感觉到他抱着我,猛的翻了一个身—— 他,为我垫在了下面,保护了我! “南宫……” 我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伸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可紧贴的身体却能感觉到他那强有力的心跳,温热的体温从他坚实的身体透过湿润的衣衫,传递到了我的身上,一直温暖着我。 南宫…… 眼睛一阵湿润,我忍着伤处传来的痛,慢慢的撑起身子,见他几乎整个人都浸泡在溪水里,我急忙环着他的肩膀,将他拖到了岸边。 他昏迷得很沉,这样的颠簸也没有让他清醒,我知道昨夜吊在悬崖上时,他就用神功护体消耗了很多内力,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用自己保护我,就算没有致命,也一定伤得不轻。 好不容易将他拖到岸边一棵大树下,他的身子冰冷,手脚也是冰冷的,山谷太深了,阳光照不进来,而雾气氤氲,寒气渐渐的透过湿润的衣服,让人有些阴寒刺骨的感觉,不一会儿,我就看到南宫的脸色越来越差,人也微微痉挛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我急得几乎快要哭了,不知道他伤在哪里,要是再受凉…… 如果能生一堆火就好了,可单单把他拖到这里,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只能依靠着他喘着粗气,手脚一片虚软。 可是,不能让他这样挨冻。 我想了想,虽然心里羞涩不已,但还是咬着下唇,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只余一件贴身的抹胸,也将他的湿润的衣服褪下,慢慢的将他抱在怀里。 肌肤熨帖间,柔软而细腻的触感,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还有肌肤下血液的奔流…… 脸烫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了。 明知道是为了救他才这样做,可这种情况实在太……我羞涩的全身都在瑟缩着,但还是将毫无知觉的他紧紧的抱着,肌肤相贴的地方,慢慢的带来一点温暖,暖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感觉到他的脸色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呼吸也平顺了很多。 因为太累了,在这样温暖而羞涩的交织下,我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又一次昏睡过去。 恍惚的梦境中,我却梦见他死去了,身体在我的怀里一寸一寸的变冷,最终僵硬,什么也没有了。 我连嗓子都哭哑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几乎让人连心都要碎了。 哭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怀里的那个男人,近在咫尺的感觉到他的呼吸,轻拂着我的脸颊。 他——还活着! 我看着他,心里一松,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湿润了脸颊。 我和他紧紧的贴着,泪水沿着脸颊流淌下去,滴落到了他干涸的嘴唇上,就感觉到他的唇瓣微微开合了两下,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里发出—— “水……水……” 我的脑子混沌了一下,立刻清醒过来,急忙睁大了眼。 他说话了?他口渴了!? 我心中一喜,急忙放开让他斜靠在树根上,自己忍着寒冷和疲倦酸软勉强起身,朝一旁的小溪走去,伸手掬起了一捧水,转身走回到他的身边。 “南宫,来喝水。” 他依旧昏迷着毫无反应,我有些手足无措的,试探着喂给他,水却泼洒了,只能又去掬来一捧,想用指尖拨开他的嘴唇把水注进去,可慌乱间溪水却洒了他一脸,还流进了鼻子里,我急忙拿起衣服给他擦试,却见他的嘴唇开裂,似乎已经干涸得很难受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又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咬了咬牙,喝进嘴里,然后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扶起他的身子,俯下身,将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唇很冰冷,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将水轻轻的哺入,他立刻像是得到了琼浆玉液一般,用力的吞咽起来。 感觉到他在吞咽,我这才放下了心,急忙又回到溪边喝了一口水,如法炮制的哺入他的口中。 做这一切,都是忍受着心中极度的羞涩,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他,脸上又红又烫,扶着他身子的手也在不停的颤抖。 就在我羞涩不已的时候,突然,我感到脸上一阵异样的触感。 一只凉而温厚的大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心中一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正正对上了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正映着我惊慌羞涩的模样。 南宫——他醒了?! 他真的醒过来了,但那神情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朦胧的脸上满是迷醉的表情,他的双手捧着我冰凉的脸颊,近在咫尺的看着我,两个人的嘴唇都微微颤抖着,呼吸也黏胶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了。 他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喝醉了,完全不受控制的,慢慢抬起头,吻上了我的唇! 这一刻,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 他吻着我,刚刚开始还只是轻轻的啄吻,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舌尖已经进入了我微微开启的嘴里,在里面肆虐,越来越放纵,越来越疯狂。我从不知道南宫是个如此有侵略性的男人,那种男性的气息几乎让我无法抵抗,他轻易的挑逗着我的丁香小舌,迫我与他共舞。 他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我只觉得灵魂都要被他吸走了一般。 “嗯——唔……唔!” 就在我几乎窒息,眼前一片混乱,突然,一个人的脸猛的闪过我的眼前—— “不——!” 像是猛然清醒过来,我一下子推开了他。 他一下子撞到了树干上,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也清醒了,但立刻,他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了抽搐的表情,死死的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南宫!”我又吓了一跳,急忙回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痛不痛?!” 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密布,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低声道:“没事,可能——肋骨断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一定是掉下来的时候,为我垫底,所以受了伤! 我急忙望向四周,这个山谷的一边是延绵无尽的山岭,高耸的山壁望不到顶,而另一头却是苍茫的林海,也不知尽头是什么,哪里能找到医治他的药呢? “那,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看着我一片慌乱的样子,他的脸色却稍稍的放松了一些,不过眼睛一低,目光又有些紧,轻咳了一声,才沙哑着声音道:“穿上衣服。” 呃? 我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就穿着单薄的抹胸在他面前,裸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抓起旁边湿漉漉的衣服就往身上遮。 可毕竟还是有些冷,我披着那湿衣服冻得直哆嗦,南宫光裸着身子,也扛不住寒气,这时他转过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山洞,便让我搀扶着,慢慢的挪过去。 这个山洞并不深,里面有一个还算宽敞的洞穴,墙上爬满了藤蔓,空气也温润潮湿,我怕地上有蛇虫鼠蚁,便用他的衣服在地上铺了一半,让他睡在衣服上,另一半勉强搭在身上,但这样也的确没什么效果。 这时,他从衣服里摸出了一个青玉盒,我一看便认出来了,那是凝玉膏! 这样的疗伤圣品没想到他还带着,他的伤是有救了! 我心中一阵欣喜,却见他慢吞吞的向我伸手,我下意识的走过去,以为他要让我为他敷药,谁知他却用手指勾了一点药膏,然后抓着我的手臂,将药轻轻涂抹在了几处擦伤上。 我一时愣了,原本没有感觉的伤处,在这一刻,却隐隐的作痛起来。 痛到了心里…… 我乖乖的跪坐在他面前,等着他为我擦完了身上细小的伤处,我一句话也不说,接过那盒子,轻轻扶着他靠在山壁上,伸手抚上了他精壮的胸膛。 也许是常年习武,他的肌肤紧实,薄薄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的感觉,皮肤蕴着蜜合色的光,如同一大块美玉,让人移不开眼。 触碰到那微微颤抖的胸膛,我的指尖也抖得很厉害,抬头看着他:“是这里吗?” “……”他点点头。 我伸手勾了一些药膏,慢慢的为他涂抹上去。 这个过程,无疑是一种煎熬,他的呼吸从绵长变短促,又从短促变绵长,而我的指尖也好几次颤抖得无法再擦下去。彼此的心跳都乱了节奏,但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我低垂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我,那目光专注得像是一团火。 不知过了多久,药终于擦好了,我撕下一片衣襟拧干了水,为他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似乎都轻轻的松了口气。 静默了一下,就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抱歉。”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那伙人——如果他们真的伤害到你,那我——” “你是说,那些人,还是你叔父派来的?” 我疑惑的问,看见他点了点头,我的心里更奇怪了,那些人既然是南宫煜派来的,为什么对他依旧痛下毒手,甚至在我们落下悬崖之后,还往下面丢巨石,这样毒辣的手段,难道他们真的不怕伤了这位少主?还是南宫煜连自己的侄儿也要杀? 这时,南宫轻轻道:“是我叔父派来的,但——这些是真正的杀手。” 真正的杀手?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过去的几次,南宫煜派人到我身边做手脚,但因为南宫的及时出现,那些人顾忌他少主的身份,都半途退下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南宫煜不再使用南宫世家的人,而请了真正的杀手,这些人是认钱不认人的,也不会因为南宫的出现就半途而废! 而以南宫的实力,这些杀手断然杀不了他,可拼着命却一定能伤到我! 好绝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没有任何人能伤到的南宫,在被我伤得那么重之后,还是会拼死保护我…… 一想到这里,心中就是一阵痛楚。 眼看他的神情又有些恹恹的,大概十分疲倦了,于是我轻轻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沉默着看着我,又看了看周围,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地方可睡,在这样阴冷刺骨的地方,身上还带着伤,他可能随时会睡过去,而我肚子里的孩子…… 他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的伸手,将我揽了过去。 我咬着下唇,任由他抱着我,后背贴上了他坚实胸膛,能感觉到那一点点的起伏带来的温热,而他的手,环过我的腰肢护着我的小腹,温暖的触感一阵一阵的融到血肉里。 他,还是在保护我。 第176章 避世·问情 1 这一夜,我睡得不甚安稳,总是在半梦半醒间挣扎着,睁开眼,面对的是一片漆黑,而闭上眼,却又在一片漆黑中要面对那张熟悉的脸。 每一个梦境都是他,逃不开的他,可他却总是在梦中逃避我,就算伸直了手,不断叫他的名字,也抓不住,如同当初他固执的不肯回头,不肯看我最后一眼一样。 真实与梦境的交织,几乎让人崩溃了。 而我身后的这个男人,似乎也并没有睡好,虽然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动一下,可正因为他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到那吹打在颈项间的呼吸是在克制着,他的身体很温暖,他的手掌很温暖,却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心,是如何。 不知混沌了多久,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一室光明。 我知道身后的南宫也醒了,可他却一直没有动,那么轻轻的环着我,阵阵体温透到了我的身上,融入肌肤里。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醒着,却都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那双手微微的用了一点力,护着我的小腹贴近了他的身体,不知那温厚的掌心能感觉到什么,是不是已经有了胎动?还是能透过这个孩子的存在,感觉到那一夜我的绝望和痛苦? 他又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如果我在待月亭开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这些痛苦,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了?” 我凄然一笑。 “南宫,你不用愧疚,我想就算当初你在待月亭开了口,这一切也是殊途同归。有时候明明知道结局会是痛苦,但我还是要去经历,要去面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手微微一颤,将我抱得更紧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又轻轻问道:“你呢?你是这样的人吗?你会去面对吗?” “我不能,”他哑声道:“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逃避责任,逃避自己的感情。” “……” 其实,我早应该能看得出来,他的潇洒和放荡不羁中,总是显出了几分无奈。他故意那样笑,那样戏谑,那样逍遥,其实是一种刻意的抗争,明明知道摆脱不了,但他却无法让自己就这样认输。 但,南宫煜的出现,水寻幽的出现,将他的一切击溃。 他终究,是应该走上自己的命运的。 “那你现在,也是在逃避吗?” 听见我这句话,他的手从我的小腹上松开了,我心中动了一下,那双手已经抓住了我单薄的肩膀,微微用力,将我转过身去面对他。 迎上了一双澄清的眸子,黑白分明得像是没有一丝杂质,这一刻,他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清明,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肯定。 “我没有逃避,我是在面对自己的感情。” “……” “我是在面对你!” “……” “你呢?行思,你现在面对我,可你是在面对自己的感情吗?” 第177章 避世·问情 2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似乎在固执的等一个答案。 在这样澄清的目光下,我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无力感,可真得要回答他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饿不饿?” 迟钝了半天,我才慢慢说出这句话,感到他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环抱着我的手也慢慢的松开了,我顺势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你还有伤,这样不行。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吧。” 说完,我便起身,在他静默的注视下,胡乱的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走在晨雾弥漫的河谷中,微微润泽的衣服贴在肌肤上,依旧是冰冷的,我抱着双臂走到河边,看着眼前一片陌生荒无人烟的景象,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 感情上,也是如此。 我答应了他,为他活一次,为他赌一次,可我的心呢? 我毕竟还活着,没有那碗孟婆汤让我忘记过去刻骨铭心的爱恋,也忘不掉过往那些痛不欲生的经历。 我可以跟他,可我拿什么去爱他? 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还是这具残花败柳的身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甩开这些想法,开始四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天多没进食,他身上还有伤,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仔细的看清楚这个地方,是个很深的山谷,丛林密布洒下大片林荫,除了正午阳光几乎无法照射到这里,但风景却是很好,山青水绿蜂飞蝶绕,润泽的空气中带着青草的芬芳,树上结满了火红的野果,看起来累累可爱,远处的山林中雾气蒸腾,草木鲜美,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避世,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就这样涌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现在的体力没办法抓活物,便用石头打落了几个野果,等充饥之后有了体力,再想办法弄些熟食吃。 可等我捧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果子回到山洞中,却感到里面一阵暖意融融,走进去一看,南宫的面前已经升起了一堆火,他正往里面扔柴。 “南宫!” 我吃了一惊,急忙走过去:“你怎么能做这些,你受了伤啊!”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轻松的笑道:“没事。我自己的伤我自己知道。”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我兜在裙子里的果子,笑了起来:“你弄了些果子,这也好,省的待会儿吃了烤肉心里腻得慌。” 烤肉?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身边竟然有一只獐子,看起来也是刚打的,他熟练的剥皮去内脏洗净,其中一半用木棍一穿,架在火上烘烤起来,而另一半则撕碎了,放在一颗掏空了的大果子的硬壳里,盛了些水来熬煮。 他一边做,一边告诉我,那些树叶带有咸味,可以拧成汁来烤肉,有的果实有毒不能使用,有的果肉可以用来煮汤…… 我坐在旁边,倒是完全帮不上忙。 不一会儿,獐子肉烤熟了,油沿着獐子腿滴落下来,吱吱作响,香气四溢;果壳里的水也煮沸,乳白的汤水中漂浮着肉丝和果肉,看起来也十分诱人。 他撕了一条獐子腿递给我:“尝尝看。” 我试探着吃了一口,只觉得外皮酥脆,肉质细嫩,一口吃下去竟是满嘴焦香,令人精神一振,实在是美味。 “唔,真好吃。” 我惊喜的回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色苍白,慢慢的靠回了角落里,躺下,看起来精神更差了。 “南宫!” 我吓坏了,急忙抓着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他唇色苍白的笑了笑:“没事。你快吃。”这句话已经说得有气无力了。 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是担心我没有办法找到吃的,所以忍着伤病去给我准备了这一切,现在他只怕是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才是最需要食物的那一个。 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捧起那一壳热汤走到他面前,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低下头,将温润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先是一动不动,抬眼看着我,目光闪了闪,才微微启唇。 热汤哺入他的嘴里,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这一次我没有脸红,又喝了一口喂给他,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汤水从我嘴里一口一口的渡到他的口中,幽香在唇齿间四溢,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可那炙热的目光却像是清冷中的一团火,越烧越旺。 等喂完最后一口,他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我微微的移开了一点,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的唇角微微一抿,露出了一丝笑容,带着几分熟悉的懒散和得意。 “受伤真好。” “不许胡说。” 我轻轻的掩住了他的嘴,声音有些发颤:“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摔下来,死一个,活一个,会怎么样?” 他笑了笑:“还不简单?若你死了,我应该会离开这里回去,但我活不了太长;若我死了……”他看了我一眼:“你也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回去做你的永嘉太后,一直到你有资格进入东陵的那一天。” 我的身子微微一颤。 真是这样吗?我真的是这样的女人吗? “行思,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你让我怎么办?” 他说着,笑着,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欣赏。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把喜欢两个字这么坦荡的说出来,可我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喜悦。 “南宫,你告诉我,这样一个女人,是当初在鬼谷的轩辕行思,还是现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他抬头看着我,笑了:“你一直觉得,自己偷了她的东西?你觉得所有人对你,都是因为先有她,是不是?” “……” 我没有开口,但眼中的倔强已经默认了。 南宫苦笑了一声。 “行思,这些年来,凌少扬的身边有了莫云翳,我的身边有了水寻幽,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想他和我一样,都打算忘记当初的一切,我们已经要放手了。”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只见他的眼中透出了一点无奈的光。 “可你又出现了。” “只不过,你完全不是当初的那个你。当初的轩辕行思,霸道,傲气,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她就好像天上的太阳,炫目耀眼,明明那么炙热,靠近的人都会受伤,可还是不断的吸引人去靠近。” “但你却不一样,你隐忍,纤细,敏感,从不轻易相信人,又那么容易受伤,可你的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强。你就好像水里的月亮,看起来那么近,始终没有办法真正的靠近,真正的拥有。” “你和当初的轩辕行思,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果真的因为她而爱上你,那这个男人一定是个瞎子。” 我愣在了那里。 原来,那样的,才是真正的轩辕行思……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 “喜欢你,是因为你就是你。” 我低头,看着他清醒而坚定的眼睛,对我认真的说着: “行思,九年前我的确喜欢过你,可九年后,我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个人,是你。” 他说着,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想,凌少扬和我是一样的,只是,他不甘心。”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时候突然闪过了一句话—— “在南阳城,我已经认清了,也认输了。” 这是当初在玄武国,凌少扬火焚殇阳城,救我离开那里的时候对我说的,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懂,可现在,我似乎依稀能明白这句话其中的矛盾和痛苦。 凌少羽曾经告诉过我,这些年来他一直恨我,所以在面对我的时候永远是无尽的伤害,可在南阳城,他知道我失忆了,知道他面对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女人,而那个时候,我答应了嫁给他,那也许是我和他一个全新的开始,可他说那是他最痛苦的地方,因为我承载着他过去的记忆,他要娶我,就意味着他要把所有的恨意吞下,要让自己倔强的自尊低头。 但,他低头了。 我永远记得陪着他走出州府那短短的一段路,那一句“小心瓮中”,还有在参合破,乍见我时的惊喜,仔细想来,竟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平静和体贴。 我和他,终究有缘无分,命运让我们重聚,原来只是为了让我们伤害彼此,更深,更痛。 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差点流出来,这时眼前一阵温热,是他的大手伸过来,轻轻的拢住了我的眉。 “不要难过,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管遗憾也好,痛苦也罢,都成了昨日黄花,这也是到了今天,我也依旧不向他们询问当初在鬼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原因。 但有一件事,我却必须问—— “南宫,为什么你要背负那个毒誓?你不是和水寻幽有婚约吗?为什么不能对女人动情?”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黯淡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他抬起眼看着我,说道:“你,知道慕容夫人吧。” 慕容夫人,他们的先人? 我心中一动,难道毒誓和这位奇女子有关? 第178章 避世·论道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躺下去,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却掩盖不住他澄清的眼睛里那几乎融入了灵魂的寂寞和无奈。 我一下子明白了。 他,是慕容夫人的后人。 慕容氏的最后一位帝王是因为这位夫人而终生不娶,皇室无后,才导致了后来的分裂与覆灭。昔日皇族的荣耀光华,都被历史所湮没了。 如果慕容夫人这一支后裔就此放弃,或许后人能得到一份清静,可他们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曾经纵横中原的皇族的血液,这就和我永远无法放弃对轩辕国的感情一样;赫连城也说过,他们曾经遭受过人的狙杀,只怕这个过程也是非常的痛苦,那种无助的感觉或许更让他们意识到,在这样的乱世中,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也是最真实的。 南宫煜曾说过,南宫是历代继承者中最有可能的,也许他们就将光复前朝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为什么要让他发这样的毒誓? 难道,就因为当初是一个女人让慕容氏遭受了这样的灭顶之灾,所以他们不让南宫为任何一个女人动情,要让他从此绝情绝义,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 因为,只要无情,便没有弱点。 想到这里,我看向了南宫苍白而俊逸的脸,只觉得一阵心疼。 南宫,他怎么可能无情,这个生而多情,有着侠义心肠的男子,他怎么做得到!? “那,你和水寻幽的婚约,也是——” 南宫默默的点了点头。 是了,既然他们是慕容氏的后代,肩负着东山再起的重则,那么南宫的婚姻就不可能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普通的结合,必定带着政治联姻的意义,水家是中原三大世家之一,在白虎国三代为将,不仅实力雄厚,且富甲天下。 这样两个大家族的联姻,声势自然浩大,强胜邦国。 更何况水寻幽——我会想起那个气质冷硬,容貌绝美的女子,如果说真的要找一个女人来陪在南宫的身边,也许除了她,我真的想不到第二个能衬得上他的。 可惜…… 眼前这个男人静静的看着我,那双眼瞳中倒映出的影子,也只有我。 可是,我呢……? 对上他澄清的眼睛,我下意识的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南宫似乎也能感觉到什么,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我,那温柔的目光依旧如初。 接下来的日子,就真的如避世一般了。 这个山谷虽然险,但风景极美,早上一睁开眼,耳边就是鸟雀悦耳的鸣叫,坐在洞口能看到满目的葱绿,各色鲜花点缀在一片无边的草地上,如漫天繁星;不时有小鹿来喝水,也能看到灵巧的猿猴在树上翻爬飞跃;洞口的溪水依旧清澈,潺潺流过,每一夜都像是情人在耳边的低喃,伴着我入睡。 同样伴着我入睡的,还有这个男人温热的体温。 每一夜,他都会搂着我入睡。 在这样的野地里,除了一堆火,我们没有任何可以取暖的东西,所以每天晚上他都会轻轻搂着我,有力的手臂环着我纤细的腰肢,然后护住我的小腹,那种属于男性的气息一直包围着我,带着他的味道,总是能令人放松,让人安心。 从一开始的羞怯,到后来,我似乎也能坦然了。 只是,我依旧不敢面对他入睡,而总是留给他一个背影,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视他每天清晨睁开眼时的第一个目光。 而他,似乎也忽略了这件事,等他可以慢慢的自由走动后,便跟着我出了山洞。手上的功夫还在,他总能轻易的打到野味,抓回来生火烤食,皮焦香溢的烤肉让人吃得满嘴香美,泉水清冽,野果甘甜,这样的生活恍惚的让人有了一种身在仙境的感觉。 好像一切,都离我们很远了。 可是,能有多远呢? 这天,我又陪着他在西边慢慢的散步,走了一会儿,他见我有些口渴,就去给我摘些野果,我便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他。 无意中一回头,就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山壁,依稀能看到上面云雾蒸腾。 是我们落下来的地方。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回想起那一夜的惊险,还是让人心有余悸,这样数百丈的悬崖上跳下来,不是心中有必死的信念,谁能做到到? 回想起那一刻他的心情,我的心有些发抖。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南宫已经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后,见我恍惚的模样,轻轻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你的剑……” 我轻轻地开口,也能感觉到他怔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上面。 月魂剑…… 我用力的抬起头,也只能看到百丈之上的云雾缭绕,而那月魂剑,当时被他插入山壁中一路下落,撑了那么久,会不会已经被毁了?就算没被毁,后来他放手,那把剑也就永远的留在那山壁之上了。 这样的上古名剑,就此消匿在世间了吗? 相对于我的惋惜,他的目光却干净而清澈,没有一丝留恋,说道:“也许这里,就是月魂最好的归宿吧。” “你不觉得可惜吗?” 他淡淡一笑,吟道:“人生际遇当如此,有时哀恸有时歌。这是它的道,有什么可惜的?” 人生际遇当如此,有时哀恸有时歌? 这句诗词倒是新鲜,我看着他:“这句话,是谁说的?” 他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慢慢道:“轩辕庭。” 轩辕庭?!我皇兄?! 猛然间听到这个名字,让我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好像突然被人重重一拳打在胸口,他看着我乍然苍白的脸,慢慢的走过来:“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自从凌少扬死后,我一直逃避去面对九年前在鬼谷发生的事,一半是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无法挽回什么,一半也是因为我不想去面对九年前我和他的纠葛,那可能会更让我心碎,可是轩辕庭——自从在宛城与李俊的一番对话之后,我的心里就隐隐感到,太子轩辕庭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是在九年前死去的,难道,也是在赫连城所说的,我们“出事了”的那一天有关? 感觉到我心里所想,南宫轻轻说道:“你的这位皇兄,虽说与你是一母同胞,却大有不同,性格和你是完全相反,他没有你这么强势,是一个很平和的人,虽然比你大一些,但有的时候,觉得好像你才是他的姐姐。” “对了,那个时候在鬼谷,与你辩驳得最厉害的,除了凌少扬,还有就是他了。” 没错,当初赫连城也说过,持与我相反意见的,就有轩辕太子轩辕庭。 难道当初,我和他的感情很差? 我想了想,便直接问了南宫。 他似乎也是回想了一下,微蹙眉头道:“你们的感情好不好,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我们在鬼谷停留的时间也并不长,不过——” 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情,我急忙问道:“不过什么,你告诉我啊!” 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了想,才慢慢的叹了口气:“终归也过了这么多年,况且你也已经不是她,告诉你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思——”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到:“当初的你,似乎想要取他而代之。” 什么?! 我惊愕得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要取轩辕太子而代之?! 当初的我,不仅在鬼谷论捭阖之道,表现出了强大的权利欲望,最想要一统中原,竟然还想要夺取自己哥哥的太子宝座?! 难怪,难怪当初在宛城城楼上,李俊对我的态度如此恶劣,他是太子太傅,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太子着想的,而我却是想要夺取太子宝座的人。 这一刻,他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起来——“你造的孽,永生永世都无法清偿……” 我突然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造的孽?我造的孽? 难道——难道轩辕庭的死,真的跟我有关?! 看到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南宫一下子走过来扶住了我,低头轻轻道:“行思,行思你没事吧?” 我颤抖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南宫,你告诉我,当初在鬼谷,我是不是对轩辕庭动手了?” 他倒是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我是什么意思,急忙摇头。 “你不要胡思乱想。” “……” “轩辕庭,是活着离开鬼谷的。” “……” 轩辕庭,是活着离开鬼谷的,我并没有在鬼谷对他动手?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一直无法平静? 我被南宫抱在怀里,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着,好像一片风雨中的叶子,双手攀在他的胸前,指尖挣得发白,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鬼谷的?” “……你和你的两个皇兄走得最早,是十月初四走的。” 十月初四,而当年我醒来的时候,是我生日的第二天,十月二十九。也就是说,轩辕庭并没有活着回到轩辕国都城孟京。 他,是死在回去的路上!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耳边只不断的回响着李俊当初在宛城城楼上的怒骂—— 皇上把你在望云殿关了八年,但还是关不住你的心…… 你造的孽,永生永世都无法清偿,你不知道最好…… …… 难道——难道真的是我,在回去的路上,杀了轩辕庭,想要取他而代之,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我失去了记忆,父皇和母后恨我的狠毒,却无法割舍与我的血脉亲情,所以将我关在了望云殿,而母后在佛堂隔绝于世,整整八年,不再看我一眼! 一想到曾经的我,做出了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我就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冻成冰了,蜷缩在南宫的怀里直哆嗦。 这时,一只手慢慢的伸过来,覆在了我的手背上,融融的暖意从那里慢慢的蔓延开来。 我无措的抬起头,看向了那双澄清而坚定的眸子。 “行思,你相信我吗?” “……” “相信吗?” 他固执的问着,我虽然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但还是点头,我相信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步,我都相信你。 “你没有做那些事,轩辕庭不会是你的杀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看着我,坚定的一字一字道:“因为我喜欢的女人,不会这样做!” “……”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句最简单的话,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没有任何的可信度,但在这个时候,我颤抖的心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被融入了他的眼瞳中,在那一片清明的目光中,得到了救赎。 南宫,总是你,让我感到安心,甚至在最难过的时候,你也从没有放弃过我。 我咬着下唇,忍着眼中几乎盈落的泪,慢慢的伸出修长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南宫……”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我会主动伸手去抱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那双温热的大手才试探着伸过来,抱着我柔弱的身子,紧紧的,紧紧的贴上了他的身体。 谢谢你,谢谢你…… 你总是在我的身边守护着我,保护着我,给我最好的一切。 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我耳边轻轻道:“行思。” “嗯?” “我们,离开这里了吧。” 我愣了一下,又慢慢的退开了一点,看着他—— 离开这里? “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可以赶路了。我不想一直留在这里,你跟我走,好不好?” 跟他走,这的确是当初掉下悬崖时,我答应了他,只要还能活着,就为他赌一次,而这些日子,我也拒绝去想,是不是真的要跟着他,放弃一切的离开。 只是,离开这里——我又抬头看向了那高耸的山壁,不是没有担心过,凌少羽他们会不会派人来找,可我们在这个山谷中,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是当朝大将军;我,是永嘉太后,我们两失踪了这么久,为什么一个来寻找的人也没有?! 第179章 情迷春夜 我们私奔吧 那天晚上,我和他都是谁都没有惊动就来了这里,然后遭到杀手的狙杀,就算别的人不知道我们去了那里,但那些杀手一定会回去找南宫煜拿买命钱,南宫煜知道自己的侄儿纵身跳下悬崖,难道也不会来找吗?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南宫问道:“你怎么了?” “为什么,我们掉下来已经这么久了,一个来找我们的人都没有。就算排查,也应该排查到这里了,还有你的叔父,他也应该会来找你啊。” 南宫愣了一下。 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复杂莫测,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心里隐隐的升起了一丝不安的情绪:“南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急忙笑了笑:“我会有什么事瞒着你?” “那为什么——” 不等我的话说完,他已经说道:“我看,他们的确会去找,但他们不会找这里。” “为什么?” “我和你都没有惊动任何人来这里,然后消失了踪迹,你认为如果凌少羽知道了,他第一个想到的,会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他们会以为我们俩——私奔?”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我都呆住了,南宫也点了点头,说道:“叔父也知道我的实力,那些杀手动不了我,而我这么久没有带你回去,他肯定也以为我走了,更何况——水寻幽还在行宫,我不回去的理由更充分,他更会相信我是抛下一切走了。”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起那一天在御花园,他对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水寻幽要来青龙国,而他们的婚事近在眼前,他那句没有说完的话,一定就是希望我跟他走。 而南宫煜,如此精明的人,未必不会知道他的心思。 没想到的是,我们两如今的处境,却是真的造成了私奔的假象,不知凌少羽这个孩子知道了,会有多生气,也不知道那位冷美人水寻幽知道后,心里会有多伤心…… 就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一双温热的大手伸过来,环住了我的腰。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他,对上了那双澄清而温暖的眸子,此刻闪烁着点点的星光,带着一丝期冀的望着我。 “行思。” “嗯?” “你愿意,跟我私奔吗?” 真的要把那两个字变成事实,抛下这里的一切,我的记忆,我的家,我和楚风共同拥有的一切,跟着他走? 晚上,我抱着膝盖坐在洞口望向外面。 漆黑的天幕中,一轮圆月高挂,洒下清辉千里笼罩在大地上,如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不远处的溪水潺潺,泛着粼粼波光,如梦如幻。 可我心情,却远没有这样的清明,从南宫说出那句话之后,就一直乱如一团麻,万般思绪纠结着,剪不断理还乱。走,还是留,我几乎每一刻都会换一个念头,兜兜转转,渐渐的,似乎连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了。 这时,身后一阵温暖的气息围了上来。 那双熟悉的手,又一次抱住了我发凉的身体,一用力,我便被他打横抱起,慢慢的走进山洞中,靠近了那温暖的火堆,坐在他的怀里。 “不要着凉。” 他的声音很低沉,富有磁性的在耳边响起,却比那扑腾的火焰,更让我脸红。 南宫摸着我的手,感觉到肌肤冰凉,便将我整个人护在他的怀抱里,温柔而不失力道的拥抱,好像要将我永远的抱着,融入骨血中。 两个人就这样对着火焰,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在我耳边道:“在想什么?” 我没有撒谎,老实的说道:“在想,如果我走了,青龙国会怎样。” “想到了吗?” “想不到。” 我不知道我的离开,永嘉太后的离开,会给政局带来什么影响。凌少羽那双莽直的眼睛里会不会失望的光,东陵里会不会永远的失去了我的位置,我和楚风的来世之约,会不会从此成为一句空许约?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犹豫,这样优柔寡断。 沉默了一会儿,南宫用下巴轻轻磨了磨我的肩膀,带来阵阵酸痒,我下意识的往他怀里缩了一下,就听见他说:“行思,你已经为别人想得太多了,为什么你不能为自己想一次?” “为自己?想什么?” 他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你已经见过了皇朝的红墙绿瓦九重三殿,也见过了塞北的脉脉黄沙万里莽原,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南方,去看看那里的风景。那里水明山青草长莺飞,有十里桃花千顷碧波,芷兰香草,蛱蝶流莺——” 我在他怀里慢慢的回头,对上了他微笑的眼睛:“你会喜欢的。” “……你要带我,去江南?” “不,不是江南。”他笑着道:“是江南之南。” 江南之南?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是要带我去——朱雀?! 这时,南宫的脸色微微一正,说道:“这里已经留下了你太多痛苦的回忆,我希望你能永远摆脱这一切,做回一个没有负担,没有悲伤记忆的女人。我们就远离中原的纷乱,去朱雀。沐流沙一直以来踞南疆山水之险,从不轻易涉足中原的争霸,她能保朱雀的长久安定,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听到那个字,我的心里又是一动,索性转过身,在他怀里看着他。 南宫继续说道:“其实,我在那里有自己的产业,是我叔父也不知道的。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抛下一切,去那个地方隐居,不再过问皇朝之事,江湖之事。那是一个很美的庄园,后山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竹林,每天早上能闻到竹叶清芬,还能听到画眉的叫声,你可以到湖边垂钓,在园中赏花,也可以拿松果去喂林子里的松鼠……” 他慢慢的说着,话语间已经勾勒出了一幅最美的田园画卷,我的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那样悠闲自得的日子,整个人好像喝醉了酒,暖融融的醉倒在了这样的憧憬和期许中。 那也是我所希望的家,一个最平静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我还在期许着,而他,竟然已经将这份期许变成了现实,只等着我们走进去。 “行思,”他在我耳边轻轻的道:“那里,只差一个女主人。” 只差一个女主人? 我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看着他的眼里倒映着我身后的火光,目光也是热烈的,慢慢的将我放到在身下绵软的草毯上,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沿着我的腰肢慢慢下滑,抚上了我的小腹,一阵温热传来—— “还有一个孩子。” 我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只听他温柔的说道:“这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要让他再去面对勾心斗角权利纷争,我要让他尽情的笑,纵情的玩闹,拥有一个孩子真正应该拥有的一切。” 是啊,如果我在宫廷中生下这个孩子,他的身份应该是什么,先皇的遗腹子?可他终究是凌少扬的孩子,尴尬的身份,未知的将来,没有父亲的庇护,他会如何呢? 可眼前这个男人,愿意做他的父亲,愿意给他一个平凡的父亲能给予的一切。 “好不好,嗯?” 他覆在我身上,两具身体贴合得几乎密不透风,能感到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染上了我的身体,但他并没有将所有的体重压在我的身上,他只是在诱惑我,用我所奢望的一切,所求而不得的一切,在诱惑我。 而我,像是受到了最深层次的催眠,也一如那些什么都守不住的傻女人,在他热烈的目光下,在他滚烫的呼吸下,在他醇酒般的话语下,只能点头,点头:“好……” 这一刻,我好像听见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嘴角微微一挑,勾起了一抹嘴温柔的笑意。他轻轻俯下身,在我的唇角一吻。 “好……” 第二天,我和他便准备离开那个山谷,正式——私奔了。 我们沿着那条小溪慢慢的朝西南方行走,小溪越来越宽,在一处狭道汇聚成了河,河流朝着西南方向流淌着,一路上走走停停,也过了三四天,才终于走出了这一片无边无际的丛林,眼前出现了一座热闹的镇子。 南宫想办法弄了两套衣服,粗布麻衣穿在身上虽然比不上过去的绫罗绸缎,却有一种朴素的生活的味道。尤其是他,生得眉目俊朗眸正神清,即使这样粗糙的衣服穿在身上,也难掩天生的风流倜傥。 这个小镇民风淳朴,大概从来没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出现,走在街上的时候,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就直往他身上瞧 相比之下,容貌丑陋的我穿着同样的衣服,跟在他身边,就真的不像样子了。 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酒坊吃东西的时候,我甚至听到旁边有一些三姑六婆在议论纷纷: “哎哟,这么俊俏的一个公子,怎么娶了一个这么丑的小娘子啊!” “是啊是啊,你看她脸上的那条疤,哦哟哟。” “只怕是被这个丑女人缠上了,甩不掉把。” 我听得心里一阵好气又好笑,也懒得计较,反倒是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似乎真的将我当成了缠着这位俊俏公子不放手的赖皮女子,个个看我的目光都充满了敌意,让人哭笑不得。 吃完东西之后,我正要和南宫起身离开,可刚刚一转身,就感觉脚下一痛,我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低头一看,我脚上的穿着本是一双丝履,在山谷中那段日子每天踩在怪石嶙峋的石滩上,早已经磨破,刚刚不小心踩到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差点把脚底也磕破了。 “怎么了?” 南宫紧张的看着我,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他急忙低头一看,立刻蹲下身去。 一伸手,握住了我纤细的脚踝。 我一时间都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急又羞,低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的出现,原本就让这小镇上的人惊艳,许多人都在不自觉的看着我们,而现在,他竟然蹲在我的脚下,轻轻的揉着我的足踝,更让所有人的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好些了吗?”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是关切的表情。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点点头。 他又轻轻道:“是我疏忽了。况且你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的确不能再这样受苦下去。” “啊?” 我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就听见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不要乱跑,便起身匆匆的走开,我一个人靠在路边的石阶上,面对着周围那些不解有之,艳羡有之,妒忌亦有之的目光,也有些坐立难安。 不过,南宫不在身边,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些天在路上,即使遇见了人,他也很少让我与人交谈,说是不想让我接触太多人,以免落下痕迹,所以这些天,虽然我一直很想知道行宫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或者在我们避世的这段时间,白虎国和青龙国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但一直没有机会知道。 趁着现在——我勉强站起身,正好前面几个小媳妇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聊天,我刚凑过去,很有礼貌的道:“请问几位——” “思儿!” 南宫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回头一看,只见他从长街的另一头跑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紧张。 那几个小媳妇一见他跑过来,又看了看我,冷冷的散开了。 他跑到我面前:“不是让你在这里等我,怎么乱跑?脚还痛吗?” “唔,没事的。” 我的话刚说完,他又一次蹲在了我的脚下,这时我才看清,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双柔软厚实的小鞋子。 如今的民风开化,女子的肌肤被人看到也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可我还是有些不习惯足踝被人看,尤其在那么多带着敌意的目光下,可他却很坦然,握着我纤细的足踝轻轻的拭擦干净了,然后为我换上了鞋子。 果然舒服了很多。 只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捧着脚轻轻的呵护,这种感觉还是让我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换好了鞋,又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磕磕的声音,抬头一看,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了我们的面前,赶车的小伙子跳下来:“公子,这是您要的马车。” “嗯。辛苦了。” 南宫从袖中掏出一块成色十足的银子递了过去,那小伙子眉开眼笑,连连朝他道谢,转身欢天喜地的跑了。 南宫微笑着回头看着我,我傻傻的:“你——” “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可不能让你再受伤了。” 话音一落,我就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抱在了怀里,慢慢的走过去掀起帘子,放到了车厢里事先铺好的软垫上。 我感到之前人声鼎沸的小镇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沉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我们身上,南宫笑着叮咛我坐好,然后放下帘子,自己坐到了前面,一扬鞭子,马车便得得的朝着前方行驶而去。 我们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就是三十里外的大渡口。 南宫已经打算好了,到了大渡口我们就改坐船,沿江南下,半个月之后在就能到达胡化口,那里已经是朱雀的地界,也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接下来的日子……也许就真的如他所说。 可以每天闻着竹叶清芬,听着画眉鸣叫,也许身边有一个让自己感到温暖的人,到任何地方,都能幸福。 我坐在车厢里,随着马车向前行驶,微微的摇晃着,心里满满涌出的那一份甜蜜,也让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可——终究,在心底里,还是有一份牵挂。 不知外面的局势,到底如何? 因为我怀着身孕,南宫赶路也并不着急,三天之后我们才到了大渡口,正好这里有一艘大船准备下水,已经有很多人买了渡票上船了。 可刚刚靠近渡口,南宫就感觉到我的异样,急忙低下头问我:“怎么了?” 我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用衣袖擦了擦汗:“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南宫也见过当初我上龙船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要昏过去,现在还怀有身孕,虽然这个孩子一直没给我太大的负担,但毕竟四个多月了,正是反应的时候,上了船是什么光景,就难说了。 南宫想了想,说道:“我听人说吃些咸辣味的东西可以止吐,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给你买些小食来,也免得你在船上呆得无聊。” “嗯,好。”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刚走两步,又回头看着我:“别乱跑了。” 我笑了笑:“知道啦。” 他也笑了笑,转身朝另一头热闹的市集走去。 这一次我是真的听话,一个人坐在那里等着他回来,来来往往坐船的人很多,旁边又来了一些人,准备上船了。 他们似乎是些走南闯北的商客,一路走还一路说着什么,正正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一下子听到了一句—— “没想到他们竟然就这么动手了。白虎国的人,真是狠啊!” 我一下子呆住了。 白虎国的人动手?难道说—— 凌少羽?! 第180章 他的欺瞒 我的抉择 白虎国的人动手,难道是对他动手?! 一想到那个率真莽撞的孩子,他现在的处境有多困难,我离开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一切,而现在白虎国的人来了召业,水寻幽又在他们身边—— 我的脑子里一片慌乱,急忙站起身来,一转头,却看见码头的另一头南宫已经朝我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上面精致的雕花我一看就眼熟。 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复杂,但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立刻换上了微笑,走到我的面前。 “没想到你的运气这么好,万宝斋还在这个小镇上有分号。我买了一些比较有名的吃食,酸的辣的都有,还有鱼片粥,我让他们全部起了鱼刺,待会儿上船之后你喝了,不怕胃里空空的难受。” 他说着说着,却感到我的神色有些不对,走近一步低头看着我:“行思,你怎么了?” “你告诉我,你瞒着我什么事?”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勉强笑道:“我瞒着你什么?” “刚刚,我听见有人在说,说白虎国的人动手了,他们要动手干什么?是不是水寻幽,还是奚玉樱,他们是不是要对少羽不利?!” 我越说越急,只怕这个时候,少羽已经遭到了不测,心里好像被火焚一般难受。 南宫看着我的样子,却好像暗暗的松了口气:“没有。” 我看着他:“你,不要骗我。” “真的没有。”他摇了摇头,对我说道:“而且,奚玉樱不会让人动凌少羽的。” “嗯?”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奚玉樱和少羽之间,难道有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 南宫看着我,笑容有些黯淡:“那天她和你一起在行宫中赏风景,难道她没有告诉过你?她一直对凌少扬——我想依她的性格,恐怕就算到了今天,也不会轻易的忘记。” 什么? 我一时间都傻了,奚玉樱对凌少扬——?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回想起了那天她对我说的那些话: 行将就木,也让人为了你什么都放弃,甚至连命都不要吗?…… 当初在鬼谷,你们就已经纠缠不清…… 你嫁给了别人,这样伤他,他却还是丝毫不在意,还为了你付出这么多…… 当时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的确是非常的不快,似乎一直在为一个人抱不平,而我因为南宫之前的异常的表现,一直以为他和奚玉樱之间有感情,所以以为奚玉樱口中的那个人就是他。 但,和我在鬼谷纠缠不清的,为我付出那么多,连命都不要的,除了南宫,还有一个男人——凌少扬! 他为我,死在了草原上! 奚玉樱,对凌少扬有情?! 看着我一脸震惊的表情,南宫轻轻道:“不过这些年来,凌少扬的身边有莫云翳,而且当年奚玉樱也到了鬼谷,很多事情她很清楚,并未强求。但——少羽毕竟是凌少扬的弟弟,依她的个性,不会动少羽的。” 我的心神虽然还在为这件事震荡不已,但听他这么说,确定少羽不会有危险,还是微微的放下了心。 可是—— 如果白虎国的人不动少羽,那刚刚那些人说他们“动手”,又是对谁? 原本想要什么都不过问,就这么离开的心情,蓦地增加了一份沉重,连眉头也微微蹙起,这时,眼前一片黑影,南宫用拇指揉了揉我的眉头。 “别忘了你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一天到晚这样皱眉,不好。” 我抬头看着他。 “行思,”他似乎想了想,才认真的说道:“既然要离开,必然是要丢弃许多的东西,不舍,不会有得。你答应我,离开了就不要再想,否则,天下没有真正的桃源,你也得不到真正的平静。”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大船上已经传来了催促人的声音。 江风带着生冷的水气吹来,将我和他的衣袂都吹得高高飘起,头发也纠缠在眼前,他伸出一只手轻拂开了我脸上的长发,温柔的说道:“我们走吧。” 说完,那只手慢慢的滑下去,握住了我的手,我就这样被他牵着,慢慢的走上大船。 一阵浪涛声传来,大船的船身微微的颤抖着,而他一直护着我孱弱的身子,没有说话,只有阵阵暖意从他的身体里传来。 那种恐惧,似乎也消退了。 眼看船家就要起锚,他低声道:“外面江风太大,不要着凉了,还是进屋去坐着,鱼片粥如果再不喝,就凉了,味道很腥的。” 我抬头看着他,脸色苍白的一笑:“嗯。” 他扶着我沿着甲板慢慢的朝我们的房间走去,可每一步都迈得那么艰难,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拖着我的脚步。 刚刚走了不到两步,就听见船舱里一阵喧闹的声音,是那些坐船的人在里面品酒交谈,而其中一句,不轻不重的飘了出来,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仗打成这样,轩辕国覆灭,只怕也是迟早的事了。” 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我感觉好像后脑被人重重的击了一下,眼前有些发黑,耳朵里一下子全都是船舱中喧闹嘈杂的声音,把人的心都弄乱了。 而身边的人,似乎也僵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的抬起头,转头看向他,他的脸色和我一样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好像魂魄突然被抽离一样。 “行——” 而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一个摇晃,我猝不及防的往前一步,跌倒在他的怀里,被他用力的环住,就听见船舱的那一边人声嘈杂,有很多人在大声喊着:“停船,停船!” 船家一片慌张,连船舱里的人也感觉到了什么,很多人都跑了出来,到甲板上往码头望去,我听见了很多声音,惊愕的,不解的,疑惑的,恐惧的——但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轩辕国,覆灭?! 好像一道晴天霹雳,我整个人都傻在了他怀里,半晌,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你——你早就知道了?” “行思……”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痛苦,好像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一般,有一种伸直了手也挽不回的无望。 白虎国动手,不是对凌少羽,而是对轩辕国?! 我失踪了整整一个多月,凌少羽失去了永嘉后玺印的支持,也许他为了找我,就耗尽心力,那么白虎国和玄武国的联盟军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能做多少事,从龙虎峡东进,深入中原,他们离孟京还有多远?还是已经攻陷了我的故国? 我的父皇呢?他在哪里?我的母后呢?她是不是还活着?那熟悉的一切,是不是已经遭到了践踏,尸骨无存?! 看着我不断颤抖,不断退缩的样子,南宫一下子伸手用力的抓住了我的肩膀,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行思,宫阙万间皆为土,这是天下大势,不是一个人能去挽回的,就算你知道了,就算你回去,天下又会为你而改变吗?!” 我看着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船身又猛的震了一下,我听就一阵巨响传来,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到了船身上,震耳发聩,我下意识的朝长甲板那边跑去,南宫怀抱着跌跌撞撞的我,也不敢松手。 一走到那一边的甲板,我惊呆了。 船锚已经又落了下去,长长的木板重新搭在了船身和码头之间,而码头上—— 人山人海!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凌少羽,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脸色苍白憔悴,那双漆黑的眼瞳在看到我的时候,一下子睁大了,而在他身后,是全副銮驾,禁卫军,内侍监,宫女侍从站满了整个码头,周围的那些平民百姓此刻已经全都跪在了他的脚下,黑压压一片。 船上的人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也全都跪在了甲板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齐声高呼在江面上传开,激起了阵阵波涛,拍打着码头。 而我被南宫抱在怀里,长发与衣袂高高飘扬,看着他们,而站在他身边的,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奚玉樱,水寻幽,还有——南宫煜! “太后,那是太后娘娘!” 站在他身后的玉穗儿一看到我,立刻大声叫了起来,周围的那些人震惊不已,全都睁大眼睛看着我,像是不敢置信——永嘉太后,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想要私奔,想要抛弃一切的女人…… “太后。” 凌少羽的脸色苍白,慢慢的上前一步:“朕前来迎驾,请太后移驾,重返紫宸宫。”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的禁卫军,宫女侍卫全都齐刷刷的朝我跪下,齐声道:“请太后移驾,重返紫宸宫!” 抱着我的那双手臂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用力,似乎在挽留。 “行思……” 我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那么深,那么重,好像倾尽我的一生都负担不起这样的深情,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跟我走!” 我低头,看向了脚下那块巨大的舢板。 这一步,迈出去了,我便要面对自己的责任,青龙国的未来,中原的硝烟战火;若不迈,我就可以摆脱一切,把所有的不堪龌龊都忘记,做一个全新的,可以幸福的女人。 这一步,我该怎么走? 第181章 旖旎绮思 耻辱的赐婚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凌少羽又朗声道:“太后想要下江南游玩,朕自当奉陪。只是,如今中原大乱,轩辕国战火四起,太后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勿要辜负先皇的一片苦心。这下江南一事,就不劳烦南宫将军作陪了。” 中原大乱……轩辕国战火四起……先皇的一片苦心…… 一句比一句更清晰的话,像是一把把尖刀,扎进了我的心里。 鲜血淋漓。 也一刀刀的,斩断了那缠绵无尽旖旎绮思。 我咬着下唇,终于慢慢的,慢慢的迈出了那一步。 人群中似乎响起了一声低叹,无数的眼睛都看着这一刻的我,孱弱的身子走在舢板上,好像随时都会被江风吹倒,玉穗儿和可儿一见我这样,急忙跑了过来,伸手扶住了我。 “太后娘娘!” 看着他们担心的样子,我什么话也没说,只任他们扶着,一步一步的朝岸上走去。 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很久,而身后的南宫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只听到江风把他身上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这一刻,我的呼吸,几乎也要停止了,却在几乎窒息的痛楚中,没有回头。 也不能回头。 南宫,对不起! 我在心底默念着:我和你,原来还是不可能。 我尽力了,想要忘记一切,想要抛下所有跟你走,可原来我们的挣扎只是徒劳,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我们不可能在这些人的面前离开。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是楚风的意愿,还是从一开始我们的立场就注定了我们的未来,不可能! 在这样愧疚的心绪下,我终于上了岸。 凌少羽急忙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在确认什么,又看向我苍白的脸色,轻轻道:“这些日子,太后受苦了。朕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后,决不让太后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说得那么深重,好像——真的有人在伤害我似的。 我有些不解,有些不明白,他应该怪我的不是吗?我身为永嘉太后,楚风的未亡人,肚子里怀着他的“遗腹子”,居然跟着当朝大将军私奔外逃,这样的丑闻,他怎么忍得下去,又为什么还要照顾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 谁,会伤害我? 就在这时,南宫煜也走了上来,他朝我俯身拜了一下:“太后凤体金安。”说完便朝我身后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南宫也已经走上了岸。 凌少羽恶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回身道:“护送太后回宫!” “是!” 周围的人答应着,全都簇拥了过来,将我搀扶着往前面不远处的金车走去,我一时间已经完全乱了,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可我怎么也说不上来,下意识的就想回头看南宫。 可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南宫煜低声的一句话随风传到了耳边—— “就算演戏,也不必如此,连月魂都毁了。你知道这一个月,寻幽有多担心?” 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 演戏?! 演戏?! 这两个字重重的扎进了我的心里,我的灵魂都颤抖了一下,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慢慢的回头,看向人群中的那个人,水寻幽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位冷美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之意,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像是在关切的询问。 而南宫,站在他们的面前,越来越烈的江风吹着他墨黑的长发纠缠在空中,那张苍白而俊秀的脸在这一刻全然陌生了。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的朝南宫煜俯身一拜: “侄儿知道了。” 然后,他站直身子看向了我。 那双曾经澄清得如同碧蓝天空,温暖得如同春日旭阳的眼睛,此刻已经全然陌生,好像一瞬间凝结了冰霜,看着我的时候,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一刻,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一种彻骨笼罩着我。 而周围的人似乎也都有默契,全都静默的停了下来,看我死死的盯着他,所有的人全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在演戏?演戏?!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演戏?他骗我,骗了我什么?!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纤细的手腕,我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了凌少羽的虎目,里面带着怜惜的神情看着我,很久,才低声道:“行思,你还不明白吗?” 还不明白?明白什么? 难道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那天的夜会,那些杀手,那从悬崖上飞跃而下的扑救,这一个月来的温存缠绵……全都是骗局?! 因为这样,才能拖住我一个月的时间,白虎国出兵,轩辕国覆灭,南宫世家的实力大增,全在这一个月之内做到了。 而他们,牺牲了一把月魂!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是不是这一切,就更完美了?! 我颤抖着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他也看着我,可那目光却陌生得可怕,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被泪水扭曲了,好像一个全然疯狂的世界,一切,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 什么江南之南,什么十里桃花千顷碧波,什么女主人,什么孩子,什么——家?! 我转过身,颤抖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就好像有一把刀在胸口狠狠的扎下,那种直刺心肺的痛,让我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连脚步也是僵硬的,周围的人看着我的样子,全都吓得走过来,想要扶着我,却被我不断的用手推开。 走开!走开! 都是骗人的,全都是骗子! 就在我几乎忍受不了胸口那汹涌而来的剧痛,只感觉一股腥甜猛的涌了上来,顿时眼前一黑,直直的跌倒下去! “太后!” “太后娘娘!” 数不清的手接住了我,数不清的惊呼在耳边响起,我的眼前一片混乱,那些慌张的神情,关切的目光在我的眼前,闪成了一片,而我的眼里,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正在慢慢的模糊…… 南宫弥真! 不知在那混沌的黑暗中昏迷了多久,我终于听到耳边响起一些熟悉的声音—— “皇上,你还是去休息吧。” “是啊皇上,太后娘娘身体虚弱,不会这么快醒。您守了她几天不吃不喝,龙体要紧啊。” 是可儿和玉穗儿? 我感觉全身好像骨头被拆掉了一般,虚弱得整个身体都不是我的了,但我似乎能感觉到身边的一个人,正静静的守着我,他的呼吸也很虚弱,却带着熟悉的气息。 终于,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惊喜的虎目看着我,像是不敢置信的:“行思,你醒了?!” “皇上……” 我的嘴唇动了动,轻轻的叫了他,他的眼睛都熬红了,看着我又惊又喜,急忙回头:“赶快叫御医,还有,让他们送吃的来,快!” 玉穗儿立刻转身跑了出去,可儿的神色有些复杂,看了我一眼,这才急忙往外跑。 我看了看周围,是熟悉的房间,“我们,回召业了?” “嗯。还是回宫来休养,对你的身体比较好。” 我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少羽知道我想什么,急忙说道:“没事的。在码头上你是气急攻心,孩子没事。” 幸好,没事。 这个孩子,还是那么坚强的想要存活下来,可比起他,他的母亲就太让人失望了。 我看着少羽,眼角有些湿润,轻轻道:“对不起……” 他愣了一下:“行思。” “对不起,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没有这样的事,行思,这件事不怪你!”他急忙安慰我,又咬着牙狠狠道:“谁知道他们会这么卑鄙,居然用这样的陷阱引你上钩,困了你整整一个月!” 是,他们是挖了一个陷阱让我跳,可是,也要我肯跳才行。 回想起那个时候心中的决绝,回想在谷底这一个月的日子,我只觉得羞愧难当,自己真的是****熏心吗,还是薄情寡义,我的丈夫尸骨未寒,我却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享受他的温暖,甚至答应跟着他私奔? 我原来,是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一会儿御医便来了,给我诊脉之后,只说我的身体极度虚弱,需要好好的静养,否则对孩子极为不利,少羽便一迭连声的让御膳房的人送吃的来。 御膳房的人倒是有心,送来的都是一些清淡的粥品,少羽急忙接过来,拿着调羹舀着燕窝粥便送到我嘴边,柔声道:“吃一点。” 我张开干涸的嘴唇,吃了一点进去,只觉得胸口一闷,差点吐出来。 可儿在旁边看着,这时便走上来:“皇上,太后娘娘——身体欠佳,还是让我来吧。” 说完,她便接过了那盏燕窝粥,凌少羽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只得退到一边,看着可儿坐到床边,一勺一勺的喂我吃下去,关切的问道:“有没有好一点?还难受吗?” 我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他:“皇上,轩——” 话没说完,就看见玉穗儿从外面匆匆的跑进来:“皇上!” 凌少羽回头看了他一眼,玉穗儿已经跑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什么,少羽的脸色顿时铁青,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恨不得杀人,胸膛也剧烈的起伏着,过了半晌,似乎才忍下了什么:“太后还在休养,没空见他,让他回去。” “……是。” 玉穗儿有些为难的,但还是转身要退下,我急忙叫住他:“站住,有什么事?” “太后!” 少羽上前一步:“并没有什么事,不用操心。” 我没看他,只看着已经退到了门口的玉穗儿:“过来,告诉我,是什么事?” 玉穗儿瑟瑟的走上来,看了面色铁青的少羽一眼,又看了看我,终究还是瑟缩着,轻轻道:“启禀太后,南宫煜大人求见太后。” 我的脸猛的一抽搐,听到那两个字,心里那种还未平息的痛又一次袭来。 “他求见我,所为何事?” “南宫煜大人说,这件事,需要与太后皇上面谈。” 我沉吟一发,便要起身下床,少羽他们全都吓了一跳,急忙上来扶住我:“太后,你干什么?小心身体啊!” “没事。”下床的时候有些眩晕,我扶着床柱站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让他到紫宸殿来,我要看看,他们南宫家的人到底还有什么话说!” 虽然很担心我的身体,但实在拗不过我,少羽只能让可儿他们给我换上衣服,扶着我慢慢的走到了紫宸殿,南宫煜穿着盛装已经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宽阔的肩膀有一种如山不倒的错觉,他一看到我走近,倒没有意外,只是微微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拜倒:“微臣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南宫卿家平身吧。” “谢太后。”南宫煜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着微笑:“太后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恐怕再休养一阵,凤体就无碍了。” “借卿家吉言。”我笑了笑:“不知南宫大人此番入宫觐见,又有何事?” “其实,只是一桩小事,但却需要太后垂怜。” “什么小事?” 南宫煜笑道:“小侄南宫弥真与白虎国名门之后水寻幽青梅竹马,二人有婚约在先,私下也是海誓山盟相爱甚深,如今年岁已大,微臣决定让他二人结为连理。” 我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一颤,指甲硬生生的插入了掌心。 可儿和玉穗儿都倒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我,而凌少羽已经脸色铁青,似乎就要冲上去,却被我伸手轻轻一拦。 我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微笑的时候,连笑容也在抽搐,但我还是在微笑:“如此甚好,南宫将军与水姑娘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太后。” “那南宫卿家想让本宫做些什么呢?” 南宫煜抬头看着我,微笑着道:“微臣祈望太后垂怜,能为小侄亲自赐婚。” 第182章 他的大婚 1 赐婚? 感觉到少羽的手都在用力得发抖了,我笑了起来,点头道:“也对。南宫将军是本朝的功臣,他大婚,本宫也的确应该为他赐婚才是,不过——” “不过什么?” “赐婚这样的大事,不是应该让他本人到场么?南公将军乃国之栋梁,何以这样的事,还要让长辈来开口,实在是不应该啊。” “呵呵,太后恕罪。”南宫煜笑着一俯首:“其实,小侄已经在宫门外等候,还有水寻幽姑娘,都在等候太后的懿旨。只怕太后娘娘旧伤未愈,精神不济,不能赐婚,所以没有贸然觐见,以免冲撞了太后娘娘的凤体。” …… 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了?真是——周到! 我已经忘了脸上该怎么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了,只是看着他们看我的目光,也许我依旧在微笑着。 “既然这对璧人已经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也让本宫好好的瞧瞧。”说完,我回头吩咐道:“玉穗儿,去请南宫将军,还有水姑娘进来。” “是。” 玉穗儿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急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阳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又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身材依旧高大颀长,眉目俊朗,身上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青绿色的长衫,显得整个人清俊雅致,不像个将军,倒像个隐匿山林的闲人隐士。 隐士……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我和他掉下悬崖的那些****夜夜,和他在我耳边,坚定而甜蜜的承诺。 一想到这些,心里的痛更重了,我深吸一口气甩开了这个想法,又转眼看向了他身边的那位美人——水寻幽。 似乎是为了和南宫弥真相衬,她今天也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薄纱长裙,宽松的样式掩盖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却显出了一种飘飘欲仙的别样风情;她的气质很冷硬,深刻的眼眉也带着刀一般的冷硬,但今天,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却透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就是女人吧,为了所爱的男人,无论怎么改变,都可以接受。 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真的是一对天设地造的璧人。 我看着他们朝我俯身一拜:“拜见太后娘娘。” “免礼平身。” “谢太后。” 南宫弥真直起身来,我以为他会躲开我的目光,可他却很平静的面对了我,那双熟悉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丽影成双,郎才女貌,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太后娘娘取笑了。” 我看着他,微笑道:“南宫将军,之前在一线峰历经险情,如今安然无恙,想必伤势无碍了?” 他嘴角带着一丝隐隐的笑:“谢太后关心,微臣并未受伤。” “哦……” “不知太后的伤势——” “本宫既然能坐在这里,伤,自然已经全好了。” 我们微笑着对话,话语平静得好像一池平静无波的水,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水寻幽站在他的身边,眸子清冷的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身上看出什么。 我又看向了这位美人:“水姑娘,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 她跟我说话就不那么热情了,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不过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倒并不讨厌。 这样的冷硬,和放在脸上的对峙,比藏在棉里的针,渗在蜜糖里的毒,让人好受多了。 我笑着说道:“刚刚听南宫大人说,二位自幼便有婚约,青梅竹马,相爱甚深,如此天作之合,理当结为连理,本宫也很乐意为两位做合,也算是顺应天意人心,对不对?” “谢太后恩典。” “只是不知,最近有什么好日子吗?”我微微蹙眉,掐着指头算了算,立刻想到了一天,笑道:“本月乙卯日,冲龙煞北,宜嫁娶,倒是一个拜堂成亲的好日子,南宫卿家,意下如何?” 少羽他们站在一旁看着我,已经完全傻眼了,似乎根本不敢相信我会如此轻易的答应这件事,而南宫煜似乎也有些意外:“这个月,二十八?” “没错。” “……会不会,稍显仓促?” 他还在犹豫,一旁的南宫弥真已经说道:“既然这是太后选定的日子,自然不会有误,那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八,在南宫府大摆宴席,还望太后、皇上垂怜,来府上喝一杯水酒。” “这是自然。”我看着南宫弥真的眼睛:“能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人生一大乐事,也算是了了本宫的一桩心事了。” 我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他们离开紫宸殿。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石阶下时,少羽一下子冲到我的身边,接住我摇摇欲坠的孱弱的身子:“行思,你怎么样了?!” “没事,放心。” 我苍白着脸色对着他淡淡一笑。 “朕扶你回去休息。” 说着他的手上便用力,便要扶我回去休息,我摇了摇头,说到:“先等一下,皇上,我有些事要问你。” “什么事?” 我匀过一口气,让自己憋闷的胸口稍稍好受了一些,然后抬起头看着他:“轩辕国的战事,现在如何了?” 少羽愣了一下,看着我的时候,神情明显有些迟疑。 我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已经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我的考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意气用事。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白虎国的实力我很清楚,奚玉樱敢跟来召业,就证明他们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个时候再要从青龙出兵去挽回什么,已经是不可能了。” 少羽微微松了口气,似乎放松了一点,又问道:“那你还问这些做什么?这些事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行思,你还是应该好好的养胎。” 我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吗,少羽?白虎国和玄武国的联盟,这一仗打完之后,难道他们就会如此散伙?轩辕国占有中原最富庶的鱼米之乡,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战备,他们难道会甘心就此结束?” 少羽没有说话,年轻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显然,他也是在担心着这些事,只是他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这个皇位对他而言,的确是个太过沉重的负担,他还没有来得及成长,也还没有来得及成熟到承受这一切,就已经被这个重担压上了肩头,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的成长。 况且,术业有专攻,而以他过去十几年来的经历,和他这个人的性格,的确不是个合格的权属的玩弄者,他更是一个天生的将领,应该手持霸王枪,威风凛凛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这样的他,和这样的我,对上南宫煜,难怪会一败涂地。 但幸好,我们还可以挽回! 少羽看了一眼我坚定的目光,没再犹豫,慢慢说到:“一个月前,也就是在你们失踪的第四天,白虎国的军队已经从龙虎峡东进,可是在岐山,遭遇了轩辕——你父皇的抗击,双方的军队对阵数日,后来——” “后来怎样?” “桑格从北方派兵南下增援,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大败轩辕军。” “那,我父皇呢?”我紧张的看着他:“有没有他的消息?” 少羽迟疑了一下,看着我,终于还是说道:“据传,你的父皇在战乱中失踪了,有人说他已经战死,也有人说他被白虎国俘虏,但这些说法都没有得到证实。”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里还是被狠狠的割了一刀,痛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我的父皇……难道真的,遭遇了不测? 少羽继续说道:“白虎国的人坑杀战俘二十万,继续前行,据说他们已经过了洮州,逼近兴元镇了。” 坑杀战俘四十万?! 我的眼睛几乎都要红了,好狠毒的手段,好狠毒的心肠! 我知道,坑杀战俘要背负极大的风险和谴责,更何况这样大规模的坑杀,而白虎国的人竟然这样做,他们就是要用这样的手段让轩辕人胆怯,不敢抵抗,要让我的故国失去反抗的能力! 而现在,他们已经过了洮州逼近兴元镇,兴元镇和凤翔镇是孟京西边的两处重镇,如果这一道防线被攻破,那孟京就真的不保了。 看着我惨败的脸色,少羽轻轻道:“行思,你不会是想——”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皇上放心,我不会贸然出兵的。” 已经到了这一步,出兵于事无补,更何况别人不了解,但我太了解轩辕国的人,父皇之所以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却始终无法达成他称霸的理想,是因为轩辕国人没有侵略性,在战争中,就如同并不锋利的长矛,始终无法取胜。 但轩辕国人还有一个特性,就是遇强则强。 我的国人不是长矛,而是盾,当他们被压迫到一定的程度,那种血液里的坚韧反倒会被激发出来。而朝中大将,司马策虽然有勇无谋,但敢拼敢打;何进是谨慎的儒将,攻无克,守无敌;况且还有太傅李俊,有他在,凤翔和兴元两镇一定能支撑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我算了算,离南宫弥真大婚,还有不到半个月。 他的大婚…… 一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我起身慢慢的朝回走去,可刚刚走到门外,就感觉心口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低头哇的一声,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行思?!” 少羽吓坏了,急忙上来扶着我,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赶快叫太医——” 我伸手制止了他:“没事的,不要惊动别人了。” “可你——” “这是怀孕常见的,不要担心。” 少羽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咬了咬牙,一伸手将我抱了起来,我微微有些吃惊,可也无法再说什么,一直被他抱到寝宫放到床上,他还掏出丝帕,轻轻的擦拭着我嘴边的秽物:“好些了吗?” 我看着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而站在他身后的可儿,神色也十分复杂。 我想了想,淡然笑道:“皇上不用担心,我肚子里还有凌家的骨肉,我不会乱来的。皇上还是回去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他似乎听出了我话语中刻意疏离,咬了咬下唇,直起身来,恋恋不舍的看我一眼,只能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我都乖乖的遵照医嘱,喝了许多保胎养身的药,也经常注意在花园中四处走走,让自己的身体更稳健一些。 毕竟曾经有过好的底子,只要稍稍注意,我的身体还是恢复得很快。 而转眼间,已经到了月底,二十八日。 南宫弥真的大婚。 从我嫁到青龙国来,曾经做过青龙太子的太子妃,也被赐给东平王爷为东平王妃,甚至还成为了青龙帝的贤德妃,可这三嫁,却都没有机会真正的迎娶,而南宫将军迎娶白虎国名门之后水寻幽,就成了近年来青龙国最盛大的喜事了。 文武百官几乎全都出席了这一夜的盛宴,即使还没有到南宫府,我也从金车两旁飘飞的窗帘外,看到了沿街喜气洋洋的场景,南宫煜不愧是南宫世家的执事者,对于这个侄儿的婚事,他没有半点马虎,整个召业都陷入了一片火红的海洋,每一家每一户都能领到红包,每一颗树上都缠上了火红的绸缎,干枯的枝桠上也用红丝带结成了同心结,如同一片绚烂的花海。 只是那红,好刺眼…… 我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帘子,让自己紊乱的呼吸平静下来,金车行驶了好一会儿,终于停在了一处最热闹的地方。 我被人搀扶着慢慢的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见那华丽庄严的宅邸前已经站满了人,全都是到大门口来迎驾的。 “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今夜既然是一对新人的喜宴,就不要有这样的繁缛礼节了。” “谢太后。”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我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殷红的喜服,长发在脑后高高的束起,露出了秀丽宽阔的额头,越发显得眉目如画,俊逸非常,即使站在一群高官当中也是鹤立鸡群,只是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有些苍白。 也对,这些天他大概一直忙于婚事,一定没有休息好吧。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着我,那目光从我的脸上慢慢的落到了我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我感到他的眼睛闪了闪,然后走到了我的面前:“太后怀有身孕,还来微臣的婚宴,实在是受宠若惊。” 我淡淡一笑:“南宫将军大婚,本宫焉有不到之理?”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我,然后道:“请。” 我们跟着他走进了南宫府,此刻里面已经成了一片鼓乐的海洋,所有的宾客欢聚,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而我们一到,所有人全都停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和南宫。 我坦然的走到了主座上,一抬头,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奚玉樱。 她看着我,倒是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来。 而我便坐到了她的身旁。 刚一落座,我一抬头,却看到桌子的另一头,竟然还坐着一个熟悉的人,美艳的容貌,袅娜的身姿——关关! 乍一看到她,我也有些吃惊,可仔细一想,她是水寻幽的妹妹,今天是水寻幽出嫁,她当然应该出现。 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到那张绝美的脸上,露出的不是应该有的喜色,反而是一股煞气。 好像对什么人,有很深的敌意。 是谁呢?难道是我吗? 就在我不得其解的时候,奚玉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意公主,还真是让我吃惊。” 我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她。 她也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看着我:“说自己行将就木,说得那么心如死灰,可居然一转眼就跟着当朝大将军私奔外逃,看来你要的东西不仅变了,而且还变多了。” “如果公主这些话,是想要让本宫羞愧,那公主就不必费心了。”我淡然的说道:“这个世间,哪个女人的情路不是坎坷不平?哪个人,不是历尽情殇,百转千折,才知道真正对自己好的那个人是谁?” “真正好的?是谁?凌少扬吗?”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让我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抬眼看她时,她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愤懑不平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刚刚那种满身是刺的防备感和敌意在这一刻又消失了。 情殇,哪个女人没有呢? 而她,似乎还不打算停止:“他为你连命都不要,可你呢,还不是跟着别的男人私奔,对了,你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父亲的骨肉——” 哐啷! 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响让我和她都惊了一下,转头一看,却是关关,她手中的酒杯滑落下去,摔得粉碎。 她一脸震惊的表情看着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第183章 他的大婚 2 而我的心里则比她还要震惊,下意识的朝周围看了一眼。 整个喜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看着我们三个人,我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漆黑的天幕却被这灯火通明的南宫府映得一片嫣红,恍如不夜天。 我想了想,急忙站起身来。 南宫煜急忙走了上来,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关关和奚玉樱,然后对我笑道:“太后恕罪,微臣招呼不周,是微臣的罪过。” “南宫大人不必自责,本宫并没有责怪南宫大人。” 我自然的微笑着:“只是,听闻南宫府的后花园乃是依照江南园林而置,与召业其他地方的风景大为不同,本宫想去看一看。” “原来太后还有如此雅兴,就让老臣——” “不必了。”我微笑着道:“本宫还是喜欢一个人欣赏风景。” “哦。”南宫煜看了看我,他的目光显然是在琢磨着什么,但对于我平静如湖面的笑容,似乎又实在琢磨不出什么来,便微笑着一侧身:“太后请。” 我笑了笑,又对着其他人做了一个随意的手势,便朝喜宴后面的花园走去。 沿着后门那条小路走出了一个拱门,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火树银花的不夜之城。 传闻倒真是不假,南宫府的园林的确是集江南园林之精粹,亭台精致,楼阁玲珑,所有的树木和廊檐下都挂着灯笼,影影绰绰,如繁星点点,灯光倒影在环抱着园林的流水中,如同一片星河。 我慢慢的走到了一处小桥上,举目四望,周围一片宁静。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 我这才放下心,看着桥下流水中的一片星河,波光粼粼璀璨夺目,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可刚刚一转身,就看见夜色中一个袅娜的身影慢慢走来,而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关关。 她来,我倒并不意外,我知道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就这样成为陌路。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而来。 眨眼间,她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向了我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没想到短短数月不见,你的身份就变了这么多,还怀了身孕。”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她话语中似乎有一些隐隐的深意。 “关关姑娘想说什么?” “听说,是先皇的遗腹子?” 听说?这两个字在这个时候格外的刺激了我,尤其是她脸上那种猜测揣度的神情,尤其想到那一夜,凌少扬明明是在与她对酌,却在半夜跑到延福殿来对我施暴,我咬了咬下唇,尖刻的道:“我是永嘉太后,肚子里怀的当然是先皇的骨肉!” “是啊,太后与先皇躞蹀情深,真令人动容。不过——”她看了我一眼:“当初的监国太子,似乎也对娘娘用情极深的啊。” “……” “我记得当初太后在马场出事,监国太子那种紧张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杀人,还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能紧张成那样呢。” 我握紧了拳头,抵抗着胸口的一阵刺痛。 但这种痛,和当初在殇阳城外,一步一步离开的痛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我想,太子他,应该是很爱慕太后的吧。” “……” “只是不知道——”关关眼波流转,看着我苍白的脸:“如果他知道太后一心只有先皇,还怀了先皇的孩子,而他却连一点血脉都无法留下,会不会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这一点,也正是我心里最深的痛。 这个孩子生下来,真的无法表明他的身份,他只能是先皇的遗腹子,否则,这件宫廷丑闻传出,不仅与我,就是楚风,和那个死去的人,名誉也是无法挽回的。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来,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而风中似乎还响着脚步声。 我谨慎的朝后看了一眼,一片漆黑,也不见有人,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不过也好,我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 于是,我冷冷道:“关关姑娘今夜要说的话,就到此为止吧。本宫是永嘉太后,心中从头到尾只有先皇一人,爱的是他,想的是他,无法忘记的也是他,请关关姑娘不要再做他想了。” 说完,我微微一颔首,转身朝喜宴走去。 喜宴上仍旧是一派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景象,气氛已经达到了最高,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微醺的酒意,高声谈笑着,连韦玉声一派的人也慢慢的放缓了神情,融洽了起来。 我坐回了座位上,感到有些虚弱的无力。 少羽似乎看出了什么,侧身过来轻轻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 “如果——”他的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我:“如果你真的熬不下去,就回去吧,朕派人送你。” 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我心里淡淡一笑,我知道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不同的是有人是关切,有人是鄙夷,也有人是痛恨,我和南宫的这段关系,如果真的要断,就只能在今夜,断个一清二楚了。 于是,我平静的道:“我说了没事。” 这时,玉穗儿倒是在旁边轻轻道:“怎么回事?刚刚就看到新郎官不见了,现在吉时已到,怎么还没出现。” 新郎官不见了?我有些吃惊,抬头一看,却看到喜宴的后门,刚刚我去园林的那个地方,那熟悉的身影慢慢从夜色中走了过来。 南宫弥真,依旧是一身喜服殷红添彩,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南宫煜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你去哪儿了?” “……” 他一言不发,只木然的看着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做出了一个释怀的笑意,说道:“让叔父担心了。吉时已到,侄儿这就去拜堂。” 说完,他都也不回的转身朝后堂走去,只留下了一个如风的背影。 关关也回来了,我发现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连眼角都有点发红,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在兴奋一样。 不一会儿,司仪高声道:“吉时已到!” 顿时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喜宴的另一头,新浪手中牵着一朵红花,红绸的另一头,被一双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手牵着,慢慢的跟着他走了上来。 水寻幽,她也是一身凤冠霞帔,殷红的喜服掩盖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却掩盖不住她惊人的美丽,头上的金冠华贵非常,垂下的珠帘挡住了她绝美的脸,又隐隐露出一些,让人移不开眼。 她被南宫弥真领着,一直走到了喜堂前,天地君亲,红烛耀喜,在司仪官的贺声中,他们慢慢的跪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过了这三拜之后,原本应该送新人入洞房,但今夜我和少羽都在场,身份不同,新人也就免去了那个仪式,而要来向我们和所有的宾客一一敬酒。 第一杯,他们敬了少羽,我知道少羽一直以来对南宫都颇有些不满,但今夜毕竟是良辰美景,他也不便发作,喝了那杯酒便淡然坐到的坐到一边了。 然后,这一对新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瞬间,整个喜宴全都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在这一时刻全都看向了我们三个人,带着不同的情绪,静静的看着。 我起身,微笑着看着他们,而南宫也带着她的妻子,微笑着看着我。 一只汉白玉圆杯奉到了我的面前,我轻轻的拿起,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被周围的一片红映得也有些发红了,而他的脸上,却是平静到近乎残酷的笑容。 俊美,如刀。 “太后娘娘,”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今宵良辰,微臣抱得美人归,还要多谢太后娘娘为末将与寻幽赐婚,皇恩不敢忘。这一杯水酒,敬太后。” 我一举杯,与他同饮。 酒并不烈,可这一口喝下,却好像喝下了一团火,从嘴里一直烧到了心里,一种难言的痛楚升上来,好像要把我的身子撕裂。 我忍着那种痛,抬头看着他,开口虽然有些难,但还是坚持说道:“南宫将军,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难得二位情真意切,缘定三生,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是——人间一大美事,也是本宫乐见。” 说完,我放下手中空的玉杯,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只盛满酒的瓷杯,走到了水寻幽的面前。 她的脸色依旧淡淡的,可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睛在这一夜似乎被身边这个男人柔化成了秋水,透着烛光,竟也显得如斯温柔,我微笑道:“水——不,是南宫夫人。” 听到这四个字,南宫似乎微微颤了一下,水寻幽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我:“太后娘娘。” “南宫将军是本朝的大功臣,也数次,为本宫,立下汗马功劳——” 我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些话,明明是我之前想了无数次,也在心里说过无数次,可这个时候心里的痛,却远超过我所能想到,指尖挣得惨白,连杯中的酒都溢出了。 南宫看着我,那平静的目光里又闪烁着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所能想的一切都忘记了,这一刻,我只能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南宫夫人,好好的照顾他。” 比起之前的花团锦簇,这句话未免结束得太过简单,也太过仓促,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隐隐在议论着什么,而我已经微笑着与水寻幽举杯,饮下了那杯酒。 喝完这一杯,他们就应该接着去敬旁边的奚玉樱,我漠然的转开脸,正要坐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小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落入了一具熟悉的胸膛中,而我的手,还有险些脱手落下的杯子,也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了。 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整个喜宴,一片哗然!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完全愣在了那里,等到少羽反应过来,一把拉开他,将我护在身后,两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太后,你没事吧?”少羽一脑门的汗,看着我,目光很急促:“有没有不舒服?” “没,没事。” 我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眼睛,却避不开另一个人炙热的目光,还有周围那几百双震惊的眼睛,看着这一幕,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异象。 而水寻幽,从头到尾,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那珠帘轻晃的后面,那张绝美的脸是什么表情。 少羽关切的道:“太后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宫休息了吧。毕竟——孩子需要休养。” 我这个时候才有些回过神,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那只酒杯已经被南宫扶着我的时候拿走了,顿时一阵懊恼。 南宫煜看着我们,突然一笑,回身对宾客道:“大家继续,不必客气。” 这话无疑是给僵冷的场面解冻,所有的人又开始划拳喝酒,可我依稀能听到一些议论声传来—— “孩子?谁知道那是谁的孩子?” “就是嘛,先皇的身体一直不好,真能留下这个遗腹子吗?还是别人的野种?” “两个人私奔都到大渡口了被抓回来,谁知道这中间——能干净吗?” “嘘,小声些……” 他脸色苍白的看了我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准备去想奚玉樱敬酒,可就在他们这对新人刚刚走到奚玉樱面前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关关站了起来。 “太后娘娘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些不安分啊?” 她一开口,所有人又都安静了下来。 我抬头看着她,面色不虞,不知她又要说什么? 只见她走到我身边来,微笑着道:“也对,胎儿到了五个多月的时候,应该是胎动最多的时候。看太后的腰身,应该是怀孕有五个多月了吧。” “……”我的心已经揪紧了。 “不过,五个多月前,不是先皇被药力反噬,在延福殿修身养性的时候嘛,娘娘这个孩子,是在那个时候有的吗?” 我的身子都在发抖,想要让她住口,可喉咙却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此刻已经全都震惊得目瞪口呆,发出惊愕的低叹。 “而且,关关好像记得,在娘娘被玄武国人劫走的前一天晚上,监国太子酒醉闯入了延福殿,所有跟去的人全都被挡在外面,不得而入,而娘娘——”她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一阵针尖般的刺,看着我们这一边:“您的哭声,哀求声,响了一整夜啊!” “啪!”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酒杯在南宫的手中被捏碎,鲜血与酒水溅了他一身。 他的眼睛都发红了,死死的瞪着我:“他——他不是临幸你?!” 临幸?原来他一直因为,凌少扬是利用了权势和身份,临幸了我? 我凄然一笑,泪水夺眶而出。 没想到,这个我决心隐藏一生的秘密,就这样被关关毫无顾忌的大白天下,好像在所有人面前扒光了我的衣服,将我最大的羞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咬着牙,狠狠的转头看向她。 而她,仍旧看着我们这一边,目光冷冷的,似乎带着一丝得胜的冷笑。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好像并不是在看着我。 这时,南宫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了,像是不敢置信的:“他,他怎么会这么做?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为什么会对你——” 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的确做了这些事! 承受着几百双眼睛里别有深意的目光,我觉得灵魂都像要被压垮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被一双手稳稳的接住,回头一看,是少羽,他的脸上也是苍白的,那双虎目突然像是不敢看我了,只能低垂着看向地面。 他,也觉得这样的丑事,难容于世吧。 就在场面僵到无法再僵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关关的面前,“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定睛一看,竟然是奚玉樱。 她的脸色近乎发青,那双精明内敛的眼睛充血发红,死死的盯着关关,像是恨不得立刻杀死她,而关关挨了这一掌,嘴角都被打裂了,却一点也不生气,啐了一口血沫,转过头来看着她,讥诮的笑了。 “公主殿下。” 奚玉樱看着她,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恨恨道:“水——明——姬!”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关关把这件事说出来,她的目的并不是打击我,我不是她的目标,我只是她的手段,她真正要对付的——是奚玉樱! 奚玉樱对凌少扬用情极深,从我们第一天见面,她就一直在暗示我根本配不上凌少扬,也许这是她对自己用心用情的一种安慰,无可厚非,可现在关关将那一夜凌少扬对我施暴的事说出来,无疑伤得最重的,是她! 可是——关关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家,是白虎国的名门,水寻幽与奚玉樱的关系也匪浅,为什么要她却对奚玉樱有如此大的敌意,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方法来伤害她? 她做这些事,是个人的行为,还是水家的行为?!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我的脑海,我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只能看着那两个女人冷冷的对峙。 就在这时,一个殷红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去,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水寻幽。 她看了关关一眼,冷冷道:“下去。” 只这两个字,关关似乎心有不甘,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冷笑一声,捂着红肿的脸转身走了,而远远的,似乎能听到她放肆的大笑。 水寻幽又转头看向奚玉樱,倒没有说什么,而是吩咐道:“公主身体不适,送公主回别苑休息。” 旁边的仆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簇拥着奚玉樱下去了。 然后,她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我看着她慢慢的与我擦身而过,走到了我身后南宫的面前,柔声道:“夫君,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喜,许多事还是等到明日再做计较吧。大家,还是尽兴为妙。” 好一个冷静的女子。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也忍不住暗暗的赞叹她,三言两语将场面打发了,还能如此顾全大局,不愧是名门之后! 南宫看了看她,又抬头看向了我。 这个时候,如果说心里还有什么痛,也许已经不是为了这场婚事了,我突然觉得一切正如当初他所说,是有道的,如此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如此的他! 只是——我心中更清楚,如此的女子到了南宫家,只会让我的将来,更难! 我慢慢的起身,虚弱的对少羽道:“皇上,本宫身体不适,就先回紫宸宫了,皇上,是否与本宫一同回宫?” “好。” 少羽忙不迭的点头,扶着孱弱苍白的我,在所有人拜倒时诧异而复杂的目光下,慢慢的走出了南宫府。 坐在回程的金车上,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车轮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夺夺的声音,而车厢内,少羽与我无言对坐,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我知道,他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问。 我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复下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他紧张的目光看着我:“行思,你——” 我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退缩了一下,微微咬了咬下唇,像是一个被大人斥责了的孩子,有些难耐但还是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我和他都听到了一阵风声,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充满煞气的压迫感。 他的虎目一下子睁圆了,立刻撩开帘子看向外面。 马车走到了一片漆黑的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的灯笼发出淡淡的殷红的光,什么也看不到。 周围的侍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全都停了下来,拔剑出鞘。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我上前轻轻道:“皇上,不用担心。” “嗯?” 他不解的看着我,我慢慢的将手伸出了窗外,轻轻一挥,立刻,周围的人又听到了一阵异样的风声,但那种煞气的压迫感已经消失殆尽。 少羽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这是——?” 第184章 西行白虎 凌少扬的死因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朝前面的车把式说了一句“走”,马车继续朝前晃晃悠悠的驶去。 车厢里又想起了单调而空旷的夺夺声,只是这一次气氛有些不同,我抬头看了少羽一眼,平静的道:“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的人。” “啊?” “原本,是想在喜宴上用他们的,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意外的事,他们是想来问我,到底今夜的行动还要不要继续。” “什么行动?” “行刺。”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少羽已经完全傻眼了,那双黑白分明的虎目愣愣的看着我,我淡淡一笑:“皇上请放心,这些人是我的人,自然手上有分寸,而且是听我的号令才动手,也是点到即止。” 少羽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酒杯?!” 我含笑点了点头,这个孩子的反应倒快,看起来,也慢慢的开始融入他的身份和全新的环境。 不错,今夜我的确派了人前来喜宴动手,而号令就是我手中跌落的酒杯,只是喜宴未开,关关手中的酒杯就先摔了,而她又离得我那么近,当时我很担心那些人会以为是我的号令而提前动手,所以特意到园中去视察,幸好,这些人倒是训练有素,分清了环境和情况,并没有贸然出手。 第二次,就是南宫和水寻幽来敬酒。 他们送来的是汉白玉圆杯,我知道这种酒杯不易破碎,所以喝完之后故意换了一只酒杯,再与水寻幽对饮,原本想要趁坐下的时候动手,却没想到—— 南宫抱住了我。 原本这个计划就很冒险,不能让南宫煜看出破绽,否则我后面的安排也是全盘皆空,所以酒杯被南宫拿走之后,我的心里也微微有些焦急,只怕今夜的行动就要前功尽弃了。 却没想到,关关又说了那些话。 这件事的大白天下,的确是在我的心里划上了重重的几刀,鲜血淋漓,痛得我整个人都发抖了,而这样的丑闻爆出来,先皇的威严,监国太子的品性,全都会在众人面前荡然无存。 当然,也无疑让永嘉太后无颜面对天下人。 可在这个时候,却正好! 这时,少羽也问我道:“行思,你今夜,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看着他,慢慢说道:“我需要一段时间,让南宫煜找不到我,无法控制我的行踪,我好去做一些事,但如果我明白的走,一定会受到他的监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名正言顺的在深宫闭门,不见外人。” 他恍然大悟:“你让刺客行刺,是想当着他的面‘出事’,这样你就可以呆在紫宸殿,他也不用监视你。” “嗯。” 而现在,关关说了那些话,我当然是没脸见人,在紫宸殿躲上几个月,躲到孩子出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南宫煜一定不会怀疑。 少羽看着我,浓眉微蹙:“可是,你要去哪里?”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也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侍卫的声音:“太后。” “嗯。” 我答应了一声,少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撩开帘子,才发现马车并没有直接回皇城,而是听到了西城门的一处偏门,而城门前方不远的地方,一辆马车正等在那里。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你——” “我要去白虎国。”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大声道:“不行!” “少羽……” “你疯了吗?一个女人千里迢迢去白虎国,万一有危险,你出事怎么办?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就算——就算不是父皇的,就算二哥做错了事,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看他急得脑门上青筋都暴了出来,从来没有对我如此声色俱厉,我心里倒是淡淡的笑了笑,这个孩子的率真直接,果然还是一如当初,也只有他,能让我感到一点亲人的温暖了。 “少羽,你听我说。” 我平静的看着他:“我活下来,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个孩子,所以我不会拿他的生命来开玩笑;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楚风要我活下来,他要我和你一起守住他的江山,所以这一次去白虎国,是势在必行。这段时间我在紫宸宫,并不是顾着伤心,我一直让御医在为我稳胎,而且我也知道,白虎国和玄武国的联盟在岐山,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要拦我。” 我说话的口气和温和,也很平静,但任何人都能在这一字一句中,感觉到我的坚定。 少羽看着我,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甚至有些委屈的表情,嘴微微的撅起:“你——你为什么——,而且,你派别的人去不行吗?御龙堂的人难道不堪重用?” 我摇了摇头:“这一次去岐山,非我不可。” “为什么?” “首先,我很怀疑这一仗是奚玉樱在主导。我和南宫刚一出事白虎国就出兵,显然是她发出的指令,如果是这样,我想知道奚玉门在这场战争中的态度;其次,如果奚玉门也是主战,那么这样的一对兄妹和赫连城结盟,他们的胃口绝不仅仅是轩辕国,再打下来——朱雀有南疆山水之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那么目标就只能是青龙。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个大麻烦了。” “所以呢?” “治标,是合纵连横,想办法联盟沐流沙打开东方战线,抵抗他们的进攻;治本,则是破坏白虎与玄武的联盟,抛开南疆,中原能成为三足鼎立之势,这才是釜底抽薪之计。” 少羽惊愕的睁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赞叹的看着我:“行思,你——!” “当然,这些其实朝中的其他大臣也能做到,韦玉声就是个能言善辩的,先皇提拔他,也不无这方面的考虑,但还有一点,就是我想知道,在这个联盟中,南宫世家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 少羽的眉头一皱,看着我:“他们,刚刚和水家联姻了。” “不错,水家在白虎国的根基很深,他们两家联姻,必然壮大声势。而这一场联盟之战,他们用南宫来拖住我,显然也是打算分一杯羹。” 问题就在于——南宫世家是皇族之后,而当初的慕容家族是整个中原的霸主,南宫煜在花了这么多心思在青龙国安排,不可能只是想得到东方这一片土地,如果他的目标是重新统一中原,那么白虎国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的野心吗? 也许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环节。 但他们是皇族后裔这个消息传出去,天下臣工会有何反应,犹未可知,所以这件事,还不能大肆声张,这也是我一定要亲自去的原因。 听我分析了这一切,少羽也明白无法挽回,可他还是有些不服气,微微的嘟着嘴:“可是,让你这样身怀六甲的孕妇出去,我——我——” “少羽,”我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郑重的看着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楚风唯一的血脉,当初你二哥被困参合陂他都不让你出兵,你也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更何况,我这一走,你就必须一个人面对南宫煜,你不能让他起疑,也不能让朝政发生一点变动,否则,牵一发动全身,中原大战一触即发,你一定要稳住他!” 他看着我,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看他答应了,我也松了口气,便准备下马车,直接走向我安排的那辆马车,少羽跟在我身后,可儿和玉穗儿也从后面的马车跳了下来,跟着我们:“皇上,太后……” 少羽想了想,说道:“你把可儿带在身边吧,她能照顾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可儿娇俏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并没有说什么,只看着他,便笑了笑:“可儿一走,南宫煜还会看不出来吗?” “……”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俩先下去,等周围的人都隔得远远的,我低声对少羽道:“可儿一个姑娘家,从小混在军营里跟你们一群大男人摸爬滚打,吃这些苦,难道皇上还不明白么?”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有些颤抖。 “本宫半生用心用情,也并不成功,所以不想为皇上安排什么,只希望皇上用心去看,莫要辜负了真心真意,浪费了似水年华。” 我和他一路说一路走,已经走到了那辆马车前,少羽没有接话,只闷闷的揭开帘子看着车厢里,里面倒是布置得十分妥帖,几张厚厚的雪狼皮把车板垫得软软的,坐上去如同在云堆里,角落还有暖炉和藏酒,也不怕路途遥远。 他想了想,又一转身,朝着漆黑的夜幕中做了一个手势,我就感到夜色中,似乎又有一些人来往。 “皇上……?” “这是青龙十八影卫,”少羽转头看着我:“全都是武艺高强,以一顶百,让他们跟在你身边,朕也放心一些。” 我看着他,知道拒绝也没有用,况且这么长的路,的确需要一些可靠的人,便答应了。 少羽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剑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这是一把精致的短剑,剑鞘上雕琢着飞虎团云,栩栩如生,拔剑出鞘,即使在漆黑的夜幕下眼前也闪过了一泓寒光,如水般清冽,光耀人眼。 “这是我们家传的防身短剑,你也带在身边吧。” 我双手握着那把剑,微笑着看着他:“谢谢你,少羽。” 他脸色仍旧很不好看,但还是扶着我慢慢走过去,正要准备上马车,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他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只是提醒你,千万不要在东方对玄武国出兵,也不要想着为你二哥报仇,这些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少羽看着我,又看了看我的肚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听见他嘴里似乎在嘀咕着什么:“二哥,不可能是他们杀的。” 我心中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少羽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拿过我手中的那把短剑,一手握住了剑格,一手握紧了后半段的剑柄,微微一用力,只听“苍”的一声,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耀眼的寒光。 我一下子睁大眼睛。 他,竟然从那把短剑的柄身里,又拔出了一把短刃! 这短刃不过一掌长短,形如柳叶,薄如蝉翼,在周围晦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这是——” “这是我和我的哥哥们身上都会有的,防身的。” 我眯了眯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好像在那炫目的寒光中看出一丝幽绿的光来,于是抬头看着少羽:“这把短剑——淬过毒?” 他默默的点头。 “父皇从小就教育我们,士可杀不可辱,尤其是皇室中人,如果真的兵败被抓,一定不能活着受辱,要用这把剑来自尽以谢天下。上面淬过的剧毒,见血封喉,不会有任何机会。” 我只感觉一阵窒息般的痛从心底涌上来,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二哥,是自尽而死的?” 他点点头:“如果他真的无法逃出生天,他就绝不会让人活捉他。玄武国的人如果够聪明,也会留下他来向父皇要挟,但这些日子来一点消息也没有,显然——他是自尽了。” 我没想到,凌少扬,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当初在殇阳城,那一场血肉厮杀,我刻意的让自己忘记,可今天少羽说的这一切,好像又让我回到了那一夜,他决绝的背影,凄厉的怒吼…… 他,是自尽的。 我拿回那把短剑,紧紧的握着贴在胸口,眼中一片湿意划过。 虽然曾说过一生不会原谅他,但他做的这一切,已经血洗一身债,而我和他在八年前的纠葛,也许可以在这一次,大白天下。 坐上马车,慢慢的朝西门驶出的时候,我低头看着这把剑,默默的想着。 我并没有告诉少羽,这一次西行,还有一件事。 鬼谷,在岐山。 也许有机会,也许,我可以再见鬼谷先生。 八年前在鬼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我去知道吗?我和这些皇子皇女间的纠葛,我和凌少扬,还有南宫所发生的事,与今天中原的格局,有影响吗? 这一切,也许只有等到了鬼谷,见到了鬼谷先生,才能知道了。 我靠在车窗旁,默默的看着前方一片漆黑的夜幕,似乎隐隐能从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一点星光,指引着我的前路。 第185章 太子之死 诡异的相同 九月初秋,微凉。 一路向西,入秋的景色已经显得有几分萧瑟,远处的苍山也显出了淡淡的枫叶红,一阵凉风吹来,耳边立刻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太后,小心着凉。” 我回头看了一眼。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年轻女子,不过二十来岁,一声玄色劲装,容貌并不漂亮,只可谓清秀,但冷硬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出众的味道。 这个女子,是十八影卫中唯一的女人,排行第四的凌四。 原本影卫是不能现身的,但这一路上跟随我的都是大男人,难免照顾不周,上次我就因为恶心差点在车里吐出来,他们商议之下,便让凌四跟在了我身边。 我听见她开口,笑了笑,放下了帘子,这时外面响起了侍卫的声音: “娘娘,前面已经快要接近凤翔了,有人去探路,我们先在此地歇息,吃点东西吧。” “好。” 马车晃了两下便停了下来,然后我听见他们在外面生火架锅,忙碌的声音响起,让人有一种家常的温暖,而且还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十一,你今天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嘿嘿,你们等着,待会儿就知道了。” 这个十一,是十八影卫中排行十一的凌十一,影卫一般来说性格都是沉默内敛的,唯有这个十一像个孩子,一天到晚笑嘻嘻的,他也是另一个现身的影卫,一路上我能在怀孕反应的时候吃下一些东西,全赖他的一手好厨艺。 外面一阵忙碌的声音,不一会儿,空气中飘来了诱人的香味。 “娘娘,请用膳。” 凌四急忙起身去揭开帘子,就看见身材高大却长了一张娃娃脸桃花眼的凌十一站在那儿,双手奉了一碗热汤,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凌四接过汤碗奉给我。 我接过来,对他们道:“行了,你们也去休息吃点东西吧。” “是。” 凌四下马车,凌十一伸手想扶她,被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十一笑眯眯的把手缩了回去。 这时,几个探路的急匆匆跑了回来,跪在马车前:“娘娘。” “怎么了?” “凤翔城内出事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急忙翻身下了马车,凌四伸手扶着我走到他们面前,“出什么事了?” “听说,凤翔城已经被白虎军包围了近一个多月,几乎弹尽粮绝,但一直攻不下,刚刚我们得到消息,白虎军通过地下水源往城内投毒虫,如今凤翔城内已经死伤大半,撑不了多久了。” 我咬紧了牙——投毒虫?!这样的事,他们也做得出来! “守城的是谁?” “听说,是李俊。” 李太傅,果然是他,看起来战事和我想的一样,已经到了凤翔兴元这一线,也是孟京最后一道防线了。 可是,白虎军居然用毒虫这样杀不见血的阴损招数! 周围的人全都看着我,默默不语。 这一路上,并不是没有看到战事激烈的场景,虽然白虎国的大军还为进入孟京,但一些先遣部队已经从偏路往东进了,可为了我的大事,这些我都没有过问,一直往西走。 但是,如果这一场仗,李俊打不赢…… 我想了想,问道:“知道他们投的是什么毒虫,应该如何解毒吗?” 先锋兵双手奉上了一张纸笺:“这是凌七要给太后的。” 凌七,十八影卫中用毒用药的高手,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已经详细的写明了毒虫的种类,解毒的方法,就是凤翔东边山上长满了的大飞扬。 “东山?大飞扬?” 我慢慢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色有些异样,乌云盖顶压得很低,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而乌云笼罩的东山,也被一阵烟尘遮住了。 大飞扬?…… 看着我深邃的眼睛,凌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试探的道:“太后,我们——要继续往前走吗?”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她:“把凌一他们都给我叫出来!” 周围的人愣了一下,这十几个影卫轻易是不能动的,而我现在要让他们出来,显然他们都明白,我是打算插手凤翔的事,凌四犹豫了一下,说道:“太后……” “不必多说!” 我冷冷的说完,凌四看了我一眼,便住了口,急忙与十一去召集其他十六个影卫。 虽然一路上,我没有管轩辕国的战事,这一次不能不管。 如果凤翔一破,孟京就没有了最后的防线,轩辕国必灭,而白虎和玄武的下一个目标我早就知道,这样我西进就毫无意义,所以必须在这里助李俊一臂之力! 顷刻间,十八个影卫已经全部到了我的面前,那些侍卫们也跪在我的脚下。 “这一次,我们要想办法帮凤翔度过这一劫,凌七,你说东山的大飞扬能解凤翔之毒,肯定吗?” 那个精瘦干练的男子低着头:“是。” “好!” “可是,”他抬头看着我:“全城都需要这一味药,如果要运送,起码需要三辆马车来拉,但现在凤翔的战事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我皱紧了眉头——的确,在战事如此吃紧的时候,要运送这么大一批药物入城,的确是不大可能。 但如果不送进去,城内的人只怕会因为中毒死光! 我心急如焚,看着前方的东山,还有那乌云罩顶的压抑感,这时,一阵风吹来,让我的脑子一凉——我抬头看了看天色。 对了!不一定要用车啊! 我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笑容,周围的人看着我,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已经上前一步,对他们道:“凌四和凌十一,跟着我进城,其余人留下来准备解药!” 他们全都吃惊的看着我。 要进凤翔城,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有了凌四和十一在中间调停,马车很快从偏门进入了凤翔。 一进城,就感到一阵死气。 我撩开帘子看着大道的两旁,几乎堆满了尸体,尸体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恶臭和腐烂的味道直钻入鼻子,让人翻然欲呕。 看来,城里的人,都是死于这种毒虫的。 马车很快到了城楼下,守卫的将士一个个全都面黄肌瘦,眼泡皮肿,一看就是中毒的模样,就在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撑不住跌倒,旁边的人试了试他的鼻息,默不作声立刻将他拖了下去。 我的心里一阵酸涩,这时,城楼上一群人走了下来。 是李俊,和其他守城的副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们看着我的时候,脸上全带着戒备的神情。 李俊走到我面前:“你来干什么?” “李大人,”我走上前去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为全城的百姓送解药的。” “解药?!” 他们一听,眼中立刻透出了惊喜的神色,但一看我们三个人,并没有带什么,而身后的马车,也是空空如也。 李俊浓眉微皱:“解药?在哪里?” “请李大人将全城所有的百姓召集到这里,解药自会出现。” 他们像是听天方夜谭一眼,怀疑的目光立刻涌了出来。 “什么意思?” “不会是骗人的吧?” 周围的议论声并没有遮掩,我的脸色有些难看了,李俊看着我,目光中也渐渐浮起了怀疑和猜忌:“你让我把全城的百姓召集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肆!”身后的凌四厉声斥道:“太后好心来为你们送解药,你们敢怀疑她!” 她一出声,李俊身后的人也嚷嚷了起来: “好心?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好心!” “白虎国的公主一个月前才出使了青龙国,现在她就出现在凤翔,是不是有什么协定,想来暗害我们?!” “就是。说送解药来,解药呢!” 凌四的脾性并不好,一听见这些话,眼中凶光毕露便要出手,这时一只手轻轻的按上了她摸上剑柄的的手背,转头一看,是凌十一,对着她使了个眼色——不能冲动。 她一摸剑,轩辕国的几个副将也拿出了兵器,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这时,李俊一挥手,拦住了那些人,看着我道:“永嘉太后,当初在宛城,是你自己说从此与轩辕国再无瓜葛,如今你又来到这里,让我召集全城百姓,之前我们死伤无数,守卫已经很弱,这些人再一走,万一白虎国突袭,凤翔就不保了。” 我看着他——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更让人寒心。 我不再开口解释什么,拔出短剑就在左手臂上拉了一道,鲜血顿时涌流出来。 “太后!” 凌四和十一跑了过来,我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妄动,就看见空中一群小黑虫飞了过来,迅速聚集到我的伤口处噬咬。 一阵钻心的痛从手臂传到了心里。 我咬了咬牙,抬头看着李俊:“现在,本宫也中了这种毒,本宫就站在这里等解药,如果你们不信,本宫不再解释什么。” 李俊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手臂,目色一沉,回头吩咐了两句。 立刻,那些副将全都召集起周围的士兵,所有的人朝凤翔城内分散开来去通知平民百姓。 终于,所有的人都召集齐了。 城楼下这片空地上挤满了人,看着那些面色晦暗目光呆滞的人,带着渴求的表情看着我,李俊也走了过来:“所有百姓都在这里,轩辕行思,解药呢?” 我没有说话,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色越来越沉,头顶的乌云像是翻滚的巨龙,越来越低,带来阵阵腥气的风,吹得我的衣袂高高飘扬。 “轩辕行思,解药呢?!” 他看着我,语气越来越重,而风也越来越大。 九月的夜晚已经很凉了,这些人聚集在空旷的地方,更觉得冰冷刺骨,风越来越大,他们的抱怨也越来越多,有人已经在叫骂了起来。 “到底有没有解药啊!?” “是不是想耍弄我们?” 这时,凌四和十一的脸色也微微有些紧张,毕竟群情激奋,万一惹出什么事,他们两无法保我周全的。 就在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突然我感到风中带着一点点细碎的东西,张嘴的时候,舌尖也尝到了很轻微的苦涩的味道。 我一笑:“解药来了。” “什么?” 李俊他们一听,全都吃惊的看着我,又抬头看向了天空,只见风中卷着大片的尘沙袭来,将整个凤翔笼罩了起来。 我急忙转身,对着周围的人大声道:“这就是解药,大家千万不要躲,也不要乱!” “解药?!” 他们不敢置信的大喊了起来,就看见那些小毒虫一接触到风中的“沙尘”,即刻便死去坠落在地,顷刻间,数不清的毒虫落到了脚下,密密麻麻的积了一片。 “真的是解药!这真的是解药!” “解药!有解药啦!” 所有的人全都惊喜的狂呼了起来,在那漫天笼罩的药粉中狂喜的挥舞着双臂,风越来越烈,群情激昂,有人在欢唱,有人在狂笑,甚至有人在高呼万岁。 最后,所有的赞美声,称贺声,全都转向了我。 李俊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所有朝我感激的平民,终于慢慢的走了过来,一手持剑单膝跪下:“多谢!” 他这一跪,周围的副将也跪下了,越来越多的人朝我拜倒下来,我站在那里,看着脚下数以万计的人齐声跪拜,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滚烫得,好像要冲破胸膛一般。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感觉? 大风过后,又是一场大雨。 将城内所有毒虫的尸体冲洗干净,也将城内的死气冲刷走,整个凤翔在一夜之间,似乎焕然一新了。 而城外的白虎军,似乎听到了城内的动静,也感觉到了被风吹来的解药,知道凤翔城无法攻克,他们便在天亮的时候退了兵。 终于,有一点短暂的宁静了。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弥漫的云层,太阳正慢慢升起,放出万丈光芒,也映亮了我的眼睛。 李俊站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也看着这一幕,过了很久,终于轻轻道:“这一次,多亏你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眼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戒备并没有消退,反而经过了昨夜,在知道我竟然算出了夜间的风向,安排人把东山的大飞扬碾磨成齑粉,随风吹到凤翔城后,他似乎对我更戒备了。 这种情绪,不是一朝一夕的。 我想了很久,轻轻道:“李太傅……” 他一听到这三个字,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转头看向我,我慢慢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提防我,因为当初太子的死,对不对?” 李俊微微有些吃惊:“你——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只是有些人,把一些我应该知道的事告诉了我。”我又抬头看向他:“总比一些人,对一个毫不知情的人极尽苛责,要来得公平得多。” 李俊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记得我九年前我苏醒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一直很恶劣,是为了太子对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有些惊讶,就听见他慢慢道:“在你失忆之前,我对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 “你的野心太大,也太明显了。” 我的心微微一沉,看着他有些苍老的眼睛,回忆着当初的事,似乎也带着一点无奈:“也许,如果我能早一点想通,就像昨夜我肯臣服,也许一切会有些不同吧。” “……” “其实,你的确很聪明,也很有心计,那么小的女孩子,已经懂得察言观色,积聚实力,太子比起你来,的确逊色很多。” 我微微蹙眉——太子比我差很多? 李俊似乎也感到这句话有些不妥,仔细想了想,又说道:“也许,他并不是比你差,以太子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做一个有为的君主,可他唯一比你差的,就是那一份争霸之心。他性情平和,与世无争,甚至厌恶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皇位对他而言,并非是个宝座,反倒成了——一种拖累。” “……” “皇上连年征战,而他则经常上书,请求停战休养生息。所以那个时候,他和皇上的矛盾也很多。” 这是我第一次,从熟悉的人口中听说太子的事,和之前南宫所说的差不多,却更让人震惊。 真正可以拥有权力的人,却厌恶权力,而当初的我,反而争名夺利…… 多有意思的反差。 李俊继续说道:“鬼谷先生下帖子的时候,他并不想去,不想去和中原那些皇子皇女争辩,但当时我很希望能改变他,改变他平和的性情,所以坚持让他去。我记得临行的前一夜,他第一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真的希望一去不要再回来,因为这里,会毁了他。” 我的心一沉,好像胸口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这句话,何其熟悉,不就是当初我嫁到青龙国时,青龙太子对我说的那句话吗?! 他满身是血躺在我的怀里,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要我离开,说青龙国会毁了我,就像毁了他一样! 两个国家的太子,竟然机缘巧合的说出了同一句话! 青龙太子,是死在了他的弟弟凌少扬手上。 那么,轩辕太子呢?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李俊:“李太傅,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第186章 尘封的秘密 他的心殇 李俊迎视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想问,当初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九年前我们离开鬼谷的日子,是十月初四,而我在孟京醒来的时候是我生辰的第二天,是十月二十九。也就是说,太子离开鬼谷后,并没有能活着回到孟京,他在回程的路上出事了。” 李俊的脸上一阵抽搐。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也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我的影子,苍白,纤瘦,却带着无路如何也不肯倒下的倔强—— “是我吗?” 是我动手,在回程的路上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想要夺取他的位置吗? 沉默了很久。 我看得出李俊在挣扎,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数的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灵魂一般,一阵风从城楼上吹过,带来一阵寒意。 他长吸了一口气,看着我:“我不知道。” 什么?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李俊默默的说道:“九年前我们回程,是坐船沿运河而下,太子出事的那天晚上,只有你们在船尾,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船舱里,等听到有人在外面叫起来,我们赶出来的时候,太子已经落水了。” 落水?轩辕庭是落水? 我心中一颤:“是我推下去的吗?” “我们都没有看到,但当时,所有人都听到太子在落水的时候,叫了你的名字,而我们赶到的时候,你的脸上有被刺伤的痕迹。” 刺伤!我下意识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颊,那条细长的疤痕,如同一道泪痕——原来,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是,轩辕庭留下的吗? 我又问道:“太子落水,你们为什么没有把他救起来?他不会水性吗?” “不是我们不救,是根本没有机会,”李俊的脸上透出了沉痛的神色:“太子原本会水性,只是落船根本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他落船的那个位置,正好是船底铁浆的位置,他一落水,就被铁浆绞了进去,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惨叫声,河水也被染红了……” “……” “等我们的人下水去看时,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 我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剧痛起来,好像要炸裂开一样!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已经勾画出了九年前的那一幕—— 当年的我,也就是轩辕行思,一心想要取代自己的哥哥轩辕庭的位置,所以在回程的船上,没有人在场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哥哥动了杀机;而轩辕庭完全没有想到亲妹妹竟然会对自己动手,危机关头,他拼命挣扎,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刺伤了我的脸,但终究还是没能逃开厄运,被推下了船。 在落下的时候,他一定心有不甘,心中也一定有恨,这就是他厌恶皇家的原因,亲人之间没有人伦,有的只有争权夺势,争名夺利! 所以,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叫我的名字,也许是他的恨意,穿透九霄,为我留下的诅咒! 生生世世,轮回不绝的诅咒! 一阵风吹过,我只感到刺骨的寒意渗来,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结成冰了一般。 我,竟然是这样的人,为了权力竟然连自己的亲人都要杀害! 呵呵,难怪,难怪我这半生的用心用情,如此失败,难怪我要经受这些痛苦,被抛弃,被凌虐,甚至要眼睁睁的失去自己最爱的人,那是我曾经做下这样人神共愤的惨剧的报应! 我一只手用力的抓着城墙上的石垛,粗糙的石面磨破了我的手,鲜血丝丝渗出,带来一阵刺痛的感觉。 李俊看着我的样子,他向来冷漠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丝不忍。 “但是,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你推太子下船,”他有些迟疑的说着,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饶恕我:“也许,有些事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我凄然一笑。 “你不是说,当时只有我和太子在场吗?” “……” 他沉默着看了我一眼,突然道:“不,还有别的人。” “嗯?”我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他:“谁?” “凌少扬。” “……!?” 突然间提起这个名字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脑子里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李俊说的是什么——凌少扬?怎么他会在场? “凌少扬?他怎么会在我们的船上?” “九年前,凌少扬和他的兄弟抵达鬼谷的时候,据说是十八轻骑保护,一路都很顺利,可在他离开鬼谷的时候,却不能骑马了。” “为什么?” “他受了很重的伤,就在胸口,听说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胸口的伤?!我一下子想起当初,我在他胸口上看到的那道伤疤,在新伤的下面,有一道老旧的伤疤,一看就知道是很多年前留下的旧伤,难道,就是九年前,在鬼谷留下的? 我急忙问道:“他怎么受伤的?” “鬼谷先生的帖子只下给了你们这些皇子皇女,侍从影卫一概不得进入鬼谷,所以所有的人都在外面守候,我们也是在船上等着你们,并不知道鬼谷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你们离开鬼谷的时候,才发现凌少扬和你一同上了船。”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我想起当初在玄武殇阳城的时候,赫连城有一句没有说完的话,他说有一天,我和凌少扬,还有南宫弥真出事了,难道说的就是这一道伤的事? 只可惜,因为我的固执和怯懦,我没有问赫连城,也没有问南宫。 我以为这些事,随着时间的逝去,就应该让他们被尘封,却没想到,还是会让人心痛,甚至于痛彻心扉。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忍受着胸口隐隐的痛楚,继续问道:“他因为胸口的伤,没有办法骑马,所以和我们共乘一船离开鬼谷对吗?” “对。”李俊点点头:“而那一夜,在船尾的,就是你们和太子。” 我的脑子里一时混成了一团浆糊。 凌少扬竟然也在场,他竟然也在那条船上,而且,他是唯一目睹整件事经过的人,可我到青龙国这么久的时间,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再开口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空洞得一点温度都没有了:“他,是怎么样?” “我们赶到船尾的时候,你已经昏了过去,他抱着你,用手捂着你脸上的伤,满手都是血。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后来我们也曾向他询问过,可对那天晚上的事,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 “他毕竟是青龙国的皇子,我们也没有办法怎么样;而且,当时他的伤还很重,不可能做得了什么,所以过了渡口之后,就让他下了船。” 就此一别,再相见,已经是青龙大殿前的那一幕。 他从头到尾,没有让我知道一点当初的事,明明这是最能打击我,让我痛不欲生的,为什么他不说? 我凄然道:“从那以后,我们和他,就断了来往了?” 李俊看了我一眼,沉默得有些异样,我感到不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迟疑了一番,才说道:“在那之后,他曾向你提过亲。”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凌少扬,也向我提过亲?! 可是,从我醒来之后的几年里,全都是在禁闭的望云殿度过的,外界的消息我一点都不知道,连赫连城数次向我提亲我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他。 “他,向我提亲——后来呢?” “在你醒来后不久我们收到的消息,可皇上他——因为太子的事而郁愤,加上凌少扬是唯一在场的人,却不肯说出当时的真相,一气之下,恶言相向……凌少扬,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我的声音颤抖着:“父皇,说了什么?” “……他说,你不肯答应这门亲事,因为凌少扬并非太子,将来也不过是个王爷,配不上你,若要嫁,自然是要嫁给青龙太子。” 这一刻,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心里,一阵钻心的痛猛的涌上来,眼前几乎都发黑了。 竟然——是这样?! 他对我的恨,对我无休止的折磨,原来是因为当初父皇的愤怒,借我的口羞辱了他? 向来心高气傲的他,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折辱,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恨我,连楚风都说,他对我的心思很深,那种积怨也绝非我能想到,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可这一切,我毫不知情,甚至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再相见,已经是我为嫁娘,嫁给他的哥哥青龙太子,也应验了当初父皇口中那些折辱他的话,无怪从嫁到青龙国的第一天,他就对我百般羞辱,一直到——南阳城,他知道我失去记忆之后。 我记得那时候,我答应了嫁给他,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双总是凝霜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神采,他会对我微笑,也为体贴的考虑让我远离是非。 只是,这样的时光,太短了…… 后来,我又一次背弃了他,我爱上了他的父亲,将所有的难堪,折辱,又一次抛到了他的面前。 而他,也给了我这一生最深的伤! 我的灵魂在颤抖,好像要脱离这具破碎的身体,不再承受这一阵一阵比撕心裂肺更残酷的痛,我转过身,扶着城墙垛一点一点的往下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知什么时候,我会倒下。 嘴里,似乎能尝到咸涩的腥味,那是什么——是痛苦的味道吗? “公主……” 身后又响起了李俊的声音,我停下,回头看着站在城楼上的他,他近乎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飞着,似乎说完了那些话,他一瞬间就苍老了下来,心里坚持着的什么,也一下子破碎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慢慢的说道:“我是太子太傅,保护太子,就是我终身不能忘却的使命,所以从一开始,我对你就十分戒备,但并不表示——我不欣赏你。” …… “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手段与心机,都胜过太子许多。皇上将你关了八年,是因为你的举动难容于世,这些年来,我们也的确在恨你,恨你犯下这样的罪孽。” …… “可现在,我觉得也许我们错了。” …… “当年的事,的确有很多是我们说不清,也猜不透的,可有一点,一个人就算失忆了,但他的性情也不会变。你被皇上逐出皇家,被我们的人嫌恶辱骂,可直到现在,你还在保护轩辕国,这一份性情——不是一个心狠手辣,杀兄夺权的人能有的。” …… “如果你还想走下去,当初的事,你要么查个水落石出,给自己一个清白的交代;要么,你就忘记这一切,好好的走下去!” …… “公主,保重!” 马车离开凤翔的时候,是一个大风天。 呼啸的北风在耳边猛烈的吹过,好像是命运这头怪兽的嘶吼与咆哮,他在嘲笑每一个世人,如刍狗一般的可怜人。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掌握一切的,但今天才知道,我也不过是那些可怜人中的一个。 也许,更可怜。 凌四坐在我的身边,比平时更靠近我,她的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焦虑,看着我完全木然没有灵魂的样子,过了很久,才轻轻道:“娘娘。” 我抬头看着她。 “还是吃点东西吧。离岐山还有一段路程,娘娘就算自己不吃,孩子也要吃啊。”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点头,她立刻叫凌十一端吃的来,我挥挥手说不必了,便自己下了马车,众人全都很紧张的看着我,我接过凌十一奉上来的热汤,依旧是香气扑鼻。 十一把汤奉给我之后,又立刻盛了一碗给凌四,我看见凌四那张冻得苍白的脸上微微有点发红,心中一动,便吩咐他们自己坐下吃东西,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朝前方走去。 这里,已经临近岐山了,荒烟连衰草的景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我慢慢的走到河边,往西看着,在那层峦叠嶂,绵延无尽的山水后面,就是鬼谷,改变我一生的地方,越近,越有一种情怯之感,我早就知道我的过去是很难面对的,却没想到,会那么难。 呆呆的站了很久,就听见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到汤里。 涟漪中,我的倒影已经模糊了。 我叹了口气,正要喝汤,就听见凌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娘,汤已经凉了。” 回头,才发现她和十一一直站在我身后十步之外,护着我,此刻她关切的道:“小人再去给您换一碗吧。凉的东西,对孩子不好。” 难得她如此细心,我点点头,凌四便接过汤碗转身走了。 留下十一站在我身后,也是默默的陪伴着。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开口了:“十一。” “小人在。”他立刻走上前来,以为我有什么吩咐,凝神静听。 我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喜欢凌四?” “呃?”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我,那惊愕无措的目光倒是有些可爱,好像不敢相信我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我勾了勾唇角,淡淡笑道:“是不是?” 他平时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这个时候倒有些局促了,后头看看远处正在盛汤的凌四,又看了看我,结结巴巴的道:“太……太后……” “喜欢对吧。”我笑了笑:“可你这么拖拖拉拉的,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啊?” “喜欢她,就要告诉她,让她知道。起码,应该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哪怕她拒绝你,至少也是清清楚楚的,不会一个毫无知觉,一个痛彻心扉啊。” 凌十一毕竟是十八影卫之一,慢慢的,似乎也从我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 看着我慢慢混沌的眼睛,他试探着,轻轻道:“太后,您——是在说什么人吗?” ……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将那酸楚吞了下去,对着他淡淡一笑。 这时,凌四已经端着汤碗朝我们走来了。 凌十一回头看着她,那双桃花眼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情,看着她慢慢的走过来。 风越来越大了,脚下枯黄的衰草被吹得一起一伏,如同一片黄色的波浪,轻拂着我的裙摆,风声像是有人在耳边呜呜的哭泣,越来越响,越来越沉,有一种说不出的哀凉。 可就在这时,凌四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凌十一的身形也僵了一下子,两个人都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我,看他们的神情,好像在专注的听着什么,眼里露出了紧张的情绪。 “怎么——” 我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凌四大声道:“是凌一的讯号!” “有敌人!” 凌十一大声的喊到,疾步冲到了我的面前,展开双臂将我护住。 就在这时,我看见脚下不远的河水中,突然开始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而且越来越大,水色也越来越浑浊,好像有人在下面点了一把火,将河流都煮沸了! “小心!” 凌四也冲了上来,与十一并肩而立! 就在这一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河水猛的炸开,窜起几丈高的水柱,几个玄色身影猛的从那水幕中飞跃而出,手中的刀剑寒光四射,直直的向我刺来! 刺客?!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第187章 他的温存缠绵 洮州怪客 眨眼间,那些人已经杀到眼前。 就在这时,几道银光如闪电般在眼前闪过,将那些人的刀剑架住,发出当当几声脆响,定睛一看,是十八影卫中的其他几人全都现身,挡住第一波攻击后,他们便站在我面前形成一个圆圈,将我团团护住! 身材魁梧的凌一站在最前方,上前一步沉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几个刺客冷冷的不说话。 “为何要行刺!?” 依旧没有回答。 “不说?”他冷冷下令道:“抓住他们!” 话音一落,他们已经冲了上去,与那些刺客混战成了一团,只有凌四一动不动,手持长剑站在我的前面护着我。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眼前一片杀伐混乱,影卫与刺客的身影纵横交错,刀光剑影间险象环生,他们的实力显然不弱,但十八影卫乃是青龙皇族的精英,很快,便连伤了好几人,鲜血喷洒着滴到我的身上,带来阵阵血腥气。 而这时,留在马车旁的那些侍卫也看到了这里的异状,全都冲了上来。 那些刺客这个时候更没有办法近我的身,慢慢的被他们逼退,越来越远,可我知道,影卫并不打算放过这些人。 我一路西行,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这些刺客既然冲着我来,显然是有利害冲突的。 是白虎国派来的,还是——南宫世家? 就在那些刺客慢慢的后退,已经快要退到河边的时候,一阵猛烈的风吹来,河水激起了阵阵波浪,也将岸边这一片无边的荒草吹得不断起伏。 凌四一直紧张的看着战事,但这个时候,她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向四周看了看,脸色一下子煞白了起来。 怎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凌四高声道:“还有埋伏!” 话音刚落,只见那荒草中突然腾起了数十个枯黄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穿着与荒草枯木同色劲装的刺客,各个黑巾蒙面,手中的弯刀如同圆月闪着寒光,脱手朝我飞射过来! 我睁大了眼睛,只见凌四目眦尽裂,翻身一跃,手中的链剑发出呼呼风声,迎着那弯刀飞去,只听当当几声刺耳的响声,链剑被数把弯刀截成几段,也挡住了刀势,而她飞身落下,两脚硬生生的将两把弯刀踩了下去。 可是,还有一把,朝着我回旋飞来! “太后!” 只听她一声大喊,弯刀已经近在眼前,摄人的寒气直逼我的咽喉, 要死在这里吗? 这一瞬间,突然感到小腹一痛,好像那个孩子也能感觉到命在顷刻的危机,用这样的痛来乞求我,下意识的伸手一挡—— 我不想死! 就在这一瞬间,一把剑突然从伸过来,猛的撩起那弯刀狠狠的一抛,弯刀立刻飞旋向了另一边,顿时削平了大片的草地! 是谁?! 我睁大眼睛,只听风声虎虎,一个人影落到了我的面前,挡住了所有的人。 “你是——” 我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中一沉,咬着下唇没有再说话。 那些刺客这一击失败,立刻意识到时机已过,而且这个时候凌一他们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立刻撤了回来,刺客便马上退开了。 不一会儿,已经跑得一个不剩。 凌一他们退回来,立刻跪在我脚下:“太后恕罪!” 我平复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只轻轻一挥手,没有说什么,便走到了那个人面前:“多谢。” 他看着我,蒙面的黑纱中露出了一双明媚的眼睛,透出了一点笑意。 “不必谢,”一个熟悉的娇媚的声音响起:“这是我欠你的。” 周围的人都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她慢慢的撩开黑纱头巾,一头耀眼的金色卷发披散下来,随风轻扬。 关关?水明姬! 没想到,她居然也赶到了这里,如果连她都知道我的行踪,那南宫煜他们—— 我的心中一紧,脸上却不露声色:“不知水姑娘怎么会知道本宫的下落,还跟到了这里。” 她一笑:“原本,我也不应该知道的,可那天我姐姐让我下去,而我一出门就发现不对,有一批人在南宫府的外面徘徊,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太后的人,看来那天大婚,太后虽然贺礼到了,人也到了,却并不甘心啊。” 原来那天,她就已经跟着我们了,不过,她却以为我是因为不甘心南宫成婚才派出了那些人。 我抿了抿嘴,也懒得解释:“水姑娘肯出手相救,本宫甚为感激。” “不必感激了,”水明姬看着我,说道:“轩辕行思,我欠你三件事,今天算是第一件,等我还完了,若我还有那个闲心帮你,再感激我不迟。” 三件事? 我心中默默一算,对了,我曾经在马场救过她一次;而她在南宫与水寻幽的婚宴上以我为工具打击奚玉樱,当众羞辱我,也算一次;那么,还有一次是什么? 我看着她,她也并不打算解释,只淡淡一笑,说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难,你越接近白虎国,危险就越多,我欠你的,应该很快就可以还完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水明姬,”我叫了她的名字,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我问道:“刚刚那些人,是白虎国的人?” 她没出声,但那眼神,似乎已经默认了。 看起来,我的行踪的确是暴露了,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我在凤翔城内的那一计,白虎国的人定然知道有人帮手,能猜到我身上,并不难。 “那么,南宫他们,知道我离开吗?” 水明姬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冷冷一笑:“恐怕要让太后失望了。南宫弥真和我姐姐,这几天新婚燕尔,正是耳鬓厮磨,温存缠绵的时候,听说那一夜他大醉之后入了洞房,好几天都没有出过门了。” 我咬紧了下唇。 “看起来男人就是男人,天边的月色再好,也不及手中的一杯琥珀光。” 我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多谢水姑娘了。” 说完,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马车走去,身后的影卫和侍卫全都跟了上来,没有回头,我也知道水明姬离开了,带着一丝冷笑。 等我上了马车,凌四的脸色还是煞白的:“太后,刚刚——” “接下来的路,还会很难走。”我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要加倍小心。” “是!” 接下来的路,的确更难走了,但并不是因为白虎国派来的杀手,也不是南宫世家发现后派出的阻拦的人马,而是,离开那个地方不久,我的肚子突然开始痛了起来。 痛得并不厉害,但一路上就没有停过,似乎是在河边的时候受了惊吓,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些不安分了。 算来这个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肚子也大得衣服都遮掩不了,我这一痛,周围的人虽然武艺高强,但面对一个孕妇,全都束手无策了。 他们只能拼命的策马往前,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赶到了洮州。 白虎与轩辕交界的边城。 这个时候大街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行人,两旁的商铺也紧闭着门,马车停在了一处医馆前,我听见他们几个人砰砰砰的拍着门,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懒洋洋又带着不耐的口气:“干什么你们?” 肚子又是一阵绞痛,我眼前一白,等再清醒的时候,已经被凌一抱着走进了医馆,轻轻的放到床铺上,他低头看着我,满头大汗的:“太——” 话没说完,他自己已经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我已经痛得嘴唇都在颤抖了,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了三个字:“楚夫人。” 他立刻会意,回头对匆忙赶来的大夫道:“大夫,我家老爷姓楚,是白虎国的大商人,近日夫人身体不适,才在贵地歇脚,请大夫尽力诊治,我家老爷一定不会亏待你。” “哦,原来是楚夫人。” 那大夫一见我进来的阵仗,也看出了我非富即贵的身份,急忙上前来与我号脉。 号了一刻,我发现那大夫的脸上也慢慢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又起身细细的看了我的面色,看他有些犹豫的样子,我问道:“大夫,如何?” “这——”他为难的道:“夫人,您也太不小心了,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了,还如此舟车劳顿,又受风寒,又受惊吓,孩子怎么经得住?” 我一听,心立刻沉了下去。 凌四急忙道:“大夫,孩子是不是——” “孩子,还在。” 周围的人立刻松了口气。 “但,如今这个状况,只怕难说,若不是你之前保养得宜,这个孩子早就小产了,但现在——” “现在怎么样?” “要保这个胎,难!” 一听他说难,我立刻紧张了起来,旁边的那些人立刻七嘴八舌的朝他请求,那大夫满头大汗,说道:“夫人,不是在下不给你治,只是您这样的状况,在下真的不敢下手啊!” 不敢下手?!让大夫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我的孩子真的——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比肚子还痛,这个孩子,从他的存在就背负着我的痛与恨,可他生存得那么小心翼翼,跟着我东奔西走,现在,他是不是终于知道,他的母亲不能保护他,所以宁肯选择离开? 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睛。 那老大夫看着我的样子,也有些为难,想了想,道:“要不,你们先等一下,待老夫去找城里的几位同仁都过来看看,看谁有办法帮助夫人保住这一胎。” 我一听,急忙向他道谢,侍卫们也振作精神,跟着他出了门,不过一刻,就有两三位大夫来了这医馆为我号脉看诊,而我也一脸希望的看着他们。 可是,每个为我号过脉的人,全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难道……难道真的不行? 就在我的心里一片黑暗,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其中一个大夫试探着道:“咱们不行,再换一个可行?” “再换一个?谁啊?” “咱们洮州城里,谁的医术最高明,大家虽然明着不说,心里不是都清楚么?”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都不说话了。 听着他们好像再说什么暗语,又讳莫如深的样子,旁边的凌四有些急了,忙说道:“几位大夫,如果你们知道谁能治好我家夫人,就请指条明路,我们绝不会薄待了各位的。” 他们又面面相觑,沉默了一刻,这时,才有一个人说道:“不是我们不说,只怕说了,你们也请不来。” “哦?”凌十一道:“为什么?” “这个人,是个女子。女子行医,原本就少之又少,而且她的脾性还很古怪,看不上眼的人就算诊金出到天价,她也不肯给人看诊。” 凌一他们对视了一眼,并不说话,显然,他们已经打算如果那个人不看诊,想尽办法都要逼着她来。 “而现在,她被洮州城最富有的人家请了去,只给她的主人一人看诊,别人根本没办法与她碰面了。” 原来是这样…… 凌四微微蹙眉没说什么,旁边的凌十一眼珠一转,问道:“那位女子,叫什么名字?” “姓梁,名澄心。” 梁澄心?倒是一个简单,又有趣的名字。 我看见凌四和凌十一对视了一眼,似乎在眼神中约定了什么,两个人立刻就要转身走,我想了想,招呼道:“先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他们停下了脚步看向我,而我看向了那几位大夫:“请问,你们刚刚说洮州城内最富有的人家请了她去,那么最富有的那家人,是谁?” 他们的脸色又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道:“其实这个人,并不是本地人,前些日子才来到咱们洮州城。这个人不仅有钱,还有怪癖,一来就买下了这里最大的宅院,护卫和丫鬟也很多,就跟天家一样气派,可是他从来不出门,好像不希望任何人见到他。” “哦?” “而且,他似乎身上不好,所以才会包下梁澄心,让她只给他一个人看诊。” 我微微蹙眉,这样的人,倒真是古怪。 “他叫什么名字?” 第188章 断姻缘 “凌少。” 这两个字像是突然从晴天打下来的霹雳。 我一时间都懵了,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人,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你说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凌少。” 那个人看着我突然苍白的脸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慢慢的说道:“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听到他的管家和仆人是这么称呼他的。听说他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平日里,也没有人敢去和他来往,所以,大家在洮州城,都都只称呼他为凌少。” 凌少?意思是,姓凌的少爷? 我的心里不知是放下了,还是揪紧了,一时间竟然自己也分辨不清,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这两个字——凌少!凌少?! 这两个字像是带着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刻进了我的心里,有一种鲜血喷涌的痛。 凌少——是,巧合吗?这两个字,为什么和他的名字如此暗合,甚至让我一听到,就好像已经看到他近在眼前一般。 一直以来,就算我强迫自己忘记,忘记他曾经给我的痛,忘记他曾经为我而死,忘记那一夜,他是如何消失在一片火海,忘记我看着他的背影时,心里的痛楚和绝望有多深,可是我知道,我忘不掉。 伸手抚向隐隐作痛的小腹,心里也痛了起来。 他留在我生命里的,就好像留在我身体里的东西一样,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壮大,甚至让我承受不起了。 凌少…… 眼前,又是一片火海,烧得连天空都映红了。 在这一片大火当中,我拼命的伸直了手,也抓不住眼前那个慢慢消失的身影,眼看他就要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喊出了声音—— “凌——少——” “夫人!” 还没叫出他的名字,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就看见凌四那张熟悉的脸正紧张的看着我:“您,做恶梦了吗?” 我恍惚了一阵子,听见马车得得的声音。 对了,我是做梦了。 从那个大夫那里离开之前,他给我煎了一副安胎的药,喝下之后,虽然肚子没那么痛了,精神却有些不济,竟然在马车上睡着了,又做了那一夜的噩梦。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人说道:“夫人,到了。” 凌四轻轻的撩开了一旁的帘子,清晨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也让我看清了外面的景色。 马车停在了一座宅邸前。 这座宅子的确很大,白玉石砌成的阶梯两旁是威武的石狮子,阶梯的尽头便是宽大的红漆木门,上面是青铜兽头的门环,而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 一般的宅邸,会写上主人的姓氏,但这座宅邸却没有,只有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 如意居。 我的心里又是微微一动。 如意——当初我为轩辕公主的封号。 当然,这两个字也很常见,比恭喜发财还好用,就算普通的人,用这两个字来作为宅邸的名字,也不过是想要逃一个彩头,不见得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只是—— 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厉害? 凌少……如意……这,算是巧合吗? 在我愣神的时候,听见侍卫长走过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了,我听见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大门又关上了,只见侍卫长面露难色的走回来,我看着他:“不行?” “嗯。” 这一点,我倒并不意外,这个凌少既然将梁澄心包下来,自然是不愿意让她再给别的人看诊,也有可能他自己是有难言的重症,想要请这位梁大夫,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可是——我又抬头看向了那三个字,如意居。 这个身患重症的凌少,到底是—— 就在这时,凌四皱了皱眉头,试探的道:“不如我们——” “不要胡来。”我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轻轻道:“先找个地方让我休息。”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也能理解到什么,都不再开口,找到了一家客栈包下了最好的客房。 虽然药力一直在发作,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入睡,脑海里不断的翻腾着那个人的身影,凌少,如意居,这几天我经历了太多的事,也有太多过去解不开的结被解开,却只是让我陷得更深,我不知道这一次,这个人,又会给我带来什么。 凌少……你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知混沌了多久,听见有人轻轻的敲门,我说了声进来,就看见凌十一和凌四两个人面色有些难看的慢慢走了进来。 “怎么了?” 他们两人看着我,突然,凌十一噗通一声跪在我的床前:“太后恕罪!” 我心中一惊:“怎么了?” 凌四看了我一眼,轻轻道:“太后恕罪,我和十一,我们想要早一点为太后请到那个梁大夫,所以刚刚,刚刚,我们偷偷进了那个如意居。” “什么?” 我大吃一惊,急忙直起身来,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凌四急忙上来扶着我:“太后,太后!” 我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稳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心绪平复,抬头看着她,又看向跪在床边低头不语的凌十一,冷冷道:“本宫没有开口,谁准你们擅自行动的?!” “属下知罪!” 这一次,连凌四也跪倒在地,两个人趴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我缓过一口气,又看向他俩:“你们回来,是发现了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凌十一立刻抬头对着我说道:“太后娘娘,属下和凌四潜入如意居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守卫很森严,而我们也极小心,才走到了里面一处很深的主宅,我们看到一个女人捧着银针走进去,将所有的门窗都关起来,过了一刻,她才打开了一扇窗。” “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看到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因为有垂帘,我们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我们看到他的胸口,有一道伤,就在最靠近心的地方,虽然是个老伤,但似乎因为伤到了心脉,所以一直没有痊愈。” 老伤?最靠近心的地方?! 我的心猛的一沉,手指顿时揪紧了衣服。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梁澄心,她是在为那个男人施针,延续心脉。” “而且,”凌四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我:“我们后来被他们发现了,如意居里的护院就立刻来追击我们,我们才发现,那里面的人——是我们认识的。” “认识的?!” 她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们十八个人原本是青龙十八影卫的后备,一直以来都在军营中接受训练,在皇上登基的时候才突然接到指令提升为皇上身边的影卫。” 我一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那么,以前的十八个影卫呢?” 他们两沉默了一下:“消失了。” “消失了?” “是,在我们提升影卫之后,没有再看到过之前的那十八人,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而我们猜测,他们应该是被派遣执行某项秘密的任务。” “……你们是想说,你们闯入如意居,被人追击,那些人,是之前的十八影卫?” “是。” “他们,也认出了你们?” “属下无能。” 我感觉到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跳得连耳朵都咚咚作响,好像随时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一半,指尖揪着衣服一直在颤抖。 凌少、如意居、胸口的旧伤、十八影卫……这一切,在说明什么? 如意居里的那个人,他是—— 这时,小腹一阵剧痛袭来,我差点惨叫出声,就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一把利剑在撕扯我的心肺,下身渐渐的感到了一阵黏热的湿润。 我的孩子——! “砰砰砰”,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只见侍卫一下子冲了进来,脸色有些怪异的:“太——夫人!” “何事?” “那个梁大夫,求见夫人。” 这一刻我已经被疼痛折磨得眼前一阵发白,几乎连神智都要失去了,只能死死的咬着下唇,才能让自己勉强清醒,就看到一个纤秀的身影慢慢的从门外走来,慢慢的走到我的床边,俯身看向我。 耳边,似乎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但渐渐的,随着神智的远离,一切,也都遥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个女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圆脸上有一双格外大,格外清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似乎在微笑,脸颊上还有一对小酒窝,她的头发束在脑后,露出了柔和的额头和圆下巴,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让人安心的气息。 她比我见过的姹紫嫣红都平凡,甚至还没有凌四漂亮,可她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幸福,甜蜜。 “你醒了。”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她说道:“你刚刚差点小产,不过没事,我已经为你施针,胎儿保住了。” “梁……澄心?” “是我。”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笑了笑:“是他让我来的。” 我的心猛的一跳,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力气,站在旁边的凌四急忙上前来扶着我,让我半靠在床头,我这才感觉到,小腹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只是身体还虚弱得厉害。 而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个,并没有别的人。 “他呢?” “他没有来。” 没有来?对了,刚刚凌四他们才告诉我,他身上的旧伤还没有痊愈,我一下子回想起那一天,自己决绝的将利刃刺进他心口的情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也是一阵痛楚,急忙问道:“他身上的旧伤,他胸口的伤,是不是还没有好?是不是一直还在困扰他?” 梁澄心看了我一眼:“的确,他一直受旧伤的困扰,但有我在,没事。我迟早都会治好他的。” 不知为什么,当她说到“他”的时候,原本很清澈的声音会更柔一些,甚至连那对酒窝里的笑意,也会更深。 我咬了咬下唇,挣扎着想起身,凌四急忙过来护住我:“夫人,您这是——” “我,我想去见他。” 我一边说一边要下床,但身子的虚软让我根本无法动作,凌四急忙阻拦我,两个人慌乱了一阵,这时就听见梁澄心的声音在一旁轻轻的响起—— “你不要去了。” “……”我抬头看着她:“什么?” “他让我来之前,交代了我几句话,要我告诉你。” “……什么话?” 她坐近了一些,低头看着我微微薄汗的脸,轻轻说道:“他说,他和夫人你的姻缘,早就已经断了,今日相遇,算是彻底的了断前缘,希望夫人不要再纠缠过去的事,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走自己的人生。” 我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姻缘,断了?彻底的了断前缘?不要再纠缠? 这,就是他要留给我的话? 我突然间觉得很冷,好像周围一下子变得冰天雪地了,几乎将我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冻成了冰,我颤抖着,连牙齿都在打磕,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已经支离破碎:“他,要你这样说?” “是的。” “他……他知道,我怀孕了?” “当然知道,是你的仆人来门房说过,后来他们又来了一次,被我们的护院发现,他才知道的。” 我只觉得眼前都模糊了,看不清她干净澄清的眼睛,也看不到她完全无辜不解的眼神,哽咽着:“他知道我怀孕了,还让你带这些话给我?” “是,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间笑了起来,眼泪猝不及防的从眼角滚落,滚烫的泪水流淌在那条伤疤上,好像要把那道伤又一次烫起,让我感觉到那种一无所有的痛。 他,知道我怀孕了,然后告诉我,我们的姻缘,断了? “我还不会罢手,我会像疯子一样缠着你,一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这句话,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这一刻,终于被拔出来了,却是鲜血淋漓,比扎在心里的时候,更痛,更痛不欲生! 第189章 绝断 鬼谷高人 “既然他说要断,又何必还让你来?” “啊?”听见我空洞的声音,梁澄心不甚解的看着我。 “为什么,还要让你来?” 一只手轻轻的抚向凸起的小腹,心中痛不可言——既然要断,为何不断得干干净净,却要帮我留下这个孩子?既然你能断,为何当初不断,要那样对待我,折磨我,让我欲死无门,连陪伴楚风的资格都没有? 凌少扬,一个断字,能了结所有的恩怨吗? 梁澄心似乎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急忙道:“夫人,我家主人还让我转达他的意思,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的,终究是您的骨肉,希望您好好的生下孩子,把他带大,也是为夫人的将来着想。” 我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子,慢慢的看向她。 不管是谁的? 凌少扬,这也是你的意思?不管是谁的,这个孩子的父亲,还能有谁?! 够了,你对我的侮辱够了,你对我的伤害也够了,我这一生从未被任何人这样反反复复的刺伤,我就算是个铁打的,也会痛,也会累。 既然你要断,就断! 我咬着牙,微笑着看着梁澄心:“多谢梁大夫,凌四,送客!” 梁澄心愣了一下,没想到我突然下逐客令,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但看着我脸色惨白全身颤抖的样子,也没有多说,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来看着我。 “夫人,你——有话要带给他吗?” 我靠在床边,好一会儿,漠然的转头看向她:“没有。” 她沉默了一下,终于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凌四匆匆的走了回来,看着呆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的我,又看着我的手放在小腹上,微微颤抖着,她的眼中满是心疼,轻轻的捧起我的手。 “太后……” “……” “那个凌少,是不是就是——就是——”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太后,属下去给您说清楚,这件事在青龙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就算太后赌气,可将来孩子生下来,还是——” “凌四,这件事不用再提。” 我一下子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吩咐道:“你现在下去,立刻备马车。” “备马车?”凌四睁大了眼睛:“太后,你,你还要——” “继续往西走!” 虽然侍卫和十八影卫在屋子里跪了一地,请求我以凤体为重不要逞强西行,但终究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阻拦我,在他们精心的安排之后,我还是被抱上了马车,耳边响着车轮磕碰着石板的声音,又摇摇晃晃的往西驶去。 不久,马车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周围没有了人声,渐渐传来鸟雀的鸣叫和溪水流淌的声音,我便知道,我们出城了。 越走,路越偏僻,也越安静。 凌四一直在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见我恹恹的睁开眼睛,便立刻过来:“太后,身子好些了吗?” “无碍。” 我淡漠的说道,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果然是一片野地的景色,便问道:“我们离岐山,还有多远?” “已经不远了。” 凌四慢慢说道:“太后,这一段路比较难走,您的身子又不舒服,所以稍微放缓一些,过了云梦山,就是岐山了,白虎军和玄武军的联盟大营,听说就在那一边,您如果要去,需要养好身子。” 我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上,这个时候微微颤了一下。 白虎军与玄武军的联盟大营…… 不知在那里,能不能见到奚玉门,但我现在还有些担心的是——当初我知道玄武国往岐山进行联盟的是桑格,但现在联盟军已经结成,而玄武国在北方一直没有动静,会不会在那里的人,已经是—— 就在这时,马车晃悠了一下,突然停住了。 凌四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 外面的人没有立刻回答,但我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变了,周围的鸟兽的声音都没有了,野地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如死的寂静当中,一种摄人的气息从外面渗透进车厢内来。 凌十一的声音低声响起:“凌四,保护好太后!” 怎么,又有刺客? 可是,如果是普通的刺客,不至于让凌十一他们如此紧张,连声调都变了,我咬着牙,慢慢的想要撑起身子去撩开帘子,就在这时,一阵风猛的吹过来,将帘子一下子吹开了。 眼前的景象,蓦地钻入眼中。 外面,是一片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景象,可在这高山峻岭,野草丛生,溪流浅浅的风景中,大队的人马矗立在我们前方,如同一道钢铁的城墙,将眼前的一切都挡住了。 风一过,帘子垂落下来。 而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们?! 我咬了咬牙,努力撑起了身子,凌四看着我的样子知道无法阻拦,只能搀扶着我,慢慢的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前方,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军队,几乎将整个山谷都堵住了,也挡住了我们前进的路,这些人身着铠甲,剽悍如虎,当我一出现,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我,好像里面都燃烧愤恨的火焰。 而我的侍卫早已经站在了马车的周围,手中刀剑出鞘,对着前方的人。 但,相差太悬殊了,根本无法获胜。 我站直了身子,看着前方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那个皮肤黝黑,眼神冰冷的女人看着我,冷冷道:“果然是你!” 洛木娜,阿郎。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带着人在这里截我,看起来我并没有估错,如果他们都在这里出现了,那么在联盟大营的…… 阿郎看着我,大声道:“束手就擒,我们决不为难你们!” 凌四他们一听,全都冷笑了起来,手中的刀剑握得更紧了。 洛木娜也冷笑了:“皇上要想与公主你晤面,到底是故人一场,公主也不要白费心机了,上次在殇阳城让你跑了,这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我慢慢走上前,说道:“我的确是要去联盟大营,但我不是要去见赫连城,我要见的,是白虎帝奚玉门。你们可以带路,但不能碰我的人。” “不能碰?” 洛木娜的脸上透出一丝阴冷的光,狠狠道:“你看我能不能碰!” 说完,她手中的鞭子便指向了我们,身后的玄武军立刻听命上前了几步,旁边的阿郎一见此情景,急忙拉住她的胳膊:“洛木娜,你疯了!皇上下令,不准任何人碰轩辕行思!” “走开!” 洛木娜猛的甩开他的手,咬牙道:“是她毁了我们的殇阳城,烧死了那么多同胞,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给我上!” 山谷中,顿时一片杀声震天。 我的侍卫和影卫全无惧色,拼命的冲上前去阻挡如狼似虎的玄武军,眼前只能看到明晃晃的刀刃与剑尖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一剑挥出,一刀斩下,便是一片血肉横飞,凄厉嘶吼,渐渐的,眼前明媚的阳光被一片血色所代替。 越来越多的人在我面前倒下,鲜血渐渐的流淌到溪水中,不一会儿,连小溪也染红了! 浓重的血腥味一阵一阵的扑鼻而来。 凌一他们全都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影卫,武功身法都不弱,但此刻他们面对的却是成百上千的玄武军,渐渐的,他们的身形也开始慢了下来,身上添了不少伤,鲜血淋漓。 “凌四!”我咬着牙:“让他们住手回来!” “不行,影卫的职责就是保护太后!” “如果你们都是在这里,还有谁保护我!” 我厉声道,她愣了一下,而这时洛木娜已经冷笑着又一挥手,身后的有一队人马冲了上来,看来他们是想用车轮战,将凌一他们拖垮! 这一刻,我目眦尽裂,看着那些人如狼似虎一般扑向他们—— 就在这时,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锐鸣! 一道寒光,划破长坡,猛的落到了两队人马的中央,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我一愣,睁大眼睛,就看见洛木娜和阿郎此刻也完全傻了,看着那中央。 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一看。 两军人马对垒的中央,一片乱石滩上,一根光耀人眼的黒缨银枪赫然出现在眼前,扎进了一块大石中! 好猛的力道! 当看清这一幕,洛木娜和阿郎的脸色突然之间煞白了。 我微微一蹙眉,就感觉头顶一阵风呼啸而过,所有的人全都抬起头,只见一道白影如同被风吹过,慢慢的从空中落下,衣袍翻飞,长发飞扬,而他一只脚轻轻一点,落在了银枪的枪柄上。 整个人,就这样站在了那把银枪上!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自己看到了谪仙。 而我们,只是看到他的背影,也感觉到一种过人的气息迎面袭来,那些已经冲上前来的玄武兵,此刻傻在了原地,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 这一刻,山谷里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个声音,很轻,很压抑,几乎在喉咙里挣扎着:“又,又是他……” 说话的,是洛木娜,此刻她身上的戾气尽散,看着那个白衣人,全然没有了反抗之心。 只见那白衣人一脚独立在枪柄上,如同站在地上一样平稳,双手负于身后,对着他们轻轻开口道:“这位客人,在下先请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没有任何感情,好像只是说一句最普通的话。 但,却绝不普通。 我看到那些玄武兵已经一个个后退了,好像妖魔鬼怪看到了观音如来一般,面无人色的退下,而洛木娜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有阿郎,慢慢的上前一步:“这位高人,您——” “永嘉太后,是我的客人。如果玄武帝和白虎帝想要见她,可在联盟大营恭候。” 他的话,又恭敬,又倨傲,甚至说不清他到底对玄武白虎联盟是什么态度,但我知道,天下间敢站在这中央,说出这一句话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而玄武大军,竟然真的撤退了。 在这样一个人的面前,逼退了上千的虎狼之师! 我看着那些人退出了山谷,留下一片隆隆的声响和漫天的烟尘,而在这一片烟尘当中,那个人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了我。 这个人,容貌很清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他的身上毫无霸气,甚至带着一种难言的平和,如果只看到这样的人,谁都无法相信,他刚刚甚至一招未出,便逼退了玄武的虎狼之师! 他是—— “永嘉太后。”他朝着我双手一合,微微俯身:“在下拜见。” 我慢慢走上前去,回了他一揖:“这位义士是——” 他微微一笑:“在下奉家中长辈之命,前来迎接永嘉太后,往陋宅一叙。” 原来,还不是他要见我,而是他的长辈要见我,我心中一动,看着他道:“不知义士的家住何处?长辈又是哪一位高人?” 他微笑着,并没有回答,只是一展手:“请随我来。”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句话问的是多余的。 已经走到了这里,过了云梦山便是岐山联盟军大营,而天下间能不露声色,甚至不露面就逼退玄武大军,让白虎玄武两位君主在大营“恭候”,不做第二人想。 鬼谷先生! 马车一路向前行驶,这一次我的头脑反倒很清醒了,甚至连马车在过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我都听得一清二楚,雨滴一点一点击碎湖面的平静,带来一片细碎的淅沥雨声。 行了很久,马车终于停下了。 一掀帘子,就看到大道旁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是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鬼谷! 鬼谷,世上英雄无不趋之若鹜的灵秀之地,天下豪杰各个梦寐以求的名家之所。 也是——九年前,改变我一生的地方! 看着那高大的石碑,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不只是因为那蒙蒙细雨遮盖了什么,还是我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九年前,我曾经看到的——高大的石碑,浓密的树林,崎岖的小路,远处山林中浅露一角的屋檐。 这些,都是曾经我见过的吗? 恍惚间,又回到了现在,细雨在身边织成了一张银灰色的网,笼罩着苍生大地,带来一片润泽,而那蒙蒙烟雨中,我看到了一片浓密的桂花林,就在不远的前方,鼻尖甚至已经闻到了清幽的桂花香甜,加上不时轻拂上脸的冰凉的雨丝,让人心中不免为之一醉。 一片小桥流水的优美景致,泉水叮咚,丝竹萦绕,鸟兽同鸣。 好美! 我看着那一片桂花林微微的出神,这时,一把纸伞罩在我的头上,回头一看,是那位白衣男子,微笑着将伞递到我的手中。 身后的凌四他们正要上前,他已经转头,微笑着道:“各位,你们只能到这里了。” “什么?” 凌一他们正要急,我已经轻轻一挥手:“这里是鬼谷,且听主人安排。” 他们愣了一下,立刻低下头,默默的答应了。 那白衣男人一挥手,旁边立刻走出了几个小童,将他们领往另一边的客房安顿,我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走远,就听见那白衣男子轻轻道:“尊者就在前方恭候,请随我来。” 说完,他便走向那片桂花林。 这一刻,我的心里突然紧了一下。 虽然从来不精通此道,但当初在望云殿,我也看过不少关于五行八卦的书,刚刚一眼就看出,这片桂花林看起来虽然普通,但其中暗合了周易的六十四卦,是一个阵法。 可是,他就这样走进去,竟全然无碍。 我有些疑惑,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只能跟在他身后,却听见那个人微笑着道:“刚刚太后是不是看出了这个阵法?”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太后不用怀疑,这的确是个坎阵,平日里若是周围的山野村夫前来寻尊者下棋喝酒,他们不懂阵法,走便是走,不会触发此阵;但若有人前来寻扰滋事,必定想要破阵闯入,而这样做,反倒会触发此阵,迷乱心智不得其踪。” “……!” 我心里暗暗称奇。 这样一个阵法,摆出来已经是难事了,没想到的是,鬼谷先生竟然将人心也算到了阵中。 难怪,也不愧,是鬼谷先生! 不一会儿,我们已经走出了桂花林,前方是一座竹桥,竹桥的另一头是一座深入湖中心的小亭子,里面隐隐能看到一位白发青衣的老者正背对着我而坐,饮一杯茶,听一时雨,捋着颌下长须,显得悠然而自得。 “尊者在等你了。” 这个人微笑着道,领着我慢慢的朝那小亭走去。 刚刚走到湖中央的回廊上,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慢悠悠的吟道: 凄风入怀苦雨落,半日偷闲亭中坐。 他人之命我来批,我命坎坷有谁破。 我的脚步一滞——这首诗,好倨傲,又好无奈,似乎天下间的生灵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可回身细想,自己,又是谁手中碌碌的刍狗呢? 这时,那白衣男子已经上前:“尊者,余鹤已将客人带到。” “哦?” 那老者慢慢的起身,转过身来看向了我。 第190章 鬼谷·鬼面·桂花酿 鬼谷先生。 我终于见到了这个世人口中近乎神的人,他和我想象中的似乎一样,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传闻中,他年过百岁,却力能搏虎;传闻中,他多智近妖,纵横捭阖无所不能;传闻中…… 所有这些传闻,在这一刻,在我的眼前,活了。 眼前这位老人,据说已经年过百岁,须发皓白如雪,他的容貌却似乎只有六七十岁,皱纹也并不多,五官显得清朗而明晰,尤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清醒而精明的光,看任何人任何东西,目光好像都很远,好像站在世外,审视着三丈红尘中的纷扰。 他,就是鬼谷子! 他只是站在那里,神情没有丝毫的倨傲,甚至很平和,然而挺拔的身姿,沉稳的气息,也有泰山压顶不弯腰的过人气魄。 我明白,这就是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息的霸气。 这,就是鬼谷子! “如意公主。” 他先开口了,他的声音也很清朗,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的声音,我走上前去,朝着他长身一揖:“见过鬼谷先生。” 他淡淡一笑,双手微合,长袖带着一阵风拂过,也朝我行了一个拜礼。 我急忙向他回礼。 在鬼谷,似乎还保持着百年前的一些习俗礼仪,也就是慕容氏统治时期的礼节,甚至,我看到鬼谷先生身上所穿的,还是当初的广袖长衫,越发衬得他身姿决然,道骨仙风。 是因为,他的心里还忆念着过去的什么事,什么人吗?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心里也很乱,这一年来,一路上,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解,都需要他为我解答,可真正站在他面前了,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老夫,包括九年前的事。” “是。” “但你现在,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因为你不知道应该怎么问,对不对?” “对。” 他朗声一笑,道:“是老夫操之过急。本该让你好好休息一番,再来晤面,你也就不会仓促之间不知所以。只是——九年的时光,老夫也想看看,当初从鬼谷走出的人,如今是何模样了。” 说完,他看着我,那双眼睛似乎穿透了我的身体,看向了许多年前,那个与我有着相同的容貌,相同的疑惑目光的女子,她也曾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请求他的传道授业解惑。 我想了想,抬头看着他:“先生,失望吗?” 他看了看我,目光又滑向我隆起的肚子,深邃的眼睛里只是清浅的笑意,他淡淡做出一个微笑,没有回答我,而是吩咐身后的那个男子:“余鹤,带公主去休息。” 那个叫余鹤的男子上来俯身一拜:“是。” “公主,今日先稍事休息一番。等到了明日,再慢慢细谈。” “多谢先生。” 虽然不想离开他的身边,我是真的有很多的疑惑想要他解答,但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我是真的一片混乱,不知从何说起,也许休息一下对我而言是好的。 于是,那个余鹤便领着我朝另一边走去,离开的时候我回了一下头,只见鬼谷先生又慢慢的坐回了石桌旁,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一刻似乎浮起了什么,远远的,我听见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跟着余鹤离开了那座亭子,朝着另一边走去,直到现在我都没看清鬼谷的样子,这里实在太大了,远近都是翠竹拼成的精舍,依山而建依附在陡峭的山势上,显得险而峻峭。这里的小路都是蜿蜒曲折,但打扫得很干净,显得窗明几净,格外的雅致秀丽。 走在其中,就好像走在一片水墨画中一般。 沿途也遇见了些小童和女仆,各个年岁不大,但清秀灵动,俊逸挺拔,也不同于普通的仆人。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精舍,两边是宽阔的桂树林,竹舍内窗明几净用具一应俱全,却也简单不嫌累赘,尤其是靠窗的桌上,还放置了几部诗集。 余鹤带我走到这里,简单的介绍了一番,便告辞要离开,我急忙叫住他:“余先生——” 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脸上满是笑意:“公主,在下并不姓余,余鹤只是在下的表字。” 我愣了一下。 原来,他并不姓余,之前听他说鬼谷先生是他的长辈,我还暗自猜测鬼谷先生也姓余,却原来猜错了。 我抱歉的笑了笑:“请余鹤先生莫怪。本宫只是想问,本宫带来的那些人——” “哦,他们啊。”余鹤笑道:“公主带来的人都在外围,有童子安排他们的饮食起居,在下只让其中一名女子跟随进来,就住在旁边厢房,方便照顾公主的身体。” “多谢。” “请先休息吧,仆人们都随时伺候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要说一声即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没想到这个余鹤,看起来是个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做事竟然如此细致,将凌四安排在了我的身边,凌四一听见我回来了,急忙到这边来照顾我,她也已经大体知道了鬼谷中的情景,立刻让人送来一桶热水,服侍我沐浴更衣。 沐浴完毕,换上了鬼谷所准备了广袖月白长衫,倒是让人精神好了许多。 她扶我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说道:“太后,您的身子还很弱,属下去给你准备一些汤药。” 我看了她一眼,倒是难为她了,平日里只管舞刀弄剑的影卫,跟在我身边还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轻轻道:“好的。” 她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耳边是一片万籁俱静的静谧,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每一声心跳,就伴随着一点隐痛。 不去想,不代表可以忘,当一切尘嚣嘈杂都退去的时候,那种隐隐的疼痛又一次浮上心头。 我低头看着自己凸起的肚子,伸手抚摸上去,似乎能感到里面一阵一阵的异动,是那个孩子——在提醒我他的存在,在哀求我,让他继续生存下去,他想要活下来,想要生出来。 也许,连着我的心脉,他也能感觉到我心里的痛,和那一瞬间涌起的疯狂的恨意吧。 恨那个男人的绝,恨那个男人的断。 几乎连同恨得,连这个孩子,都想要一并丢弃了…… 我颤抖着,手指一寸一寸的抚摸着小腹——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没有了,我会如何?所有的痛苦,是不是都可以跟着他消失,我经历的屈辱,就可以像翻书一样彻底翻过去,忘记! 就在我心里颤抖着想着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是谁? 虽然我知道,鬼谷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得到这里,但这样的夜里听到这样的脚步声,还是让我有些担心,我起身轻轻的走到窗边,一眼就看到那虚掩的窗户那里,一只手缩了回去。 “谁?!” 我一下子冲过去,一把推开虚掩的窗户! 屋子里只有一盏很微弱的烛光,黯淡的烛光下,我看到了一张银色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双睁大的眼睛,带着一丝惊愕的神情看着我。 一时间,我和他都呆住了。 那眼神,好像很复杂,只是在这一瞬间,我就从那眼神中看到了许多东西,彷徨,无助,惊恐,那么多的感情在那双眼睛里,好像连那冰冷的面具都要活了! 他—— 就在这时,凌四已经听到我的声音,从外面飞奔回来。 “太后!” 她一见到这个一身黑衣戴面具的人,立刻目露凶光,抽出链剑便朝着这边狠狠的一挥,那人立刻翻身闪开,只听“轰”的一声,链剑将墙壁和地面都抽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缝! 眨眼间,两个人已经翻身杀到了院子里。 此刻的凌四完全没有手软,手中的链剑带着虎虎风声挥舞如轮,好几次都擦着那人的身体划过,碎布漫天飞舞,招招凶险致命,而黑影却只是一味的躲闪,并没有还手。 他——是谁? 就在两个人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窗边,一惊,急忙道:“凌四住手!” 眼看链剑在凌四的手中抖得笔直,直直的刺向那人的眉心,势如迅雷无法再收回,我吓得睁大了眼睛,只见那人的伸出右手,只见在链剑七寸出飞快的一点,只听当的一声,链剑顿时软了下来,他一手便握住了剑尖,缠绕两圈,将链剑的一半纳入掌中! 他们俩,就这样在院中对峙起来! 凌四恶狠狠的看着对方,又看向了我,似乎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叫她住手:“太后……” “凌四,他不是刺客。” 凌四愣了一下,看看我,目光又看向了几乎被她劈垮的窗台,那里正放着一只精巧的瓷碗。 碗中,是乳白色的汁液,在夜色中越发显得凝白如玉,剔透甘醇,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夜空中,已经有一阵温暖的香甜味道融入,鼻尖也能闻到那股幽然的桂花香。 这是——桂花酿。 我最爱的,桂花酿。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那个黑衣人,他沉默不语,目光也不再看向我,带着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慢慢的放开了手中的链剑,自己也后退了一步。 这时,周围的人早已经听到了动静,第一个走进来的便是余鹤。 他一眼看到那个黑衣人,倒像是有些意外,慢慢走到他面前,又看了看凌四,转头对我说道:“公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站在窗边,看着那个漆黑的身影,几乎被夜色吞没,他低着头,连面具都快要看不到了。 “这位是——” “他?他是鬼谷的人,尊者的弟子。” 我微微一怔。 从第一眼开始,我就以为余鹤是鬼谷先生的弟子,但现在听他的口气,他似乎仅仅是作为一个晚辈在这里出现的,真正的鬼谷先生的弟子,是这个黑衣面具人。 我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一场误会。这位兄台放了一碗桂花酿在本宫的窗前,凌四以为他是刺客意图不轨才动手的,希望余鹤先生不要见怪,也希望这位——” 我看向他,他却更沉默了,头也埋得更低,整个人几乎已经隐匿在了余鹤的身后。 余鹤微笑了一下:“公主可以叫他鬼面。” 鬼面? 我微微蹙眉,看着他额头上面具没有遮盖的那一点,月光下似乎能看到一些诡异的疤痕,就连面具眼睛的部位露出来的,也能看到一些伤痕——这个人,脸上似乎有很重的伤,连他的手,刚刚放下桂花酿后所回去的手,只是一瞬间,我也看到了好几处的疤痕。 似乎,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鬼面,这样的名字,是暗合了他的身份,和他的身体状况吗? 我想了想,说道:“希望鬼面先生不要见怪。” “……” 他默然的摇了摇头。 “既然只是误会一场,那就不必在意,我们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余鹤说完,便和那鬼面一起离开,刚刚要走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我面前那碗桂花酿,微笑着道:“公主真的应该尝一尝这桂花酿了。鬼谷中的桂花,是为公主而生的,等了这些年,公主终于回来了。” 我一愣,就看见那个鬼面的背影,似乎颤抖了一下,不等余鹤回头,他已经飞快的走开了。 凌四见他们离开了,急忙走回到窗边,紧张的看着我:“太后,您,您没事吧。”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颤抖着慢慢的端起了那只小碗,里面的桂花酿还冒着热气,一股甜醉人心的桂花幽香迎面扑来,轻轻啜饮一口,只感觉一道清甜的汁水从舌尖绽放,满颊馨香,香味渐渐的弥漫开来,似乎连整个人都有些轻快了。 好美的桂花酿! 是那个鬼面做的? 我想起刚刚余鹤对我说的那句话——“鬼谷中的桂花,是为公主而生的,等了这些年,公主终于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鬼谷中的桂花,怎么会是为我而生? 看着眼前被蒙蒙细雨笼罩的桂花树林,我的心也陷入了一团迷雾当中。 也许,鬼谷需要我解开的谜,也很多…… 鬼谷的环境非常的静谧,夜间听着远处细碎的虫鸣,还有屋檐不时的一滴雨落,虽然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但我却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即使在梦中,也能闻到那股幽然的桂花香味。 第二天一大早睁开眼睛,阳光已经洒在了窗边的书桌上,雨停了,空气中满是清新的味道,还有幽然的——桂花香。 又是一碗桂花酿,放在窗台上。 凌四听见响动走进来,看着我靠在窗边,看着那碗桂花酿发呆,便走过来,一边服侍我穿衣梳洗,一边说道:“今天一大早,属下也看到了。” “是,那个鬼面送来的?” “没看到人,但属下猜测,应该是他。” 我漱洗完毕,将长发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一个髻,慢慢的走到窗边,端起来喝了一口,微温的热度,依旧清甜的味道。 鬼面…… 想着昨夜那张面具,那双眼睛,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鬼面,这个人,似乎并不简单。 我正在心里想着,凌四已经在旁边道:“太后,刚刚有人来跟属下说,太后若起了,鬼谷先生请您往昨日相见的地方晤面。” 我点点头,“好。” 凌四也知道鬼谷的规矩,我出门的时候她让我小心,叮嘱了几句,并没有跟在我身后,我便沿着昨天余鹤带我走过的路,慢慢的朝湖边走去。 清晨总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尤其是这山野当中,雨过天晴,翠绿的树叶经过雨水的洗刷,干净得像是一片片翠玉,青翠欲滴,被阳光一照,清露反射出五彩的光芒,空气中除了桂花的香甜,还有雨后独有的清冽的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好美的景色。 上一次,在远离尘嚣的地方,看着这美丽的景色,我还记得,是在东陵山。 那天清晨,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楚风站在我的面前,他微笑着对我说他想要退位,他说他不再让我等,他的每一句话,我都那么深刻的纂刻在了脑海里——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下意识的念出了当初他口中的诗句,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一回头,就看到阳光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霜色,我急忙转身朝他行礼,却见鬼谷先生慢慢的走上前来,与我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一片雾霭缭绕的远山,口中喃喃道:“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我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鬼谷先生慢慢道:“你,怎么会这首诗?” “是——” “哦,老夫想起来了。”他淡淡一笑:“当年你们离开鬼谷,也在老夫这里誊写了不少经典,当初的青龙太子,就抄走了这首诗。” 我一愣,原来这首诗是出自鬼谷,是青龙太子带回了青龙国,被楚风所知。 “不过,”他笑了笑:“你知道写这首诗的人,是谁么?” “不是先生吗?” 他摇了摇头:“老夫写不出来,老夫哪怕再活个一百岁,也回不了这个头。” 我微微一愣,天下家还有谁能将世事看得比他更透彻,这个历经了改朝换代,历经战国硝烟的浊世高人,竟然将自己也说得如此愚钝,那么——“写这首诗的,是谁呢?” “慕容夫人。” 慕容夫人? 我心中微微一动——南宫的,先人? ##这样的孽胎,若没有就好了 想起赫连城曾经提到过的那些话,我试探的道:“先生,曾经见过慕容夫人?” 没有回答。 但是当我转头看向他时,却发现这位鬼谷先生平静如湖的眼睛里荡漾起了一点涟漪,甚至他脸上淡漠得没有温度的表情,也在这一刻生动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道:“是,老夫见过慕容夫人。” “先生与慕容夫人,曾经论道?” “不。”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了一点笑意:“老夫,劫持了她。” 什么? 我一下子都呆住了,看鬼谷先生的神情和口气,是非常敬重慕容夫人的,我还以为他真的受过慕容夫人的点化,怎么原来他竟然——劫持过慕容夫人?! 这样的意外,未免也太意外了。 “为,为什么?” 看着我呆若木鸡的表情,鬼谷先生也微微一笑,那双稳重内敛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似乎也年轻了,带着几分回忆的趣味,笑道:“当年,老夫也是年少气盛,许多事看不透,也不愿看透,总以为这世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当她站在与老夫相对立的立场,自然应该除之。” 与他相对立的立场?我有些奇怪,鬼谷先生不是一直崇敬慕容氏的统治吗?而慕容夫人乃是慕容氏一族难得的女中豪杰,为什么要这么说? 当我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时,鬼谷先生淡淡一笑。 “世人只知慕容夫人是慕容氏的女中豪杰,却不知,慕容夫人曾经三嫁易夫,当年她也曾是南帝甄氏的后妃,并以一人之力除掉了当时的四大家族之一谢氏一族,老夫正是谢家的门生。” 我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慕容夫人,竟然是她除掉了当年中原的四大家族之一谢氏一族,谁都知道,当年的四大家族实力雄厚富可敌国,各占山头各自为战,将全国的农工商分据盘剥,比现在的三大世家何止强大了数倍!她居然能除掉谢家!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我吃惊的,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她曾经三嫁易夫! 难道说,这位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奇女子,也曾经经历过真假难辨,爱恨莫测的人生,她也是历尽情殇,才最后找到了那个可以让她安心归隐的怀抱,所以宁肯负尽痴心,引起中原大乱,也要跟随自己的丈夫远离尘嚣? 也许,她是真的找到了。 可,我呢? 沉默了很久,我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看着鬼谷先生眼中近乎崇敬的眼神,不知已经穿过了眼前的重重风景,穿越时空,看向了许多年前,那让他铭刻至今的女子身上,轻轻道道:“先生,很仰慕慕容夫人?” 这一次,鬼谷先生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的点头:“夫人的风度气质,百年之间未有来者,即使到了今日,也让人难以忘怀。” 我看着眼前这位百岁老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往昔记忆的珍视,也有如水般的柔情,让人依稀能感觉到,他对于那位奇女子的珍重,不啻任何一个男人。 也许,只有慕容夫人那样的女人,才能让鬼谷先生这样的男人,颠倒终生。 我们默默的站在湖边,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两脚有些酸麻,鬼谷先生看着我微蹙眉头的样子,说道:“是老夫粗心了,公主如今身怀六甲,是不应该这样久站的。” 说完,他便领我慢慢的朝另一边的湖心小亭走去。 我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他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那笔直的身材如同余鹤手中的银枪,仿佛也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不羁的灵魂,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诉说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我心里有许多的疑惑,还是想在这个时候问。 “先生,先生为什么知道本宫会来岐山,还派了余鹤先生前来?” “公主西行,难道不是必然之势?” “可是,先生知道归知道,为何会出手?” 他淡淡一笑,道:“看来,公主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又何必还要拐弯抹角的问?不错,老夫派余鹤出手,是因为受人之托。” “什么人?”这个问题刚问出口,我又立刻道:“是——凌少扬吗?” 他的脚步微微一滞。 立刻,又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回头,说道:“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昨天,余鹤先生出现在山谷中,以一人之力震退玄武大军,那个时候我听见洛木娜说话,似乎曾经见过余鹤先生;而洛木娜身居草原,若要相见,自然是余鹤先生出谷前往殇阳城;而能让余鹤先生出手的,这个世上的人,并不多。” 我听见他淡淡的笑声:“公主——果然才思敏捷。” 我咬了咬下唇,正想要问为什么他们会让凌少扬住进凤翔城,那个梁澄心又是怎么回事,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鬼谷先生说道:“公主,老夫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公主。” “先生请问。” 他回头看着我:“公主身怀六甲,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宜出门远行,尤其你的目标又是联盟大营,难道公主就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孩子?” 孩子?…… 我心里浮起了冷笑。 这个孩子,还有谁会关心他吗? 连他的父亲,都决绝的与他的母亲断姻缘,在知道我身怀六甲,受尽屈辱的情况下,与我决断,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梁澄心,还用那样的话来刺伤我,走到了这一步,这个孩子生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让他来面对这个尘世间的肮脏龌龊?面对他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恨?面对他无法对人言的身世? 我是凌楚风的妻子,永嘉太后,却生下凌少扬的骨肉,这样的笑话,真的要让他生下来。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人绝情的话语,我只觉得心中一口恶气上涌,赌气冷冷道:“有什么可担心的。” 鬼谷先生微微一怔,看向我。 我咬着牙,颤声道:“这样的孽胎,若没有,就好了……” 凌少扬,我这一生,若从来没有见过你,没有你,就好了…… 话音刚落,我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我们已经走到了湖心亭中,突然感到亭子里似乎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一抬头,就透过鬼谷先生的肩膀看见,一个漆黑的身影正站在亭中。 一双黯然的眼睛,掩盖在银质的面具下。 ##熟悉的记忆VS鬼谷来客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有些怔忪,而鬼谷先生似乎也怔了一下:“鬼面——” 三个人一时有些愣神,那鬼面立刻低下了头,我看见他宽阔的肩膀似乎有些颤抖,说了一句“鬼面告退”,便仓促的要从我们身边走过。 他会出现在这里,我并不吃惊,真正让我吃惊的,是他的声音。 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好像刀锋从岩石上划过,干涩、沙哑又低沉,还带着一丝颤抖,好像——好像是被烟熏坏了一般。 我一时间愣住了,看着他与我擦肩而过,可就在他要离开这小亭的时候,鬼谷先生突然开口了。 “鬼面。” “……” “你,可要想好了。” “……” 鬼面停在那里,似乎挣扎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又一次低沉着嗓子道:“徒儿想清楚了。”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们,这两个人说话,好像中间隔着一层烟雾,明明每个字都懂,可连在一起,就偏偏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鬼面说完,便抬起头,要向前走去。 可刚刚走出一步,前面迎面走来了一位童子,向着鬼谷先生一拜:“先生。” “何事?” “谷外,有客求见。” 我微微一怔,鬼面也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鬼谷,居然有客来? 虽然我知道,天下有太多的人想要进入鬼谷求见鬼谷先生,历朝历代,这里都是兵家王侯梦寐以求的地方,可真正敢将这一举动付诸实现的,世上并没有几个。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鬼谷先生竟然一点都不吃惊,眼中似乎还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来得好快。” 难道说,这些人的到来,是他意料之中的?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鬼谷先生回头对我道:“公主,老夫就先失陪了。”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鬼面:“鬼面,就由你在此陪伴公主吧。” 第191章 九年前,公主来过鬼谷 鬼面似乎愣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鬼谷先生已经笑着离开了。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衣袂飘扬间,似乎有一种年轻人才会有的玩味之感,我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鬼谷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在这世人皆举目高望的位置上,又想着些什么,只是一转头,看见了身边沉默不语的鬼面。 这个人,也是让我看不透的。 他脸上虽然有面具掩盖,但能看到许多的伤疤,身上应该也有不少伤痕,而他的嗓子竟然也是坏的,虽说人不可貌相,但鬼谷先生的弟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多少让人有些失望和意外。 不知为什么,是他…… 正想着,一丝淡淡的熟悉的幽香又一次飘过鼻尖,我回头,只见那亭中的石桌上,又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酿。 鬼面也看见了,更加沉默起来。 我走过去端起来,轻轻的喝了一口,鬼面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旁边,也没有看我,只看着那湖上生烟的景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沉默得越久,越像是一种对峙,到最后,甚至连我都感觉到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刚想要抬头说什么,就听见鬼面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想去什么地方看看么?” 我看了他一眼:“但凭先生领路。” 他没有说话,转身朝着亭外走去,我将桂花酿的碗放到桌上,也慢慢的跟在了他的后面。 鬼谷,这个天下间最神秘,也是所有帝王将相趋之若鹜的地方,此刻看在眼中,却反倒没有了往常想象的那样神秘莫测,反倒带着一点平和的自然之美,四处都是苍翠的花草树木,伴着淡淡的水汽,显得格外的秀丽。 鬼面就这样一路慢慢的走着,从那湖边的山坡一路往上,都是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干净平坦,可过了半山之后,路就稍稍有些崎岖,山中的晨雾也越来越重,沾染上了我的衣衫,额前的几缕长发也温润的贴在脸颊上,带着一点轻薄的凉意。 越走越偏僻了,我心中暗暗有些不解,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不过,他带我去什么地方,我倒并不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 “鬼面先生,如何知道本宫喜欢桂花酿?”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九年前,公主来过鬼谷。” 我心中一动:“九年前,先生也在鬼谷?” 他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我的呼吸一时间有些紊乱,连心跳也乱了:“那——” 话没说完,鬼面停下了脚步。 我也停了下来,这才发现他领我到了山腰一处偏僻的平台上,右边是高耸的山岩,直入云霄,山顶已经隐匿在了重重云雾中,而这一处露台伸出山体外好几丈,周围蔓藤攀爬,芳草鲜美,云雾蒸腾,倒有一种恍如仙境之感。 看着眼前的景致,一时间我有些恍惚。 “这里,这里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 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眼前的景致一时变得有些模糊,一时又清晰,好像和脑海中的什么景象暗合上了,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梦是醒。 为什么,这么熟悉?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脚下也是一片云雾,看不出下面到底是多深多浅,只有青绿的蔓藤绵延下去,坠入凡尘去了。 看着这一幕,我有些恍惚,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薄衫已经被晨雾浸透,湿润的衣衫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我抱着瘦弱的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时,鬼面看了我一眼,似乎沉默了一下,还是将身上那件黑色的长袍脱下来递给我,当那件长袍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像是闪过了什么,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曾经,似乎也有一个人,这样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看风景…… 似乎,也是这样的寒冷…… 他脱下了衣服,也是这样递到我的面前…… 我恍恍惚惚的看着眼前不知是谁的身影,开口,下意识的:“凌少扬。” 这三个字一出口,就像是一道惊雷劈下来,整个人一个战栗清醒过来,就看到眼前这个人,睁大眼睛看着我。 鬼面?! 我一时间也愣住了,傻傻的站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叫他的名字?为什么眼前的那一幕,如此熟悉,好像就在昨天发生的?为什么…… 寒气一阵一阵的袭来,我的身子都微微哆嗦起来,鬼面看着我,终究还是沉默着将那件长袍披到我的肩上,我抬头看着他,他却一下子退开了好几步,像是怕沾染上我身上的气息一般。 可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打定主意,我看着鬼面,问道:“既然九年前先生也在鬼谷,那么先生可还记得——青龙国二皇子,凌少扬?” 这一刻,我感到他的呼吸窒了一下。 过了一刻,才听见他有些空的声音沙哑的响起:“记得。” “先生可知道,他曾经在这鬼谷中受过重伤,伤就在胸口,据说十分凶险,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知道。” 我急忙问道:“先生知不知道,他是如何受伤的,谁伤了他?”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我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声音很低沉的响起:“刺客。” “刺客?!” 我一下子惊呆了——刺客? 他身上的那一道旧伤,当年几乎让他送命的伤口,竟然是刺客所赐? 对了,鬼谷先生广发龙凤帖,邀请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前来鬼谷论道,这样的大事,必然是一动惊天地四方瞩目,而所有的皇室之后齐聚在此,当然也是那些刺客最好的目标,不论是国内的政敌,还是敌国的势力,都一定把这一次论道之行作为他们争权夺利最好的机会。 也许当初的我,就是这样想的,才会在回程的途中,对轩辕庭动手。 只是,我有些想不通,鬼谷是天下间最神秘,也是被世人奉为神圣的地方,居然能被刺客渗透,这的确是一桩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也就是说,当初的刺客,绝对不是普通的来历! 我急忙问道:“那,鬼面先生知道当初的刺客是谁吗?或者,是什么人派来的,为什么要刺杀他?” 看着我急切的表情,鬼面没有回答,却说道:“公主,为何要问这些?” “啊?” 他默然的看着前方,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有一种无尽苍茫之感,连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空无了:“人死如灯灭,再去追寻往事,有何益处?” 人死如灯灭?我的心里微微一痛:“我知道,他没有死。” 身边的这具身体微微一颤,转头看向我。 “我知道,他没有死,他还活着。”我凄然一笑:“只是,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不如——”不如不要经历这一切,不如不要来救我,这样的话,恨还是纯粹的恨,不会像现在这样,悔恨交加的心情,好像要把人五马分尸一样。 鬼面看着我,眼神渐渐的暗了下去。 沉默了许久,我长长的吸了口气,将那股酸涩的感觉压下去,重新问他道:“先生可以告诉我吗?当初到底是什么样的刺客潜入了鬼谷刺杀他?” “……”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复杂。 可还没等他开口,突然,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听到有人在叫我们,回头一看,一个小童从山下匆忙的跑了上来,拜道:“公主殿下,鬼面师兄。” “何事?” “先生让你二位立刻去正堂见他。” “为什么?” 那小童道:“有客到。” 没想到鬼谷真的来了客人,而鬼谷先生居然还让我和鬼面都去,这让我心里隐隐有些腹诽。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一路从山路上走下,晨雾渐消,隐隐看到山下谷底的那片桂花林中,翠竹精舍在绿叶黄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雅致,滴滴露水缀在草尖上,被阳光一照,反射出七彩的光芒,走在其间,仿佛置身一片虹影当中。 我们一路朝那竹屋精舍走去,走到门外,隐隐听见里面的声响,来的客人似乎还不止一个。 是谁呢? 走得越近,心里就越沉,当我走到门口,与那屋子只隔一层垂帘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种熟悉的气息,从屋子里透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甚至不用任何行动,只是坐在那里,已经能让我感觉到他的存在,那是太熟悉不过的存在,曾经给过我无限的温暖,最大的诱惑,让我几乎放弃自己的一切——那个人…… 当我停在门口的时候,屋子里似乎也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沉默当中。 这样的沉默,隐隐的,像是两个人在对峙。 谁都不肯迈出那一步,谁,都不肯再迈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门口的小童有些沉不住气了,抬头看着我:“公主殿下——?” 我看了他一眼,这孩子还很单纯,似乎完全感觉不出什么,也正因为这样的莽撞无知,才会让人勇敢,可以去面对一切。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受伤,痛楚之后,渐渐的失去了这样的勇敢,但—— 有的人,有的事,我的确应该去面对了。 于是,我伸手,轻轻的撩开了帘子。 第192章 南宫的杀气VS鬼谷异动 这,似乎也是我第一次进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长而宽敞的精舍,屋子的两边有八扇窗户,阳光透进来照在木质的地板上,反射出温润的光,长道的两边是几张香案,来的客人盘坐在香案后。 当我走进的时候,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我。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奚玉樱。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怀孕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打击,现在这样大腹便便的走到她的面前,分明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一种煞气隐隐透出来。 “玉樱公主,久违了。” 她站起身:“居然能在鬼谷巧遇永嘉太后,看来真是有缘。” 巧遇?这两个字说出来,我和她的眼睛都闪了闪。 当然不会是巧遇,我算了一下,也该到他们发现我的行踪成谜,然后沿途追赶过来,凤翔的一战连白虎军都发现了我的存在,她如此精明当然不会弄错,而走到了云梦山,余鹤以一人之力挡下千军万马,这样的大事,更不容他们小觑。 她,是追着我来到鬼谷的。 只是没想到,鬼谷先生居然让她入谷了。 想到这里,我又转头看向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南宫,从我进门到现在,他没有抬头,只木然的看着桌面。 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衫,人清瘦了许多,漆黑的长发束在脑后,让棱角分明的脸显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锋利之感,而那双眼睛,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什么,隐隐的发红。 奚玉樱会追来,我一点都不奇怪,可他,新婚燕尔,怎么也长途跋涉到鬼谷来了? 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慢慢的起身,用一种近乎陌生的口气:“拜见太后。” “南宫将军。”我微微笑道:“怎么南宫将军也会来鬼谷?” “末将,陪寻幽三朝回门。虽说迟了些日子,总也好过没有。” 原来,是陪新婚妻子回门。 我在心里笑了笑,看向周围:“将军与夫人真是情真意切令人羡慕。可是,尊夫人怎么不在此处?” “舟车劳顿,寻幽有些不舒服,在外面休息。” “……原来是这样。” 说到这里,我和他之间似乎也无话可说了,这个男人的身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生人勿近的生冷气息,尤其好像不想看见我,想来那一夜,在他大婚的宴席上那场闹剧,已经把他心里最后一点耐性磨平了吧。 我淡淡一笑,转身走向了前面。 鬼谷先生正跪坐在正前方,一张香案摆在眼前,上面放着一只檀香炉,青烟袅袅,让整间精舍都显出了几分幽静雅致之气,而他的眼睛也隐藏在了那青烟之后,显得模糊而飘渺。 “公主殿下,鬼面呢?为何没有与你同来?” “他说他有些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喔……” 鬼谷先生淡淡一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奚玉樱,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的一挥手。 我当然不会相信鬼面说的是真的,尤其当时他的眼神,已经泄露出了太多的心绪,他似乎早就知道来的人会是奚玉樱和南宫,但为什么他不愿意与他们相见?难道九年前,他在鬼谷的时候,和他们之间有过什么? 我的心里越来越多的疑惑,唯一能解开的,就是眼前这位老人,可他却什么也不说,脸上唯一清晰的,是那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笑意。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天晚上,对鬼谷的很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我静静的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月洒下的千里清辉,像是一张由千万条银丝织成的网,将世间的一切都束缚了起来。 鬼谷,到底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中原数国,九位皇子皇女的命运? 实在睡不着,我索性穿上长衫,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去,这里的守卫不及皇宫森严,景色却比任何一个宫殿都美太多了,尤其倾泻如水的月光照在漫无边际的桂树林中,花香四溢,仿若一片画中的景致。 我就在这样的美景中,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排往山上的青石板——原来,我走到白天鬼面带我来的地方了。 一步一步的踏上去,这里的景色比白天更让我觉得熟悉,好像一个人推开了一扇门,走进了自己的回忆中,我几乎可以肯定,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地方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 可是,这条路的尽头,谁在等着我呢? 我的记忆里,谁在等着我呢? 我一步一步的慢慢走上去,那露台离我越来越近,月光下,一个身影慢慢的出现在视线中,笼罩在月光下,他站在那里,好像一个鬼魅的影子。 我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微微一愣,他已经回过头。 那双澄清的眼睛,在月光下黯淡得如同永夜。 南宫?! 我一时间都失去了反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站在那里,依旧沉默着,仿佛真的成了一尊雕像,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对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茫然无措的眸子,而我,却看不清那张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两个人沉默了不知多久,我看见他又低下头,看向了我的肚子。 那里,已经高高的隆起,这个孩子的存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 如同他无法掩饰他眼中那种陌生的煞气。 我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从未有过的低沉和沙哑,还有一丝狠意:“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 我的指尖微微一颤。 “我想杀了他,用最残忍的方法。” “……” “我想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生不如死!” “……” 这样的南宫,是陌生的,那宽阔的肩膀后面,仿佛有一对漆黑的羽翼展开,一种恶魔的特质要恶狠狠的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毁灭一切,连我也沾染上了那狠意,孱弱的身子在冰冷的夜里,颤抖得仿佛随时都要破碎。 “可是他已经死了……” 我的心里微微一颤,但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变。 南宫,还不知道凌少扬还活着…… 对了,奚玉樱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她知道凌少扬还活着,是因为余鹤出现在殇阳城救走了他,而白虎国与玄武国联盟,这件事她大概也是有所耳闻,所以才会知道凌少扬没死,但她没有告诉南宫。 看起来,白虎国和南宫世家之间,还存在一些隔阂,他们并没有因为水家而亲密无间,从奚玉樱的表现看来,他们至少并不是完全的信任南宫煜,甚至还暗藏了一些手段,在一定程度上制约南宫世家。 这,也许就是我的机会! “南宫……你别说了。” 我避开了他的眼睛,与他擦身走过,慢慢的走向了那露台。 而南宫还站在我的身后,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着:“你,恨我吗?” 恨? 我的心里微微一愣,为什么要恨,因为当初,你与南宫煜设计骗我吗? 你口中的那些话,那十里桃花千顷碧波的江南之南,那满园青翠,悠闲自在的田园风光,你用这样的话欺骗了我,让我几乎放弃一切跟你私奔,所以,我恨你吗? 不,我不恨你。 我感激你在我最难熬的时候,让我做了一场最美的梦。 只是梦醒的时候,心里很痛。 我淡然一笑:“南宫,在东陵山的时候,我曾对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站在了完全对立的立场上,我一定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最伤心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身份,我们的对立,也许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 我只恨天意弄人。 这一次,他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在这山上站了不知多久,我转身,慢慢的朝山下走去。 刚刚迈出第一步,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行思。” “……” “最伤心的那个,不是你。” “……” “是不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动过心?” 我咬了咬下唇,回头刚刚想要开口,可一看到月光下他的眼睛,脑海里盘旋的,喉咙里哽咽的,那些话突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当初在拒马河谷,那个站在我身后的男人。 他,似乎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有没有用过心? 而他的眼神,直到今天,我还记得。 我淡然一笑,回头看着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的口气:“南宫大人,你此行是送夫人三朝回门,就不要在鬼谷停留太久,也不要在往事上纠缠太久。” 你骗我,我上当,已经是伤害了,我不想再伤害你。 说完,我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次,我走得比上一次更坚定。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看得太清楚,在这样的世事中,我和他是根本没有一丝的可能,给自己幻想,不过是让两个人都更心殇而已。 只是——刚刚他说的那句话,让我有些心悸。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 这样充满杀气的南宫,这样狠绝的南宫,我从来没有见过,也让我真切的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那最后的一点潇洒自在,正在慢慢的被吞噬,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那种痛,因为连我自己,也痛了起来。 可是,凌少扬还活着。 如果他真的知道凌少扬还活着——会如何? 我一路走,一路想着,突然,我感觉到鬼谷的周围有些不对劲。 虽然这里不是青龙皇宫,不至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是走了这么久,我连一个小童也没有见到,四周静谧得只剩下一些虫鸣,这种寂静真的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怎么回事? 走着走着,我看见前方一处灯火通明的精舍,我正在想这是谁住的地方,可还没来得及走进,就看见一群人从那精舍的后门走了出来,灯光一照,正是一群小童和女仆。 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能看见这些人各个面带泪痕,脸上似有不舍之意,出了门,还朝着那精舍内的人跪拜下去,每个人都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转身朝另一头的山路走去。 我微微一愣。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条路,是通向鬼谷之外的山路。 这些小童和女仆——是要离开鬼谷? 怎么回事? 我心中越发的疑惑,慢慢的走上前去,精舍的大门并没有关上,很容易便看清里面的一切,这里的布置和别处并无太大不同,甚至简单得让人觉得住在这里的不过是世上任何一个闲散的老人,可是这位老人,悠闲的坐在正堂的中央,指尖轻轻的拨弄着琴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悠闲自在。 夜色中,有一种异样的雅致,仿若暴风雨来临之前,那诡异的宁静。 而坐在他身旁的余鹤,默默的擦拭着银枪,那身姿显得格外挺拔。 他们两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见鬼谷先生轻轻道:“余鹤,你已经决定了吗?” “是。” 鬼谷先生似乎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老夫身边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小的一辈更是各有打算,志在四方。老夫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不甘心居于鬼谷,出将入相才是你心中所愿,这些年来你留在鬼谷,也实在委屈了你。” 余鹤看了他一眼,笑道:“太爷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太爷爷将你留在身边,你可曾怨恨过太爷爷?” 余鹤似乎想了想:“年少气盛时,自然有过。但这些年来,余鹤也渐渐明白了,太爷爷将余鹤留在鬼谷,也是有太爷爷的打算的。” 鬼谷先生的脸上透出了笑容。 “你这个孩子,总是比别的人更懂老夫的心意。”他慢慢说道:“其实太爷爷是想告诉你,良禽择木而栖,许多时候,人若入世,是需要选择对的立场,对的主人,否则,哪怕良禽最后也只好变成恶鹫了。” “太爷爷,当年就是没有选择对吗?” 鬼谷先生的指尖停在琴弦上,传来阵阵颤音,他苍老的眼睛仿佛看向了什么地方,那重重岁月之后,那些无法忘怀的人和事,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终不言悔。” 余鹤似乎笑了笑:“否则,太爷爷也不会遇见慕容夫人了,对不对?” 鬼谷先生看了他一眼。 “您终究,心中只有慕容夫人!” 第193章 天下美人VS鬼谷浩劫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当中,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一声苍老的叹息。 听见那声叹息,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鬼谷先生对慕容夫人的仰慕,也许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也许他很爱那个女人,可慕容夫人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们的不可能,更何况——他们的开始,是一场劫持。 以这样的对立作为开始,怎么可能会有好的结束? 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凌少扬和南宫。 对凌少扬,也许我真的看错了太多,因为我和他的“开始”,源自于他一箭射杀青龙太子,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他的敌意就已经渗透到了心里,不管之后,我们有多少机会可以贴近,却都错过了,直至今日,断姻缘。 而南宫……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那么轻松,那么逍遥,那样散漫无忌的笑意,让我在那样严寒的天气,也能感觉到温暖。 这也许就是后来,不管怎么困难,我总是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能的原因。 却原来——都是无望。 想到这里,我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时,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浅笑:“夜深露重,公主殿下还是应该当心自己的身体。” 我一愣,倒也没有尴尬,原本就想来找他,既然被发现了,也省却了许多麻烦。 于是,我说道:“先生,叨扰了。” 一边说,一边慢慢的朝那大门走去,余鹤已经站起身来朝着我俯身一揖,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而鬼谷先生坐在琴案的后面,微笑着看着我,在月光下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 “山中高士卧,月下美人来。” 美人?我这样的,还算得上美人吗? 于是淡然一笑:“先生,行云流水之名只怕要因为行思而更改了。” 他闻言,抬头看向了我的脸,也看着我右边脸颊上那道细长的疤痕,我也坦然,任他目光灼灼的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鬼谷先生一声轻笑:“公主难道认为,行云流水,只是女子的才貌之名?” 我一愣——难道不是? 他笑了起来:“公主见过莫云翳,也见过水寻幽,若论容貌,她二人谁更出色?” 莫云翳和水寻幽? 我微微蹙眉,虽然世人对美人的定义有许多,可仅就容貌上而言,水寻幽胜过莫云翳太多了,于是我慢慢道:“水寻幽。” “不错,可她,却是排在行云流水的最后一位。” 看着我惊愕不解的样子,鬼谷先生又笑了起来,继续说道:“而论及才干,公主,你们三个人,皆比不上沐流沙。” 我心中一惊:“那,先生为何——?” 他长叹一声,说道:“沐流沙为南疆后主,容貌过人,武艺超群,且有识人之能,用人之才,惊采绝艳当世罕见,可老夫却将她列为第三,是因为她空有经世之才,恪守承诺,全无己见,论及人才,只能是上等人物。” 我蹙眉:“恪守承诺,难道不好?” “好,却无法成就大业。”鬼谷先生道:“南帝甄氏黄袍加身,自立为王,若恪守为臣之道,如何建立霸业?慕容夫人乃青楼之女,出身卑贱,若恪守妇道不出闺门,如何力保慕容氏江山不倒?” “……” “而水寻幽,容貌绝世,剑术犀利,可她空有一身本领,却甘心为家族利益所缚,行止由人,这样的女子,只好是中上之人。” “……” “莫云翳,虽然在你四人当中容貌稍逊,武艺不精,然而她性情刚烈,爱恨皆由心起,纵情肆意,杀伐决断,挚爱之人亦可为敌,这样的女子本可超凡脱俗;只是,她为****所牵,蒙蔽视听,也算得起上上人物了。” “……” 我从没有想过,行云流水这四个女子,在鬼谷先生的眼中,竟然是如此。 那么,我呢? “先生,对行思如何看待?” 他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慢慢说道:“当初的如意公主,是绝顶人物。” 我的心跳了一下,也跟着沉了下去。 那个觊觎皇位,肆无忌惮的女子;那个为了权势,不惜挑起天下纷争的女子;那个为了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甚至加害兄长的女子——她,是绝顶人物? 是我看错了,还是鬼谷先生看错了? 我沉默了许久,看向他:“我呢?先生,现在的行思呢?” 他深邃的目光看向我,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突然笑了笑:“公主,真的如此在意老夫的品评吗?” 其实,我并不应该在乎,我向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否则,当初也不会爱上楚风,爱得那么决绝,连一切礼义廉耻都不管不顾。 我淡然一笑:“的确,先生,行思其实不应该在意的。” 他也笑了。 我慢慢的站起身,朝着他长身一揖:“其实今夜,行思也并非来向先生询问这些人,而是前来是向先生请辞的。” 他眼皮微动:“公主,要离开鬼谷?” “是。” “公主,是想要赶在玉樱公主和水寻幽之前,赶到联盟大营吗?” “是。” 原本,我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留在鬼谷,或者等孩子生下来,或者弄清我和凌少扬还有南宫在九年前的纠葛,可今天他们都出现了,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果能在他们之前赶到联盟大营,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但如果被他们控制了我的行踪,这一次西行就完全失败了。 没想到,鬼谷先生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是,他却淡淡一笑:“公主不必去了。” 我一愣:“为什么?” “老夫这么劝公主,自然有老夫的意图,更何况——”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烛光下那目光显得有些专注,落在我脸上的疤痕上,说道:“老夫受人之托,正在炼制玉颜丹,明日即可大功告成。” 我心中一惊——玉颜丹? 传说中,能恢复人容貌的上古奇珍?! 我曾在古书上见过一次,但上面的记载非常的少,所用的药材也极其珍贵难觅,炼制的过程更是复杂,上百道的工序,不论哪一个地方出一个小小的纰漏,这颗玉颜丹就会成为废品。 鬼谷先生,竟然在炼制这样的丹药,而且,是受人之托! “先生,是谁,托付先生?” 他微微一笑:“公主,难道猜不到?” 我的心又是一沉——难道,又是凌少扬? 可是,这个男人不是已经在凤翔城与我断绝一切关系了吗?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梁澄心,也不顾我身怀六甲,怀着他的血脉,这样的男子,为什么还要让鬼谷先生炼制玉颜丹为我恢复容貌? 但这些,还不是让我最疑惑的。 最让我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鬼谷先生对凌少扬,如此青眼有加? 凌少扬当初身陷殇阳城,余鹤出现将他救回,但如果没有鬼谷先生的授意,余鹤不可能独行千里去管这样的事;而现在,他竟然受凌少扬之托,炼制玉颜丹,这样耗费心力的事,他也为他而做! 鬼谷先生,不是非常仰慕慕容夫人吗?南宫是慕容夫人的后代,为何他却对南宫显得十分冷淡,并没有多余的关注,反倒为凌少扬做了这么多事? 这太让人奇怪了。 鬼谷先生已经起身,慢慢的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天色,长叹一声到:“竟然已经如此深夜了。” 我也起身,走到他的身后,看着远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林,远远的被月光笼罩下,只能看到许许多多高低起伏的影子,还有时不时群鸟的惊飞,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显出了几分异样。 “公主,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微笑道:“明天,会是一个大日子。” 大日子?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鬼谷的夜晚依旧是幽静如水,也在这天晚上,却始终有一种异样的躁动,我的耳边仿佛一直响起群鸟的惊飞,那刺耳的鸣叫在梦中也盘旋在头顶,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在慢慢靠近。 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 我说不出来,也想不到,鬼谷先生的许多做法都是让人无法揣摩的,就算跟在他身边的余鹤,也未必能了解他。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迷糊了一夜,好不容易在天明前才睡了一会儿,等到起身,刚刚一出门,却发现凌十一竟然也站在门外,和凌四一起等着我。 “太后!”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都来了?” 他俯身一拜,压低声音道:“昨天,我们发现南宫将军的人也到了鬼谷,也准备前来保护太后,但余鹤先生却阻止了我们,还让我们都离开鬼谷,说这里有大事发生,太后的安危交由他保护,但属下担心——白虎国的人来者不善,所以属下要求入谷保护,余鹤先生这才答应。” 白虎国的人来者不善? 我听着这话有些不对——“白虎国的人,不是在联盟大营吗?” 凌十一抬头看着我:“太后,这也是凌一他们不入谷的原因,因为凌七他们在鬼谷周围密探时发现,鬼谷的四周,已经被联盟大营的人团团包围,形成铁桶之阵!” 什么?! 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联盟大营的人,包围了鬼谷?!” “是。” “怎么会这样?” 凌十一说道:“属下等暂时不清楚,他们的目标到底是鬼谷先生,还是太后娘娘,但听说——领军的人,是玄武帝赫连城,还有白虎国的水氏一族,连水寻幽的父亲也出兵了!” 我只觉得一阵冷汗,一阵风吹来,全身都在发冷。 难怪,难怪从我第一天入鬼谷,就感觉这里的气氛不对,天下闻名,让众多英雄趋之若鹜的鬼谷,未免太平淡,平淡得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山谷,没有任何的过人之处;难怪,这里的侍从一天比一天少,甚至在昨夜,那些小童和侍女从鬼谷先生的房中离开,还朝他拜别…… 鬼谷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联盟大营要对他动手! 所以,他撤掉了一切的抵抗防御,也将所有的人疏散离开,以开门揖盗之姿迎接这些狼虎之师,他甚至允许奚玉樱和南宫入谷! 可是——为什么? 联盟大营的人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为什么要袭击鬼谷? 我拼命的想着,这其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突然,我想到了——赫连城领兵前来鬼谷! 对了,当初余鹤前往殇阳城将凌少扬救下,他并没有显示自己的身份,所以玄武国的人吃了这个哑巴亏,也没有将这件事透露出来;可就在日前,我的人马被洛木娜和阿郎所劫,余鹤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是出现在云梦山,奚玉门和赫连城又不傻,一定已经猜出他就是鬼谷的人! 所以,他们出兵,很有可能是为了截杀凌少扬! 可现在,凌少扬人在凤翔,身边又有梁澄心,他会没事吗? 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余鹤一身白色长衫,玉色的腰带紧束,越发衬得蜂腰猿背,身形矫健,慢慢走到我的面前。 “公主,睡得可安稳?” 看着他那张如冠玉般俊挺的脸在阳光下显出了平淡而自信的表情,我长长的吐了口气:“余鹤先生,应该是睡得极好的。” 他淡淡一笑:“江湖中人有个习惯,大战之前,必定沐浴熏香,擦拭利器,兵不血刃,养精蓄锐,才能凝结最强的杀气对付敌人。” “余鹤先生,果然是武中尊者。” 看着他的眼睛,我的心里微微的颤抖着。 他们既然允许南宫入谷,一定是将他纳于控制之中,况且还有个实力不知深浅的鬼面,余鹤要对付的,自然不会是南宫。 而领兵前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是清渊剑的主人——赫连城! 鬼谷先生让余鹤留下,是为了这一战? 那么,我呢? 就算拿到了玉颜丹,就算恢复了容貌,如今我已经身怀六甲临盆在即,鬼谷如果真的遭到了这样的浩劫,我如何能幸免? 还是,要在这个改变我一生的地方,结束我的一生? 这样想着的时候,余鹤已经微笑着一伸手: “公主殿下,请去正堂吧,先生和玉樱公主,还有南宫将军,都在那里了。” 第194章 破军 鬼谷之役 我跟着余鹤,一路慢慢的走向了正堂。 鬼谷比平日里更安静了,所有的小童侍女离开后,这里彻底成了一座空谷,沿途走过,甚至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了。 看着余鹤高大的背影,沉稳如山,仿佛对于这样的时局一点都不在乎,而谷外的千军万马,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儿戏。 可是,这毕竟不是儿戏! 我想了想,叫他道:“余鹤先生。”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联盟大营的人要对鬼谷用兵,鬼谷先生既然将谷中其他的人全都遣散了,为何将自己和您留下,不肯离开?” 余鹤笑了笑:“公主害怕吗?” 我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没有回答。 “公主请放心,尊者让余鹤将公主接到鬼谷来,必然是有完全之策保公主的安危,公主不用担心。” “那鬼谷先生自己呢?” 余鹤停了一下,转头望向了谷外,那一片浓密的树林洒下了层层阴霾,如今静谧得一如坟墓,不知已经被多少联盟大营的人入侵,他长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尊者早已经知道的。” 我一愣:“什么?” “尊者早就已经算到,鬼谷会有这样一场浩劫,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要守住与故人的一个承诺,他不走,在下当然不会走。” 和故人的承诺? 我想了想,道:“是慕容夫人吗?” 余鹤回头看了我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的心中微微一动——慕容夫人,百年前那个叱咤风云的女人,她和鬼谷先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但鬼谷先生竟然为了她的一个承诺,守了百年,甚至宁肯让鬼谷遭到灭顶的浩劫,也绝不离开这里一步。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承诺。 当我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余鹤那张向来平静的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波动,过了许久,才轻轻道:“公主一定也知道,当年中原大乱,慕容夫人这一支血脉遭人狙击,近乎覆灭。” 我点点头,这件事赫连城已经告诉我了。 “公主可知道,慕容夫人最后走到了哪里?” 看着他的眼睛,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睁大眼睛:“慕容夫人,到了鬼谷?!” 余鹤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心中的震惊已经完全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之前对于这个女人的下落,有过许多猜测,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到了鬼谷。 但,如果她到了鬼谷,那么她的后代—— 我抬头看着余鹤:“余鹤先生,您曾告诉过我,余鹤二字只是您的表字。” 不等我的话说完,他已经微笑着道:“公主是怀疑余鹤是慕容夫人的后代么?这一点公主您猜错了。余鹤的太爷爷,也就是鬼谷先生姓季,余鹤又怎么肯能是慕容夫人的后代呢。” 原来,鬼谷先生的姓季。 我听到这里,心里也暗暗叹自己沉不住气,之前赫连城已经告诉过我,南宫世家的人才有可能是慕容夫人的后代,怎么又会怀疑起余鹤来。 可是,既然南宫世家的人是慕容夫人的后代,他们为什么又不在鬼谷呢? 我转头看向余鹤,正想问他,他似乎也知道我心中的猜测,说道:“听太爷爷说,当初慕容夫人这一支人脉来到鬼谷的时候,遭到了重创,近乎覆灭,而她的独子在路上失散,从此杳无音讯。” “那,鬼谷先生对慕容夫人的承诺是——” “找回她的孩子。” 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我知道,慕容氏的统治一结束,中原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百年前藩国林立,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在那样的乱世中,人就好像大海上无根无依的飘萍,连明天能否看到升起的太阳都无法肯定,要找回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鬼谷先生他,找回来了吗?” “当然没有,”余鹤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这个承诺尊者没有完成,就永远都无法安心,他的一辈子,就被这个承诺所缚,明明有可以翱翔于九天羽翼,却始终只能为慕容夫人而活,他找不到她的儿子,就要找到他的后代,哪怕过去了近百年,他也从没有放弃。” 一种滚烫的感情涌上的胸前,没想到鬼谷先生竟然是个如此注重承诺的人,可他的一生,也被这个承诺所毁。 回想起昨夜,他与我谈起沐流沙恪守承诺而放弃霸业,也许,他说的就是自己。 人生的顶峰,他本可以轻易的攀登上,却为了一个人,一个承诺,就这样放弃了。 不过,我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慕容夫人的孩子只怕也早已作古,要再找他的后代,谈何容易呢?” 余鹤摇了摇头,道:“倒也不难。据说慕容家的人有一个特质,男子生下来耳朵后面都有一个暗红色的月牙形胎记。只要找到这个印记,就能找到慕容夫人的后代了。” 胎记? 慕容家的人有这样的印记?那么南宫的身上——有吗? 正想着,我们已经走到了正堂前。 还未踏上台阶,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奚玉樱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傲。 “先生,鬼谷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也知道,先生您神机妙算近乎天人,然而联盟大营数十万大军将鬼谷团团围住,这可不是儿戏,先生还是不要固执,顺从天意,这才是明智之举啊。” 我的眉头微微一皱,这是奚玉樱在劝降吗?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我才看到正堂内,鬼谷先生依旧平静的端坐在正上方,那一只小小的檀香炉仍旧摆在旁边,青烟袅袅升起,将整个大堂都氤氲在一种朦胧的雾气中。 奚玉樱坐在旁边,脸上满是自信满满的笑容。 显然,她对联盟大营的实力,是非常自信的。 而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南宫,他静默的跪坐在那里,一张俊逸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连温度也没有,好像一尊雕像,完全没有生命。 我看了看周围——鬼面呢?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难道,鬼谷先生将他也送走了? 这样想着,我和余鹤已经慢慢的走上前去。 奚玉樱一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微微阴冷了一些,转头看向端坐于前的鬼谷先生,冷笑道:“先生料事如神,连夜将鬼谷的人全都撤离开,是希望不要伤及无辜吗?却独独把这位永嘉太后留在此处,她身怀六甲,难道先生就不怕刀剑无眼,伤了她?” 鬼谷先生笑了起来:“老夫将人撤开,倒不是怕伤及无辜,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人是无辜的,至于这位永嘉太后——” 他看了我一眼:“想要伤她,恐怕难了。” 奚玉樱脸色剧变。 我慢慢的走到鬼谷先生身边,只见他的香案上还摆着一张古琴,十指轻动,一阵如水般的旋律从指尖流淌出来,在这青烟飘渺的精舍内轻轻回荡。 鬼谷先生笑道:“公主殿下只身入鬼谷,想必是对联盟大营的实力非常有信心。” “这是当然!” “呵呵。” 鬼谷先生微笑着,指尖微微拨动着琴弦,琴音虽不连贯,但是每一声响都是清越无比,穿云裂石直入云霄,渐渐的,我甚至发现那香炉中腾起的青烟也随着乐声慢慢的颤栗,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迎面扑来。 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睁大了眼睛。 只听鬼谷先生道:“但是,老夫要让联盟大营的人,未入鬼谷,先折一半!” 琴音铮铮,势如巨涛! 突然就听见外面的天空上,一阵惊悚的鸟叫声骤然响起,群鸟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全都从树上扑腾着飞起,掠过鬼谷上空,而在这些凄厉的鸟鸣声中,我们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如闷雷一般从远处翻滚而来! 奚玉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猛的站起来,冲到了大门口! 只见山谷的另一头,那浓密的树林内,一片一片的树木倒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阵阵烟雾腾起,其间似乎还有无数人的惨呼和哀嚎! 琴声还在继续,我站在他的身边,看着那双苍老的手在琴弦上翻飞,擘、抹、挑、勾、剔,如穿花之蝶,让人眼花缭乱,却也带着沉沉的煞气。 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左手一猱,口中道:“起!” 无数道钢链自地底升起,缠住奔腾向前的战马,所有的将士猝不及防,全都跌倒在地,而地下的钢刀剑阵早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身体,鲜血四溅! 惨叫声中,他的右手在琴弦上滚拂而过,口中道:“中!” 山林中,早已安置在树上的弩箭此刻万箭齐发密如雨下,数不清的惨呼伴随着鲜血飞溅而起,林中霎时间尸横遍野! 奚玉樱的脸色已经惨白,而鬼谷先生的琴声还未停下,指尖一勾,琴弦铮的一响,口中道:“破!”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林中传来一阵山石迸裂的巨响,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我们并没有身处在树林当中,所以我们看不到,但我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每一声琴音,皆应和着山谷中的一道机关阵,琴音所过,如龙腾虎啸刀剑横肆,寸草不生,数不清的士兵跌落入铜网阵,也在剑林刀阵中留下了他们的鲜血,山石滚落,如天崩地裂,腾起的烟尘遮掩了大半个树林。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终于停下了。 即使看不到,但树林中的一幕幕惨剧,也好像能透过风中浓重的血腥气出现在眼前,我站在他的身边,也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的颤抖…… 这位老人,轻拂衣衫,慢慢的站了起来,那背脊挺得如同一杆笔直的枪,如同他不屈的灵魂! 这,才是鬼谷先生! 世人仰之弥高,多智近妖的世外高人,他的杀气,在隐匿了整整百年,终于挣脱了他的压抑,破茧而出! 就在我们目瞪口呆,整个大堂都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马嘶声响彻山谷! 我大吃一惊,急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穿透层层烟尘,冲到了我们的面前。 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些将士,各个鲜血满身,刀剑在手,煞气冲天! 一看到那个人,我的拳头便握紧了。 赫连城! 他一身黑袍高高飞扬,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看着前方,也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和十足的煞气,当他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时,整个人如同天神下凡,一瞬间便将所有的生灵都抛在脑后! 他终于,还是来了!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东西涌上来,当初在殇阳城,一片火海当中,他脸上的冷酷和决绝,直到现在仿佛还在眼前,而今天,又一次这样的相对,我和他,依旧是对立的! 赫连城翻身下马,一抬头便看向了我。 他的目光很深,漆黑得如同永夜,只是在看着我笨拙的体态时,目光中微微透出了一点针尖般的刺,而同时,他手中长剑出鞘,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我们。 一个身影猛的一闪,挡在了他的前面。 余鹤! 赫连城一看到他,脸上透出了阴鸷的冷意:“又是你?” 余鹤微微一笑:“想不到殇阳城一别,我与国主还能有一战。” 赫连城冷冷道:“怎么,上一次,你救走了凌少扬,这一次又是为谁?为了他的女人,还是为了他的孩子?!” 这句话一出,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一直坐在旁边,静默不语,如同一尊雕像的南宫,在这一刻突然一颤,慢慢的抬起头。 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一种近乎阴冷的表情,目光灼然的看着赫连城。 糟了! 我一下子响起了昨夜,他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 “我想杀了他,用最残忍的方法。” “我想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生不如死!” 我看着他慢慢的起身,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一步一步的逼近我,我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墙上,后背一凉,而他依旧没有放过我,目光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 “他还活着?” 我颤抖着,垂下眼睑,一只手伸过来捏着我的下巴,力道不重,但足以让我感到他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怒意,抬起头,对上了他充血的眼睛。 “他在哪儿?!” 第195章 破清渊 凌少扬的生死 1 他在哪儿?! 他的话一声比一声更沉重,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和痛,我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南宫,如果他活着,你要杀他吗?” 他没有回答,但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要杀了他吗?杀了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吗?” 南宫的眼中又闪过一丝恨意,咬着牙道:“他强占了你,他该死!” “可是他已经还我了!”我忍着眼中的泪:“他为我死了一次,什么都还清了,我和他已经了断,不再拖欠,就算他活着,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找他?” “为什么还要找他?” 南宫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道:“他欠我的,还不清!”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一刻,赫连城看着我被南宫压在身下,瑟瑟发抖的样子,下意识的想要走进来,眼前白光一闪,一把银枪挡住了他的去路。 赫连城抬头看着那银枪的主人,冷冷一笑:“怎么,你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 余鹤笑而不语。 “不错,鬼谷不愧是鬼谷,尚未出动一兵一卒,已经将我们带来的人马折损大半,可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就凭你一个人,你能挡一个,十个,百个,难道还能抵抗后面的千军万马吗?” 他的话,的确没错,当初南宫耗尽真气,也只能抵抗百人之众,就算余鹤武功再高,千军万马一拥而上,根本没有胜算! 但是,余鹤只是淡淡一笑:“在下,只要挡住清渊剑就够了。” 赫连城浓眉一挑:“你挡得住吗?” 余鹤傲然一笑:“不仅挡得住,在下还能在十招之内,夺取清渊剑!” 这话一出口,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连南宫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而余鹤却只是站在那里,那双微微眯起的眼中满是举世无双的倨傲与乖张。 好狂傲的人!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 赫连城的脸上一霎间的惊愕之后,是一种暴怒涌起,甚至还没动手,余鹤的这句话已经是对清渊剑主人最大的蔑视,想来他活了二十多年,万人之上的位置,还从未有人敢这样轻视于他! 半晌,他狰狞的一笑:“十招之内夺取清渊剑,你做得到吗?” 余鹤浅浅一笑:“不如,余鹤与玄武帝来一场赌局吧。” “怎么个赌法?” “若余鹤能在十招之内夺取清渊剑,神兵归我,玄武帝即刻带兵撤出鬼谷,不再过问中原争霸之事。” “若你输了呢?” “你要什么,给什么,余鹤绝无二话!” “哈哈哈哈……”赫连城仰天大笑,猛的道:“好!” 虽然知道余鹤不可能戏言妄语,但是——十招之内夺取清渊剑,就算他武功再高,面对赫连城,与清渊剑近乎人剑合一的绝顶高手,怎么可能办得到! 而他们的赌局,是关系着整个中原的战与和! 好一场豪赌! 这一刻,连南宫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余鹤举着银枪,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他二人这样静静的对峙着,一阵寒风吹过,带来阵阵冰冷的气息,所有的人目光都注视着他们俩,偌大的鬼谷,陷入了一片如死的寂静当中。 这一战,事关生死,牵动苍生。 我睁大眼睛,看着两个人默默的站在前方,剑势未起,银枪未动,但那种排山倒海的杀气却迎面扑来,将整个鬼谷笼罩在他们二人的气势之下。 一片枯黄的树叶终于不堪这样的杀气,慢慢的飘落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只听苍的一声—— 长剑出手,在我们的眼前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赫连城的手中猛的暴长三尺,清渊剑应声而出,直直的指向余鹤的咽喉,如毒蛇探穴一般飞刺而去! 而在这同时,余鹤手中的长枪猛的一抖,一朵枪花迎风一展,化作一道银龙迎上前去。 两强相击,一阵火花四溅,那片枯叶眨眼间化作齑粉。 气如虹,势如虎! 眨眼间,两个人已经过了三四招,余鹤手中的长枪银芒吞吐,势若奔雷,而赫连城毫无惧色,清渊剑在他的掌中已化作一泓寒光,如棉如水,瞬息万变,寒光交错将两人的身影也笼罩其中。 内力如山洪倾泻,激起了一阵强烈的风,碎石翻滚,落叶飘飞! 可渐渐的,我发现有些不对! 余鹤使枪,自然是一手持枪,一手握柄进攻,但几招下来,他持枪的手进攻之猛烈,全无退势,而赫连城看准了这一点,连连出剑刺向他左手手臂,只听当当几声,长枪缚臂,将那几招硬生生的挡了回去。 眨眼间,已经第八招了! 十招之内夺取清渊,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在场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赫连城进攻连连,而余鹤的攻势减弱,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一棵大树的边上。 退无可退了! 就在这时,余鹤突然大喝一声,一招翻身望月,左手单手持枪,双脚在树干上猛的一点,整个人顿时飞跃而出,化作一道银光,枪尖直指向赫连城的胸膛穿刺而去! 好猛的气势,好强的杀招! 但这一刻,我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清渊剑,性属水,刚柔并济,阴阳不论,当初在东平王府与月魂一战,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特点,此刻余鹤的杀招刚硬无比,却正中了清渊剑的下怀! 果然,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脑海,只见赫连城的手腕急转,长剑在他手中立刻化作一道银色的波浪,如毒蛇一般凶猛强悍,眨眼间,已经削过黒缨,滑过枪头,沿着余鹤的手臂顺势而上,竟然将他的长臂与银枪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啊——!” 我惊恐的一声低呼,下意识的要往他们奔去,却被南宫一伸手,紧紧的揽住了。 这一幕,何其眼熟,当初在东平王府,月魂也是如此被清渊锁住,但现在的情势更为危机,余鹤的左臂已经在清渊的控制之下,甚至,我已经听见“嗤嗤”的声音,衣袖应声而裂。 只要他再动,赫连城能绞断他的手臂! 就在我紧张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余鹤慢慢的低下头,看着那缠在自己手臂上的银光,眼睫微颤,慢慢的抬起头:“清渊剑……果然名不虚传。” “哦?”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清渊剑了。” 赫连城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怎么,你还想得到清渊剑?” “如此神兵,世人都不想错过。” “你拿得到吗?” 余鹤抬头看着他:“十招未完,在下与玄武帝的赌局,仍旧有效!” 赫连城的眼中透出一丝阴狠,咬牙道:“想得到清渊剑?要看你有没有那只手来拿!” 话音刚落,他猛的一收手,清渊剑立刻在余鹤的手臂上层层绞紧,眼看就要绞断他的手臂! “不要——!” 在我惊恐的声音中,突然,一阵刺耳的锐鸣从余鹤的手臂上传来,清渊剑的利刃好像划过了什么钝器,硬生生的在他的手臂上绞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施展。 这一刻,赫连城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手臂。 “你——” 话未说完,只见余鹤的手臂猛的一展,清渊剑发出一阵破碎的哀鸣,竟然在他的手臂上一截一截的被挣断,影剑的光芒如寒水一般刺进人的眼睛,而余鹤的衣袖也霎时间碎成一片片,如蝶翼般飞舞起来。 一道金光从他的手臂上闪耀出来! 所有人都被刺得闭上了双眼,而在闭上双眼的一瞬间,我看清了,他手臂上——是一把剑! 以土为质,气纳百川,不亢不衰,是为轩辕! 那是——轩辕剑! 轩辕剑,轩辕国的至宝,中原五大名剑之一,竟然,在他的手上?! 这一刻,我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见清渊剑在轩辕剑的压迫下,寸寸碎裂,而影剑则被轩辕剑气紧紧的吸缚在剑身上,金光银光交相辉映,如同日月当空,光耀人眼! 余鹤抬起头,对上赫连城震惊的眼睛。 “破!” 话音刚落,他的长臂一转,轩辕剑与银枪猛的展开,清渊剑发出最后的哀鸣,终于碎裂成无数的银光,飞射开来,赫连城虎口崩裂,手一松,影剑立刻从轩辕剑上弹开,如同一条银蛇跃到空中,被一只手稳稳的接住! 影剑,已经落到了余鹤的手上。 他一手抚着长剑,发出低叹,那一泓冷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寒光中,他慢慢的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至今仍不敢置信的赫连城:“承让!” 赫连城脸色铁青的看着他:“轩辕剑?!” 余鹤淡然一笑。 “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算好了。” “若非轩辕剑,在下也不可能在十招之内破清渊,得影剑!”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设计好了,轩辕剑性属土,是五大名剑中专门克制清渊剑的神兵利刃,所以他才打下这样的惊天豪赌,用这样的方法设计赫连城退兵! 余鹤走上前去,看着赫连城的眼睛:“玄武帝乃是北方霸主,金口玉言。不知刚刚的那个赌局,还算不算数?” 赫连城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他,他当然不服气,陪伴他多年的清渊剑就此被毁,而影剑也已易主,若是普通的人只怕早已气得发狂,身后千军万马,踏平这里亦有余地。 可他终究磊落,慢慢的挺直了身子,傲然道:“本王一言九鼎!”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过去,翻身上了马,正要策马离开的时候,他顿了顿身形,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仍旧是不敢的狠厉,还有许许多多的情绪,都在这一眼,涌向了我。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策马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那里,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阴狠的目光中传到了我的身上,剧痛一阵一阵的袭来,好像汹涌的潮水要将我淹没,我咬着牙背靠在墙上,竭力的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这时,余鹤翻手一收,长剑化作一道寒光,呼的一声隐入他的腰带中! 他握起长枪,将那把轩辕剑双手奉到我的面前:“物归原主。” 我张了张嘴,想要问他,为何这把剑会出现在鬼谷,我的父皇到底是死是活,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正堂前已经被涌上来的人马团团围住了。 赫连城虽然走了,但白虎国的军队仍旧没有撤离,此刻,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奚玉樱冷笑一声,看着余鹤道:“你果然有本事,居然能玩这一手,把赫连城给逼退了,可这一次,你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余鹤依旧面不改色,从容的看着她:“玉樱公主,你真的以为,就凭你手下的这些人,可以在鬼谷撒野吗?” 奚玉樱冷笑了一声:“你说呢?”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冷笑,余鹤似乎愣了一下,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的一回头—— 只听苍的一声龙吟,长剑出鞘,寒气逼人。 一把长剑,直指向了鬼谷先生的后脑! 我看着他,这一刻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站在我面前,长剑逼人的正是他。 鬼谷先生没有回头,已经感到那锋利的剑尖离他的脑后重穴不到一寸,稍一催动便可令脑府受损,终生陷于痴傻之境。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道:“南宫弥真?” “交出凌少扬!” “南宫!”我忍着腹中的剧痛,大声道:“你不要这样!” 南宫的剑微微一颤,但立刻又平静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我,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倔强,仿佛泰山压顶,也无法让他再弯腰,再回头。 “行思,你不懂!这一笔账,我和他,我们迟早要算清!” 我一愣,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痛楚。 为什么他的话,好像和当初在待月亭时一样,他和凌少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而纠缠至今的? 南宫站在他的身后,那俊美的脸此刻凝结了一层寒霜,寒气逼人,冷冷的看着他,手中的剑稳如磐石,也带着阵阵煞气,只要对方一个字说错,他便会立刻出剑! 这一刻,余鹤的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的神情:“太爷爷!” 第196章 破清渊 凌少扬的生死 2 鬼谷先生仍旧稳坐如山,指尖轻轻拂动着琴弦,一阵悠扬的琴音流泻出来。 南宫咬着牙:“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 “你真的不怕死!” …… 鬼谷先生仍旧一言不发,低头拨弄着琴弦,他的指尖越来越快,琴音也越来越急,渐渐的,那悠扬的琴音化作了一连串急促的旋律,仿若暗夜惊魂,听在耳中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 我隐隐的感到了什么。 而南宫,此刻的眼中也闪过了一道寒光,他的手慢慢的往回一收,突然剑光四射,长剑势如疾风,猛的朝鬼谷先生的脑后刺去! 剑锋所致,一阵寒气袭人! “不要!” 我大喊一声,正要冲上前去,突然,一道剑光猛的从眼前闪过,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剑刃交击火光四溅! 定睛一看,是一个人影猛的从屋顶飞落而下,一剑挑开了南宫的攻势! 好险!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就看见一个漆黑的身影慢慢的落下,站在大堂中央,长臂一展,三尺长剑从黑袍中露出,直指向南宫! 鬼面?! 一看到他,不知为什么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连余鹤,似乎也松了口气。 可这时,鬼谷先生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闪烁:“你为何还不走?” 鬼面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不该回来!” 我立刻明白过来,鬼谷遭劫,鬼谷先生将所有的童子和侍女都遣散,也将自己的这个徒弟送走,却没想到他还是折了回来。 这时,南宫已经慢慢的走了上来,他的目光看向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眼中闪过了一点危险的神情,看着他,沉声道:“你是谁?” “……” 鬼面没有说话,手中的长剑毫无颤迹,指着南宫的眉心。 “你也是鬼谷的人?” “……” “凌少扬在哪里,说!” 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苍老而枯涩的声音慢慢的响起—— “赢我手中的剑,就告诉你。”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怎么如此狂妄,就算他的武功过人,就算这里是鬼谷,可南宫毕竟是南宫,哪怕失去了月魂,他仍旧是那个剑术卓绝,武艺超群的天之骄子,鬼面的武功,他和凌四对峙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了,实在有限,如何与南宫比剑!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说什么,南宫的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长剑如同苍龙出海,猛的朝前穿刺而去。 鬼面翻身一跃,黑袍掀起了一道黑色的旋风,将整个人隐匿翻飞,南宫长剑所至,剑气逼人,瞬间将那黑袍撕裂开来! 就在这时,那宽大的长袖猛的一挥,激起一阵旋风,长剑随风而至,在黑色的长袍中闪过点点荧光,如同一道闪电,刺向南宫的眉心! 好快的剑! 眼看南宫回腕一挡,剑尖刺上他的剑身,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而在这同时,他的手腕翻飞如蝶。长剑已经挽出几个剑花,带着呼呼风声劈向鬼面,鬼面连连持剑抵抗。 这两个人——我看着他们,身如蛟龙,势若惊鸿,两把长剑虽非神兵利刃,然寒光四溢,剑气逼人,时而穿刺如蛇,时而横斩如风,剑气所过,周围的房梁木柱上被击出道道沟痕! 好强的剑气! 琴音铮铮,还在耳边响着,伴随着那长剑如舞,周围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对决惊得目瞪口呆,甚至连余鹤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而我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一招一式,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鬼面,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将南宫所有进攻的路数全都封死了! 这是,专门克制南宫家剑法的招数?! 恍惚间,我仿佛感觉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眼前,他一身白衣如雪,轻轻的环着我的腰,抚着我握剑的手,一招一式的牵引着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态,都是那么的熟悉…… 可是,定睛一看,却是鬼面。 他,为什么会凌少扬的剑法?! 就在我猛然想起的时候,南宫与他又是一招相抗,两剑交击,两个人都仓皇的推开了七八步,鬼面甚至撞上了柱子,才稳住身形。 南宫看着他:“你——如何会克制我的剑法?!” “……” “你到底是谁?!” “……” 这一刻,我也睁大眼睛看着那张面具,我的心似乎也和南宫一样,震惊和差异同时涌了上来,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凌少扬的剑法?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鬼谷? 太多的不解,都在这个男人身上。 而鬼面,仍旧隐藏在那张面具之下,目光深沉,一言不发;南宫看着他,突然冷冷道:“不说?那让我看看你的脸,摘下你的面具,看你到底是谁!” 鬼面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鬼谷先生指下的琴音突然变了,铮铮琴音气势如虹,带着穿云裂石之力,我甚至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了。 而随着这琴音而来的,是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仿若旱雷滚过头顶,甚至连整个大堂都隐隐颤抖着。 突然,周围所有的人全都睁大眼睛,看着周围。 不,不是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大堂真的在琴音中摇晃了起来,脚下的地板也在颤颤发抖,不,是整个鬼谷都在颤抖,仿佛山崩地裂一般剧烈摇晃起来,我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有些人甚至大喊了起来。 这时,南宫和鬼面同时回头,看向了我。 “我——”我下意识的抬头,正想开口,大堂中的八根柱子根根断裂,发出剧烈的声响。 周围的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我甚至看到奚玉樱疯狂的朝外跑去,一条横梁轰的一声砸下来,将大堂隔成两边,激起阵阵尘土,也将她的身影吞没了。 鬼谷先生仍旧坐在那里,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决绝的表情,翻飞的十指一刻不停,琴音穿透了所有人的呼喊,还在耳边响着。 就在着一瞬间,鬼谷先生的右手猛然一挑,只听铮的一声锐响,琴弦断裂,房梁和屋顶顿时朝着我们头顶铺天盖地的倾倒下来! “不——!” “行思!” 和我的惊呼声同时响起的,是两个男人的怒吼,鬼面和南宫,他们同时朝着我飞奔而来,大手一伸,抓住了我的手臂! 就在这时,鬼谷先生大喝一声:“走!” 话音刚落,我们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 一阵猛烈的失重感袭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这两个男人用力的抱住,一下子跌落下去,顿时一阵漆黑袭来,我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好痛。 即使昏迷,好像也能感觉到全身的疼痛。 不知在那无边的黑暗中挣扎了多久,我终于慢慢的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立刻,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行思!行思!” 我用力睁开了眼,一点淡淡微弱的光出现在眼前,也照亮了眼前这张熟悉的,俊秀的脸,沾染着一点伤痕和血迹,紧张的看着我:“行思!” “……”我挣扎了很久,终于轻轻道:“南宫……”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喜色,双手用力的抱着我孱弱的身子,低头埋在我的颈项间:“太好了,你醒了……” 我整个人宛若无骨,被他软软的抱在怀里,听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迹,好像很害怕,害怕我不会再醒,连他抱着我的手,也是微微颤抖着,抱得那么紧,好像想要将我融入他的血肉中。 感觉到那一份感情,我的心里也涌起了酸涩。 南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放开我,让我躺回去休息。 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看清眼前的景象,也不免微微吃了一惊。 这里,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石室,仿佛是从地底开凿的,周围高大的石壁上满是潮湿的青苔和蔓藤,头顶竟然还有钟乳石柱,空气中也满是微凉的生冷水气。 地面上,也是怪石嶙峋的石滩,他脱下长袍为我垫在身下,将我抱在怀中,冰凉的肌肤熨帖着,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服慢慢的传来,似乎让我也染上了他的气息。 这,并不是第一次,却那么弥足珍贵。 多久了?我和他之间的冷漠和冷淡,自从大渡口那场“骗局”大白天下,我们之间那种微弱的恨意,刻意的对峙,还有心底的痛都在折磨着彼此,可到了最后,却不知到底是在恨谁,对抗谁,又到底是谁在痛。 可就在刚刚,命悬一线的一瞬间,他终究,扑向了我! 谢谢你,南宫…… 我在心里轻轻的说着。 这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情景——刚刚,千钧一发的时刻,扑向我的,还有一个人!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急忙四下看去,却见石室的另一头,是一条悠长阴暗的山石狭道,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们,我一眼就对上了那双眼睛,隐藏在面具背后,静默得如同永夜。 鬼面! 感觉到我身子一僵,南宫也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漆黑得和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男人。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他扑向我,紧紧抱住我的一瞬间,那种温暖,那种紧迫,一切都好像那么的熟悉,好像曾经在我的身边发生过,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他…… 就在这时,南宫已经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南宫……” 我正想叫他,我怕他还不甘心,还想对鬼面动手,可他走到鬼面的面前,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鬼面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温度,也冷冷的看着他。 他们两,只是这样对视着,并不像之前在鬼谷大堂上那种刀剑环伺,以命相搏,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我反倒有一种寒冷入骨的感觉。 两个人,同样的身负绝技,同样的傲然不羁,甚至连眼中那深深的敌意,似乎也在空中激起了火花。 这一刻,我只想到了四个字——虎兕相逢! 就在他们冷冷对峙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生冷的空气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香味—— 可是,环视周围,这里好像根本就是一个地底的山洞,怎么还会有香呢?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扶着山石站了起来:“鬼面先生……” 南宫眉间一蹙,看着他,目光像是在说:你叫鬼面? 鬼面看了我一眼。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鬼谷地下城。” 鬼面的声音格外暗哑,在这样晦暗难明的地方,听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鬼谷,竟然还有一片地下之域! 我下意识的回头一看,来时路早就已经看不清了,被隐匿在一片藤蔓当中——想来那是鬼谷先生早就准备好的一条退路,用琴声为引,将我们送到这里,躲避开了奚玉樱带来的人,可是,他自己呢? 这样一想,我急忙想要往回走,南宫立刻知道我要做什么,走过来拦住了我:“行思!” “鬼谷先生他——” 他的目光微冷,没有开口,倒是身后的鬼面沉默了许久,眼睛似乎有些发红,但也并没有太多的伤感流露出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用暗哑的声音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 我一下子想起了这位老人沉静如水的眸子,耳边似乎还响着那铮铮的琴音,不仅烈,似乎也带着他决绝的心情,这就是他的归宿吗? 那么,余鹤呢? 鬼谷的这一场浩劫,他还能活着吗?奚玉樱他们的命运,又是如何? 感觉到我的颤抖,南宫低下头,双手捧着我的脸,看着我泪光浮动的眼睛,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没事的。” “……” 我看着他,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的轻松,甚至,他的唇角微微一挑,又是一抹熟悉的笑意,在这阴暗冰冷的地方,恍如一阵温暖的春风,吹进了我的心里。 “至少,你还活着。” 第197章 谁才是皇族后裔? 至少,我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我和我的孩子,都安然无恙。 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想到刚刚那生死一线的危险,人也有些瑟瑟发抖。南宫一看我的样子,急忙伸手抓着我瘦削的肩。他的力气虽大,但这一刻手心的温暖却显出了一种异样的温柔,和他的目光一样。 “你怎么了,难受吗?” “没,没事。” 我轻轻摇了摇头。 南宫又看了我一眼,虽然他的眉心仍旧紧紧的皱着,但看着我淡然的样子多少还是放下心来,又转头看了看那条狭长的通道,不知是通向哪里,他说道:“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也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尖总是隐隐的闻到一阵香气,若有若无,而且,如果我没有弄错,这些香味应该是淡淡的药香——这样的地底,会有什么药香味呢? 正想着,突然感到整个人腾空而起,定睛一看,却是南宫伸手将我横抱了起来,我的脸颊猝不及防,一下子贴上了他坚实而滚烫的胸膛。 我大吃一惊,抬头望向他:“南宫——!” 他低头看着我:“你不能再累了。” 我一愣。的确,我怀孕到现在一直颠簸不断,就算没有伤到肚子,但如果再这样劳累下去,只怕对孩子也是不好。想到这里,我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什么。 他抱着我,大步的朝那边走了过去。 和鬼面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看到那张面具后面那双眼睛,原本深邃无底,在这一刻更像是凝结成了冰,静默得好像连生命都没有了。 他一言不发,和我们一起朝前走去。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本不该和任何男人如此亲昵,更何况是南宫——他给过我太多的温暖,也骗过我最痛的一次,我和他之间的许多东西,都没有算清,可在这个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算。 只有我们活着出去,都活着出去,一切才有可能。 。 在昏暗的狭道中行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三个人磕磕碰碰不知走了多久,甚至我都觉得这条路没有尽头的时候,终于,眼前一片漆黑中,终于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光亮。 前面,有光?! 我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南宫抱着我的手臂也微微用力,紧贴着他的胸膛,可这个时候我却感到,一直走在我们身边的鬼面,他的呼吸似乎更沉重了。 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那张面具依旧冷冷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那双眼睛看着前方那淡淡的光亮时,好像透出了什么东西。 越往前走,光亮越甚,而那药香味也越来越重。 不知为什么,我的肚子隐隐有些不安稳了起来,但一想到现在的处境,我还是咬着牙忍下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拐过了一处狭道之后,我们看到了那光亮的来源,而这一瞬间,我几乎惊呆了。 眼前,是一个高大的石室,比一间宫殿还更高大,周围的石壁上光滑整洁,石室的四周,伫立着八根粗壮的石柱,石柱的顶端燃烧着火焰,带来阵阵暖意,每一根石柱上雕刻着九龙飞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石而出,龙眼竟然全都是硕大的夜明珠镶嵌而成,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石室的顶上垂下了层层白纱帘,一阵冷风吹过,纱帘微微轻扬,如同一片氤氲的烟雾。 透过那烟雾,我看到了石室的中央,那里有两根粗壮的汉白玉石墩,石墩的上面,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棺椁! 这里,竟然是一座墓室?! 我慢慢的站到地上,虽然隐隐感到肚子有些不适,但还是坚持走了过去,看着那巨大的棺椁,比我一人还高,虽然没有任何墓志铭,但那样的气度,那样的恢弘,似乎已经隐隐能猜到了。 “这里是——” 回头看着鬼面,他面具下的脸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沙哑着嗓子低声道:“这里,是慕容夫人和他夫君的墓室。” “……!” 这一刻,我完全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回头看着那高大的棺椁——那是,慕容夫人的棺椁?! 对了,余鹤曾经说过,慕容夫人最后到达了鬼谷,看来,她也是在这里走完了人生最后的一程,而对她深情不改的鬼谷先生就在鬼谷的地下城为她建造了这样一座巨大的墓室,祭奠自己的哀思。 而慕容夫人,到死,也是与自己的夫君同葬。 百年前的一切早已尘封,可站在他们的棺木前,面对这一对生死相随的爱侣,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东陵,我仿佛又想起自己当时的决绝心情——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守在他的身边,天崩地裂也好,山河动荡也罢,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慕容夫人,也是这样的吧。 而她的夫君又是一个怎样的男子,能换取这个女人的一世真情,抛却繁华盛景,负尽天下痴心,也要与他生死相随。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触摸着那质如金石的棺椁——慕容夫人,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奇女子,留下了中原大地百年硝烟战火的女人,你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一生,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这时,我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南宫。 对了,这棺椁中的,是他的先人啊! 此刻,他似乎也已经完全失神了,目光灼然的看着眼前这巨大的棺椁,那张俊逸的脸上闪过了许多表情,甚至看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悲,那双澄清的眼睛也在这一瞬间黑得透不出任何光,只看到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感情。 “慕容夫人……” 他单薄的唇微微颤抖着,沉默了许久,脸上又露出了神色复杂的一丝笑意:“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看着他,正想说什么,突然肚子一阵抽痛,我下意识到呻吟了一声,南宫一惊,立刻伸手扶住了我:“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事。” 我咬着牙,忍下了那一阵隐痛,因为这个时候,我看到鬼面慢慢的朝棺椁的另一方走去,那里竟然还有个巨大的鼎炉,里面还燃烧着火焰,那药香,就是从这鼎炉里面散发出来的。 这是—— 只见鬼面伸手,从鼎中捻起了一颗丹药,赤红发亮,拢在手中,自发五彩光华,润泽如珠,他的眼中微微一喜:“成了。” 然后,回头看着我,目光似乎也闪烁着。 我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是,玉颜丹?” 他默然点头。 玉颜丹,鬼谷先生说他受人所托,在鬼谷炼制玉颜丹,我以为他刚刚自绝,这件事便没有下文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用鼎炉在这墓室里炼制玉颜丹。 难怪,他会让我进入这地下城,一切早已在他的计算之中了。 就在我下意识想要走过去的时候,突然,下体一阵痛楚突然袭来,我眼前发白,差点跌倒下去,南宫一下子冲上来抱住我:“行思,你怎么了?” “……” 南宫看着我的样子,眼睛都急红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下体一热,一阵碎裂的痛楚让我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羊水,破了! 这时鬼面也冲到我身边,那双静默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紧张。 “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他们,痛得眼前一阵发白,过了很久才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我可能,要生了。” 他们两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 才七个多月,早产,又是在如此寒冷的地底,无疑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甚至,当我阵痛的时候,我的后背就靠着那冰冷的棺椁。 那痛楚一阵比一阵更强烈,仿佛铺天盖地的海啸向我疯狂的涌来,要把我的肉体扯碎,要将我的神智涣散,而我的身体里,好像有几千几万把锋利的刀刃在往外捅,几乎把我的筋骨血肉都碾碎。 我的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抬头看着那石柱上燃烧的火焰,仿佛自己也被炙烤着,而那一片血红的烈焰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走远——不再回头。 凌少扬,你这个混账! 你在我的生命里留下那么多痛,你在我的身体里留下这个孩子,可当我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心里骂着他,还是如何,只是我立刻被一个人抱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下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破,鲜血直流,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的牙捏开,将手臂填进了我的嘴里。 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了,被剧痛折磨得近乎疯狂,所有的凄厉的呼喊化作了那人手臂上的鲜血四溅。 眼中一片空白,死灰一般的脸上全是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到最后关头,我几乎咬断了那条手臂,就感到下体一阵撕裂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将我的身体硬生生的剖成了两瓣。 “啊——!” 伴随着那凄厉的尖叫,我突然感到身体一空,整个人,好像灵魂都被抽掉了一般,脑海里,眼前,一片空白。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一阵很微弱的声音,好像小猫的呜咽。 我木然的眨了眨眼睛,头顶一片白雾慢慢的散开,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这时,一张赤红的小脸出现在了视线里。 这是——一张好小的脸,眼睛是两条线,小小的嘴张开,发出嘤嘤的哭声,皱巴巴的好像一头剥了皮的小猫,那么柔嫩,那么弱小,好像任何一个动作,都会伤到他。 我的,孩子…… 我想要伸手去抱,可这一动才发现,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顿时眼睛都有些红了。 这时,这个孩子慢慢的落下来,放在了我的身边,贴着我的脸。 同时,我也看到了另一张脸,银色的面具,带着冰冷的质感——可那双眼睛,在这一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温柔得好像春天的风,只这样看着我,就仿佛带来了阵阵暖意。 鬼面…… 我顾不上许多,偏过脸,看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呜呜咽咽的哭着,一阵温暖的柔情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孩子,从我的身体里出来的,延续了我的生命的,孩子…… 看着这个孩子,只觉得之前所有的痛楚,所有的苦难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我的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眯成一线的眼睛,嘟嘟的嘴,这是我的孩子,延续了我的生命,我的血脉的孩子。 “是个,男孩。” 那暗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只是不复过去的淡漠,似乎也有一种刻意的温柔,我抬起头,看着那张面具,也笑了笑:“谢谢。” 我的目光从鬼面的脸上,又慢慢的移向他的身旁的南宫,他的脸上也是满头大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一般。 我对着他,淡淡一笑。 那一刻,他看着我,似乎也有些痴了,嘴角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挑起了一抹弧度。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孩子身上,脸色一下子变了。 怎么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笑容,他的温暖已经全然退却,那双眼睛里蓦地腾起了一丝冷意,看向了我身边的孩子。 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 “他强占了你,他该死!” …… 我知道他有多恨凌少扬,恨那一夜他对我施暴,恨他在我身上刻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的印记,我知道他想杀他,而这个孩子——是凌少扬的! 这样一想,我的心立刻抽紧了。 咬着牙,我伸出颤抖的手,将孩子护住,而他看着我的动作,那目光更加冷了。 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又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上,是那复杂的心绪,那矛盾的心情,还是拒人千里的淡漠,刚刚的一切突然之间被冻成了冰,仿佛一场大梦惊醒,我和他猝不及防的,又回到了我们的立场上。 这一刻,原本已经恹恹的快要睡着的孩子,突然又皱了皱脸,张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似乎也能感觉到什么不安,拼命的蜷缩起来。 我的心又是一阵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定睛一看,竟然是鬼面,他一步便迈到我的前面,挡在了我和南宫的中央。 一时间我语塞,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见南宫的脸色渐渐阴沉,而他一言不发,那一袭黑袍,高大宽阔的背影仿佛一座高山,将一切都挡住了。 而我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人,这种感觉…… 我从来没有问过,九年前他在鬼谷,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现在我肯定,他一定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否则,不可能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些,我咬着牙拼命的将孩子往自己的怀里拢,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小脸拼命的朝我的怀里钻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孩子一低头,他的耳背便呈现在我的眼前,上面—— 一个胎记!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睁大眼睛,低头一看,没有错,暗红色的,月牙形的胎记! 怎么回事? 这——这不是慕容家族的人才会有的特质吗?余鹤明明告诉过我,慕容家的男子生下来,耳朵后面都有一个暗红色的月牙形胎记,可为什么,我的孩子身上会有?! 我一时已经全然懵了,怔怔的看着那胎记,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南宫。 难道说—— 难道说,我们都弄错了?! 南宫,南宫世家,他们根本不是慕容夫人的后代,慕容夫人的后代是——凌家?! 一想到这一点,我只觉得全身一悸,好像一道惊雷猛的劈下来,把我整个人都打得一个战栗。 凌家的人,是慕容夫人的后代?! 我的儿子,他的身上有这样的印记,他才是慕容家族皇族的后裔?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南宫,他们的身份,又是什么?! 如果他们不是皇族之后,如果他们并不像慕容夫人的后人那样,背负着光复前朝的使命,那为什么南宫煜会说,南宫是历代继承者中最让人失望了,他们这个世家深府,到底继承着什么? 一时间,我的整个脑子完全乱了,看着南宫站在那里,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却没有一句能出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我一片慌乱完全找不到头绪的时候,突然,墓室的另一头,那狭长的通道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呼风声,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南宫似乎也吃了一惊,急忙抬起头,鬼面也转过头,立刻睁大了眼睛。 第198章 夺子 你恨凌少扬吗? 什么人,能找到这里?! 我惊愕的看着那黑洞洞的狭道,没有一点光亮,但迎面扑来的风中,却带着阴冷的生铁的味道,让人胆寒。 南宫看着那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玄铁军……” 玄铁军?! 传说中白虎国水氏一门训练的奇兵,每一个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武艺高强,骁勇善战,据说他们的战斗力与玄武国的骑兵相比也不逞多让! 难怪,之前一直没有在鬼谷见到水寻幽,她之所以不露面,原来是在调度他们的玄铁军! 一想到这里,原本轻松了一点的心情顿时又紧绷了起来,我死死的盯着那漆黑的狭道内,突然感到下体剧痛,一阵湿热顿时晕染开来。 “你怎么了?!” 只听鬼面的惊呼,我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身下是他们用白色的纱幕为垫,这个时候突然大片大片的变红,殷红的血不断的流淌下来! 我——在流血?! 两个男人一下子冲到了我面前,鬼面一把抱起我:“怎么回事?!” 我惊恐的看着自己的下身,随着剧痛,鲜血还在不断的流淌而出,带着身体的热度,不一会儿,就感觉身子一阵一阵发寒,哆嗦得不成样子,抓着他的衣襟:“我——我……” 南宫也看着我,脸色惨白了起来,又回头看了一眼,狭道内渐渐闪出了无数的光点,一看就知道,是弓箭上弦! 他剑眉一皱,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一伸手,便将我身边的孩子抱了起来。 “南宫!”我一下子大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鬼面的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血红的眼瞳看着他,猛的冲上前去,手中的剑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指向他—— “放开这个孩子!”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杀气,仿佛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一般。 可南宫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们,那张俊美的脸上连一丝温度都没有,慢慢的走到狭道的洞口,晦暗的光线下,他的身影融入了一片黑暗当中,连那双澄清的眼睛,也慢慢的被黑暗吞噬了。 南宫,不要,不要这样! 我在心里拼命的喊着:你说过,如果伤害我,最痛的人会是你,可你现在,是在用最锋利的刀刺我的心啊! 我攀着冰冷的棺木想要站起来,可下体的剧痛让我眼前发白,只能勉强撑起身子,大片的血汹涌而出,带着我几乎无法挽回的生命,也许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延续,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他就是我的未来,可南宫—— “求你……”我低低的开口,把一切爱恨都放下,只求眼前这个男人:“把孩子还我,南宫,我求你!” “……” “那是我的孩子啊!把孩子还给我!” “……” 就在我哀哀苦求的时候,他的身后隐显出了无数的人,全都默默的矗立,只有一个人,身形矫健,容貌娇媚,当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张冷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神情。 “弥真。” 南宫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来了。” 这一刻,我所有的声音都哽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暂时忘记了和他的对立,我以为这一刻我们必须合作才能离开,可我太天真了。他并没有忘记,他终究已经是别人的丈夫,那个曾经为了我力战玄武兵,不顾生死强行出关,甚至从一线峰上纵身跃下的男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我终究,不够绝! 水寻幽冷冷的看了他怀中的孩子一眼:“这就是那个孽种?” 没有人说话。 鬼面扶住了我快要坠下的身子,我隐隐听到他牙齿咬得格格的声音。 “轩辕行思,我也不想和你废话。你是要我们动手,还是自己过来?” 我死死的咬着牙,看着他们,他们身后的玄铁军早已经拔剑出鞘,无数的箭尖对准了我们,在黑暗中闪烁着点点寒光——在这样的墓室中,如果他们万箭齐发,我和鬼面一个都跑不掉,必死无疑! 这样想着,我的手颤抖了起来,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暗暗的握住。 我抬头,看着那冰冷的面具。 这时,南宫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又抬头看向我:“行思,你我毕竟相识一场,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你还是乖乖的过来吧,毕竟——”他说着,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这样的墓室,难道还有什么机关可以让你们跑吗?” 他的话音一落,抓着我的那只手突然用力—— 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鬼面猛的将手中的长剑朝前一抛,长剑旋转成一团寒光,朝着南宫和水寻幽飞旋而去。 “小心!” 水寻幽一步抢上前去,翻身一跃,长剑在扫到南宫咽喉的前一刻,被她硬生生的阻断,一脚踩了下来。 而就在这同时,鬼面突然抱紧了我的腰,反身一旋,掌中凝聚一股劲力,猛的朝那巨大的棺椁底部两块汉白玉石墩一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石墩顿时被击得粉碎,碎石飞溅,巨大的棺木一头轰的一声落地,震得整个墓室摇摇欲坠! “你们看!” 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大呼,所有人都朝上一看,只见那墓室的顶端,一块巨大的石碑飞快的降下,我几乎还没看清,已经隆隆着地,我睁大眼睛,眼看着慌乱成一团的人群里,南宫抱着我的孩子,一双眼睛沉静如冰的看着我。 石碑落地,将我们和他们硬生生的阻断! “不——!” 我凄厉的哭喊声被巨大的撞击声吞没,一切都被阻隔了,我拼命的哭喊着,朝那石碑伸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这一挣扎,下身的血更是汹涌而出,我全身几乎像结冰一样,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流走了,鬼面一言不发,猛的抱起我,朝着另一边走去,黑暗的石壁中,竟然出现了一个隐秘的通道,前方也出现了一点亮光。 “不要——鬼面,我的孩子……”我虚弱得几乎抓不紧他的衣襟,只能在他怀里颤抖着:“我的——孩子……”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 下身的血随着他的脚步,不断的滴落,沿途都是血红的脚印,我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冷,只能缩在他的怀里不住颤抖。 鬼面又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巨大的棺木,终于一咬牙,猛的挥出一掌—— 轰隆一声,棺木下另一块石墩被击碎,又一块巨大的石碑轰然落下,将那棺椁永远的隔绝在了里面。 我的心,也在这一瞬间,落入了冰窟。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从眼角滑落,一下子沾湿了他的衣襟,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用力的抱紧了我,晦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闪着坚定的光:“我一定会把孩子抢回来,可现在,我只能带走你一个!” 只能带走我一个? “南宫……弥真,他对你——”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他不会伤害你的孩子。” 他不会伤害我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身体里,也流淌着凌少扬的血。 南宫为什么恨他,我不尽明白,可他有多恨他,那一夜,我已经看得太清楚了。 我摇着头,泪水汩汩而出:“可是,他恨凌少扬……他——” 抱着我的手臂似乎微微一颤,我听见他的呼吸一窒,没有说什么,抱着我大步的朝另一头走去,眼前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而我的神智却像是陷入了一片昏暗当中,渐渐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就在我几乎昏迷的时候,听到耳边,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呢?” …… “你恨凌少扬吗?” …… 你恨凌少扬吗? 梦里,似乎也有人在问这句话——你恨他吗?你恨那个男人吗? 我好像陷入了一片冰天雪地,他的名字似乎带来的永远都是无尽的痛苦,也就在我微微蹙眉的一刻,突然,一阵温热的感觉进入身体里,暖意顿时融满了全身。 “她,会没事吗?” “我尽力……” 两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有一个是鬼面,可另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竭力的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情景惊了一下。 我的白皙的手臂裸露在外,一根皮管扎进了肌肤当中,隐隐能看到里面殷红的血液,正慢慢的流淌着,带来阵阵温暖,一点一点的融入到我的心里。 而皮管的另一头,扎进了另一个人的手臂中,那条手臂上伤痕累累,有刀伤,灼伤,满目的伤疤昭示着他曾经遭受过多大的痛苦,鲜血正是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的流入我的体内。 鬼面?!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张面具,他的眼睛紧闭着,冷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可他身体里的温度,却在不停的温暖我。 这是—— 我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手臂微微一颤,皮管从皮肉里挣脱出来,立刻里面的鲜血洒满了床榻,瞬间便将我的衣襟染红。 “啊——!” 我刚刚开口,就听见旁边一个声音道:“小心!” 一个人影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利落的将那皮管拿起来,又一次扎进了对方的手臂里。 一阵温热,流入了我的体内。 我愣愣的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的,清秀的脸,映着窗外透入的阳光,仿佛也带来了一丝温暖,她低头看着我:“夫人你醒了,没事吧?” 梁澄心…… 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顿了一下,才转头看向躺在身边的那个男人,张嘴有些枯涩的:“他——” “是他要这样做的,”她低声道:“你失血太多,如果不采用这样的方法,只怕就醒不过来了。” 我一怔,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通过那条皮管,一点一点注入进来的温暖的血液,正慢慢的流遍我的全身。 梁澄心拿出了一张棉布,一边为我擦拭手臂,一边轻轻的说:“幸好你们两的血是相融不排斥,我才能用这样的方法为你过血保命。不过他几天没有合眼,一路都在为你渡气续命,现在也很虚弱。我刚刚给他吃了定神丹,一时半刻是醒不了的,你也好好休息,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怎么会这样?” 梁澄心想了想,从旁边拿起一颗丹药给我看:“他要我把这颗药给你吃,幸好我闻出来这颗药里面有问题,若真的给夫人吃了,只怕你就活不了了。” 我一看,那是玉颜丹。 鬼谷先生给我的玉颜丹,怎么会——? 看着我愕然的表情,梁澄心笑了笑,说道:“夫人别误会,这不是什么毒药,这颗药可金贵了,就连炉火使用的材料,都是树灵芝,不过树灵芝有催产的作用,你因为一直闻着它的味道,所以才会早产。” 我恍然大悟,难怪进入地下狭道之后,我鼻尖一直闻着一股药香,然后就觉得肚子有些不对,原来是树灵芝的药性在起作用,才会催我早产。 “这里面还有许多药材,都是百年未见的,幸好我识得几种普通的,牛膝、乳香和没药,这几种药都是有活血之用。你刚生产完,下体有伤,他的身上又带着这颗药,也难怪你会流血不止。现在这颗药我也要收走,等你好了才敢给你,否则——我可赔不起夫人这条命。” 说完,她便将这药丸放入一个锦盒内,锁进了旁边的箱子里。 我的视线从她的手上收回来,又看向了躺在我旁边的那个男人身上,他的脸始终掩盖在面具之下,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微微发白的春色,听见那沉稳的呼吸声,胸膛缓缓的起伏着。 我依稀记得,被他抱在怀里时,那种温暖而坚定的感觉。 似乎,还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竟然将自己的血液过给我,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他的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伤,是不是因为他的心里,也曾经这样的伤痕累累,所以让他如此冰冷,他到底——是谁? 我看着那冰冷的面具,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摘下来,可稍稍一动,皮管便差点从皮肉里挣脱,我顿时不敢再动。 轻轻的叹了口气,又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那一切,心里顿时又揪痛了起来。 我的孩子…… 从他出现在我的肚子里,我就没有好好的对待他,甚至因为那个男人的决绝而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可他终究是我身上掉下的血肉,如今才刚刚出生,还没有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就被夺走,我这个母亲真的太不尽责,也太失败了! 无力的靠在枕头上,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 梁澄心看着我,叹了口气轻轻道:“夫人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才有办法。” 说完,她将旁边一个熏香炉放了过来,我看着周围,也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刚刚想问她,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又慢慢的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等我再睁眼醒来的时候,窗外仍旧透出淡淡的光亮,我恍惚的看着自己躺在一个精致的小床上,床帏上绣着淡淡的梅花,床前是三扇画着水墨山水画的屏风,空气中也还有熏香的味道,这间简单而精致的房间看起来显得十分温馨淡雅。 而我的身边,空空如也,整个房间里,也没有第二个人。 鬼面呢?梁澄心呢?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已经被包扎好,身体里似乎也有了一点力气,我撑起虚软的身子下了床,扶着墙慢慢的朝外面走去。 却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外面。 “凌四?凌十一?” “太——夫人!” 他们两一见我推门出来,立刻跪拜在地:“让夫人受伤,属下等罪该万死!” 我扶着门框轻轻道:“这些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凌四道:“鬼谷遭劫,属下等原本想要找夫人的下落,后来发现——那个鬼面先生似乎带着夫人离开了鬼谷,属下等想了很久,才想到来如意居。” 原来这里,真的是如意居。 看起来,鬼面是因为我重伤难治,所以把我带来如意居找梁澄心。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疑惑——他也认识梁澄心,难道说,他和这里的人,也在暗中来往? 正这样想着,就看见前方园子的拱门口,梁澄心正进门,一看见我,立刻微笑道:“你居然能下床了。” 她走过来,自自然然的拉起我的手,旁边的凌四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被凌十一拦了下来,等她细细的把了一会儿脉,便微笑着朝我道:“楚夫人,你的身体已无大碍,” 楚夫人——?我恍惚了一下才记起,这是当初为了掩人耳目,让他们如此称呼,看起来梁澄心直到现在,还不清楚我的真实身份,鬼面听到了,也并没有告诉她。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问:“对了,那个——鬼面呢?他在哪里?” “他?他已经走了。” “走了?”我吃了一惊,心想他无论如何也该等我醒来,怎么就走了,梁澄心看着我,也有些不解:“是啊,我问他要不要等你醒来,可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很重要的事?我的心里一动,想起那天在黑暗中,他在我耳边坚定的说的那句话——我一定会把孩子抢回来…… 他,是去抢夺我的孩子了吗? 这样一想,我就再也呆不住了,急忙就要往外走,凌四他们一见此情景,慌忙上来阻拦我,梁澄心也扶着我的胳膊:“夫人,你不要冲动,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五天,虽然现在身体无碍,可经不起颠簸了,你还是需要静养的!”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才走出两三步,我就感到体力完全不支,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可我怎么能倒下,被掳走的是我的孩子啊!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梁澄心—— “他呢?” “谁?”梁澄心似乎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我,顿了一下,才会过意来,微微蹙眉:“你,还想见他?” 我咬了咬牙,没有开口。 “他,上次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吗?”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清澈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份淡淡的抗拒,似乎一只脆弱的鸟儿在保护自己的巢穴一般,不想让任何人插足进来:“你们,你们不是应该已经了断了吗?” 说者无心,可一阵刺痛又一次袭来,我的呼吸都窒住了。 旁边的凌四脸色越来越难看,冲上来便对梁澄心怒道:“你知道什么,我家夫人是——!” “住口!” 我大声的喝止了她,凌四看着我,眼中满是不甘心,却终究无奈的退下。 我转头,看向了完全一无所知愕然的梁澄心。 她说得对,我们的确了断了! 他已经要忘记当初的一切,开始全新的生活,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再来打扰他。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已经让我的未来陷入一片混乱,真的不应该,再来扰乱他。 这样想着,我淡淡的一笑:“梁姑娘,你说得对。” 她一愣,抬头看着我,凌四和凌十一都微微变了脸色:“夫人。” “不必多说了。” 我轻轻的一挥袖,挺直了背脊,咬着牙让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 这一路上,路过了多少风景,我不知道,凌四他们又是怎么苦苦的哀求,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我抬头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出了这个大门,我将要面对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未来的路有多难,我也难以想象。 但是——只能我自己去走了! 这样想着,一咬牙,我抬脚便要往外走。 可一只脚刚刚踏到门槛上,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已经飞奔到了我的身后,跪拜道:“夫人,请留步。” 我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梁澄心微微吃了一惊,回头,却见一个影卫模样的人跪拜在我的眼前,凌四他们看见他,目光中都闪烁着一丝怪异的神色。 我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应该就是当初失踪的十八影卫当中的一人。 “什么事?” “主人请夫人,往西苑一叙。” 梁澄心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看向我,这一时间我也有些愕然,低头看着这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为何要见我?” “主人说,有些事,应该与夫人当面说清楚了。” 虽然看出梁澄心有些微的不快,身边的凌四他们却似乎很高兴,但真正能见到那个男人了,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决断之后的再相见,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说清楚的。 被那个影卫领往西苑的时候,我的身体还很孱弱,走一步都很费劲,终于,在这条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院子。 一株青梅斜斜的生长在院落里,梅树下,是一张石桌,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长发披肩,发髻上那支玉簪闪烁着温润的光,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用小炉子温着一壶酒。 当看到那个背影时,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个背影—— “你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的心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就看见他的手轻轻一挥,指向了他对面的那张凳子:“请。” 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两脚好像突然间灌满了铅,沉重的每一步都要耗尽所有的力气,终于,走到了他的对面,慢慢的坐下,也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这一刻,我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唯有眼前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浮现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我。 这张脸,我只见过一次,但却注定,是会终生不忘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是你?” 眼前这个人,飞扬的眉宇间带着凌家男人特有的俊逸,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甚至连他偏白的肤色,也和我魂萦梦牵的那个男人如出一辙,只是他的眼中,没有了淫浸在权势里的人才会有的阴鸷与生冷,而多了一份自在潇洒。 当他将手中的酒杯递到我面前时,我几乎已经认不出,这是当初在大殿前,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要将我力斩剑下的那个决绝的男子。 青龙太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一时间完全慌乱了,难道我见到的是鬼魂,还是他留在我脑海里幻像?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不是死在凌少扬的箭下了吗? “你到底是人,是鬼?” 眼前这个男人微微一笑,指了指头顶:“行思,现在是大白天,鬼魂,是不会在太阳底下现身的。” 的确,他的确不可能是鬼。 只要看着他温和的笑脸,听着他平静的声音也会知道,眼前这个是人。 可是—— “为什么,你还活着?” 第199章 真假难辨 我的绝地反击 为什么,你还活着? 他淡淡一笑:“我当然还活着。”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被一箭穿心——” 就算别人离得远看不明白,可我太清楚了,当初那一箭,的的确确射中了他的心口,鲜血喷涌的事实就在我眼前,不可能是假的! 他笑道:“你只知道一箭穿心,可你不知道,为了这一箭穿心,少扬练了多久。” 什么?凌少扬? 猛的听到这个名字,让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突然间,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可一切突如其来袭到眼前,我来不及反应,只木然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少扬从鬼谷的一本古籍上看到,人的心虽然很脆弱,见铁即死,但心口却有一个地方,是随着人呼吸而开合。当闭合的时候,中箭自然无法活命;但若是张开时,箭穿心而过,可暂时阻断心脉,造成假死之相。”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一切,早就是他们设计好的,凌少扬,早就想用这个方法“杀死”他。 可是,我好像从他的话里听到了——鬼谷?! 他从鬼谷,看到的古籍?! 这件事已经是一年多前发生的了,他竟然从鬼谷的古籍看到这样神奇的事,难道说——在九年前那次论辩之后,他还到过鬼谷? 只这样一想,我突然想起来,当初青龙太子被射杀前,的确曾经说过,楚风是将他调回召业…… 看着我的脸色瞬间变了好几次,凌少想了想,说道:“这些年来,他每一年深秋,都会离开召业,去一趟鬼谷。” “他,去干什么?” “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凌少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了一点淡淡的光:“他,是去为了一个人种下桂花树,想那个女孩子在他身边的时光,虽然,那段时光很短,可对他而言,却已经足够美了。” 我纤细的指尖拼命的颤抖起来。 我突然想起在鬼谷的时候,余鹤曾经说,鬼谷的桂花是为我而生,难道说——这一切,全都是他种下的? 可是,凌少扬,他不是一直恨着我吗? 少羽都告诉我,他恨了我这些年,可又为什么要去鬼谷,要种下那些桂花树,当他在馥郁的芬芳中睹物思人时——凌少扬,你的心里,是恨,还是什么……? 一股滚烫的东西涌了上来,将我的眼睛都模糊了,我忍着心中的凄楚,也咽下了苦涩的泪,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 “可是,你们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凌少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只轻轻的侧过头,将耳边低垂的长发撩起——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的耳后——没有胎记! 可是,我生下的孩子,明明有那个属于慕容家族的胎记,他不是楚风的儿子吗,为什么他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手中的头发,转头看向我,平静的道:“我知道你在鬼谷生下了孩子,就一定会知道这个秘密。不错,只要是凌家的男人,耳朵后面都会有这样的胎记,父皇身上有,凌少扬身上有,连我的皇叔身上也有。” “那你,为什么没有?” 他微微一笑,眼瞳中却也流露出一点淡淡的伤痛:“你说呢。” 我的脑子一震—— 所以——所以他并不是楚风的儿子! 我的脑海一时间像是被惊涛骇浪涌来,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木然的坐在那里,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他平静的说着:“我,其实是他的养子,这也是在我离开召业之后,才知道的。当年他被他的父皇所排斥,派遣到西北戍边,在那里收养了我,后来就将我带回了召业,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大。” 原来,是这样…… “所以,青龙太子之位原本就应该是属于少扬的,只是当年朝政动荡,少扬的年纪还小,他迫不得己将我册立为太子,原本也是打算找个时机把我废黜。而且我的性格,根本无法在皇室立足,也一直想要逃避那个地方,少扬也知道我的心愿,正好那个时候,出了称心的事,而我也一心求死,所以一切,就顺水推舟了。” 我的脑子很乱,但这个时候也大概明白了一些,又抬起头看着他:“那,称心是——” “九年前,我离开鬼谷的时候,受了一点轻伤,正好路过凤翔,伤势发作,被她所救。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有了她。” 我看着他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一时又有些恍惚,想了好一会儿,才下意识的道:“你说的,是梁澄心?” “是。” “那,那个称心又是——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这个时候,凌少也咬了咬牙,说道:“这件事,被我皇叔知道,他派人来这里找澄心,却正好遇上了澄心的弟弟,就把他带到了太子府送给我,当年我和澄心也只有一面之缘,我就以为——以为她真的是个男子。” 我恍然大悟。 难怪当初,他说楚风逼死了称心,这样断袖分桃的丑闻,在皇室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原本楚风就一直在找机会废黜太子,两个人的关系自然紧张,而凌楚云故意把称心而非澄心送给他,更是利用这件事激化太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达到自己祸乱朝纲的目的,却没想到,也给了楚风、少扬一个最好的机会。 “我被少扬射中之后,找了具尸体送入了殓房,而他暗地里安排人将我送到了这里,还把皇家十八影卫派到我身边,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我依稀能感觉到,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突然获悉自己的身世,更是让人难以接受吧,也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后来,我又在这里遇到了澄心,”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所以,我就决心远离青龙,不再过问他们的事。” 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只是那一箭,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的故事。 而他,由生到死的一番挣扎,却没想到一切只是一场闹剧,还能因为胸口的旧疾而巧遇自己心中至爱,这样的幸运,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如同凌少扬…… 一如当初在青龙大殿前,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箭射杀太子,就已经把他视为心狠手辣之人,敌意重重,这也是直到后来,不管我们有多少机会可以靠近,却终究错过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我错了。 他,根本不是想的那个他。 他所有的坏,所有的恶,原来都是为了别人的背负,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上到底还背负了多少,是我直到现在也看不清,看不明的。 我低头,看着眼前的那一杯清酒,突然,一滴什么东西滴落下去,溅起一朵晶莹的水花,涟漪层层,将我的影子扭曲。 对面这个男人沉默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慢慢道:“你和他——” 我哽咽着,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感激你,当初若不是你,我早已经犯下大错,不会有今天,就连这个如意居,我也是为你而命名的。但是,我知道我们不应该再见面,毕竟很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是指什么,毕竟当初和我有婚约的人是他,这一段过去抹不掉,而他想和梁澄心重新开始,与我决断,自然是最好的方法。 所以,他才会让梁澄心带来那些话,却没想到,让我误会以为是凌少扬。 “我今天之所以见你,对你说这些,是我感觉到,也许有些话不说,你会误会更多的事,少扬他——这些年来过得很苦,你对他好一点。” 这是第二个人这样对我说了,可我听着,只觉得心里空空的。 “我知道你现在——也很难,如果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你——” 他的话没说完,我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你刚刚说,你在离开鬼谷的时候,受了轻伤?” 他一愣,点头道:“嗯。” “为什么会受伤?” “刺客。”他想了想,慢慢说道:“当年在鬼谷,当辩驳进行到第十五天的时候,突然有一群刺客闯入鬼谷。” 我的心里暗暗一动——鬼谷的凶险,就算这一次鬼谷先生已经撤走了大部分的人和防御,但仍然能从他的机关阵里看出端倪,更何况当初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齐聚鬼谷,他的防备应该更森严才对,怎么会让杀手刺客进入鬼谷? “知道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吗?” 他摇了摇头。 我急忙又问道:“那,凌少扬呢?他当初不是也身受重伤,也是被刺客所伤吗?” 凌少似乎又沉默了一下,当他再抬起头看着我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复杂:“那一天,他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而是去赴约了。刺客行刺的时候,少羽还小,我为了保护他所以受了伤,但少扬是在两天之后才回来,那个时候他身受重伤,几乎命在旦夕。” 我急忙道:“他赴谁的约?” “你。” 头顶像是有一个闷雷突然炸响一般,我顿时愣在了那里,凌少似乎也有些疑惑,看着我:“你——怎么不记得了?当初,是你约他,所以他才会离开我们,没有一个人保护,而且整整两天时间没有回来。我们也一直想知道,他身上的伤是谁造成的。” 凌少扬,竟然是因为赴我的约,所以才身受重伤?! 我一时间完全失去了反应。 我完全没有想到,就算赫连城告诉我,那一天我们出了事,就算李俊告诉我,他离开鬼谷身上带着伤,可我完全想不到,会是这样。 那么他的伤,是谁造成的?是刺客,还是——我?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在发冷。 为什么,我想要找的答案,一个比一个残酷,一个比一个昭示着,我犯下的罪孽,我欠下的血债,还有我永远偿还不起的情,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手放在桌上,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好像全身都要结冰,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 慢慢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平静的眸子。 “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少扬他固执的不肯说,我们也就把一切都当成一场梦,忘记了。” “……” “如果你不记得了,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这些已经都过去了,就不应该再让他们来纠缠你。” “……” “行思,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让你难过,而是希望你珍惜眼前的一切。” ……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就走了。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个园子里,冷风吹过,落叶飘飞,在眼前划过一道道枯黄的痕迹,我看着这样萧瑟的景色,也觉得心中一片萧瑟。 珍惜眼前的一切…… 他这样对我说,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值得珍惜的,可我呢? 我值得谁去珍惜?我值得谁去呵护? 走到今天,两个人已经形同陌路,两颗心也早就遍体鳞伤,我对楚风说过,我没有能力再去遇见谁,而现在我遇见的,更是多年前欠下的,还不起的债。 我默默的坐在那里,举起酒杯,一杯寒光的照耀中,我看到一个身影,正慢慢的从门外走来。 这个身影很熟悉,高大健硕,一声翩然白袍随风飞起,带着一点淡淡冷意。 我有些模糊的眨了眨眼,一直看着他走到我的面前,那张俊逸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即使经历了那样天翻地覆的波折,他的眼瞳仍旧平静如水,带着说不出的沉稳内敛。 我慢慢抬起头:“余鹤先生……?” 他坐到了我的对面:“太后。”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但转念一想,既然这里的一切都是凌少扬安排的,在他们从殇阳城救下凌少扬之后,未必不会和这里的人有往来。 只是——“余鹤先生无大碍吧?这些天没有先生的消息,行思也很担心。” 他笑道:“在下自鬼谷出生,所有的机关阵皆是在下陪着太爷爷所设,自然不会有损伤。这些天在下没有追随太后,是因为谷中还有一些事宜需要处理。” “什么事?” “奚玉樱的人,还被困在谷中,在下想,让他们多呆一阵子,对太后来说有益无害。” 我的眉尖微挑,看向了他。 这个人,果然冷静,既然在那样的局面下,他还能顾得上困住奚玉樱,的确,现在控制了奚玉樱的人,对我的行事的确更为有利。 “多谢余鹤先生。” “太后不必言谢。”他微微一笑:“再下也是来向太后请罪,因为这件事,而未能追随太后深入地下城,余鹤知道太后病中产子,而且小皇子被南宫弥真和水寻幽所夺,如今的局势,对太后也太为不利。” 一听到我的孩子的事,心中所有的软弱一瞬间都消失了。 的确,现在不是为了过去而哭哭啼啼自怨自艾的时候,我的孩子还在他们的手上,我应该立刻坚强起来! 于是,我抬头看着余鹤:“先生既然来这里,想必是带来了一些消息。南宫弥真和水寻幽,是把孩子带回白虎国了吗?” “不。” 余鹤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一愣,我以为他们一定会把孩子带回白虎国,然后引我前去,只要把我控制在手上,永嘉玉玺,或是青龙国的朝政,至少有一半都会被南宫煜左右。 “不在白虎国,那他们去了哪里?” 余鹤看着我,目光闪烁:“在下带来的消息是——南宫弥真和水寻幽带着玄铁军,一路东进,如今已经兵临凤翔城下。” 我的心一跳。 凤翔,轩辕国在西部的屏障,当初李俊在那里,也差点着了白虎国的道儿,幸好我及时赶到让凌四他们解了围,现在他们带着我的孩子去了凤翔,难道说—— 余鹤看着我,目光闪烁:“想必太后也清楚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 说到底,他们的目标还是轩辕国,把我的孩子带过去,无疑是想通过孩子来控制我,我对凤翔内部的兵力分布,还有所有的战备措施都很清楚,他们想要攻下凤翔,自然易如反掌,而攻破凤翔之后,孟京无疑唇亡齿寒,再无御敌之强了! 南宫…… 我在心里狠狠的叫着他的名字,南宫弥真,你太厉害了,从一开始演戏到今天,西进用兵,私奔外逃,甚至在鬼谷夺子,每一步都走得这么圆满,我甚至已经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是你演得太投入,还是每一步都设计得太完美。 完美得,近乎无瑕了! 余鹤看着我一片冰寒的眸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说道:“事已至此,太后可有御敌之策?” 我慢慢抬起头看向他:“余鹤先生,我还希望先生回答我一个问题。” “太后请问。” “轩辕剑,何以在先生手中?” 他倒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但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立刻反应过来,看了看四下:“轩辕剑……” “被鬼面拿走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目光微微有些沉重,然后说道:“既然太后问,在下也就据实以告。轩辕剑是武帝的佩剑,是他亲手交给在下的。” 我的心猛的一颤——我父皇,亲手将轩辕剑交到他手中?! “那他人——” 余鹤沉默着看着我:“马革裹尸,血染黄沙。如此结局,虽惨烈了些,但对于武帝这样的英雄而言,却也是再好不过。希望太后,不要太过伤心。” …… 马革裹尸,血染黄沙。 一阵热泪猛的涌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让泪水流出来一点。 这个时候,我可以悲,可以痛,但绝不可以哭! “你说,他是战死沙场?” “是。”余鹤默默的点头,沉声道:“剑南关一役,武帝孤军深入,原本可以直捣黄龙,却不知为何行军路线遭到泄露,遭敌军两面夹击,截断后路。武帝大军在南峡谷被围困了整整十日,弹尽粮绝,最终——在下赶到时,也为时已晚。” 行军路线遭到泄露?! 难道父皇的身边,还有奸细?! 怎么可能,父皇身边的副将统帅,全都是多年的心腹,是跟着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怎么可能有奸细出卖他呢?! 我一时间心神都有些乱了。 呆呆的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流光,定睛一看,却是余鹤,将冰冷的残酒泼了,又倒了一杯温酒递过来:“喝一点,会好些。” 我接过那酒杯,看着里面的波光滟潋,好像隐隐的,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每一年,他只有一天会回来陪着我,刚毅而清冷的脸上永远都是淡淡的表情,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可即使到了今天,我还是无法去恨,他是我的父皇,是我翘首以盼,盼着他来陪着我,哪怕只是安静的坐坐的父皇。 可是他——死了。 马革裹尸,血染黄沙,这就是他的命运,他的归宿? 我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梨花白的炙热从喉咙一直烧到了心里,连眼泪都要呛出来了,我拼命的咳嗽,眼睛挣得通红。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抬起头,看着余鹤,他平静的:“太后,好些了吗?” “余鹤先生,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 “杀掉我父皇的人,是谁?” “……” 他沉默了很久,对上我坚定的眼神,终于慢慢道:“水家,玄铁军。” 当他说出“水家”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嘴角微微的一挑。 一抹比寒风更冷的笑意,浮现在了我的脸上。 余鹤似乎也愣了一下,看着我突如其来的寒冷表情,一时间似乎也不尽明白,但他终究是余鹤,鬼谷先生的传人,面对千军万马丝毫不惧的世外高人,也立刻平静了下来。 “太后,是不是已经决定了?” 我看着他:“就要麻烦余鹤先生,为本宫代一个口信。” “乐意效劳,只是不知,太后要在下把这个口信带给谁?” “凤翔城,李俊。” 余鹤的眼中精光闪烁:“太后,是要李俊抗敌吗?” “不,”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头顶,一树的青梅在风中,散发出寒冷的香气,如同这个冬天,来的那么快,那么急—— “本宫要他,献城,投降!” 第200章 王者之道 西进龙虎峡 献城,投降。 这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将我和他的长发吹得飘飞而起,青丝飞扬间,两个人的眼中都透出了一点寒星。 他慢慢道:“太后要李俊投降?是降谁?” “南宫世家。让李俊把凤翔城的大印交到南宫弥真的手上,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而且,只能交给他!” 余鹤的眼中透出了一丝笑意,似乎微微的点了点头,但他又道:“可是,李俊未必会答应。”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 的确,李俊乃是太子太傅,尽忠职守奉公克己,献城投降这样的罪事只怕杀了他也做不出来,更何况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我,他更不可能轻易答应。我想了想,说道:“请余鹤先生告诉李俊,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要破白虎军之围,非此不可,劝他好自为之。” “若他执意不肯呢?” “若他执意不肯——”我长吸了一口气:“先生武艺高强,生杀予夺,举手之间。可取而代之!” 余鹤看了我一眼,沉默了许久,点头道:“在下明白了。” 说完,他又看着我:“带了这个口信,在下是否要将小皇子带回太后身边?” “……” 我咬着牙,摇了摇头。 余鹤的面色微微一凛。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生到了凤翔,也要阻止他,不要让他急于动手。只要有你们在凤翔保护,不要让水寻幽轻易的接近孩子,本宫就放心了。” 余鹤立刻明白,我说的“他”是指鬼面,看向我的时候,沉稳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意外的欣赏,点了点头,嘴角似乎也浮起了一丝笑意:“是。” 说完这个字,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便起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道:“季先生——” 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他的姓,而非表字,余鹤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道:“本宫知道,季先生乃鬼谷高人,文翰得风流,兵剑谙神韵,武功卓绝,见识过人,是世人难及的将才。他日功成,季先生当为我朝骠骑大将军,掌天下兵马,世袭罔替,尊荣万代!” 余鹤看着我,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从那一夜鬼谷先生与他的夜谈,我便知道余鹤的打算,出将入相是他心中所愿,这样的人若能收为己用,胜过千军万马,鬼谷先生留了他这么多年,是希望他能得遇明主,而我只希望,自己是他愿意选择的良木。 余鹤沉默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慢慢的转过身来,抖衣肃容,长身一揖倒地—— “谢太后!” 当他慢慢起身,挺直身子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荡漾着淡淡的微笑,似乎也在这一刻和我一样,认定了什么。 而这一拜,也为中原大地的将来,命定了许多事。 他一挥袖,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中,我慢慢的坐回去,等恢复了一些体力,便朝着园外走去。凌四和十一站在门口,一见我出来,急忙上前谨慎的跟在我身后,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把凌一他们都叫来!” “是!” 沿途无碍,一路走到我之前修养的屋子门口,凌一他们已经全都出现在眼前,俯身拜道:“参见太后。” 我走到他们面前,吩咐道:“凌四和十一继续跟在本宫身边听命。凌一,你带领剩下的人,立刻赶往凤翔城外驻扎!” 凌一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不知太后——” “凤翔城很快会落入玄铁军之手,到时候水寻幽一定会派出信使前往大营禀报。本宫要你们阻截所有凤翔城外出的信使,不论身份来历,杀无赦!” 这是我第一次下必杀令,所有的人似乎都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我,凌一反应快,立刻单膝跪下:“是!” 其余各人也立刻跪拜在地。 “记住!”我上前一步,低头看着他们,沉声道:“若有一个人离开凤翔传递信息,本宫灭你们九族!” “属下领旨!” 齐声回到,这些人立刻起身转身离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微微感到气息有一点不匀,扶着门框支撑着自己,凌四他们急忙走上前来。 “太后……” 也许是刚刚我的声色俱厉,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我,目光中也出现了一丝畏惧,还是凌十一考虑再三,才轻轻问道:“不知太后将我二人留下,还有何旨意?” “这几天,本宫要留在如意居休养。” “啊?”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刚刚的旨意下达后,原本以为会立刻有所行动,却只是在如意居休养,两个人都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没有解释什么,继续说道:“这两天,你们也好好的休息休息,等到本宫要等的人,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两人面面相觑,凌四看着我:“太后——要等谁?” 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就真的呆在如意居,安心的休养,梁澄心的医术的确不负盛名,很快便让我恢复了大半,也在平常用食疗的方法治疗我体内的顽疾。 渐渐的,我行动自如,也试着在如意居中慢慢的散步,算是康复之用。 这天,我一个人走在幽静的小路上,看着前方一间精舍,朱门半掩,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细细听来,好像是凌少,便试探着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他,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他抬头看见我,微笑着招了招手,我便走进去。 “是着凉了吗?” “唔,不是。当初的箭伤毕竟伤了心脉,这些年来澄心一直在为我延续心脉,”他淡淡笑道:“天凉的时候才有些发作,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只是,骑马射箭是不能了,只能看书做些学问。” “哦。”我看向他手中的小册子:“在看什么?” “《帝范》。” “《帝范》?”我微微蹙眉,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为帝王者之规范,有什么人敢写这样的文字,好大的胆子! 见我发问,凌少也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是从鬼谷带来的一些书里找到的,不过,据说这《帝范》并不是鬼谷先生所做,而是鬼谷先生极为仰慕的一位惊采绝艳的女子所做。” 鬼谷先生仰慕的女子,难道是慕容夫人? 我心里又是微微一沉,看起来凌少还并不知道凌家和慕容家的关系,才能说得这么轻松,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便接过他递来的小册子,随意翻看了几眼——文章果然写得是大气磅礴,文辞简赅有力,不乏优美之处,无一不是为帝王者所必须的执政之资,正是事无巨细,却字字惊心! 等我通篇看下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一抬头,却发现凌少正微笑着看着我,说道:“我以为,你知道了孩子的消息,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赶过去相救,却没想到,你能这么沉得住气。” 我何尝不是想立刻去相救,但能救得到吗? 孩子落到了水寻幽他们的手上,一个失误,足以让我抱憾终身,所以这件事,我必须安排到万无一失,才能出手。 于是说道:“真正的战争,不一定要上战场拔刀流血,有的时候,攻心才是上上之策。” 凌少看着我,微笑着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这《帝范》上还有一句:不教人战,是谓弃之。小皇子如此嗷嗷待哺的年纪便要投入到这样一场龙争虎斗当中,想必将来有更大的重责会落到他的身上,为帝王者,当如此。” 帝王?我觉得他好像是糊涂了,现在的青龙帝是凌少羽,将来的帝王自然是少羽的子嗣,怎么可能落到我儿子的头上? 看着我疑惑的目光,凌少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笑容中别有深意。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异样的风声,凌少的脸色一变,立刻道:“什么事?” 外面一个声音低沉道:“有人闯入如意居。” 凌少的眉头微皱:“抓住了吗?” “暂时还没有。是个金发的女子,武功身法都不弱,看起来像是西域人士。” 金发女子?西域人士? 关关!我一听,急忙转头看向凌少:“这个人是来找我的!” 凌少目光一闪,看着我,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说完,他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低声交代了什么,门外的人立刻转身离去,他走过来道:“你可以去见你想见的人了。” 有了如意居中影卫的刻意引导,我刚刚才走回自己的房间坐下,门就被推开了,一阵香风袭来,阳光下一个纤秀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柔媚的眼睛,淡淡一笑:“水明姬,好久不见。” 眼前正是关关——水明姬,她穿着一身狐裘长裙,蓬松的皮草也掩饰不住那玲珑有致的曲线,一头金色的卷发随风轻摇,闪烁着炫目的光芒,依旧美得那么耀眼。 她看着我,柳眉轻挑,像是有些意外:“你在等我?” “恭候多时。”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我淡然一笑,道:“当初在凤翔城外,你曾说欠我三件事,会在我有困难的时候帮我。现在正是我有难之际,我相信水姑娘你一定会出现。” 水明姬看着我,沉默了一下:“你好像,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哦?”我也看着她:“怎么不一样了?” 她眉间微蹙:“说不出来,可你——”她似乎也的确说不出来,看了我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的孩子被我姐姐抢走了,现在在凤翔城,你等我出现,是不是想求我带你去救你的孩子?” 我看着她道:“水姑娘肯现身,是愿意陪着本宫走这一趟了?” “当然。” “不过,”我微笑着道:“本宫这一次,却并不是要去凤翔城,不知水姑娘还肯不肯陪本宫一同前去。”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你不去凤翔?那你要去哪里?” “龙虎峡,联盟大营。” 凌四和凌十一虽然知道时间紧急,但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要上路,两个人为了准备路上的所需,还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子。 而趁着这个时间,我走到前来送别的凌少和梁澄心的面前。 看着这样一对有情人,虽然历经磨难,但能真心相守,也的确是人间最快乐的事,我微笑着说道:“希望将来两位能一帆风顺。” “多谢。” 我又看向凌少:“将来,有何打算?” 凌少看了看周围,也听到了大门外熙熙攘攘的声音,显然,最近这阵子如意居的人来来往往,也引起了洮州人的注意,他笑道:“这个地方是不能呆了,我打算带着澄心往北走,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切从头开始。” 看着梁澄心那张白净的脸上幸福的表情,连酒窝里都是醉人的笑意,我微微有些羡慕。 不过——“你们这样,想一切从头开始,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我当然知道,”他微笑着,伸手握住了梁澄心的手:“我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要走,就要走得干干净净,从今以后,青龙太子会彻底消失,也不会再有‘凌少’这个人。我会随她姓,做一个全新的人。” 看起来,他是要和过去彻底的断绝了,连这个姓氏也不要。 我看着他们:“那你们去北方,打算做些什么呢?” 梁澄心脸颊绯红,看了他一眼,轻轻道:“我,还是打算悬壶济世,行医救人;至于他,他想开馆授课。” “开馆授课?” “是啊,”凌少说道:“在鬼谷先生那里看了许多书,自己也增长了很多见识,对于王者之道,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笑:“也许将来,我的学生可以出将入相,为朝廷效力,到了那个时候,希望青龙国在你的努力下,已经统一中原,而我送给你的《帝范》,也可以万世流传了。” 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有一股力量也慢慢的从心中涌起。 是啊,统一中原,这是楚风未完的心愿,也许——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了。 我一定可以! 这时凌四走了过来,轻声告诉我马车已经准备好,我便俯首朝他们告辞,刚刚转身要走,梁澄心突然叫住了我:“楚夫人请留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却见她从怀里拿出一支锦囊,送到我面前:“差一点就忘了。这颗珍贵的丹药,可是鬼面千叮万嘱要我服侍夫人服用的,我看夫人的外伤也痊愈得差不多了,可以自行决定,什么时候服用。” 她说着,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只是遗憾,夫人的天人之姿,澄心是没有办法亲眼见到了。” 我默默的接过那支锦囊,沉默了一下。 玉颜丹,鬼谷先生受人所托,为我炼制的这颗奇珍的丹药——可以恢复我容貌的丹药。 可以恢复容貌…… 我静静的看着那支锦囊,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着梁澄心微笑道:“梁姑娘,女人最美的时候,是能幸福的守在爱人的身边,你现在的天人之姿,是最令人羡慕的了。” 说完,我微笑着朝他们一颔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后来,当我再回到洮州的时候,如意居已经人去楼空。 我想这位曾经的青龙太子已经放下了一切,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北上,一个悬壶济世,一个传道授业,就算再没有见面,也依稀能想象到他们那种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有多令人羡慕。 我也知道,他们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所以这件事,我也三缄其口,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后来,这位大儒的确桃李满天下,甚至连他的后世,也成为了王道学说流派的中流砥柱,为中原统一的大业提供了不少栋梁之才,创经世之业。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离开洮州,马车一路西行,天气越来越冷,时不时寒风撩起窗帘,便是满眼的雪景。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行路,自然更难了。 几片雪花随风飞入,落到领口里,立刻带来一阵浸凉,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双柔媚的眼,水明姬坐在车厢的另一头,正出神的看着我。 “我不懂。” “什么?” “你的孩子在凤翔,为什么你会往西走?”她看着我,若有所思:“难道,就因为那个孩子是凌少扬的,你就这么恨他?” 我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直到现在,知晓了过去的许多事,也知晓了他身上背负的那些过去,我对他的看法的确有些不同,可那一夜,他对我所做的,仍旧是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那种可入骨髓的痛,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是一场丑陋的强暴留下的产物,但他的身上也流淌着我的血。 不过,我的脸上却是冷冷的表情:“这样的孽种,若不在就好了。” 水明姬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你,真的这么恨他?” “……” 看着我阴沉的脸色,她突然像是有些冲动:“你知道吗,其实那——”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猛的一阵摇晃,停了下来。 我们在车厢里差点扑倒,我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了赶车的凌十一的声音:“太后,有人来了!” 什么? 我一惊,急忙挪到门口,撩起厚重的帘子一看,只见眼前漫天的风雪中,隐隐看到前方许多人影朝着我们飞快的驶来,激起阵阵雪花,马蹄声回响在山谷间。 那是—— 第201章 水明姬的秘密 深入虎穴 我看着眼前这支的队伍,每一个人都穿着白色的皮裘大氅,身形剽悍如虎,座下骏马如龙,在雪原上策马狂奔激起半天高的雪花,带来阵阵闷雷般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发抖。 远远看着那些人腰间的弯刀,还有虎型吞口,我心中一悸。 白虎军! 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眨眼间,这些人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拔出弯刀,对着我们不停的挥舞,大喝道:“停下!” “停车,马上停下!” 凌十一勒紧缰绳,拉车的马匹长嘶一身,激起阵阵飞雪,终于停了下来。这些人飞快的奔到眼前,立刻策马将我们团团围住,一时间马嘶声,人吼声震响山谷。 凌四坐在侧驾上,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手已经轻轻的抚上了腰间的剑柄,但并没有动手,凌十一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目光狠厉,也显得十分紧张。 “来者何人?!” “青龙国永嘉太后,前来拜会白虎帝。” “永嘉太后?” 那些人目光骤冷,看着狂风中被吹得一起一伏的帘子内,我静静的坐着。一阵沉默之后,只听他们的领头声音冷冷的道:“不管是谁,玉樱公主早有吩咐,凡是闯入龙虎峡者,立斩不饶!” 什么?! 我心中一惊——奚玉樱竟然下这样的命令?! 看起来,她早就知道我会冲破阻力赶往龙虎峡,所以故意在此处布下兵阵,是要置我于死地! 眼看这些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刀刃闪出刺目的阴寒,划破风雪,凌四和凌十一此刻脸色大变,立刻拔出腰间的武器,但他们只有两个人,要对付白虎军这样的剽悍之师,可谓毫无胜算。 我冷冷的坐在那里,看着那些人围上来。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声娇媚的轻笑突然响起。 “呵呵,御营亲兵,什么时候变成玉樱公主的部下了?” 这个声音很轻,很柔,娇媚中还显出几分漫不经心,但那些如狼似虎的白虎兵在听到这个声音后,手中的弯刀全都僵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一起一伏的帘子。 半晌,一个声音不敢置信的响起:“水——水小姐?” 我慢慢的转头,看向坐在我身边的水明姬。 她看了我一眼,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傲然的冷笑,一撩帘子,便下了马车。 一时间,雪原上的风雪似乎都宁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她金黄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明媚的双瞳泛着秋水般的涟漪,樱唇轻抿,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现,仿若雪原上突然绽放了一朵金色的莲。 那些人愣了好久,才有人反应过来,翻身下马——“水小姐!”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有些疑惑。 水家为将,御营亲兵是绝对归不了水家管辖的,况且水明姬的身份是庶出,我料定她在白虎国不可能有自己的势力,否则不必跟着南宫煜远赴青龙,可为什么他们对水明姬的态度却有一种莫名的谦恭? 就在我奇怪的时候,水明姬已经笑道:“我要去见皇上,是不是也要立斩不饶?” “不敢。” 那些人立刻低头,拱手道:“水小姐要见皇上,属下等怎敢阻挠。” 水明姬傲然一笑,做出一个“算你们识相”的表情,便转身上车,让凌十一继续赶车,但那些人却依旧没有让开,那首领有些为难的道:“可是,小姐,这位是青龙国的永嘉太后,她——” “怎么,你们要对永嘉太后动粗,是现在就想和青龙国开战?” 那些人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让开到两边,慢慢的策马向前为马车开道。 我依旧平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看着水明姬。 她脸上傲气的笑容慢慢的退去,沉默了很久,她轻轻的撩起窗帘看向前方。 渐渐的,她的眼神变得很柔,很迷茫,似乎从里面流露出来一丝淡淡的哀伤,那张妍媚的脸也渐渐显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淡雅清丽。 她——在想什么?或者说,在想谁? 我隐隐感到,这个女人并不想我所见,所想的那么简单,她能轻易的影响到御营亲兵,这绝不是一个庶出之女所能做到的,尤其在等级森严的军中。 她,似乎和军中,或者说皇室中,有着莫名的关系…… 有了白虎国的御营亲兵在前方开路,我们又走了两天时间,风雪渐渐的变小,而我们也终于到达了龙虎峡。 茫茫的雪原上,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山谷,山势奇险陡峭,屹立在眼前仿佛盘龙踞虎,气势逼人,当我们的马车驶入这处山谷时,仿佛被吞入了龙虎之口,再无见天的日子,给人一种森寒的感觉。 我坐在马车里,慢慢的握紧了拳头。 下了马车,才发现这个大营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因是战时布局守卫森严,驿馆的门口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见我们到了,立刻有一队人过来拜见。 水明姬看着他们:“皇上呢?” “皇上吩咐,永嘉太后乃是青龙国的贵客,先请到驿馆稍事歇息。水小姐,请随我等来。” 我微微挑眉——白虎帝,要先见水明姬? 这时,水明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好。” 她回头交代了我们几句,便跟着那些人转身走了。 休息,无非是一番梳洗去掉身上的风尘。这个时候算是深入虎口,即使在驿馆那华丽的房间内,凌四也十分警惕的检查了周围,凌十一则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半点放松,我倒是很随意,洗了个热水澡冲去身上的疲惫,换上了一套素色长裙,对他们道:“我出去走走。” “太后,这里是白虎国的地方,恐怕——” 我淡淡一笑:“人都已经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便自顾自的下了楼,驿馆虽然看守森严,但并没有限制我们的活动自由,我便在花园里溜达了起来,这里的风景不错,虽然花雕叶枯,但皑皑雪景却别有一番风味。 “你看到了吗,水家那个二小姐水明姬回来了。” 突然有说话声传入耳中,是假山后两个小宫女,似乎在那里偷懒闲聊,而我一听到水明姬这个名字,便下意识的驻足,屏住呼吸默默的听起来。 “当然看到了,大家都在说,她刚一回来,就被皇上召见了。” “玉樱公主不是下令,不让她再见皇上的吗?” “话虽这么说,可皇上还是很想她吧。你看听说她回来,皇上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两个人没聊一会儿,旁边就来了个中年嬷嬷,骂骂咧咧的说他们偷懒把他们叫走了,等他们都走了,我才从回廊另一头慢慢的走出来,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 水明姬和白虎帝?! 我都有些回不过神了。 我什么可能都想过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水明姬和白虎帝之间——他们是,或者说曾经,是一对恋人吗? 可是,如果是恋人,为什么白虎帝不娶她,为什么她要跟着南宫煜远赴青龙国,甚至要将自己献给凌少扬? 我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慢慢的坐在回廊上,看着外面的一片雪景。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我想起了在南宫的婚宴上,水明姬和奚玉樱之间的那一场对峙,作为白虎国名门之女,她和白虎公主却是这样的对立,还有刚刚那两个宫女说,玉樱公主下令不让他们相见,难道说,阻止她和白虎帝在一起的人,是奚玉樱? 这样一想,我突然想通了! 是了,水家在白虎国三代为将,可谓白虎国第一大家族,军政大权牢牢的握在手中,这样的大家族自然是皇室的心腹,但同样,也可能成为皇权最大的威胁,为君之道,不仅仅是要倚靠自己的臣子,同样也要压制臣子的力量过分扩张,所谓功高震主,就是如此。 水家的势力之大,已不容多说,如果白虎帝再迎娶这个水家的二小姐,无疑是为这一池水推波助澜。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要能断绝****,是另一回事,白虎帝也许狠不下心,奚玉樱是个足够冷静的女人,她一定会极力的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所以水明姬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这样一来,我也终于明白,这位名门之女,为什么会甘愿随南宫煜远赴青龙国,甚至将自己献给凌少扬,因为她知道奚玉樱心中一直恋慕凌少扬,夺走这个女人最爱的男人,无疑是最好的报复! 而在婚宴上,她将凌少扬对我施暴的事说出来,也是为了用我来击溃奚玉樱。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白虎国的皇族和水家之前,的确不是亲密无间。 甚至,我能依稀感觉到,几个月前奚玉樱出使青龙国,实际上是一次送亲,让水寻幽嫁给南宫,可奚玉樱提防他们会和南宫世家,或者说和青龙国的势力走得太近,所以才会亲自担任使者,不远千里赶到召业。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暗暗一喜。 也许,这就是我的机会! 这时,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凌四和十一出现,对我说道:“太后,水明姬回来了。” 我一听便过头,果然看见水明姬慢慢的朝这边走过来,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也许是哭过。 “水姑娘。” “太后,已经休息好了吗?”她看着我道:“皇上的金车就在门外等候,你可以随时——” 我的确很想见白虎帝,可一想到我这次来的目的,再看看眼前这个女人,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忍。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嗯?” 我想了想,说道:“水姑娘,你在凤翔城外的时候,曾经对我说,你欠我三件事。前两件我都知道了,第三件是什么?”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 这一瞬间,她的眼睛又有些发红,那目光立刻躲避开了我的目光,脸上似乎透出了一点——愧疚。 水明姬这样的人,敢作敢当,有什么事,能让她难以启齿的?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她突然笑了笑:“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你想见皇上,还是趁现在。” 说完,便摆了摆手,独自离开了。 既然她不说,我也无法,便对凌四他们做了个手势,前方已经有人来请,我便跟着他们走出了驿馆,坐上了金车。 一路摇摇晃晃,有些催人欲睡,但我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我知道,再是愧疚,余鹤已经到了凤翔城,他会阻止那个人,也会交代李俊许多事;凌一他们,也一定已经驻扎好,说不准已经杀掉了第一个派出城传信的人,到了这个时候,我是已经全无退路的。 我的孩子,青龙国的未来,中原的大势,全在此一举! 一想到这里,我便握紧了拳头,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起来。 我感觉到,马车是从平坦的大道走上了崎岖的道路,不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阵阵练兵的呼喝声,透过帘子一看,我们已经进了军营,周围全都是赤臂上阵,操着刀剑长矛练习阵法的将士,看得出来,全都剽悍如虎武力非凡。 凌四和凌十一看着这一幕,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们很清楚,我自己也明白,这一次到白虎国来,就是深入虎穴,如果一个行差踏错,这里的人会立刻把我们三个人剁成肉泥! 金车在这些人的瞩目下,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最后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帐篷前。 这个帐篷十分巨大,占地几乎到了一个小小的宫殿大小,门口岗哨森严,甚至连垂下的帘子上的图腾,都是凶猛的白虎呼啸,我一看便知道了,这是王帐! 我站在门口,旁边已经有人走上前来相迎—— “请永嘉太后入帐,皇上恭候多时。”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深吸一口气,等着他们撩开帘子,慢慢的走了进去。 第202章 策反 慕容王朝的功臣 进入大帐之前,我先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一股浓郁的药香立刻迎面扑来,我吸了吸鼻子,看向了这宽敞的大帐中—— 这里的光线不算太好,只有两旁的四扇窗户透入了几道光,依稀能看到许多灰尘在飞舞,大帐的中央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堆积着如山的奏折与文书,一个男子正伏案看着什么,一手捂在嘴边,轻轻的咳嗽。 书案的一头,一支小火炉上放着药罐,正咕嘟咕嘟的熬药,浓郁的药香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我一走进,便有人上前奏道:“皇上,永嘉太后到。” 那个男子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我。 与那双漆黑的眼瞳对上的一瞬间,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到的,竟然是一股死气。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中原人没有的深刻五官,俊美中带着一点妖兽之气,那高挺的鼻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坚强不屈的性格,可这张俊美的脸却过分的苍白,只有咳嗽带来的一点病态的嫣红,甚至连那棱角分明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他,病了? 我慢慢的走过去,却看到他的手边摆着一只碗,碗里盛满的,却是琥珀色的酒。 “永嘉太后?” “见过白虎帝。” 奚玉门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低沉的嗓音道:“真是想不到,一别九年,你居然会成为青龙国的永嘉太后。” 我淡淡一笑:“白虎帝居万人之上,享世间荣华,当然更明白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的意思。” “世事无常……”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没说什么,而是一挥袖,指着他书案前的另一头:“请坐。” 看起来,他并不打算以国礼接见我,不过这样也正中下怀,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国家大事”,用西域人常用的礼节相见,正好可以让我和他有单独谈话的机会。 于是,我慢慢的走过去,学着他那样跪坐在书案前。 “我知道,永嘉太后是不会轻易离开青龙国,不远千里来到这龙虎峡的,不如开门见山吧。你为何而来,青龙国?还是轩辕国?” 我的眼中精光闪烁,道:“白虎帝不愧是白虎帝,纵兵千里江山下,如此豪气干云,却是一如从前。” “纵兵千里江山下?”他冷笑了一声:“不一样在凤翔城外吃瘪了吗?” 我心中一动,他的目光已经灼灼的看着我:“当年在鬼谷就看出你与众不同,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能及你者少之又少,没想到你只用了短短半天时间,就解了凤翔之围。朕真不应该小瞧那座城池。” 原来,凤翔城内的毒虫,是他的意思。 一想到堆积如山的尸体,满城黯然的死气,我心中最后的一点愧疚也消失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端起酒碗大口的喝酒,然后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得两颊通红,连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我看了旁边的药炉一眼:“白虎帝,身染何疾?还能喝酒吗?” “不能喝又如何?”他冷笑一声:“人生在世,本就不如意,还要让自己不痛快吗?” 说完,他又拎起地上的酒坛倒了一碗酒,仰头灌了下去——看起来他是真的身染重疾,却还如此任性妄为,显然,他的个性冲动易怒,并且是个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人。 我心中更加平静了。 “白虎帝何必如此自怨自艾,本宫当初被逐出轩辕皇室,四海之内无容身之所,如今不也挺过来了?更何况白虎帝一世英雄,自不会为一个小小的城池所困。就算当日你的人在凤翔吃瘪,现在不也十倍讨还回来了吗?” 奚玉门低头倒酒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慢慢的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我。 “十倍讨回了?你什么意思?” “白虎帝不是说开门见山吗?”我笑道:“凤翔城已经被攻陷了,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的话一说完,就听见酒坛重重的落到案上砰的一声,震得案上的文书都散落下来,他的脸上全是震惊不已的表情。 我在衣袖里,慢慢的握紧了拳头。 大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才听见奚玉门开口:“凤翔城被攻陷了?” “怎么,难道白虎帝不知道吗?” 我故作夸张的惊愕之态,看着他,忽又笑了笑:“对了,本宫竟然忘记了,攻陷凤翔城的,是水家的玄铁军,白虎帝不知内情,并不奇怪。” 奚玉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闲闲一笑:“水家对白虎国忠心耿耿,当然不会自作主张,据城己有,毕竟,这战备军饷都是您给的,怎么能有如此犯上之举呢?” “……” “只不过嘛——” 我话锋一转,眼中精光毕露:“如果本宫的身边养了一头猛虎,可扑食狩猎,本宫一定会把那链条栓得紧紧的,须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噬人心,若有一天养虎为患,被他反噬,这可是会致命的呀。” 奚玉门全身一颤,沉默的看了我许久,突然厉声道:“轩辕行思,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想挑拨我君臣之间的关系?水家三代为将,对我朝忠心不二,乃是朕的倚重之臣,怎么可能是养虎为患。你再胡言乱语,朕力斩不饶!” 我冷冷一笑:“没想到白虎帝是如此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人,看来是本宫献错了殷勤。既然是这样,本宫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就等着白虎帝你成为慕容王朝的复兴功臣吧。” 说完,我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可就在我刚刚迈出一步,身后立刻传来了奚玉门的声音:“站住!” 我停下了脚步。 “慕容王朝的复兴功臣?”他脸色铁青的看了我很久,突然说道:“什么慕容王朝,什么复兴功臣,你给朕说清楚!” “有什么可说的?”我冷笑了一声,连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你也算是中原首屈一指的人物,纵横天下,却始终不能迎娶自己心上的女子,所为何来?水寻幽和南宫弥真的婚约,不过一个臣下之女出嫁,却有玉樱公主作为使者不远千里赶赴召业,难道这些都是你们对水家的重视,如果真的是,本宫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掌心全都是冷汗,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的推测,全都是我的假设,如果有一点不符,那么这一次我就全然失败了。 可是,我说完了好一会儿,身后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这样的沉默是最难熬的,心里若稍稍有一点迟疑,这一场对峙都会败下阵来,我握着拳头,指甲已经插入了掌心,阵阵痛楚传上心头。 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几乎以为身后没有人了,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你说,慕容王朝,又是什么意思?” 他,信了! 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才开始流动,几乎要长长的松一口气,但还是忍着,慢慢的回过头,看向奚玉门。 他的脸色阴沉,目光阴沉,显然,我刚刚说的话已经戳到了他的痛处。 “看起来白虎帝还不知道,三大世家中的南宫世家,其实就是当初中原霸主慕容氏的后代,他们一直以来都处心积虑的想要光复前朝,南宫煜在江南积累战备,把持青龙朝政,就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做准备。水寻幽和南宫弥真的婚约,并不是普通的男婚女嫁,而是一场政治联姻,南宫世家看准的是水家在白虎国的势力,以及那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玄铁军,而水家——为什么要和南宫世家联姻,这一点,就不用本宫多说了吧。” 我侃侃而谈,每说一个字,奚玉门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我的这些话,都是当初在召业已经想好的说辞,只是世事变迁,许多事已经不尽真实,这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但其实真话假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一句假话夹在十句真话里说,这才是最致命的! 奚玉门看着我:“你的意思是,水家的人早就知道南宫世家的身世,他们暗中勾结,蚕食青龙和白虎两国的势力,就是为了慕容氏的东山再起?” “不错。” “可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可有实据?” “实据?。”我慢慢的说道:“这个实据,现在不是正在眼前吗?” “嗯?” “水寻幽和南宫弥真攻陷了凤翔城,已经让孟京无御敌之所,但这么重要的事,却完全没有人回来报信,难道白虎帝不觉得奇怪吗?” “……” “如果是本宫,攻陷凤翔,孟京近在眼前,当然会一路破竹东进,等到拿下轩辕国,收复残兵游勇,白虎国想要再管制他们,可就难了。更何况轩辕国东临青龙,如今南宫煜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们想要做什么,白虎帝难道猜不出来?” 奚玉门脸色铁青,突然用力的咳嗽起来,他咳得那么厉害,整个人都弯下腰去,好像要咳血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直起身。 “今日朕政事繁忙,就不留太后多坐,请永嘉太后在驿馆委屈两日,等朕忙完了政事,再与太后把酒言欢。” 我笑道:“既然白虎帝政务繁忙,本宫也不打扰了,还请白虎帝保重龙体,这军国大事,只仪仗外人,是不行的。” 说完,便自顾自的起身,转身走出了王帐。 金车还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我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凌四他们立刻迎上来,扶着我上马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奚玉门已经唤了几个人进去,那些人神色紧张,领命之后立刻离开了王帐。 一上了车,凌四立刻紧张的看着我:“太后,情况如何?” 我只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她立刻明白了。 “可是,属下还在担心,如果白虎帝去找水明姬证实,那不是——” 我摇了摇头:“他不会。水明姬是他心爱的女子,就算水明姬失口否认,他也不会相信;但如果水明姬承认了,他会伤心欲绝。所以他宁肯派人前往凤翔城一探究竟,也不会去问水明姬的。” “原来是这样。” 我笑道:“行了,回驿馆吧。这两天,咱们还有些事做呢。” 当天,就有一队人马离开了龙虎峡的大营,往东边而去,而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奚玉门没有再召见我,我也就留在驿馆,派来监视我的人自然有,但有凌四和凌十一在身边,要摆脱这些人的眼线,要做我想做的事,倒也并不难。 我计算着那些人的脚程,到了第三天,一大早便有人前来禀报,奚玉门派来的金车在驿馆外等我。 在出门之前,我回头看着凌四和凌十一:“接下来的行动,你们自己知道。本宫不多说什么,如果出了纰漏,你们就当是为本宫在此殉葬吧。” 两人面色凝重,俯首道:“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又一次走进了大帐。 大帐里满是浓烈的酒气,看起来奚玉门已经喝了不少,我一步一步走到书案前,看着他:“看起来,白虎帝已经弄清楚了?” 他握着拳头,狠狠的盯着碗里的酒。 “你说得对,李俊已死,他们攻陷了凤翔。” 李俊已死?这四个字让我的心一下子沉了——难道,他真的不肯献城投降,而被余鹤杀了?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忍着突然涌上的泪水和心中的沉痛。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那么,白虎帝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他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一手紧紧的捏着盛满酒的玉杯,里面波光颤抖,好像此刻我和他的心情,都是紧张得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大帐突然被掀开,几个副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属下在营地中找不到水家二小姐!” 啪! 玉杯在奚玉门的手中碎裂开来,酒水混合着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 第203章 谁,是最后的赢家? 那张苍白的脸尽是狰狞的表情,过了很久,他带血的手重重的捶在书案上:“来人!” “皇上!”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传令下去,让水济源立刻到龙虎峡,不得有误!” 水济源?水寻幽和水明姬的父亲,水家的——执事者。 我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奚玉门,他的脸色已经铁青,显然是震怒的时候,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俯身拜道:“皇上,水将军统领三军,此刻将他召到龙虎峡,恐怕——” “朕意已决!”奚玉门怒道:“再有抗旨不尊者,与水家同罪!” “……是。” 那些人脸色苍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王帐。 我站在旁边看着奚玉门气喘吁吁的样子,到最后像是承受不住,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满脸通红,好像要把内脏都震碎一般。 而当他拿下捂着嘴的卷帕时,我隐隐看到里面有铁锈般的红色。 微微蹙眉——看来,他的确病得不轻。 我慢慢的走过去,说道:“白虎帝,稍安勿躁。就算你现在抓了水家的人,可凤翔城已经落入了水寻幽和南宫世家的手上,他们如果要反扑,也是轻而易举的。” “反扑?” 他两手撑在书案上,目色赤红,咬牙道:“朕会给他们反扑的时候吗?!” 话音刚落,他便立刻将随军大将叫入大帐,吩咐道:“即刻出兵,朕要亲自攻下凤翔城!”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我,嘴角泛起了一丝狰狞的笑意:“这一次,太后还会保凤翔城吗?” 不知为什么,我原本的自信在看到他笑容的一瞬间,突然有了一丝动摇。 白帝如虎,真的如此好控制吗? 但我还是微微一笑:“愿同行!” 。 这一天,天空中全是乌黑的阴云,压得很低,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寒冷的北风呼啸而过,吹在人的脸上,好像刀割。 看着前方黑蒙蒙的凤翔城,不知为什么,这座曾经在我的指挥下安然度过险境的城池,现在却给我一种莫测的错觉。 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潜伏着。 站在大营口,正默默的想着,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没回头,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从龙虎峡赶到这里的一路上,虽然和奚玉门并没有过多接近,可我也知道,他一直没有断过酒,他的身上不是浓烈的药香,就是浓烈的酒气,甚至,他喝酒的次数却远远超过喝药的时间。 大碗大碗的烈酒灌下去,一路上咳嗽不停,好几次,他的病情都重得让太医满头大汗。 这个人,好像是不要命了一样。 “太后在看什么?” “当然是在看凤翔城。” “你说,水明姬,是不是也在城内?” 我心中微微一动,转头看向他,他的眼睛中有一丝苍茫的神情,看着远处那座晦暗难明的城池:“如果城破,她会如何?” “就要看白虎帝要对水家如何了。” 奚玉门顿了一下:“犯上作乱,乃十恶之首,任何一个国家的律法都只有一个处置——诛九族!” “……” “所以,朕现在越来越不明白了。” “白虎帝不明白什么?” “既然犯上作乱,是诛九族的大罪,为何水寻幽会毫无顾忌,甚至不顾及她的父亲还在朕的掌控之中;而明姬,也绝不是个糊涂的女人,她竟然会将你带到龙虎峡……” 他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这前因后果,是否有些不合理?” 我感到心跳了一下,手掌慢慢的握紧。 但这个时候,我仍旧没有慌乱,只是故作镇定的一笑:“如果白虎帝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只要拿下凤翔城,抓住水寻幽,不就一清二楚了?” 他也笑了。 “不错,拿下凤翔城,抓住水寻幽,的确就一清二楚了,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眼中突然爆出了一点针尖般的精光:“朕几十万大军自龙虎峡而来,可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凤翔城!”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就只见他一挥袖,周围的士兵立刻一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苍苍几声锐响,锋利的刀剑架上了我的颈项。 寒冷的刀刃带着一丝血腥气,一靠近我的肌肤,就是一道微红的疤痕,那近在咫尺的杀气让我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白虎帝,这是何意?” 奚玉门哈哈大笑起来,那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一点病态的嫣红,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虎目灼灼的逼视着我的眼睛:“轩辕行思,你的确很聪明,也很大胆。你孤身进入龙虎峡,是为了让我觉得你在我的掌握之中,会放松警惕;你把南宫世家的秘密告诉我,是为了让我把目标指向水家;你布置得天衣无缝,是为了让我相信,水家犯上作乱证据确凿;可惜,你还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朕在九年前,已经见过你了!”他的目光锋利如刀:“你小小年纪,对权力已如此执着,连亲哥哥都惧你三分,自己喜欢的人也能下手,我如何会对你放松警惕?” 他的话像是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一时间痛得有些窒息,我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沉默了很久,我慢慢说道:“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又何必要演这一出戏,为什么不在龙虎峡就把我抓了?” 他冷笑道:“你这样的女人,朕不能不防,让你一路上乖乖的跟到这里来,岂不比押送你来更容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看着我紧张不已的表情,他淡然一笑看向了凤翔城,而那目光却又慢慢的跃过凤翔,看向了更遥远处的天边—— “凤翔之后,就是孟京。” 凤翔之后,就是孟京!? 我的脸色一沉,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已经黑得毫无光亮:“你想利用我,攻下孟京?” “算是互相利用吧。” 他笑了笑:“永嘉太后何尝不是想要利用朕的权力,除掉水家。难道水寻幽嫁给了南宫弥真,就让你真的如此伤心,要处之而后快?” 我站在原地,凛冽的北风吹得我的长发高高扬起,青丝在风中纠结不已,如同我的心。 没想到,算到这一步,却反而被他守在了后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会是这片苍茫大地争霸的最后赢家? 刀剑在我的颈项边环伺,锋利而冰寒的感觉让我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一般,但我还是平静的看着奚玉门。 “白虎帝想要通过本宫攻陷孟京,未免痴人说梦。” “哦?” “本宫早已被轩辕皇室逐出宗祠,连轩辕这个姓氏,也不再属于本宫,如果你以为劫持了本宫,就能让轩辕国的子民弃械投降,未免太儿戏了。” “儿戏吗?” 他仍旧冷笑着,眼中全是自信满满的神情:“也许,轩辕国的人未必肯为了你做牺牲,可凌少扬——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只是出兵?”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他,也知道凌少扬还活着?! 对了,当初余鹤把凌少扬从殇阳城救走,而赫连城与奚玉门结盟,必将中原大势、每个人的存在和价值仔细分析,这件事他当然也不会隐瞒,这也是当初在行宫奚玉樱每一句话都暗含深意的原因,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凌少扬还活着。 可是——他们知道凌少扬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吗? 我紧张的看着他,却见他冷冷道:“他说到底,也曾是你那个老男人的太子,就算现在凌少羽即位,他说话也该管用,你说他会不会愿意为了你,让青龙国出兵呢?” 我死死的咬着牙盯着他:“你好卑鄙!” 凌少扬的政治主张,向来不同意出兵轩辕,如今要用我逼迫他出兵,这对他而言,是多大的折磨! “卑鄙,呵呵,”奚玉门毫不在意的冷笑着:“彼此彼此。永嘉太后,你我都是把权力看得最重的人,就没有必要再去顾忌太多。只是,你想要通过青龙国实现你称霸中原的梦想,也应该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是吗?若要权力,就不能顾忌太多? 我死死的盯着他,不再开口。 白帝如虎,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当我想要利用他对付水家的时候,他已经将我背后的所有的权力纷争全都计算好,挟制凌少扬,迫青龙出兵,灭轩辕,这样的精密的计划的确让人瞠目。 这样的男子—— 若非身患绝症,只怕会真的成为我一统中原的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就在我们冷冷相对,凛冽的寒风吹来阵阵刺骨的阴寒,寒风中似乎还传来了人急促的呼喊声—— “皇上,皇上!” 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副将心急火燎的策马狂奔过来,马还未停,他人已经纵身跃下,几步便跑过来跪倒在奚玉门的面前:“启禀皇上,末将,末将有要事禀报。” 奚玉门微微蹙眉。 “什么事,如此惊慌。” “水家——水家——”这名副将似乎太过惊慌,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而奚玉门一听到“水家”两个字,也微微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水家怎么了?” “水将军,率军赶到龙虎峡。” “怎么回事?朕并没有下令让他们来!” 奚玉门怒道,而我也明白了,之前他的那些命令,都只是在我面前的一个幌子,可是——水家竟然真的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 “皇上,水将军把龙虎峡大营中剩余的兵将全部收服,如今——如今正往凤翔赶来,不出三十里了!” “什么?!” 这一次,奚玉门是彻底的大惊失色,苍白的脸上掩饰不住一瞬间的慌乱,但立刻镇定下来,慢慢的转头看向我,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你——” 我仍旧站在那里,刀剑仍旧架在我的脖子上,一动也不动。 “你勾结了水济源?!” “勾结?本宫怎么会勾结水家的人?” “你没有勾结水家,他们怎么会——” 我冷冷一笑:“白虎帝,本宫早就告诉过你,身边饲虎,原本就要把这根链条栓紧,要让他远离血腥的诱惑,否则,一旦食髓知味,饿虎反噬,就会落个养虎为患的下场。如今,你明白了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微笑着看着他赤红的眼睛:“本宫并没有与他们勾结,也没有和他们联盟,本宫只是派了一个人前往水家,把凤翔城内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而已。” 如果水家真的对白虎国忠心耿耿,他们就不会隐瞒南宫家族的秘密,所以我笃定,一旦他们有了机会,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取属于自己的兵权和政权,而凤翔城内发生的事,不管是我刻意安排的也好,还是水寻幽做出的也罢,对于水家来说,这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果然,他们出手了! 奚玉门此刻已经震怒,他突然拔出一把长剑,上前一步指着我:“我杀了你!” 剑锋所致,一道冰冷的风袭上我的眉心。 我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长剑,又慢慢的看向他通红的眼睛:“本宫孤身入龙虎峡,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白虎帝,你现在应该杀本宫,还是相伴对付水家,孰轻孰重,请自己掂量吧。” 他恶狠狠的盯着我,剑尖离我的眉心不过咫尺,寒气逼人,他突然怒吼一声,猛的将长剑一挥—— 剑光在风中呼啸而过,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一阵殷红的血染红了我的双眼。 他竟然一剑,杀了那个来报信的副将! 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急忙上前:“皇上!” “哼,水家大军离此地三十里才来禀报,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凶狠的说完,又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些面色仓皇的将领们:“如果还有人以为可以在朕和水家之间选择,朕就先帮你们做选择!” “微臣不敢!” 那些将领们立刻跪倒在地,奚玉门将染血的剑抛在地上,立刻吩咐道:“左前战将,立刻率兵抵挡水济源的大军,在峡谷中拖住他们!” “是!” 等到那些将领们全都领命之后,奚玉门又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朕,不杀你!”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朕倒要看看,你的命在我手里,还能耍什么花招!” 我看着他,默默的把目光移向天空。 灰蒙蒙的天上,密布着乌云,仿佛一只漆黑的大手压向这片苍茫的大地,让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悲凉感。 也许,有一场大风雪,将要来临了吧…… 。 不到一个时辰,天空越来越晦暗。 凛冽的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站在风中,厚重的风氅此刻也被吹得猎猎作响,黑如绸缎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着,在眼前划过一片一片的乌痕。 而站在我身边的奚玉门,脸色更加苍白了,他不断的咳嗽,眼睛充血,那金黄的绸缎手帕上已经染上了深红。 他的病情,已经更加严重了。 旁边的副将上前劝道:“皇上,皇上龙体要紧,还是回营吧。” 奚玉门目光深邃的看着西方高耸的山谷,轻轻的一挥手,那副将便知道无果,只能不甘的退下。 就在这时,风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闷响。 好像是天上突然滚过阵阵闷雷,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连地面都震得颤抖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西方的大片阴霾,仿佛带着万钧雷霆之势,朝着我们扑来。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水家,来了! 奚玉门的脸色更加深重,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山谷,蓦地,里面响起了一阵震天的杀喊声! 左前战将,已经与他们遭遇! 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几乎快要跳出来,我看着周围的人全都紧张到了无以复加,好几个人的脸色惨白,似乎已经能感觉到那犀利的刀剑快要挥舞向自己的颈项了。 唯一冷静的,只有我和奚玉门。 他依旧站在那里,轻轻的咳嗽着,狂风一吹,丝帕被风卷走,已经看到里面大片的血红,甚至连他的唇角,都泌出了一丝殷红,立刻被风吹散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山谷中的震响,正在一点一点的平息。 虽然被群山阻隔,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我似乎已经能隐隐的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知里面是否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就在这时,奚玉门突然一招手。 旁边一个满身铠甲的大将立刻走过来:“皇上。” “弩箭队何在?” “启禀皇上,早已安排妥当。只要水济源的人从山谷走出,立刻万箭齐发!” “很好!” 他狠狠的说着,目光又看向前方高耸的山谷:“朕倒要看看,他还能有多少人,杀到这里来!” 我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在衣袖掩盖下的手指,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虽然这些年,我经历了南阳城抗击玄武之战,也经历了参合陂的突围,甚至火烧殇阳,在一线峰上的九死一生,但这一战对我而言,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胜则亡。 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可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颤抖的手慢慢的捏成拳头,越来越近,如同前方那震耳欲聋的巨响,越来越近,仿佛冰冷的空气中已经布满了锋利的刀剑,迎面刺来,每个人看着前方山谷中蒸腾而起的烟尘,都在心里蒙上了一阵浓浓的阴影。 第204章 生不相见,死不相依! 终于,一支骑兵从崎岖的山路中飞驰而出,远看像一条蜿蜒的游蛇,慢慢的朝着我们而来。 慢慢的,这条蛇越来越长,越来越大,骑兵后面尾随着的不是蛇,而是千军万马铺天盖地的飞驰而来,马蹄阵阵,连我们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颤抖了起来,沙石飞滚,烟雾蒸腾,我看着那些一马当先的将士们手中,刀剑上全是殷红的血,伴着寒光,散发出摄人的煞气! 奚玉门看着他们,目光森寒,立刻道:“弓箭手!” 话音刚落,两旁的弓箭手已经立刻做好准备,冲到我们的面前搭箭上弦,箭尖对准了敌人。 等到那大军飞驰到射程之内,就听一声令下:“放!” 数不清的箭矢猛的飞射出去,化作万道银光划破长空,对着前方的大军密如雨下。 立刻,惨叫声四起,中箭的将士跌落下马,立刻被万马践踏,尸骨无存。 可后面的人,还在不断的朝前飞奔,如同倾泻的黑色潮水,朝我们蜂拥而来! “放!” 又是一声令下,箭雨飞射,尸横遍野! 当三次放箭之后,敌军离我们已经不到五十步,早已经过了弩箭的射程,而我也清清楚楚的看到第一队人马的后面,是一片身穿银色铠甲的将士,而其中骑着黑色骏马,须发花白,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正是水济源! 只见他手持长剑,指着我们:“上!谁杀了奚玉门,谁就是开国功臣!” 开国功臣! 我心中暗暗一叹,看来不仅仅是南宫煜有野心,眼前这个人的野心也不小,能在战场上公然将这句话呼喊出口,可见他在平日里的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否则,公然的犯上作乱,甚至连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没有,这不是一般的乱臣贼子敢做的。 果然,听到这句话,奚玉门的眼睛已经充血赤红,猛的抽出腰间的宝剑,狠狠的指向水济源:“听着。谁能取水济源的人头,赏千金,封万户侯!” 周围的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原本微微有些犹豫的眼神全都发亮了。赏千金,万户侯,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奚玉门的话音一落,所有的将士全都拔剑出鞘,凛冽的风中寒光夺目,只见他们呼喝着,朝着前方杀去! 两军对垒,如同两片带着雷霆的阴云,猛的交击到一起,发出一阵轰响,直冲天际。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 而是一场厮杀。 我的眼前蓦地腾起了一片血红,两军对阵,杀伐深重,这些将士们原本是属于同一个阵营,甚至,有的是称兄道弟的朋友,但此刻,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一切,手中的刀剑只能刺向对方的身体,凄厉的惨叫,愤怒的狂吼,一时间盖过了风声,充斥着我的耳朵! 一片又一片的人倒下,鲜血从堆积满地的尸体上慢慢的流淌下来,越来越多,慢慢的,流淌到了我的脚边,不一会儿,上面已经凝结出了一片泛着白光的冷霜。 血,也冻住了…… 。 水家军,到底是长途跋涉而来,虽然杀了奚玉门一个措手不及,但白虎军毕竟是以逸待劳,加上奚玉门的指挥得当,到最后,站立着的,仍旧是奚玉门。 而水济源的身边,队伍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围成了一个圆环,将水济源团团包围护在其中。 每个人都像是困兽,眼中散发着凶狠的光。 奚玉门看着他们,大声道:“水济源,你这个叛臣贼子,朕今天就要让你知道,背叛朕的下场!” 水济源花白的头发此刻也被鲜血染红,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血,他却毫无惧色:“皇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身患绝症,又无子嗣,何必还在这里坚持着,不如乖乖的禅位,也好过这样自相残杀,让他人渔利。” 他的话一出口,奚玉门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而周围的人,全都震惊的看向了这位帝王。 绝症! “怎么,难道皇上还想让你的皇妹即位?这中原,可从未有过女主天下的日子啊。” 听到这句话,我的拳头握的更紧,指甲深深的插入掌心。 奚玉门又咳嗽了两声,狠狠道:“水济源,如今你已经穷途末路,还敢口出狂言!” “穷途末路?” 水济源哈哈大笑起来:“未必,未必。”说着,他的目光越过我们,看向了我们身后,我和奚玉门在这一刻全都惊了一下,立刻回头。 远处,那在天地交界出融入阴霾的城池,突然大开城门,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凤翔城,朝着我们飞驰而来。 他们的速度很快,这样的速度即使白虎军和水济源带来的骑兵都赶不上,震撼的马蹄敲击着地面,震慑的感觉很快从颤抖的大地一直牵连到了心里,我的掌心已经痛得麻木,一点温热的湿意慢慢的渗透出来。 因为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仍旧俊逸,即使穿着软甲,骑着骏马,那翩翩公子的潇洒气息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万军之中震慑千里的霸王之气,还有那双眼睛里,比冰还寒冷的目光。 而他身边的,是水寻幽! 他们,竟然出了凤翔城,在这个时候出了凤翔城! 奚玉门的脸色再是阴沉,此刻的眼中也透出了一点惊慌,前有水寻幽,后有水济源,而他的力量已经在刚刚那一战中,消耗了一大半!水寻幽选择在此刻出城,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这支人马越来越近,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的刀剑已经出鞘,那铺天盖地的阵势相对于这地鲜血满地,尸横遍野的惨象,不战已知结果如何。 身后,是水济源狂放的大笑:“哈哈哈哈……” 也许,已经到了绝路了。 奚玉门站在那里,他拼命的克制着自己不要咳嗽,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似乎能从那双精光四射的虎目中看出许多,不甘,愤怒,困兽一般的绝望,还有——不可战胜的倔强。 他仍旧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旁边的副将早已经面无人色,上前来:“皇上,皇上!” “……” “皇上,他们前后夹击,我们没有胜算啊皇上!” “……” “皇上,先避一避吧皇上,龙体保重啊!” 在这些人的劝告声中,奚玉门一言不发,只是一脸凶悍的表情转头看向我,我迎视着他的目光,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手中的长剑拖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而深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我,目露凶光:“你算准了!” “……” “水家果然叛变了?” “……” “可你呢?你赢得了吗?如果现在他们过来,你还能活吗?” “……” 我被他扼住咽喉,呼吸有些局促,转头也十分困难,只能从眼角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似乎在做着什么,可我已经看不清,又被奚玉门狠狠的一捏颈项:“就算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我心中一沉,只见他右手的剑已经高高举起,剑尖闪着寒光,对准了我的胸口。 这一刻,天地间似乎都寂静了。 只见他一咬牙,长剑破空,朝着我狠狠的刺下,而在这同时,我听见一声锐响划破长空,似乎有一道银色的闪电,朝着我们飞射而来,直指向—— 奚玉门! “不!” 就在那银光几乎要刺穿他身体的一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呼,我只感觉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猛的扑向我们,用她的身体挡住了那一道银光。 “扑”的一声,长箭刺入身体,顿时鲜血四溅,那个人重重的跌倒在地,金色的长发在空中挽出了一道绝美的弧线,慢慢的,慢慢的落下! 水明姬?!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跌落在地,长箭没入胸口,只剩一支箭羽,立刻被鲜血染红。 “明姬!” 奚玉门狂吼一声,一下子丢开我,扑过去将她抱在怀中:“明姬!明姬——!” 胸口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流淌下来,水明姬像是躺在血泊中,那穿心而过的箭,有多痛,她的脸色惨白,全身都因为剧痛而拼命的颤抖着,可当她抬起头,看清那个怀抱着她的男子,挣扎着,露出了一点笑。 “还好……还好——,你没事……” 她说完这几个字,就听“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鲜血染红了奚玉门一声,整个身子都痛得抽搐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命的抓着他的衣襟,狠狠的抓着,好像想要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站在那里,整个人在寒风中颤抖得不成样子,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前方。 那个男人手持长弓慢慢的放下。 他的目光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惊恐,看当对上我的目光时,已经平静了,只有他身边的女人,看向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妹妹,那张绝美的脸在这一瞬间扭曲了—— “明姬!” 万马奔腾,更快的朝着我们蜂拥而来,人还未到,已经有一股强劲的风袭来,吹得我几乎踉跄了。 而那一对苦命的恋人,奚玉门还低头看着她,他已经咳不出来,只有大口大口锈红的血喷洒在水明姬的身上,两个人似乎直到这一刻,鲜血交汇,才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刻。 水明姬看着他,一边笑,一边流泪,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她是快乐还是悲伤,只是在最后一刻,她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断断续续的:“我——我真的不想——不想,水家的女儿——真的不想……” 奚玉门流着泪,惨厉的笑着,慢慢的将她已经变冷的身体放回了地上,站起身来,朝着前方的大军,突然发出了一声狂吼—— “啊——!” 吼声中,他挥剑,人已冲出。 跟随着他的,是那些白虎国的将士,此刻他们似乎已经分不清什么利益,皇权,天命,到了这一刻什么都是模糊了,只有战,只有战斗到最后一刻,才是他的归宿! 我慢慢的走过去,俯下身,看着那血泊中的女子。 凌四——终究没有拦住她。 我以为,只要让凌四引她离开,只要能拖住她,哪怕再有一天,一个时辰,一刻…… 可是这一刻,我却突然明白了。 就算凌四拖住了她,这一切也会如此发生——这个坦荡的女人,这个要还我三件事的女人,她只为自己的情而活,走到这一步,她如何放手? 我轻轻的伸手,将她的身子抱起,搂在怀中,她抽搐着,慢慢的抬起头,那双娇媚的美目看着我,已经有些迷离的目光在这一次突然清晰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我:“你——轩辕行思!” 对不起。 我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 这一战,我不能不打,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的故国,为了我的将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 “水明姬,我会好好安葬你们,”我哽咽着:“就算你不能嫁给他,但死后,你们也能同穴。”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那凄厉的笑声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生命也一点一点的流出,不知笑了多久,她闭上了眼睛,却是在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想要凝聚什么力量,就在我抬起头,看着前方两军相击,奚玉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喷洒的鲜血和蒸腾的烟尘中,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轩辕行思,我欠你三件事,你知道第三件是什么吗?” “……” 我心中一怔,睁大眼睛看着她。 的确,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她欠我的第三件事是什么,可我一直没有问过,因为我知道她不会轻易的开口,也知道当时我没有时间去过问这些,但在这一刻她突然说起,我一时间感觉到,这件事对我而言,也许非常重要。 我看着她,身影有些颤抖:“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在我的怀里疯狂的大笑起来,伤口迸裂,鲜血染红了我的一身,最后,她恶狠狠的看着我:“我不会告诉你!” “……” “我要让你一辈子,一辈子都痛苦。我要让你和他,生不相见,死不相依!”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一下子插进了我的心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几乎窒息。 生不相见,死不相依? 生不相见,死不相依! 这是她的诅咒吗,在临死前用她的鲜血下的诅咒!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一瞬间心里的痛楚排山倒海而来,我死死的抱着她的尸体,却连一点哭声,一点惨叫都发不出,我抬起头,望着苍茫的天空—— 一点雪白,落到我的额头上,化作冰冷。 我仰头,看着阴霾的天空中,越来越多的白雪飞落,纷纷攘攘,仿佛那些失去的灵魂,此刻依恋着自己的身体,又一次降落在人间,落在我的头顶,我的肩头,我染满鲜血的双手,明明那么轻,却又那么重,几乎要把我压垮了。 雪,好大的雪! 铺天盖地的落雪萦绕在整个血红的战场,渐渐的掩埋住了鲜血,尸体,一切都掩盖了。 。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杀戮声慢慢的平息了。 我抱着水明姬,木然的跪坐在地,看着眼前红与白相间,明明是那么纯洁又热烈的颜色,却像是针,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双玄色的靴子映入眼帘,慢慢的走了过来。 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我木然的抬头,白雪飞落,他站在我面前,面色苍然。 曾经,那个守在我屋外的男人…… 他正用我看不懂的目光看着我,手中的剑,微微颤抖着,不知是要抬起,还是要放下。 而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轩辕行思!” 长剑破空,带着深重的杀气朝我刺来,眼前这个男人猛的一转身,挡在了我的面前,长剑硬生生的停在了离他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 水寻幽震怒的声音响起:“你还要保护她?” “……” “南宫弥真,你是真的以为,我不能下手吗?!” “……” 这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背影依旧宽阔如山,那是无数次挡在我面前的背影,但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一切只让我觉得冰冷,觉得陌生。 在漫天飞雪中,他慢慢的开口了。 “寻幽,明姬已死,不能复生,可孟京,已经近在眼前。” “……” “你想要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吗?” 这一刻,我看不清被他阻拦的水寻幽是什么表情,也看不清那长剑在她的手中,如何的颤抖,长久的沉默之后,水寻幽终于狠狠的一挥剑,长剑在地上画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我将水明姬的尸体放在地上,然后慢慢的站起来,挺直了身子,看着他。 他也转过头,那双平静而澄清的眼睛看着我。 这一刻,苍茫大地上,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还在我们眼中的,只有彼此。 却不再温暖。 雪在飘飞,风在呼啸,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道:“南宫弥真……” “……” “你也想利用我,攻下轩辕吗?” 第205章 天伦之“乐” 南宫弥真,你也想利用我,攻下轩辕吗? 这句话说得很轻,甚至连一阵风吹过,便什么都不留下了,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子默默的低头看着我,他原本澄清的眼睛,现在映着满地的尸体,血染的鲜红,还有纷纷而落的大雪,透出了一种一望千里无垠的寒冷。 回答我! “回答本宫!” 周围的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似乎不敢相信,此时此刻此地,我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连命都握在他们的手中,何以还敢这样质问他。 而南宫,竟也一个字都不回答,只沉默着。 我和他的沉默,甚至连水寻幽也感到了一丝异样,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们俩。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他的目光闪了一下,再抬头看向我的时候,眼中已经出现了一丝犀利的精光,他又转头,看了身边的水寻幽一眼,水寻幽不解的:“弥真……?” 就在这一刻,南宫撩袍,屈膝,慢慢的单膝跪下。 “末将不敢。” 水寻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弥真,你——” 她的话没说完,原本苍茫得一片死气的大地上,又一次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甚至比刚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都更剧烈,仿佛那道滚雷又一次轮回,回到了我们的身边。 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你们看!” 随着叫声,所有人全都转头,看向了那洞开的凤翔城大门。 一骑人马,从里面飞驰而出,身形如松,刚毅如山,一杆银枪倒提手中,如一道银色的闪电,从那晦暗难明的城池中穿射而出! 马蹄扬起的烟尘后面,越来越多的人出现,越来越多的人马飞驰而出,像是一片翻江倒海的汹涌浪潮,带着铺天盖地之势蜂拥而来,人马未到,风中的乱雪已经卷来了不可战胜的气势! “那是——轩辕兵!” 人群中一片哗然,水寻幽的脸色霎时间苍白如纸,呆呆的看着那队伍飞驰而来,过了很久,才僵硬慢慢转过头看着我。 我淡漠的看着前方,寒冷的风穿过了每一个人的衣襟,也带来彻骨的寒。 这一刻,我仍旧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无一兵一卒,无一刀一剑,像是连这寒冷的风都抵抗不住,只要他们动手,都能将我擒住;但也是在这一刻,南宫弥真跪在我的脚下,那如山如海的队伍近在眼前,这里已经经历了一场厮杀,身上沾染着同胞鲜血的玄铁军锐气尽失,连一丝的反应都没有,就这样看着他们飞驰过来。 一直到余鹤一马当先,冲到我的面前,翻身下马朝我走来:“太后!” “季将军。” 他走到我面前,一身银色铠甲寒光闪闪,一撩披风跪下:“兴元镇与孟京之师尽数赶到,凤翔已在末将掌握之中。” 站在一旁的水寻幽,眼中全然是不敢置信的目光:“你——” 也许直到这一刻,他们还是不明白,当初我派凌一带人在凤翔城外,不仅拦截了他们派往白虎国传信的信使,也同样斩获了凤翔城外入城的信使和哨兵,也就是说,整个凤翔城成为了一个孤岛,没有任何通往外界的桥梁。 而我让余鹤赶到凤翔城,劝降李俊之后,更重要的任务,是让他从兴元镇和孟京调兵,屯兵在凤翔城数十里之外,水寻幽他们不得而知,而与奚玉门一战,他们必然全力以赴,倾巢而出,凤翔城就成了一座空城,要夺取这样的城池,易如反掌! 但,这样的胜利不足以让我高兴,我低头看着余鹤,他也抬头看着我,目光交错间,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小皇子无恙。” 一颗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去。 但是——为什么不见我的孩子?我上前一步正要问他,余鹤已经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城外风寒,小皇子不适宜再受颠簸。他——鬼面受了点伤,他正在照顾小皇子。” 鬼面……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微微的一颤,但立刻将那突如其来的悸动压下。 大军已经赶到了我们周围,将这里为数不多还站立着的玄铁军团团围住,此刻,面对着这样的大军,虽然刀剑在手,他们已经全无反抗之心。 这时,我才转过身,慢慢的走到南宫的面前。 他依旧单膝跪在那里,身形没有一丝晃动,似乎周围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并没有让他太过吃惊,而我也知道,像这样武艺高强的人,连一个隐匿的气息都能感觉到,更何况千军万马。 我俯下身扶着他的手臂,他慢慢的站直身子。 “南宫夫人,”我转向了站在一边的水寻幽,目光平静,连语气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南宫将军这一跪,可是为了你而跪的。” 如果刚刚,南宫回答“是”;如果刚刚,他没有俯身一跪,轩辕大军不会上来只围不攻,几十万大军一拥而上,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似乎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了刚刚的命悬一线,微微颤抖着看向了面色沉冷的南宫。 “所谓嫁夫从夫,南宫夫人既然已经出嫁,白虎国的一切就应该全然断绝,安心的做我青龙国大将军的贤内助,今日刀剑相向,本宫念在你痛失亲人,就不计较了,但你要记住——” 我的目光突然一凛:“能对本宫刀剑相向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能活下来!”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南宫的眼中微微一闪。 显然,他已经想起了当初在一线峰上,那刀剑环伺的一幕,也是让我悔恨至今的错误的开始。 说完这句话,我便转身,轩辕国的两位大将何进,司马策此刻已经走上前来,看见我的一瞬间,虽然有一丝迟疑,但还是立刻跪拜下去:“末将等拜见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 这四个字虽然时常有人说起,但听到轩辕国的将领说起这四个字,却未免有一种辛辣的讽刺,我淡淡的一笑,走到他们面前:“行军打仗兵贵神速,两位将军不必再行繁缛之礼。本宫在此为两位送行,此次西进用兵,白虎国朝中无主,中流砥柱已毁,元气大伤,但仍未能小觑,请两位将军一路慎之。” “末将遵命!” 眼看着他们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人马,踏着眼前遍地的鲜血西进而去,水寻幽的心理防线似乎彻底的垮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南宫一把抱住了她:“寻幽!” 她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再抬头看向我时,那双眼睛里的冷硬已经完全破碎了。 我看着那个怀抱着自己妻子的男子,微微一笑。 水家,从来就不是我的目标,灭白虎,降水家,只是为了减除南宫世家的羽翼,我要让南宫煜知道,他想要通过操纵青龙国统一中原,来达到他的目的,没有这么容易! 我最后看了一眼水明姬和奚玉门——“厚葬。” 当我转身,朝着凤翔城走去时,余鹤走在我的身边,突然一笑。 “公主,我好像看到九年前的你了。” 我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也笑了。 多年后回忆往事,这一天也许有许多的伤,许多的痛,但伤痛往往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一天,是我灭白虎,统一中原之路的第一步。 这一刻,我的笑容是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我以为自己获胜了,以为面对命运这头怪兽,我终于可以将它降服,但我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我攀登到的高度,只是为了让我摔得更惨! 一程风雪。 当我匆匆忙忙赶到凤翔州府,大雪已经将地面铺成了一片洁白,雪花落在我的领口里,融化成冰冷的水,渗透进去,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一想到我的孩子近在咫尺,心中的喜悦把一切苦痛都冲淡了,我匆匆的跑上了那座阁楼,猛的一推开门—— “……!” 已经到嘴边的呼喊,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帷幔低垂的小床,一个男子半靠在床头睡着了,他一身黑色的长衫如同夜色,可他的胸口,虽然是黑衣,却也能看到鲜血浸染后褐红色的痕迹。 而那张面具,依旧冰冷,依旧无感。 鬼面…… 床上,是一个小小的襁褓,只感觉里面微微的蠕动着,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眼睛闭着,小嘴微张,睡得静无声息。 襁褓上,似乎还有血迹。 只看到这一幕,我似乎也能感觉到,之前发生在凤翔的那一幕,有多险,有多难! 我扶着门框看着屋子里的情景,不知为什么,泪水慢慢的盈满了眼眶,眼前的一切,连同那个人影也有些模糊了,余鹤原本站在我的身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 我慢慢的,走了进去。 越走越近,听见了那个人的鼻息,沉重而绵长,一丝莫名的战栗也袭上了心头,当我离小床还有两步的时候,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我的目光,落到了他的颈项上,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痕。 是自刎吗?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慢慢的抬起,指尖轻颤,伸到了那张面具上,还未触碰,已经有一丝冷意浸上了我的指尖。 面具下,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面具下,是谁? 就在我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冷的面具的一瞬间,突然,一声清脆的啼哭响起,猛的打破了房间中的静谧。 低头一看,是孩子醒了过来。 而在这同时,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也一下子睁开了。 对上那双眼睛,我有了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反应,愣愣的看着他,而他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猛的站起身来,后退了好几步。 “太后!” 这一刻,我的手也僵在空中,不知为什么有些恍然惊醒的感觉,刚刚的那一幕,好像做梦一样,我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急忙上前抱起了我的孩子。 一抱着那小小的身子,他就不停地挣扎着,小手握着拳头嗷嗷直哭,他像是在哭诉着什么,控诉这个母亲有多不尽责,控诉这个母亲有多狠心,他出生甚至不到一刻,就被人掳走,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他说得出来吗? 深深的自责涌上来,我抱着他,用脸贴着他的小脸,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娘错了,娘再也不放弃你,再也不放开你了! 这些日子来,再痛再苦也没有流的泪,在这一刻尽情涌出,我消瘦的肩膀颤抖着,泪水沾湿了襁褓,却始终没有哭出一声。 而站在旁边的那个人,默默的看着我们,也一句话不说。 只是那张面具后,那双沉默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擦干了眼泪,可看着怀里的孩子,还是嘤嘤的哭个不停,小脸涨得通红,我也有些担心了,抱着他轻轻的拍他的背,又学着别人晃动襁褓,可他还是哭着,那哭声让我的心都揪痛了。 “怎么,怎么孩子还哭不停?” “你试试换个方向。” 鬼面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啊?” 他见我不解,便走过来伸手接过襁褓用右手抱着示范了一下:“像这样。”然后把襁褓递给我,我也试着用右手抱孩子,立刻,孩子的哭声慢慢的低了下去,很快就不哭了。 我惊喜的:“他真的不哭了。” “嗯。” “怎么会这样?” “……余鹤率兵进城的时候,有一点乱,我一直用左手抱着他。可能受了惊吓,只有用右手抱,他才会不哭。”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简简单单的几句,可孩子的哭泣,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在告诉我那个时候他们的九死一生,我咬了咬下唇,低头看着孩子:“受伤了吗?” “没有。” 我又看了他一眼,他道:“孩子没有受伤。” 当他说完这句话,屋子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静当中,我默默的低着头,看着孩子漆黑的眼珠乌溜溜的瞧着我,又瞧着他,他的眼神是那么简单干净,好像一头不谙世事的小兽,永远看不懂人心有多深。 我慢慢的起身,抱着孩子走了出去,外面还是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天地间一片浩然洁白,可我知道,这洁白之下,有多少血,有多少伤。 我,要去面对那些血,那些伤吗? 第206章 水路 又一次的伤害 我曾经听人说过,人如果看白茫茫的雪地看得太久,就会被雪灼伤眼睛,得上眼疾,从此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 我不知道自己站在阁楼上,看着下面的雪地看了多久,可是当我回头的时候,就感觉到眼前一阵发白,整个人眩晕得差点跌倒,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拥住了我。 我带着孩子,跌进了一具温暖的胸膛中。 抬起头时,就对上了那双面具下,晦暗难明的眼瞳。 鬼面。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也呆呆的看着我,这一瞬间,呼吸纠缠,目光交错,好像时间都停止了。 过去,我看不懂那个人的眼睛,以为他只有怨恨;他死,我看不懂他的眼睛,以为他只有愧疚,可现在——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看懂吗? 我能看懂那层层迷雾后,那重重的面具后,他真正的心吗? 鬼面低头看着我,似乎这一瞬间连他也迷茫了,两个人就这样傻傻的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声音:“喏——” 低头一看,是孩子,正下意识的伸手向着鬼面的胸口,小手在那衣襟上一擦,立刻染上了一片殷红。 血! 我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你受伤了?!” 他似乎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放开我仓促的后退了好几步,低下头道:“太后恕罪。” “你的胸口有伤,怎么不说?”我看着他:“是不是之前城中的变故?你是为了保护孩子——” 不等我的话说完,他哑着声音道:“小皇子是从在下的手中被劫走的,在下有义务保护小皇子的周全。” 这句话一出口,像是一头冷雪,冲着我泼洒了下来。 我一下子冷了,站在走廊上看着他,其实我和他只有这么两三步的距离,并不远,可我却知道,有一些距离并不是往前走一两步,就能靠近的。 我和那个人,终究已经离得太远,太远……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道:“鬼面。” 他抬头看着我。 “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我只问你一次,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 气氛有些沉默,怀里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不安的蠕动起来,嘴里发出呶呶囔囔的声音,我低下头卡着他,从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上似乎也能看出什么,那样的眉眼,那样的气息,那样的感觉…… 给我最深的痛,和最深的疑惑的男人,他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了这个孩子,可他,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吗?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他。 “你是谁!” 鬼面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看着我的时候,分明有一丝无措。 他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孩子,那双眼睛里一瞬间有许多东西在交织着,撞击着,仿佛他矛盾的心,始终找不到一个出口,看不清自己的路。 “太后……” 他的声音很干涩,干涩得让人听了都觉得很难过,我说道:“我没有让你现在就回答,你好好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我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他:“记住,这个问题,我只问一次。” 说完,我便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清瘦颀长的身形在漫天风雪中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寂寞,好像一尊寒冰的雕像,只是不知道,他还要这样寂寞多久,冰冷多久。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在凤翔留了一个多月。 毕竟从怀孕开始我就一直在颠簸,加上生产时受的那些苦,虽然之后有梁澄心的施针用药,但毕竟伤了元气,而白虎国被灭,心里的一道防线放下了,许许多多的病症就如潮水一般涌来,我一下子病倒了。 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多月,调养又花了很长时间,等到元气慢慢恢复,已经快要开春了。 这一天,我又披着厚厚的风氅走到床边,看着外面碧蓝的天空,大雪过后,总是有晴朗的好天气,我也希望自己能迎来这样的时光,一阵扑腾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却是鸽子的影子划破长空,朝着东边飞去。 因为开春,鸽子渐渐的多了起来,也许是有些人在用鸽子传递相思吧。 五天前,我就等到了一只鸽子传递来的信息,是从孟京来的。 我的母后,轩辕国的太后传来了消息,请我回孟京。 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无疑是出嫁这些日子来,最震撼的,我的母后整整八年没有再见过我,好像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可现在,她却突然让人传来讯息,让我再回孟京。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立刻起程,可拖了整整三天,我却始终没有动静。 最后,是余鹤来问了我,我只苦涩的一笑,他们都不懂,当初在凤翔城楼上,李俊对我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的确应该把往事查个水落石出,给自己一个清白的交代,否则再回孟京,我仍旧是那个弑杀太子,心狠手辣的青龙国永嘉太后而已。 我苦笑道:“也许在整个轩辕国,只有李俊一个人肯相信我,可现在他也死了,算是死在我的手上,我还如何有脸回去呢?” 余鹤看了我一眼,说道:“太后,李俊并非被在下所杀。” “嗯?”我抬头看着他。 “其实在下到凤翔城,告诉了他你的计划,他同意了,但是他说,如果他是被我所杀,一定会引起南宫弥真的猜忌,那么他们也不会放松对凤翔城内外的辖制,所以——” 我的心一沉,看着他:“所以如何?” “所以,他是让他的属下杀了他,将他的头和凤翔城一起献给了南宫弥真和水寻幽,才换来了他们的信任和放松警惕。而他在临死前,交给了我一封密信,让我传递回孟京,奉给轩辕太后。我想,这封密信是他为了太后你写的,所以——轩辕太后才会请你回孟京。” 没想到,李俊竟然会这样做。 虽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我相信,他一定是相信我的,才会为我做这些事。 一阵苦涩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的眼睛微微红了。 余鹤又看着我:“太后,许多事,还是要去面对的。不管你觉得你的过去有多难,可毕竟已经经历过了。” 他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力量,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但我也终于答应了下来。 这两天,他们就是在为我回孟京做准备了。 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应了一声,就看见余鹤还有凌四他们走了进来,而我一眼就看见走在最后的鬼面,他只看了我一眼,便沉默的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这些日子,其实我们都在避免和对方相见,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也回来。 我感觉余鹤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异样,便起身看着他:“先生,怎么了?” “太后,前方——雪崩山塌,过不去了。” “什么?” 我微微一惊——雪崩山塌? 他点了点头:“我们去看了一下,东山上的积雪原本已经开始融化,可山下不知什么人祭拜天神,敲击大鼓引起了雪崩,山石也坍塌了一大半,把路彻底的堵住了。” “疏通需要多久?” 凌四道:“这——起码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而且初春,许多地方都是积雪消融,只怕还会引起山石泥流,会更危险。” 我微微蹙眉——如果这样,我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回孟京了? 也许,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我离开召业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少羽一个人留在那里,面对南宫煜,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他,不晓得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看着我烦恼的样子,余鹤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到孟京。” 我一听,急忙抬起头:“那条路?” “水路。”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水路——从这里的水路走,如果往孟京,那么路线是不是就和当年,我从鬼谷一路东行,然后在路上太子出事的路线是一样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抬头看向了门口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眸在一瞬间变得很深,看着我的时候,里面似乎闪烁着什么隐匿的光。 从记事以来,我似乎对水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现在我知道,是因为当初轩辕庭的意外,也或许不是意外,所以我才会有那样潜意识的恐惧;而上一次走水路,是从召业往南阳城,遇上了观音暴,几近丧命,也是——南宫救我的第一次。 还有一次,是南宫,他用最甘美的谎言将我带到了大渡口,只是我们没有来得及起航,所以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发生,但仅仅如此,那种伤痛也已经足够了。 水路对我而言,好像就是无尽的伤害的开始,不知道从深不可测的水里,什么时候又会钻出命运的怪兽,将我吞噬。 这一次,我还要走水路吗? 如果要走,这一条路上已经发生了让我改变一生的事,这一次,又会再发生什么呢? 第207章 比人心,山未险 我站在江边,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冰雪消融后阵阵生冷的水气,掀起了我的风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屹立在这片大地上。 细细想来,这一两年间我已经了许许多多根本无法回想的惨痛经历,好几次都想要放弃自己,放弃生命,可到了今天,我还活着,眼前看着的是曾经让楚风流连的江山,耳边听着的,是臣工的声声呼喝,我就知道,我还应该坚持下去,不管能走多久,会有多苦,既然活下来了,就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更何况,我的怀里,还有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慕风。 这个名字,是在他一个月的时候,我请余鹤他们大家为我想孩子的名字,可所有人站在我的面前,面面相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沉默中,只有一个枯涩得好像刀锋刮在岩石上的声音轻轻道:“叫慕风吧。” 我抬头,看了那双沉默的眸子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人说话,我的儿子,就叫慕风了。 慕,是慕容的慕;风呢? 他知道,这个风是谁吗? 如今,站在江边的风中,这张红扑扑的小脸睡得一派安静,间或皱皱小鼻头,也是憨态可掬,我微笑着将襁褓又拉紧了一点,不让冷风吹到他。 这时,凌四走到我的身边:“太后,船来了。 江面上起了阵阵波涛,我抬起头,看见一艘精致的大船驶了过来,慢慢的停靠在码头上。 这艘船比起过去我乘坐的龙船当然小了许多,一来是因为我不愿铺张引人注意;二来,我带在身边的人也不多,有这样一艘船也足以。 只是,船一靠岸,那巨大的舢板搭上了码头的时候,我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了。 其实到了今天,知道了九年前发生的许多事,一些莫名的恐惧已经渐渐的淡去,可心底里的害怕还是有的,我有些紧张的抱着孩子,冷汗涔涔而出,当舢板落下发出巨大的声响时,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一具坚实的胸膛贴上了我的身子。 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我的时候,里面闪烁着一点光芒。 这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奇怪的感觉。 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扭曲了,时空倒转,似乎这一切都曾经发生我,在这江风凛冽的码头,闻着江水生冷的味道,两岸是青山连绵绿树成荫,我曾经就站在那里,回头,对上了一个少年深邃而坚定的目光。 他的身上有伤,可站在我身后时,却有一种大山般可依靠的错觉……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深沉,嗓音也带着一点暗哑…… 他开口,说…… “没事吧?” 一个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我一下子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是的,这一条水路,我的确曾经走过,那艘载着我、轩辕庭,还有凌少扬的船曾经行驶在这片水域里,我看过那些连绵的青山,也闻过江水生冷的味道,我的人生就是从那一次航行开始被彻头彻尾的改变。 这一次,又是上船,又是起航,可这条水路上到底有什么未知的未来等着我,我完全不知道。 或许,能解开我心中的许多疑惑,也或许,我只会在这样错误的人生里,陷得更深…… 在船上的日子很平淡,日出日落般的简单,不知不觉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我抱着慕风站在船头迎着微凉的江风,看着两岸青山缓缓后移,映在水中如同一幅泼墨画。 “这里,就是母后的家乡,轩辕国了。” 我对着怀里的孩子轻轻道:“这里是中原最富庶的地方,这里有最温和的天气,最鲜艳的花朵,最动听的歌唱。母后,曾经是这里最美丽的公主,可是母后没有珍惜,失去了一切……” “记住,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让你得到很多东西,可会让你失去得更多。” “慕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可以成为这一切的主宰,你千万要记住,千万不要像母后——” 话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到身后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 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可我已经知道他在我的身后了,有的时候,最贴近心的人往往也是最能伤害你的人,对于他,我似乎已经比任何时候都警觉了。 过去在凤翔城内住了一个多月,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夫妻,我也知道是因为有人的刻意安排,而南宫,他没有让我遇见,那就是因为他不想见到我。 正好,我也不想见到他。 可是到了船上就不一样了,这样小的船,又只有这么几十个人,如同住在一幢阁楼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归会遇见。 回头的时候,南宫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他的眼睛依旧澄清,映着眼前的青山绿水,俊美依旧,可当初那如同水墨山水般闲散的气息,早已经被这腥风血雨吹散,再也不复从前了。 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看着我:“你叫这个孩子慕风?” 我漠然的看着他。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你果然,从头到尾心里只有他,你爱的是他,想的是他,无法忘记的也是他,到现在,连这个孩子也——” 不知为什么,这些话我听着有些耳熟…… 就在我微微蹙眉的时候,他突然又抬头看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不敢相信的话:“你知道吗,这本来应该是我的孩子!” 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一阵突如其来的屈辱涌上心头,我的脸霎时间涨红了,待要怒斥,却始终出不了口,我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憋红了眼睛看着他:“你还想骗我什么?” “……” “这一次,我已经上船了,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 “胡化口?南疆?还是那个根本没有存在过的庄园?” 这一瞬间,他平静的脸突然僵住了,好像一张面具被打碎了一般,睁大眼睛看着我。 是,这句话曾经给了我太多的感动,在一线峰的谷底,他用那样的柔情锁住了我,用我的孩子诱惑了我,如果那个谎言是真的,也许这个孩子不用面对这么多伤害,他不用一定要让人右手抱着他还会安心,也不用在嗷嗷待哺的年纪就染上鲜血。 可一切,终究是谎言。 这个孩子,姓凌,叫慕风,他终究不会成为南宫弥真的孩子,那个谎言,终究在大渡口粉碎,让一切都回不去从前。 “南宫,够了。” 我站在他面前,虽然眼睛已经通红,但咬着牙不让那一滴眼泪流出来,就这么看着他,用颤抖的声音平静的道:“楚风告诉我他要退位,你告诉我你要带着我归隐,你和他一样,都骗了我,而我都信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向我伸手,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够了!如果你还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请你不要再从孩子身上下手,你不要这样利用他!” 说完,我转身便要走。 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泪水已然落下。 可一步尚未迈出,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拉了回去,后背贴上了船舱壁,而他已经欺身压了上来,将我锢在他的两臂之间。 这一刻,我惊怒的抬头看着他:“你——” 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南宫,他的脸上有一种不再受控制的愤怒,狠狠的压制住我的身体,朝我低下了头。 我忍无可忍的伸手,狠狠在他脸上抽了一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他的脸重重的偏向一边,上面立刻红肿起来,而我已经愤怒的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他的用心用情,可我无法想象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能对我做出这种事,这种画面让我一想就觉得全身都发抖。 我怀里的慕风,这个时候睁大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看他震怒的母亲,又看向了那个木着脸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双曾经澄清的眼睛里一片浑浊,不知是痛还是泪,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种笑声仿佛在风中撕裂了什么东西。 “我想干什么?哈哈哈哈……我想干什么?” “……” 压着我颤抖的身子,他一步不退,低头看着我的时候,脸上尽是疯狂:“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只觉得我好像要疯了!” “……” 听到这句话,我也有些哽咽,慢慢的偏过头,不再看他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头凑近我的耳边,滚烫的呼吸声中是他低沉得颤抖的声音:“如果我还要带你走,你相信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往常,听到这句话,面对他,我也许应该冷笑,应该用最讥讽的话把心里的痛释放出来,可对上他的眼睛,我却没有办法,我可以用一把最锋利的刀扎进他的心里,却始终没有办法做到。 长叹一口气,我涩然道:“南宫,事到如今,我是不会再相信你;而你,也未必是在用真心对我了。” “……”他看着我,目光忽闪着。 “开春,的确应该有很多鸽子,可不应该都往东方飞去,他们给什么人带信呢?” 我平淡的说着,目光已经移向了天空,澄清的天空一片碧蓝如洗,之前会时不时有飞鸟掠过,但自从我们上了船,却已经很久不见了,“东山的雪崩山塌,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就算我没有派人去查,心里却未必没有数。” 他紧贴着我的身子僵硬了起来,呼吸慢慢的变沉重了。 我慢慢的转头看向他:“南宫,不管你现在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也不能再相信你。如果注定我的血脉和你之间,有一场对决,我会和你,和你的家族斗到底。我不会让百年前的恩怨延续到我的孩子身上,我要让一切,决断在我的手中!” 当我说“百年前的恩怨”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分明颤抖了一下,呼吸都重了:“你,知道了什么?” 似乎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沉重,怀里的小慕风不安的动了起来,嘴里发出细细的嘟囔声,好像有些害怕了,我轻轻的将襁褓的一角拉上,遮住了他的视线,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们南宫世家,不是一直想得到轩辕国吗?我猜,你们有重要的东西留在那里吧?孟京,曾经是慕容氏统治下的都城,这个三朝京都虽然历经战火,但古迹不倒,有一些东西,是怎么也磨灭不掉的。”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死死的盯着我。 “我决定了要回孟京,就一定要回去,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半路拦我,别忘了,我们坐在一条船上,就算我死,永嘉太后驾崩,我一样有办法让轩辕国和青龙国联盟,我相信你的叔父,还没有到能抵抗他们的地步吧?” 南宫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我:“你让余鹤,走旱路去孟京?!” 我淡淡一笑。 没错,余鹤并没有随着我们上船,而是绕了山路赶往孟京,如果这条船真的在水路出了事,他会将我的意思传达给孟京的母后,孰轻孰重,我相信他们还是能掂量清楚。 这个时候,南宫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可不知为什么,这个笑容在他的脸上看起来似乎比哭更难过,他慢慢的离开了我的身体,后退着:“看起来,我是真的骗不了你了……” 这个“骗”字,他说得格外重。 “那么,我们就走下去吧。” 这句话,其实很简单,可当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担忧。 走下去,我会面对什么呢? 他转身走开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寂寥,连他的脚步,都有些踉跄,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而我,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虚弱的依靠在那里,完全没有发现,不远的船舱后面,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木然的看着我。 接下来的几天,船上的气氛变了很多。 首先,是不管我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人跟着,凌四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就算她不在,我也能时常看到凌一他们的身影在眼前闪过。 而到了晚上,当我紧闭舱门之后,总是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那么轻,几乎要溶入静谧的波涛声中了。 那脚步声走到我的门口,便停下,好像凭空消失一般,不管我再怎么仔细听,也听不到一点响动,只是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总能感觉到一个人的呼吸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陪着我。 而每天早上起来,又能听到那脚步离开的声音,夜夜如此。 三天之后,船进入了一片宽阔的水域,这一段的江水格外湍急,给人一种大海汹涌的错觉,江面上水雾氤氲,透过雾气只能隐隐的看到两岸的青山,缓缓的向后移去。 凌四告诉我,这一段是峡口,再走半天的路,到了晚上就能看到前方有名的险景虎跃峡,虎跃峡的东边是一处鱼嘴江堰,把这条贯穿东西的大江分成了上下两股水域,一股通往轩辕国,而另一股——则是通往朱雀。 不知为什么,当听到“虎跃峡”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一丝战栗的恐惧,好像—— 好像当初,我看到船会害怕一样。 我当然知道,九年前我走过这条水路,那么我也一定去过虎跃峡,可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轩辕庭到底是在哪一段出事,而另一个在场的人,我想,他也一定不会开口。 会是——虎跃峡吗?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了晚上,而平日里总是呼呼大睡的慕风,今天晚上也特别的兴奋,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直到深夜。 门外,又响起了那阵熟悉的脚步声。 但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当那脚步声一站定,我便伸手拉开了舱门。 站在门口的男人有些猝不及防,虽然面具依旧冰冷,可那双眼睛却已经露出了一瞬间的无措,两个人呆呆的对视了一下,他才开口:“太后……” “嘻——” 怀里的孩子似乎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小脸扬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与他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今夜的江面很平静,平静中透着一点诡异,好像那浑浊的江水里藏着什么怪物,会突然伸出头来将我一口吞噬。 我站在甲板上,看着夜幕下前方那奇险陡峭的山势,矗立在夜空中仿佛一头猛虎从高山上跃下,那种凌然霸气让人一见惊心,也难怪这个地方会被人称为虎跃峡,真是名副其实。 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 依树哀猿弄云尖,血华啼杜宇,阴洞吼飞镰。 比人心,山未险。 比人心,山未险……? 就在我心里默念着这一句时,鬼面已经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后,一个温热的体温浸染上来,他低哑的声音道:“太后,夜深风疾,还是回去休息了吧。” 我慢慢的转过身,看着他,对上我目光的一瞬间,他似乎下意识的躲开了。 “鬼面,”我淡然道:“那个问题,你想好答案了吗?” 第208章 南宫刺我的一剑 他并没有太吃惊,似乎已经知道我会问这个问题,可是那双眼睛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一点也看不清他的心思,只是沉默着。 周围也很安静,有一种异样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般,连往常熟悉的涛声都听不见了,当他站在我面前,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一起一伏,仿佛他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却是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小慕风,轻轻道:“我以为,你不会想要这个孩子。” 我的睫羽微微一颤,抬头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因为恨——恨那个人,而放弃这个孩子。” 是的,我的确曾经想过放弃,他的出现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而这一路上,我经历了那么多,尤其在误会了凌少之后,我的确有过冲动的想法。 可我终究,没能下手。 “我的确不想要他。” 一听见我说这句话,他的指尖微微一颤,眼中也透出了痛苦的神情,连呼吸都沉重,过了很久,才哑然道:“那你为什么——” 我低头,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一个孩子被母亲放弃的滋味。” 在望云殿的八年,有昊炎时刻相伴,也有每一年父皇的探望,可我最最期盼的,我说不出口,我期盼那个静守在佛堂前的女人能有一点慈悲心肠,来看望她的女儿,因为我每一天都会攀在墙头等她,手掌在粗糙的石面上磨破,鲜血染红了整整一块青石砖。 可不管怎么痛,她都没有来。 “我被抛弃过,所以我不想抛弃自己的孩子。” 他默默的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声音却已经有些颤抖了:“那么——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你已经,已经原谅——原谅那个人了?” 我的心微微一颤,听着他近乎卑微的口气,不知为什么,一点淡淡的痛从心底里涌出。 “你是不是,可以原谅他了?” “……” “原谅他对你,做过那样的事?原谅他,曾经那样伤害过你?” “……” “你是不是,已经可以原谅他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也越来越轻,好像真的恨不得将自己卑微到泥土里,不知为什么,想起当初在青龙大殿前,夕阳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剑眉如墨,凤眼入鬓,凛然傲气跃然眉宇间,回想起那个人,心里一阵酸涩。 是谁,把他一步一步的推进殇阳城的火海的? 他给了我一生中最深的痛,可我呢,我给他的,又有多痛?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那张面具,有些哽咽的开口:“我——” 可话没说完,突然,江面上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涛,猛的涌向这艘船,我还没反应过来,鬼面已经冲上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小心!” 猝不及防的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我一时间都傻了,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上,冰冷的江水涌来淋了他一身,可他紧紧的护着我,一滴水都没有沾上,反倒是那滚烫的体温,让我有些发呆。 这时,他才低头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没弄湿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被淋湿了全身,连头发也有些散乱,水珠沿着冰冷的面具滴落下来,落到了我的眼睛,缓缓下滑,如同一道泪痕。 这一瞬间,他看着我,似乎也呆了。 不知这样傻傻的对视了多久,好像隔世重逢一般,明明那么熟悉,曾经水乳交融,现在却有那么陌生,好像我们的怜惜是隔着万重山的那一根丝线,不知什么时候会断,不知什么时候会再也无法相会。 他低头看着我,那目光闪烁得好像随时都会碎掉,一只颤抖的手慢慢的抬起,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脸颊,那力道,好像生怕会一不小心将我碰碎,又好像害怕,害怕下一刻我就会推开他,害怕这是最后的亲近。 “行思……” 那暗哑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时,分明带着一点哽咽。 曾经,在鬼谷最危险的时刻,我听见过这个声音情急之下叫我“行思”,但这一次,却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叫出的,却仿佛,已经隔世了。 “我……” “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突兀的响起,让我和他从这一场迷梦般的对视中突然清醒过来,一回头,就看见水寻幽慢慢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点讥诮的表情:“好温柔,好缠绵,真是缱绻情深啊。” 我眉头一皱,这个时候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我还没仔细想清楚,就听见她冷笑着道:“弥真,现在你还不信吗?如果你还不信,那就只能证明,这个轩辕行思,真的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 我的心一沉,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当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瞳已经全黑了。 “你什么意思?” “哼,”水寻幽冷笑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很佩服你,凌楚风死了,你能勾引弥真,弥真娶了我,你还能让鬼谷的余鹤为你卖命,现在余鹤也不见了——终于轮到他了。” 我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今天把余鹤的下落告诉南宫,的确不是件明智的事,有余鹤在,至少能压制住水寻幽,可现在我身边只有身后这个男人,就算加上侍卫和影卫,对付这一对武功绝顶的夫妻,不一定有胜算。 他们,是打算鱼死网破吗?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南宫已经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看向了抱着我的鬼面。 “是你!” 他的声音那么低沉,好像刀锋一般,连我也感觉出里面的寒意了。 “果然是你!”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咬牙道:“寻幽一直在提醒我,说如果你还活着,你一定会想办法回到她的身边。我早应该想到了,在鬼谷你就这么紧张她,还有那套专门克制我的剑法,当初,她和关关比剑,也是你教给她的吧?” 这一刻抱着我的那双手臂也僵硬了一下,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干涩的开口—— “南宫。” “果然是你!”那两个字一叫出口,南宫的眼中立刻透出了暴怒的光:“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你,要保护她。” “还有呢?!” “永远,永远不强迫她,永远不伤害她……” “不错,永远不强迫她,永远不伤害她!”南宫咬着牙看着他:“你答应了我,所以我把她留在了宫里,我相信你会善待她,可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 “你对她做了什么?!” 南宫的怒吼声彷如震雷一般,直直的刺进了人的心里,看着他近乎疯狂的愤怒,我突然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就是当初,他和他的约定? 永远不强迫我,永远不伤害我? 这就是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就这样离开青龙皇宫的原因,那个时候他武功尽废,无疑废人,所以他将我留下,他要那个男人保证,要保护我。 可是,就在那天夜里…… 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眼前闪过了一道寒光,我一抬头,就看见南宫的手中慢慢的抽出一把长剑,在夜色中如一泓冰寒之水,光芒四射,慢慢的,剑尖指向了我身后的这个男人。 “如果你还记得这个约定,那么你就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他咬牙,森然道:“如果你伤害她,我不会罢手。” 他的话音一落,宽大的甲板上立刻出现了数十个身影,全都涌了上来,警惕的:“太后!” 是影卫,凌四他们一看到利刃,就立刻现身了,但这一刻,也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毕竟举剑的是南宫,如果他要杀什么人,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阻止他。 长剑如冰,在他稳如磐石的手中直指着我身后的人,一点一点的逼近。 而身后的这个男人,连呼吸都没有了。 寒光一闪,只见南宫的手腕一抖,长剑运足劲力,如同一条出穴毒蛇,狠狠的刺破长空呼啸而来,剑尖直刺向那个人的胸膛! “不!” 就在这一瞬间,我猛的一个转身,展开手臂拦在了他的面前。 南宫猛的睁大眼睛,手中长剑带着雷霆之势,几乎停不下来,眼看就要刺穿我的身体,他目眦尽裂,突然怒吼一声,所有的力量全部收回,剑尖硬生生的停在了我的胸前。 千钧一发!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刚刚那一幕如此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 南宫举着剑,也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我,这一刻,他原本稳如磐石的手也颤抖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行思,你保护他?” “……” “他这样伤害你,你还要保护他?” “……” 这时,他的目光突然变了:“你——爱上他了?” 听到那个字的时候,我和身后的那个男人都同时颤抖了一下。 不,我没有,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感情,因为我的心已经跟着那个男人,被关进了东陵,不见天日,我只是—— “我不能看着你杀他。” “是吗?” 南宫看着我,脸上一片冰冷。 就在这时,寒光一闪,我突然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刺进了胸口,一瞬间好像把我全身的血都冻成了冰。 我睁大眼睛,看着胸口那把剑,已经刺进了我的身体,一阵撕裂般的痛袭来。 这——怎么可能? 我不敢置信的慢慢抬起头,眼前那个男人也是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南宫,他怎么会,怎么会——整个世界都好像因为这一剑扭曲了,山摇地动起来。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 真的山摇地动起来,我们脚下的船剧烈的摇晃着,他手中的剑不受控制的越刺越深,我几乎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音。 胸口的剧痛越来越重,我刚想要惨叫,可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什么—— 也是这样的深夜,也是这样的一剑穿心,也是这样的地动山摇…… 为什么这么熟悉?! 好像,好像这一切曾经发生过? 如果,这一切真的曾经发生过,发生在我身上过,可我的胸口并没有剑伤,有剑伤的那个是—— 脑海里突然涌出了许多东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一样,我一时间完全承受不了,待要惨叫,却被一口腥热的东西堵住了咽喉,一张嘴,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喷了南宫一身的殷红点子。 血! “行思!”身后的一声低吼突然响起,而就在这同时,南宫猛的一抽剑! 漆黑的夜幕中一片血红染上了我的眼睛,这一瞬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什么,看着鲜血从胸口喷洒出来,那种刺骨的痛好像要把我的人都刺穿一样。 我看着南宫一收剑,好像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可还没来得及走近,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船身好像都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 我被颠簸得根本站不稳,跌跌撞撞的一下子撞到了大船的围栏上,一转头,就看到船尾一个巨大的黑影,定睛一看,竟然是一艘大船! 那艘船,正在撞我们的船! 这一段水域已经临近虎跃峡,水流特别湍急,像那艘大船的速度会比我们快好几倍,而我们的船上人手原本就不够,因为刚刚这里发生的事,所有的人全都赶到了船头,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后面有一艘船正尾随着我们! 而夜幕中,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船头,她的手中举着强弓利箭,正对准了我! 奚玉樱!? 那张美丽而冷冽的脸上满是深重的恨意,她恶狠狠的看着我,好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迎风突然一声怒吼:“轩辕行思!” 看到她的一瞬间,水寻幽的脸上透出了一点阴冷的笑意。 我一下子明白了,奚玉樱已经离开了鬼谷,而白虎国被灭,奚玉门因我而死,奚玉樱一定要找我报仇,可这一段路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除非——有人把我的路线出卖给别人! 千算万算,我算漏了水寻幽会和她暗中来往! 这一刻,胸口的剧痛和心里的悔恨,还有脑海中那不断翻涌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来,我听着脚下的这艘船发出破碎的悲鸣,船身已经开始倾斜,所有的人在船上已经完全慌乱成了一团。 奚玉樱的箭已经对准了我,猛的一放! 一道寒光划破夜空,如同飞快的闪电朝着我穿射而来,我几乎已经躲不开,就等着那一箭穿心而过的时候,船身突然一斜,我一个踉跄,长箭从我的眼前划过,而我已经仰面朝下倒了下去。 “不——!” 只听两声震怒的巨吼,两个身影猛的朝我扑了过来。 已经来不及了,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颓然的坠下,可就在跌落下船的一瞬间,怀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哭声。 孩子!我的慕风! 就在那一刻,我忍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猛的将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向上一抛,黑暗中,似乎有几只手同时接住了他,我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什么寒冷和刺痛都感觉不到了,只看到夜幕中,那些熟悉的面庞,还有那熟悉的呼喊。 一阵冰冷的黑暗突然涌来,好像有无数只手拼命的拉着我,将我拉向地狱。 我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胸口,好痛…… 在醒过来之前,我好像都被冰冷的水浸泡着,可不一会儿,又好像整个人被放在火上烤,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被冰和火反复煎熬着。 我什么坚持都没有了,胸口撕裂的伤口痛得我眼泪直流,即使昏迷着,也不断的挣扎呻吟。 我,是要死了吗? 可是,我不想死啊,我的孩子还在嗷嗷待哺,我的家人还在等着我回去,少羽,青龙国,我不能抛下那一切,我不能…… 我尤其不能抛下的,是在我闭眼前,看到的那些人。 不管爱也好,恨也罢,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我想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样想着,胸口的伤越来越痛,我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死灰色。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阿爹,这姑娘是不是要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 “你看她胸口的伤,还被水泡了这么久,我看是救不活了啦。” “别胡说。” 第二个声音听起来显得冷漠而沉稳了许多,给人的感觉很淡漠遥远。 “也对,”那个女孩子似乎想着什么,喃喃道:“听说驸马当初也是那么重的伤,还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才被公主救起来,不也活下来了嘛。” 公主……驸马…… 我恍惚间听到了这些,但又好像不能完全明白,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但终究没能动一动眼皮,只听着那姑娘像是静静的看着什么,突然说:“阿爹,她是不是要醒了?” 这时,一阵温热的呼吸吹打在了我的脸庞,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那个中年人道:“醒不过来的,但她大概能听到咱们说话。” “哦?” “她能坚持到现在,就一定不会死。休息几天,就可以睁眼啦!” 听他这样说着,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也安心了,不再挣扎,就这么恹恹的,又昏睡了过去。 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听到了一阵很清脆的画眉的鸣叫,似乎近在耳边,悦耳的锐鸣声划破天际传到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涌来。 渐渐的,被荒废的四肢物体恢复了过来,我好像能感到隔着眼皮的一点点的光芒,鼻尖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竹叶的清香。 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清露洒落,一片细碎的声响如同乐声。 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顶洗得发白的床帏,透过那布帘子,我看到了一间精致简单的竹屋,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竹子拼接编制成的,竹桌,竹椅,竹筒杯,连我身下躺的小床也是青竹拼成的。 这里是—— 正疑惑的想着,只听吱呀一声,旁边的小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短袄短裙的女孩子背着竹篓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放下竹篓,正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我一听到喝水声,立刻感到喉咙里一阵火烧,下意识的张了张嘴:“……” 太久没说话,发不出声,但那姑娘还是立刻发现了什么,急忙走过来一撩帘子。 “呀,你醒啦?!” 我这才看清,这是个浓眉大眼的小女孩,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微微嘟着的小嘴显得有几分俏皮,墨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如同一整块黑亮的绸子。 “阿爸!这个姑娘醒啦!” 她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不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人显得黑而瘦,脸庞倒还俊美,但过于刚硬的眉宇让他显得十分的冷漠,整个人带着几分禁欲的寒意。他看了我一眼,就吩咐那小姑娘:“她渴了,小满,给她喂点水。” 那个叫小满的姑娘一听,急忙端着杯子过来扶着我,胸口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我也顾不得,抱着杯子就像得了甘露一样,大口大口的灌下去,差点呛着,那姑娘在我后背拍着顺气:“小心点,慢点喝。” 等喝够了,我这才缓过一口气,慢慢的抬头看着他们:“谢,谢谢。” “不用谢啦,阿爸经常教我,救人一命是很值钱的啦。”那姑娘大大咧咧的,捧着杯子也不放下,就趴在床前看着我:“说起来,你怎么掉到水里的,被仇家追杀吗?你知道阿爸把你抱回来的时候,啧啧,真吓人……” 这个小姑娘倒是活泼大方,可她叫做阿爸的那个男人却显得淡漠得很。 平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满,去煮饭。她不能吃干的,给她熬点粥。” “哦,好的。” 小满点点头,听话的又走了出去,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倒是没多问什么,只淡淡的说了句“好好休息,你还需要养伤”,便要转身离开,眼看他就要出门,我忍着胸口的痛轻轻道:“这位大哥。” “嗯?”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看了我一眼:“朱雀国。” 这个男人虽然淡漠,但却目光如炬,他一定是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朱雀国的人,所以才会这样回答我,而我也完全想象不到,我从虎跃峡口坠落水中,居然会从漂过那一处鱼嘴江堰,顺着下股的水域顺江而下,竟然到了朱雀国。 真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小满说,我被她阿爸抱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胸口的伤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她看着也着实吓了一大跳,幸而她的父亲妙手回春,把我从阎王殿里给拉了回来。 真是命大,事后听着,我也有一种庆幸的感觉。 虽然命是救回来了,但养伤还是要一段时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每天都躺在床上等伤口长好,不是等小满来给我换药,就是等她阿爸端来一碗不知是何物的黑乎乎的汤药,喝下后满嘴都是说不出的苦腥味。 身体好得很慢,可我急也没有用,有的时候连呼吸都觉得很痛,更别说做什么动作或者下床。 不知那个胸口受了两次这样创伤的男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虽然很担心他们,但我也知道,奚玉樱这些年来的心思,她不会伤害那个男人,至于南宫—— 我只能淡淡一笑,没有我,或许他能活得更好。 身体,是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在这段日子里,也听小满说了许多事,她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没什么心机,虽然我没有出过这间小竹屋,但也大概能感觉到,他们住的地方很大,周围没有邻人,至少醒来十几天了,我没有听到第四个人的声音,想来这小姑娘也十分寂寞,有一个人肯听她说话,当然是求之不得。 小满告诉我,这里是桑丘,离朱雀国的国都曲津仅一河之隔。 她的阿爸名叫弥生,父女两相依为命,平日里靠种几亩地,打猎采药为生,那天是因为她突然想要吃鱼,弥生便到河边去捞鱼,谁知鱼没捞上来,却捞了一个活死人般的我。 “那个时候你的样子,可吓死我了,不过阿爸把你一洗干净,原来你还是个大美人,虽然脸上有条疤,可也你很漂亮,和咱们公主一样漂亮。” 我的心中微微一颤。 朱雀国的公主——沐流沙。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心里有些淡淡的酸涩,她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如同纯真率直,还有童言无忌的心性,可回想起当年鬼谷的那些少年们,明明也是如花的年纪,却偏偏失去了这样的童真。 我淡淡一笑:“你们的沐流沙公主,是个很美的女人吧。” “嗯,很美,”小满认真的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美的公主,偏偏要嫁给——” 她的话没说完,门外又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我已经熟悉了他们的早出晚归,也熟悉了弥生平日的坐席,现在是他上山打猎之后回来,门被推开,果然看见他拎着两只五彩的山鸡走进来,把山鸡丢给小满:“去熬汤。” “哦。” 小满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很听话,弥生平日里少言寡语,但一吩咐她做什么事她还是立刻乖乖的去做,眼看着她走到门口了,弥生又道:“少放盐,多放一把山菌。” “好咧!” 小满拎着两只叽叽呱呱的山鸡跑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弥生了。 虽然朱雀国地处南蛮,这里的人对于中原的人来说,其实就是南蛮子,他们的生活虽然历经许多年中原文化的渲染,仍然不脱山水之气,民风未开化,可说质朴,也可说野蛮。我看过的不少古籍中,也提到过这里的男女关系十分的混乱,甚至还有聚生群处不知其父的情况。 不过,这个弥生似乎并不像是那样的南蛮子,他虽然衣着打扮简单,但举止却很有度,给人的感觉不像个山里的挑夫,更像个游弋山水间的世家公子。 所以,和他独处一室,我倒也并不感到尴尬。 这时,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起来,出去。” “唔?” 我看了看他,却见他的脸上并没有玩笑的意思,便慢慢的扶着床柱站了起来,看着他。 “晚饭的时候,小满会叫你。” 原来,是让我出去走走。 不知为什么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弥生医术很高明,可做人做事却不怎么高明,好像让他多说一个字都是费劲的,好几次都造成一些误会,让人有苦难说。 不过,我也的确是想出门走走了,之前一直被他们禁足,连门都没出过,今天终于可以走出这个小竹屋,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当走出这间小屋子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这里是朱雀国,是桑丘,我每天闻着竹叶的清香,听着竹叶沙沙作响,所以我想象我能见到的,应该是满山遍野的竹林。 可我看到的,却是一座巨大的庄园。 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中原,那些雕栏玉砌,那些亭台楼阁,那些蜿蜒回廊,那些通幽曲径,还有远处一个平静如镜的湖,和园中姹紫嫣红的花,这一切好像一幅过于美丽的工笔画,突然间从梦里跃然眼前。 这里,不是朱雀国吗?为什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庄园! 我呆呆的站在小阁楼上,看着这一切,所有的景色中,唯一的不和谐反倒是这座小竹楼,似乎是特意搭建起来居住的,而其他的那些精致的房间,竟然全都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人气。 这是怎么回事? 放着那么多好的房子不住,弥生和小满为什么要自己搭一座小竹楼,住在这里? 我越发的不解了,慢慢的朝着庄园后面走去,这里就是一大片竹林,漫山遍野,满目所见,似乎连天空,连我的眼瞳都被染绿的,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竹林,青翠葱绿,竹叶映着阳光,露水点缀在叶尖,散发出青嫩的光彩来。 林间有鸟儿飞过,画眉的清唱不时在耳边响起,清扬悦耳。 就在我被这一幅美景所痴迷的时候,突然听叫脚边沙沙作响,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小松鼠,正攀在我的脚踝处,眼巴巴的瞅着我。 我愣了一下,立刻想起来,身上还有小满给我磨牙的几颗花生,于是摸出来扔下去,那小东西立刻飞跑过去捡起来,两只小爪子捧着送到嘴边,咔嚓咔嚓的咬着,腮帮子鼓得圆乎乎的。 好可爱! 我笑了起来,举目四望,这片精美的庄园,这满眼葱绿的竹林,画眉的叫声,还可以悠闲的喂松树,好惬意的生活…… 我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第209章 谁在幕后操纵? 难道,我是在梦里来过这里吗?为什么这一切都那么熟悉? 我慢慢的走在这片竹林中,闻着竹叶散发的淡淡清香,脚下是挂着露水的新笋,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地上好像是一片朦胧的星河,我恍惚的在里面轻轻的走着,一阵风吹过,周围碧绿的树叶沙沙作响,随风摇摆起来,如同一片碧波荡漾,延绵开来,远处的山上那绿浪不断的起伏着。 当我终于走出了这片竹林,放眼望去,绿色的波浪外是一条宽大的河流,而河的对岸,是大片大片漫山遍野的桃花,在阳光下开得粉艳艳的,蜂飞蝶绕,香气四溢,美不胜收。 好一处世外桃源…… 我傻傻的看着那美景,一阵清风吹来,衣裙飘飞着,清露洒下,带来阵阵凉意。 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直到天色不早了,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听小满大声道:“喂!你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他可没说让你跑这么远呀!” 我回头,看她一路小跑着过来,俏丽的小脸红扑扑的,跑到我的面前还直喘气:“谁让你跑这么远的?万一碰上山里的猴子,抢你回去当老婆怎么办?” 我哑然失笑:“猴子也要抢老婆?” “怎么不抢?”她笑嘻嘻的说道:“阿爸告诉我的,所以他从不让我上山。” 这个女孩子这么能干精明,未必就是被这样的话骗住了,她相信,是因为这话是她的阿爸说的,所以才信。 毕竟身上重伤初愈,走了这么久我也有些难过,回去的路上,小满便扶着我慢慢的走。 走着走着,我问她道:“对了,这片庄园,是你阿爸的吗?” “当然不是。” 我看了她一眼,只听小满道:“你看我阿爸穷的,一天不上山就一天没肉吃,哪来这么大的园子,他是替人在这里守园子的。” 替人守园子? “那,这园子的主人是——?”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我也从来没见阿爸领过别人的银钱,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守着。” 看来这个叫弥生的人,身上似乎有些很有意思的地方,我想着,又问道:“那,你阿妈呢?” 小满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我阿爸吧。” 我微微挑了挑眉毛——当然不会。从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弥生的眉目清淡,是个中原的美男子,而小满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典型的南蛮人的长相,况且弥生的年纪,也不像是个能有小满这样女儿的男人。 “那,你问过他吗?” 小满抿着嘴一笑,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转头看了一眼深山:“你知道,阿爸为什么不让我上山嘛。” “……” 我们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慢的聊着,我这才明白,并不是猴子抢了别人的老婆,而是有人从猴子的手里,抢下了一个小女孩。 “那么,从你懂事开始,就一直住在这个庄园里了?” “是呀,这里每一处我都去玩过,前年还差点掉进湖里淹死,被阿爸吊起来揍了一顿,哈哈。” 我淡淡一笑,其实,能住在这样的庄园里,这么静谧平和的生活,就算穷一点,苦一点,吃糠咽菜也没有关系。 当我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时,小满也点了点头:“是呀,我也喜欢在这里,和阿爸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是我觉得最开心的事啦。”说着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渐渐的黯然了下来:“可惜这里——” 怎么?我疑惑的看着她,难道这里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正在我想要开口问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小竹楼下,一抬头,就看见弥生穿着一件家常的长衫,下摆撩起绑在腰带手,两只袖子高高捋起,露出习惯了做粗活的结实的手臂,看着我们:“菜要凉了。” 空气中已经弥漫着鲜美的味道,小满欢呼一声,带着我去池边洗了手,便立刻进屋去。 桌上除了那一大碗鸡汤,还有几碟叫不出名字的小菜,虽然不多,但在这样的山野里,也算是难得的丰盛了,加上我喝了几天的药和粥,败尽了胃口,这个时候也吃得津津有味。 正喝着那香浓四溢的鸡汤时,弥生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我夫家姓楚。” “喔,原来你已经嫁人了。”小满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我:“那我就叫你楚夫人啦。” 我淡淡一笑:“随你。” “楚夫人……?”弥生这么叫着,可他的声音里却慢是不信任的口吻,我知道这个人目光如炬,未必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我想他也能明白,这样的萍水相逢,他未必也肯把一些真话说出来,所以也不担心什么。 席间有小满的插诨打科,到也并不难捱,等吃完了饭,收拾好了,弥生又端了一碗药给我,一看到那黝黑的药汁,我下意识的反胃起来,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我已经好了很多了,还要喝吗?” “喝了。三天后,你才有力气离开这里。” 三天后? 我不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虽然我的确是很想离开这里,很想回去找我的慕风,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出事,但听他的口气,却好像是要赶我走一样,虽然我知道不会。 “三天?”旁边的小满睁大了眼睛:“只有三天了?” 我一听,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 他们俩目光相交,似乎在暗暗的传递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回答我,而我在这怪异的气氛中,似乎也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异样平静。 三天后,要发生什么吗?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弥生每天都会生硬的赶我出去,在庄园里四处走动,促进我的恢复,慢慢的,我能走越来越远,胸口的伤也不再影响呼吸行动了。 但,不管我怎么走,他都没有让我走出庄园,每次当我要出去的时候,小满总是会适时的出现,将我叫回去。 等到了第三天,弥生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他的话还是这么淡淡的,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赶人还是在做什么,我看了他一眼:“阁下的救命之恩……” 他只一挥手,就打断了我的话,递过来一只小布袋,说道:“我抱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身上还带着这个,”他看了我一眼:“是玉颜丹吧。” 我立刻紧张的接过来,打开一看,丹药还好好的并没有损坏,顿时松了口气,而弥生看着我,目光如炬:“你的容貌被毁,有这样的丹药却放着不吃,是要把它留给什么人吗?” 心中微微一颤,我垂下了眼睑。 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人身上,脸上无处不在的伤疤,不知他到底经历了多少的痛苦才落得今天这个模样,可——应该能还他吧? 弥生看着我的模样,像是明白了什么,嘴里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有因才有果。” 我看了他一眼,他没说什么,转身招呼着小满:“送送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身无长物,除了那颗丹药就只有自己了,而别人已经下了“逐客令”,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更何况我本来就一直在担心,所以朝他微微一颔首,便转身跟着小满走了出去。 不过小满带我却并不是走这座庄园的正门,而是走了偏门离开,沿着山路一直往北走,一路上两旁依旧是无边的竹林,延绵千顷的碧波荡漾。 走着走着,就听见小满说:“楚夫人,你别怪我阿爸,他不是要赶你走。” “……我知道。”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阿爸说你一定有重要的人在等着你,所以还是应该让你早些回去才是。” 我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一直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 是谁呢? 我刚刚想开口问,却听见小满又轻轻道:“况且,这座庄园估计就会有麻烦啦,你要是再不走,把你连累进来,阿爸也是不忍心的。” 我一听,立刻站住了脚步,看着她:“什么麻烦?” 她看了我一眼,低低的叹了口气:“咱们朱雀国,要打仗啦。” 什么?! 我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她——朱雀国要打仗?和谁打? 沐流沙不是从来都没有意图北上吗,她一直都是踞南疆山水之险,从不轻易涉足中原的争霸,就是为了保朱雀的长久安定,这里甚至是许多爱好和平的人士躲避战乱的最佳的落脚地,怎么连朱雀国也要打仗了? 况且在这个时候,中原大事并不平静,白虎国已我灭,轩辕国元气大伤,玄武国不可能长途跋涉来打这里。 难道—— 我只觉得掌心满是冷汗,瞪大眼睛看着小满,一字一字的问道:“和谁打?”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点准备,但真的从小满的嘴里听到“青龙国”三个字的时候,我还是好像被重重击了一下脑袋,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青龙国?青龙国! 怎么可能?! 为什么青龙国会无缘无故的出兵打朱雀?就算凌家的人身上还流淌着慕容氏的鲜血,就算他们还想要重拾当年称霸中原的梦想,就算楚风在世,他的第一个目标也不可能是朱雀,为什么会打这一场仗? 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凌少羽,如果他要用兵,第一个要对付的一定是玄武,怎么可能没有北上,反而南下? 更何况,当初楚风驾崩前留下的第二道圣旨,给我的永嘉玺印主宰着青龙国一半的生杀大权,如果我不用玺,少羽是没有办法做成任何一项决议的,如今玺印还在我的身上,而我人在朱雀,他怎么可能让兵部的人出兵? 难道说,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场仗,不是他要打! 只这么一想我就拼命的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开,怎么可能,不管南宫煜再是把持朝政权势倾天,他毕竟也只是左枢密使,少羽不可能让他打这场仗。 可是,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让青龙国攻打朱雀。 少羽,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满看着我,担忧的道:“楚夫人,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小满:“真的是青龙国?” “那还有假?”她努努小嘴:“听说他们的大船一个月前已经从大渡口,现在已经过了胡化口,桑丘又是最靠近的,这里的人早就跑的跑,散的散了。” 难怪我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弥生和小满就没有看到第三个人,附近好像方圆几十里都有一种荒无人烟的死气,竟然是真的。 可是——胡化口? 如果我没有记错,胡化口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势,长久以来,沐流沙就是依靠南疆奇险的山势地貌抗拒中原的兵马,偏安南隅,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攻过了胡化口? 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之后,小满的脸上微微有些阴影:“因为叛军啊。” “叛军?!” “咱们朱雀国除了皇室,还有四大长老,七十二洞主,他们虽然依附于皇室,但从来都有自己的兵马,生杀予夺,与天家不论。” 这我听说过,朱雀国在立国之前其实就是南疆的蛮邦,虽然有蛮王的统治,但那些教派长老,洞主们却也是各个自立为王,并不是完全听从蛮王的调派,即使后来南部被统一了,可这种统一也只是表面的,实际上他们仍旧是各自为政而已。 “难道,是那些长老们叛变了?” “倒也不是叛变,这话说起来就长啦。”小满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咱们朱雀国立国之初,是收到了中原一个什么大人物的馈赠,据说是一大笔让人想都想不到的钱财,蛮王才有能力招兵买马,收服了各个教派和七十二洞主,促成南方统一。不过,这个馈赠的代价就是,蛮王和那个人达成了协议,不能对中原动一兵一卒,所以这些年来,虽然咱们朱雀国国力日盛兵强马壮,却从没有起过争霸中原的念头。” “是什么人,能和蛮王有这样的协议?” “听说,是一个姓慕容的,好像就是中原过去的皇室之后,一个很厉害的王爷。”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慕容夫人的夫君。 虽然关于慕容夫人的传说很多,但这些事很多都是依附在一个人身上,就是她的夫君,这位王爷据说也是个奇人,孤身抗辽,南下苗疆,平定江南之乱,甚至还把一个皇帝给拉下了马。 这一对伉俪,真可以称得上是人中龙凤了。 这么想着,我又问道:“这么说,那些人是因为不服这个约定,所以要叛乱吗?” “嗯。”小满点了点头:“其实别人犹可,但皇上现在年事已高,不怎么过问朝政啦,公主出阁后,就一直是她在管理大事。公主就是个非常重承诺的人,虽然那些长老们数次上书要求出兵北上争霸中原,可公主一直坚持不动,就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加上前些日子,中原的混战,白虎国和玄武国联盟出兵,后来听说有在鬼谷遭到重创,还被一个——一个很厉害的女人给瓦解了。” “……” “据说,那个女人是轩辕国的公主,现在又成了青龙国的太后,真是富贵。”小满昂着小下巴,说道:“听说她还是个大美人,比咱们公主还美。” 倒也没想到会在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话,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不过这个时候,我想到的却是当初在鬼谷,鬼谷先生品评天下美人时,对沐流沙的评价,她的确是个重承诺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中原争霸永远没有朱雀的一份,甚至造成了现在,国内的不安定。 不知这样的重承诺,是对是错呢? 小满又继续说道:“尤其在公主出嫁之后,皇室更是绝了出兵的念头,那些人就更不满了,这些年来没少和公主对着干。这一次,这些叛军擅离职守离开了胡化口反攻曲津,胡化口无兵把手,才会被青龙国的人这么轻易的攻下。” 原来是这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要从自杀自灭开始,才会一败涂地。 不过我只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沐流沙出嫁之后,更是绝了出兵的念头? 我问小满,她笑嘻嘻的道:“因为驸马爷呀。” “驸马爷?”说起来,沐流沙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不知要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而且对她造成这么深重的影响呢。 “这个驸马爷的来历可有意思啦,”小满看着我,笑着说道:“他和你一样,也是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 “什么?” “他也是被公主从水里救起的。听说当年公主救下他的时候,他的身上也受了很重的伤,好像被巨大的利器砍伤了,公主为了救他,把全国医术高明的大夫都请进了宫,整整几个月的时间,才救回他一条命,后来,后来公主就下嫁他啦。” “那个人,是个什么人?” “不知道,咱们也只是平民百姓,哪会知道呢。只是听说,驸马爷性情平和,也不喜欢流血打仗,他和公主感情可好啦,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哪。” 和我一样,身受重伤,从水里被人救起来? 我微微蹙眉,倒也没有多想,而是另外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满,既然已经要打仗了,为什么你们还留在这里不走?难道你和你阿爸,不怕那些叛军杀过来,毁了庄园,伤害你们吗?” 小满一听,立刻骄傲的昂起头:“阿爸才不怕他们。阿爸会保护这座庄园的!” 我心里微微一动——听她之前说起,弥生只是在替人看房子,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连大军压境也能不怕? “你阿爸一个人,怎么可能对抗青龙国的大军呢?那些人千军万马一拥而上,也许把庄园踏平了都有可能。” “阿爸绝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 看着小满面色肃然的脸,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弥生,和那座不知名的庄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联系,并非一个普通的看守那么简单,而且,他竟然打算一个人面对青龙国的大军压境,他凭什么如此有自信?! 难道,青龙国的军队里,有着什么与他的关联?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点迟疑。 “好啦,到啦。” 小满停下来指着前方,我抬头一看,这条山路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大路:“从这里继续往前走就好了。我要回去啦。” “小满,”我看着这张年轻俏丽的小脸,有些迟疑:“要打仗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这么说着,也真的是毫无惧色:“阿爸会保护我的。” 我看着她,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她朝我道别,便转身朝来时的路跑了去,跑了一段又停下来回头冲着我挥手大喊:“快回去吧。去找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 说完,便转身跑了。 可以保护我的人? 我一个人站在那片明媚的春光里,四周明明是满眼葱绿,却不知为什么,让我觉得好像站在严冬。 世事,变得太快,曾经我以为可以保护我的人,如今与我早已经对立。 而曾经…… 我咬着下唇,又转头看了看那条可以通向青龙国的路——这些天我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去,我想我的慕风,想我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的娘总是这样离开他,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心痛? 只这样一想,我的心就想刀绞一样痛。 可是,当我迈出脚下的第一步,却是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我的确,很想见我的儿子,很想和他们重逢。 可是—— 青龙国为何要打这场仗,这场仗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第210章 君臣反目,背主作乱 当我走回那座庄园,再次出现在弥生和小满的面前时,小满张大嘴巴看着我,一脸的不敢置信。 反倒是弥生,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早就猜到了我会回来。 “不过你要知道,”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回来了,要走,就难了。” 我也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也没走啊。” 他看了我一眼,不说什么了。 就这样,我又留在了这座庄园里,唯一不同的是,往日的宁静被彻底的打破了,即使没有走到庄园后的那片竹林,就在那小竹楼里休息,也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 曲津离并不远,许多调度都要通过这里,我们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朱雀国的异动。 战马开始多了起来,整夜整夜听着群马长嘶的声音让我再也无法入睡,粮草也开始大量的运出,每天从曲津调派出的士兵数以万计,就算没有身临其境,也能感觉到前方战事的激烈,两天后,就已经有大量的流民从前方退了下来,弥生将他们全都收容进了这座庄园里。 沐流沙这一次并不算是打无准备之战,但几方长老和七十二洞主的叛变的确让她措手不及,之前的内战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国力,如今胡化口失陷就相当于将整个南疆屏障撤去,能僵持这些天,已经不易了。 而仗打了两天之后,我也渐渐明白了,这场仗,不是少羽在打。 如果是少羽,他派遣出来的肯定是御龙堂,可御龙堂的实力我很清楚,攻城拔寨快如闪电,打这样的仗,若要赢很快,若要输也快,不会这么持续的打上几天,还未到桑丘,看来来的人并非御龙堂的。 如果不是御龙堂,那么—— 到了第三天凌晨,我们一夜没睡。 因为根据流民的描述,青龙国的大军已经快要到这里了,如果前面的军队再挡不住,可能这座庄园就真的要暴露在战火之下。 外面的人一个个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我和弥生还有小满坐在屋子里,一直沉默着。 过了很久,才听见小满道:“阿爸,你说前面的军队挡得住吗?” 弥生看了她一眼:“不行。”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弥生抬头看了看窗外:“待会儿。” “啊?” 小满一张娇俏的小脸立刻苍白,噌的一声站起来便去抱起了自己的弓箭和小弯刀:“阿爸你都不早说,害我还以为还能撑一两天。” 弥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己起身走到屋子角落处,从青竹拼成的墙上硬生生的拆下来一根竹子,我和小满看着他的动作,差点以为他要拆房子,而他却一伸手,从那根竹筒里“苍”的一声,抽出一把剑。 这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不仅不出色,反而让人看着格外的丧气,可他却似乎丝毫不在意,拿着那把长剑细细的看着,好像看着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 这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我面前拔剑的男人有过很多,我当然也知道,每一个人拔剑都有自己的习惯,可这个男人拔剑的动作,却似乎很眼熟,好像曾经无数次的见过。 见我看着他发呆,他也并没有说什么,拎着剑便慢慢的走过来,拿起一块磨刀石浇了一些茶水商圈,便将手中的长剑轻轻的磨起来。 黄色的锈水从剑尖慢慢的滴落下来,寒光彷如凝结的冰水,慢慢在眼前闪烁着。 那把长剑,慢慢的在他的手中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犀利,锋芒毕露。 这一刻,连看着这把剑的弥生,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和小满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当他磨完最后一下,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那些被收容的人突然开始惊呼起来,好像前方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许多人都惊慌失措的朝着后面跑去,有些人还大叫了起来—— “青龙大军杀来了啊!” “快跑啊!他们杀过来了!” 我的心中一紧,就听见弥生慢慢站起来:“来得好快。” 他说着,用剑尖撩起旁边的一块粗麻布,一边擦拭着沾满锈水的剑,一边朝着外面大步的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呆着别动。” 这一刻,外面已经完全都乱了,所有的人在面临战乱的时候都显露出了人性中最软弱的一面,仓皇,无助,惊恐,绝望,看着那些苍白的脸,我的心里有一种很沉闷的感觉。 有一些人一看到弥生走出来,立刻像是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大夫,大夫救救我们呀。” “我只能收容你们,却不能救你们。” 弥生冷冷的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了,只见他又冷冰冰的说道:“如果你们害怕,可以继续往南逃走,看看青龙国的人打到什么地方,会不打了。” 周围的人一听,全都愣住了。 弥生不再说什么,拎着剑便朝着前方走去,我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当走到一处蜿蜒的回廊上时,他突然问道:“你想好了如何去面对吗?” “什么?” “这一场仗,你要站在哪一边?” 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心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的确,我还没有想好在面对外面的大战时,我要站在哪一个阵营。我是青龙国的太后,既然这场仗是青龙国要打,我当然应该站在那边;可如今,我却是和弥生走在一起,如果青龙大军要踏平这座庄园,我该怎么做?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脚步却并没有停下,不一会儿,我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一座高大的宅门。 这里,就是这座庄园的正门。 来这里了这么多天,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它的正门,甚至还不知道这座庄园叫什么名字,而现在总算走到了这里,却听见外面已经是杀喊声震天。 现在不过卯时,天刚蒙蒙亮,可眼前却已经是火光冲天,震耳欲聋的人吼声,马嘶声,还有刀剑交击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院墙传过来,还有那些凄厉的惨叫,腾空喷起的鲜血,还没有走近,却已经能感到一场大战的严酷场景。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天,凤翔城外的血战。 不同的是,这一次,比上次来得让我无措。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里。 越走越近,当我们走到大门内侧的时候,几乎已经能闻到外面浓重的血腥味了,不断有隆隆的声音传来,显然是他们已经杀到了门口。 弥生浓眉一皱,伸手便要去开门。 这时,我先一步伸出手去,抓住了大门的门环,他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要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我沉声的说完,手上一用力,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终于在眼前慢慢的打开了。 外面的场景,似乎像是往日的噩梦重现,又是蔓延的屠戮,又是刀剑环伺,又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在晨曦微露下,眼前的这一场仗更像是一场斗兽般的肉搏。 我一眼,就看到了青龙国的旗帜! 被鲜血浸染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本色,而举着旗帜的人,在微弱的晨光下我几乎全都不认识了,满脸的鲜血,刀剑锋利,脚踏着尸体前进的他们如同恶魔一般。 当这扇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立刻有人高喊起来—— “永嘉太后!” 这一声高喊之后,所有的人似乎都惊呆了,刚刚还煞气漫天,慢慢的全都停下了厮杀,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尤其是青龙国的人,似乎完全不敢相信:“太后还活着?!太后还活着?!” 原来,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来的人果然不是御龙堂的人,几个领头的将领竟然全都是当初南宫煜提拔进枢密院的人,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场仗,是南宫世家在打? 他们为什么要打朱雀,又哪来的本事打,难道少羽都没有阻拦吗?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敢置信的口吻道:“你是——轩辕行思?” 我回头看向了弥生,这一刻他的脸上表情也完全改变了,那双淡漠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又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当他慢慢的走到我的身边时,外面的人也一眼看见了他。 这一刻,一幕我完全不敢相信的场景发生了。 那青龙国的将领一看到他,全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一个个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们走过来,全都是一脸惊恐的表情:“大公子!” 大公子?! 我惊愕的回头看着他——弥生,南宫世家的,大公子?! 这一刻,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脑海里无数的场景浮现,还有那个人的话,一遍一遍的在耳边回响着——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南方,去看看那里的风景。那里水明山青草长莺飞,有十里桃花千顷碧波,芷兰香草,蛱蝶流莺……” “其实,我在那里有自己的产业,是我叔父也不知道的……” “那是一个很美的庄园,后山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竹林,每天早上能闻到竹叶清芬,还能听到画眉的叫声,你可以到湖边垂钓,在园中赏花,也可以拿松果去喂林子里的松鼠……” 我颤抖着,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大门的顶端。 行且思。 这三个字慢慢的映入眼帘,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却好像针尖一样,让我的眼睛一阵刺痛。 好像有眼泪,要流出来了。 “你愿意,跟我私奔吗?” 那个人的声音突然穿过了层层的迷雾,穿过了所有的疑惑和猜忌,又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那么低沉,那么温柔,那么曲意逢迎:“行思,那里,只差一个女主人。” 我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过了很久,才慢慢的将目光移向身边的那个男人,声音颤抖着:“这里,是他的……” 弥生那张向来淡漠无感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痛得我呼吸都要停止了。 行且思。 这就是他在一线峰的谷底对我说过的地方,那些十里桃花千顷碧波,那些芷兰香草蛱蝶流莺……全都是真的,全都在眼前,我的心越来越重,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在里面,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没有骗我?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南宫,你不是在演戏吗?你不是为了南宫世家的利益,一直在欺骗我吗?如果你是在欺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个“行且思”,南宫,你到底是真,是假? 看着我一脸苍然的样子,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得其解,但那些人面面相觑之后,立刻走到我面前来:“太后,既然太后安然无恙,就请太后立刻起驾回宫吧。” 起驾回宫? 我的脑子里虽然混乱如麻,但在这一刻还是立刻清醒过来,急忙看着他们道:“本宫的孩子呢?” “小皇子自然是在宫中。” 在宫中,我暗暗的松了口气,只要孩子没有受到伤害,那就好。 确定了这一件事,我的心里就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时才慢慢的上前一步,看着他们:“本宫问你们,为何轻言战事?” 那些人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一个个还愣着说不出话来,我已经慢慢道:“先皇曾经留下永嘉玺印,青龙国大小事务,没有了这个玺印都不允许去做,你们是哪里来的胆子,胆敢越权行事,南下用兵?” “你们的手中,可有兵部虎贲?可有皇上的圣旨,可有本宫的口谕?!” 那几个将领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手下的兵将们也显得有些退怯,这时,其中一个慢慢的走上来:“太后,这场仗为何要打,太后何不亲回召业,一切就大白天下了。” 亲回召业? 我当然应该要回去,可在这一刻,我的心里突然隐隐的涌起了一点不祥的预兆——召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在控制了? 就在这时,几个将领已经慢慢的伸手:“请太后重返召业。” 我站在他们面前,心中的疑虑更加深重,可我也清楚,我不可能不回去,我的儿子,我的一切都留在那里,我在这个中原的家,也在那里。 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的拦在了我的面前,定睛一看,竟然是弥生。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别走。” 他的话依旧简单明了,可我却从他微微变沉重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些东西——他似乎是在暗示我,如果这一走,也许将来的路会更难。 这时,那几个将领的眼中已经透出了一点寒冷的光。 “大公子,这些年来老爷可是一直希望大公子能重返南宫世家,今天能再得遇大公子,也是我等的一件幸事。正好太后也在此,不如,二位就一同重返召业吧。” 说话间,他们的口气中已经染上了一点威胁的意味。 我立刻警惕的看着他们,弥生一言不发,慢慢的抬起手,手中的长剑已经指向了对方。 难怪看到他拿剑的时候我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他和那个人的身上几乎流着相同的血液,而如今,他站在我面前举剑时,那背影似乎也和脑海中熟悉的人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只是——他也和那个人一样,面对的是这样多的敌人。 那几个将领一见此情景,立刻冷笑了:“大公子,太后。你们可都是青龙国的人,难道如今,你们要在这朱雀国的土地上,和自家人开战吗?” 我的心微微一颤。 是啊,这就是我刚刚一直无法决策的,我的立场——我是青龙国的永嘉太后,可现在我是在—— “哼,”弥生突然冷笑了起来。 我一怔,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那些人:“青龙国的人又如何?当年慕容氏统治中原,天下一家,不也照样有君臣反目,背主作乱的事?”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很多人全都白了脸。 而我一听他的话,脑子里原本的一片混乱中似乎突然透出了一点光亮。 君臣反目,背主作乱? 曾经的慕容氏统治下,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才会有后来中原的南北分裂,甚至险些造成辽人入侵关内导致灭国,虽然后来被慕容夫人统一了中原,可实力大减不言而喻,也为后来的诸侯割据战火纷争埋下了引线。 而那个君臣反目,背主作乱的是—— “大公子!”一个将领的脸色已经铁青,慢慢的走了上来:“我等顾忌大公子的身份,不愿刀剑相向。但若大公子执迷不悟——公子应该了解老爷的性格。” “我当然了解,阻拦他的人,至亲皆可处之。” 弥生冷冷的说着,手中的剑寒光闪烁:“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除掉我了。” 几个将领一听,目眦欲裂,愤然道:“大公子,您可是一个人,能对付这里的千军万马吗?” 我立刻醒悟过来,的确,就算弥生的武功再高,可他不可能超过当初手持月魂的南宫,但那个时候南宫为了我力战玄武兵,几乎将他拖得真气耗尽命在旦夕,如今弥生面对的可是——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女子凛冽的声音响起。 “谁说他是一个人?!” 话音一落,就听见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浪潮排山倒海的扑来,连地面都震得微微颤抖,我们急忙抬头,这才发现这庄园的周围竟然一下子冒出了成千上万的朱雀兵。 而在我们的右侧,一队人马绝尘而来。 领头的女子,一身红衣绚烂夺目,穿透晨曦微露,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立刻映亮了每个人的眼睛,连她的眉毛,也像是火焰一样炫目。 第211章 太后还朝 沐流沙,南疆朱雀国皇女,也是中原四国中,唯一女主天下的女人。 虽然鬼谷先生对于她的评价并不高,认为她仅仅是个上等人物,却也承认了她身上的过人之处,而现在,只是看着她一骑人马突围而出那种飒爽英姿,我就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非凡。 她很美,却不若莫云翳的温婉纤细,不似水寻幽的刚强冷硬,她有着一种女人没有的豪气,当她御马而来,给人的感觉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 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里,竟然早已经设下了埋伏! 南宫家的人看到周围突然异军突起的朱雀大军,全都惊愕得脸色苍白,紧张的看着四周,很显然,从他们坐船离开大渡口南下开始,沐流沙就已经知道胡化口守不住,所以将决战的地点定到了这里。 她摆的,是个请君入瓮的局! 如果这一仗真的要打,还真的胜负未知。 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蹄声渐缓渐近,一抬头,那个倩倩丽影已经到了眼前。这个女人个子不高,即使骑在马背上也能感觉到她身形娇小,一身红霞锻裙如同火焰一般热烈耀眼;头顶,胸前,手腕上皆是叮当作响的银饰;她的皮肤黝黑,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很有智慧,尤其那又黑又大的眼瞳,看着人的时候,总好像是看进了人的灵魂里。 此刻,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我。 “轩辕行思?” 她的声音很清脆,有一种童稚的感觉,仿佛一个从来没有受过伤的孩子,我慢慢的抬起头,迎视着她:“沐流沙?” 她灿然一笑:“咱们,有九年多没见了吧。” 我也笑了笑:“公主风采依旧。” “可你却变了很多。”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目光慢慢的注视到了我的脸颊上,那一处细长的伤痕,眼睛里透出了一点复杂的光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这么美的一张脸,也能下得了手……这个世界上能做出这样的事的,的确不会有别人。” 我的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听她的口气,好像知道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可能,当初在凤翔城楼上,李俊明明告诉了我,九年前返回孟京那艘船的船尾上,只有我和我哥轩辕庭,还有凌少扬在场,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你现在的身份,倒也遂了你当年的愿了,”沐流沙继续说道:“灭白虎,女主东方,那个轩辕康不足为虑,轩辕国迟早也要落入你的手中,到时候,整个中原你就算统一了一半了。” 她的这些话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可因为是从她的口中说出的,倒也不那么刺耳。 只是,我没有注意到,站在我身后的那些南宫家的人,他们的眼中都透出了一点深邃的阴鸷的光。 我看着沐流沙:“公主指点江山,豪气干云,难道没有想过争霸中原?” “中原再好,对我而言也不是心安之处,争来做什么?” 听了她的话,我不由在心里一叹。 好洒脱,好通透,如果说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像过去的轩辕行思那样说出争霸中原的话是难得,那么能想沐流沙这样的破执就更难得了。 不过,我还是淡淡一笑:“公主不争,却有人要争。” 我和她相视一眼,又慢慢的看向周围,两军对垒严正以待,而我们的脚下也早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管她想与不想,战火已经烧到了南疆,她根本避无可避。 沐流沙冷笑了一声:“中原争霸我没有兴趣,但如果有人胆敢入侵南疆——”她的目光一瞬间化作了刚硬的铁,显得那么坚不可摧:“朱雀国也绝不会退缩一步!” 她这些话,自然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 原本在见到四周那些埋伏的朱雀兵后,南宫家的人已经显出了颓败之势,而现在他们看着我和沐流沙,几个人面面相觑,目光交错间似乎传递了什么东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其中一个人便走上前来俯身朝着我一拜。 “太后,太后凤体不容有失。我等愿护送太后重返召业。” 我一听,心中暗暗一惊——他的意思是,打到这里的仗可以不打了,也要送我回召业? 这太不像他们的作风了! 这时,站在身后的弥生脸上露出了冷冷的了然一切的表情,反倒是沐流沙,冷眼旁观之后,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来:“轩辕行思,借一步说话。”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那庄园内走去,我正要跟上去,南宫家的人似乎想要上来阻拦,被我冷冷的看了一眼,他们也只好退下,我走进了庄园,看着沐流沙站在那一片如画的风景中,自己好像也成了画中人,那么美丽,那么坚强。 她负着手看着我走近。 “这场仗,真的不是你要打?” 我摇了摇头。 “凌家的人,可从来没有动过我们朱雀国的念头。”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嘴角微挑:“这个问题还是我想问的。你们朱雀国不是一向不涉足中原争霸吗?为什么他们出兵不打玄武,却偏偏要南下?难道你们是有什么恩怨?” 我说这句话,多少有一些和她为难的意思,可沐流沙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下子远了:“我们的对头,倒有一个……” 我一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们,真的和南宫家有过节?” “不,不是南宫家。”沐流沙摇了摇头,目光显得有些茫然,说话的口气也显得很不确定:“当初,的确是蛮王出兵江南,帮了慕容家推翻了他的统治,可是——他应该已经绝后了呀……”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很不确定,我也听得并不真切,只微微蹙眉看着她。 沐流沙站在那里,愣神了很久,终于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慢慢转过头看着我:“这场仗,真的是南宫家的主张?” “……”我冷冷的看着她。 “既然不是你要打,那我就放了你。”沐流沙说这句话,似乎原本是打算来对付我一般,“你带着你的人走吧。” “走?”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要我走?” 沐流沙看着我,似乎有些哑然失笑:“难道你不想走?” 当然不是不想走,我只是不明白,沐流沙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把我抓起来控制住,比放我走更有利,她不可能不明白。 于是我问她:“放我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淡淡一笑:“这场仗还有可能打下去,而且有可能将来会是你带人来打,更有可能,统一中原的,真的会是你这个女人。” 我目光闪烁:“那你还放我走?” 沐流沙看了我一眼,嫣然一笑,明明是在刀剑环伺,谈论国家大势的时刻,她的笑容中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不能伤害你。” 一个人? 我愕然的抬头看着她:“谁?” 我明明从来没有来过朱雀国,为什么这里会有人担心我的安危,而且还是沐流沙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沐流沙的笑容顿敛,又看了我一眼,淡然道:“当然,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如此。轩辕行思,今天我放你走,但如果再有人带兵攻打朱雀,我敢保证,我们会战斗到只剩最后的一兵一卒,也绝不轻言放弃!”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的话时,我的心里有一阵莫名的悸动。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这句话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并且自古以来,不管谁想要称霸中原,南疆都一定是最后一个被排上征服日程的,因为这里的山太险,这里的水太深,这里的人太刚烈,不会屈服。 如果真的要将这片山河拿下,需要的绝不可能仅仅是锋利的长矛刀剑。 如果将来,真的有可能与她一战,我想,我需要的是另一种方法…… 当我和沐流沙并肩走出去的时候,外面青龙国和朱雀国的士兵还在默然对峙着,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到底会谈些什么,所以外面的气氛十分紧张,刀剑相对,火花暗隐,大战依旧是一触即发。 所以,当所有的人看到我们平和的走出去的时候,似乎都隐隐的松了口气。 我慢慢的走到他们面前:“收兵。” 那些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似乎交流了什么,立刻俯身拜道:“遵旨!” 而在这同时,沐流沙也站在我们的面前,慢慢的抬起右手一挥,四周剑拔弩张的朱雀兵全都偃旗息鼓,收兵而返。 南宫家的人在收兵之后,目光又看向了我身后的一个人,我想了想,慢慢的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仍旧沉冷的眸子,轻轻道:“弥生,你要跟本宫一起回去吗?” 他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 “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了。 南宫弥真,南宫弥生,其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不敢相信,我连这个庄园的存在都不相信,更何况其他? 南宫煜曾经说过,南宫弥真是历代继承人中最有可能的,那么,就会有没有可能的人,眼前这个男子淡漠无欲,并不是个对权力有疯狂欲望的人,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在继承人的选拔上,他应该是败了。 南宫煜,果然是个够格的执事者,面对大事,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放弃。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他会到这里来,为南宫弥真守这座行且思。 “我是不会回青龙国的。” 弥生淡淡一笑,转头看着我:“我劝你也不要回去。” 我微微蹙眉,没有说话,但视线已经落到了周围那些人的身上,他们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紧绷起来;而我又看向周围朱雀国的人,他们的表情也十分警惕,我淡然道:“不回去,难道这里是我的容身之处?” “至少,这座行且思,就是你的。” 我的心里微微一颤,再次抬头看向他身后的那座庄园,我没有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而这里的一切都是为我而建,只差一个女主人—— 还有一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思渐渐明朗起来,很快甩掉了脑海里一切迷蒙,慢慢道:“我不能不回去。” 说到这里,我的手也微微捏紧了那个小布袋,里面还有玉颜丹。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弥生看着我,那双眼睛带着一种明了的澄清,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还有一些话,想要告诉你。” 我抬头看着他。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庄园,在慢慢清朗起来的光线下,雾气退散,庄园已经完全呈现在了人们眼前,精美,静谧,带着说不出的雅致安宁,可也因为走得近了,我看到大门上已经有一些红漆斑驳,墙面上的也有许多破损的地方。 “我虽然不想说,但还是想提醒你,这座行且思,已经是很多年前修的了,连房子都会变破变旧,更何况是人呢?” 我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眼睛,而他已经转身慢慢的走进那座庄园,大门在我的眼前慢慢的合上了。 连房子都会变破变旧,更何况是人…… 他说的,是谁? 从桑丘北上到达胡化口,那里已经重新被沐流沙安排了守兵,我只粗略的看了一眼,这里的几处山势奇险,易守难攻,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佳守备之处。 如果,将来真的要攻打南疆…… 我的心里已经能感觉到那一场战事的惨烈,但又有些不想去想——我真的没有必要做到那一部,我只是个想要相夫教子的女人,既然楚风已经走了,我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养大我的孩子,我的慕风,他才是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 带着这样急切的心情,我上了船,大船渡江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波折,几天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前方的江岸。 大渡口。 也是当初,我和南宫弥真私奔被抓的地方。 再次来到这里,心情微微有些不能平静,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从南宫煜口中听到那句话,我有多羞耻,可现在,在南疆看到的那一切,却让我更加难过。 他没有骗我……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大船终于靠岸,我慢慢的走出了船舱,码头上早已经站满了人,所有的士兵全都是刁斗森严,列队工整,偌大的阵势,除了耳边的江风,却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了不安。 被那些人护送着,慢慢的走过舢板,看着眼前人山人海,周围甚至还有许多平民百姓也前来叩拜,可是—— 人群中,我没有看到凌少羽! 我停下脚步,看向周围的人:“皇上呢?” 他们对视一眼,立刻道:“皇上自然是在召业,政务繁忙,皇上无暇来到大渡口迎接太后,只能在宫中恭迎太后还朝。” 不对! 我清楚这个孩子的个性,我回朝,不管政务有多繁忙,也一定会来大渡口迎我的,可现在我不仅没有看到他,连南宫,连余鹤,甚至——没有鬼面的身影! 我的心慢慢的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正想要开口询问,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太后娘娘。” 我急忙抬头,却看到那些冰冷的面孔中,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人群中,翠绿色的纱裙在江风中飘扬着,显得格外的夺目,而她娇俏清秀的小脸上,是甜甜的微笑:“奴婢恭迎太后娘娘。” “可儿!” 一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才让我放下心来,急忙走过去:“皇上呢?” “皇上他,还在召业。” 还在召业?我的心情又有些沉了下去,压低声音道:“皇上为什么没来大渡口?他是不是出事了?” 可儿抬头看着我,目光微微一闪,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但立刻微笑道:“没有啊。如果——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可儿怎么会在这里呢?” 也对,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可儿对少羽的痴恋,如果少羽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儿不可能站在这里,还这么平静的对着我的。 总算还是松了口气。 这时,迎接我们的人已经退开让出了一条大道,一辆精致的马车正停在前方,所有的人全都跪在两旁,齐声道:“恭迎太后还朝!” 可儿也朝着我轻轻一福:“太后娘娘,请吧。” 我被她搀扶着,慢慢的上了马车,马车布置得还是十分舒服,厚重的褥子让人一坐下就陷了进去,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这一乘船而来,我的周围毕竟都是南宫家的人,不能放松警惕,也没有休息好,所以一坐下,闻着那熏香,我就恹恹的睡去了。 这一路上,时睡时醒,都没有清醒的时候,直到过了偏都,车厢里的熏香似乎用完了,冷冽的空气从窗外涌进来,我才慢慢清醒。 而这时,马车已经进了召业的城门了。 听着周围熟悉的声音,我轻轻道:“可儿,我有些话想问你。” “太后请问。” “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 “没有?”我微微蹙眉:“如果没出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要发兵打朱雀?少羽,哦不,皇上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可儿沉静的坐在那里,那张秀气的小脸上慢慢的没有了表情。 第212章 被逼退位 凌少羽的秘密 车厢里慢慢的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静中,只剩下车轮磕碰在青石板上单调的“夺夺”的声音,更让这种沉静显出了一丝诡异。 我慢慢的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那张清秀的小脸。 “可儿……?” “……” “可儿……” “……” “可儿。” 当我最沉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可儿终于慢慢的抬起头看向我,小脸显得有些苍白,上面的表情是我从没看到过的,复杂得让人一时间竟然无法相信,那会出现在这个单纯而干净的女孩子的脸上。 半晌,才看见她薄薄的,花瓣一般的唇微微张开,道:“太后……” 她开了口,却显得那么迟疑,犹豫了许久,刚刚想要说什么,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我们的身子微微一晃,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道:“恭迎太后还朝!” 接着,传来了士兵列队的声音,整齐而雄壮,可儿的脸色更苍白了。 我慢慢的撩起帘子,走下了马车。 这里,已经是南宫门,灰色的城墙和高大的红门屹立在眼前,而霞光照耀下,熟悉的青龙皇宫隐匿在层层宫墙后,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在这一刻显现出了一种陌生。 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恭迎太后娘娘。” 我看了一眼,不是玉穗儿。 周围列队森严的禁卫军此刻屏息而立,虽然没有一点危险临近,但却能感觉到他们每个人都非常的紧张,连呼吸都那么沉重。 “带路。” 我只淡淡的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多说,跟着他们慢慢的朝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那种陌生的感觉越强烈,每一个岗哨的卫兵在看着我时,神情都十分复杂,每一个路过的宫女脸上都带着惶恐不安的表情,我在这样的气氛里慢慢的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园子里。 前方,就是门户紧闭的御书房。 一看到我,站在门口的小太监立刻高声道:“太后驾到!” 随着那拖长的声音,红漆大门慢慢的在我的眼前打开,外面的霞光一寸一寸的召进了那晦暗难明的屋子里,也照亮了坐在屋子的中央,书案后的那个人。 这一刻,我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宫煜,你——”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敢在这里?这里是皇帝的御书房,他怎么能坐在这个地方,他怎么敢?! 一股业火从心头腾地燃了起来,我疾步冲进了御书房,几乎想要动手把他从那个座位上拉下来。不过,不等我冲动的动手,南宫煜已经慢慢的起身走到我面前,那张倨傲的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一丝掩盖,完全是不可一世的表情:“永嘉太后。” 我咬着牙:“南宫大人,皇上呢?” 他傲然一笑:“太后,难道不想问微臣为何会在御书房坐着?” 我的拳头在衣袖的掩盖下捏得紧紧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本宫的眼中,只能看到皇上,至于南宫大人,等本宫面见皇上之后,再论吧。” 我的话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南宫煜的脸色不免一青,但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目光看向了我身后倚门而立的可儿,笑道:“太后可真不简单。远嫁青龙为太子妃,赐婚东平王爷为王妃,嫁于先皇尊永嘉太后,如今又和当今皇上——” 我的脸色立刻惨白起来。 “太后,微臣可不是取笑与你,这样的丑事倒不是你才能有的。这凌家的父子早就有了。” 我的目光一凛,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仍旧笑道:“太后不是想见皇上吗?请随微臣来。”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我虽然已经感到事情不简单,在这青龙皇宫中,虽然还很平静,但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现在的少羽,又到底如何了。 我跟在他身后,转过了许多蜿蜒的回廊,周围盎然的春景此刻在眼中已经比寒冬更冷冽。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清思殿外。 我心里一沉,就看到大殿外的大门已经不同往日,不再是青竹拼成的大门,而是青竹做成的栅栏,好像这里不再是一个清雅安静的宫殿,而变成了一座——监牢! 少羽,在这里?! 我急忙冲上去,扶着那些栅栏往里一看,顿时心里狠狠的一绞! 清思殿内,一片狼藉,满地的书稿碎布,琉璃器皿都被摔得粉碎,几乎没有了可以下脚的地方,还有许多的酒壶胡乱的扔在地上,酒水流淌着,浸湿了地面,更显得肮脏不堪! 而在这一片肮脏的环境里,一个人,正靠坐在凌乱的床边,一手拎着酒壶,朝嘴里灌酒。 少羽?!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张清朗俊秀的脸,此刻颓废得好像另一个人,满头乱发,脸上被酒水冲得狼狈不堪,可他还在不停的喝酒。 “皇——少羽!” 我大叫起来:“少羽,少羽!” 听到我的声音,凌少羽的手一颤,酒壶脱手而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慢慢的抬起头,那双被酒精浸泡得发红的眼睛看向我,里面的目光支离破碎,只看了我一眼,我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痛。 “少羽,少羽你怎么了?” 在我焦急的叫声中,凌少羽慢慢的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坚持走到了门口,透过栅栏看着我,脸上浮起了一点活气,和一点淡淡的笑容,然后,他的手伸过来,抚上了我抓着栅栏的手。 “行思,你还活着,太好啦。” “少羽,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情急之下急忙抓住了他,感觉到他的指尖都在颤抖:“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羽又看了我一眼,那张年轻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初见时朝气蓬勃的生气,他的嘴唇颤抖着,好像有说不出的痛,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猛的抽回了手,一把将大门关上! “少羽!少羽!” 我大喊着,可里面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只听到酒水泼洒,他又一次跌回了那无底的深渊一般。 这一刻,我已经感觉到了,他一定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否则他不会溃败成现在这样,一想到这里,我急忙回头,恶狠狠的看着南宫煜:“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南宫煜只冷笑着。 “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青龙国主,你竟然敢以下犯上,将他囚禁于此,南宫煜,你真以为青龙国没有王法了吗?!” “哼,青龙国当然还有王法,只是——”南宫冷冷道:“已不再是他们凌家人的王法。” “什么?” 在我诧异的目光中,他从怀里摸出一份诏书丢了过来:“永嘉后,请用玺吧。” 用玺?什么意思? 我急忙将那诏书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可每一个字却像是针尖,扎进了我的眼睛里—— 朕在位虽短,天下荡覆,唯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朕未建寸土之功,愧于万民。观瞻天文,皇室之数即终,行运在乎南宫氏,便逊位别宫,敬禅于南宫氏。 这是——退位诏书?! 我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抖得连诏书都握不住,当诏书落下去的时候,被南宫煜一手接住,他冷冷的看着我:“永嘉后,请用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看着他:“少羽怎么可能禅位给你们,不可能!这个江山是凌家的,不会给任何人!” 看着我震怒的样子,南宫煜冷冷道:“太后,真的要我把丑话说完吗?这个江山,就算曾经是属于凌家的人,也不属于他凌少羽,他让位出来,天经地义。” “你什么意思?!” 南宫煜低头看着我,那双深如无底之渊的眼睛里闪着一点诡异的光:“太后既然已经产下了小皇子,当然应该知道,凌家的男人,耳朵后面是有一个印记的。”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 而这一刻,我的脑子里却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少羽,他—— 我好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的孩子呢?我要见我的孩子。” 南宫煜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 “见不到我的孩子,我不会谈这件事。” “……”他沉默了一番,终于淡淡一笑,吩咐道:“请永嘉太后先去洗浴,再见那个孩子,可别把孩子吓着了。” 在玉石堆砌而成的浴池中,温热的兰汤包围着我的肌肤,虽然水温不低,可我还是觉得冷,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了一般。 我抱着自己瘦弱的身子,颤抖得好像一片风雨中的叶子。 不知什么时候,会粉碎。 我不应该离开的,我不应该离开召业的,留下少羽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他那么的年轻气盛,就像他的武器霸王枪,可以横扫千军,却忍受不了这样的挫折。 这一刻,我又想起了当初在洮州城的如意居里,凌少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小皇子如此嗷嗷待哺的年纪便要投入到这样一场龙争虎斗当中,想必将来有更大的重责会落到他的身上,为帝王者,当如此。” 当时我以为他糊涂了,因为青龙国将来的帝王自然是少羽的子嗣,可现在,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少羽,和他一样,也不是楚风的亲生儿子。 楚风曾经告诉过我,他对于后宫之事,子嗣之事并不看重,却因为他这样的淡漠,让少羽的母亲心生怨愤,不甘寂寞的与人私通,生下少羽。 我知道,孩子一出生,楚风就已经知道真相了,他赐死了孩子的母亲,却留下了这个孩子。 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我只是更深刻的感觉到,当他知道凌少扬的“死讯”时,心里的绝望和痛苦有多重。 我到底,还带给过他多大的痛苦? 想到这里,我只能紧紧的闭上眼睛将自己沉默在水中,泪水和痛苦的哭声都慢慢的被水淹没,融化…… 等我从已经冰凉的水里慢慢的起身,一套洁白的素缟长裙已经奉到我眼前,而捧着托盘的人,正是可儿。 一看到她,我的心里就是一阵痛。 等到她服侍我将衣服穿好,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咬着牙沉声道:“是你,出卖了他?” 可儿的背影微微一颤。 “告诉我,为什么?” 耳后的胎记,是多隐蔽的地方,不是贴身亲近的人谁会知道,就算南宫弥真在鬼谷夺走了慕风,知道了慕容家族的这一特性,也不会这么巧就立刻联想到少羽身上。 必须是要有人,出卖他! 她停在那里,一直不肯回头,我忍着自己想要杀掉她的冲动,继续问道:“少羽待你不薄,他也从没有像对你这样对过别人,为什么你还要出卖他?南宫煜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待我不薄?” 可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深重的讥诮之意,慢慢的转过身看着我,那双眼睛充满了恨意:“他待我不薄?的确,他宠幸我了,他说要册立我做他的妃子,他说今后会好好对我,他说——你让他,不要辜负我。” “那你为什么还——” 可儿突然笑了:“你知道他宠幸我的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吗?” 我一愣,站在那里。 “他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一直在叫,”可儿笑着,说着,她的笑容原本是那么的甜美,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好像濒临疯狂一般:“可当他最后一声,叫的却是——” “你别说了!” 我不敢再听,只能尖叫着打断了她的话,可儿的脸色已经铁青,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吗?那是我的第一次,可我听到了别的女人的名字!” “……” “我真的不懂,我不懂你已经嫁给了他两个哥哥,你嫁给了他的父皇,你被人强暴了,你还生了孩子,他竟然会想着你!是不是凌家的男人你全都要了?还有谁是你不会放过的?南宫家的世子吗?” 她的话像是锋利的刀,每一刀都扎在我心里最痛的地方,当她的话说完,我几乎已经痛得不能呼吸了。 她没有说错,是我错了。 我不是不应该嫁到东方,我不是不应该爱上楚风,我不是不应该负这些人,我只是—— 根本不应该存在! 我凄然一笑,泪水几乎已经盈满了眼眶,却始终没有落下,只看着她:“你说得对,我不值得。”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逃离这一切,离每个人都远远的,我想要忘记他们,而他们也最好忘记我,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不管是现在,还是九年前,如果可以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 我低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出卖了他,看着他痛苦,你就快乐了吗?” 可儿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摇着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少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他肯做这件事,就表示他要接受你了,迟早有一天,他会只叫你的名字,心里只想着你,只爱你,眼睛里只看你,可是——” 我的目光骤然变冷:“你把这个机会放弃了。” 可儿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好像受到了重重的打击,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昂首走了出去。 一出门,外面的守卫已经警惕的看着我,我淡然道:“我的孩子呢?” “请太后随我等来。” 我想过他们把我的孩子关在任何地方,可我没有想到,他们把我带到的,却是延福殿。 一看到这熟悉的宫殿,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涩,急忙推门走了进去。 一切还是如旧,依旧是空旷的大殿,低垂的帷幔,飘飞的白纱在眼前层层幕幕,仿佛一片浓得散不开的云烟,我看着那熟悉的矮榻上,一张锦被稳稳的盖着,锦被下—— “慕风!” 我急忙跑了过去,跑到矮榻前低头一看,我的孩子,我的慕风,正稳稳的睡在那里,锦被盖在他的身上微微起伏着,他的小脸睡得红彤彤的,水润的小嘴微微张开,透着说不出的天真。 慕风,我的孩子,慕风! 这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滴滴洒落在他的胸前,带着我说不出口的愧疚,经历了这些大风大浪,我的孩子仍旧还活着,这是我这一生受再大的苦,也偿还不了的苍天的恩赐! 我慢慢的俯下身,正要伸手去抱他,突然,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经伸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纤细的腰肢,微微一用力,我被抱进了一具坚实而温暖的怀里。 熟悉,却带着痛楚。 “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就在耳旁,明明很熟悉,但那种沉重的语调却是那么陌生,从来没有过的惶恐和颤抖让我的心也沉重了起来。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他的手越来越紧,将我用力的抱在怀里,两个人的身体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我甚至能透过衣衫感觉到那滚烫的男性气息,让我有些战栗,收回手,轻轻的想要掰开他搂着我腰肢的手。 “南宫,不——” “要”字还没出口,我突然被他转了个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双唇已经被重重的堵上了。 我惊得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他的双手用力的抱紧了我,好像想要将我融入血肉一般,他的唇舌轻易在我的唇上肆虐,比任何时候都更狂,更重,好像想要用那粗暴的亲吻来证明什么。 我完全不知所措,被他用力一揽,整个人就倒在了榻上,而他已经顺势压了下来,伏在我的身上,那双滚烫的大手慢慢的伸入了我的衣衫里,触碰到冰凉的肌肤,我猛的一颤,整个人好像要重重的弹起,却又被他用力的压住了。 “不,不要——” 我几乎快要窒息了,急忙伸手推拒他,可双手才刚刚触碰到他的胸膛,就被他握着两只手腕猛的一掀,扣在了身体的两侧,而他的吻更加放肆,渐渐的往下,他咬开了我的胸襟,滚烫的气息吹打在颈项间,烫得我几乎蜷缩起来。 “不要,你放开我!南宫!” 吻像是狂风之后的暴雨,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我拼命的挣扎着想要躲开,却到底抗不了他的力气,他轻易的就将我锢在身下,我躲到哪里,他的吻就落到哪里,挣扎间,衣襟散乱,肌肤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让我不住的发抖。 这一刻,我几乎有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木然的躺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冰凉了。 同样在这个延福殿,这张矮榻上,身边是我最重要的人,而我—— 那噩梦一般的场景在眼前一闪,我的心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不管身上的人如何动情,我只是呆呆的躺在那里,任他的唇舌在颈项间肆虐。 半晌,我木然的开口:“南宫。” …… “我的孩子,就在这里。” …… “你要当着孩子的面吗?” 身上那躁动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滚烫的唇停在了我的脖子上,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他的气息慢慢的冷却,连扣着我手腕的双手也开始颤抖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还是没有离开我的身子,却是慢慢的,无力的伏下来,将头埋在我的颈项间,一阵温热的湿意,沾湿了我的肌肤,让我微微一阵战栗,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 …… “我只是——不敢相信。” ……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真的。”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种卑微的渴望,让我说不出的酸楚,我轻轻伸手推开了他,将衣服拢好,而他则呆呆的坐在旁边,看着我慢慢的移过去,抱起了已经迷迷糊糊的慕风。 还好,那天夜里那么大的动荡,我的慕风仍旧安然无恙。 而这时,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刚刚经历的那一场挣扎,让我又想起了那一夜噩梦般的遭遇,现在再想起他,心里竟然是百味陈杂,酸的苦的都有,我知道,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透过他,而我和他的一些误会,也不知今生有没有机会再去解开。 他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黑色如绸缎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明明是闲散的装扮,可这一刻让他看起来却有一种如刀剑般的锋利。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了:“他呢?” 南宫的原本温柔的目光,立刻犀利了起来。 “你回来,是为了他?” 他的目光不仅变得犀利,好像在这一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原本温热的气息立刻被森冷取代,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的往后退了一点,而他却立刻欺身上来,看着我的眼睛。 “你是为了他,才回来的?”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抱着慕风的手微微一颤,孩子在我的怀里醒了过来,他喃喃的嘟囔了几声,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让我一下子警醒过来。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地方,我不应该激怒任何一个姓南宫的人,一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想要转身退开,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拽了回去,我踉跄着跌进了他的怀里,他看着我:“如果他还活着,你们是不是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我咬着牙慢慢抬头看着他:“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你们不是应该更庆幸吗?在你们手上,有两个筹码可以要挟我了。”我丝毫不惧的看着他的眼睛:“南宫,我活着回来了,你的确应该高兴,因为有了永嘉太后的玺印,你们可以兵不血刃的夺得这片江山,而白虎,轩辕,也迟早会被你们拿回去。” 他一言不发,抓着我胳膊的手也一点没有松开。 他的力气似乎不受控制,捏得我的胳膊几乎要断掉一般,可我咬着牙,一声痛也不肯叫。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在一线峰下,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死了,他可以离开那里回到召业,但活不了太长。 可现在…… 我淡淡的笑了,我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他会真的为我放弃一切;我也从没有怀疑他的这句话是假的,只是——我现在才明白离开南疆时弥生对我说的那些话。 连房子都会变破变旧,更何况是人呢? 那座名叫行且思的庄园是他的,当初要带我避世,远离一切的心意也是真的;可是房子已经变破变旧了,而他,也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南宫了。 他控制了我的孩子,他控制了鬼面,他住在青龙皇宫中属于帝王的延福殿,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对我做任何事,这不是当初那个手持月魂,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男子会做的事。 我和他,已经不复当初了。 我一伸手,便挣脱开来,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字道:“你们最好还没有杀他。” “……” “如果他死了,我是不会用玺的。” 虽然我知道,鬼面落到他们的手中,会有多惨的遭遇,可当我真的走到那座黑漆漆的水牢里,还是被刺痛了眼睛。 我看到了四周都围着栅栏的一座牢笼,里面是一丈深冰冷的积水,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中央,腰部以下都被水浸泡着,****的上身伤痕累累,除了血迹和瘀伤,其余的都是失温的惨白。 可这些不是最惨的,当我看到他的双手被铁链掉起拉在两边,甚至还有两根银钩刺穿了锁骨,被吊在牢笼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人惨不忍睹,我呻吟了一声,拉开牢笼便跳了下去。 水花四溅,那个人低垂的脑袋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抬起了头。 一张熟悉的,冰冷的面具,又迎向了我。 乍然看到我,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那双通红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死死的盯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沙哑的声音才慢慢的响起—— “你,是人是鬼?” 冰冷的水贴在肌肤上,让我冷得牙都咬不紧了,我艰难的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有些哽咽:“我是轩辕行思。” “行思……行思……” 他喃喃的叫着,似乎笑了笑:“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 “孩子呢?” 我窒了一下,轻轻道:“还在。” 这一刻,他眼中的笑容更多了,像是放下了心,点点头:“这样就好。”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为了孩子,才——” 话没说完,他似乎在看到我后,所有的坚持都快要到了尽头,整个人一下子仰面倒下去,银钩硬生生的扯住了他的锁骨,又一次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痛得闷哼一声,我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 他震惊得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大眼睛低头看着我:“行思,你——” 和他这样的亲密,是我几乎不敢再去想像的,一触碰到那熟悉的气息,我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想要放手,却也知道不能放手,只能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看着我,呼吸沉重得好像快要承载不了那些过往的记忆,他低下头,额头靠在我的头上,过了许久,才听见那暗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对不起。” 我的心一颤,抬起头看着他。 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三个字,我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长久以来支撑着我的爱和恨,似乎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乌有,我不断的跌倒,不断的受伤,却原来,只是让自己,和他,和他们,走到今天。 到了今天,我们能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第213章 我要你!我想要你…… 不知在冰冷的水里站了多久,我怀抱着的身体是冰冷的,渐渐的连我自己的双手也冰凉了起来,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头在我耳畔:“行思,你别再呆在这里,你受不了的。” 我慢慢的抬起头,我的确快要受不了了,可他呢? 看着他一身的瘀伤,尤其是他的胸口,那重重叠叠的几处伤疤,每一次都是那么致命,每一次他都活了下来,却好像是为了迎接下一次更痛的创伤,到现在,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一点好的地方。 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 “我能撑到现在,就能一直撑下去。”他的嘴角似乎泛起了一点淡淡的微笑:“他们不会杀我,之前是因为他们还没想到最残忍的办法,现在,是因为你回来了。” 我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之前我对南宫弥真说的那些话,虽然是讥讽,但我也知道是事实,慕风和他都在他们的手上,这样的两个筹码,他们根本是胜券在握。 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南宫家的人已经打到了桑丘,却在见到我之后宁肯放弃之前一切的成果也要把我带回来,因为他们怕我和朱雀联盟,而让我一个人孤身回到召业,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甚至还有控制我的筹码,这样的买卖他们当然会算。 可我回来了,会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我想不到一点。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没有出路的绝境,我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而我的孩子,他,还有少羽……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一哭泣,我就没有勇气再去面对接下来的路,可泪水还是忍不住在眼中滑动,终于有一滴不受控制的滴落下去,落到他胸口的伤疤上,慢慢的滑落。 这个男人慢慢的贴近我,均匀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耳畔,带来阵阵温热。 “没事的。” 他的声音暗哑中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又沉默了很久,道:“他不会怪你的。” 我抱着他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虽然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沉重的情绪,连他的声音也那么重:“行思,你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不管你怎么选择,他都不会怪你。” 楚风…… 他从来没有怪过我,甚至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饱受煎熬,放弃了自己的抱负,自己的一切,连唯一的血脉也为我战死殇阳城,可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会怪我。 可是——我能吗? 想到这里,我的手慢慢抚上了他的脸,不着痕迹的想要去摸他的耳后:“如果……” “没用的。”他意识到我在暗示什么,轻轻的摇了摇头,而我的指尖已经抚摸到了他的耳后,那里竟然也有伤痕,早已经掩盖住了一切真相。 难怪,南宫家的人可以把他留到现在,因为根本不必担心他的威胁了。 此刻我也看出来了,他的身上不仅仅有刀伤,箭伤,烈焰灼伤的痕迹,有一些似乎是中毒后留下的凹凸不平的伤,回想起当初离开召业时少羽告诉过我,如果他们兵败,是要以毒剑自刎以谢天下,还有他喉咙上的那一处伤,我就知道了。 我下意识的道:“我可以——” 话没说完,我却已经说不下去了。 南宫家的人之所以留他到现在,是因为看准了他已经构不成威胁,但如果他恢复了过去的身份,此时此地,南宫煜一定会不惜一切以除后患。 我的手慢慢收了回来,紧紧的捏成拳头,指头也格格作响。 我真的,没有路可走了吗? 一旦有了这样的意识,全身的力气就好像都被抽走了一般,我颓然的站在那里,心和周围的水牢一样冰凉。 “行思,”他看了我很久,终于还是轻轻道:“他把一切都给了你,不管你怎么选择,都是他给你的权力,他不会怪你的。”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除了涌起的无尽的愧疚之外,突然间微微一动—— 楚风,他把一切都给了我? …… 我又靠在温热的浴池里,周围氤氲着雾气的兰汤熨帖着我的肌肤,带来阵阵滑腻的触感。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沐浴。 我静静的靠在浴池边上,目光穿透了眼前荡漾的波光,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是我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只有那个虎目少年身穿着站在我的身后。 那一天,东陵的天是灰的,地是灰的,那才是我认为最决绝的时候。 可即使那时,那个葬身东陵的男人,也给了我一条不得不走的路,将我从绝路中驱赶了出去。 那么,这次呢? 从浴池中起身后,已经是深夜了,皎洁的月光洒在明亮的地板上,仿佛倾泻的流水,我身后拖曳的长裙轻摆,带着兰汤幽雅的香气一点一点的染开来,仿佛留下了一条令人心思荡漾的路。 推开延福殿的大门,慢慢走进去,依旧是白纱飞扬,如云烟缥缈。 而我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矮榻前,他正低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目光,那双光芒内敛的眼睛上盖着长长睫羽,也掩盖住了他的心神,可不知为什么,我好像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寂寞的无奈。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慢慢的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你见到他了?” “是。” “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可才一开口,他却又打断了我的话,干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最好不要为他求情。” “……” “你越为他求情,只会越让我想杀他。” 我的心微微一颤,只能沉默着低下头,咬着下唇不开口。 一只手伸过来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起看着他,他的眼睛很黑,在这样晦暗难明的大殿中,再也不复过去的澄清,“如果不为他求情,你是不是已经没有话跟我说了。” 我沉默的看着他的眼睛,那样专注的看着,连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默默的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开口,轻轻道:“南宫,你不能什么都要。” 他的目光一闪,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能什么都要。” 我慢慢的说着,朝他走近了一步,几乎贴上了他精壮而结实的胸膛,也感觉到了那剧烈的起伏:“要我,要这片江山,你怎么可以呢?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住在这个延福殿,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对南疆出兵,又何必还去关心,那座行且思会不会被战火吞没?” 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如果你已经选择了,要逼我用玺,就不要再过问,我和他。” 说完,我轻轻的一抬头,将下巴从他的指尖移走,转身慢慢的走向大门。 可就在我刚刚走出两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重重的抓住,一阵巨大的力气猛的一拉,我猝不及防的踉跄着跌了回去,撞进了一具急剧起伏的胸膛里。 那双熟悉的手臂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要你!我想要你……”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没有情深意切,没有柔情蜜意,却好像是咬着牙,痛得不堪的选择,我被他紧紧的锢在怀里,一时间也有些颤抖。 我要你!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话,这样的口吻告诉我。 这句话也像是一把刀,扎进了我的心里,而我忍着痛,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你要得起吗?” 抱着我的这具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下一刻,我已经被重重地推到了墙上,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冷得我一个哆嗦,可那滚烫的身体已经紧紧的压了上来。 他的呼吸已经全乱了,狂乱得好像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在我的唇上,颈项间,胸口拼命的啃咬;衣衫凌乱得不成样子,缠绕在他的手上,只听“嘶啦”几声,我和他的衣衫碎裂着交缠着,拖曳于地。 他的身体慢慢的从破碎的衣服中挣脱出来,紧致的肌肤在烛光下闪着蜜合色的光,拥抱我时,似乎也在微微颤抖,好像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下一刻,就会轰然崩塌。 我有些艰难的:“南宫……” 可剩下的话根本来不及出口,已经被他的吻吞没,他好像想要将我吞噬下去一样拼命的吻着我,那一口残余的气息被他予取予求,我几乎快要窒息了。 而他,似乎想要用这样疯狂的欢爱杀掉我。 也许两个人这样的死去,就可以是一切的终结。 可是—— 我轻轻地抬起头,目光颓然的看向了他身后,那突然被打开的大门。 漆黑的夜幕中,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水寻幽。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心痛得好像要碎裂开了,可这个拥抱着我的男人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还在疯狂的肆虐着,裸/露出的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都留下了他的痕迹。 “行思,我要你!我要你——!” 他的喘息声充满了浓浓的情/欲,整个延福殿内似乎都被这样旖/旎的空气沾染着,散发着迷离的香,甚至连烛光也朦胧了起来,只有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她冷冷的看着我们,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芒满是刺骨的冰冷。 救我,救救我…… 我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可喉咙却一片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暗哑的低吟轻轻的响起,却立刻被这个男人疯狂的吻吞没了。 救救我…… 我颤抖着向她伸手,雪白的指尖因为挣扎而染上了一点嫣红,在这样香/糜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水寻幽冷冷的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我好像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一件瓷器,受到了巨大的撞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完好无损,但里面,却已经全都裂开了。 她给我的感觉,似乎就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我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她们水家的玄铁军杀了我的父皇,甚至有可能是她动的手,她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痛苦,我不应该对她有任何怜悯,可在这一刻,看到这样的她,我的心里居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酸楚。 就在这时,她慢慢的转过身离开了。 她走得并不快,脚步甚至还有些踉跄,慢慢的,慢慢的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而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这一幕的时候,突然觉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此刻,我的衣衫尽褪,****的身子被南宫紧紧的拥着,一翻身便压在了卧榻上,肌肤熨帖的地方烫得像火灼烧过,而他的吻落在了我颤抖的背上,留恋不已,纠缠不休,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我似乎已经能感到他蓬勃的欲望,炙热得好像要将我焚尽。 只要一点,再一点,他就完全占有我了。 我被他死死的锢在身下,好像一只破碎的蝴蝶被钉在那里,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反抗,也终究逃不开自己的命运。 这一刻,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不要……” “不……” 就在我几乎已经绝望,灵魂快要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身上的这个人突然僵住了,手臂慢慢的,慢慢的放开了。 我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像是他的身体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挣扎着,撞击着,我看着他的嘴唇不停的颤抖,喃喃的说着。 “不……不是这样……” “……” “这不是我要的……” “……” “我不是要你的身子,我不是……” 他慢慢的松开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时,目光中也充满了仓惶的无助,好像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而我已经抱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蜷缩到了一边。 泪,疯狂的涌出,沾湿了大片嫣红的痕迹。 他无助的跪坐在那里,看着我落泪的样子,整个人好像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靠近我:“行思……” 我将泪水沾湿的小脸埋进手臂里,拼命的摇头。 “我不是——我不是要——对不起……” “……” “对不起。” 他的欲/火似乎已经完全被泪水熄灭了,剩下的只有悔恨,过了很久,一件轻纱衣披上了我的身子,他的手小心翼翼的伸过来搂着我,没有了刚刚的暴虐冲动,只是这么轻轻的抱着我,带着歉意的柔声道:“对不起……你不要哭了,我不会再——你别哭了,行思。” 轻柔的吻落下来,吻干了我的泪水,他贴着我的脸,轻声的说着:“我要你,我不是这样要你。行思,我要你……” 我要你…… 我要你…… 整整一夜,他都这样抱着我,在我的耳边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好像要一直这样说下去,就可以变成永恒,甚至连梦里也不放过我,梦境中,似乎也逃不开他,不管我躲到哪里,他的声音都如影随形。 在这样的梦魇中不知挣扎了多久,终于一睁眼,天亮了。 我的身上已经换上了轻薄随身的长裙,可那个抱着我一夜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留下了这一室静谧。 一想到昨夜他的疯狂,我不由的有些颤抖,虽然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入了虎穴,可心中总还是有些侥幸,以为他不会伤害我,却没想到,最大的伤害,竟然就是来自那个曾经给我最大保护的男人。 想到这里,那种羞辱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我拼命的摇着头让自己忘掉那些恐怖的记忆,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阵细弱的咿咿呀呀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慕风醒了。 “慕风!” 我急忙过去抱起他来,他睁大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突然咧着嘴笑了。 幸好他还小,他看不到自己的母亲遭受****的样子。 我抱着他柔弱的身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蔓延着,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走到今天我早已经不在乎,可是他——我的慕风,他和我一样身处这样的危险之地,这个世上我最重要的人,我要怎么样才能保护他? “慕风,”我抱着他,泪水沾湿了眼睫,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柔柔的小手摸着我的眼睛,好像在安慰我。我哽咽着,轻轻道:“慕风,娘是为了你才活下来的,可是娘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活下去……!”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延福殿的大门被人用力的踹开了。 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只见门口站着许多人,而领头的竟然是南宫煜,他一脸铁青的走进来,那凶狠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跟在他身后的,除了那些侍卫,还有水寻幽。 我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袭来,刚刚站直身子,他们已经走到我面前,南宫煜冷冷的看着我,过了很久才冷笑了一声:“我真是小瞧你了。” 什么意思? 我愕然的看着他,而他已经一挥手,身后的人立刻冲上来,一边将我擒住,一边将慕风抢走,我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的孩子!” 南宫煜伸手接过慕风,冷冷的看了一眼,又看向了我,我的心里一沉——难道,他已经失去了耐性,要用慕风来逼迫我用玺吗? “轩辕行思,我劝你不要再挣扎了,你和你的孩子都在我的手里,你认为你有什么筹码和我谈条件?” 我被那些人抓着双手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你放了慕风,玺印,我——” 我的话没说完,却见他一挥手:“晚了。” 什么? 我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咬着牙,像是痛恨到了极致,恶狠狠的说道:“轩辕行思,虽然我一直想要用永嘉玺印拿下青龙,但是——你是不让我有这个兵不血刃的机会了。” 我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不让他有兵不血刃的机会?我的脑子里一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是要——流血夺权?!我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不用再看了,”他冷冷的说道:“到了今天,我不会再让你们见面,轩辕行思,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勾引他。” 勾引?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水寻幽,她的脸上也是冰冷痛恨的表情。 看起来,是水寻幽把一些事添油加醋的说了,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僵局,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他:“南宫煜,你真的要动手?你认为你有胜算?” “哼,你以为这些日子,我在召业还做了些什么?” 南宫煜的眼睛里全然是阴鸷嗜血的光:“那些忠于青龙皇室的人,已经全都被我控制住了,而现在我告诉了弥真,只要把这些人都杀了,凌家的人就没有机会再重来,而你——也就没有靠山了。” 我的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他竟然是用这种方法,让南宫动手做这一切,而到了最后,我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是来杀我的吗? 看着南宫煜的眼睛,他的确是不打算再让我活下去了,可我的孩子——该怎么办?还有水牢里的那个男人,他会不会也—— 就在这时,水寻幽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叔父,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也可以兵不血刃,还能让那些朝臣乖乖的降服。” “哦?”南宫煜回头看着她:“什么办法?” 水寻幽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阴冷得像一条毒蛇,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气袭来,就听见她冷冷道:“退位诏书上需要永嘉玺印。但如果永嘉太后闹出什么丑闻,让皇室都没脸见人,还有谁会承认这种玺印呢。” 这一刻,我的心沉了下去。 丑闻?我还要闹出什么丑闻?! 南宫煜的眼睛闪了闪,回头看着她:“丑闻?和谁?” 我全身都在发抖,死死的盯着水寻幽,只听她冷笑一声,慢慢的说道:“现在,不是就有一个人,对她很有兴趣吗?” 第214章 我只求你,放过我 被关进清思殿的时候,外面是一片霞光,而一门之隔的里面,刺骨森寒,大殿内是黑洞洞的,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却似乎已经隐藏着危险了。 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水寻幽和南宫煜,指尖在衣袖里颤抖着。 我没想到,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这样做——少羽,他们已经把少羽毁了,现在,他们还想这样利用他,把这样的脏水往他身上泼!? 看着水寻幽那张绝美的脸上阴冷的笑容,我只觉得心里都在发抖。 “轩辕行思,”她看着我,冷笑着道:“你可千万不要自尽,如果你敢自尽——” 她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慕风的身上:“我就让你们母子黄泉作伴!”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襁褓里的慕风哇哇的哭了起来,可力气又不大,那细小的哭声像是无助的小动物,在乞求着人的垂怜。 我咬着牙看着水寻幽:“卑鄙!” “卑鄙?”她冷冷一笑:“比得上你当初在凤翔城做的那一切吗?”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咬破尝到了血腥味,不再开口。 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天我给她带来了什么,国破家亡,这笔账她一直记在我的头上,当初在虎跃峡她都能勾结奚玉樱,更何况现在我落到了她的手里,还被她看到我和南宫的纠缠,她没这么容易放过我。 只是——我依稀还能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那种刚硬的美丽,即使在她和南宫的大婚上,水明姬如此的刺激,她都能保持冷静得体应对,可现在她竟然使出这样的毒计! 水寻幽,你已经毁了,被你自己毁了! 看着我木然的站在那里,她以为我还在等着什么,又冷冷一笑:“你不用等了,他不会知道的,就算他知道了,回来了,我想也来不及了。” 说着,她慢慢的上前一步,离我近在咫尺的地方,阴冷的笑着,低声道:“你被凌少扬强暴了,他还是要你,现在我倒要看看,要是你被凌少羽用过了,他还会不会把你当宝!” 她的话像是一把刀,狠狠的扎进了我的心里。 呼吸都快要窒息了,我看着水寻幽慢慢的转过身:“关门!” 大门在眼前一点一点的被关上,将所有的光明和希望似乎都隔绝在外,我站在那里,看着最后一缕阳光在眼前消失,我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而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后,那个熟悉的纤细的身影上。 那张娇俏的脸苍白如纸,眼睛里好像有什么火光在撞击着,看着我,最终也没有说一句话。 清思殿,只剩下我——和里面那个已经烂醉如泥的人。 这里依旧是满地杂乱,酒罐比那天看到又多了许多,散落在地上,酒水慢慢的流淌下来,散发着浓浓的熏人的气味。 而在这一片狼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坐在床脚,手边是一坛没有喝完的酒。 看着那苍白的脸,被酒精泡得通红的眼睛,散乱的长发,丝毫不见当初那个对阵霸王的马上英姿,我的心里一阵酸涩,慢慢的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扶起来抱在怀里。 其实水寻幽,是在痴人说梦。 如果是别的男人,或许我不敢保证,但少羽——我太了解了,他是这么的磊落干净,就算心里有着绮思,他也绝对不会放任自己,他始终只是在做自己的身份应该做的事,而从来没有过出轨的行为。 所以,他怎么可能对我动手? 我轻轻的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少羽摇晃着脑袋,睁开了一双迷蒙的眼睛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行——思……?” “是我。” 我柔声道:“少羽,你别喝了,喝酒对什么事都于事无补的。”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不语,只是呼吸有些急促。 “来,我扶你去休息。” 说着,我便伸手扶起他的胳膊,搀扶着他跌跌撞撞的走到床边,他是真的喝醉了,脚步也不稳,呼吸也是紊乱的,全身烫得好像火烧。 他真的需要休息。 我扶着他躺下,给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似乎已经陷入沉睡了,便轻轻的放下了床帏,转身要离开。 可刚一转身,就感到手腕被用力的抓住了。 回头一看,是少羽,他闭着眼,却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少羽,你干什么?放开我啊。” 我轻轻的说着,也轻轻的挣扎着,可他的手劲却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松开,我隐隐的感到了什么不对劲,开始用力挣扎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少羽,你放手!” 话刚说完,他突然一用力,我一下子被拉得跌倒在他的胸膛,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猛然睁开的眼睛,那双被酒精泡得通红的虎目,此刻爆射出了一缕精光。 这样的少羽,是全然陌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有什么不对劲! 我急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他的双手却用力的抱住了我,我一下子急了,拼命的挣扎起来:“你干什么?!少羽,我是行思,你放手,放开我啊!” “行思……行思……” 他被我厮打推拒着,却丝毫撼动不了一分一毫,倒像是不甚清醒的,喃喃念着我的名字:“行思……” 然后,他抓住我的手腕,猛的一掀,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的背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床榻里,而他一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行思——我就是要行思。” 他的呼吸滚烫,吹打在我的脸上时,传来了一点异样的香,不像是酒香,反倒—— 这一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了。 媚药! 他被人下了药! 水寻幽,你太毒了! 我在心里狠狠的骂着,原来她也知道少羽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担心他的心性,因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有办法让少羽失控!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更慌乱了,此刻他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如果真的——那么当他清醒,我和他,我们该怎么办?! 这样一想,我更是拼命的挣扎起来,可少羽只轻轻的抓住我的手往两边一扣,两条腿将我挣扎的下半身压住,我便完全动弹不得,只能躺在他身上,惊慌的看着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俯下身。 滚烫的气息从我的额头一直移到我的唇上,他细细的吻着,好像在这一刻珍视着什么东西,那细碎的吻带着我的战栗慢慢的移动着,移动到了我的耳边。 “行思……” 他的声音,他的呼唤,最终化作了春夜的一缕暖风,吹进了我的耳朵里。 在清思殿内,似乎根本就没有白天黑夜的界限。 也许在这里面的人,也不需要这样的界限,不管是想要逃避还是想要忘记,清思殿都好像是一个最坚固的牢笼,能将人的灵魂锁住。 可是今天,这个牢笼破了。 我听到了一声巨响,好像整个大殿都在摇摇欲坠,有什么东西重重的落到了地上,然后是一个长长的身影,覆盖在了我的身上,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在靠近我的时候,似乎已经能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了。 我木然的抬起头,看着那个人背对着阳光站在我面前。 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我却好像能看到他的目光,在接触到我身上破损的衣衫后,骤然阴冷了起来。 “行思……” 他哑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颤抖得好像随时都要碎掉。 然后,他的手也颤抖着,伸向了我。 “别碰我。” 我的脸上一点泪都没有,甚至也没有愤怒,只是木然的蜷缩在那里,衣衫凌乱,遮盖不住脖子上,胸前,手臂上那些痕迹,我似乎也不在乎了,我只是觉得好冷,冷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连他还没有触碰到我肌肤的手,似乎也感觉到了那种寒冷,再也没有办法碰我,只能慢慢的,慢慢的蹲下来,却好像不知道应该靠近,还是应该远离。 我和他,就这样沉默着,连空气似乎都在两个人之间凝结了。 “我认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的开口,而他全身一颤,像是受了什么重创,看着我。 “我不和你们斗了,我,我不要了……” “行思!”他眼中绝望沉痛的情绪越来越重,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拼命的晃着我:“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我认输,我认输了,”我被他抓着,手腕痛得好像要断裂,干涸的眼睛又一次被泪水盈眶,滴滴滚落,狼狈得凄惨,我拼命的蜷缩,拼命的后退:“我不斗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们不要——不要再来碰我……” “行思!” 他狠狠的抓着我的手腕,低吼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痛,我逃不开,我怎么也逃不开,我只能被他紧紧的抓在手里,看着他。 “南宫,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我哽咽着,哀求着他:“我只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我的泪水像是积累的许久一般,泛滥成灾,扑簌扑簌的落着,沾湿了衣襟,而他看着我,好像痛得厉害一样磨着牙,手不断的用力,又不断的控制着自己,颤抖得好像都要断掉一般。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行思……” 我狠狠的推开了他:“放开我!” 他被我重重地推到墙上撞了一下,脸色一白,而我已经起身就朝着外面跑了出去,可刚刚才跑出两步,就感觉脑后猛的一击。 顿时眼前一黑,我仰面昏厥了过去,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还感觉到一具熟悉的胸膛拥紧了我。 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他总是那么清冷,那么倨傲,站在梅树下淡淡的样子,绝世孤立;而他的眼睛,更像是将漫天的星子都融了进去,流光溢彩,美得让人难以想象。 碧天明月晃金波,清浅由人滞星河。 我想,我应该是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陷了进去。 直到今天我还是没有办法知道,他什么时候陷进去的,而他的心思有多深,他的心意有多深,我依旧不明白。 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 我像是被这样的梦境魇住了,在那样的黑暗里久久的无法清醒,可隐隐的似乎也听到耳边有什么声音,我只想停留在那个人的身边,挣扎着不想醒过来,但还是听到耳边传来了南宫弥真沉重的呼吸声。 那种呼吸,好像带着很重恨意,让人心里微微一悸。 我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这才看清,我正躺在延福殿的卧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而眼前—— 水寻幽! 我一下子就看到她站在不远的大殿中央,而南宫弥真似乎一直守在我的身边,这个时候正起身转过去,慢慢的走向她。 他背对着我,看不清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觉得那个熟悉的背影在这个时候看着似乎是从未有过的陌生,而站在他面前的水寻幽,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她原本是那么冷硬的一个女人,此刻竟然不敢和他对视。 我几乎不敢想象,他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终于,他走到了水寻幽的面前。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不知站了多久,他突然一伸手捏住了对方的脖子,水寻幽低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他几步逼到了墙壁上。 “不——不要,弥真——!” 水寻幽艰难的说着,那只手扼着她的脖子,已经让她无法呼吸了。 可南宫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他的手越来越紧,连手指的关节都挣得发白,发出了格格的声音,水寻幽张大着嘴,几乎开始翻白眼。 就在她几乎快要窒息的一瞬间,南宫突然挥起右拳,狠狠的一拳打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水寻幽背后的墙壁,被硬生生的打出了一个窟窿,碎石飞溅打在她的脸上,擦出了几条血痕。 好惊人的力量! 她的腿一软,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来,差点跌倒。 “我早就告诉过你,”南宫咬着牙说着,一字一字的道:“我欠你,和你伤害她,是两回事!” 水寻幽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哀怨的光,她也紧紧的咬着牙,不再开口求饶,也不挣扎,只是看着自己的丈夫,突然用力的冷哼了一声。 “就算我不这么做,难道她的身子就是干净的了?” 南宫的手微微一颤。 水寻幽又冷笑了一声:“那个男人是死心眼,脑子都不清醒了想的还是她,为了她身败名裂,朝不保夕。难道你也想这样吗?” “……” “已经到了今天,你以为她还会相信你,还会乖乖的跟着你?别做梦了!” “……” 水寻幽像是完全豁出去了,丝毫不惧的恶狠狠的说着,而南宫的手慢慢的缩回来,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的滴落到地板上,染出一片殷红。 “弥真,你清醒一点吧,你要的是什么你早就清楚了,否则当初你何必演那场戏。现在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我们不动手,她肯定会反咬我们一口,在这个时候,你输得起吗?!”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南宫一阵比一阵更沉重的呼吸声,好像要刺穿人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不管你们还要做什么,但伤害她,就不可以!” …… 周围终于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走到了卧榻前,我感觉到他俯下身来静静的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说不出的矛盾和无奈,而他的视线也那么炙热,看着我的时候,好像肌肤都在发烫。 我终于忍受不了那样的注视,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还有没来得及褪去的戾气,但口气已经尽量放柔,看着我:“行思——” 我默默的看着他,过了很久,平静的开口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 “如果我给你们用玺,是不是可以让我离开?” “……”他有些颤抖的:“你要离开我吗?” 我凄然一笑:“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扎进他的心里,不仅是痛,似乎让他心里的一块地方也冷了下来,他死死的盯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仰着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好!好!” 说完这三个好字,他的笑容顿敛,脸上的表情已经森冷如冰:“你用玺,我就放了你!” “好。”我昂首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沉吟一番,慢慢的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们放了他,和我的孩子。” 一提到“他”,南宫的眼神都骤然冷了下来,一种突如其来的怒气充斥着他的眉宇,话语间已经带上了一丝狠意:“他?你还想着他?” 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我越为那个人求情,只会越他想杀了他。 一想到这里,我的话锋一转,冷冷道:“我不是想着他,我是太了解——你们姓南宫的人了。” “……?” “你们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不让他们先走,用玺之后,这个天下就是你们的,生杀予夺,全在你们一念之间,到了那个时候,我拿什么来保护我的孩子?” 第215章 那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倒告诉我,如果我们放了你的孩子,你不用玺,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声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我一抬头,就看见南宫煜负手从门外慢慢的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深沉,虽然没有动怒,但看向南宫的时候,眼中分明闪出了一点责备的光。 而南宫听到他的声音,头也没回,只是呼吸沉重了一下。 看起来,水寻幽倒是很尽责,立刻就通知到他那里去了。 我慢慢的站起身,走到了南宫煜面前看着他,此刻我的眼睛几乎挣得通红,心底里有一种深重的恨意,即使在自己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也没有过的恨意,想要将眼前这个人剥皮拆骨,甚至——剁成肉酱!我相信他也明白,所以嘴角微挑,露出了一点轻蔑的笑意。 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中,我对于他而言,就好像蝼蚁一样渺小。 所以,我的恨,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是还在你们手里吗?” 我看着他,带着一点无所谓的讥诮的冷笑:“我还在这里,可以任你们处置。刑部有很多种刑法,总有一种能让我开口的,就好像你们用在他身上的那种,我保管只要钩子一拿出来,我就会乖乖的听话。” 南宫煜挑了挑眉毛。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赌气,但他的确是在掂量,银钩穿骨,那种痛苦的折磨绝非常人能想象得到,如果不是有最坚强的意志支撑,就算铁打的人也扛不下来,而水牢里的那个男人,他的全身都是伤…… 想着他承受的那些痛苦,我的心里有些发抖。 他的债,早就已经在殇阳城的那场大火还清了,那么现在,又是谁在欠着谁? 我沉默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咬牙的声音。 南宫煜立刻冷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信你?” “……” “你知道弥真舍不得动你,你从来都知道,所以你敢在他面前做任何事。轩辕行思,这一点你比他还清楚,对不对?” 是,虽然南宫骗了我,骗得那么惨,虽然我有那么多的不幸都是他带来的,可直到现在,直到刚刚,他依旧不准任何人伤害我。 我和他的对峙,说到底,不知是在抗争着对方,还是抗争着自己的命运。 我咬了咬下唇:“那你想怎么样?” 南宫煜看了我身后的南宫一眼,又冷冷的看着我,嘴角浮起了一点阴冷的笑意:“其实老夫并不怕你耍花招,就算你真的不肯用玺,一个月之后,老夫照样能登殿称帝,用玺,只是不想给他人可趁之机,你的男人打下这片江山不容易,你也不想把所有的力气用在内耗上,让别的人捡便宜吧。” 我心中沉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他冷冷一笑:“朝中的确还有一些大臣不肯归顺,那都是些应该跟着他进东陵的老家伙,如果你不用玺,登殿当天,老夫就用这些忠臣的血来开路!” “你——!” 我心中勃然大怒,瞪大眼睛几乎要发火,但还是用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要冲上去。 这个卑鄙小人,那些臣子都是当初楚风留下给少羽的,还有许多是我和少羽在之后提拔的栋梁之才,全都是一心为国的忠义之士,他要造反,要篡权夺位,如果不能和平的取得政权,就要在我面前杀掉这些人! 而这一批人手中到底握着军政大权,一旦在皇城开了杀戒,定然是满城风云,动摇的也是国之根本,中原四国在近年来的混战中,白虎被灭,我的故国元气大伤,如果青龙国再内乱,会给什么人造成可趁之机,我们心里都很清楚。 他是在用这些威胁我!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咬破皮,舌尖也尝到了苦涩的血腥味,僵持了很久,我终于慢慢的开口:“好!” “……” “我答应你。” 南宫煜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阴冷得意的笑容。 “不过,”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要先放了他和我的孩子,等到登殿的当天,我会亲自交出永嘉玺印!” 身后的南宫一直没有再开口,这一刻,我觉得他的呼吸都沉重了,那双原本澄清的眼睛看着我的后背,好像火一样灼烧。 南宫煜看着我们,淡淡一笑:“好。” 水牢大门打开的时候,发出悠长而干涩的一声,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着。 站在水中央的那个人慢慢的抬起了头,垂散的头发里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苍白,好像连呼吸都微弱了,只有吊在半空中苍白的指尖轻颤着。 “你……” 我下了水,一步一步艰难的朝他走过去,终于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他的嗓音比之前还要干哑,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听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我看着他,轻轻道:“我有两件事,要来找你。” “什么?” 虽然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但真正要开口的时候,喉咙里好像还是被堵住了一样,我哽咽了半天,终于艰难的道:“那天晚上,你——你是不是——” 我的话没有说完,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像是一个长年在黑暗中的人,突然之间见到了一丝光明,就好像得到了救赎一般,他死死的盯着我,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可我却有些说不出口,咬着下唇。 “你告诉我,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嘶哑了,那是我完全不敢去回想的一夜,即使到了今天,知道了我们的许多过去,可那一夜对我而言依旧是心底里最深的恐惧,哪怕只是提起,都觉得全身在发抖。 “对不起……” “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有苦衷?” 他的眼睛在面具的后面黯淡了一下,然后慢慢的低下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苦衷不苦衷,只有伤害和不伤害。是我——,我不想找借口。” 我惨然一笑,泪水盈眶。 他总是这样,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一个人就决定了一切,就连做错了的,也很干脆的打上一个死结,让人没有办法再痛下去。 “好。” 我点点头,似乎也在心中释然了,转身对着黑洞洞的牢门外一挥手,就听见一阵哐啷啷的声音,他微微一怔,吊在上面的铁链已经解开。 或许是泡在冰冷的水牢里太久,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直觉,铁链一撤,他立刻像失去牵引的木偶一样跌倒下来,我急忙伸手将他接住。 “你没事吧?” 他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拆掉了一般,无力的靠在我的肩上,眼睛仓惶无神的看着我:“行思,我……”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我感觉怀里那精壮的身体虽然带着水汽的冰冷,却又隐隐如同炭火一般的炙热,连他的呼吸也是滚烫的,我伸手一摸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没事吧?” 我大声的叫着他,可他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最终慢慢的垂下头,昏厥了过去。 想着这些日子他在这里受的苦,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吃力的负着他的身体慢慢的走出去,就看到阴暗处,一双熟悉的眼睛正黯然的看着我们,那目光闪烁着,不知到底还有多少情绪藏在里面。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扶着怀里的这个男人走了。 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 我听着他在梦里不安的呢喃,即使昏迷的时候,似乎也被痛苦纠缠着,而睁开眼睛看着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迟疑了很久才轻轻的:“行思?” “好些了吗?” 我想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才想起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抓着,一天都没有放开,也有些发麻,而他一发现,立刻松开了手:“对不起。” 我收回手,揉了揉已经发麻的指尖,而他看了看周围,全身立刻像是僵硬了一样。 这个地方,他当然不会陌生,和过去一样的睡榻,还有那些飘飞的垂帘,屋顶精致的雕花,一切都好像是过去的倒影,映照到了今天,就算隔着那一层面具,我也知道他的脸色苍白了。 那一夜,对我而言是最残酷的回忆,可我却不知道,他的心里负担的那一夜的回忆,又是什么样的。 沉默中,他咬着牙,努力的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 银钩穿骨这样的酷刑几乎可以毁掉一个健全的人,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样子,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想要帮他,却被他瑟瑟的躲开了。 “不,不用。” 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好像觉得自己满身污秽,不能让人触碰一样,我的心里一酸,淡淡的撇开了眼。 他刚刚坐起来,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转头一看,是躺在旁边的慕风,正嬉笑着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好像看到了什么快乐的东西。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我:“怎么,孩子也在?” 我点了点头。 “南宫他们——” 看来,他和我一样,都没有忘记现在的处境,不是可以一家团聚的时候,我轻咳了两声,低声道:“这是我要找你的第二件事。” “你说。” “你还有力气吗?” 他眉头微皱,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什么,目光灼热的看着我:“你要我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我要你带着孩子,离开这里。” …… 延福殿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沉静当中,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了阵阵凉意,薄纱飘飞,仿佛两人眼前那阻隔了千山万水的云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哑然的声音慢慢道:“南宫,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的脸色微微一僵,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的呼吸一下子沉了:“你告诉我!” “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淡淡的说道:“你说过,楚风这一生最爱的人是我,不管我怎么选择,他都不会怪我。现在,就是我自己在选择,和别人没有关系。” 我听不到他的呼吸,却能感觉他孱弱的身体在颤抖着,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要碎裂了一般,过了很久,才干涩的道:“是吗?” “如果你现在有力气,我要你立刻,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里。” “……那你呢?” “我要留下。”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说道:“你要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 “你要我,留你一个人,来面对这一切?” 我略带讥讽的一笑,也看着他的眼睛:“你又有哪一次,是和我一起面对的?” 他的神色微微一僵,说不出话来,而我却咄咄逼人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哪一次,不是你一个人做决定,你要怎样就怎样,你怎么决断就怎么决断,你有考虑过身边的人吗?你有考虑过吗?” 他看着我,哑口无言,而我却好像打开了心里的一个缺口,许许多多的话在这一刻管都管不住的冲口而出—— “你们都是这样,知道真相,不肯说;被人误解,不肯说,一个人面对绝境,也不肯说,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被你们安排的人有多痛苦!”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延福殿中回响着,有一种入耳惊心的感觉,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我,可那目光却显得那么无助,过了很久,才轻轻道:“行思……” 话没说完,一旁的慕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一哭,胸口那腾然而起的无名业火似乎一下子就被浇熄了,我突然觉得身体里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一点点最后的期许,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微微蹙起的眉间隐隐已经带着说不出的一点苍老,低着头,整个人像是快要被压垮了,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 “对不起。” 同时响起的抱歉让两个人都怔了一下,我看着他仓惶的眼睛,心里却又有更多的酸楚涌上来,好像连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其实我知道,和他走到今天,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我和他,和他们,根本是同一类人。 所以,注定这样的互相伤害。 我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哽咽了许久,低声道:“我好累,我不想再猜来猜去,我没有力气了,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行思……” “你带着孩子走,如果你觉得你还欠我,就把这件事办好。如果——是我欠你,”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凑到他的耳边:“那你回来找我。” 他的目光一凛,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灼人。 我和他,似乎是在死而重生之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认真的对视着,没有一言一语,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可我相信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完全懂了,而站在门外那晦暗难明的深处的那个男人,他的呼吸始终在我的耳边回响着,盘旋着,仿佛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当然,只是仿佛。 送走他,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 我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骑着那匹快如闪电的照夜白,很快便在我的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天地间一颗细微的尘埃。 而我也知道,在这一片大地上,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扶着墙垛看着远方的时候,感觉到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拥了上来,南宫,这几天他没有再出现在眼前,可我知道他是无处不在的,甚至连我们最细小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时,他慢慢的走到我的身后,也看着远方,阳光下那张俊美的脸却没有丝毫表情。 “你居然把照夜白给了他。” “那又怎么样?” “你怕我们会半路截住他?” 我淡淡道:“我自信可以看透这个世上的很多人,可你们姓南宫的,我看不透。”我转过身,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我甚至看不透你们可以残忍到什么程度。” 他平静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龟裂。 突然,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便往城楼下走,走到城门口,就听见一阵健马长嘶,抬头一看,一匹黝黑的高头大马被牵了过来。 我一下子怔住了。 玉花骢……? 这是曾经,南宫煜带进宫献给凌少扬的,也曾经在马场,我和关关骑着这两匹神驹风驰电掣,一看到这匹马,过去的许多事好像都一一浮现在眼前,我慢慢的走过去,伸手抚摸它黝黑的鬃毛。 南宫走到了我的身后。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答应你离开,我会把这匹马送给你。” …… “你可以骑着它,远离我。” ……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好像刀锋刮在石头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我淡然一笑,回头看着他:“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哪儿都不能去?”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抱着上了马背。 “你干什么?” 我有些无力,也许这些日子被碰过太多次,让他这样紧抱在怀里似乎已经引不起我的紧张,只是有些僵硬,而他毫不客气的环着我瘦弱的身体,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握起了缰绳,轻轻一抖,玉花骢已经飞快的朝前跑去。 守城的人没有丝毫阻拦,就这样放我们出了城,整个皇城俨然已经姓了南宫。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指尖也凉了一些,感觉到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那只有力的大手立刻将我紧紧的搂住,肌肤相贴的地方体温源源不断的熨贴染来。 “还冷吗?”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策马飞奔,一路颠簸前行,皇城渐渐的被甩在身后,在过了一段有些荒芜的山路之后,周围的风景慢慢的熟悉起来。 不知不觉,我们在马上已经跑了半天了,当日头高照,灿烂的阳光洒下一天中最炙热的温度时,我们反而到了一处最阴冷的地方,前方高耸的山峰直入云霄,烟雾蒸腾,隐隐能听见山间夜枭尖锐的鸣叫,让周围原本寂静的环境更加静谧。 东山,皇陵。 我没有想到,他会带我来皇陵。 从马背上下来,看着看着远处如龙盘虎踞一般巍峨的东山,我一时间有些哽咽,而南宫就跟在我的身后,那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吹打在耳边,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沉默中,我听见他轻轻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这里问过你什么?” ……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可避免的要对立,要互相伤害,你会不会责怪我?” 耳边似乎还清晰的响着他的话语,一切都好像在昨天发生。 而我,我是怎么回答的? 如有真的有一天,你要伤害我,最痛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我慢慢的回过头,对上他低垂的眸子,和当初那如同水墨画一般澄清的眼瞳相比,现在他多了许多深邃凝重,好像随时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伤痛。 他的确,比我更痛。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 “南宫……”我斟酌了很久,终于说道:“你放过你自己吧。” “……” “一直以来,你不是在伤害我,而是在为难你自己。你想要我,又摆脱不了你的家族,你自己已经快要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好像被这里寒冷的气息所袭,已经快要冻僵了。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你有两条路,一是和叔父一样,不管杀多少人,伤害多少人,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还有一条路,”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现在就带我走,骑着这匹玉花骢去大渡口,然后沿江南下,去行且思,娶我,陪着我安安静静的度过下半生。” 他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我依旧抬头看着他,甚至走近一步,贴上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 但他始终没有再动。 我淡淡一笑:“你做不到。” “……” “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能什么都要。如果你要这片江山,我迟早会离开你,不管我跟谁走,去哪里,都不是你可以过问的。” 说完这句话,我默默的转身,正要伸手去牵玉花骢的缰绳,手腕却被他抓住,但这一次他没有用力,只是固执的拉着,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将我抱紧。 “行思……” 他在我耳边轻轻道:“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就放你走。” 他的怀抱比过去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暖,但我却分明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感到了寒冷。 一种异样的杀机,在我的四周腾起。 回到皇城的时候,夕阳斜照。 殷红的阳光长长的洒落在延福殿上,五彩琉璃瓦反射出斑斓的光芒,而同样的阳光洒在汉白玉石阶上,却像是洒了满地的血。 而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真的血! 我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鲜血从石阶上一点一点的流淌下来,染红了我脚上的缎面鞋,还有几具尸体,正被侍卫拖走,一时间愤怒汹涌而起。 一看到南宫煜站在上面,我便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你答应过我,不动手的!”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我没有。” “你没有?那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在这里杀人?!” 他冷笑了一声:“永嘉太后,如果不是拜你所赐,本座也犯不着在皇城里舞刀弄剑。” “什么?” 我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见他转过身,丢下了一句话:“这些人,是来行刺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着人:“马上过去找,这些刺客还有漏网之鱼,不能让他们继续在皇城里作乱!” “是。” 我一时间没有了反应,傻傻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刚刚说的话——这些人,是来行刺我的? 为什么,要行刺我? 我愕然不解的转过头,却见南宫站在我的身后,面色森冷的远远看着。 夕阳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连同那殷红的血色也被人冲洗了干净,可那浓重的血腥味却好像一直在鼻尖弥漫着,这间空旷的大殿中没有了那个人,没有了孩子,越发的让人难以忍受,我蜷缩在卧榻上,一直到深夜,也没有办法入眠。 隐隐的,听见外面似乎还有一些响动,举着火把的侍卫不断的从外面走过,似乎听见他们还在找什么。 对了,白天的时候南宫煜曾说过,还有一个刺客漏网的。 我知道自己得罪过的人不少,可真正会派遣刺客来刺杀我的,却一个都想不到,这些人要动,都是一场中原大战,何至于派刺客来行刺? 这样想着,就越发的睡不着了,我披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我一个人慢慢的在庭院里走着。 刚刚走到院子里,就感觉角落里那一个大水缸的后面,似乎有什么影子晃动了一下,我一想起南宫煜说的话,心里立刻一沉,警惕的看着那阴暗的角落。 “谁,在哪里?!” 第216章 江山易姓的凶兆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我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一想到傍晚看到的那一地尸体和鲜血,如果遇到的真的是刺客,延福殿只有我一个人,就真的完了! 想到这里,我的掌心一阵冷汗。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慢慢的走上前一步,而月亮也从厚厚的云层中探了出来,我一下子看清那张清隽的,带着微笑的脸。 “季——季先生?” “太后娘娘。” 站在我面前的的确是余鹤,高大的身材在夜幕中更显得壮硕矫健,只是一身黑衣劲装和平日里翩翩风度的他有些微妙的落差感,但毕竟是他——他终于来了! 我心中一喜,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要开口,但转念一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急忙将他带到大殿中,关上门,这才紧张的问道:“你怎么才来?他们说宫中有刺客,但是有人逃脱了,是不是你的障眼法?” 原本我一直在猜测刺客的身份,但一看到他,心里就想着也许是余鹤的计策,可他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复杂的:“太后,这件事容后再说吧。” “哦?” 我立刻意识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便点了点头,毕竟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压低声音问道:“你接到他们了吗?” “嗯。” “有没有危险?” 余鹤看了我一眼:“在下赶到时,千钧一发。” 我的拳头立刻捏紧了。 的确,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相信过南宫煜会这么爽快的放走他们俩,所以在谈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放出了消息,只是没想到——他们倒真是不会让人失望。 “孩子,和他,都平安吧?” “请太后放心,在下已经将前去阻截的人全部拿下,人也护送过了界河,现在应该已经到孟京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才松了口气,那个人被银钩穿骨,就算要恢复也不是一时半刻的,我也一直担心他会在路上出问题,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孟京,我也算放心了。 不过,那些人既然没能拦截住他们,消息肯定会很快传回来。 我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余鹤看着我,倒是很沉稳的:“请太后放心,就算他们知道了,过了大典之后,在下也能保护太后全身而退。” 我看了他一眼:“但是,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可能——” 南宫毕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找到他的行迹,并不是件难事。 余鹤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这就是在下要和太后谈的第二件事。今天来的刺客,太后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我摇了摇头:“你知道是谁?” “在下离开孟京的时候,听说李太傅家中,已经人去楼空。” 一听到“李太傅”三个字,我的心猛的一沉。 李俊! 在凤翔城,是他将自己人头献上,换取了南宫和水寻幽的麻痹大意,才让余鹤有时机调兵遣将,一举拿下玄铁军,那一仗,可以说是用他的性命换来的,没想到他的家人—— 余鹤浓眉紧皱,说道:“虽然这条计策是李俊所出,但当时放出的消息,是他被太后布局逼迫,李家的人要追根究底,只怕——” 也就是说,今天的刺客是李家的人,他们是要找我索命了。 看着我眉头微蹙的样子,余鹤道:“太后,在下没有亲自护送小皇子回孟京,也是担心他们会有所行动,所以快马加鞭赶来。在下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的。” 我摇了摇头:“不,季先生,如果那个刺客再出现,你不要动手。” 他微微挑眉:“太后——” 一想到当初在凤翔城上,李俊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他为了凤翔城的安危如何决然赴死,一阵愧疚涌上心头,说是我逼死他,其实并不为过,我不想再让他的后人也沾染这样的鲜血,“如果刺客真的来了,你不要伤害他。” “那,你的安危——” “我自有办法。” 余鹤看着我,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是。” 一时的伤感过去,我还是立刻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抬头看着他:“季先生,消息传回召业还有几天时间,这几天南宫他们应该不会来找我的麻烦,本宫还有一些事,需要仰仗先生。” 余鹤肃容凝神,抬头看向了我。 这一天夜里,我和余鹤在延福殿夜谈,一直到很晚。 许多后来的事,都是在那一夜做下定夺,而我和他不知道的是,就是在这一夜,天现彗星,钦天监的卜筮官观天卜卦,占得主星大凶,有改朝换代,江山易姓之凶兆。 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 南宫家族把持朝政,胁迫皇帝太后,江山易主,已经是大势所趋。 我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南宫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但我却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当我无意中推门出去,居然看到他站在延福殿外不远的地方。 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遥遥相对时,我只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沉默着,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关上了门。 明明隔得那么远,却不知为什么,好像他沉重的呼吸就吹响在耳边,整整一夜都在身边萦绕着,直至天明。 如是者数日。 我并不奇怪他会在延福殿外,不管是余鹤阻击他们的人消息传了回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真正让我意外的是——到了第三天,那个漏网的刺客出现了。 当我从梦中被惊醒的时候,外面已经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我披上衣服走去的时候,周围的亭台楼阁都亮起了等,就看到那些侍卫在宫中跑来跑去,似乎在搜索着什么,但他们始终顾忌着,没敢踏入延福殿一步。 而我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难道,余鹤——?! 这样一想,我立刻转身跑回去,在大殿的周围看着,果然又在那个阴暗的角落,听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藏在那里,呼吸中带着惊恐。 我急忙走过去:“你——” 话没说完,外面的火光一闪,照亮了那个角落里的人影,而我接下来的话就全都咽了下去。 蜷缩在角落里的,不是余鹤,而是一个脸色仓皇的——孩子。 他穿着一身褴褛的短衫,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坐在角落里,当听到我的脚步声时,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在隐隐的火光下闪过了一点光芒。 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我的脚步僵了一下,慢慢的走上去,那孩子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不要杀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微微蹙眉,我俯下身看着他:“你是谁?” “我,我叫李延。” 李延,李俊的小儿子。 我知道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李俊,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在轩辕国的皇室中,尤为特别。 太子太傅李俊在轩辕庭死后便不再任太傅,但仍然受到父皇的推崇,听说也时常让他重返勤学殿,教授轩辕康一些古籍,随同轩辕康一起上课的,还有朝中其他几名重臣的儿子,作为侍读,陪伴轩辕康一起上课。 而李俊的这个小儿子,虽然年纪很小,但聪明伶俐,父皇对他也颇为偏爱,恩准他一起到勤政殿念书。 勤学殿教书的是个前朝老状元,不爱争名夺利,最厌权势,有一天多喝了两杯酒,就丢开了四书五经,给学生们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老大夫到知府替知府大人的妻子接生,母子平安。完了知府大人赐宴,老大夫把酒菜吃完了,独独带回一个橘子,顺手丢到了院子里。谁知第二天早上,他的小孙子又把橘子给捡了回来,高高兴兴的拿给他吃,老大夫哭得泪如雨下。 当时,老状元问他的学生们:老大夫为什么哭? 据说在场的没有一个回答得出来,父皇站在门外,只暗暗的笑,谁知就听到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回答:“那个橘子有毒。” 这件事是事后昊炎告诉我听的,虽然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我没有猜到的是,那个和我一样答得出答案的,是只有五岁的李延。 据说那天,父皇将李延带到李俊的身边,告诉他,今后不用再把孩子送进宫读书了。 事后,父皇对身边的人说:此子天生反骨,将来必为国家之祸。 说起来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虽然当时非常震惊,但时长日久,我也渐渐的淡忘了,却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个孩子! 李家的人来召业行刺我,我一直以为就算不是他们雇佣杀手,也是一些精壮的年轻人,却没想到,这个漏网之鱼,竟然是一个孩子! 李家,只剩他了吗?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有些紧,慢慢的上前一步:“你的家人呢?” 这孩子眨着眼睛看着我,那种惊恐仿佛是从心底里出来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道:“都,都死了。” 他说着,还是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哪里看得出当日父皇所说的“天生反骨,国家之祸”的影子,我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拂开他凌乱的头发,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别怕。” 这个孩子虽然受了惊,但到底是累了,跟我回到延福殿的时候就恹恹的,我把他安顿到了内室,看着他睡着,梦里还在不安的咬着指甲,这才慢慢的放下床帏。 走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南宫坐在桌边,什么也不说,安静的喝茶。 我想了想,走过去坐下。 他一言不发,外面也并没有跟着人进来,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已经发现了,静默的坐了很久,我轻轻的道:“他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刺客带来的孩子。”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抬眼看着他:“是我对不起他的父亲,李家已经被灭门了,只留下这一个血脉,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不管他是不是刺客。” 南宫一直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杯,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微挑带着一点微笑,可眼中却完全没有温度:“我觉得,你好像可以轻易的宽恕任何一个人,却独独不肯原谅真正希望你原谅他的人。” 我的脸色一僵,慢慢的撇开了脸。 他看了我很久,终于起身,说道:“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不过我还是那一句话——”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这是一个刺客带来的孩子,或者说,这是一个刺客。” 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等到远处的火光慢慢的隐匿下去,这才回到内室,那个孩子还在睡着,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一点凉意,我轻轻的用掌心摩挲着他的脸蛋,一直到那里重新温暖起来。 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遭遇这样的变故,真是世上最悲惨的事了。 所以,不管他是刺客,还是天生反骨,我都不想他遭到伤害。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筋骨酸痛,我竟然趴在床沿就这么睡了一夜。 可当我睡眼惺忪的抬头时,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人呢? 我急忙起身往外走,刚刚出了内室的大门,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攀在桌子边上坐着,桌上放着一些糕点果饼,他拿着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塞。 一看到我,他像是有些害羞,急忙站起来,想要说话,又呛得满脸通红:“夫——夫人,我——” 看到他安然无恙我就松了口气,急忙走过去,他已经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我便倒了杯茶递给他,伸手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没事,慢慢吃,别噎着。” 他喝了茶,这才咽下那一口糕饼,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不起夫人,我,我饿了,看到这里有吃的,我就——” 我笑了笑,其实也该怪我,他这几天在宫里一定是东躲西藏,哪里弄得到什么吃的,昨天晚上救下他的时候只怕就饿坏了,我却一点都没有想到,就这么让他空着肚子睡觉,也难怪馋成这样。 想来我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却一点也不细心,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的照顾我的慕风,也完全没有尽到一点母亲的责任,这样想来,更是心酸。 于是,我温柔的对李延说道:“肚子饿了不能光吃这些,我让他们送些饭菜来。” 说完,我便要推门出去,却听见李延在身后轻轻的叫我:“夫人。” “嗯?” 我回头,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桌边,嘴角还留着一点食物的残渣,一双眼睛澄清而明亮的看着我:“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啊?” “……”我淡淡一笑:“我的夫君姓楚,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失去了亲人的人。” 李延眨了眨眼睛,朝着我一拜:“谢谢你,楚夫人。” 从这一天开始,李延便一直留在了延福殿。 虽然只有七八岁的年纪,这个孩子倒是比同龄人显得更聪明机警,尤其在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之后,他显得很谨慎,也很小心。从来不轻易踏出大殿,甚至连大门也不轻易地出,每天就陪在我身边,听我抚琴,看我作画,有的时候也会缠着我讲一些风土人情和故事来听。 身边多了一个孩子要照顾,当然比一个人的时候更累,我却觉得要好受一些。 往事不可追,他的父亲已经过世,我只能在他身上弥补对于李俊的遗憾,也因为要照顾他,反而心灵上有了一丝寄托,倒也不觉得日子难捱。 只是,大概那天夜里趴在他床边睡觉的时候着了凉,没过几天我便病倒了。 这些年来我的身上一直是伤病不断,前些日子在白虎国和鬼谷产子已经是伤了元气,虽然在行且思静养了一段日子,到底是长贫难顾,御医给开了几帖方子煎来吃了,头疼刚刚好一些,又开始发烧,烧好容易退了,胃口却也被那些黑泥一样的汤药搞坏了。 整个人就好像一张破损的网,怎么补,也补不好了。 幸好身边还有李延,他倒是很体贴的为我端茶倒水,像是个真正的儿子,让我在病中却也有了一点安慰。 只是,不管怎么病,怎么安慰,时间终究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虽然我不知道那一夜的彗星的出现带来了江山易姓的凶兆,但百姓中却是传得沸沸扬扬,南宫煜把持朝政,皇帝数月未曾登殿临朝,这样的事在青龙国是第一次发生,却不知道会给他们的将来带来多大的震撼。 我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哄着李延上床睡觉,在一旁轻轻的给他打扇,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慢慢的走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一抬头,就看到南宫站在那里,一双深黑的眼睛隐藏在珠帘的后面。 我起身放下了床帏,看着里面的李延呼呼大睡的样子,这才慢慢的走到外面,却并没有出去,只是隔着一层珠帘看着南宫:“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我笑了笑:“放心,明天就是你们南宫家的大日子了,今夜九门一定是严加防守,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怎么跑得掉呢?” “……”他被我抢白,却仍旧一言不发,珠帘晃动,烛光摇曳,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一点光都没有,还是那么深深的看着我:“明天,你就要走了,来看看你。” 这个“走”字,他说得很重。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或许,因为明天是他的大日子吧,当一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利,总是会迷茫,会无助,会在仓惶中显出一种人性的弱点,连我在今夜,似乎也能感到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着。 我让自己平静下来,笑了笑:“你放心,我答应过,只要你放了他们,我就一定会拿出永嘉玉玺。得到了这个天下,对你们来说,也是夙愿得偿了。” 第217章 禅位·永嘉玺印 听到“夙愿得偿”四个字,他的眼神冷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 我笑了笑:“南宫,我说过,你不能什么都要。” 古人早就说过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人生在世,有太多的鱼与熊掌,有太多的抉择。 更何况,他要选择的,是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难以企及的。 说完这句话,我轻轻的咳嗽了起来,虽然即使压制着,但脸颊还是微微泛红,珠帘对面的那一双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一只手穿过了帘子,带着温热的触感伸向了我的脸颊,还没触碰到,却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但我立刻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吗?”我看着他:“我的孩子在等我,我的家人在等我,我不想在今夜出什么意外。” 说完,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便要转身走。 可才刚刚一转身,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眼前的珠帘已经根根断裂,数不清的珠子落在地上,仿佛一串玉盘上的琴音。 而隔着那密如雨下的珠子,我看到对面的那双眼睛,仿佛隔着的不是珠帘,而是千山万水,可即使这样的距离,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点摄人的气息。 他已经一转身,走了。 我愣在了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夜幕中,一阵夜风吹来,吹得地上的珠子四处乱滚,也带来阵阵凉意,但我却挪不动脚步。 刚刚那一瞬间——是我的错觉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依旧分不清刚刚那一瞬间我在南宫的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终于还是放弃了,转身要走回床边。 可刚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出现在眼前。 “啊——!” 我差点就低呼出声,急忙控制住自己,焦急的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太后。” 眼前的是余鹤,虽然我知道凭他的武功可以在这皇城中来去自如,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九门紧闭,强敌环伺,南宫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万一他被发现,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余鹤的脸色也显得有些凝重,但还是先拱手一拜:“太后,交代在下去办的事,已经全都办好了。” “嗯。”我点点头,又说道:“余鹤先生,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否则——” “太后,”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目光又看像了我的身后,那黑洞洞的夜幕,我感觉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刚想要问,却见他双手一展,捧起一支长剑奉到我的面前:“请太后接剑。” 我微微蹙眉,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把剑,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清渊剑?!” 我大吃一惊,清渊剑当初不是在鬼谷被他用轩辕剑毁掉了吗?可眼前这把,明明就是清渊剑啊,我惊愕的抬头看着他,只听他慢慢道:“这是在下根据记忆,找到大野的铁匠用了三天时间重铸的清渊剑,和原来的那把一模一样,也能与在下手中的影剑相配。” “那,你给我做什么?” 余鹤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道:“明日九门内外不论如何,都与太后无关。但在大殿之上,若无恶斗,则天下太平;若有人动手,在下不一定能及时抽身,太后需要用这把剑来以防万一。” 我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南宫弥真,他的身上,有杀气。” “他毕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身上有杀气,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 “不,”余鹤摇了摇头:“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很能控制自己的气息,当初在鬼谷的时候,我和太爷爷就都没有防住他,但今天,他杀气外露,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我微微怔住了。 一直以来,南宫在我面前都是闲散如仙的存在,即使后来对立为敌,他给我的感觉也并非暴戾,可在鬼谷的那一次的确让我意外,他剑指鬼谷先生,连余鹤都没有能防住他,若非那个人突然出现,胜负难料。 而现在,连余鹤都这么重视,难道—— 难道,刚刚珠帘碎裂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的,不是错觉? 可是——南宫,他真的会伤害我吗?不仅仅是欺骗,不仅仅是对立,他会真的把他的利刃指向我吗? 当我心里这样想的时候,嘴里也下意识的说了出来,余鹤的面色凝重,低头看了我很久,突然开口说道:“太后,你已经失忆了,当初在鬼谷的事,你并不记得。” 我一听,立刻抬起头看着他。 当初在鬼谷?什么意思?我急忙上前一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在下只是——” 他的话刚开口,突然就听见一阵异样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内室里李延已经醒了过来,正揉着眼睛慢慢的坐起来,探头往外面看着:“夫人——”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余鹤已经消失了。 我心里受到的震撼却还没有消退,还站在那里发愣,而李延已经踩着鞋子慢慢的走出来,看着我周围一地狼藉,急忙说道:“夫人,你怎么了?怎么这里这么乱呀?” 我一时有些失神,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道:“刚刚我不小心把帘子弄断了。别管了,明天会有人来收拾的,快去睡吧。” 李延点点头,又摇摇晃晃的往内室里走,刚刚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我:“夫人,你也早点休息吧,不然明天就没精神了。” 说完,便上床去睡了。 我还站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乱。 明天……明天…… 。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吹掉了所有的蜡烛,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黑暗,明明什么都看不到,我却依旧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黑漆漆的空中,似乎能听到皇城里每一个人的呼吸,有的焦虑,有的兴奋,有的蠢蠢欲动,有的听天由命。 可是,最终掌握这一切的,是谁呢? 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楚风熟悉的身影,第一次看清他,就是在皇城的动乱之中,他一身凛然霸气自大殿内慢慢的走出来,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视线就再也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一曰帝王,一曰草寇,这是当初我对他和凌楚云的评价,他就好像掌控一切的风,不管世事如何,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那么,明天呢? 楚风,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算到了今日,你将一切都掌控在了你的手中。 即使你离去了,即使世事变迁,我仍然逃不开你的掌控,就像这一生,都逃不开你在心里的那种——被困的感觉。 我心甘情愿的被困了半生,下半生呢…… 混沌中,眼前慢慢的出现了亮光,我挣扎着从梦境里睁开了眼睛,才发现窗外已经变凉了,淡淡的晨曦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我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沙漏。 沙漏的底部还有最后一小撮细沙,就快要到卯时了。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那最后一颗沙粒漏下去,就听见外面宁静的皇城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震得整个皇城都颤抖起来。 外面立刻乱了。 我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有太监,宫女,还有成队的侍卫匆匆的跑过,喧嚣声也越来越大,我穿上衣服慢慢走向大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人在大声的喊着: “快,快去找!” “皇上不见了,快去找,否则——大人?!” “拜见大人!”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那个人强大的气息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我刚刚走到门口,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 晨光中,南宫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袍站在那里,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穿上这样隆重而华丽的长袍,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当他站在我的面前,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被他挡在了身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在我身上投下的浓浓的阴影。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少羽不见了。” “哦。” 他的眉头微蹙,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好像想要从我的眼中看出什么——“他会去哪儿?” 我抬起头,坦然的看着他:“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也是有尊严的?” “……” “你们这样关着他,利用他,要把他最深的伤诏告天下,难道还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吗?”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也许,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况且,禅位诏书上已经有了他的玉玺,他对我们来说,也没有用了。” 我目光闪烁,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今天,只要有你就够了。” 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他走了进来,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了我的衣服,轻轻为我披到了肩上,他的动作那么温柔,甚至还体贴的将我额前的发丝撩开,看着我的眼睛:“时间不早了,我在外面等你。” “好。” 他说着,便慢慢的退了出去,大门在我眼前关上,也把最后一点阳光隔绝在了外面。 当大门关闭的一瞬间,我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传令下去,关闭九门,不准一兵一卒进入皇城。在午时之前,谁开启九门,格杀勿论!” 我穿上了华丽的长裙,裙摆上是翩然傲世的凤栖梧,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却不知为什么,在铜镜中看着自己的样子,阳光照耀下,鬓角仿佛染上了一层霜色,显得那么陌生。 时辰已经快要到了。 我走到内室的门口往里看着,李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那样子天真得好像一头不知世事凶险的小兽。 等到他醒来,不知天地几何了。 我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刚刚打开大门,就看见延福殿外的大道两旁,宫女侍卫列队整齐,一见我出来,全都跪下齐声道:“恭迎太后娘娘!” 南宫站在不远的大门处,正看着我,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只见他微微颔首:“太后,请。” 说完,便一挥袖,慢慢的引路朝着青龙大殿走去,我看着他刚刚走出两步,便微笑着说道:“南宫大人,现在,还不是你走在本宫前面的时候。” 他微微一怔,回头看着我,而我已经昂首,从他的眼前走过。 。 一路上,我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景致,明明已经看过许多次,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看来,好像都是很陌生的,大道的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的侍卫全都手抚刀柄,面无表情,显然都已经被事先交代过。 皇城内,已经是南宫煜的天下。 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一下,我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不一会儿,青龙大殿已经近在眼前。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了巍峨高耸的大殿上,五彩琉璃瓦反射出了绚烂夺目的光芒,让整个大殿显得更加金碧辉煌庄严神圣,仿佛那直通天际的皇权,俯视着芸芸众生,将万物视为刍狗。 谁,能最接近他呢? 我抬头看着大殿,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看着那个人从里面慢慢的走出来,而今天,是我慢慢的走进去的时候了。 提起长长的裙摆,我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上汉白玉台阶,两旁的侍卫慢慢的跪拜下来,等到最后两名侍卫拜倒在我脚下时,我终于走了上去,却见一直没有出现的玉穗儿正站在门口,脸上伤痕犹在,一看到我,那双眼睛里立刻流露出了焦虑而渴求的神情:“太后……” 我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这孩子终究机灵,看了我一眼,便抬起头,大声道:“太后驾到!” 大殿的大门立刻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声音,慢慢的打开了,只见洞开的大门中,百官汇集,所有的人全都站在大殿当中,朝着我俯身一拜:“恭迎永嘉太后!” “平身。” “谢太后!” 我站在大殿中央,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文武百官,左边最前列的南宫煜,身着朝服,须发俨然,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神采夺目,看着我的时候,流露出了胜券在握的沉稳的目光。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南宫家的人想不得意也难了。 而站在另一边的,则是以韦玉声为首的臣工,显然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今日升殿的意义,各个面色凝重的看着我。 一时间,大殿内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中,好像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煜终于慢慢的上前一步:“请太后宣读皇上的圣旨。” 说完,就看见玉穗儿捧着金盘走了上来,金盘内放置的正是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玉穗儿抬头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也显得有些紧张,我伸手拿了起来,展开,轻启朱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虽短,天下荡覆,唯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朕未建寸土之功,愧于万民。观瞻天文,皇室之数即终,行运在乎南宫氏,便逊位别宫,敬禅于南宫氏。钦此。” 当最后两个字念完的时候,大殿内一下子沸腾了。 站在南宫煜身后的朝臣自然早已经有了准备,脸上浮起了异样的喜色,而韦玉声这边的人自然是震惊无比,有的人已经失声高喊起来: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皇上居然要禅位?” “太后,这是真的吗?” 我的手中拿着圣旨,一脸淡然的表情不发一语,倒是韦玉声转头看向南宫煜,厉声道:“南宫煜,你竟然敢假传圣旨,这是欺君之罪,你难道就不怕灭九族吗?” 他这一声,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两边的朝臣立刻指着对方争执起来,一时间大殿内人声鼎沸,我看着那些人互相指责争吵谩骂,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那些人说的话,做的事,全都那么不知所谓。 却偏偏,摆脱不了。 “假传圣旨?欺君之罪?”南宫煜昂着下巴走到了韦玉声的面前,一脸倨傲的冷笑:“韦大人可要看清楚,这圣旨是在御书房有存档的,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皇上亲笔所写,后面还加盖了传国玉玺,要说我假传圣旨,难道是皇上帮我假传的不成?” “皇上怎么可能让位给你?你们南宫家算什么,凭什么登殿称帝!” “哼,就算我南宫家再不算什么,可圣旨是皇上所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韦玉声,难道你要抗旨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慢慢的抬眼看了南宫一眼。 南宫世家的由来,虽然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从鬼谷先生当初会发给他们帖子,从他们富可敌国权倾东方的实力,从朱雀国沐流沙无意中的那些话语里,我已经隐隐知道了,虽然当初赫连城猜测他们是慕容氏后裔这一说法有误,但并非谬以千里。 光复,的确是他们的目的。 但现在,南宫煜被韦玉声这样说竟然没有反驳,看起来他们也没有拿到属于自己的证据。 当南宫煜口中“抗旨”两个字一出口,就听见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众人一抬头,就看到那些全副武装的侍卫此刻已经在大门外列队而力,手中刀剑虽未出鞘,但已经能看到那隐隐的寒光透出摄人的杀气。 韦玉声他们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大殿上一时又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韦玉声又对南宫煜道:“南宫大人,你别忘了,当初先皇驾崩曾留下圣旨,贤德妃尊永嘉后。自皇上临朝之日起,所有的圣旨,都需要加盖永嘉玺印,才能通过六部,传达圣意。否则,就是废纸一张!” 南宫煜傲然一笑,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我。 “太后,请用玺吧。”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人全都沉默了下来,无数的眼睛看向了我。 而大殿外,已经传来了刀剑微微出鞘的声音,一时间寒光闪烁,刺痛了人的眼睛。 我知道他的意思,如果这个时候我再拖延,再拒绝,他会直接将那些人动手,把所有忠于凌家的臣子杀光。 面对着这样的场景,我突然淡淡一笑,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南宫大人,如今你大权在握,傲视东方,又何必还在意我这个小小的永嘉太后,在意那一方玺印呢?” 南宫煜看了我一眼,说道:“太后,并非微臣犯上作乱,而是皇上下了这一道禅位诏书,若无先帝留下的传国玉玺之印,和太后的玺印,微臣等也是万万不敢做出篡权夺位的恶事的。” 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他用这些朝臣的性命逼我用玺,还能落个皇权天授,德者居之的美名,想得真是太周到了。 我笑了笑:“南宫大人,果然德高望重。” “不敢。”他微微一揖,那双眼睛却闪着野兽一般专注的光芒。 我知道,已经到了最后一刻了。 大殿外那些侍卫的手中,刀剑已经拔出了一半,寒光闪烁,煞气逼人,而韦玉声他们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完全的反抗,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既然如此,这个圣旨,本宫就给你加盖玺印吧。” 一听到这句话,南宫煜的眼中立刻爆出了近乎狂喜的光芒,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反倒是旁边的南宫,从进了大殿到现在,他的面色始终是冷冷的,淡淡的,好像自始至终都是置身事外一般。 只有在这一刻,他看向了我。 南宫煜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不知太后将永嘉玺印放置在哪里?” 我微微一笑,转过身,指向了大殿正前方,龙椅上那块巨大的正大光明匾额。 “在那儿。” 所有人全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南宫煜也十分意外的看着那里,似乎不敢相信,他们找了那么久的玺印,竟然藏在青龙大殿内! 一时的惊愕之后,他立刻吩咐道:“来人,取印!” 立刻有人搬来的梯子,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梯子搭到了屋檐上,我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说道:“大家不要乱,若摔碎了永嘉玺印,岂不是让皇上禅位贤德的美意付诸流水了?” 我这么一说,大家又都安静了下来,我便上前攀上了梯子,一阶一阶的登了上去,不一会儿便站在了正大光明匾的旁边。 匾额的后面是一根粗重的横梁,而横梁与墙壁的交界处是一个死角,留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块空隙,而正是这一处空隙,放置这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被一张明黄色的绸缎包裹着,时常日久,上面落下了一层浮灰。 我轻轻的掸了掸,拿起那沉甸甸的东西,慢慢的往下走。 大殿上的文武百官此刻全都屏息凝视着我手中的东西,尤其是南宫煜,一直以来那总是倨傲冷漠的神情在这一刻当然无存,整个人激动得好像都在发抖,像是一个人,行了千万里的路,终于在某一天,看到了前方的目的地。 站在他身边的南宫,没有动,没有笑容,甚至没有表情。 我只是觉得他整个人这个时候是空的,也像是一个人走了千山万水,可当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目的时,却反而生出了一丝情怯之感。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石雕像,只有那双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手,在这一刻微微的颤抖着。 玉穗儿立刻跑了上来,搀扶着我走下了梯子。 “南宫大人,韦大人。” 他们俩一听,立刻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我淡淡的笑着,抬头看着他们俩:“两位也是我朝的肱骨之臣,今日禅位一事,兹事体大,本宫这个永嘉玺印乃是先皇所赐,重于泰山,两位可要看仔细了。” “是!” 说话间,南宫煜已经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接过圣旨,铺到了御案上,我将那玺印慢慢的放到御案上,解开了包裹在外面的那一层明黄色的绸缎。 一道温润的光泽从里面闪烁了出来。 永嘉玺印,终于露出了真身。 南宫煜此刻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颗玺印,比传国玉玺略小一圈,方圆三寸,四周以黄金镶嵌金角,上纽交五凤,下刻“永嘉后玺”四字。 我看着他们,微笑着道:“这,就是永嘉玺印。” 所有的人此刻全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玺印和皇帝的禅位诏书相隔不过寸尺,只要轻轻一印,这个天下就要易主,但在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人能再出声,他们全都看着我的手。 我的指尖抚过了温润的玉,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御案的对面,那个默默站立的男人。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像是快要得到什么东西,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反倒像是马上要失去,并且失去的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而此刻的南宫煜已经迫不及待,连声音都在发抖:“请太后,加盖玺印!” “……” 我终于将那块包裹的黄绸缎拂开,拿起了玺印,移到了诏书的上方。 只要一盖—— 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个大臣突然道:“咦,这是什么?” 第218章 行思,不要怕 他的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永嘉玺印拿起之后,那张包裹着玉玺的明黄色绸缎便软软的摊开,和圣旨放在一起,竟然是一模一样,而里面似乎隐隐能看到一些字迹。 这一刻,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许多人全都不顾礼节的围了上来,韦玉声试探着伸手将那绸缎拉开了一些,立刻看到里面露出了一方朱红色的印记—— “玉玺!那是先皇玉玺的玺印!” 他惊声说到,文武百官顿时大吃一惊,而一旁的南宫煜此刻也是脸色大变,惊愕的看着那张绸缎。 “这,这难道就是——” 韦玉声几乎已经不敢说话了,睁大眼睛呆呆的看了许久,再次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那片绸缎,那绸缎宛如一泓清水,在他的手中缓缓的展开,流泻下来,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芒,而上面一排排精致的小字也在众人的面前显露真身。 楚风的字,我曾经无数次的在御笔朱批上见过,总是工整严谨,如同他的人,可世人却很少知道,他写得一手漂亮的灵飞经,字与字之间有淡淡的连笔,显得行云流水,十分让人赏心悦目。但这一刻,这些文字悦目,却未必让人感到舒服,相反,文字间所传达的意思,却足以让这个山河动荡—— 朕沉疴难愈,形如枯槁,未能与太后共赴白首,甚为憾事。皇三子少羽,品性如松,刚直不阿,乃不世之将才,应得重用,然其非皇室血脉,即皇帝位未为朕之初衷。其行若善,则后辅而佐之,其若不善,致天下荡覆,江山易主,则后取之。钦此。 韦玉声已经将那圣旨看完,整张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嘴唇不停的颤抖着,连胡须也在发抖:“这就是——先皇的第三道遗旨?” 这就是,楚风留下的,最后一道遗诏?! 则后取之…… 则后取之! 楚风,要让我取少羽而代之! 大殿中陷入了一瞬间异样的宁静之后,立刻又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人全都惊愕不已,甚至有人按捺不住的惊呼了起来,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着: “皇上竟然不是先皇的亲骨肉!” “难怪前些日子天象异常,你还记得吗,钦天监的卜筮官观天卜卦,说有江山易姓的凶兆,难道是——” “咱们青龙国,要更姓轩辕吗?” 我站在御案前,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战栗,抬头看向南宫煜,这道圣旨刚刚出现的时候他的确是震惊不已,但在这时他反倒冷静的下来,我甚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森冷的光。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反倒涌起了一点不安。 “哼,则后取之?”他冷笑了一声,看着我:“轩辕行思,难怪你肯留下来答应用玺,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你错了,这不是本宫的目的,而是先皇的遗旨。南宫大人,你刚刚也说过,你是做不出篡权夺位的恶事的,那么先皇的遗旨,你尊是不尊?” “先皇的遗旨?就是让一个女人来掌管青龙国?” 他轻蔑的看着我:“太后,你以为一个女人真的能担当此大任吗?就算老夫今日尊了这道遗旨,你以为朝中大臣又会尊吗?”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我心中的不安是如何而来。 自从这道遗旨出现后,韦玉声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一转头,只见韦玉声的脸色已然冷漠了下来,他默默的将那圣旨放回到御案上,后退了一步,眼中不再有刚刚义愤填膺的愤怒,反倒是一瞬间涌上的疏离感带来了一阵难言的冰凉刺骨,再转头看向他身后的那些朝臣,竟然都是如此。 每一个人,都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每一个人都在说:一个女人,如何能登殿称帝? 这一瞬间,我的心沉了下去。 是啊,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能够完全接受,中原千年的历史中,从未有过女主天下的先例,这些朝臣们不能接受一个异姓人取代凌家的江山,但他们也同样不能接受一个女人来做皇帝,站在九重三殿上,让他们跪拜! 整个青龙大殿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里,数百人站立的地方竟然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我看着他们,南宫煜也看着他们,但却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整个青龙大殿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沉寂中,数百人的场合竟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我知道,他们是在等。 已经到了这样千钧一发的凶险关头,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再去坚持自己的忠孝仁义,站对边,保全住自己的性命和手上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在等,看这一场仗谁会赢,他们才会站在谁的身后! 我的拳头在袖子里默默的握紧。 他们虽然在等,但南宫煜显然已经没有这个耐心,为山九仞只剩这一步,他转身走到大殿门口,猛的一挥手,立刻听见四周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定睛一看,数以千计的御林军全部冲了上来,将大殿团团围住,手中刀剑出鞘,杀气逼人! 大殿中立刻一阵慌乱。 我上前一步:“南宫大人,你这是要犯上作乱?!“ “犯上作乱,又如何?”他狂傲的说道:“这个天下本就应该是属于我们的,怪只怪当初那个女人,是她夺走了我们的江山,如今我们拿回来,那是天经地义。其实我早应该动手的,只是不想弄得生灵涂炭,重蹈当年的覆辙,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一听他的话,我的心里一片明亮——果然没有猜错,南宫世家果然是皇族后裔,但并非慕容,而是当初那个盘踞中原南隅,据长江天堑立国的人。 南帝,甄氏! 难怪他们一直以来对慕容夫人如此痛恨,难怪他们一掌权之后是先打南疆,难怪一直想要夺取这片江山,因为当年甄氏就是被慕容夫人,还有南疆的蛮王联合,夺回了中原的霸权,被逼自尽! 原来今天的这场仗,是百年前皇权争霸的延续! 我看着他,冷冷道:“你不要忘了,这个天下本也不属于你们,而是属于慕容家,他们才是中原的霸主!” “慕容家?”南宫煜冷笑了一声:“慕容家,还有后人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出了一点针尖般锋利的刺,虽然我明明知道余鹤已经把慕风救下,并且送回了我的故国,应该已经是完全的安全了,否则轩辕国也不会贸然出兵,但他这句话,却不知为什么让我心里微微一悸。 可是,来不及多想,只见南宫煜已经一挥手,殿外那些侍卫全部拔刀出鞘,围了上来。 “今天,不降的,便死!” 韦玉声他们一见这个架势,全都苍白了脸,而我面对那些寒光闪闪的锋利的刀剑,全无惧色,怒目瞪视着他:“你敢!” “已经到了这一步,成王败寇,轩辕行思,你说我敢不敢!” 他恶狠狠的说完,便猛的后退一步:“上!” 话音一落,那些侍卫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冲了上来。 就在那些刀剑发出摄人的寒光,几乎已经要砍到我身上的时候,突然,空中传来嗖嗖几声锐响,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侍卫发出惨叫,一下子跌倒在地! 众人大吃一惊,立刻停下脚步。 只见那几个侍卫趴伏在地,脑后、背上扎着几支长箭! “谁?” 南宫煜目露凶光,一回头,就看见大殿下的那片广场的尽头,大门洞开,一骑人马从外面慢慢的走了进来,马背上的人年少英挺,手持长弓,背上一对银光闪烁的霸王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好像战神临世一般,威风凛凛! 人群中立刻有人大喊起来:“皇上?!” 凌少羽!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中狂喜——他果然出现了! 原本从南疆回到召业,看到他在清思殿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到他留下的禅位诏书,我几乎以为这个少年已经毁了,而那一夜,他被下了媚药,将我压在身下的时候,我也陷入了绝望。 却没想到,当他的吻落到我的耳边时,却轻轻的说了一句—— 行思,不要怕。 只这一句,即使在那么黑的深夜里,我也觉得眼前突然一片光明起来。 可儿,并没有将所有的媚药都让他喝下去,这也就是南宫煜最大的疏忽,他忘记了,一个爱这个男人的女人,怎么可能再让他去染指别的人? 而少羽,拼着自己的意志,抵抗住了那用量并不多的媚药,虽然整整一夜,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体里焚烧一般的煎熬,但他始终没有再碰过我。 他告诉我,当初我在离开召业前往白虎国前,托付他藏匿起来的永嘉玉玺,被他藏在了大殿上的正大光明匾的后面,而那里,还有凌楚风留下的第三道圣旨,而那一道圣旨,就是我们走出这片绝境的关键! 他伏在我的身上,低着头,脸颊绯红,气息滚烫,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行思,不要怕。 我知道,当他乍然知晓自己身世的时候,受到的打击一定不小,和当初的青龙太子一样,自己过去的一切都被颠覆了,可也同样和青龙太子一样,他能放下一切,这个坚韧的少年并没有被击倒,反而更加勇敢的面对一切,看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我的心里一阵欣慰。 南宫煜看着他,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脸上露出了森冷的表情:“皇上?他也是皇上,一个野杂种,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说完,一挥手:“抓住他,谁能制住凌少羽,赏银千两,封万户侯!” 那些侍卫乍一看到凌少羽出现,心中还是下意识的有一丝敬畏,但他们还是立刻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是成王败寇,加上南宫煜的煽风点火,他们彻底丢掉了忠君的心理,已经有人挥舞刀剑狂啸着往下面冲去。 我的心里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虽然我知道少羽武艺超群,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但这毕竟是以一敌百,当初的南宫—— 这样一想,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南宫仍旧冷冷的站在旁边,从逼宫开始到现在,他一直一言不发,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到底——怎么了? 来不及想清楚他这边,我更关心的是少羽的安危,急忙上前一步,却见他已经策马进了大门,却见他的身后,突然涌入了大批的人马,各个人强马壮,彪悍如虎! “御龙堂!”已经有人失声高喊起来。 这一刻,南宫煜也微微有些失神。 御龙堂,整个青龙国最精英的部队,也是在经历了几代首领之后,由凌少羽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他的身份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在军中的影响,却绝非一个身份所能扭转的! 南宫煜看着那些人一出现,立刻将整个局面震慑住,脸色铁青,突然回过头来,冷冷的看着我:“轩辕行思,真有你的。凌家的父子都被你拿下了,连这个野杂种,竟然也为了你,明明可以逃出生天,还要回来送死,难道那一夜,你就这么让他满意?” 他的话一出口,周围的人全都大吃一惊,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已经变得鄙夷肮脏起来。 我却丝毫没有动容:“南宫大人,说起来本宫还要感激你。” 他微微一愣,看着我。 我的目光看着远方,一时间心境有些苍然:“如果不是那一夜你给他下了媚药,有一些事,本宫这一辈子都想不通。” 那个人,他总是这样,做过的事他就这样干脆的打上死结,不回首,也不辩驳,如果不是那一夜,发现少羽吃了媚药之后的种种表现,也许,我和他的这个结,他真的到死都不会解开。 只是不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再见他。 一时的伤感过去,下面已经是杀声震天,御龙堂和御林军的人混战成了一片,整个巨大的广场成了一个恶战的修罗场,刀光剑影中,只见少羽手持对阵霸王枪,挥舞得仿佛两团雪白的光球,一路杀得血肉横飞,所向披靡! 看着勇猛的他,明明此战未完,可我的嘴角已经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样,就算今天的结局是失败,但看到这样的他,我已经放心了。 可我的笑容在南宫煜的眼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森然道:“轩辕行思,你真以为凭一个凌少羽,凭小小一个御龙堂,就能扭转乾坤吗?” 我转头看向他。 的确,我知道今天的这一仗,没这么容易打。 连当初我的孩子被带离召业,他们都会派人前去阻截,更不用说在这皇城内,肯定早已经被他们布下了重兵,就算少羽骁勇善战,就算御龙堂勇猛过人,可终究有力竭的一刻,如果他们被擒住,那么今天的我就算完全陷入绝境了。 只是不知道,在这皇城里,到底还有他们多少人? 这样一想,我突然冷笑了一声,看着南宫煜傲然道:“南宫煜,当年凌楚云犯上作乱,也和你一样逼宫至此。本宫看他为谋夺皇位,机关算尽,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却还没能碰到先皇的衣角,行事风度,已落下乘,与楚风相比,一曰草寇,一曰帝王;而你,手段卑劣,罔顾人伦天道,更是下下乘,和凌楚云比,一曰禽兽,一曰草寇。像你这样的人,也配登殿称帝?” 听了这样的话,南宫煜立刻大怒,脑门上青筋暴起,眼睛睁得通红,但他到底还是沉得住气,狠狠的看了我一眼,说道:“怎么,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退缩。” “哼。” 他也冷哼了一声:“你不要忘了,九门今日已经完全关闭起来,凌少羽就算能杀过这一关,也不过是在这个皇城里孤身作战,你以为,他能撑多久?” 我的眉头微微蹙起。 的确,少羽和御龙堂在这皇城当中,的确是在孤身作战,只怕今天早上少羽一失踪,他们就已经布好了这个局,关闭九门,就是为了瓮中捉鳖。 我看着大殿下那个在人群中那个毫无惧色,以寡敌众的身影,掌心布满了冷汗。 他,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好像把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撞开了一样,大殿里的人全都大吃了一惊,惊讶的回过头,看向了大门外的皇城,却隔着层层宫阙,什么都看不清。 南宫煜显然也有些意外,急忙转身往外走,就看见前方几个侍卫惊慌失措的飞奔而来,跪下来:“大人!” “怎么回事?” “有人,有人将南阳守军调回了皇城,如今正在攻打九门,轩辕国四十万大军兵临界河,边关无兵马调派,恐怕——” “什么?!” 南宫煜震怒,上前一步:“有人把南阳的守军调回皇城?兵部没有批文,谁敢如此大胆?” 第219章 行思,我不要来生! 难怪他会这么愤怒,从地处边界的南阳城调兵回来,至少也需要枢密院批示,兵部批文,况且这样大规模的调派,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现在能攻打九门,至少已经在召业的外城驻扎数日,而他竟然完全没有知觉! 成大事者,必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怎能如此草率! 在一时的震惊之后,南宫煜似乎也很快明白过来,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你竟然连南阳的兵都调回来了?!” 我站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 来到青龙国,真正认识楚风的第一天,就是凌楚云在宫中的兵变,他的布局安排不可谓不精密,但最终还是一败涂地,因为他面对的,是比他想得更多,想得更深,想得更远的楚风,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在朝堂之上,只有做好最详密周全的安排,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我信心满满的笑容,南宫煜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问道:“是谁领兵?给我杀了他!” 那报信的侍卫没有立刻回答,南宫煜有转头看向他:“嗯?” “禀——禀大人,领兵的,是个带着鬼面具的人。”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南宫煜大吃一惊,我也一时间大惊失色。 鬼面具——怎么可能?! 我只是让他带着我和少羽的手谕离开召业,交给前去迎接他们的余鹤,余鹤拿到我们的手谕,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而且我很清楚他的身体,根本不能再领兵打仗,他怎么能—— 一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急忙朝着大门走去,刚刚走到门口,眼前是高耸林立的宫殿,满目金碧辉煌的琉璃彩瓦,可是我知道,隔着这些九重三殿外,正有一场血肉厮杀,有一个人正在慢慢的,慢慢的靠近我。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可是,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我知道,让他带着孩子千里逃亡已经是强人所难,难道他还能这样回来率兵,那对他而言,是多重的煎熬! 隔着九重三殿,不知那里又是怎样凶险的场景。 我扶着门口,想到他的伤,他的痛,指尖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的我却并没有感觉到,旁边那一道原本冰冷的目光,此刻更是阴冷刺骨,慢慢的,慢慢的落到了我的身上。 远处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隐隐还有喧嚣慌乱的声音。 “报——!” 又是几个侍卫飞跑回来,看着他们脸上满是惶恐的表情,好像天塌地陷一般,跪在南宫煜的面前:“大人,正阳门,被——被攻破了!” “什么?!” 南宫煜大吃一惊,上前一步:“怎么可能!” 他们一定在九门的每个关口都设置了重兵,毕竟今天是逼宫夺位,不可能有任何疏忽,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陷正阳门,这绝对不正常。 果然,那些侍卫脸色惨白,说道:“城内,城内有一个人,武功非常的高强,他一个人,就把正阳门内所有的守门将士全部击溃了,打开了城门!” 余鹤!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世外高人飘逸如仙的身影,得此一人,的确是强过百万雄兵! 这个时候,显然南宫煜也立刻明白过来,他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右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剑柄,似乎立刻就要冲上来,而我感觉到他的煞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似乎看向了我身后的什么地方,突然停下了。 一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狠狠的一挥袖,转身:“挡住御龙堂的人,立刻调集御营亲兵,随本座前往正阳门,我们一定要将叛军杀出去!” 看着他带人匆匆离开的身影,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叛军”,不知为何我哑然失笑。 叛军…… 的确,今天这一场交锋,谁能说得清谁是正?谁是邪?谁是君?谁是臣?谁在今天赢得了胜利,书写历史的笔才会落到谁的手中,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今天输的是我轩辕行思,那么我就是这个国家的叛逆妖孽,而我的楚风,就会成为一个遗祸苍生的昏君! 文武百官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们全都一窝蜂似地往大殿外走去。 眼看着下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远处也是一片混乱,从正阳门那边跑来了大批宫女太监,全都面无人色惨呼惊叫,整个皇城已然大乱! 我慢慢的跨过青龙大殿高大的门口,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刚刚走到大殿前那一大片空地上,看着下面少羽正在奋力杀敌,似乎想要奔到我面前,但不断有人前来阻拦,又是一阵血肉搏杀,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悠长声音,仿佛苍龙的沉吟。 有人,在拔剑。 剑锋凌厉,出鞘的时候带来了一阵刺骨的寒气,那声锐响就在耳边,似乎已经压过了下面所有的震天的杀喊声。 我慢慢的,转过了身。 一把长剑,闪着寒光,指向了我的胸口。 握剑的那只手,很苍白,很用力,挣得指关节都有些发白,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是稳如磐石。 我知道那只手有多温暖,多稳重,曾经给过我多大的安慰和温柔。 但现在…… “南宫弥真。” “轩辕行思。”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沉,眼睛也很沉,似乎整个人站在我面前,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塑。 不知是被剑气所摄,还是我的旧病未愈,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很难受的感觉,承受不住的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狠狠的咳了好几下,喉咙都感到了一点腥味,才终于克制住自己,慢慢的抬起头。 冷风乍起,将他如墨一般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挡住了他的唇,他的鼻,只露出了那双眼睛,那笼罩着水墨山水的雾气渐渐散去,留下的,是刀刻一般的凝重——看到这一幕,我的脑子突然嗡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 混乱中,有一些陌生的,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我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的咳嗽中扭曲了,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我的周围,也是这样的高台,这样的寒冷,这样的沉重。 这样的剑,这样的手,这样的人! 我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混乱了,慢慢的抬起头,额发在刚刚剧烈的咳嗽时散落下来,挡在眼前,一切好像有些虚幻,不尽真实,但我看到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真真切切的在眼前,包括那个男人。 南宫弥真…… 我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带着一点腥甜,好像要把胸膛都要撑开一样,却只能死死的压制住,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他,沉默的看了我很久,终于,那单薄的双唇颤抖着一般,轻轻的开合—— “杀了你,就好了。” …… “那个时候,杀了你,就好了。” …… 他的话明明带着那么深的杀意,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我的耳中,像是一种最凄厉的哀鸣,似乎连灵魂都快要承受不住,快要支离破碎一般,看着他的眼睛,闪烁着,有流光,却始终不肯掉下来,只是死死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影子看进那双眼睛里。 永远,永远擦不掉。 杀了我,就好了? 那个时候,杀了我,就好了? 十年前——鬼谷! 对,我早应该想到,南宫家的人想要篡权夺位,想要荡覆天下,杀掉那些未来掌权的皇子皇孙,将所有权利的萌芽扼杀在鬼谷,是他们统一中原最好的捷径! 当初在鬼谷的刺客,是他们! 那么,那一夜…… 我像是明白了什么,用尽毕生的力气克制住了身体里的孱弱,慢慢的挺直了背脊看着他,他一步,一步的上来,剑锋上的寒气越来越近,而我,一步一步的后退,最终,退无可退。 “行思——!” 听见少羽震怒的吼声响起,却很快湮没在了突如其来更加震耳欲聋的杀喊声中,我背对着皇城宫阙,不知下面又发生了什么,但那阵阵腾起的血腥气围绕着我,纠缠着我,让我无法挣脱。 像是被魇住了,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感觉眼前突然寒光一闪,剑气化作了一道寒冷的风,猛的朝我刺了过来—— 我睁大了眼睛。 眼看着那寒光已经近在咫尺,剑气似乎已经穿刺进我的身体,带来了一阵痛,可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道人影闪过,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狠狠的一拉,我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转了一圈,仓皇中过,眼前闪过了一张银色的鬼面具,还有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他——! 心中猛然一颤,就听见了一个残忍的声音,是利器刺进血肉,紧接着,眼前绽放出了一朵凄艳的血色花。 我看着眼前,那如山一般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在颤颤发抖,而低下头,他的背上一点寒芒已经穿刺过了身体,剑尖被血浸染,慢慢的凝结出一点血,滴落下来。 越来越多的血,从剑尖滴落,染红了我的胸膛。 “凌少扬!” 我失声大喊,而这个站在我面前的身影,猛的一颤,像是受到了比那一剑更痛的打击,我急忙一伸手紧紧的将他抱住,慌乱间,只见眼前那个握剑的男人,似乎灵魂都快要消散了一般,目眦尽裂的看着我们,满眼血红。 他的剑一收,只听一声沉闷的低呼,鲜血从那个人的胸前猛的喷洒出来,染红了眼前的天空。 也染红了我的眼。 那一瞬间,我好像又看到了什么—— 碧血长天,山河震荡,我的身边,也是这样的人,他为我挡了那致命的一剑,他的身体重重的落下,好像玉山倾倒。 我想起来了! 那一夜,就是在那一夜,一剑破空而来,直刺向我的胸膛,也是他,挡在我的面前,鲜血喷涌,像是要将我的整个生命都染红一般,可他的双手还是紧紧的护着我,和现在一样! 留下的,就是他的胸口,那一道狰狞的伤! 那是——为我留下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一切都掩藏在那鬼面具的后面,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像是想要确认我的安好,嘴唇因为剧痛和失血已经惨白,白得近乎透明,好像下一瞬间就要从我的眼前消散。 “不——!” 我凄厉的喊声响彻天际,大殿下成千上万人的厮杀在这一刻全都停住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大殿上血染长空,而我抱着他的身体,猛的一转身,右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衣袖中的剑柄,寒光一闪,清渊剑应声而出,割断了那层层青丝。 只听“苍”的一声龙吟,寒芒突出,如同一条出穴毒蛇,猛的从我的手中暴长三尺。 剑气如风,朝前一刺—— 在这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宁静了。 我感到剑尖刺进了什么东西里,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音,睁大眼睛看着手中的剑,一缕鲜血从剑尖慢慢的流淌下来,流过剑身,流过剑柄,染上了我的指尖。 我慢慢的抬起头。 清渊剑的另一头,是那个如雕像一般的男人,此刻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连灵魂都失去了,长剑扎进他的胸口,一点殷红慢慢的染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了我。 那双眼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黑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夜。 我的手颤抖了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清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阵笑声,撕裂一般的声音,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南宫,是他在笑,疯狂的笑,笑得那双眼睛都充血发红,笑得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笑得伤口迸裂,鲜血喷涌,却丝毫没有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凄厉的笑声终于慢慢的停下了。 他抬起头,咬着牙,朝我迈出一步。 血,狂涌。 剑随着他的这一步,更深的扎进了他的身体里,鲜血喷洒而出。 “你要,杀了我吗?”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我怀里的那个男人更沙哑,更低沉,好像嗓音在被什么东西撕裂着,连灵魂都要被撕碎了,看着我,脸上是那种决绝到底的笑:“你要杀了我是吗?” “……” “动手啊。” “……” “动手啊!” 他说着,又狠狠的上前一步,锋利的寒光一寸一寸的没入他的身体里,翻涌而来的是更多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我的手慢慢的颤抖了起来,好像快要握不住清渊剑,可他的那一步却将剑柄又一次狠狠的送到了我的手里,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的脸因为剧痛和失血已然惨白,却挣扎着露出了一点笑容,显得那么残忍,比那当胸一剑,更痛,更绝—— 杀了他? 他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却像是更沉重的落在我的心上,过往的每一幕,每一刻,都在这一瞬间那么清晰的在眼前闪过,东平王府的雪夜相守,拒马河谷的以一敌百,一线峰上的纵身一跃,还有南疆的行且思…… 带给我一切的这个男人,我要杀了他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心底里涌起,好像无数的力量在身体里,要将我撕成碎片,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的剑,已经在他的身体里,我和他,已经对立。 我们明明,曾经相拥过,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慢慢的走着,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对方的对立面? 就在我们对峙的时候,大殿下又是一场动乱,整个皇城的九门已经被攻破,南宫煜所布的兵力立刻被冲散,和九门外的兵马杀成了一团,整个皇城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的状态,杀喊震天,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而那些无措的宫女侍卫还有太监,只能尖叫着逃命,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洪荒乱世当中。 渐渐的,南宫煜的人马被逼散,而御龙堂在这样的混战中占尽上风,不久,就看到四方门涌来了更多的人马。 领头的,依旧是那个身姿矫健,即使施展武功杀伐深重,仍旧翩然若仙的男子——余鹤! 他手持黒缨银枪,杀出重围,一看到大殿上我们的情景,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急忙高声呼喊我的名字,但在这样的混乱中,也立刻被淹没了。 可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么轻,却偏偏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杀了我……” 这个声音,是南宫的。我回头,看着他惨然一笑,好像整个人已经颓败了一般,眼前的一切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反正我已经被毁了。” 被毁了? 看着他凄厉的样子,我的心痛得好像也被一把剑刺穿了,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那个眼神澄清,如同江南烟雨的男子,那个谈笑风生,睥睨天下的男子,去了哪里? 被毁了,被我毁了吗?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带着滚烫的触感,从眼角落下,沿着那一道伤疤滑落。 “南宫,”我轻轻的叫他,那原本颤抖的手在这一刻突然稳了下来,紧紧的握着剑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苍白,我咬着下唇,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他打断了我的话,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行思,没有来生,我不要来生!” 不要来生,你已经厌倦了吗?厌倦了与我的纠缠,厌倦了这一生的苦,如果来生还是要与我相遇,你宁肯不要来生吗? 我的泪水狂涌而出,看着他:“好!” 语毕,拔剑!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红雾,仿佛天边的斜阳洒下的凄艳的光芒,将我笼罩了起来,我的剑当啷一声落地,惊起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奋力搏杀的人在这一刻全都停了下来,千千万万双眼睛看着大殿之上,那最凄绝的一幕。 鲜血,染红了我。 而那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还一直站立着,像是一尊永远不倒的雕像,像是他的誓言。 行思,没有来生,我不要来生! “行思,我愿化为厉鬼,生生世世,纠缠在你身边!” 生生世世,纠缠在我身边? 这句话像是最沉重的一击,重重的打在我的心上,连灵魂都要脱离开这具残破的身体,你不要来生,是因为你要生生世世的纠缠在我身边?南宫,你是这样的绝,这样的决绝,可你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我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痛得好像全身粉碎也无法躲避这一刻撕裂般的心痛,颓然后退一步,就感觉一脚踏空! 身后,是十丈高台!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跌落了下去,眼中看到的是被碧血染红的长空,而那两个男人,与我纠缠半生,不论生死,灵魂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就这样慢慢,慢慢的,模糊了…… 第220章 女帝! “太后,请用药。”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阳光炫目,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即使空旷的大殿中放上冰盘,也抵挡不了外面的暑气袭来,一身淡淡的汗。 回头,就看到玉穗儿捧着一碗药站在我身后,黑泥汤一般的药汁看得我微微蹙眉,还没喝,那股苦涩的味道就已经飘到了鼻子里,让人很不舒服。 但,我还是拿起来很快喝了下去,满嘴的苦涩让我有些难捱,玉穗儿立刻一招手,身后的小宫女上前来,捧上了一碟蜜饯。 我随意捻起一颗吃着,道:“这药,本宫还要吃多久?” “御医说了,太后的身体已无大碍,吃完了这一副,也就不用再吃煎药了。” “嗯。” 我点了点头,近两个月的时间总是拿药当饭吃,虽然身上没有多少外伤,却觉得已经吃出了内伤,偏偏周围的人,从少羽到余鹤,从玉穗儿到御医,全都拿我当瓷娃娃看待,好像稍不注意就会磕碰碎裂一般,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多的一句话不敢对我说,多的一步路也不让我走。 也许,是因为那一个月,让他们太过担心了吧。 。 青龙纪,召义七年,六月。 那一场浩劫是青龙国立国百年来最大的动乱,六军云集,杀伐孽深,留下的是皇城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每一处宫墙上都留下了深刻的伤痕,有的时候走出门,看着那些斑斑痕迹,似乎不是伤在宫墙上,而是伤在人的心里。 那场皇城大战结束后的一个月,才是青龙国最难捱的一个月,若非白虎国灭,赫连城为余鹤所忌,无法南下,沐流沙恪守承诺无意出兵,也许青龙国真的有灭国的危险。 因为在那一场浩劫中,先帝遗诏传位登基的永嘉太后,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从大殿的高处坠下,在最后那一瞬间,我清楚的记得余鹤飞身上来接住了我,可我还是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们找来了中原所有的名医,我的身上没有外伤,头部也没有撞击,可就是昏迷着无法醒来,高烧不退,噩梦萦绕,所有人看着我灰黑的脸色和惨白的嘴唇,好像半条命已经被阎王捏在了手里,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我再走回来。 但终究,我还是回来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就是少羽他们那种担忧的眼神,还有满屋子的御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样子,我苦涩的看了他们很久,淡淡一笑。 活下来了,就该好好的活下去。 虽然我醒来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办法下床,在接下来恢复的时间里,被御医施针,大碗大碗苦涩的药这么灌下去,我也不再有怨言,也终于,慢慢的好转了。 前些日子,终于可以慢慢的行走,不再有障碍了。 刚刚吃完那颗蜜饯,冲淡了嘴里的苦味,就听见外面的小太监喊道:“三殿下到。” 一回头,就看见少羽从外面走了进来。 经历了那一场浩劫之后的他,越发成熟俊朗,穿着一身干净干练的长衫,黑发高束,露出宽阔的额头,显得格外的精神,他看着我坐在窗前的样子,露出了一点惊喜的表情:“你的精神好多了。” 我淡淡一笑:“还好。” “有没有发烧?” “没有了。” “御医的药吃了吗?” “刚刚吃了。” …… 这些话,都是每天我和他的惯例,这个孩子现在反倒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一举一动也显得更加稳重,他细细的看着我的脸色,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便走到我的身边:“既然你的身体已无大碍,那么有的事——”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行思,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句话说出来,有些沉重,我原本看风景的心情也一下子荡然无存。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的退位诏书已下,况且身份的问题让他在朝堂早没有了立锥之地,统领御龙堂,血战沙场,才是他的归宿,可遗留下来的问题就是——帝位。 楚风的遗诏已经写得很清楚,而那场大战之后,胜负已分,高下立现,加上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肃清,虽不至于腥风血雨,却也是人人自危,反对女子临朝的声音终于慢慢的平息了下去,可我却还是—— “少羽,再等等吧。”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 “如果他不醒,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登基?” “……” 我的心微微一动,目光终于从窗外慢慢的移了回来,移向我身后不远的地方,那宽敞的卧榻上,一个消瘦的人影正躺着,安安静静的,一丝声息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甚至根本不会有人觉得那里躺着一个人。 我醒来前,他就是这样,我醒来后,他还是这样。 也许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在同一个地方伤四次,心伤,而这一次,却无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重,更深。 余鹤为他延续了心脉,他没有死,却也没有再醒过来。 看着他躺在那里的样子,似乎和当年楚风躺在那里的时候一模一样,也是那么安静,淡漠,若没有那微弱的呼吸,根本不敢相信他还活着,而我,还是要在一旁,慢慢的等,等他醒来,等他睁开眼睛。 我曾苦笑着对玉穗儿说:“他们姓凌的,还真是会折磨人。” 可我也知道,是因为他们过去受到的折磨,太多了。 “行思,不能再等了。”少羽沉重的话又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抬头看着他,他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我知道这些日子来我不肯临朝,许多事都交给他去打理,因为他的身份,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军机大臣联名上书,折子已经到了御书房,还有人要在大殿前跪着请愿,再这么闹下去——” “……” “行思,青龙国已经经不起了,不能再乱了。” 他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更沉重,落在我的心上有一点痛,我慢慢的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眸色凝重的看着我:“这个天下,是皇考留给你的,就算你要还给他——也不能还他一个乱世!” 。 这是我第三次,到皇陵。 依旧是紫雾氤氲,暮气沉沉,苍茫的东陵山在夕阳斜照染红后的云雾中显出了一种难得的宁静和肃穆,在这样战火硝烟充斥着的大地中,似乎是唯一一处让人安心的地方。 也许,真正让我安心的,不是这里风景,而是风景下,那个始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的男人。 指尖轻轻的触摸着冰冷的断龙石,回想着当初那个决绝的背影,不管我经历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可那种心底里最深处的颤抖,依旧没变。 耳边,似乎还响起他温柔的,带着一点清冷的声音: 朕之一生,有太多的遗憾…… 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亲眼见到我慕容家族之光复,一统中原,平息战火,重建千秋之霸业。 行思,将你留下,让你选择南宫弥真,是无奈之举。 行思,你若选择南宫弥真,他必定会随你归隐,而他一走,南宫世家后继无人,才能留给少羽一个安定的青龙王朝;若你不选择他,必会逼反南宫弥真,而南宫煜心机深沉,少羽未能与之为敌,是以东方之归属,中原之安定,在你与南宫煜一战。 朕之遗旨,未必能助你一定江山,而助你定江山之人,则是朕希望你能遇见之人。 行思,上穷碧落下黄泉,朕都不是能陪伴你的人,望你自惜,望你自怜。 …… 那天,当少羽把那份夹在第三道遗旨中的信交给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看着上面的那些话,我却并没有难过的心情,反而有一种释怀。 他终究,还是把江山看得比我重。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楚风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过我,他的容貌与青春留在了年少时杀死萧绾婷的那一刻,而他的心呢?是不是留在了萧绾婷死后,那寒冰入骨的岁月里? 我对他而言,是一个平定江山的工具,还是一个孤独半生里无奈选择的替身?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是我先陷落,就注定了我输,可是输赢又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回身,从玉穗儿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支酒杯,里面荡漾着琥珀色的流光,我微笑着,朝着那断龙石轻轻举杯: “楚风,我自倾杯,君随意。” 。 青龙纪,光定元年,九月初四。 我坐在床榻的边沿,阳光洒进了这空旷的大殿,于清凉中带来阵阵暖意,低头看着床榻上的那个人,一直苍白的脸色似乎也被今天的阳光感染,染上了一点红晕,让他看起来更有了一些生气。 御医说,他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可这样的稳定却不知是好是坏,我甚至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停止呼吸,只能无休止的等下去。 等待,就是要经得起孤单,经得起折磨,也经得起痛。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转头,就看见穿着朝服的少羽站在门口:“行思……不,皇上。” “……” “文武百官,已经全都到了大殿。” “……” “该临朝了。” 我点了点头,又低头看向了那个昏迷着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他满是伤痕的手,他的手很凉,也很消瘦,就算只是看在眼里,也让人有一种淡淡的心酸。 我,不会还你一个乱世。 在心底里这样说着,我抓住了他的指尖,用力的握了一下,想要借一点他曾经的坚持和力量,便要转身离开,可就在那一握之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手心传来。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子,急忙睁大眼睛看向他的手,紧张得整个人都有些战栗——他,在动? 刚刚那一瞬间,手心那一点轻轻的颤迹,是他在动吗? 可是当我仔细看时,他却依旧沉沉的睡着,而这时站在门外的少羽又轻轻道:“行思,大家都在等你了。” 我微微蹙眉,又看向了那个人,他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是第一次了,我经常会看到他睁眼,他笑,他的手指在动,可心急火燎的唤来其他人,却往往是失望,有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不甚自信,也许刚刚的,真的只是心里的幻觉。 我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少羽和身后的侍卫已经肃然而立,我吩咐站在一旁的玉穗儿:“好好照看着。” “皇上请放心。” 又回头看了一眼,卧榻上的那个人仍旧沉默而平静,仿佛已经融入了这一片安静的环境里,我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 我的登基大典,在那经过战火硝烟,鲜血洗刷后而显得更加巍峨肃穆的青龙大殿中举行。 和上次一样,文武百官身穿蟒袍紫带,手持笏板,面色凝重的并列在大殿的两旁,看着我从门外慢慢的走了进去,阳光洒在了我身后曳地长袍上,而这一次的长袍和以往不同,并非是凤凰,而是翱翔九天的龙,金金丝银线镶绣而成,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当我一步一步走上大殿,两旁的侍卫依次跪下,高呼万岁,余音隆隆,如同阵阵滚雷从天际划过,要划破那旧日的长空,撕裂一切,开始一个新的纪元。 楚风,你看到了吗? 我走上了大殿,我看着文武百官跪在我的脚下,我看出了他们眼中的不甘与矛盾,女子临朝,终究不为世人所容,今天他们的拜倒,也许只是一时的妥协,但我知道,真正艰难的路,是从他们拜倒的那一刻开始的。 “朕,上承天命,即位为帝,更国号为天,国姓为楚,立志平息战火,一统中原,享千秋之鼎盛,万世之荣光,诸下臣等当奉公克己,忠心追随于朕,则我天朝,千秋万代,永世长存。” 当这段话一出口时,大殿上又是一阵惊愕的低叹。 所有的臣工全都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我,他们不敢相信我以女帝临朝,不但要改国号,甚至要更改国姓,这也许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因为我知道,我复姓轩辕,女帝临朝已经是为天下所不容,如果将国姓更为轩辕,更加会使得青龙国的文武百官担心他们的权力会为轩辕国所吞并蚕食,这样一来,朝政一定大乱,况且,我也不想让这个天下从此之后和楚风毫无关系,这一切,毕竟是他的,是他留下的。 所以,更国姓为楚,是我选择的一个中庸之道,也是我为楚风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大殿上一时的喧嚣之后,全都沉默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浮起了复杂的神色,看不清他们到底是顺从,还是抗拒,一时间,似乎陷入了僵局。 我静静的站在大殿之上,看着他们,静静的等待,等待第一个朝我跪拜的人。 可在等待的时候,我也能感觉自己的掌心微微的泌出冷汗。 如果,有一个人反对,那么今天的登基大典,也许就会重蹈当日的覆辙,而少羽告诉过我,青龙国,已经不能再乱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大殿上仍旧是一片异样的安静,而我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已经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难道—— 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显得很轻,很浮,甚至有些凌乱,但那脚步声却打破了大殿中的宁静,不知是谁,会在这个时候,闯入青龙大殿? 所有人都回过头,看着那一片灿烂的阳光下,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的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玉穗儿搀扶着他,跨过了大殿外那高高的门槛,一步一步的走进来。 这一刻,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是他?是他!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冰冷的面具,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而我几乎也是下意识的,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一直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真的醒了,他真的站在我的眼前,如果不是听到周围震惊的低呼,如果不是因为靠得太近,感觉到了他沉重的呼吸,我几乎又要以为自己陷入了一片梦境当中,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站在我的面前,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在这一刻告诉我,但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我也想要开口说话,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在这一刻,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这样看着对方,好像连心跳都快要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启嘴唇,涩然道:“凌——” 可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的人影突然一闪,那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刺目的阳光又照了过来,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就听见耳边,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21章 余鹤 最可怕的敌人 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睁开眼,他已经跪倒在我的脚下,俯身一拜。 他奉我为帝?! 这个天下,明明是——,他居然,奉我为帝?! 我木然的站在那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任何反应,只是低着头,看着他消瘦的肩膀,那曾经挡在我面前的男子,如今,跪在我的脚下。 过了很久,他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 我一下子感到全身那几乎凝固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起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来,可才刚刚一伸手,就听见周围传来了一阵跪拜的声音。 所有的文武百官在这一刻全都跪了下来,齐声高呼,他们的喝声声震九霄,像是层层涟漪在这九重三殿之间回响着,仿佛天下众生,那无数的人都在呼喝,都在高喊,都在为我的今天而拜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偌大的青龙殿内,我一个人站立着,久久的站立着,看着他的眼睛,而他也默默的看着我,四目交汇,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好像已经有千言万语在这一刻说尽了。 那一刻,似乎成了我这一生,最永恒的一个瞬间。 。 初秋,草木已经泛出淡淡的黄色,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的耀眼光芒反倒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我就在这样的景致里,慢慢的走着。 登基大典结束后,我回了延福殿,等再出来的时候,玉穗儿告诉我,凌少羽和他去了御花园,两个人似乎有话要谈。 等我从一处回廊转过去,就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花园的亭中。 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似乎还是能看清楚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呼吸似乎也不匀,我知道他的身体还不足以让他站起来,而刚刚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强迫自己。 “二哥,”还未走近,就听见少羽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抬起头,淡淡的看了少羽一眼。 “既然你已经醒了,为什么不——” “少羽,”他沙哑的声音响起:“这些日子,你和她好不容易把局面稳定下来,不能再乱了,我的出现会造成什么影响,谁都说不准,既然朝臣能接受她,又何必还要再重来一次?” “可是,女子为帝始终不合祖制,她称帝只是一个开始,今后的路会更难。” “我知道。” “如果你在她身边,也许还好,如果你不在她身边,万一有些人——”少羽说着,突然间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你,你是为了留在她身边?”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样,捏着东西的手微微用力。 亭子里也沉默了下来,他只是默然的坐在那里,不再说话,也看不清那面具下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少羽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像是在忍痛一般:“二哥……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当初——” “少羽,”他打断了少羽的话,那的声音却显得有几分苍凉,轻轻道:“那只是回忆而已,回忆没有任何意义。”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一阵淡淡的酸楚从心底里涌起,我低下头,刚想转身离开,旁边正好路过了一对宫女,她们乍一看见我都立刻惊讶的跪拜下来,说道:“呀,皇上?拜见皇上!” 这时,亭中的两个人也听到了,急忙起身看过来。 对上那个人的眼睛,彼此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些乱了方寸,我想了想,挥手让那些宫女都下去,然后慢慢的走进了亭子里,少羽看着我,又看了看他,急忙道:“微臣告退。”说完,就匆匆的离开了。 亭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似乎我和他的相处就一直是这样,我不开口,他也不会开口,我不上前一步,他也绝不敢靠近我。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相对着,我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曾经,让你很痛苦,对不对?” 他的目光闪了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其实,”我低下头,有些干涩的开口:“其实我全都记起来了,看到你被他刺那一剑的时候,我全都记起来了。” 话音刚落,他一下子冲到了我的面前,整个人好像都要疯狂一样不受控制,两只手用力的抓住了我的肩膀,那里立刻传来了一阵疼痛,他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指尖在颤抖,嘴唇在颤抖,连声音也在发抖:“你——”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却想不起来了。” 抓着我肩膀的那双手一下子凉透了。 好像灵魂突然间被抽走了一样,眼前这个男人一下子连热气都没有了,那双眼睛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光芒,那目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着我,有一种一望千里无垠的苍凉。 “抱歉……”我轻轻的说着,低下了头。 他打断了我的话:“不,不是。” 我看着他,看着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似乎浮起了淡淡的微笑,有些苦涩,也有些释然:“也许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说完,他又后退了一步,和我之间又隔开了那一段距离,其实并不远,可当这段距离隔开之后,就好像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再合拢。 看着他的样子,我轻轻叹了口气,便要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可才刚刚一伸手,就听见御花园的另一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玉穗儿匆匆的跑了过来,大声道:“皇上,皇上!” 我不是让他在延福殿候着吗,怎么又跟来了? 我转头看着他:“何事?” 玉穗儿走到我面前跪下道:“启禀皇上,季大人回来了。” 我的眉尖微微一动。 几个月前皇城的那一场大战,虽然是以我们的胜利告终,但这样的胜利却实在来得太惨烈,我昏迷之后,南宫煜见大势已去,便带着南宫突出重围离开了召业一路南下,似乎是往他们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而去。 我不知中了那一剑之后,南宫是生是死,但南宫煜,不能让他再活! 所以,当我醒来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余鹤率领兵马一路南下追击南宫煜,务必要将他捉拿归案明正典刑,如若无法活捉,也必须将他力斩剑下,否则,以他的性格,积聚实力东山再起,未为不可。 而现在,余鹤回来了,是不是表示这件事已经有结果了? 我抬起头,看见花园的那一边,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穿着银色软甲,在阳光下大步走了过来。 余鹤一看着我们站在亭中,脸上露出了一点意外的喜色,立刻走过来俯身跪下,拜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大人,你回来了。” 余鹤抬起头来看着我,又轻轻一拱手道:“在下身在江南,无法赶来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甚为遗憾,望皇上切勿怪罪。” “季大人为朕南北奔波,劳苦功高,朕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我上前一步扶起他的手臂让他起身,看着他脸上还带着连日奔波留下的风尘,正色道:“不知先生此次下江南,可有斩获?” “没有。” 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么干净利落的回答,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更想不到的是,余鹤竟然空手而回! 一时间我惊愕得没有了反应,只看着他脸上淡然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余鹤慢慢的后退了一步,撩起长袍跪下道:“请皇上恕罪,余鹤此次无功而返,让皇上失望了。” 我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敛起。 一直以来,余鹤不仅武艺卓绝,行兵布阵也深得鬼谷先生的真传,虽然入世时间不长,却颇有大将之风,这也是当初在如意居我会口授他为骠骑大将军的原因。况且此次任务是追缉残兵游勇,派他前去本也有些杀鸡用牛刀,只是为保万一,但我没有想到失败的可能。 我的眉头微微蹙起,想了想,又勉强笑道:“江南,毕竟是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朕派你千里追击,孤军深入,也实在有些冒险,不知季大人是否在江南遇到了强敌抵御,无功而返?” “……” 余鹤仍然俯身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我慢慢的变了脸色。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没有绝对的常胜将军,就算余鹤真的无功而返,我相信也有失败的原因,并不奇怪。可我奇怪的是他现在的态度,旁边的鬼面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我已经先开口—— “玉穗儿!” 玉穗儿一愣,急忙走上来:“皇上。” “余鹤先生长途跋涉,大概是累了,请他回去休息吧。”我淡淡道。 听见我说“余鹤先生”四个字,余鹤的身形微微有了一丝晃动,但他还是很冷静的站起来,又俯身一拜,便跟着玉穗儿转身退下了。 我和身后的人都默默的站着,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一直到余鹤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的尽头,我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生他的气?”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鬼面的眼神有些闪烁:“余鹤虽然初入世,行事作风未免有些乖张,但他武功绝顶,兵法出奇,是个难得的将才。” “是啊,难得的将才。”我点点头,回想起当初在云梦山的初遇,他如仙人临世;鬼谷对阵赫连城,十招之内毁清渊,夺影剑;青龙内乱,他以一己之力助我力挽狂澜,得到这样一个人,的确是强过百万雄兵。 “这样的将才,如果别人得到他,就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鬼面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怀疑他——?” 他的话没说完,是说不完,也是不敢往下想,我和他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又慢慢回头,看向余鹤背影消失的那条路的尽头,轻轻道:“我不是怀疑他——” 我只是,不能太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 。 为帝王者,高处不胜寒。 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自幼耳濡目染,我所见过的帝王,从父皇到楚风,甚至赫连城、奚玉门,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苦楚,人人都只看到了他们高高在上的尊荣,却看不到那份尊荣之后所隐藏的孤独。 没有绝对的信任,也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可是,我却让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深夜,整个皇城都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当中,唯一的光亮似乎就只剩下御书房内的这一盏烛光,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烛光下,我正伏案批阅奏折,周围很安静,连风声都没有,但却始终有一个人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在耳边轻轻的响着,似乎是在陪伴着我,等我批阅完一份奏折,才感到天气有些凉了,身上微微的发寒,而一回头,就看到他站在身后,手臂上已经挂了一件风氅。 见我回头,他上前一步,轻轻道:“穿上吧。” 我默默的接过来,自己给自己披上,正要去拿笔,就听见他说道:“休息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起身往外走去。 果然是夜深了,周围一片漆黑,天空中连一颗星子都没有,我走出御书房,一阵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幸好有那件风氅。看着沉沉夜色中只有高大轮廓的皇城,不知为什么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格外空洞的感觉,让人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幸好,身后还有一个人的呼吸。 两个人默默的站了很久,我想到了一件事,说道:“等过一阵子,局势再稳定一点,我打算把慕风接回来。” “好。” “你陪我去。” “好。” …… 虽然他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沉默,但今夜的沉默却显得有些不同,我默默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夜色中他的眼睛隐藏在面具后面,却显得格外的亮,我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他沉吟了一番:“这几天,余鹤都没有上朝。” “嗯。” 当初在如意居,我是口授他为骠骑大将军,而回到召业后,他之所以能做成这么多事,都是非常时期的托付,但现在新帝临朝,百官归位,他却并没有正式获得任命,所以当然不能上朝。 他说道:“你,为什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淡淡道:“骠骑大将军这个位置是为他而留,但如果他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宁肯空下来,也不能再冒险。”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沉重的:“行思,余鹤在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追随你,他不会背叛你。”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那一片苍茫的,晦暗难明的夜景,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不会。” 但是—— 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一阵冷风吹过,我下意识的抱着双臂哆嗦了一下,他立刻说道:“回去休息了吧,明天还要早朝。” 我点点头,转身朝着延福殿走去。 他也跟在我身后,一前一后的走着,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很近,但始终没有走到我的身边。当我们走到一处岔路口,前方就是延福殿,昏暗的光线中依稀能看到里面透出的橘色的光,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而他的脚步声停下了。 我回头看着他,只见他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跟上来,只轻轻的说道:“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凌——” 话没说完,他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对上面具后那熟悉的目光,我的话又哽在了喉咙里,顿了一下:“鬼面。” “是。” “……”又觉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默默的站了一会儿:“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回了延福殿。 。 明明说了早点休息,可这一夜回去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卧榻上翻来覆去到大半夜,听着沙漏里细碎的声音,李延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听着那孩子在内室里睡着均匀的呼吸声,我心烦意乱的起了身,披着衣服慢慢的走出了大殿。 夜静如水。 可我的心境,或许是永远也无法这样的平静了。 默默的站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鼻尖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幽香,带着熟悉的清凉的感觉,我心里一动——桂花? 这个时节,正是桂花香的时节。 我裹紧了身上的风氅朝着另一边走去,玉穗儿立刻带着两个小宫女跟了上来,我摆摆手:“不用跟着,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玉穗儿一听,也只得作罢,目送我慢慢的离开延福殿。 出了延福殿往右,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的尽头是内湖的一处弯道,过了小桥,便是一片浓密的桂花林。 宫中我最熟悉的是萧墙后的那一片梅林,却没想到还有这么茂盛的桂花林,刚刚过桥,就感觉自己置身一片浓郁的芳香当中,清甜里带着一丝微醺的感觉,好像淡淡的酒香,中人欲醉。 我慢慢的在林中走着,恍惚间,好像走进了另一个熟悉的场景里。 也是这样的幽香,这样的夜色……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的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 “她,怀疑我会背叛她吗?” 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这个声音当然不会陌生,也曾经在这样的夜色中听见过,低沉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倨傲和淡漠。 余鹤。 自从平定了青龙之乱,他便一直留在了召业,但因为没有正式册封,他还没有自己的宅邸,所以一直住在掖庭,他会出现在这里我并不奇怪,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的人。 “她不是怀疑你背叛她。”那个暗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慢慢道:“我知道,她只是不会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 这句话,好像就是从我心底里说出来一样。 我站在一棵桂树后面往前一看,远处宫殿外垂挂的灯笼发出殷红的光,两个高大的熟悉身影站在前方不远的桂树林里,余鹤负手而立,显得有几分倨傲,而站在一旁的鬼面看着他,目光在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但你若真的在殿为臣,在鬼谷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 “这个江山是我父皇留给她,她背负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接过来,绝不会容许自己再有半点闪失。余鹤,你——” 他的话没说完,余鹤突然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付出多少?他的底线在哪里?” “啊?” 不仅是鬼面,连我也怔住了。 余鹤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看着他发愣的样子,余鹤突然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点无奈和讥讽,似乎也并不想要答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夜色下,我看着他木然的站在那里,似乎和周围那些桂树都融为了一体。 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付出多少? 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我没有早朝,这是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靠坐在窗边的卧榻上,看着外面已经渐渐萧瑟的秋景,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 李延还是一只闲不下来的小猴子,我让宫女带他出去玩,这孩子倒也心细,给我捧了一碗热茶来,才蹦蹦跳跳的出去,看着他天真的样子,我的心里倒有几分羡慕。 才刚刚喝了一口茶,就看见玉穗儿神色有些紧张的走进来:“皇上。” “何事?” “季——余鹤先生求见。” “哦?”有些意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我挑挑眉尖:“让他进来吧。” “可是,余鹤先生他,”玉穗儿有些欲言又止的,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他带剑入宫,直到现在还不肯卸甲。” “……” 外男入宫居住已经不合祖制,余鹤自己也知道,居然带剑入宫还不肯卸甲?我隐隐感到他这一次来是为了那件事,想了想,说道:“不必卸甲,让他进来,你们都退下。” 玉穗儿看了我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答应着下去了。 不一会儿,延福殿的大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守在大殿门口的侍卫又慢慢的将大门关上,但我知道,他们一定紧张的在外面候着,听这里的一举一动。 我坐在榻上,看着余鹤手中握着那把清渊剑,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一撩长袍跪下:“余鹤拜见皇上。” “卿家为何觐见?” 余鹤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握住清渊剑的剑柄猛的一拔,只听苍的一声龙吟,眼前寒光一闪,清渊剑赫然出鞘,一股慑人的寒气迎面扑来! 这时,大门砰地一声立刻被人撞开,只见外面的侍卫已经拔刀冲了进来—— “行刺!有人要行刺皇上!” “保护皇上!” 我微微蹙眉,看着余鹤依旧静默的跪在那里,一挥袖:“都给我退下!” 那些侍卫一看到余鹤手中灵剑出鞘,就像看到洪水猛兽一样,可我现在居然让他们出去,各个面露难色,跪下道:“皇上,可是,他手中有利刃——” 我淡淡一笑,带着几分冷意:“如果他要行刺,你们几个人能拦得住他?” 侍卫们全都愣住了。 余鹤的武功,至少在现在看来,当世罕有敌手,连赫连城这样不可一世的高手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些侍卫对他而言,更如蝼蚁一般,他们自己似乎也知道,虽然心有不甘,也不放心,但我的命令一下,也只能默默地退下了。 大门又一次禁闭起来,延福殿陷入了一片宁静当中。 我默默的看着他:“余鹤先生,你持械入宫,免圣而不卸甲,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再出这道门,朕不会再像那天那样。” 余鹤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又一次握住剑柄,猛的一用力—— 又是一声龙吟,寒芒突显,影剑出鞘。 我的眼瞳微微的缩拢,看着他将影剑放到一边,然后双手捧起清渊剑送到我的面前:“请皇上纳剑。” “嗯?” 他双手举剑,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清渊的寒芒当中,丝毫不逊,刚毅如刀,说出的每一个字也像是刀锋刻在石头上一样,掷地有声:“清渊乃影剑之鞘,清渊如圣,影剑如臣。清渊一日在楚氏手中,余鹤,乃至余鹤的子孙,便一日不会背叛楚氏。” …… 我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睛,他也静静的看着我,目光丝毫不惧。 不知过了多久,我伸手,接过了清渊剑。 他这才慢慢的俯首一拜:“谢皇上。” 我看了看手中这把剑,又抬头看着他,突然道:“余鹤先生,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付出多少?他的底线在哪里?” 余鹤一愣,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依旧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女人要你背叛楚氏,余鹤先生,你会如何?” 延福殿一时间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寂当中。 余鹤静静的跪在那里,眼睑低垂,纤长的睫羽带着微微的颤意,好像是他现在的心绪,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开口,用一种近乎空灵的声音道:“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哦?” “余鹤今日来献剑,还要求皇上一件事。” “你说。” “余鹤愿为皇上的利刃,为皇上开疆扩土,平定天下,但余鹤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余鹤此生,绝不剑指南疆。” 南疆?! 这两个字倒真的像是利刃,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里。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在我的眼前晃过——弥生、小满、行且思,还有……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身来:“南宫煜,他们去了朱雀?!” 第222章 南下朱雀·官赐岭南 余鹤沉默不语,而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南宫煜,他们竟然去了南疆! 这一刻,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延绵不绝的山脉,青葱翠绿的竹林,还有竹林间翻飞的鸟雀,那也许是世上最宁静祥和的地方,芷兰香草,蛱蝶流莺。 在那样的风景中,还有一个人淡漠冷傲的脸——弥生。 他守着南疆的行且思这么多年,一直躲避着家族的责任和使命,如果南宫世家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他会如何?挺身而出,还是继续躲避? 他的清净无争,也会被权势的烈焰焚毁吗? 但这些,还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最担心的一件事是——沐流沙。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称霸之心,所以才会偏安南隅,守着南疆的秀美山水与世无争,可是余鹤南下竟然没有能追回南宫煜,虽然他没有遭到抵抗,但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沐流沙,没有拒绝南宫煜进入朱雀国! 她明明知道南宫煜的身份,也知道我对南宫世家的人应该是志在必得,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做? 是故意为之,要与我为敌,还是有别的原因?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就再也坐不下去了,立刻起身朝外走去,一把推开大门,大门外那些侍卫全都神色紧张的站在两旁,一看见我开门,暗暗的松了口气。 而不远处,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正负手而立,安静的等待着什么似的,一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才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我,阳光下,那张面具依旧冰冷。 我想了想,立刻对那些侍卫道:“你们全都退下。” “是。” 他们慢慢的退出了延福殿的周围,而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站定,似乎想要说什么,而我已经先开口:“我要去南疆。” “什么?” 他大吃一惊的看着我,又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余鹤,立刻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说道:“他们,他们去了朱雀国?”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面具下那张脸是什么表情,我依旧看不清,可我感觉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暗哑的开口了:“你,决定要对南疆用兵了?” …… 我没有回答他,但眸色已经变得凝重了。 朱雀,南疆,山奇水险,易守难攻,历朝历代的中原霸主无不想将这片土地划归自己的麾下,几乎没有成功过,每一个人也都知道,真正的统一中原,南疆是一道不能不面对的难题。 只是,如果按照我的计划,南疆与玄武,我一定会北上先取玄武,再战南疆,倾全国之力,未必不能与之为敌,但现在的状况,却让我不得不把对朱雀的用兵提前到日程上来。 沐流沙容许了南宫煜,不论她是什么意图,这对我而言都是无穷后患。 鬼面也沉默了很久,再开口,却说道:“你不能去。” “什么?” 我微微吃了一惊,只见他沉沉的道:“南疆,太险了,你不能以身试险!” “胜向险中求。”我说道:“朱雀国的情况,你们都不知道,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只怕就会被拖住,再要抓住南宫煜,就难了,况且——” 况且——我还想再会会沐流沙。 上次行且思匆匆一唔,我感觉她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至少有一些话她没有说出口,有一些事在她心里隐藏着,而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些事都和我有关,并且有很深的渊源!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必须去!” 看着我如此坚持,他的眼神渐渐的暗了下来,我想了想,又说道:“就算这场仗难打,我也不会真的就舞刀弄剑的去做马前卒,怎么会有危险的?” 鬼面慢慢的抬头看着我,沉默了很久,说道:“我说的危险,不仅仅是来自战场上的。” 我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刺客。” 心里微微一动,我的目光慢慢的移到了大殿外,李延还在和几个小宫女疯来疯去,像是闲不下来的小猴子,我轻轻道:“李家,已经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鬼面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想杀你的,不只是李家。” 我一愣,转头看着他:“你是说——” “白虎灭国,奚氏灭族,这个国破家亡的账有人要算在你的头上;轩辕国内也出现了一些声音,说你迟早会一统中原,以青龙白虎夹击轩辕,吞并故国;赫连城虽然恪守承诺没有再南下,但他的部下没这么听话,边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有大批玄武国的高手南下入境;就连朱雀国,你对他们用兵是迟早的事,他们也希望能刺杀你,以绝后患。”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说完之后声音更哑了,咳嗽了两声,这才有些艰难的看着我,道:“中原的很多人,都想要你死!” 一阵风吹来,我突然感到背上一阵冰凉。 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自己推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一统中原,的确是我目前势在必行之路,却没想到这条路上,竟然还有那么多的阻碍。 这时,一直沉默的余鹤也开口:“我也听说,南宫煜此次南下,一路上撒了银子。江湖中几乎所有的暗杀组织,都接到了他们的赤花。” 赤花,标的杀人的价码。 敢公然用江湖的组织来刺杀皇室,看起来,南宫煜是铁了心想要置我于死地了。 我沉默了下来。 延福殿内很安静,只剩下远处隐隐传来的李延嬉笑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开口了,平静的说道:“传令下去,十天之后,启程南下。” “行思!” 看得出他急了,这些日子来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我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很温和的微笑着,也很温和的说:“你知道,我要做的事,谁也不能拦我。” “……” 他沉默了下来。 我继续说道:“召业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乱,我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但南疆我必须去,所以这一次南下,我要微服出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有外来的使节,一律以召业肃清的借口,拒在附城之外。” 我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包括轩辕国。”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点点头。 他很清楚,我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即使在最危难的关头始终陪着我的余鹤,而轩辕国,我已经数年未曾入境,那里的人不会每一个都是李俊,具体是怎么看我,怎么对我,我都不清楚。在和南宫煜对峙之时他们大军压境,却始终没有传来一个口信,更没有一个响亮的口号,我猜测轩辕康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我方势盛,则为我压境助威;若南宫煜势盛,我保证他会毫不犹豫的出兵。 这就是邦交,与人不同,人与人之间有感情,可国家和国家之间,却只有利益做驱使。 “我会吩咐下去的。不过,”他看着我:“若你真的离开召业,朝中的大事——” 我转头看向他:“你留下,为我监国。” “什么?” 他的眼睛骤然瞪圆了,似乎要发怒,但又强忍了下来:“你要我留下监国?” “嗯。别的人,我不放心。” 不仅是不放心,这些日子来,我下的每一道圣旨的时候都会回头看一眼,虽然站在我身后的那个身影他从来不开口,但我和他之间许多话是不用说的,所以,我的新政,其实是他和我一起制定的。 也只有他,能在我不在的时候,让这一切继续下去。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我身后,我希望这一次也是。” 他沉默了一下,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口气道:“既然我在你身后,那为什么你南下,却要我留在召业?” 这样的口气,这样的话,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恍惚间想起,似乎就是当年在南阳城,他率兵北上追击赫连城与桑格,而要我留在那里等他的时候,我似乎也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这样的话。 命运,何其相似。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对啊,我是这样安排的。” “安排”两个字,我格外加重了一些口气,即使隔着那面具,我也能感觉到他的表情一僵,转身冷冷的走了。 我默默的站在大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面,这时余鹤慢慢走到我身边:“皇上,如果连他都不在你身边——,南下很危险的。” “先生,你随朕一同前去。” 余鹤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皇上,在下刚刚——” “朕知道,先生说过,你这一生都不剑指南疆,”我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他:“所以这一次先生南下,并非我朝的骠骑大将军,而是朕身边的护军师,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余鹤的眼神显得很矛盾,很复杂,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抱拳,长身一揖:“在下领旨。” 说完,余鹤也转身离开了,这时李延蹦蹦跳跳的跑到我身边,问道:“皇帝姐姐,你是要出远门吗?” “嗯。” “那,可以带我去吗?”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也想出去玩啦。”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好啊。” “哇,可以出去玩啦!” 这孩子高兴得立刻蹦了起来,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也是满面笑容,可心底里的一块地方,却不知不觉的沉重了起来。 十月初八,我离开召业,沿晋城南下,到达大渡口,走水路一路往朱雀南行,一个月后,已经进入了岭南。 初秋的天气,在召业早已经是叶黄草枯,一片金色的秋景,可在岭南沿途看到的却是满眼的绿色,凉风习习,带来阵阵草木的清芳,我坐在宽大的船舱里,耳边出了水声潺潺,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原本这个时间,是我之前想要回孟京,接回慕风的,现在也只能作罢,为了朝内的安定,也暂时不能和轩辕国的人来往,我的孩子,就一个人留在了那个陌生的环境,不知我从南疆回来会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会不会他已经可以认人,开口说话了。 别家的孩子总是有母亲陪伴,牙牙学语说的第一个字,也总是娘,但他出生到现在,在我身边的时间那么少,只怕再见面的时候,会陌生得紧吧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难受的心悸,我这个做母亲的亏欠我的孩子太多了。 就在这时,珠帘轻响,两个人影一下子跑了进来。 “哎哟,小公子哎,皇上说了要休息了,你就别进来打扰皇上啦!” “哼,我才没有呢,我是来给皇帝姐姐送好吃的!” 抬头一看,却是玉穗儿跟着李延跑了进来,他一抬头看我坐在窗边,便立刻拜倒:“皇上恕罪,小公子他,他一定要往里闯,奴才也没办法。” 我淡淡一笑,就看见李延跑到我面前:“皇帝姐姐,他们给了我好吃的果子,我带来给你一起吃的。” 低头一看,只见他拿着一只白玉碟,里面放着一堆红艳艳的荔枝,看起来格外的明悦可喜,送到我的眼前:“你尝一尝,可好吃啦。” 我微笑着摸摸他的额头:“延儿真乖。” “你吃吃看嘛。” 李延说着,便剥了一颗送到我嘴里,的确是鲜美多汁,甘甜可口,我笑道:“嗯,好吃。” “皇帝姐姐,这是什么果子?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吃到过?” “这叫荔枝,”我捻起一颗,说道:“只有岭南才长这样的果子,而且极易腐坏,咱们现在吃到的,都是他们用冰块镇藏过的,要吃起新鲜的来,更美味呢。” “真哒?”他睁大眼睛:“那该有多好吃啊?” 我笑着,说道:“曾经有人留下这样的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你说,会有多好吃。” 我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外间人影晃动,定睛一看,却是余鹤,他站在门外,似乎有些踌躇,但当他听到我念这首诗的时候,目光明显有些闪烁。 李延却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认真的想了想这首诗,说道:“唔,如果真的每天都能有这么好吃的果子,我也要留在岭南啦。”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头顶:“如果延儿真的这么喜欢荔枝,今后你长大了,朕就让你到岭南,给你封个大官做,让你天天吃这么好吃的果子。” “真的吗?” “嗯,不过,你得有本事才行。”我看着他:“今天的书,念了吗?” “我现在就去念!” 这孩子立刻转身就往自己的舱房跑去,玉穗儿也急忙跟上去,嘴里念叨着“小祖宗别跑,当心跌着”,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笑了起来。 等到他们都走了,余鹤还站在外面,我轻轻道:“先生有事?” “是。” “进来说吧。” 余鹤撩开帘子,慢慢的走进来,我一挥袖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坐下后说道:“皇上,咱们已经进入岭南道境内,再有两天,就会到南疆的胡化口了。” “朕知道。” “咱们这一次南下,虽说行踪隐蔽,但——但她毕竟会有所察觉,只怕胡化口那一带早就重兵把守,那个地方易守难攻,如果走水路过去,可不是这么容易。” 我淡淡道:“我们不走胡化口。” 余鹤看了我一眼,我继续说道:“朕已经让人在宾化准备了船,明天我们在岭南靠岸,沿江而上去宾化,那里的守卫朕派人探听过,要容易得多。” “宾化?”余鹤脸色微变:“那里——那里每年秋天都会起观音暴,万一——” “观音暴……” 我喃喃的念着这三个字,目光不由的看向了窗外,投向那宽阔无边的江面。 曾经的那一夜,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事,但我还是清楚的记得,那一夜的山摇地动,波涛汹涌,直到现在也没忘记那只手在那一夜一直用力抓着我的感觉,虽然有点痛,但却那么让人安心。 只是这一次,他不在我身边…… 我沉默了好一会让,直到余鹤又一次叫我,我转头看向他,道:“闯过去。” “闯?” 余鹤微蹙眉尖,看着我。 我们都知道观音暴的厉害,每一年要吞噬多少人命,再勇敢的渔夫艄公都只能躲避,没有人敢说那个“闯”字,我知道他的犹豫,带着这么多人,况且我在船上,万一有什么闪失,只怕又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大乱。 我慢慢说道:“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就算天要收他,他也会跟天斗,所以他带着我闯过去了,这一次,我想要试试!” 看着我眼中坚毅的目光,余鹤没有再劝阻,只轻轻道:“在下知道了。” 说完,他便起身,我知道他是要下去吩咐下面的人,可刚刚走到珠帘前,他却又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我:“皇上。” “嗯?” “在下听说,你在青龙大殿前曾经恢复了记忆,但醒来之后,又把前尘往事都忘记了。”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 他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突然一笑:“没什么,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因为十一年前皇上在鬼谷,曾经读过慕容夫人留下来的许多好诗,就这么忘记了,实在遗憾。” 说完,他便撩帘子走了出去。 人一走,又留下了我一个人,一室静谧,只剩下那珠帘还在不停的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此刻我跳动不停的心。 第223章 调虎离山·夜袭 一夜无话,当我听着潺潺的水声,看着窗户缝隙里慢慢从灰暗变光亮,船已经夜行千里,不多时便到达了我之前定下的口岸。 走出船舱,一阵清凉的江风迎面吹来,带着阵阵潮湿的水气,还有岸上芦苇丛被风吹起的飞絮,漫天遍野的萦绕在人的身边,好像冬天的飘雪一般,给人一种纷乱的错觉。 到了。 我只穿着长衫,披着一件绛红色的风氅站在船头,李延站在我的身边,小手牵着我,好奇的看着前方,船正慢慢的靠向码头。 被冷风一吹,就感觉胸口一股郁结之气涌上来,之前在召业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登基之后稍微恢复了一段时间,没想到离开皇宫,也没有带御医随行,身体又有些异常了,我将手握成拳头堵着嘴,轻咳了两声。 这时,余鹤慢慢的走到我的身边。 “皇上。” 我回头,只见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和风微拂撩起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乍一看仿佛仙人临世一般,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我的护军师,倒更像一个纵情山水间的世外高人。 不过,这位世外高人的眼睛里却闪着一点并不清闲的光芒。 “何事?” “有异状。” “哦?”我一愣,看着他:“怎么了?” “在下昨晚彻夜未眠,观察两岸,发现至少有三队人马,一路跟着我们的船,其行不明,其意难测。” 我微微蹙眉,又看向岸边,在我眼中只有一片陌生的景致,看不出丝毫的杀机,但我知道,能让余鹤郑重其事的说出来,就证明事态比较严重了。 “是南宫煜的人吗?” “难说。” 我沉默了一下,船已经靠上了码头,船身微微一阵,大家都有些趔趄,余鹤伸手扶住了我,我在他耳畔轻声道:“见机行事。”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一闪,便点点头,若无其事的退开了。 下了船,岸上也有一些人接应,但毕竟是微服南下,况且岭南的环境比起京师要恶劣得多,我也没办法那么讲究,连马车也懒得准备,骑着马一路沿江而上,一刻也没有停留。 到了傍晚,我们才在一处河滩上停下扎营。 整整一天我都没有怎么吃东西,但精神却比在船上好一些,大概是骑马的时候风驰电掣让人有一种可以放开的感觉,没想到的是李延小小年纪,马术竟也不差,骑了大半天都没有喊一声苦,还很兴奋的样子。 当我坐在河滩上,看着手下的人开始扎营生活忙碌的时候,李延跑到了我身边,捧着果子给我吃,我微笑着问他:“延儿,你马术不错啊。” “呵呵,爹爹教我的。” 一提到他爹爹,我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微笑着道:“你也长大了,今后除了每天念书,也该学习一下骑马射猎,这样才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嗯!”他用力的点头。 他转头便缠着玉穗儿和他玩骑马打猎的游戏,折腾得玉穗儿直叫娘,我微笑着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吵吵嚷嚷的样子,身边是一堆温暖的篝火,虽然是荒郊野外,却让人有一种格外的温馨的感觉。 等到了晚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偌大的天地间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似乎只剩下了这里的几堆火还在燃烧着,我喝了一点他们送来的汤,只觉得寡淡无味,举目四望,却发现没有在人群中看到余鹤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我疑惑的站起身来,就看见前方人影一闪,余鹤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 火光不断的跳跃,照在他脸上显出了一种阴晴不定的表情,只见他径直走过来:“皇上。” “先生有何事?” “在下刚刚打探了一下,前方的林地中,隐隐能看到许多人影在晃动,只怕都是——” 我心中微微一沉。 这一次南下我是微服出巡,就算保密做不到万无一失,也断然没有理由消息走漏得这么快,刺客能跟踪可以理解,但居然能在前方设下埋伏,难道—— 看着我阴沉的脸色,余鹤又道:“敌暗我明,如果贸然前行,只怕皇上的安危堪虞。” “先生有何计策?” “在下打算趁夜色出击,带人前去清理前方的障碍。”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好几个将士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而我默默的看着他拱手一拜,抬头的时候,那双幽深的眼睛被火光一映,闪出了一点格外明亮的光。 …… “既然如此,有劳先生了。” 说完,我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说道:“先生乃是朕的护军师,此次南下,所有的将士都可由先生调派,朕命不涉。” “是!” 我转身往王帐走去,听到身后余鹤调派兵将的声音,不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下来,我知道,他已经把一部分人马带走了。 李延站在一旁看着,半晌走过来扯扯我的衣角:“皇帝姐姐,是有危险吗?” 我微笑着弯下腰,拍拍他的小脸:“放心,朕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完,又转身吩咐玉穗儿:“在余鹤先生回来之前,我们都暂时不动,就在这里等他,吩咐下去,让大家不要单独行动,一切听朕的安排。” “是。” 这天晚上很平静的就过了。 但说的平静,只是我怀里的李延,孩子总是这样,再危险的情况下也能呼呼大睡不受丝毫干扰,而我听着大帐外彻夜不停的巡逻的脚步声,心情越来越沉重。 第二天,也是很平静的就过了。 到了晚上,李延见我们还没有动静,便趴在我的膝盖上问:“皇帝姐姐,咱们就在这儿玩两天,就回去了吗?” “不是啊,我们不急着回去,我们还要往前赶路。” “那,我们为什么不走了呀?” 我笑了笑:“前面的路不平,季叔叔去为我们扫路了。” “扫路?”李延睁大眼睛:“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傻孩子!” 我揉了揉他柔软的发心,正要和他说笑,突然,大帐外一阵喧闹声传来,许多人在大声嚷嚷,隐隐看到大帐外似乎有火光。 李延疑惑的抓着我的衣角:“皇帝姐姐,外面怎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跑来,我听见许多人涌向了王帐,他们全都在嘶声大喊着: “有人夜袭!” “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夜袭! 我的心里一紧,李延已经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皇帝姐姐!” “延儿别怕。” 我说着,将他揽到自己的身后,慢慢的走到门口,外面的呼喝声已经乱成了一片,隐隐还能听到许多人的惨叫,我咬了咬牙,一把撩开眼前沉重的帐子! 一片火海! 天空中,无数的流火降落,定睛一看,那竟是带着火头的弓弩,落在周围的帐篷上,落在地面上,扎进人的身体里,就是一阵凄厉的惨叫,无数中箭的人立刻化身成火人,哭号着扑进河里。 一时间,河滩上变成了人间炼狱! 李延从我背后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小脸惨白,我急忙伸手将他的头摁了回去,这时已经有一群士兵跑了过来,拦在大帐前。 “皇上危险,请回帐!” 话音刚落,又是嗖嗖几声,他们中箭应声倒地。 当那些人一倒地,我的目光穿过了眼前的层层火海,看到远处那起伏不定的芦苇丛中,似乎有许许多多的黑影正朝着这边而来,那些火光也越来越近,炙热的感觉烤在脸上,十分难受。 不出一刻,河滩上已经全无抵抗之力。 我依旧站在大帐门口,那些箭虽然密如雨下,却好像不约而同的错开了最大的王帐,也错开了站在王帐前目标最明显的我。 我已经隐隐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一个人影,在火海中出现,她穿着一身漆黑的劲装,却被火焰照耀得如同一朵阴暗的火莲,手中一柄长剑寒光刺目,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人还未到,杀气已至。 而她的身后,重重黑影隐匿在夜色中,只能看到无数的寒光,在这一刻全都对准了我。 果然是她…… 周围的士兵一看到她出现,立刻拔刀出鞘,护在我的前面,可这个女人目不斜视,手中长剑如同出穴的毒蛇,在夜色中划破长空,伴随着一声声惨呼,一道道喷射到空中的鲜血,无数阻拦她的人全都倒在了她的脚下。 在这之前,我没有看到过她杀人。 她的实力,是行云流水中最强的,但在这一刻,我才见识到了,水寻幽真正的煞气。 不出几个回合,已经没有人能再阻拦她,而她也已经走到离王帐不过十步的距离,十步一杀,我的性命在此刻已经吊在了她直至向我咽喉的剑尖上,也完全捏在了她的手里。 我伸手,拍了拍身后抓着我的衣襟不停颤抖的李延。 水寻幽看了他一眼,原本明媚的剪水双瞳这个时候即使映着火光,却依旧阴冷如冰,又慢慢的看向我:“轩辕行思,我们又见面了。” 我说道:“前面的人,是你设下的局?” 她冷笑不语。 好一招调虎离山! 看起来她是谋划已久了,故意在沿途布置了那么多人马,以余鹤的实力这些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她就是利用余鹤的这一点,故布疑阵,让余鹤相信这些人都是前来行刺,带领人马前去为我开路。 而余鹤一走,这里哪怕还有千军万马,以她水寻幽的实力,要夺我的人头,如探囊取物。 不过,直到现在,她还没动手…… “水寻幽,”我看着她,慢慢道:“我劝你收手。” 她听到那两个字,冷笑了起来:“收手?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我收手?” “白虎国灭,水家军亡,这是我一手造成,但也是大势所趋,我不认为我欠你。” “白虎国灭,水家军亡……”她喃喃的念着这四个字,突然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尖锐:“那他呢?” 我护着李延的手微微一颤。 “南宫弥真呢?为什么你不算上他?为什么你不敢算上他?!” 乍然听到他的名字,有一种震耳发聩的感觉,震得人脑海里一片慌乱。 太久,没有想到那个人。 不,也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不让自己去想,我不敢去想他到底是生是死,现在对我,是恨是仇,我理不清,只能将那一切从青龙大殿前那一剑开始,全然割断,与我的现在,不再相连。 可是,水寻幽一出现,却把一切都揭开了。 一阵郁结之气涌了上来,我抑制不住的咳嗽,越咳心口越疼,眼看着我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李延急忙从后面跑上来,扶着我的胳膊:“皇帝姐姐!” “怎么,不敢面对了吗?” 好不容易不咳了,我弯着腰,艰难的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看着那双被仇恨充斥着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她,是被逼为家族利益所缚,还是甘心情愿? 只为了那个人…… 我的喉咙有些哽咽,艰难的道:“水寻幽,如果你对他——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一直以来,她在他的面前都是那么的淡漠,好像只是为了完成家族的使命,好像两个人之间,只是利益的关系。 “谁告诉你,我没有告诉他?” 我一愣,看着她几乎抽搐的脸,好像痛得不堪:“我告诉他了,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了,是他说不可以,是他说他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我信了,所以那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可是——在他见到你之后,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挣得通红,恶狠狠的看着我,好像一头嗜血的狼。 “轩辕行思,是你毁了我,毁了我的感情,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国,你说,你该不该死!” …… “也许我真的该死,但审判我的,却不该是你。”我淡淡的说道,又看着她的眼睛:“况且,我还不想死!” 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不想死?这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一落,她的手用力一抖,三尺长剑发出一声震耳的龙吟,带着千钧之力朝着我直刺过来! 我大吃一惊,急忙后退,但根本已经来不及了,眨眼间水寻幽的剑已经近在眼前,我甚至能感觉到寒芒摄人的锋利,剑还未到,剑气几乎已经刺进了我的血肉里。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突然一亮。 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长剑从天而降,在眼前猛的一挥,寒光顿时形成了一道光幕,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硬生生的将水寻幽的剑挡了回去。 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水寻幽猝不及防,后退了好几步才踉跄着站稳,可她一抬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那个男人,顿时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的:“你——怎么会?!”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中,我原本有些紧的手终于放松了,轻轻的拍了拍伸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孩子,示意他不要害怕,已经没有危险了。 他慢慢的回头,朝着我一拱手:“余鹤护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我点点头:“先生回来得正好。” 水寻幽看着我和他之间默契的对话,突然间明白过来,脸色顿时惨白:“你们是——你们故意的!” 我的目光越过余鹤的肩膀,看着她,笑而不语。 “好啊,轩辕行思,你真是厉害,居然被你料到了。” 我冷冷一笑:“你错了,水寻幽。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太盲目了。” 到今天,我已经是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我可以南下涉险,但我怎么可能将自己的防护调离,让身为护军师的余鹤离开我,而让自己完全暴露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做这一点,我也不会。 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局,只是她太想杀我了,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肯放过,余鹤昨天晚上跟我说的那些话,就是卖给他们的一个破绽,却没想到她急功近利至此,居然真的相信了。 说话间,周围的气氛已经全都变了,余鹤之前带走的人此刻从暗处全都涌了出来,立刻将这个火海一般的河滩团团围住,水寻幽手下的那些人一见此情景,全都慌了阵脚,有人已经想要闯出去,却在第一时间立刻被制服。 这是一场输赢绝对的戏。 我默默的转身,低声说了一句“不要伤到她”,便带着李延,走回了王帐中。 帐篷放了下来,隔着厚厚的帐篷,我听见外面的杀喊声震天,刀剑交击的脆响,人的惨呼声不绝于耳,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外面是怎样的一场恶斗,但我一点也不想再去看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象,只是坐在床边,将李延抱在怀里,捂着他的耳朵。 这孩子大概也是被吓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安安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我这才松开手,只见李延抬头目光闪闪的看着我,好像欲言又止。 “延儿,怎么了?” “皇帝姐姐,你好厉害哦!”他睁大眼睛:“你是不是故意让季叔叔走,让那个凶女人上当的,季叔叔现在回来,也是你的命令,对不对?” 我笑了笑:“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延儿,人做事要走一步,看三步,这样才能让自己不立于失败之地。” “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他喃喃的念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这时,大帐外传来了余鹤的声音: “皇上。” 外面所有的打斗声,杀喊声都平息了下来,我知道他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场面,便说道:“带进来。” 帐子被掀起,几个将士将被绑缚的水寻幽带了进来。她的身上并没有伤,我想余鹤之所以用了这么多时间,大概也是顾忌到她是个女人,并没有下狠手,但水寻幽的脸色却异常的惨白,气息也显得十分紊乱,好像遭到了什么重创一样,满头大汗。 我让人把李延带了出去,也挥手让余鹤到外面守着,整个王帐里只剩下我和她。 她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恨意,没有丝毫减退。 “水寻幽,”我抬头看着她:“朕劝你收手的话,现在还作数。只要你放弃和朕作对,朕放了你,天大地大,随你去任何地方,只要不再出现在朕的眼前。” 她咬着牙,冷笑道:“若我说不呢?” “你还记得,当初在凤翔城外,朕跟你说过什么?” 她愣了一下。 当初在凤翔城外,她拔剑对我,我就曾对她说过,对我刀剑相向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能活下来。 我慢慢起身,走到她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这一次,可没有人为你下跪了。” 她突然冷笑了起来:“轩辕行思,你别把自己当好人。他求你,你就会饶了我,那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还不是照样一剑扎进他心里!” 我的面色一冷,抬起头来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冷冷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人,那你就更应该知道,我不介意杀一个对凌少羽用药,让他去做那种卑鄙无耻的事的女人。水寻幽,就凭这件事,够我把你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你来啊!” 她竟然真的毫无惧色,甚至挑衅的看着我,那样子,似乎真的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而我,一想到当初那个夜晚,她险些让少羽犯下大错,不仅要毁了我,更要毁了那个清静率真的少年,前车之鉴,已经让我恨得牙根痒。 一口恶心涌上心头,我猛的拔出短剑,上前一步直指向她的咽喉。 这一刻,我是真的想要一剑杀了她。 可就在剑尖刚刚贴上她的肌肤的一瞬间,水寻幽突然脸色剧变,猛的弯下腰,发出一声干呕。 “呕——!” 那声音在宽大的王帐里让人听着有点渗人,而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不断干呕的样子,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 外面的余鹤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动静,一下子冲进来,却见水寻幽脸色惨白,两眼无神,一下子昏厥了过去,余鹤急忙上前将她扶住,而她已经不省人事。 “皇上,怎么回事?”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都失去了反应,余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水寻幽的样子,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为她诊脉。 “啊?” 余鹤的脸色也微微一变,我的心更沉了,看着他:“她——” “她怀孕了。” 第224章 中毒!迷乱的夜 虽然是白天,但大帐依旧密不透风,反倒有一种昏暗的夜色的错觉,只有床边的蜡烛摇曳着,烛光扑闪,照在一张美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紧闭,微翘的睫羽在脸上洒下长长的阴影,衬得那张原本消瘦的脸更瘦了。 我坐在床沿边上,低头看着她。 大帐外,隐隐能听到士兵们气愤的声音,这个女人带着一群虎狼之师夜袭,手段狠辣,杀人无数,却最终没有受到任何刑囚,反倒好好的躺在床上睡着,任谁都不服气。 只是,他们也不敢真的说什么,但那种不满的情绪,还是能感觉得到。 我听见身后一个低低的叹息,轻声道:“余鹤先生。” “在。” “朕是不是很没用?当断不断?” “……皇上,帝王也是人在做,当有七情六欲,当有不忍,当有慈悲。” 我叹了口气,看向躺在床上睡得毫无知觉的水寻幽,她依旧那么美,即使现在看起来那么苍白,只是初见时那种锋利的感觉在这个时候消失殆尽,余下的是说不出的沉重的伤。 我轻轻道:“其实——我没有慈悲,没有不忍,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因为爱,因为爱上了,因为爱得更深,就注定要受这样的苦。” 余鹤站在我身后,似乎笑了笑:“所以,****二字是世上最累人的,幸好我从不沾惹。” 从不沾惹?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先生可有心动之人?” “在下,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 我哑然失笑,哪有这样的? “高手过招,当一招定生死,纠纠缠缠,反而失去了味道。” 怎么把****说得好像生死对决一样,我没有开口,但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一些。 余鹤的表情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恍惚,仿佛眼前氤氲这一团雾气,眼神都迷离了:“在下的妻子,应该是清秀灵动的,身上有淡淡的花草香。习文,爱笑,看似柔弱,但却连泰山也压不倒。” 我听着听着,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梁澄心?” 她就是个清秀灵动的女孩子,身上有淡淡的草药的味道,笑起来的时候一对酒窝清丽可人,只是,她并非习文,而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医者。 余鹤也笑了:“是啊。若非她钟情于凌少,在下也曾经想过迎娶她。”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随意,好像喝一杯茶,吃一颗果子一样。 可我知道,动心,不应该是这样。 于是依旧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先生,适合的妻子不一定是真能让人动心的。余鹤先生,你有动心的女子吗?” “没有。” “真的没有?” “就算有,在下也不会让自己动心。” 我不知为什么苦笑了一下,不会让自己动心,可谁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 却听余鹤淡淡的说道:“在下听太爷爷说过,感情这东西其实很奇怪,就好像一颗种子,人要去养,他才会长,长成参天大树,长到人自己控制不了;但如果你不想,那就最好不要让他长,不要让一切开始,否则,这颗种子的将来就不是你能控制的。所以,在下要在一切还是种子的时候,管住自己。” 我的脸上慢慢的没有了笑容。 如果不想爱,就要在爱上之前,把那一点最初的好感毁掉,对吗? 其实一切,还是应该自己决定的。 我默默的坐在床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余鹤上前一步,轻轻道:“皇上,在下这一次是真的要出发了,前方的那些人马必须要除去,否则我们去宾化的路上,只怕会有损伤。” 我点了点头:“先生去调兵吧。” 他抬起头,又看了床上的水寻幽一眼,道:“此女武艺卓绝,性情刚戾,手段狠辣,在下这一离开没有办法控制,皇上你又不肯——” 我低着头,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下手,更何况—— 回头看了水寻幽一眼,我轻轻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给他留个后。” 余鹤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桌边,掏出一小块香放进了香炉里,然后朝我招招手,我走了过去。 “这种香能暂时化解她的功力,刚刚给她喝的药,也有凝神定气的作用。皇上,在下最迟两天后就能赶回来,这两天里,尽量不要让她接触太多的人,外面的把守也要严密一些。” “朕知道了。” 说完,我便和他一起走出了这间帐篷,最后放下帐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烟雾缭绕间,那个美丽的女人还在安睡着。 。 这一次,余鹤是真的带人到前面去扫清“障碍”,而经历了昨夜的那一场厮杀,这片河滩上已经是满目疮痍,余下的人大多是身上带伤的,慢慢的清理着一地的狼藉。 因为彻夜未眠,从水寻幽那里回来后,我便上床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夕阳微微西斜,橘色的阳光从大门的缝隙出洒进来,照得人脸上直发烫。 我睡了好久了。 慢慢的撑起身子,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干涩,这才发现这间帐篷里也燃了香,难怪我睡得那么沉,但喉咙也干得好像要起火一样。我刚想叫人,就看见李延跑了进来:“皇帝姐姐,你醒啦!” “延儿,有水吗?” “皇帝姐姐你口渴啊?”他趴在床边看着我:“昨夜水袋都被刺破了,带来的水都没有了,他们在舀河里的水,皇帝姐姐你喝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顾得了,我点点头,李延便哒哒哒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给我端了一碗水进来,我接过喝了一大口,果然感觉有些微微涩口,和平日里喝的水就是不一样。 “唔——?” 看着我皱眉头的样子,李延说道:“不好喝吧,我也不要喝的,比药还苦。皇帝姐姐,你等着,我去林子里给你摘点果子回来,比喝水要好。” 说完,他便转身跑了出去,我拦也拦不住。 将喝了一半水的碗放到一边,我半靠在床头躺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得太久的缘故,头总是昏昏沉沉的,帐篷里也越来越热,额头上都出了一阵薄汗。 索性揭开被子起身,可刚刚脚一沾地,就感觉两腿发软,一下子跌倒下去。 “——!” 怎么回事? 我一时间昏昏沉沉的,勉强扶着床沿站起来,朝大帐的门走去,越走越觉得头晕,好不容易抓住帐子,一掀—— 眼前的场景,让我大吃了一惊。 外面的许多将士,全都跌跌撞撞的,一个个脸颊绯红,满头大汗,眼神涣散得几乎没有了神采。 怎么回事? 我扶着门,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不对劲,可到底怎么了? 就在我想要出去抓人问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便朝前跌倒,这时站在旁边的侍卫立刻伸手扶住了我:“皇上……皇上,没事吧?” “我——”我被这人扶着,感觉他的手滚烫,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喉咙里一团腻气凝结着,挣扎了半天,我发出了一声低而绵长的呻吟:“啊……” 扶着我的那只手猛的一颤,仿佛是下意识的用力抱住了我。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不对! 这里发生的事,不对,应该是,应该是—— 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当初的那些场景,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伸手推开了眼前这个人,却发现周围更多的人,他们的目光全都聚集了过来,看着我的时候仿佛被夕阳染红,充满了野兽的本能,还有一些侍卫似乎还是清醒的,全都感觉到了异常,急忙冲过来。 一种异样的气氛,一时间笼罩在了我们的头顶。 可理智只是一瞬间,有一种炙热冲上头顶,我的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好像看到很多人在打,眼前不断的有刀剑的寒光闪过,我听见了很多人在喊,在叫,可偏偏什么都听不清楚,身体里的热浪一波一波的涌上来,一种难耐的冲动将我的神志冲散了。 渐渐的,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抱着,被更多的手抱着,滚烫的,颤抖着,那些呼吸带着浓浓的****吹打在我的身上,好像数不清的火焰,要将我焚尽。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伸手去推拒,也显得那么无力。 我…… 可就在这时,所有围在我身边的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我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绵软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怀抱里,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层层的迷雾在耳边响起—— “行思!行思!” 谁,是谁? 我软绵绵的倒在他的肘弯里,可身体里的冲动却让我不断的伸手,去撕扯他。 “行思,你清醒一点!” 那个声音大声的说着,同时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我恍惚间感觉眼前好像山摇地动一般,不知被这个人抱着去了那里,只是我好难受,把脸埋在他的胸前,牙齿啮咬着他的胸襟:“我要,我,我要……” 那坚实的胸膛猛地一颤。 这个人抱着我不知跑了多久,渐渐的,那些嘈杂的人声远离了,耳边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他终于停了下来,将我放到地上,草丛中的露水沾湿了我的衣衫,带来阵阵凉意。 他抬起我被汗水浸透的绯红的小脸,轻轻的道:“行思,行思你没事吧?” 我哆嗦着抬起头,视线里一片模糊,似乎只能看到一片在夕阳照耀下微微泛红的银光,银光中是一双焦急而关切的眼睛,他正叫着我的名字:“行思!行思,你——” 我一抬头,吻住了他的唇。 脑子里好像绽放开了朵朵烟花,什么都没有了,余下的只有唇齿间那沉稳的味道,还有几乎已经停滞的滚烫的鼻息,眼前的这个人完全僵硬了,傻傻的撑在那里,任由我毫无知觉,被身体里那莫名的冲动所趋势,颤抖着吻着他,厮磨着他。 …… “我……我……”贴着他微微颤抖的唇,我不停的哆嗦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清楚,神志不清的抓着他的衣襟,几乎快要哭出来。 捧着我脸颊的手慢慢的松开,沿着我的脖子往下滑去,慢慢的到了襟口,我感觉到他在解我的衣扣,下意识的又想要阻止,可冰凉的手指无意识的一贴上我的肌肤,那种难言的快感立刻将所有的理智击得粉碎。 想要,想要更多! 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做什么,只能任由身上这个人为我宽衣解带,当衣带纠缠着解不开的时候,那双手微微一用力,只听“撕拉”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衣衫尽裂,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栗着。 等到我全身****的躺在他身下,那个人的鼻息变得又粗又沉,好像在极力的压抑着,那双已经变得滚烫的手猛地将我抱了起来,我恍惚间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哗啦” 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浸入了河中,冰冷的河水顿时没顶而来,吞没了我整个身体,也吞没了我的呼吸。 不,不——! 就在我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那双有力的手臂又拥着我从水中站了起来,水声哗啦,我被他抱在怀里,拼命的咳嗽,难受得好像快要死去,但却也在这一刻恢复了一些神智,感觉到那坚实的胸膛紧贴着我,剧烈的起伏着,心跳得好像随时要迸出胸口。 他,他竟然抱着我跳进了河里?! 我颤抖着,慢慢的抬起头,恍惚间看到一张银色的面具。 又是一阵浪冲了过来,汹涌的河水将他打得一个趔趄,可他却依旧紧紧的抱着我,站在河中央,任由那冰冷的河水冲刷着我滚烫的身体。 好冷……又好热! 身体里那股莫名的热涌又一次肆虐开来,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要将我撕裂一般,我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下一刻就要被这样的感觉击溃,碾得粉碎,喉咙里克制不住的发出一阵一阵低沉的呻吟,带着绵绵的甜腻: “我……我不——啊……”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种快要被撕裂得感觉逼得我想要发疯了,被他用力的抱着,更像是被他禁锢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哆嗦着用脸颊去摩挲他的脖子,肌肤熨帖间,换来阵阵颤栗的快感。 我几乎被这样的感觉逼疯了,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凭着本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破碎的声音: “我……我……求你……” 耳边传来了一阵格格的磨牙的声音,他抱着我的一只手松开,却移到了我的脑后,用力的将我的脸摁到他的肩膀上,压抑的声音几乎带着撕裂的沙哑:“没事,行思,没事的!” 我被他紧紧的锢住,全身好像水火交织,难受得几乎要死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感觉那具紧拥着我的身体一颤,舌尖顿时尝到了一阵咸涩的味道。 “混蛋!混蛋!” 我喃喃的骂着,身子在他的怀里挣扎不休,而他却始终没有再动一下,只是一直在我的耳畔轻轻的说着: “是……是……” “混蛋……混蛋……” “是……是……” “混蛋……” “没事的,行思,没事了……” 河水还在耳畔潺潺的流动着,天上的月光照在这片河域,反射出耀眼的粼粼波光,我被药性折磨得神智尽失,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忘了,却只能看到眼前那一片潋滟的光,一直闪烁着,闪烁着,绚烂了一整个夜晚。 不知什么时候,那月光从我的眼中消失,我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又不知什么时候,黑暗中,多了那炫目的流光。 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耳畔立刻传来了河水流动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好像人的呼吸,清幽的,绵长的,带着一丝魅惑。 可等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那呼吸声,真的在耳边。 强有力的手臂仍旧环在我的腰间,脸颊紧贴着的仍旧是坚实的肩膀,还有那一处已经被噬咬得血肉模糊的伤,我立刻感觉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没事了吧?” 耳边立刻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 “……”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到了,双手微微的放开,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站在河中央,水珠沿着湿漉漉的头发,沿着脸颊往下滴落,早已经狼狈不堪,他看着我:“行思……?” 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我有些发抖。 冰冷的河水还在不停的往下滴落,慢慢的,混入了一些滚烫的泪水。 我的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汹涌,泛滥成灾一般的流了下来。 那种说不出的委屈,屈辱,一瞬间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缺口,哭不出声音,却把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顿时有些慌了。 “行思,行——!” 我一口,又狠狠的咬在他的肩膀上。 血肉模糊的伤口再一次承受重创,我死死的咬着他,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滴落,混在鲜血和河水参杂的地方,鼻息沉重得好像一个人在哭,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抱着我,一手轻抚着我的长发—— “没事,没事了。” 第225章 他,还活着……? 夜色依旧宁静,只有不远处的潺潺流水声在耳畔轻响,漆黑的苍穹像是一只无边无际的大手,温柔的覆盖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青草尖上凝结的露水闪烁着,与群星交相辉映。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融为一体。 爱,恨,在这样的夜里,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我侧卧在草地上,看着眼前扑腾的火焰,衣服早已经撕裂成碎片,只剩下一件男人的衣服,烤干了盖在我的身上,但在野地里,即使面对篝火,还是冷。 一阵寒气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一个,立刻感觉鼻子一阵酸涩,手脚冰凉。 身后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不安起来。 把我从河里抱起来,升起这一堆火之后,他便离开我三丈远,我不回头,他也不开口,两个人好像对峙上了一般,但听到我打喷嚏的声音,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感觉他慢慢的走到我的身后,一阵温热的气息袭来。 “可以吗?”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还有些颤抖,我咬着下唇,不开口。 一具温热的胸膛慢慢的从后面熨帖上来,肌肤厮磨间带来了一阵颤栗的感觉,他又一次拥抱住了我,一只手环过我的腰肢,覆在我的手背上。 明明温暖了,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有一口恶气涌上来。 我伸腿,狠狠的往后踹了他一脚。 耳边传来了他隐忍的声音,心里的郁闷好像舒缓了一些,我咬着牙,又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次,他也终于忍不住了,带着一点苦笑:“好了……” “……” “你以前,也没这么蛮不讲理过。” 提到以前,鼻子又是一酸,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自己的喉咙没那么异样了,我才开口轻轻道:“你为什么来?” “我,不放心。你会出事。”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事?” “……”他沉默了一下,沙哑的声音越发显得沉重了,慢慢道:“你离开召业之后,我去太医院调了你的档来看,行思——你中毒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急忙回过头,却见那张面具下的眼睛虽然很关切,但并没有慌张,这才让我没有继续慌乱,但他说的话已经够令人吃惊了:“我,中毒了?” “嗯。不过你放心,这个毒已经解了。” 我越发疑惑了,什么意思?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我中毒了,又被解毒了,怎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这时,他说道:“在——在登基之前,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不舒服?” 我一下子愣住了。 的确,在登基之前,也就是被南宫他们软禁在延福殿的那一段时间,我的身体的确不怎么好,不是头疼脑热,就是四肢酸软,每天喝药喝得胃口都败光了,我一直以为是之前在白虎国和鬼谷产子的时候伤了元气,没想到—— “可是,太医院的人经常来为我诊脉,为什么他们没有告诉我?” “这个毒,太医院的人查不出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暗哑,眼神也微微的一黯:“如果,不是因为皇考曾经告诉给我……” 我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楚风?! 难道说——我颤抖着开口了:“牵机之毒?” “是。” “……” “只有最亲近你的人,才能做得到。当初——皇考年少时,中毒而不自知,也是在毒发之后才察觉,为时已晚,他曾经告诉我,中毒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的身体也是无缘无故的发热头疼,并且药石无医。” 我的心沉了下去。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又轻轻道:“不过,在登基之后太医院给你诊脉的迹象来看,你身体里的毒已经被解了,现在应该也无大碍,所以我并不担心这个,只是——” 只是——下毒的人,在我的身边,所以他才会赶来。 我的心里已经一片明亮——从回到召业一直到现在,在延福殿内与我同吃同住,能那么亲近我,接近我的饮食,有机会下毒的,只有那个孩子,李延!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一点表现也没有,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但我在给他机会,也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只是…… 我淡淡一笑,笑容中充满了对自己的讽刺:“我还以为自己能收复他,看起来——我真是太天真了。” “不,你已经做到了。” 我一愣,抬头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精光内敛的眼睛,只听他慢慢的说道:“否则,他不会解你身上的毒。” “那今天,这样呢?” 他沉吟了一番,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他也很矛盾,毕竟是个孩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如果他真的有心杀你,今天他用的,就不会是——这样的药。” 他的话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刚刚自己的丑态,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看着我的样子,他似乎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说道:“我猜想他会突然出手,应该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挑拨。” 受到了人的挑拨? 水寻幽! 我一下子想起来,水寻幽还在营帐内,一定是她在李延的面前说了什么,才会让那个孩子情急出手! 一想到这里我就再也坐不住了,急忙要起身,才感觉到四肢发麻,根本没有办法撑起身子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他急忙伸手接住了我,有些局促的说道:“你的药性,还没有消除完。等休息过了今晚,再说吧。” “可是——” “你放心,十八影卫全都跟着我来了,他们会打理一切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默默的躺下了。 平时我和他之间的接触最多只是说几句话,所以今夜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让两个人都有些局促,我能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呼吸,而我自己,也紧张得一直在轻轻的发抖,两个人都好像不敢再有任何的响动,生怕惊醒了我们之间一些说不出的禁忌。 在这样的夜晚里,即使睡梦中,也让人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沉重。 昏沉的一觉醒来,我慢慢的睁开了,感觉到温暖了我一夜的身后的那个胸膛不见了,我下意识的回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又盖上了他的衣服,四周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慌张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涌起,就看见前方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一个人影慢慢的走过来,走近了一看,正是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布长衫,手中还挽着一套长裙,当他拨开眼前的芦苇一看见我时,突然呆住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撑起身子,衣衫滑落,一片春光外露。 “啊!” 我呻吟一声,急忙伸手将地上的衣服扯过来掩住胸前,脸颊一片绯红。 他也局促了起来,好像不知该走过来,还是该离开,踌躇了一下,才偏开眼慢慢的上前几步,将衣服递给我,我急忙接过来,手忙脚乱的穿好。 两个人明明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但在这个时候,却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从头开始了,他背对着我站着,一直等我穿好了,还没有回头,只沙哑着声音:“好了吗?” “好了。” 我穿上了那条素色的长裙,长发没有绾,被夜露沾染得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想来也并不好看,只是他转头看着我的时候,目光又闪了闪。 我正要站起来,突然感到四肢一阵酸软无力,一下子就跌倒下去。 “小心!” 他低呼一声,急忙要冲过来,可才走出两步,他又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看着我,我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他。 “……,可能药性还没退,你慢慢来,不要急。”他站在那里说到。 我们两,明明昨夜那么亲密的拥在一起,但在这一刻,这短短的两步距离,却好像一下子变成我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在这一刻又一次弥漫在我和他之间。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是哪里不对,只看着他。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回去吧。” 药性的确没退完,身体虽然已经没有了大碍,但四肢的确还带着阵阵酥麻,而我穿着的是一条长裙,裙袂翩翩煞是好看,却一点也不便于在野地里行走,磕磕绊绊的极不方便,他走在我旁边,好几次看着我险些栽倒,都要伸手了,却始终没有。 我也没有再开口,默默的往驻地走去。 两个人又一次陷入了一种僵持般的沉默中,那种沉默一直延续到我们走到驻地,那里已经和昨夜大有不同,他带来的人此刻已经完全将这里控制住,而之前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也没有剩下。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我也不过问,我知道有的时候他比我更能下得了手,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前方走来了两个熟悉的人影,定睛一看,却是凌四和凌十一。 他们一见我,立刻跪下拜道:“拜见皇上。” “起来吧。” 我说着,脚步也没有停,一直朝水寻幽的那个帐篷走去,他们两急忙上前来:“皇上,不必去了。” “嗯?” “水寻幽,已经走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余鹤临走前明明留下了可以化解她功力的香,也给她喝了凝神定气的药,就算她有本事在李延的面前挑拨,但毕竟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离开?! 这时,我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有人来救她?” 他们默默的点了点头。 “谁?” 凌四和凌十一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目光又看向了我身后的那个人,嗫喏着没有开口,而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似乎已经在这样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听到身后那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慢慢道:“他……”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好像将近日来的平静一下子击得粉碎一般,我的声音也有些支离破碎的:“他?” …… “他,还活着……?” …… 没有人回答我,因为根本不用回答。 我木然的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慢慢的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那个人。 我终于明白,那种刻意的淡漠,那种突如其来的疏离,从何而来了……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而且比昨夜的恶气更让我愤懑难平,几乎恨不得再一脚踹过去,但看了看四周那些将士,他们好像都意识到了气氛有些不对,虽然手上还做着自己的事,眼睛却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我咬咬牙,咽下了那口气,转头问凌四:“李延呢?” “回皇上,他不见了?” “什么?” “属下等已经在附近找过了,都没有他的踪迹,想来——昨晚他就已经离开了。” 我的脸如寒霜,凌四他们不明就里,早吓得魂不附体,凌十一急忙上前拦在凌四的面前,俯身道:“属下等办事不利,请皇上降罪。” 我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好降罪的。” 我一边说,一边往王帐中走,喃喃的道:“该回来的,自然会回来。” 他也下意识的跟在我身后,听到我说这句话,似乎愣了一下,而我已经走进了王帐,冷冷道:“朕要休息了,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他的脚步停在了王帐大门外。 “余鹤回来,立刻禀报朕。” “是……” 说完,我轻轻的一挥手,站在两旁的侍卫立刻将帐子放下,那个宽大的王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些孤单的站在中央,我知道那个人就站在外面,与我一帐之隔,可我和他,却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距离,才能真正的走到一起。 在帐篷里休息了半日,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皇上,余鹤求见。” “进来。” 耀眼的阳光随着余鹤掀帐走进照在了我的脸上,抬头看着他,我轻轻笑道:“先生辛苦了。” 我没有问他情况如何,因为我知道,只要他出手,必定无往不利。 他也只是简单的一拱手:“谢皇上。”说话间,他看着我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说道:“在下听闻昨夜这里出了一些意外,不知皇上是否无恙。” “朕无恙。” 我淡淡的挥了挥手,表示不愿再谈这件事,说道:“竟然先生已经回来,前方的路上想必也没有障碍,朕就准备启程了。” 这时,余鹤抬头道:“皇上,三思!” “嗯?”我微微蹙眉,看着他——三思?什么意思? “难道,余鹤先生在前路上遇到了什么阻碍,并没有将那些刺客杀手肃清?” “不,”余鹤摇头道:“正相反,在下带领人马往前方路上,已经将所有一路尾随皇上的杀手刺客全都清除,沿途到宾化,不会再有任何人对皇上不利。” “那,先生为何还要阻拦朕?” 余鹤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皇上,皇上率军南下,虽然人马不多,也并非掠阵而来,但皇上毕竟乃是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一动惊天地,四方瞩目,朱雀就算不立刻派兵,也必定应该有所防备,是与不是?” 我点头。 “况且,南宫煜离开召业后南下入朱雀,有他在,必然也应该对皇上此次南下有所防范。” 我又点头。 “可是,在下沿途肃清的这些人中,没有朱雀国人,也没有南宫煜的人马。” 我的眉间微微一蹙,抬头看着他。 “所以,在下怀疑有两种情况。” “你说。” “其一,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他们故意做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就是想要引皇上渡江入境。朱雀地处南蛮,山险水恶,这其中还有许多的瘴雾密潭,都是过往中原霸主想要征服却始终无法逾越的屏障,皇上一旦陷入这样的酣战,只怕——” 只怕抽身不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其二就是——”余鹤的声音有些发沉,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道:“他们谁都没有出兵阻扰皇上,因为无暇。”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这,就是朕此次南下的原因。” 南宫煜入朱雀境内,到底是受到了沐流沙的默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都不追究,但这个人可不是一个肯安分的人,况且他们家族和南疆之间,还有一笔帐没有清算,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这,也许是进入南疆,收复一些人和事,唯一的机会! 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道:“朕必须去。” “可是——” 我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南疆太险,历代帝王少有能征服这一片土地,而当初慕容皇室雄霸中原,都未能将南疆纳入自己的版图,我此次南下,凶险居多,而他已经事先表明不肯剑指南疆,那么我的安危就没有人能保障。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能后退了! 况且——我的目光飘忽着看向帐篷外,那里隐隐透着阳光:“那里,应该有我想要找的人……” 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帐篷一下子被人掀开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口,耀眼的阳光照过来,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只看到那宽阔的肩膀在这一刻微微一颤。 第226章 贪心又怎么样?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开,对余鹤说道:“先生,之前先生在宫中已经跟朕说过,你不会去朱雀,所以接下来的路先生也就不必跟随了,明天朕会带人去宾化,先生请留驻此处,一些伤员就劳烦先生整顿了。” “遵旨。” 余鹤说完,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道:“在下告退。” 说完,朝我俯身一拜,便转身离开了王帐。 又只剩下我和他。 他沉默的站在门口,而我坐在帐内,索性拿起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起来,两个人都僵持着不开口,王帐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的走了进来。 “你,明天就动身?” “……” “从宾化渡江?” “……” “我陪你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刺眼,我的眼睛都有些发红:“谁要你陪!” “……”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开口,俯身轻轻一拜,便转身又走了出去。 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我所有的怒气,找不到地方发泄,即使发泄了,有人承受了,却好像更糟。 我坐在那里,突然扬起手,想要将手中的书狠狠的扔出去,可到底,没有—— 到了晚上,胸口那郁结的气闷还是没有退,我走出了帐篷,凌四他们一见,立刻跟着我走过来,我轻轻道:“不必跟了,朕想自己走走。” 说完,便朝着河滩的上游走去。 凌四他们见我往那里走,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但我并没有在意,还是继续往前走。 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芳香和河水冰冷的气息,让人感觉舒缓多了,我心里郁结的愤懑也慢慢的消失,正走着,却看见前面隐隐出现了两个人影。 虽然隔着那么多密密麻麻的芦苇,但因为实在太熟悉了,我立刻便认出来。 脚步一滞,我停了下来。 那个人的身影在芦苇丛中,显得那么消瘦而颀长,虽然背脊挺得笔直,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很累的感觉,可现在我一看到他,心里便是说不出的气,立刻转身就要走。 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余鹤的声音传来—— “她在生你的气?” “……”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你们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好好的?” 余鹤笑了:“怎么,这些日子你当我是瞎子?” 他沉默了很久,轻轻道:“他还活着。” 余鹤一愣,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他?南宫弥真?” “嗯,”他点了点头:“水寻幽,就是他救走的。” “难怪。” 余鹤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走之前明明全都安排好了,还以为可以万无一失,没想到他居然——不过,就算他还活着,那又怎么样?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你。” 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苍然的神色,沉默了很久,低着头淡淡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苦涩:“可是我想,如果可以让她选择的话,她不会选择我。如果可以选择,她会希望是世上任何一个人,也不希望是我,陪在她身边。” “什么意思?” “我曾经伤害过她,她说过,她一生都不会原谅我。”他的声音本来就沙哑,在这一刻更是带着说不出的酸涩的味道,轻轻道:“现在她让我陪在她身边,是为了孩子,她不想让孩子受和她一样的苦,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她根本不会……” 我的手紧紧的握着身边的一杆芦苇,似乎有什么东西扎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一阵风吹过这片安静的河滩,芦苇沙沙作响,可我的心却空得连回音都没有。 不知沉默了多久,余鹤突然问道:“那,你送她南下,是为了送她去见南宫弥真?” 他的脸色一变:“当然——不是。他曾经想要杀她!他,不配。” “哦,那谁配呢?”余鹤看着他:“赫连城?” “他?他野心太大,野性难除。” “那么,少羽?” “他太年轻了,保护不了她。” “那么……我?” 他像是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余鹤浅笑盈盈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很久:“你——” “哈哈哈哈……” 余鹤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中带着戏谑:“你看,不管什么样的人,再好的人,都不行。”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让别人拥有她,可自己又不肯接近她,这算什么,嗯?兄弟,做人不可以贪心,也不可以太不贪心。” “贪心?” 他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余鹤。 夜风还在耳边吹着,柔柔的芦苇絮飘到脸上,好像眼泪流淌下来那种淡淡的酥麻感,我收回已经被芦苇杆割得流血的手,轻轻的在脸颊上一抹,一阵湿热的触感涌上心头。 而芦苇丛里的那个人,还在那里静静的站着。 我和他,就这样匿身在这片茫茫的河滩上,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芦苇丛,无边无际的,好像彼此心中那一片没有尽头的荒原。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的一声叹息响起—— “贪心又怎么样?如果,她要去他的身边,我能怎么样?” 第二天,我们带着人离开了这片河滩,半天之后,到达了宾化的渡口。 等待我们的船并不大,他跟在我身后看见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陪着我上了船。 甲板并不宽敞,但我没有安排人在上面轮守,而凌四他们的行踪更是不能让人看见,站在船头好一会儿,也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吹着江风,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道:“回船舱去休息吧。” 我站着没动,只是看着眼前烟雾浩渺的江面出神。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平静,可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又会知道,自己的一生会遇上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我说道:“你说,如果今天,我们遇上观音暴了,会怎么样?” …… 身后沉默了下来,很久都没有他的回答,我慢慢的回过头,看见他正看着我。 那双眼睛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温度,只有他的声音,很轻很淡的响起:“放心。” “……” “我会陪着你,闯过去。” 我看着前方的风景,默默的道:“很多人都说会陪着我,可说这句话的人全都离开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呢?” 他的眸色渐深,沉默了很久,慢慢道:“……我不会。” “你不会?”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一个人的名字都能让你立刻离我十万八千里远,你还说你不会?” 面具后的那张脸微微发白。 感觉到他似乎是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的看着我,我涩然一笑,转身朝船舱走去,而他也默默的跟在身后,就在我要打开舱门的时候,我又回过头,看向烟雾浩渺的江面,一片平静,江水潺潺的声音均匀而带有韵律,给人一种格外的宁静之感。 我说道:“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不会有观音暴的。” “……” 我回头看着他:“所以,你应该不会走吧。” 听着我淡漠却暗含讽刺的话语,他的眼神又是一沉,而我已经走进了船舱,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夜果然很平静。 皓月当空,清辉千里,波光粼粼的江面如同一块银色的绸缎,在月光下显得那么精致而华美。 我靠在窗边,唱了一夜的《越人歌》。 歌声清幽雅致,随着夜风淡淡的飘向远方,在浩然的江面上荡漾开来,我知道有人和我一样站在月下,听着同一支歌,却不知那个人能从那潋滟流光中看到什么。 也正如我所说,天气很好,我们的船一路南行,没有遇上任何风暴。 不仅仅是江面上。 行了两天的水路,船终于到了南岸,原本之前在驻扎地余鹤跟我分析了朱雀国内的一些情况,我们也早就预估到,如果说沐流沙不是和南宫家的人勾结,摆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已经开战。 可是我们一路南行,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而到了朱雀国境内,这里平静得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山水晴朗,鸟雀鸣唱,依旧是一派诱人的风光。 在这样极静的江面下,不知道是暗涌,还是杀机。 他没有准我们继续南下,而是派出了影卫先行一步去探听消息,等了一天,凌一他们终于回来,带回来了一句话—— 朱雀国无事,但要出大事了。 我知道影卫的人选通常是性情平和,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能听到十八影卫之首的凌一说出“大事”两个字,就知道,的确是不妙了。 我问他:“有战事?” “回皇上,再有几天,就是南疆土历的新年,现在所有的朱雀国的子民全都聚到了国都曲津的周围,依照他们的习俗,要守岁狂歌三日,庆贺新春。” 我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这一来,倒赶上他们过年了。 “那你刚刚说的大事是——” “朱雀国三大长老,还有五十六个洞主,全部出动,已经在赶往曲津的路上。” “三大长老?”我一听就觉得不对:“朱雀国不应该是四大长老,七十二洞主吗?” “回皇上,长老死了一个,十六洞主被灭。” 我的心一沉,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那个人,而他也正正看向我,四目交汇,似乎都已经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而他先开口,说道:“四大长老中,旻天长老的年纪最大,与皇室的关系最为接近,如果死的是他,那么——” 凌一道:“死的就是旻天。现在留下的是吞日,逐月,噬星三大长老。” 鬼面说道:“这三个人性情残暴,野性难驯,从来都不甘于屈居南疆,一直想要北上,看起来应该是他们杀了旻天长老,况且这些年来南疆土历新年,四大长老和七十二洞主从来没有齐聚曲津,这一次全部出动,应该是意有所图。” 我点了点头:“之前南宫煜的人马能够一路从胡化口打到桑丘,其中不乏这些人暗中相助,这一次,他们应该是真的打算动手了。” 朱雀国不是没有战事,只是这是一场没有硝烟,也可能没有鲜血的战事。 却远比战场上的刀剑厮杀,更加惊人。 他走到我面前:“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想,说道:“所有的兵马,全部在此处驻扎,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南下,十八影卫跟随朕前往曲津。” 凌一他们一听,全都变了脸色,一起上前:“皇上——” 我轻轻的一摆手:“朕意已决。”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这一路上来我一直在精简人马,原本离开召业时带的人就不多,在与水寻幽遭遇时损失了一大批,之后又留在了河滩上一部分人,如今过了边境,还要让所有的人停留,只带十八影卫,这样的举动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疯狂的。 但站在我身边的人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反对,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我:“你确定?” 我点头:“当入虎穴。” “……好,我陪你。” 我看着面具后那双沉稳的眼睛,没有说话,而他一开口,周围的人就再也不阻拦了。 我们收拾了行装,便从江岸直接策马南行,十八影卫中,依旧只有凌四和凌十一跟在我们的身边,而凌一则带着其他人隐匿在路上。 这些日子我也在船上憋闷了很久,一旦策马扬鞭,就有了一种格外的释放的感觉,马背上风驰电掣本来就是我所喜欢的,感觉冰冷的风吹过脸颊,虽然带着一点痛楚,却更有一种不做不休的痛快,长发飞扬,衣袂飘飘,我的心境也渐渐的开阔起来。 身边的人还是紧紧的跟着,时不时看我一两眼,始终保持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 不一会儿,便听见他问道:“走哪条路?” 我看了前面的岔路一眼,大声道:“过巫阳,我们先去桑丘!” “桑丘?”他愣了一下,从我们现在的路如果要去曲津,到桑丘无疑是有些绕路,于是说道:“那样,会迟。” “没关系,我先去见一个人。” 座下的骏马继续往前飞驰着,但在一路风声之中,我没有再听到身边的人说一句话,甚至连他的呼吸,似乎都远了。 。 到了第三天,已经过了黄昏,天色渐渐变暗,我们还在马背上飞驰着。 平时这个时候,我们几个人也早就下马停歇,可今天一看路程,已经到了桑丘,周围的景致也变得熟悉起来。 南疆土历的新年就在几天之后,时间紧迫又要绕路,所以我们这几天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刚刚开始还觉得风驰电掣,可到后来,两条大腿在马鞍上磨破,每一次颠簸都好像有针扎一样的痛苦,让人分外难捱。 连凌四他们这样接受过严酷训练的影卫都如此,我就更不用提了。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山脉慢慢的化作了漫天的乌云一般,遮住了月亮和星辰,只洒下了淡淡阴霾,我们的马跨过了一条小溪,便听到前方传来夜风吹过竹叶沙沙声。 夜风吹过,也让我感到一阵冷浸的凉意,额头上满是冷汗。 见我伸手擦了擦,身边的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半晌轻轻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 “你不要勉强自己。”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来得及。”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转头看向跟在旁边的凌四他们:“你们还行吗?” 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疲态,但立刻说道:“皇上龙体要紧,属下等不重要。” “快到了,”我指着前方,“过了那片竹林,就有一处落脚的地方,比在野地里扎营要好,大家今晚可以好好的休息,明天我们就去曲津!” “是!” 听说可以落脚,他们也抖擞了精神,更加奋力的策马扬鞭,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灰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夜幕中虽然看不清晰,还能依稀辨认出亭台楼阁的轮廓,在充满自然野性之美的南疆,那里就像是一个立于异世的奇人。 我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意:“到了。” 他们一听,全都抬起头,看向前方。 这个时候头顶的乌云也渐渐的散去,一轮明月慢慢的升上天空,洒下了一片银色的月光,我看着那熟悉的庄园一点一点的在月光下显露真身。 身边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能在朱雀国境内看到这样的建筑,一个个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丝乌云终于被风吹散,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眼前的大门,顶端上的那块匾额依旧,而那三个字慢慢的在月光下显露出来—— 行且思。 当着三个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分明听到旁边一阵紊乱的呼吸。 我翻身下马,朝着大门走去,可当我一走近就发现不对,那两扇朱漆大门竟然是虚掩着,伸手一推,只听吱嘎一声悠长的哑鸣,大门立刻被我推开了,眼前黑洞洞的一片。 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不对,不管怎么样,弥生都不应该会让大门敞开,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难道说——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脑子嗡了一下,急忙甩开缰绳便往里面跑,他们几个人在后面看见,也连忙跟了上来,跟着我一路跑进了这座庄园,眼前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假山花园,还有一池净水,在漆黑的夜幕中突然显得那么陌生,好像隐藏着什么杀气…… 黑漆漆的庄园里,没有一点光亮。 当我跑到那座小竹楼前,看到的也是一片黑暗,我急忙登上楼,一把推开了门。 一片黑暗,除了我的心跳声,周围俱是万籁俱寂。 这时,身后跟来了一个脚步声,他走到我的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涌在身旁,他手里拿着一支刚刚点燃的火把,照亮了这个房间,果然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我下意识的往里走了一步,脚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啷一声响,低头一看,是一把剑。 上面还带着一点斑驳的黄锈,但那一泓寒光却如同凝结的冰水,光耀人眼。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把剑,当初南宫家的兵打到这里,弥生就从墙上的竹子里取出了它,也曾经用这把剑指向了他的族人。 可现在,这把剑却跌落在这里,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虽然他是南宫煜的儿子,但我曾听他亲口说过,依南宫煜的个性,只要是阻拦他的人,至亲亦可除之,而当初,弥生就曾经在这里差点和他的人动手,如果说这一次南宫煜真的一心要夺取南疆,联盟了三大长老,势在必行,那么弥生,不止是弥生,还有小满—— 我立刻转身要往外走,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拦住。 “你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他们出事了,我要去找他们!” 我急得一头冷汗的往外走,可他的手臂那么有力,好像铁钳一样锢住我,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我伸手捶打了一下他的胸膛:“你干什么,放手啊!” 火光下他的面具仍旧冰寒一片,连声音也没什么温度。 “别去。” “……” “我不想你去。” “……”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你,说什么?” 火光照着我的眼睛,却将阴霾洒在了他的周围,我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神,却分明感觉到那只紧紧抱着我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你再说一遍——” 这一刻,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可那只手还是紧紧的揽着我,两个人的身体不可避免的贴得那么紧,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在这一刻,从来没有如此的剧烈。 “我要你再说一遍。” “……” 就在这时,大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凌四和凌十一过来了,当他们一走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又突然从我们之间消失了一般,他的手一下子放开了我。 第227章 唯一人而已 当他一放开我退后一步时,才发现我竟然也紧紧的抓住他,可这一瞬间,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抓住,他已经从我的指尖挣脱离开了。 我的手僵在了空中。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滑稽,突然笑了起来,而凌四和凌十一站在门口,一看到我们的样子立刻想要转身退回去,我已经慢慢说道:“不必了。” 他们两一愣,看着我们。 我沉默了很久,凝聚了全身的力量,慢慢的抬起头,指着大门:“出去。” 他看着我:“行思……” “出去。” “……” “出去!” 我自己都感觉耳膜被震痛了,而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裂痕,默默的转身将火把别在墙上的一处竹筒内,转身离开了。 最后那一声嘶吼用尽了我的全身的力气,当他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中时,我也终于支撑不住的,慢慢的蹲了下去,只觉得下一刻全身的骨头都会散,全身的血液都会干,我不顾仪态的环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只听吧嗒一声,泪水滴落在衣衫上,立刻被湮没了。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走过来。 凌四走到了我的面前,她一身黑衣劲装,只有那张苍白的,清秀的脸给人一种温暖而温柔的感觉。 我已经觉得无处可依,只能慢慢的靠进了她怀里。 “皇上……” 她还有些拘谨,可当感觉到一阵湿润的东西浸透了她的胸襟,便彻底放弃了那些拘谨,伸手环抱住我,轻轻的抚着我的肩膀:“没事的,皇……没事的。” 她的宽慰显得很笨拙,显然也并不是个适合倾诉的对象,而我也并不需要人倾听,这个时候,我只想找到一个怀抱让我依靠,既然我希望的人,他不给,那我也不要了。 沉默了很久,有些意外的,凌四却轻轻的开口道:“皇上,这次南疆的事之后,属下想要求皇上一件事。” 她不安慰我,我已经不觉得怎么了,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开口求我一件事。 我问道:“什么?” “属下,想求皇上准许,准许属下和十一的婚事。” “……” 我微微一惊,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的脸在火光下的映照下,终于透出了一点女子应有的绯红,却给平日里惯于冷硬的她增添了一点媚态,她轻轻道:“请皇上恩准。” “你们——” “十一他,向属下提亲了,从白虎国回来之后。”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愣愣的看着她,而凌四又说道:“属下,要多谢皇上。” “谢我什么。” “谢皇上在离开凤翔之后,对十一说的那些话。” “……” 我对凌十一说过的那些话? 这一刻我慢慢的想起来,当初在离开凤翔城后,我曾经问过凌十一,问他是不是喜欢凌四,那个总是大大咧咧的男子竟然第一次局促起来,可我分明记得他回头看了一眼凌四,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流露出的爱慕,依恋,竟然那么熟悉。 曾几何时,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看见过。 对了,我对他说—— “喜欢她,就要告诉她,让她知道。起码,应该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哪怕她拒绝你,至少也是清清楚楚的,不会一个毫无知觉,一个痛彻心扉啊。” 一个毫无知觉,一个痛彻心扉…… 我有些失神的坐在那里,看着凌四温柔的目光,似乎有些明白她为什么突兀的跟我说那些话了,涩然一笑,我轻轻道:“朕,真羡慕你。不管怎么说,十一他,总算对你开口了。” “皇上,”凌四带着一点羞涩,说道:“开口的人,是属下。” “什么?” “其实,皇上那天跟十一说的话,属下听到了,可属下知道,我不开口,他是不会开口的。” “为什么他不会开口?” 凌四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苦涩:“十一他,一直觉得配不上属下,所以这个口,他开不了。”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十八影卫从凌一到凌十八,他们的名字就代表他们的排行,而凌四作为影卫中唯一的女人,能排行第四,可见实力非同一般,可凌十一却比她低了整整七位,也难怪他开不了这个口。 “以前,属下也怪过他,打不过我也就罢了,连胆子也这么小,开口说句话都那么难,所以属下一直不肯理他,可是——听了当初皇上的话之后,属下还是明白了,”她轻轻的说道:“他不是胆小,他只是怕自己配不上我,他觉得我应该能遇到更好的,他怕给不了我太多,可我自己知道,我要的真的不多,惟一人而已。” 唯一人而已? 我在心底默念着这五个字,只觉得舌尖一片苦涩。 惟一人而已,凌四和凌十一,他们无疑是对方的那个人。 可我和他呢?经历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我和他,还会是对方的那个人吗? 过去在行且思,我总是能很好的休息,也许真的因为这座庄园是为我而建,一切都与我那么契合,经过了一夜的休憩,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窗外照进屋子的阳光,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心情突然很好了起来。 凌四服侍我梳洗的时候,看着铜镜里我明亮的眼睛,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皇上,您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我笑了笑:“今天可是南疆土历的新年。大过年的,心情当然应该好。” 凌四的表情让我暗暗发笑。 我知道她现在一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今我们深入朱雀腹地桑丘,国度曲津与我们只有一河之隔,还不知那里的情况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南宫煜他们会设下什么样的圈套来对付我们,在这个时候说心情好,真的不是时候。 等到她将我的一头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了鬓角柔软的曲线和光洁的额头,我换上一身水红色的骑马装,和她一起走出去。 刚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两个男人站在楼下,正看着我们。 迎面对上那双眼睛,我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凌十一已经跪拜在地:“皇上。” “十一,”我从小楼上慢慢的走下去,走到他们的面前,低头看着他:“这一次,如果你能在朱雀国为朕立功,回去之后,朕就把你最想要给你。” 凌十一愣了一下,立刻抬起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惊喜:“谢皇上。” 我淡淡一笑,转头看向那张冰冷的面具,他也默默的看着我。 “你也是。” 。 离开行且思,我们找到了一个竹筏,便从桑丘下水,沿着那条蜿蜒曲折的河慢慢的前行。 这个时候的召业早已经是寒风过境,冰冷浸骨的天气,可在南疆却仍旧气候温润,只有清晨的甘露带来一点点的凉意,竹筏在河里慢悠悠的前行,两岸青山缓缓后移,数不清的青竹绿叶倒映在水中,波光荡漾,空气中也满是花草的芳香。 站在竹筏上看着这样的风景,不像是来做事,反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走了大半天,太阳西斜,将火红的余晖洒在了河面上,我低头看了看河水,那里面倒映着我,也倒映着一双眼睛,在我的身后默默的看着我。 我冲着河水里的眼睛一笑,分明感到身后那个人的呼吸沉重了一下。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山歌—— 打扮就趁有花衣, 游方就趁朋友齐。 别等到以后, 妹妹嫁了人, 哥哥娶了妻, 我们就像那停在河边的木条, 大水一来各东西。 …… “大水一来各东西?”我默念着这句歌词,朱雀国的人还保留着当年南疆苗人的许多习惯,包括这些山歌,虽然歌词直白粗鄙,但细细想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好像千斤重的一颗橄榄,非它不可,非它而无味。 一抬头,便看到前方的河岸上,有许多人正聚集在那里,载歌载舞。 到了。 前方就是曲津,竹筏越来越近,能看到那些人穿着色彩斑斓的短袄,男子赤脚穿着半长的裤子,女子则是袒胸露乳的短裙,脖子上,手腕上,脚踝上都带着银亮亮的首饰,起舞时叮当作响,热闹非常。 这,就是他们土历新年要守岁的风俗吧。 我对撑着竹竿的凌十一道:“靠岸吧。” 十一还是比较谨慎,又看了一眼:“皇上,现在还不知道曲津堡里到底是什么状况,三大长老还有……” 我淡淡一笑:“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就别管那么多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便默默的撑着竹筏朝着对岸靠过去。 那些人一看到我们的竹筏近了,纷纷舞着唱着围了上来,河岸便被他们让出了一条道,我们一上岸,便有人走上前来,朝着我们鞠躬:“尊贵的客人,请入堡。” “谁让你来接我们的?” “自然是我们朱雀国最尊贵的人。” 我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便跟着他往前走去,一路上两旁的人依旧是踏着节拍载歌载舞,歌声悠扬而热烈,好像是一片欢乐的海洋,渐渐的将我们几个人吞没,我们慢慢的往前走着,不一会儿,来到了曲津堡前。 堡门突然大开,只见里面火光冲天,数不清的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门口,手中捧着酒碗纷纷迎了上来,一阵清冽的酒气冲入鼻中,还未喝下,已经感到一阵熏人的醉意。 “这是——” 我疑惑的问道,那个迎接我们的人笑道:“这是咱们朱雀国的风俗,有尊贵的客人来了,就要喝这进寨酒,尤其是两位公子,若不喝,可是对姑娘们最大的羞辱了。”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姑娘们果然已经冲了上来,数不清的酒碗凑到了那个人和凌十一的面前。 其实他还好,带着一张冷冷的面具,本来就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可凌十一原本生了一张娃娃脸桃花眼,又是笑容可掬的神态,立刻被那些姑娘包围起来,他恭敬的接过酒碗连喝了好几碗,谁知其中一个姑娘竟然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凑到他脸上亲了一口,便咯咯笑着跑了。 周围的女子一见此情景,更是笑着闹着,数不清的手伸过来又是扯又是拉,凌十一的衣服都快被拉散了,这一下凌四的脸立刻青了。 “你们干什么!” 她一下子冲到凌十一的面前拦着那些姑娘,一见她这副模样,那些姑娘呛了几句,便不理睬,又纷纷转向了我身后的这个男人。 他看到这个阵势,也呆住了,立刻转头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 “行——” 开口话还没说完,已经来不及了,他立刻被那群女人包围起来,数不清的手扯着他的衣衫,酒水敬到他的眼前,甚至有人好奇的要去摸他的面具,看着他被弄得狼狈不堪的样子,好几次朝我看过来,似乎想要求救,却都被人打断,我的心情大好,慢慢的走过去到他面前,展开双手一拦。 “行了,别闹了。” 那些姑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凌四,纷纷气愤的道:“怎么回事啊!” “我们敬酒,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凌四因为刚刚那一幕还余怒未消:“他是我的人,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些女子又看向我:“那你呢?” 我愣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而他也怔怔的看着我,两个人在这一刻都有一点脸红。 “他——” 我的话还没说话,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姑娘们,还是让开,别把贵客吓走了。” 我们抬起头,只见前面人海的尽头,是一座高台,数百级的长阶之上,一个人正站在上面,负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高台上置了一张圆桌,四面是燃烧的火盆,火光照耀在她绝美的脸上,还有那一身火红的衣衫,美艳而不可方物。 沐流沙! 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的这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不安感。 在进入朱雀,或者说在看到行且思之前,我都一直在估摸着朱雀的情况,南宫煜,三大长老,五十六洞主,他们的动向到底是什么,但我也知道,只要沐流沙还在,就绝对不会真的让情况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现在,我看到她了,她就站在我们的面前,却反而有一种危险的情绪涌上心头。 来不及细想,我们已经走到了那座高台,沐流沙站在那里,一身红裙在风中高高飘扬,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的身形并不高大,可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却有一种毅然不倒的感觉。 等着我慢慢的走近,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我身后的那个人,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你们来了。” 我朝四下看了看,只见这高台之上置了一张圆桌,桌上竟然摆满了珍馐佳肴,我微微一笑看向沐流沙:“看起来公主对于我们的到访,并不意外。” 她请我们入座,凌四和凌十一终究不敢坐下,分别站在了我和他的背后。 沐流沙看了看我们,说道:“世事变迁,想不到自桑丘一别,当年的如意公主,心如死灰的永嘉太后如今竟然登基为帝,成为了雄霸东方的一方霸主。” 我笑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天意难料吧。” “的确,”沐流沙点点头,又看向了我身边的这个男人,道:“这位是——” 显然他能坐在我的身边,身份就已经和凌四他们不同,所以沐流沙才会询问,我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淡淡的垂着眼眸,便代替他回答道:“这位是鬼谷先生的高足。” 一提到鬼谷先生,沐流沙的眼睛似乎闪过了一道光。 “我听闻,青龙帝在登基之初,宫中曾发生剧变,有一个人一直追随着你,出生入死,战功无数,可满朝文武中唯有他未曾加官进爵,甚至没有一点封赏,如今青龙帝南下朱雀,那个人也没有跟在身边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但看着她眼眸中映着的摇曳的火焰,似乎闪烁着什么东西。 “公主是问——他?” “……”沐流沙沉默不语。 “朕原本也想要让他跟随身边,可是他却不愿踏足南疆,朕不想强人所难,只得作罢,”我淡淡的说着,有抬头看着沐流沙的眼睛:“公主,想见他?” “……” 沐流沙沉默了很久,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往我们每个人面前的酒杯中倒酒,一边倒一边默默的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看着她低垂的睫羽微微颤抖着,一时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可来不及多说,沐流沙又看着我:“他不在,青龙帝还敢如此孤身入朱雀?” “非来不可。” “好,好胆量。” 沐流沙朝我们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我仰头喝了一口,南疆的酒的确与中原各国的不同,中原的酒甘冽而清透,可南疆的酒却好像是一团火,喝下去就一直烧到人心里,有一种直入人心肺的感觉,我克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小心。”身边的人轻轻道:“别喝了。” “没事。” 我笑了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沐流沙也看着我们,眼神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又举杯:“这第二杯,我再敬你。” “为什么?” “青龙帝千里迢迢不顾舟车劳顿南下朱雀,我们本该倒履相迎,然而皇室中诸事繁杂,未能全来与青龙帝一叙,也是身不由己,还望见谅。” “哦……”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仰头又是一口酒,这一次感觉就好多了。 沐流沙再次举杯:“这第三杯酒——”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隆如洪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一杯酒,就由我等代敬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立刻回头,只见两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慢慢的走上了高台,这两个人大约四十来岁,须发浓密,壮如铁塔,袒胸露背,粗壮的胸膛上、手臂上满是狰狞的图腾和花纹,甚至脸上还有黥面;两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怪异的木杖,一个雕刻着金乌,一个雕刻着群星。 沐流沙一看见他们,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复杂起来,而我也起身:“两位是——” 那个说话的人朝着我一稽首“在下吞日,这位是噬星。” “原来是朱雀国两位长老,”我朝他们一颔首:“幸会。” 他二人手里捧着金杯,里面盛满荡漾着琥珀光泽的酒,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久闻如意公主乃是中原四大美人之首,深得鬼谷先生赞誉,如今更是成为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果然是女中英雄,名不虚传,我等敬你一杯。” “两位长老缪誉了。” 我也朝着他们一举杯,饮了酒,却见那两个人看了看我身后,两人目光一对,似乎暗暗传递了什么,又抬头对沐流沙道:“公主殿下,子时将至,大殿之后早已经准备妥当,朱雀国臣工都在等待你参加祖祭了。” 我听说过,朱雀国内如今还保留着过去祭祀天地的大殿,不过这样的祭祖大殿规矩甚严,据说还要以活人的鲜血叩谢上苍,因为太过残忍,曾数度被人摈弃,却没想到他们今年又开始了。 沐流沙的脸色一沉,站起身来朝我说道:“几位贵客,原本应该作陪,但我族祭祀大殿外人不可窥视,就请几位再此小酌,等大典完毕,本公主再来与各位把酒言欢。” “公主请自便。” 我微微笑着,沐流沙便朝着高台之下走去,那两位长老看了我们一眼,也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留下我们四个坐在上面,才发现下面载歌载舞的人现在也渐渐的散去,人流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了,凌十一远眺了几眼,回头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笑着没说话,转身便要走回去坐着,这时酒劲突然上冲,我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旁边那双手又一次伸过来,牢牢的接住了我,我撞进那具熟悉的胸膛,人还有些发懵,抬头看着他:“唔?” 他低头看着我酡红的脸,沉声道:“醉了?” “没有。” “那就是醉了。” 不知为什么,我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有些局促,却又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往周围看了看,就看到高台后一处开敞的大殿,里面布置了火塘还有卧榻,似乎是待客之用,便对我道:“过去休息一下?” 我的脑子越来越昏沉,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点头,他便扶着我,慢慢的朝那边走去。 朱雀国的酒后劲果然厉害,我的脚步渐渐的不听使唤,好几次踉跄如果没有他扶着早就跌倒下去了,看着我又一次险些扑下去,他叹了口气,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我一时也愣住了,抬头看着他,可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那张银色的面具,却看不清那双直视前方的眼睛里,是什么样的神情。 第228章 决断·绝断 我被他抱着走到了大殿内,轻轻的放在卧榻上,酒气熏人,而他的气息更是滚烫,吹打在我的脸上,好像把我的脸都熏红了。 他放下我,又近近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轻轻道:“难受吗?” “……”我摇头。 他点点头,起身要走开,我突然又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着我,我说道:“我难受,你留下来。”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身,衣袖被我抓着仍旧背对着我,这样的姿势僵持了很久,我听见他的声音很低沉的响起,带着一种黯然的干涩:“你不用这样勉强自己。” 我一愣:“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的转过头,居高临下看着我时,那双眼睛被火焰映得一片深邃无底,好像再亮的光也照不进去似地,说道:“你想要气他,可以用别的方法,不用一定要和我——。况且,就算水寻幽怀孕,我想也不是他所愿,他想要的,仍旧是你。” 我的喉咙哽咽住了,一时间竟然忘了生气,忘了发怒,不知过了多久,才颤抖着开口:“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 他的话没说完,我猛的起身,狠狠抽了他一下。 只听哐啷一声响,那张银质的面具从他的脸上剥落,跌落在地,而他的脸偏向了一遍,黑发猛的垂下,掩盖住了他的表情,却掩盖不住那张脸上斑驳而狰狞的伤。 我的手痛得好像要断掉,却远远不及这一刻心里的痛。 “混账!” 他木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走过去捡起那张面具,却并没有往脸上戴,只是用那张脸上唯一还完好的眼睛看着我,平静得好像无风的湖面。 这个时候外面的凌四和凌十一发现我们两的异状,急忙跑了过来,可刚刚跑到大殿门口,就发现我和他的气氛不对劲,凌四急忙上前说道:“不是的,其实皇上她——” “闭嘴!” 我恶狠狠的低吼,眼睛怒视着他:“给我滚!” “皇上……”凌四和凌十一看着我们的样子,想要上前劝解,而我的酒气上冲,一阵爆裂的恼怒在心底燃烧着,几乎恨不得杀人,咬着牙狠狠道:“给我滚!滚!” 他垂下头,看着手里的面具,突然笑了笑。 “也对,他在这里,你也到了这里,我——是该滚了。” 说完,他戴上了面具,转身便往外走去,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我几乎把银牙咬碎,眼前气得一阵一阵发黑,凌四他们急忙上前想要劝他留下,却拦不住他决绝的身影一点一点的远离,一直远离到我看不到。 我猛的一挥袖,将旁边桌上的器皿通通扫到地上,大殿中一片狼藉,一个铜质的酒壶哐啷啷的一路滚到了大殿的门口,正在打转转,突然,大殿之上一道青铜门猛的落了下来,只听轰隆一声闷响,那铜壶顿时被砸成了一片铜纸! 我大吃一惊,急忙起身去看,可刚一站起来,就感觉两脚绵软无力,整个人不受控制跌倒下去,指尖勉强的触碰到那道厚重的门,稳如磐石! 怎么——回事?! 我趴在地上,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个黑洞,不断的吸收着我的力气和精神,渐渐的人越来越迷糊,全身也越来越虚软,连挣扎着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然后有一些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我恍惚间看到了许多人,他们簇拥着我走向了大殿之后,一道又一道隐蔽的门在身后关上,一层又一层帷幔在身后落下,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到了宫殿之后,一处陌生又森冷的场所。 夜色早已经漆黑如墨,晚风如刀,吹在人脸上生疼,可夜幕中却隐隐能看到许多火焰在身边燃烧着,我不知在昏暗中混沌了多久,才凝聚了一点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火光照耀下,一尊尊狰狞的石像。 金刚,修罗,夜叉,恶鬼,像是被地狱的业火包围着,围在我的身边,我愣愣的看了许久,才恍惚明白过来——这里,是一座神庙。 身下,是冰冷的石床。 我努力想要撑起身子,但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像一尊雕像一样安静的躺在石床上,过了好一会儿,一些知觉才慢慢的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到舌尖的苦涩,听到了一阵喃喃的低唱,却是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像是——南疆蛮族的咒歌? 在这样低沉如鬼唱一般的声音中,一些人围到了我的身边,身上穿着草编结羽的土服,袒露着****的身体,脸上还有黥面,看起来格外的狰狞恐怖,这些人也好像是游魂野鬼一般,将我从床上架了起来,慢慢的往下拖,我这才看到,这里的确是一座神庙,宽大高远得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大殿都更为雄伟,而在神庙的正前方,是一座高耸的祭台,上面低垂着层层帷幔,火光扑朔,隐隐看到一些人的身影在里面晃动。 那咒歌,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这些人将我拖到神庙的正中央,绑在一根木架上,木架的周围都有石柱,上面是燃烧的火盆,虽然四周的光线黯然,但我还是勉强看清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暗地里,只有那双明眸依旧。 “公主……”我轻轻的唤她,便看见她的身形在夜色中一颤,好一会儿,终于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火光照亮了那张美丽的脸,果然是沐流沙。 我看着她,认真的说道:“鬼谷先生曾与朕品评天下美人,他认为,公主惊采绝艳,当世罕见,而公主身上最为贵重的品质,便是信守承诺,一言千金,为何现在行至由人,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了?” 沐流沙看了我一眼,沉默着没说话。 “轩辕行思,你不用再花言巧语了!”高台之上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抬头一看,只见两个人猛的掀开帷幔走了出来,正是刚刚才在前面与我饮酒对酌的吞日,噬星两大长老。 我淡然一笑:“原来两位长老是到这里来祭祖了。不知还有一位逐月长老又在何处?” “与你无关!”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嫁到青龙国,引得父子不合,君臣不睦,颠倒乾坤,祸乱纲常,如今你还胆敢到朱雀国来,就是以卵击石,今天,我们就要用你的血,来洗尽这天地间的邪恶!” 听见他们口中的控诉,我笑了起来。 “父子不和,君臣不睦,颠倒乾坤,祸乱纲常,这些朕都认了,可是天地间的邪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两个人一愣,哑然看着我。 我傲然道:“十恶不赦者,谋反、谋大逆、谋叛!仅仅这前三条,就称得上恶贯满盈,罪无可赦!可我轩辕行思即位,上承天命,下应民意,可昭天地日月!倒是有一个家族,他们犯上作乱,毁坏宗庙,反叛朝廷,这样的人,才是应该被洗尽的罪恶!” 说着,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高台上帷幔后,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朕说得可有道理?逐月长老?” 一只手慢慢的伸出来,一把将帷幔撩开。 火光照着那张清隽而苍白的脸,虽然火焰扑腾而热烈,可他的脸仍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将这世间所有的温情都隔绝开了一般。 弥生——南宫弥生! 我看着他,眼中一片清明,而他也是一片清明的看着我:“你早知道是我?” 我的嘴角挑起了一抹讥诮的笑。 “你何时发现的?” “上一次,离开行且思的时候。” 他这下才有些意外,看着我:“你如何发现的?” “其实并不是发现,只是要想一想前因后果,并不困难,”我看着他,慢慢道:“当初朕离开胡化口曾经看过那里的排阵布兵,可谓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就算他再是调度有方,也不可能长驱直下,唯一的解释,是在朱雀国中有他自己的势力,并且这个势力足以与皇室相抗衡!而南宫家举足轻重,又留在朱雀国的,只有你一个!” 弥生点了点头:“说得对。” “而你去阻拦南宫家的兵马,并不是因为你真的想阻拦,而是你发现了沐流沙调兵,将前路包围起来,你不想让自己家的兵马陷入她的圈套里。” 弥生又点了点头:“不错。” “但之前,我也只是怀疑,可这一次,看到你故意丢在行且思的剑,我就肯定了。” “为何?” “你故意把剑丢在那里,让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可是——朱雀国所藏的名剑和南宫弥真手中的月魂仅差一字,就是逐月剑!试问一个普通的南宫家的人,怎么会持有朱雀国的镇国宝剑呢?” 弥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看着我:“你——你还记得这把剑,你已经——!” 我的脸色微微一沉,就在这时,阴暗中响起了一阵掌声。 “妙,妙,妙。” 我一转头,就看见沐流沙的身后,南宫煜正悠闲的鼓着掌,一步一步的走出来,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终于出现了! “不愧是凌楚风亲自选定的人,轩辕行思,虽然老夫厌恶你,憎恨你,却不得不说,你的确有过人之才,只可惜——” 他瞟了一旁的沐流沙一眼:“如今朱雀国皇室尽在老夫的手中,沐流沙已经是一只拔了牙的猫。至于你,你的那个鬼面已经负气而走,几个影卫不足为患,季余鹤更是远在千里之外。如今,你还饮了神唤酒,很快就会神智消散,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试问,你又还能做什么呢?” 神唤酒,南疆百年前一种禁术所炼制的酒。 我只在一本破损的古籍上看到过,这种酒的炼制过程非常神秘,且味甘而冽,与普通的美酒相比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饮下之后,这种酒会惑乱人的心智,当人的神智稍微脆弱或放松一刻,就会立刻被迷倒,从此神智涣散,陷入迷乱状态,并且永远无法恢复理智,如同一个人的精气神被天上的神仙唤走了一般,所以被称为“神唤酒”! 没想到,南宫煜居然为了我,找来了这样的酒。 看着我微微有些发白的脸,南宫煜得意的笑道:“我知道你来这里不肯随便吃东西,刚刚沐流沙敬你的两杯酒,其实你都做了手脚没喝,所以——” “所以,你让吞日和噬星来敬酒。” “不错。” 也就是说,只要我有一瞬间的精神不济,这一生,就永远不会再清醒! 我的嘴唇颤抖着,狠狠的看着他,这个人也不愧为一代枭雄了,心思如此细密,当着吞日、噬星的面,我无法作假,所以最后那杯酒,我必须真的喝下去,却没想到,喝下的是比毒酒更毒辣百倍的神唤酒。 我被绑缚在木架上的手捏成了拳头,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唇,看着他:“现在,我已经在你们手上了,你又想怎么样?” “怎么样?” 他冷笑着上前一步看着我,眼中戾气毕露:“歃血,誓师!” “誓师?”我看着他:“你想反攻青龙?” “青龙算什么,老夫要的,是中原,是整个中原!” 看着他狂傲不已的样子,已经完全褪去了南宫世家执事者的沉稳与冷静,也许是因为多年来的期盼终于可以在这一刻达成,任何一个人面对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也许都会疯狂,都会癫狂。 我冷冷道:“就凭你一个南宫世家,就想拿下整个中原,未免太痴人说梦话了吧?” 南宫煜哈哈大笑了起来:“不错,如果仅仅凭我一个南宫世家,想要拿下整个中原的确是不可能,不过,现在青龙帝——你,已经在我手上了!” 我怒目瞪视着他。 “有了你,凌少羽是绝对不敢轻举妄动,轩辕国也不在话下,而白虎国,早就为你所灭,如今内乱连连,要收复西方,易如反掌!” “真想不到,小小一个轩辕行思,居然可以成为你的踏板。” “老夫还要多谢你了。” “不过——”我说道:“你确定你有这样的实力?你有这么多的兵力吗?”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南宫煜冷笑着看了旁边一直木然而立的沐流沙一眼:“有朱雀国这一支奇兵,老夫何愁大事不成?” 我也冷笑:“老先生,你确定沐流沙会给你这支兵?” 南宫煜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刚刚想要大笑,却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沐流沙一眼,她仍旧冷冷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黑得连火焰的光都照不明,好像饮下神唤酒的不是我,而是她一样。 南宫煜眼中精光闪烁,他突然走到沐流沙面前:“公主,你该把虎贲交给我了!” 沐流沙慢慢的转头看向他。 “可别忘了,你们朱雀国的皇室,每一个人都在我的手上,”南宫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威胁的话语毫无顾忌的出口:“交出虎贲,我就放了他们!” “你要我交出虎贲,然后你用我的子民去攻打中原,让他们为你的野心征战,为了你的野心去流血,去付出生命?” “你不交出虎贲,流血的,付出生命,就是他们!” 沐流沙的身子微微一颤,怒视着他。 南宫煜又冷笑了一声,猛的一挥手:“带上来!” 话音一落,就听见远处深幽而阴暗的走廊尽头,传来了大门洞开的声音,一阵冷风带着阴邪的气息吹了进来,神庙中的火焰顿时扑腾着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阴晴不定,不一会儿,就看见一群黑衣蒙面的人手持刀剑,挟持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我的眼神太模糊,我看不清他,可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这一刻,我的耳边好像响起了惊天的波涛,有风在呼啸,有人的狂啸,而我和他之间,或曾咫尺,或曾天涯,却好像是有年华滔滔如水,就这么流淌了过去。 一眼,万年。 那个身影像是一个烙铁,看在眼里,烫得我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了。 我没发现的是,还有另一个人,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也和我一样。 但这一切,都没有进入南宫煜的眼睛,他看到沐流沙一见那个人的眼神,便已经是胜券在握,走到沐流沙面前,傲然道:“公主,不想让你的子民流血?那今天,就只能看到他流血了。” 说完,那些黑衣蒙面的人已经拔刀出鞘,寒光闪闪的刀刃立刻抵上了咽喉。 沐流沙心急如焚的看着那一边,我能感觉到她的焦急,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而她久久的注视着那双眼睛,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闪烁着什么。 “你说得对,信守承诺一言千金,才是我沐流沙,而挟制非我,行至由人,就不是我沐流沙了!” 南宫煜一听,顿时勃然大怒:“给我杀了他!” 他的怒吼声响起,震得人耳朵都隐隐发痛,可是吼声一过,那些黑衣人却依旧持刀而立,没有丝毫动作。 “你们——”南宫煜立刻感到了不对劲,只见那架在脖子上的刀慢慢的放下,而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全都扯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凌一! 一看到领头的那个人,我的心里立刻涌起了一阵惊喜,他们果然得手了! 这一刻,南宫煜也明白过来,回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但已经来不及说什么,凌一他们已经全都冲了上来,手中的刀剑寒光划过夜空杀向南宫煜,而他却巍然不动,身后那些武士也立刻迎了上来,两队人马顿时在神庙中战成一团! 看着这一片混战,我的脸上尚未露出喜色,就听见南宫煜冷然道:“就凭这几个影卫,你就像扳倒我?轩辕行思,你是不是也太托大了?” 我仍旧被绑在木架上,一动都不能动,可看着他,脸上却是冷静的笑意。 就在神庙里杀喊声震天,几乎要将神庙的屋顶掀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连整座神庙都震了起来,好像要垮塌了一般,所有的人全都愣在了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一阵凛冽的风,夹杂着焦灼的味道吹进了神庙。 我慢慢的回过头,看向了来时的路。 那条深幽而狭长的通道里腾起了阵阵烟雾,仿佛这个神庙通往天际的尽头一般,可是在烟雾中,却隐隐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相处了那么久,这似乎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着他,他的身形仍旧消瘦颀长,可他的肩膀却那么宽,好像能扛起这世间一切的苦难,而当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具,还有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我觉得好像蔓延到心底的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一般。 他也看向了我,目光有一瞬间的紊乱,但还是立刻平静了下来,我也只是对着他微微一颔首,他便点头,然后转身对着沐流沙道:“公主,朱雀国皇室中人已被解救,现在在安全的地方,公主可以放心了。” 沐流沙并不意外,但这一刻却能感觉到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头:“多谢。” “你们——!” 南宫煜看着他,还有他身后的凌四,凌十一,一时间竟然也愕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的转头看向我:“轩辕行思,你——” 我也看着他,却是用无比倨傲的眼神。 “南宫煜,当初在青龙国你就棋差一招,没想到到了今天,你还是如此。成大事者,光有心机,光有狠厉,是不够的。” 他平日里宽高无比,此刻竟然被我如此奚落,整张脸都几乎抽搐得狰狞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他身上腾腾的杀气,也许下一刻,这里就会血流成河。 但他到底是个人物,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说道:“就算你的影卫进了神庙,就算你把朱雀国的人都救了,哪又如何?” 的确,就算凌一他们入了神庙,就算那个人带凌四他们救了朱雀国的皇室,使沐流沙不再缚手缚脚,就算现在他们炸开了大门闯进来,可仅仅只有我们几个人,仍旧成不了大事。 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会被这里的人剁成肉酱。 我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嘴唇因为忍不住的痛而颤抖起来,南宫煜以为我心生胆怯,更是冷笑道:“况且,你身陷此地,还饮了神唤酒,你以为你又能全身而退?” “神唤酒?” 那个人一下子惊愕的正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我。 我扯了扯唇角,想要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可惨白的脸色却什么都掩盖不了,如果不是那些绳索绑缚着我,也许现在我已经承受不住要倒下了。 “行思——!” 他下意识的就要往我身边跑,可南宫煜的眼神一动,旁边立刻有一队人马冲了上来拦在他们面前,双方立刻是剑拔弩张,眼看又是一场厮杀。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右手猛的一用力,只听苍的一声龙吟,一道寒光顿时从衣袖中飞跃而出,被我牢牢的握在手里。 清渊剑在我的手腕上一绞,绳索应声而断,跌落到地上。 “轩辕行思,你不用挣扎了,”南宫煜冷冷的看着我,仍旧是老神在在:“这里的人,一个都逃不出去,而你——就等着被神唤酒噬尽精神,变成一个痴呆吧!” 没有了绳索的绑缚,我全身绵软得几乎跌倒,只能用清渊剑插在地上,才能撑住身子,抬起头看着他,脸色惨白的一笑:“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哦?” “我宁死,也不会让自己痴傻!” “哈哈哈哈,”他好像听见了一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以为,神唤酒还会有解药吗?” “没有解药,但不代表没有解法。” 南宫煜脸色一变—— 我慢慢的抬起我的右手,什么都没做,可在场的所有人在一瞬间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全都惊愕的低呼了起来。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小指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在下垂,那是一般的人不可能做到的。 “你——你——”南宫煜失声道:“你自断手少阴心经?!” 我傲然一笑,可笑容却已经撑不住心底里腾起的阵阵剧痛。 手少阴心经,乃是心脉的一种,断了这条心经虽然不至于丧命,却相当于在心里扎进了一根毒刺,每一次心跳,就会伴随一阵悸痛,终生不休,直至死亡!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有放松和脆弱,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神智涣散,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永久的陷入痴傻! 这一刻,南宫煜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睁大眼睛看着我。 而那个人,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也是慢慢的痛,好像比我还痛,看着我的时候,整个人都呆着。我勉强对着他一笑,然后目光落到了他身后,那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人身上。 他还站在阴暗里,可那双眼睛却闪烁着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苍然的声音轻轻道:“行思……” 第229章 不经战争之苦,不得和平之福 他的眼中闪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像是欣赏,又像是疼惜,我一时间竟然也分辨不清,而他静静的看了我很久,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一点骄傲,还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还是没变……” 一阵阵悸痛伴着呼吸浸入我的身体,我看着他,也露出了一抹很淡的笑。 然后,我转头看向了南宫煜。 直到这一刻对上我的目光,他似乎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幡然醒悟过来,脸上的震惊立刻换成了凶煞之气,恶狠狠的瞪着我:“轩辕行思,你居然——!” 握着长剑的手因为痛而阵阵发抖,但我还是咬着牙坚持站起身来直挺了脊背。 “南宫煜,我刚刚不是说了,光有心计,有狠厉,是不够的。” 要够绝! 下南疆,我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不铲除这些姓南宫的,我的江山绝对稳不了,既然能死,那么断一根心经,承受永久的悸痛,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我的话,南宫煜顿时恼羞成怒,一双眼睛挣得发红,往日里的沉稳倨傲在此刻当然无存,怒道:“好狂妄的口气!轩辕行思,你以为你断了手少阴心经,抵抗住了神唤酒,今天你就稳赢不输?老夫照样能让你血溅三尺!” 说完,他狠狠的一挥手:“给我杀了他们!” 这座神庙,直到现在还在他的控制中,周围的侍卫与武将是我们的数倍,而神庙外,还有五十六个洞主,他仍旧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个时候,我的人也丝毫没有惧色,立刻上前和他们杀成了一团! 这里是神庙,祭祀天地祈求太平的地方,可现在却是血流成河杀伐满眼,竟然成了一个恶鬼修罗场一般,我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而另一头,那个与我遥遥相对的人,此刻慢慢的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的身上依旧是冷冷的,带着禁欲的寒意,甚至感觉不到一点杀气,可当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我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之感袭来。 我的心口还在痛,痛得我眼前直发白,而这时,一个身影同时挡在了我的面前。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只有他。 这一刻,我心里的痛好像突然间消失了,滚烫的东西涌上了眼睛,眼前一切都有些模糊,我看不清那些血肉横飞的场景,听不见呼喊厮杀的狂啸,我只听见他的呼吸一声一声的在耳边响着,明明只是呼吸,却好像渐渐的抚平了我的痛。 南宫弥生看着他,眼瞳依旧冰冷,视若无物一般:“你能拦得住我吗?” “不管能不能,”他的声音沙哑的响起:“一定!” 听到这三个字,南宫弥生的眼中闪过了一点光,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后的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淡然一笑:“难怪他,一败涂地。” “……” 我们两俱是一愣,刚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耳边响起了苍的一声龙吟,他突然拔出长剑朝着我们刺了过来,势如雷霆,疾如闪电,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剑气已经带着森冷的寒意到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 嗖的一声,南宫弥生的剑硬生生的被截住,停在了离他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 我目眦尽裂,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目光慢慢的从那剑尖往后移,只见一把黑缨银枪稳稳的架住了这把剑,而银枪的枪尾,是一只稳如磐石的手。 心,好像都快要裂开了。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还有那张脸上傲然的笑意,即使在这样昏暗无光的神庙里,却如同仙人临世一般。 南宫弥生浓眉微蹙:“是你——?” “是我,”余鹤慢慢的抬眼看着他:“别来无恙。” 这两个人似乎还十分的熟稔,而他们的目光中交错着什么东西,却是我有些模糊的,南宫弥生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亲入南疆。” “我也以为,你这一生,不会再出剑。” 他们两人的话顿了一下,目光却好像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神庙的另一头,一对慢慢走到一起的身影,沐流沙已经走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但当余鹤一出现,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苍白,人还在原地,但灵魂却似乎已经下意识的飘了过来。 余鹤的出现,吸引的不仅仅是她的目光。 南宫煜当初吃过他的亏,这个时候一看见他,脸色也白了,却是煞白,因为接下来,余鹤毕恭毕敬的对我说了一句话—— “皇上,在下已经派人沿着巫阳谷南下,制住了那些作乱的洞主,他们被朱雀国的人看着,现在已无反抗之力。” “做得好。” 我点了点头,一直揪着的一根弦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踉跄着后退一步,立刻被一双手接住。 我被那个人半扶半抱,气息因为阵阵悸痛已经有些虚弱,但还是勉强自己强打起精神,看着几乎颓丧的南宫煜:“如今,你还觉得你胜券在握吗?” 南宫煜死死的盯着余鹤:“你,你明明说过,你今生绝不剑指南疆,你——” 没想到,连余鹤跟我私下说的话,他都知道,想起那个时候跟在我身边的人,我心里暗暗冷笑,余鹤也笑了。 “在下如今也并没有剑指南疆啊。” 南宫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余鹤傲然一笑,没有再理他,而是转过身,看着与自己仍旧对峙不肯退步的南宫弥生,说道:“你已经守了这些年,今天这样,又是何苦?” 弥生的目光往后看了一下,脸上第一次浮起了一点无奈的笑容,却依旧没有温度,只有苍然。 感觉到了他的一点动摇,南宫煜立刻大声道:“弥生,杀了轩辕行思!” “……” “你别忘了,你是姓什么的!” “姓……”弥生的脸上涌起了苦涩,慢慢说道:“就为了这个姓,就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皇帝梦,爹,你把我,把弥真都已经逼到什么地步,你知道吗?” 他的剑仍旧指着我,但这一刻却已经杀气尽褪,回头看着南宫煜:“你看看轩辕行思,她原本是这个天下最美的女人,她应该享尽千般宠爱,万般荣华,可现在——她毁容,身残,心碎,连自己心爱的人,也只能在梦里叫他的名字,这就是权势的代价,这就是皇帝位的代价!” 他的每一句话,明明是说给南宫煜听的,却字字惊心,震撼着我的心灵,我心中的悸痛从未停歇,而在这一刻,痛得好像已经深入了骨髓。 那个人回头看着我,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中亦是苦涩的疼惜。 但这些话南宫煜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也或许走到了这一步,他无法让自己回头,只赤红着眼睛:“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你杀了她!你别忘了,谁在我手里!” “爹!” “动手!” 南宫弥生咬了咬牙,终于一挥手中的剑,猛的朝我次来,而余鹤立刻挥枪而上,两个人立刻战成了一团。 这样的战斗和刚刚的血肉搏杀不同,他们的武功身法顶尖卓绝,招招险厉,却又优美得如同谪仙之舞,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翻飞,里面隐藏的却是寒光闪闪的利刃,好几次我看到他的剑与余鹤擦身而过,而余鹤的枪尖数次指向他的咽喉,却都躲闪开来。 他们是在拼杀,可这样的拼杀,只怕是没有尽头的。 我一直忍着心头的痛楚,但这个时候也实在到了极限,眼看我几乎要昏厥倒下,一双手立刻伸过来将我紧紧的拥住,看着我惨白的脸:“行思——行思你没事吧?” “我……” 怎么会没事,我好痛! 我抓着他的衣襟,死死的咬着下唇却一个字也不说,他看着我的模样,也只能紧紧的抱着我,用他的身体为我融入一些体温的暖意。 南宫煜一直看着南宫弥生和余鹤的拼杀,也看出了这一战根本是无尽之战,他又看着我被人抱在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的样子,那双眼睛里透出了针尖般决煞的神气,突然大喝一声,双手注满劲力,猛的朝着一旁神庙的柱子一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石柱竟然被他硬生生的拍碎! 一阵颤抖从地底传来,神庙都摇晃了起来,而南宫煜又是一掌拍向了另外一根石柱,顿时碎石飞溅,震声隆隆,整个神庙在他的攻击下已经摇摇欲坠,不断的有破碎的瓦片和房梁跌落下来,砸伤了不少人! 他疯了吗?! 这时,南宫弥生和余鹤也停了手,弥生的脸色惨白,看着他:“爹!” “我要杀了她!我就算死,也要让她给我陪葬!” 南宫煜狂啸着,继续拼命的击打着旁边的石柱,此刻的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神庙也已经到了坠毁的边缘。 “快走!”沐流沙大喊了起来:“神庙要塌了!” 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让我们几乎都站不稳,这个时候余鹤也变了脸色,一招手:“大家快走!” 话音刚落,只见南宫煜猛的朝我们扑了过来,利爪如钩,直直的抓向我的咽喉,抱着我的人立刻一个闪身,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击,可南宫煜仍旧不甘心,还在不停的攻击我们,余鹤立刻上前,一枪将他阻开,回头看着我们:“快走!” 这个时候头顶已经开始掉落大块大块的石头,场面完全乱了,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人这个人全都惊呼的往神庙外跑,那狭长的通道里挤满了人,不时有大石落下砸死砸伤了无数,地上鲜血尸体横陈!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而抱着我的这具胸膛此刻连起伏都没有,屏着呼吸拼命的往外跑。 身后,神庙已经开始垮塌,碎石滚落烟尘四起,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几十个人就已经被压在废墟下,隆隆的巨响像是一条恶龙的嘶吼,就在我们的身后,吞噬着无数的生命。 我们终于跑到了刚刚那个大殿前,此刻这里也是一片慌乱,而我才看清刚刚那个从大门上落下的青铜门竟然破了一个大口,似乎是被什么威力惊人的火药炸开了,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具下那双眼睛此刻充血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拼命往外跑。 终于,在大门垮塌的前一刻,他抱着我飞奔了出去。 可就在这一刻,我回头,却看到两对熟悉的身影正拼命的往外跑。 凌四和十一,因为凌四在刚刚的搏杀中受了点伤,十一几乎是半搂半抱着她往外跑,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而他们身边,是沐流沙和那个熟悉的身影,我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个跛子,跑起来更是吃力,这时余鹤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帮着沐流沙一起扶着他往外飞奔,但仍旧来不及了,那个人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那巨大的神庙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轰然垮塌下来。 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就在这一刻,凌十一抱着凌四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身后,猛的往前狠狠一推—— 而在这同时,我看到沐流沙他们的身后,烟尘四起的通道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明明如鬼魅一般,但在这一刻,他竟然一把将那人推了出来,而余鹤眼疾手快,立刻抓住沐流沙纵身一跃,躲开了一块巨大的石板。 当他们仓皇的回头,看到的是烟尘中一张熟悉的,淡漠的脸—— 来不及说什么,甚至来不及去想,屋顶轰隆一声压倒下来。 整座神庙,在我们眼前化为乌有。 ……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记忆中只有无休止的痛,伴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深入骨髓,无休无止,甚至连在梦里也得不到片刻的宁静,好像不管我走到什么地方,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还是痛,还是痛…… 即使还有意识,我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平时不会暴露出来的情绪,哭闹,挣扎,我不断的喊着痛,眼泪沾湿了脸颊,狼狈不堪。 一直到我被抱进了一具熟悉的胸膛。 那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不断捶打四周的手腕,温柔而不失力道的禁锢着我,感觉到我还想挣脱,他便用力的将我抱在怀里,我的脸颊贴在了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 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虽然还痛,但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无法忍受了。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混沌了不知多久,我终于恢复了意识。 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银色的面具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耀着,反射出淡淡的温润的银光,而面具下那双总是深邃内敛的眼睛此刻闭着,纤长的睫毛洒下长长的阴影,像是数不清的心绪。 我,躺在他温暖的怀里,那双熟悉的有力的手还环着我的腰肢,能感觉到他胸膛阵阵起伏,甚至还能感觉到阵阵心跳,撞击着我。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抬头看着他。 上一次,这样醒来就躺在他的怀里是什么时候? 对了,是在南阳城,我从宛城负伤而回,醒来的时候就是被他搂在怀里,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他一放开我,我就会不停的哭,那这一次是不是也是这样?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那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他也睁开了眼睛,对上我的目光。 两个人都沉默着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一句话也没说,眼神中也什么都没有,但这一刻,帷幔低垂,窗外阳光灿烂,周遭暖意融融,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幸福的感觉。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开口:“好一点了没有?” “……” 我点头,但其实根本不可能好,断了手少阴心经,那种痛是不可能痊愈的,终我一生都会像噩梦一样纠缠着我。 他突然伸手抓着我的双臂推开了我,我一时有些愣神,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起床,我这才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沉重,似乎是在生气的样子,看着我的目光也全然没有了刚刚转瞬即逝的温柔,反倒显得很生硬。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你知道那酒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为什么还要自断手少阴心经?!” “不断,那我怎么办?你要看着我变成一个痴巴吗?” “总还有别的办法,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什么自作主张!?”听着他生硬的口气我腾的一阵火起,连心头的悸痛更深,挣扎着起身与他对视,毫不相让:“我这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他似乎磨了磨牙,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自断心经是没办法,这也是没办法?!” 我定睛一看,是一个眼熟的锦囊! 顿时头脑嗡了一下,半晌反应不过来,而他已经带着一点恶狠狠的口气:“你保证过你南下不会去犯险,为什么又要把玉颜丹留给我,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也无话可回,愣了半天,咬牙狠狠的:“凌少羽——!” 这个叛徒! 我把玉颜丹留给他,明明跟他说清楚了,如果南疆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再把这颗玉颜丹交给他,有了玉颜丹恢复了容貌,有他坐镇朝廷不会乱,没想到我前脚一走,凌少羽后脚就把我给卖了。 而他,也真沉得住气,直到现在才发作。 被他那双深黑的眼睛盯着,我也是气喘吁吁,胸口的悸痛一阵强过一阵,他看着我的呼吸越来越局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急忙上前放软了口气:“行思——” “走开!” 我狠狠一把推开了他,转身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不同于屋内的温暖,一阵冰冷的风吹在脸上,我这才发现脸滚烫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颊绯红,但似乎,并不全是因为生气。 越是这样想,越是不想见身后的人,我快步的往前走着。 这里是一座带着南疆蛮族色彩的宫殿,墙壁上和屋檐上到处都能看到金乌图腾,四周倒是满眼青翠,而那些花草也是平日里在中原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走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知不觉让人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走过了几个庭院,刚开始还看到有些仆人在四周穿梭,渐渐的周围人也少了,拐过一个回廊,我一眼就看到前方是一处宽大的花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如雨落花中,两个俊秀的身影站在那里,盈盈对视。 余鹤,和沐流沙……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但这一幕真的是一幅太过华美的画面,我见识过沐流沙眼中的温柔,却从未想过余鹤的神情也能如此平和,平和得一如头顶那万里无云湛蓝的晴空。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沐流沙的声音响起:“她的伤,没事吧?” “断了心经,和普通的伤不同,但她能做得出,就应该能扛得住。” 沐流沙笑了笑:“难怪当年你太爷爷说,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只会有一个轩辕行思,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余鹤也点点头:“是啊。” “若非是她,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你屈居麾下,”沐流沙看着他的眼睛:“想必日后她统一中原,纵马疆场,你依旧会是她的先锋将。” “为我所愿。” 说完这四个字,余鹤的表情没有变,倒是沐流沙,似乎是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是一种了然,又似乎是一种释怀,明明很轻,却复杂得让人琢磨不透。 “你们就是同一类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不惜挑起战争,不惜生灵涂炭。” 余鹤目光一凛:“若中原统一,再无国别之分,何来战争?何来生灵涂炭?近百年来中原为何战祸连绵,就是因为分裂,只有统一中原,才不会再有战争,老百姓才会有平静的日子过。” “可你们在老百姓过平静日子之前,先让他们失去了丈夫,儿子,父亲!” 余鹤沉默了一下,慢慢道:“我记得当年,她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经战争之苦,不得和平之福。” 沐流沙长久的看着他,突然淡淡一笑,笑容一下子生分了,然后我听见她用熟悉的口气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230章 你会陪着她,对不对? 我看着他们两这样近距离的站着,却有一种遥遥相望的错觉,突然觉得一阵哽咽。 他们看对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爱意,却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温柔与平和,我曾经以为真爱可以匹敌世上任何的东西,可现在我才知道,爱情也许很重要,可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在引领着人的生命。 他们,早已经做出了取舍。 可我呢? 这样一想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慌乱,我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但周围都是一片陌生的蜿蜒回廊,我越急越慌,渐渐的竟然迷失了方向。 走过一片浓密的竹林,突然看见前方熟悉的人影一闪,竟然就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凌——” 我刚刚开口要叫他,却发现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慢慢的走进了一座园子,我急忙跟了上去,却发现那园子中的石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人。 因为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我几乎还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所以此刻看到他们,意识也有些恍惚,站在拱门的后默默的,不再开口。 园中坐着的那个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剑,寒光闪闪,却在剑柄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锈迹,映着阳光闪烁着一样的火焰般的光芒,令人炫目,正是朱雀国的镇国宝剑——逐月剑,可当他看着这把剑时,却好像不是在看一把令世人望而生畏的利器,而是一个难忘的人。 我能清楚的看到那双眼中透出的淡淡哀伤,却也是最无奈的哀伤。 鬼面走到了他的面前,慢慢坐下。 “是你?” “是我。” 他把逐月剑放到了石桌上,沉默着看着对方,像是在想应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呢?” “无碍了。” “嗯,”他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当初,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他淡淡一笑:“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可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漂到了朱雀国,但那个时候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流沙她——为我遍访名医,终于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之后因为伤势太重,三年之内我都没有办法从床上站起来。” “现在呢?” “总算行动自如。” 鬼面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他的腿,虽然被长衫遮盖着,但之前他从神庙跑出来的时候的姿势,也能想象得到他遭受了怎样的重创,有些生硬的:“她——当初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 “你是在为她,向我解释?” 鬼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却是平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突然一笑:“看起来,我可以放心了。” “什么?” “放心的把她交给你。” “我?” “嗯,”他点点头,看着鬼面的眼睛:“当初,我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她的个性太强,而你又性子偏激,你们就像是两根最尖利的针,越是靠近,伤害对方也就越深……” 鬼面的目光一敛,露出了一丝伤痛。 “可是现在,你变了。” “哦?”他微微抬眼:“我变成什么样了?” 对方淡淡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庄园周围那连绵起伏的山川,笑道:“很多人说,女子当如水,柔情万种,男人当如山,巍峨不屈,但其实山川再是巍峨,也有被水滴石穿的一天,男人当如海,海纳百川,包容她的一切。” “你觉得,我是吗?” “你是,我看她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她自幼便稳重内敛,不肯轻易在别人的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哪怕是亲人。她对你好,也许是因为她喜欢你,可如果她对你发脾气,那么——”他突然笑了笑,拍拍鬼面的肩膀:“可有的你受了。” 鬼面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看不清这一刻他眼中的目光是喜是忧,只看到他的唇角一挑,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已经完成了你们一半的梦想,接下来——你会陪着她,对不对?” 鬼面目光一闪:“你,不打算与她相认?” “……”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她一直在为当初的事内疚,而且这些年,轩辕皇室也一直不肯原谅她。” “人生际遇当如此,有时哀恸有时歌。我和她,和轩辕这个姓氏的缘分已尽,如今,我是朱雀国驸马,能忘却前尘往事,得一知己,是我最大的快乐,我不想打破这份平静,况且——” 他长叹了口气:“已经走到这一步,认与不认,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增添一次她的愧疚,让她再去回想当初发生过的事,又是何必?” 他的声音很平和,口气也很平和,可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一种无言的坚定透出来。 我靠着石门站着,看着这两个男人默默的起身,朝着对方长身一揖,鬼面便转身走了。 刚刚走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头:“如今,你的生命里,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吗?” 那个人默默的转过身背对着他,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拿起了桌上那把炫目的逐月剑,用一张干净的绢帕轻轻拭擦着,他的动作很细致,细致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他的指尖其实在颤抖,好像他拭擦的不是逐月剑,而是要擦去关于这把剑的所有的回忆。 鬼面静静的看了他许久,慢慢的转身走了。 当他一走出拱门,迎面对上正往这边走的余鹤和沐流沙,愣了一下,沐流沙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闪烁但也没说什么,径直朝那园子走去,余鹤停在了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拱门里,却也只是淡淡的,和沐流沙离开时的目光一样,没有丝毫的留恋。 鬼面走到了他的面前:“如何?” 余鹤一笑:“没事。” 他说没事,就是真的没事,鬼面也不多话,转身道:“既然朱雀国的危机已解,我们应该要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你的人呢……”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朝旁边那条小路走去。 等到他们的背影也消失了,我才从回廊的阴暗处走了出来,冷风一吹,脸颊上微微有一点凉,但身手摸摸胸口,却是烫的。 在这样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很快又迷路了,幸好这一次他很快就找到了我。 当他找到我时,我正靠在长亭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喘息,一手捂着胸口,他一见此情景,立刻慌忙走了过来环住我颤抖的身子:“你怎么了?” “疼……” 说完这个字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他隐隐的磨了下牙,像是要生气了,但终究没有,只是用一只手用力握住了我冷汗直冒的右手。 我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点苍白的笑容:“我是不是很任性?” “……” “如果你觉得是,你可以告诉我。” “……” 他的呼吸像是顿住了一般,过了很久,那双深黑无底的眼睛才闪过了一点光,沉声道:“我只希望,你的任性不要是伤害到自己。” 我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扶着我要把我送回屋子,可我起身也很困难,他一蹙眉头,索性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我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他纳入怀中。 他大步的往回走,周围的人也并不多,可不知为什么我的脸却一阵一阵的灼烧,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只能轻轻的低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这一段路,其实并不长,但我们却好像走了很久。 当他终于把我抱回屋放到床上,我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将手从他的脖子上收回来,他轻咳了一声,嗓音也有些异样,拉过被子来给我盖上:“别——着凉了。” 我全身都是汗。 抬头看着他,他似乎也脸红了,隔着一层银面具都能感觉那种滚烫,两个人这么对视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屋子里满满的尴尬的气氛。 像是为了逃避这样的尴尬,我轻轻道:“余鹤呢?” “他走了。” “走了?”我一惊,抬头看着他:“去哪里了?” “我让他,去找梁澄心。” 梁澄心?我的心中一动。 他低头看着我,轻轻道:“你不能一辈子这么捱下去,就算你忍得住疼,但你的身体和精神受不了,梁澄心医术高明,如果她能有办法为你延续心经,就算无法根治,至少你不用吃这么多苦。” “找梁澄心谁都可以找,你为什么要让余鹤去!?” 我的声音不自觉的加入了一些严厉,而他的眸色也沉了下来:“为什么不能让他去?” “你明明知道现在的局势,接下来我们要走的棋,少不了他!” “你还想走什么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力,慢慢的抬眼看着我:“朱雀国向来无心争霸,偏安南隅,沐流沙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北上中原,如今是我们把战火引到这里,难道——你一定要灭了朱雀国,才安心吗?” 我怒极反笑:“这就是你把余鹤调走的原因?” “这是他自己也愿意离开的原因。” 我挑了挑眉——的确,余鹤曾经说过永不剑指南疆,如果他猜测我的下一步棋是灭朱雀,他不会阻拦,但也绝对不会为我的先锋将,这一点我明白,可是,眼前这个人…… 胸口的悸痛一阵一阵的涌上来,我用力的揪着锦被,指尖挣得发白,看着他:“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侩子手,只会打打杀杀,把痛苦带给别人,对不对?” “行思……” 他的口气也有些无奈,看着我道:“白虎国被灭,轩辕国又是你的故国,中原已经有大半版图落入了你的手中,沐流沙是个恪守承诺的人,她说不会北上就一定不会,你何苦要逼她至此,就算你还要北上,如今白虎被灭,赫连城孤掌难鸣,他也不可能成为你统一中原的障碍。” 我冷笑:“你的意思是,赫连城会举城投降?” “他当然不会,但如果你与白虎、轩辕连成一线,赫连城自然知道趋利避害,况且玄武国人一直希望南下返回故土,如果能将他们纳入联盟当中,再慢慢蚕食赫连城的势力,玄武国迟早会重新纳入中原的版图。” “你以为凭他的野心,他会答应?” “凭他的野心,他当然不会,但天下大势,不是一个人的野心能左右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的道:“不会因为你,也不会因为他。” 我死死的揪着锦被,不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也不知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一种无声的对峙,他就坐在床沿看着我,那么紧的距离,我急促的呼吸和他绵长的呼吸几乎纠结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低头一看,他正轻轻的掰开我的手指。 有些赌气的倔强,但终究还是被他扯开,他轻轻的捧着我的手,因为痛指尖在抽搐。 “行思……”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听我一次!” 半个月之后,我们启程北上。 这一次要比来时舒服得多,不仅前呼后拥声势浩大,连朱雀国新的国君都前来相送,也难怪沿途看到那么多人跪拜。 我坐在马车里,隔着竹帘看着外面,突然,眼前闪过了一个熟悉的风景。 亭台楼阁,碧波芳榭。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的靠近窗户想要再看一眼,马车外那个骑着马的人却突然紧赶了几步,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微微一愣,撩起帘子看着他,表情和面具一样没什么温度。 我哼了一声,摔下了帘子。 而那熟悉的风景,就这样被我们慢慢的,慢慢的留在了身后,融入了这一片山清水秀,草长莺飞的景致中。 等到终于到了渡口,眼前驶来的是比之前大得多的龙船,耸立在眼前显得巍峨而庄严,当我从马车上下来时,也微微吃了一惊,而沐流沙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此刻与她在对视,身份处境已与往昔不同,可不是我的错觉,她也能感觉到,我们眼中的疏离,却是更胜当日。 她微笑着问我:“你还会再来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道:“沐流沙,朕今日在此,与你定一个盟约。” “什么盟约?” “六十年之内,朕,与朕的军队,不会南下入侵朱雀。”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不仅是她,周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连鬼面的眼神也微微一颤,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我。 一时的惊愕过去,沐流沙恢复了平静,眼中透出了一点针尖般的刺,冷冷笑道:“你终究,还是想统一中原。” “为我所愿。” “那,为什么是六十年?” 为什么是六十年?我淡淡一笑。 感受到身体里那一阵一阵从未间断,似乎要延续到永久的悸痛,我清楚的知道,这样下去我的身体会扛不住,就算找到梁澄心也一样,没有人能在自断心经之后还长命百岁的。 于是笑道:“六十年,是我的极限。” 生命的极限。 抬眼看了看她,看了看她身后那辆马车里始终不肯露面的人,这六十年,应该也是他的极限。 沐流沙挑了挑眉尖:“你的意思是,在你有生之年,你都不会南侵朱雀?” 我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在朕有生之年,绝对不会让青龙国的一兵一卒踏足南疆,你向来重诚信,一诺千金,朕相信两国在这六十年间也绝对不会有硝烟战火。” 沐流沙点头:“既然你定下了这个盟约,我当然做得到。” “既然是这样,朕也有话要说,”我看了看她身后那千千万万的子民,慢慢说:“青龙与朱雀两国已经有了盟约,就算得上是盟友,那么两国之间也就不必要再有提防壁垒,希望朱雀帝能开放胡化口,作为通商口岸。” “胡化口?”沐流沙一听我的话,脸色微微一僵。 “只有开放了这一处通商口岸,两国商贾才能正常往来。相信你们一直都需要中原的丝绸,铁器,而我们也需要朱雀国的香料,木材。此乃互惠互利之举,有何不可?” “……”沐流沙没有说话,看她的眼神,似乎还在犹豫。 我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苍然的微笑,目光移向远处的山脉,淡淡道:“六十年之期一到,朱雀帝可以立刻关闭该处通商口岸,相信那时你我早已作古,今日之盟约自然也不再具有任何效力。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大势是如何,也许看的就是朕的儿子,和您的女儿了。” “……” “为了你身后的那些子民,好好想清楚吧。” 沐流沙回头看了那些充满期盼的目光,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 说着,我们两便伸出手连击三掌。 最后一掌,沐流沙握住了我的手,说道:“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六十年之期,青龙国的军队不能踏入胡化口。” 我一笑:“一言九鼎。” 说完,我便转身踏上了舢板,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那高大的龙船。 。 自从少时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便一直怕水,怕船,但这些年来的东奔西走,却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颠簸,尤其这一次,我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恐惧,甚至开始享受起这段航程来。 他依旧陪在我身边,眼神沉默而温柔,甚至有一丝近乎宠溺的东西。 一阵大风刮过,带来阵阵水雾洒在脸上,他拿出一张绢帕递给我,柔声道:“还是进船舱休息吧,江上雾大,别着凉了。” “没事。” 我握着他的帕子,微微一笑,突然间笑容僵住了。 在他的身后,一个消瘦得几乎快要被江风吹走的人影慢慢的从雾气中走过来,苍白的脸上是全然无神的表情,只有抬眼看着我的时候,微微有了一点波动。 他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凌四?” 神庙一战之后,她和其余几个生还的影卫都受了不轻的伤,沐流沙也派人为他们治疗,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见到她,但我隐隐还是会想起这个倔强又可爱的女人,凌十一死了,而且是为了她而死,她心中的痛可想,却不可知。 当她走到我的面前,终于跪拜下去:“属下拜见皇上。” “凌四,你来做什么?” “皇上,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她抬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渴求:“皇上曾经答应,要为属下和十一赐婚……” 我淡淡道:“朕当然记得。” 凌四眼中闪着泪光:“属下请皇上恩准,属下要与十一成婚。” 我微微蹙眉,成婚?莫非她是想与凌十一结阴婚? 他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眼中的光也慢慢的黯淡了下来,回头看着我,却见我是一脸淡漠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些冷意:“凌四,你不要忘了,朕说过要为你们赐婚,可要他凌十一能在朱雀国为朕立功才行。如今他身死,是为你而死,与朕的大业,可有半点关系?” 凌四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皇上……” “朕的封赏,不赏无功之臣。此次南下你和十一虽有护驾之功,但在你们的职责之内,不足以得朕之赏。” 凌四跪在我的面前,全身僵硬,好像一瞬间成了一尊冰雕。 我冷冷道:“要得朕的这个封赏,为朕立下大功再说吧。” 说完,我一挥袖,转身便走进了。 。 等我走到船头,这里的风更加凛冽,带来了阵阵浓重的雾气,不一会儿便把脸颊沾湿,我默默的看着前方不语,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拿起我手中的绢帕,为我擦拭脸颊。 他的手很温柔,绢帕轻抚在脸上,好像一个人的呼吸。 我就这么看着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了一点幸福,可这幸福在这一刻却好像有些不道德,那么奢侈,我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愣了一下。 “会吗?” “……”他看着我,手慢慢的停下了,隔着一层绢帕覆在我的脸颊上,能感觉到掌心淡淡的温度,轻轻的点头:“会。” 我笑了,一偏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摩挲了起来。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嘶鸣,我下意识的一颤,而他已经立刻抬起头,脸色顿时变了。 天空中飞来了一只灰褐色的雕。 那是—— “这是御龙堂传递信息的雕!”他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整个人都显得紧张无比。御龙堂的确有传递讯息所用的雕,但这是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而现在,他们竟然用这样的方法传递讯息。 难道——出大事了? 他一伸手,那只巨大的雕立刻扑扇着翅膀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取下了雕爪子上缚着的一管竹筒,从里面拆出了一卷油纸,再从油纸中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纸笺。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顿时惨白,抬头看着我。 我心中一紧:“怎么了?” 第231章 慕风的耳朵 二月初四,轩辕国大军东进,突袭青龙国边境。 我离开召业南下虽然是微服出巡,但也并非密不透风,既然南宫煜身在朱雀都能得到我的消息,更不用说时刻注视着东方的轩辕国,轩辕康在这个时候出兵,也不算突然。 这一场仗,原本他志在必得,否则不会冒大不韪,然而在南下之前我已经留下了一道给兵部的圣旨。 这一道圣旨,我也曾经千万次的祈求过不要启用,因为我的孩子尚在他们手中,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仍旧留下,却没想到会真的启用。 当战火一起,凌少羽便立刻用拿到圣旨调动西部驻军,给轩辕国的军队来了一次迎头痛击。 父皇驾崩和李俊自刎之后,轩辕国的朝政已经发生了几次重大的变革,好几名能征善战的猛将在西进白虎的战役中以身殉国,而轩辕康有皇子之位,无任人之能,他启用的亲信大将全都是纸上谈兵之辈,所以这场战役刚刚开始,他们占了一些便宜,但当凌少羽稳住局势之后,战况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道由雕传来讯息是告诉我,凌少羽的军队,已经逼近孟京。 但,打与不打,还是要我说了算。 “怎么办……” 我站在船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一般,仓皇无助的看着他:“怎么办,我的孩子,我的慕风……” “行思。” “怎么办,我的慕风,怎么办!?” 我说到最后已经染上了哭音,身子像是支撑不住一般颤抖的快要跌倒,他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抱住,我抓着他的胸襟,泪水盈眶:“怎么办?我的孩子!” 被他紧紧的拥着时,也能感觉到他的手不受控制的用力,像是要把我融入血肉般抱住,咬着牙低声道:“没事的。” “可是,慕风在他们手里,怎么办?” 这一刻,我已经我安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只能拼命的抓住他,像是生命中唯一的救赎一般,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抛开孩子南下,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经历那么多的痛苦,如果这一次,轩辕康真的不顾血脉之情,我的慕风…… 一想到这里,我几乎快要崩溃了。 “我为什么要南下,我为什么要抛下我,我……!”慌乱间,我抬起头,眼睛无神的看着他:“我,这场仗不要打了,让少羽回来,让他们放了慕风,我不要……” “行思!” 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用力的握紧:“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抓着他,眼泪夺眶而出:“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也不要活了!” 一听到这句话,他眼神一沉,用力的抓住我的双肩迫我看着他:“行思!” “……”我仓皇的看着他的眼睛。 “你听我说,”他深吸一口气:“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什么?” 感觉到周围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索性将我抱回了船舱,等关上舱门,这才对我说道:“少羽传来的讯息说,他已经逼近了孟京,也就是说这场仗打的时间也不短了。” “那又怎么样?”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节节败退,为什么不用慕风来威胁少羽?如果他们这么做,少羽一定会顾忌到你,不至于深入至此!” 我一听,慌乱的脑子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又继续说道:“他们没有利用慕风,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在保护慕风,不涉及到这场战争中。” 我听了,轻轻的摇头——轩辕国已经没有这样的人,父皇已死,而我的母后,这些年来她连我的生死都不过问,更何况我的孩子。 “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一些,带着一丝颤抖:“慕风,不在轩辕国了。”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慕风不在轩辕国?什么意思?” “具体是为何,我也猜不到,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轩辕康会突然进犯青龙边境,并且直到现在还没有利用慕风胁迫少羽。” 他的意思是,慕风离开了轩辕国,而轩辕康原本就有意东进用兵,慕风的离开,他没有办法与我交代,索性以战代言,但也因为慕风不在他的手上,他没有任何可以牵制我的工具,这才被少羽逼得节节败退。 可是—— 我看着他:“那,慕风会在哪里?” 在得到这条讯息之后,我们的船立刻调头西进,在渡口上岸之后,沿途一路北上,而少羽的军队早已经打过了宛城,占领了奉元。 我们到达奉元的那一天是一个阴霾的天气,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虽然没有厮杀,鼻尖却好像一直闻到血腥的味道。 在这样阴霾的天空下,奉元南门打开,少羽率将士跪迎于城门之下。 我一下马车,立刻朝他走去,只见那张犹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些伤痕,却也充满了男子的彪悍之气,抬头看着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羽!”我急忙扶他起来:“情况怎么样?” “我方全胜。” 这时,鬼面也走到了我的身后,少羽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他也点头,我急忙问道:“那——慕风呢?” 少羽看了我一眼,面色微微有些沉,道:“没有消息。” 果然。 即使到了现在,轩辕康仍旧没有用慕风来胁迫我们之意,难道我们真的猜对了? 在他们的随同下,我登上了城楼,遥遥看着远方那座熟悉的城池——孟京,我故国的都城,也是我从小到大赖以生存的家乡,但此刻却是我,兵临城下,剑指故都。 “攻城之战,就在近日。”少羽站在我身后,慢慢道:“如果再拖延下去,末将担心他们会再从西边调兵,到那个时候再要攻城,只怕就难了。” “……” “皇上,战与不战,末将等就等皇上的一句话了。” 凌少羽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城楼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小将匆匆的跑上城楼,跪拜在我们面前。 少羽上前一步:“何事?” “轩辕国派来使臣,说是有个东西,要交给皇上。” “哦?” 我一听有东西要交给人,立刻紧张了起来,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指尖,回头一看,那双眼睛冷静的注视着我:“没事。” 我默默的点点头,问道:“使臣呢?” “回皇上,已经到了大堂内。” 我们一行人匆匆到了大堂,果然看见一个身穿轩辕国朝服的人站在那里,他抬头一看我,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随意的一拱手:“轩辕国使臣,见过青龙帝。” 若在往日我早已经大发雷霆,但此刻只能忍下,问道:“轩辕康让你来干什么?” “在下为青龙帝带来我主的一句话,还有一样东西。” “哦?什么话?” “我主要青龙帝立刻退兵,出宛城三十里,不准再踏足轩辕国境半步。”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一旁的少羽一拳狠狠的擂在案上,整个书案立刻被他打成了两半,他愤然道:“是谁,不顾道义出兵攻打我国边境,如今你们倒理直气壮了,你信不信——” “少羽……”鬼面伸手制止,少羽这才勉强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那使臣一见少羽的神力,似乎也吓了一跳,但转头看向我,依旧傲慢的说道:“这是我主的意思,还望青龙帝照办。” 我咬着牙:“若朕不退兵呢?” “不退兵?”他冷笑了一声,突然拿出了一只盒子:“就请看看这盒中之物。” 我一看那小盒子,不知里面放着什么,玉穗儿立刻上前将那盒子接下来奉给我,我拿着那盒子轻轻一扣,盒盖立刻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鲜血淋淋的耳朵! 这只耳朵很小,几乎还不足我的拇指那么大,显然是个孩子的耳朵。 孩子的——耳朵?! 我一时间全身的血都好像被抽干了一样,死死的盯着那耳朵,指甲狠狠的插进了木质的盒子里。 那是慕风的耳朵! 我的孩子,他才那么小的年纪,他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酷刑,他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痛! 一想到他现在遭受的痛苦,我感觉好像有千万把锋利的刀刺进了我的心里,痛得呼吸都没有办法继续,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旁边的鬼面一见我的模样,立刻走过来看到那盒子里的东西,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 他的话没说完,盒子已经从我的手中脱手而落,那小小的耳朵一下子掉到地上,旁边的少羽和玉穗儿全都看见了,震惊得低呼了起来。 “这是——” 那使臣看着我们一群人惊愕得不敢动弹的模样,倒是得意了起来,冷笑道:“相信青龙帝也知道这是谁的耳朵了,如果再不退兵,我主说了,接下来送来的,就不止是耳朵了,毕竟人的身上,眼睛鼻子多得很,我们还有很多礼物,哈哈哈哈。” 说着,他便大笑着转身拂袖而去。 我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颤抖得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死死的盯着那只耳朵,鬼面也盯着那只耳朵,但他抱着我的手却一如既往的稳,甚至在这一刻,更稳。 就在那使臣已经要迈出大门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冷冷的在耳边响起—— “少羽,给我杀了他!” 什么?! 我大惊失色,那使臣一听这话,还没来得及跑,少羽已经上前,一剑指向了他的咽喉,他立刻惨叫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果你们敢杀我,你们就等着给那个孩子收尸吧!” 我也急忙抓住了鬼面的手:“不要!” 可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沉声道:“杀了他!” “不——!” 伴随着我的惨呼声,少羽手中的剑“噗”的一声刺进了那人的咽喉,顿时血溅三尺,那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跌倒在我的脚下,鲜血从脖子上的血洞里汩汩而出,染红了一大片。 我已经被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半晌才僵硬的转过头,看着那双肃杀近乎充血的眼睛,他杀了使臣,他明明知道慕风在他们手上,他还—— “你疯了!慕风还在他们手上!” 面对我的焦急,他却仍旧沉稳,只轻轻道:“慕风,不在他们手上。” “什么?” 我一愣,只见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落在地上的那只耳朵,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刚刚看到这只耳朵,并没有胎记! “轩辕康只是随便找了个孩子,割下他的耳朵送过来,为的就是让你心乱,让你顾忌慕风的安危而退兵,只要我们一退兵,他们肯定会立刻追击,到那个时候胜负难料。” 听着他沉稳如常的声音,我心里的慌乱才稍稍平静下来,可一看到那只小小的耳朵,却又是一阵怒火。 虽然不是慕风的,但这一定也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轩辕康竟然为了打击我,下这样的毒手,他就不怕会有报应吗?! 一想到这里,我恨得咬紧了牙。 这时,少羽上前一步:“那,你让我杀使臣,是——” 他冷冷道:“轩辕康一定相信你会为了慕风而退却,说不定他现在还在等着使臣回去传话,所以——” 我抬头看着他,他冷冷的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走到大门前,回身道:“少羽。” 少羽立刻走上前去:“在。” “攻城!” 这一场仗,在情理之中,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远方腾起的阵阵烟雾,将那座熟悉的城池吞没,似乎还能听见风中传来的人的呼喝声,惨叫声,哭喊声,与那烽烟战火融为了一幕惨烈的景象。 我今生,永远不会忘记的景象。 脚下,是我的故国,远方,是我的家乡,可现在占领那里的,却是我的军队。 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握着我满是冷汗的手,北方凛冽,吹得我们的长发高高扬起,在风中纠结着。 过了很久,我才听见他说:“这场仗,是我打的。” 我慢慢的抬头,看着他冷漠的面具。 “与你无关。” 不管是谁在打,战争就是战争。 一样的硝烟,一样的劈杀,一样的尸横遍野,一样的血流成河,即使坐在马车里,四周都放下了沉重的帷幕,也掩盖不住周围那浓浓的血腥气一阵一阵的往鼻子里钻。 而当我们进入孟京,再度扑来的就不是血腥气了。 城门一破,整个孟京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当马车在士兵的重重护卫中进入宫门的时候,这里的御林军、宫女和太监全都乱成一团,人潮像是海啸一般涌来,我听见那些熟悉的乡音在耳边尖叫,呼救,每一声呼喊都像是一根针,扎进我的心里。 掌心,全是汗。 这时,一只温暖而沉稳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我满是冷汗的手。 我转头看他,他却并没有看我,那双平静的眼睛用力的看着前方,沉声吩咐道:“守住九门,不允许宫中任何一个人擅自逃离。整个孟京城内,三岁以下的孩童,都必须查清楚!” “是!”外面的将士立刻领命。 说完这句话,他才转头看向我:“没事的。” 这些日子,他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面前好像都不断的有事发生,不断的让我感到恐惧,让我萌生退意,幸好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还在我的身边。 “走吧。” 我点点头,他已经下了马车,然后朝我伸出手,我扶着他的手,慢慢的下了马车。 我,又回到了轩辕皇宫。 如果抬起头,看着天空,还是和以前一样蓝,甚至比我离开孟京出嫁的那一天更清澈,更湛蓝,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是这一片浩然巍峨的琼楼玉宇,精致的亭台楼阁,甚至连轩辕大殿上的五彩琉璃瓦也被阳光照耀着,反射出熟悉的炫目的光芒。 可在这一切之下,都变了。 几年前,我出嫁离开,这里是一片炫目的红;今天,我再次回来,也是一片红,却是鲜血的殷红。 被护卫重重保卫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在那熟悉的红墙碧瓦之间,大路的两旁还有人在抵抗,在厮杀,而当他们看到了我,轩辕国的如意公主,我听到了他们在临死前喃喃的咒骂,那凄厉的声音像是鬼哭一般。 我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的走上轩辕大殿。 刚刚走到门口,少羽站在了那里,一见我到了,立刻上前一步:“皇上,轩辕国皇室的人,全都在大殿中。” 我默默的点点头,慢慢的走进了大殿。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吹进了空旷的大殿,在数不清的梁柱之间盘旋,发出了呜呜的低吼声,让人心中一悸,平日里这里总是站满了文武百官,可现在这里却站着那些穿着绫罗绸缎,青丝凌乱金钗斜落的妃嫔,他们看着我像是看一个魔鬼一样,目光惊恐,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厌恶。 “是她,果然是她,她真的又回来了!” “当年就不应该留下她的,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杀,如今还攻打自己的故国!” “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这些话不断的往我耳朵里钻,但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只冷冷的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上方,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大殿之上。 龙椅的旁边,一个清瘦颀长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她头戴凤冠,身穿金色长袍,因为太消瘦,整个人都有一点弱不胜衣的感觉,可当她听到我的脚步声,慢慢的回头将目光从空荡荡的龙椅上移到我的脸上时,那种淡淡的,冷漠的视线还是让我觉得——有一种恨意,从心里涌起。 我走到她面前,不到三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轻轻道:“青龙帝?” “儿臣,见过母后。” “不敢。” 明明是我带兵打了回来,可当她这两个字说出口,却好像已经胜过了千军万马,足以让我尸骨粉碎,我咬了咬牙,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的母亲,轩辕国的皇后。 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但看起来比这个年纪更老一些,虽然头发还是乌黑的,皮肤也光滑白皙,但老的是她的眼神,看任何人,任何事,都带着冷漠的疏离,尤其是当她看着眼前这个身体里还流淌着她的血液的女儿。 “儿臣以为,母后这些年来深居佛堂,不问世事,连儿臣离开都不肯过问,那么今天儿臣回来,母后应该也会在佛堂念经拜佛,却没想到母后出现了。” 她淡淡的看着我:“想来看看,当初离开轩辕国的如意公主,如今成为了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是什么样?” “儿臣,让母后失望了?” 她冷笑了一声,看着大殿外的一片慌乱,又看了看大殿上那些惊惶无措的妃嫔,道:“倒也没有。你的秉性,该是如此。” 我握着拳头的手一用力,指甲硬生生的插进了掌心。 就在我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大殿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少羽带着人匆匆的跑了进来,附在我耳边道:“皇上,有轩辕康的下落了。” “在哪里?” “人还没找到,但在后面看到了他的衣服,应该是混在了人群里,或者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我咬了咬牙,立刻转身朝大门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母后的声音在背后冷冷的响起:“轩辕行思。” 我停下了脚步。 “当初,你已经杀了一个亲哥哥了,今天,你还要再故技重施吗?” 听到这句话,心中最后一点痛一下子蔓延到了全身,但就这么刺痛着,却消失了,我一时间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像个木头人一样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大殿上的那个人,冷笑了一声。 “轩辕皇后,你曾经与朕朝夕相处,可惜你竟不如李俊。” 她一怔,睁大眼睛看着我。 “不过,”我冷冷道:“朕这一次回来,还真是打算故技重施!” 第232章 血染轩辕 轩辕康! 轩辕康! 我在心里狠狠的叫着这个名字,一想到他对我狠绝,一想到慕风可能受过的苦,一想到盒子里那个无辜孩子的耳朵,我就恨不得把脑海里的那个人剥皮拆骨! 若是让我找到你,我饶不了你! 走到早已经一片慌乱的后宫当中,这里处处是破损的盔甲,甚至还沾染着鲜血,还有女人头上美丽的花钿,此刻也散落一地,还有那些珍贵的瓷器,精致的丝绸,散落在地,入目所见俱是一片狼藉。 我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五内俱焚。 似乎是感觉到我的心头被火烧一样,鬼面轻轻走上来:“行思……” “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我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找到慕风,我要找到我们的孩子!” “你不要急,一定能找到!” 感觉他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此刻对视的我们已经不在是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也不是那个历经伤痛早已经心如镜湖的男子,我们——只是一对最平凡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心急如焚! 他捏紧了我的手,用力的握了握,然后回头:“再四处去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是!” 那些人领命,又立刻四散开来,在宫中到处寻找去了。 我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他们让我去休息,可在这个时候我又怎么可能躺得下去,自己也不断的四处寻找,可就在我走过了一片荒芜的梅林,眼前乍然出现了一座高达巍峨的宫殿时,原本急促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们也跟在我的身后,抬头就看见了那紧闭的大门,门上是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工工整整的大字—— 望云殿。 “这里是……” 鬼面慢慢的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我失神的道:“这里,就是关了我八年的望云殿。” 一切如旧,连那紧闭的宫门似乎也和当年一样,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那宫门上斑驳的红漆,透着绿锈的门环,无一不在告诉我,我最好的青春已经荒芜在了那里,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但我的灵魂,却好像始终被关在这里面。 看着那爬满青苔的石阶,还有锈迹斑驳的大门,我的心里似乎也是一片荒芜。 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好像灵魂也被禁锢了一般,挪不动脚步。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颤抖的肩膀。 回头一看,对上了面具后那双平静而沉稳的眼睛,他看着我,轻轻道:“不要再去想了。” “……” “已经过去了。” “……” 是啊,已经过去了。 那曾经孤寂的岁月,那已经被荒芜的青春虽然不会再重来,但至少,从今往后,我不会,也绝对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 我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就看见前方一队士兵押着一群小太监、宫女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们问了一下,是要把这些人押到宫门去细细查问的。 这些人都是经过了宫中变故,一个个脸上都沾满了血迹和脏污,眼中满是惊惶无措的表情,当我的目光落到他们的身上时,全都瑟瑟发抖。虽然我知道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慕风的下落几乎是不可能,但总还是希望能有一丝可能,于是挥挥手,让他们走。 而我回过头,鬼面已经向我伸出手:“走吧,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的确……太累了。 我默默的朝他走了过去,而那些宫女太监也在这个时候与我擦肩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我看着鬼面的眼睛突然瞪大了,里面爆出了惊恐的光,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脑后一阵寒风突然吹过,一支寒光闪闪的长剑从我的背后突然穿刺而来,直指向我的后背! 只是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鬼面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狠狠的一拉,我踉跄着朝他跌了过去,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而身后那把长剑丝毫不肯放松,继续朝我们刺过来。 而在这同时,一声哨声响起,望云殿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撞开,里面一下子涌出了无数的将士,竟然都是御营亲兵,他们立刻和少羽的人混战成一团。 我跌倒在他的怀里,仓皇间一回头,就看见轩辕康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手持长剑,恶狠狠的朝着我们冲了过来,这一刻我和他手无寸铁,而他双手护着我,中门大开,毫无抵抗之力! 眨眼间,那长剑已经带着虎虎风声,刺到我的后背!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听到当的一声,那长剑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百炼精钢的剑尖竟然一下子断了!而轩辕康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短剑仍旧刺过来,就在这时,鬼面一伸手,一把握住了短剑! 虽然没有了剑尖,但锋利的剑刃被他紧紧的握在手中,立刻割开了掌心,鲜血顺着长剑流了下来。 “少扬!” 我失声惊呼,回身狠狠的一掌,将轩辕康打得退开好几步,此刻少羽他们也立刻冲了上来,又是一场混战,而我已经完全顾不上,立刻捧住他的手:“你怎么样了?!” “……”他咬着牙没说话,但我低头一看,掌心被剑刃割开,几乎已经见骨,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也把我的手染得鲜红! 我捧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又是痛,又是恨,一回头,看着轩辕康已经被少羽踢到到地,数十把剑架上了他的脖子,我恶狠狠的低吼:“给我把他剁了!” “行思!” 他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用力的摇了摇头,因为忍痛,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出了一脸,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捧着他的手,却见他的目光朝周围看了看,像是在看什么。 周围没有任何一场,可他的神色却有些复杂,低头看着我:“行思……”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立刻转头吩咐:“马上把御医找来,快!” 上了药,也包扎好了伤口,我站在旁边看着铜盆里半盆温水已经全被鲜血染红,心里微微发颤,脸色却是铁青的,那御医小心翼翼的弄好了一切,才走到我面前跪拜道:“公——皇帝陛下,这位大人只是皮外之伤,未伤到筋骨,不必担心。” 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下去吧。” “罪臣告退。” 御医走了,少羽他们见状也全都退出了这间屋子,就剩下他半倚在卧榻上,微微蹙眉盯着自己的手掌出神,我走上前去,俯身坐在一边,轻轻的捧起他的手,看着那层层包扎的棉布里透出淡淡的粉红,一阵心痛:“痛不痛?” 他摇了摇头。 想到刚才的一幕我还心有余悸,声音也有些颤抖:“今后别——” 话没说完,他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道:“他回来了。” 我眉尖一蹙,看着他。 “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你不想见他?” “……” “你不想问他,为什么要来?”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淡淡道:“你受了伤,还是需要休息。我去看看轩辕康。” 说着,我已经转身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就听见他在身后道:“行思。” 我侧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没有说什么。 我淡然一笑,走出了那间房。 为什么不想问? 这个问题,我何尝没有在心里问过自己,可是,去问,又有什么意义?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 对于那个在我生命中留下抹不去痕迹的男子,曾经的恩恩怨怨,已经随着他的离去而淡然,如今他对我而言,不出现,则是故人,若出现—— 我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用力的握紧了。 这时,少羽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轻轻道:“已经把轩辕康关在望云殿,皇上随时可以过去看他。” 我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过去,而是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皇城九门已尽在掌握之中,御营亲兵全部被控制,几位大将也在城外候着。” “老百姓呢?” “……”少羽沉默了一下,说出四个字:“人心惶惶。”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其实我和轩辕康这一战只能算是兄弟阋墙,到头来都算是自家人打自家人,老百姓除了茶余饭后会议论议论,真正关心的只是他们一亩七分地里的收成而已,但战事一起,老百姓一乱,天下就真的乱了。 我想了想,说道:“用轩辕皇后的名义颁下旨意,就说公主还朝,免税赋三年,三年之内,我轩辕行思不会动用国库里的一分一毫对外作战。” 少羽立刻道:“是。” “朝中大臣又如何?” “朝中大臣原本就分为主战与主和两派。据说前些年轩辕康出兵白虎,本就耗费了国库大量的银钱,税负加重,百姓和文官都是苦不堪言,而数位大将战死西方,跟是让国内反战的情绪高涨。只是,因为——”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了想,笑道:“因为朕是个女人,所以就算我姓轩辕,他们也不肯降,对吗?” 少羽低着头,没有开口。 “那些人,被关在哪里?” “主战反抗的,全都被关进了大牢,而那些文臣,在集贤殿。” 我笑了,说道:“做得好。” 一边说,我一边转身朝集贤殿走去,少羽急忙跟了上来:“皇上不去看轩辕康那边吗?” “他已经是个拔了牙的老虎了,不足畏惧,现在朕要收服的不是他,而是那些真正可以收服为我所用的人。”我一边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少羽道:“这几日,加强巡防。” 少羽道:“这个微臣知道,九门禁闭,不会让任何军队进入。” 我摇了摇头:“朕要你防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少羽想了想,突然睁大眼睛:“是——他?!” 我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集贤殿已经近在眼前。 要说少羽做事倒真是粗中有细,这些主和的文臣原本就是书生意气,如果将他们关进大牢,更会激起他们的反抗之心,而让他们聚到集贤殿,就已经体现出对文人的尊重,更何况集贤殿内几十个文藏阁,更是将他们分而孤立,不能相互通气。 我问清楚了关押的人之后,走进了天字甲三号,一推门,便看见一个清瘦而修长的人影站在窗边。 宰相苏世清。 这一位乃是天兆三年的状元郎,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曾经与太傅李俊并称为轩辕双杰,也是朝中的肱骨之臣。 听见推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悸动,但很快隐藏了起来,只默默的站在那里,我走到屋子中央,笑道:“苏大人,何以不跪拜?” “我苏世清乃轩辕国的臣子,你若是如意公主,早就被逐出了轩辕皇室宗祠;若是青龙帝,则是我国的敌人,为何要跪拜你?” 我笑了笑:“大人说得也对,可现在你面对的,不是如意公主,也不是青龙帝。” “哦?那我面对是何人?” “是轩辕大帝,是一统中原的帝王。” 他的眸色一闪,立刻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就凭你一个女人,敢称大帝?能一统中原?” 我慢慢说道:“如今青龙,轩辕,白虎,均在朕的掌握之中,中原连横之势业已形成,若将来南征北战,将玄武与朱雀分而战之,未为不可。中原统一之日,近在眼前,苏大人目光如炬,怎么会看不透?” 他冷笑道:“白虎国乃是我轩辕国出兵打下来的,说什么在你的掌握之中?况且,你以为轩辕国臣民会接受一个女人,一个被逐出宗祠的女人做皇帝吗?” 我微笑着走到他面前,直视着那双苍老而正直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苏大人,你要明白,白虎国,不是轩辕出兵打下来的,而是朕,让轩辕出兵打下来的。” “……!”他猛的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以为,朕孤身入联盟大营,计杀奚玉门,歼灭玄铁军,最后为何让轩辕出兵打白虎国剩余的势力,让轩辕康捡这个便宜?” 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道:“你——” 我淡然一笑:“司马策,何进,这些能征善战的大将不都已经死在白虎国的战场上?今日朕出兵轩辕,何人能挡?!” 苏世清脸色惨白,指着我,手不断的颤抖着:“你,你居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算到了今天,你利用对白虎国作战,消耗轩辕的实力,为你今天出兵做准备,你——你好狠毒!” “狠毒?”我冷笑道:“你们男人做事也并不慈悲,我若不这么做,今天死的不就是我了?” “是,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可你为了一己之私,擅自发动中原大战,引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你这样的人,也配称帝王?也配统一中原?!” 我一皱眉头,看着苏世清道:“苏大人,我敢问你一句,引发中原大战的,是我,还是各国之间相互吞并的野心?” 苏世清一愣:“这……” “尚且不说这些战争的源头就是中原的分裂,单看百年来分裂之祸,战乱之苦,这场仗就不能不打!” “……” “中原分裂短短百年,各国间就已经出现了不同的文字,度量,铸币,甚至连旗语都完全不同,当初在南阳城外,若非朕还记得轩辕旗语,从中调解,只怕早就被北蛮子攻破宛城,这些事,你们这些身居朝堂之上的人,又有多少人知道?” “……” “没错,朕是个女人,是个在你们眼里不配居庙堂之高,接受你们跪拜的女人,可是这些年来,又有谁真正把朕当成一个女人?” “……” “朕走到今天,非我所愿,却也是不得已为之。若说我自幼所接触的思想,注定要我今日要夺取天下也罢,如今情势逼人,我不能回头也罢,这条路,朕都会继续走下去。天不遂我,我开天,地不遂我,我辟地,朝野不奉我为君,我就改朝换代,”说到这里,苏世清震惊的看着我,我一字一字道:“总有云破天开的那一日!” 说完,便转身朝大门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身后一阵低沉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苏世清慢慢的撩起前襟,颤抖着跪了下来:“老臣,奉君,称臣!” 我挺得笔直的脊背这个时候才感觉一阵冰凉,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出了这间屋子,我又进了另一间文藏阁。 整整一天,没有合眼,没有休息,而等我从最后一扇门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体力透支,好像随时都要昏倒一样。 少羽早就在外面候着,一见我出门,立刻上来搀扶住我:“皇上!” 见他一脸焦急关切的神情,我淡淡一笑:“没事。” “你居然——居然和他们这样一个一个的去谈,你——” “起码这样,在朝堂之上,我们就没有敌人了。”我说完,又看向他:“问出孩子的下落了吗?” 少羽默默的摇了摇头,我的心顿时一沉,就听见他道:“和他之前猜测的没错,轩辕康是在你南下的时候决定发兵的,原本以为可以利用孩子牵制你,可是在他下旨的当天晚上,孩子就失踪了。” 我狠狠的咬了咬牙,少羽的脸色却很复杂,看着我道:“还有一个人,和孩子一起失踪了。” 第233章 梦中停止了呼吸 有一个人,和孩子一起失踪了? 我猛的抬头看着盯着他:“谁?”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您出嫁的送亲使,也是当初,护送轩辕使臣到青龙国的那位护将。” 什么?!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那张熟悉的年轻而黝黑的面孔,总是带着莽直的笑容,他也许是陪在我身边最久的一个人,陪着我哭过,陪着我笑过,陪着我走过漫长荒芜青春里最孤独的岁月,也在一片嫣红的海洋中送我远嫁—— “昊——炎?” “就是他。” “……”我一时好像都僵住了,脑子里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喃喃的道:“他,他怎么失踪了?还和慕风一起……怎么回事?” “宫中的人说,慕风被送到轩辕国来之后,就住进了您当初所住的望云殿,除了奶娘和几个宫女,就是这个昊炎一直在他身边护着。轩辕康决定出兵的那天,他也在场,但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有说,也看不出任何异常。第二天早上,宫女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孩子和他都不见了。” “那,他们有没有派人去找?” 少羽点头道:“有。轩辕康本就想利用这个孩子牵制你,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失去这个筹码。孩子失踪之后,他也派出了大队的人马四处寻找,但始终没有一点消息,这些日子,孩子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我的心揪得紧紧的。 难道说,是昊炎知道轩辕康要利用孩子对我不利,所以带走了慕风? 看着我眉头紧皱的样子,少羽急忙安慰道:“至少现在我们知道孩子是被他带走的,又多了一个线索,你不要着急。” 是,如果真的是昊炎带走了慕风,我本不应该着急的,因为昊炎与我名为主仆,但情同兄妹,这些年来也是他陪着我度过了最难熬的那些日子,我甚至将他当成了另一个自己,都是那么孤独而倔强,如果慕风在他身边,我应该比任何时候都安心才对。 可是,心底却有一阵说不出的焦虑涌上来。 慕风是被他带走的,那他带走慕风应该立刻来找我,就算找不到我,也应该想办法传个讯息给我,可现在离孩子失踪已经那么久了,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出现,连轩辕康派出了那么多人都没能找到他,他现在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我回头吩咐少羽道:“再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他们!” “是!” 说完这句话,我感到一阵虚弱,差一点就要倒下了。 回头看着周围那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若是一般的女儿们回到娘家,都会有近乡情怯之感,可天下间又哪一个出嫁的女儿会像我这样,回到自己的娘家,却比在任何地方都苦,都累。 而可以给我温暖和栖息地的人…… 我看了看那宫殿,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况且那个人的出现,虽然我们不说,但在两个人的中间还是激起了一阵异样的涟漪。 我和他,都应该冷静一下。 这样想着,我默默的转身朝着另一条路走去,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皇后的居所,永和宫。 里面,还有烛火摇曳。 站在永和宫的大门前,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也许天下间所有的女儿在外受了委屈,都会到娘的怀里哭诉,索取温暖和安慰,可我怎么可能得到呢?我的母后从来不会给予我半点温暖,她给予的,只有漫长岁月里比冰更冷的漠视。 我摇着头,一边笑,一边慢慢的往一旁走,走到回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少羽立刻跟上来,低声道:“皇上,您要休息的话,还是回——” 我轻轻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朕就在这里歇歇。” “可是——” “没关系,让人守着外面就好,朕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少羽担心的看了我一眼,但终究拗不过我,只能作罢,转身离开了。 我靠坐在长椅上,看着周围昏暗而迷糊的景致,倦意阵阵袭来,我终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梦境中。 梦里好像还是靠坐在长椅上,还是那么疲倦得连一根指头都没办法动,可我却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影慢慢的朝我走过来,是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那么的熟悉。 他站了很久,低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目光里是什么样的情绪,但过了很久之后,我看到一只苍白的大手慢慢的抬起来,伸向我的脸颊。 一阵温热的触感涌了上来。 我挣扎了一下,想要动,可那也许充其量只是一点轻轻的颤抖,因为这个人的体温,他的掌心温热,还带着薄茧,抚摸在人脸上的时候有阵阵酥麻的感觉,好像他的手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然后,那双手慢慢的往下滑,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这些日子的东奔西走加上病痛,我的确是消瘦了不少,纤细的脖子在他的手掌中,不盈一握,脆弱得好像轻轻一用力,就会被捏段。 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手终究没有在我的脖子上合拢,而是慢慢的,慢慢的抚着我消瘦的肩膀,将我的轻轻的拥着,身体慢慢的靠近了一具坚实的胸膛里。 ……! 拥抱的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得我全身一悸,一下子醒了过来。 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却已经是一片明亮,而我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微微的颠簸带来眩晕的感觉,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片银光,被刺得又闭上了眼睛。 “你醒了?” 他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又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昏睡了多久,天早已经大亮,而他将我从长椅上抱起来,正要离开。 那拥抱的感觉——是他吗?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沉默着任由他抱着我离开,终于还是忍不住慢慢回过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那座门户紧闭的永和宫。 昨夜,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何我要梦见他? 如果不是梦—— 他来永和宫做什么? 这场仗是从二月初八开始打的,而到了六月底,战争的结局已经初见端倪。 少羽的军事才能在这一次攻打轩辕的战斗中得到了最大的体现,虽然没有余鹤坐镇,他仍旧以迅雷之势攻破了函谷,吐掖,边莛,漷县这轩辕国四大军事重镇。 四方军一破,整个轩辕便完全落到了我们的手中。 到了七月初,青龙国的大军长驱直入,驻守在了几个重要的要塞,从军事上而言,已经彻底占领了轩辕。 这几个月,捷报频传,也许任何帝王都应该是最意气风发,但对我而言,却是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慕风始终没有消息,不管派出了多少人马,悬赏有多重,他和昊炎就好像一下子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一样。 不管我多不愿意承认,他的眼神,少羽的眼神,似乎都已经再告诉我一个最残酷的事实。 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的慕风,曾经在我的身体里小心翼翼的存在,也挽留住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可这个柔弱的小生命,我甚至没有好好的抱过他,没有喂过他一次奶,甚至没有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逗弄他发出一声嬉笑,而他,就这样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心经断后的悸痛也越来越重,反反复复不得而终,我不能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以泪洗面,还要面对对故国的战争,这场仗更是让我心力衰竭,白天的痛楚苦不堪言,到了后来,夜间我也已经不能正常的卧寝。 这段日子,轩辕皇城不太平,少羽加派人手巡逻,而他每天晚上都睡在我寝室的外间。 那一天夜里,恰巧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像是有什么不安的感应进来看我,才发现我已经在梦中停止了呼吸。从那天之后,他每一夜都守在我的床头握着我的手腕,夜间哪怕一点点轻微的颤抖都会让他惊醒。 我趴在床上,感觉到温热的体温从脉门一阵一阵的传上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还不睡?” “……” “明天,你不是就要去和轩辕康,还有你母后谈禅位的事,好好休息吧。” “……” 没错,明天,就该是去谈禅位的事。 其实我和他们俩真的没有谈的必要,现在的情况比当初南宫煜比少羽退位更清楚分明,禅位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我是逼宫。 而自从刺杀失败之后,轩辕康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每天在望云殿里借酒浇愁,反倒是我的母后,被软禁在永和宫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吃斋念佛,好像外面的战火冲天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但事实正好相反。 禅位诏书早就已经拟定,需要加盖玉玺,而玉玺——在她的身上。 我淡淡一笑,这是个多讽刺的轮回。 刚刚这样一想,就感觉手腕上紧了一下,我抬起头,对上了摇曳的烛光下那双深黑无底的眼睛,他看着我,轻轻道:“别想太多。” “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 七月盛夏,夜间暑气渐退,阵阵带着凉意的风从湖心吹来,让人一阵舒服。 我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裙慢慢的走在前面,夜深露重,裙角很快就被露水染湿,缠在脚踝上一阵冷,但我却丝毫不介意,慢慢的走上了石桥,看着平静的湖面映着天空的一轮明月,千里清辉在潺潺水声中化作粼粼波光,却衬得这夜色更宁静了。 宁静的夜里,只有他的呼吸,还在耳边。 我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流光溢彩,眼中一片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轻轻道:“你在想什么?” “禅位之后,迁都势在必行。” 他一愣,像是猝不及防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迁都?” “如今中原的连横之势已经形成,若都城还在东方,对于白虎和轩辕的控制势必削弱,但这两个地方又是最不稳定的,所以必须迁都,将权力中心移至中部。” “你想迁都回这里?”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这里也不行。” 他微微蹙眉:“为什么?” “轩辕国的许多旧臣,手中都握有重权,我将他们留下,也是为了稳定朝纲,但如果迁都到孟京,这一部分人的势力就会倍增,甚至成为豪强,这样的话就更不好控制了;况且,我称帝本就被青龙国许多大臣排斥,迁都回我的故国,他们也会担心自己的权力受损,一定不会同意。” “那你是打算——另立国都?” “当初轩辕立国定都孟京,因为北蛮子时常南侵,定都于此,是一个‘天子守边疆’的格局,可现在赫连城已经退回了殇阳,这个格局也就没有必要了,这几天我看了看,常安是最理想的地方,能兼顾三处,而不至于失衡。” “常安?”他默念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却似乎并没有排斥。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但,如果真的要迁都,就算不是回孟京,召业的人也未必就肯。” “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我打算将召业立为陪都,这样,他们应该不会太反对吧?” 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着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我也笑了笑,但立刻,心口一阵悸痛袭来,我一下子捂着胸口弯下腰去,死死的咬着下唇,却还是泄出了一丝呻吟。 “行思!”他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来扶住我:“你没事吧?” “……”我憋着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熬过这一阵,却已经是满头大汗,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半扶半抱着我:“别走了,快回去休息。” “我没事。” 我勉强说道,看着他担心的样子,问:“余鹤,还没消息?” 他默默的摇了摇头。 余鹤离开我们去找梁澄心已经几个月了,按他的能力,不可能全无线索,就算找不到,也早该回来复命,不知道他又出了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慢慢的朝前走去,他跟在我身后,似乎还想拦住我让我回去,可刚刚一伸手,却突然僵住了。 静谧的夜色中,传来了一阵呼呼的风声,好像——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忙紧走了几步,转过前方的红墙已经来到了永和宫外。 那高大的宫殿在夜幕只剩下了一个轮廓,给人的感觉好像一头沉睡的兽一般,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里面摇曳的烛光,在夜色中显得那么虚无。 而那摇曳的光,也照亮了大门外,那几个侍卫——歪歪斜斜的倒在门口,全都没有了声息。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和他一下子僵住了。 还是他反应快,立刻冲上前去看了一遍,等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慢慢的直起身来,低声道:“指法很重,但不致命。” “是他的手法?” “嗯。”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冷,下意识的转头向四周看去,周围都是沉沉的夜幕,不知道在那一片无尽的黑暗后面,还藏着什么,我抱着双臂微微一颤,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门—— “母后!” 哐啷一声,大门被我推开了,只见永和宫内还是一片空旷的冰冷,一个清瘦的人影默默的跪在佛龛前,有些惊愕的回头看着我:“嗯?” 见到她无恙,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你,你没事吧?” “什么事?” 她的口气很平静,也很淡漠,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事,我向鬼面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立刻退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门。 大殿里只剩下我和她,母后慢慢的站起身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夜深了,皇帝陛下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她冰冷的口气依旧,我只觉得刚刚好一些的悸痛又一次袭来。 背靠着大门,我长吸了口气,道:“朕,只是来看看。”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皇帝陛下就算再急,也要等到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时候,再问哀家拿玉玺啊。” 我藏在背后的手用力的握紧,指甲插进掌心,带来一丝痛。 “母后说得对,是朕心急了。” 我朝她微微一颔首:“母后早些休息吧,明日,是儿臣的大日子,还希望母后能精神一些。” 说完,我转身走了出去,大门在身后又关上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已经清理了一番,另又增派了人手守在周围,鬼面走过来,看着我有些惨白的脸色,凝重的道:“你没事吧?” “没事。” 我朝周围看了一眼:“找到人了吗?” 他摇头。 这倒也不奇怪,难找得到才是怪事,只是——我忍不住回头看了永和宫一眼—— 两次了,他来了这里两次,他到底要做什么? 第234章 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如果他是来找我——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如果——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烛火摇曳的宫殿,又看向了鬼面,就在我们两目光相交的一瞬间,突然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不好,玉玺! 他立刻转头吩咐道:“马上传令下去,关闭九门!” “什么?”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而我已经上前一步,声色俱厉:“立刻关闭九门,今夜不准任何一个人出皇城,违令者,斩!” 那些副将们虽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看着我们两脸色剧变的模样,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吩咐了下去,而这一刻我的心已经好像被火焚烧一样,急不可耐,下意识的就要往宫门走。 鬼面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我。 “你别去。” “可是——” “这件事就交给我!”他不等我开口,说道:“你——暂时不要和他见面。” 暂时不要和他见面? 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抬头看着他,虽然夜幕深沉,连那银色的面具也黯然无光,可他的眼睛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亮,这也是第一次,他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沉默了很久,轻轻点头:“嗯。” 他握着我手臂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然后转身吩咐道:“立刻调集御营亲兵,在皇城排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听着他的话语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丝狠厉,我的心中一悸,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 “……” 他回头看着我,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儿,我终于轻轻道:“小心。”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我站在永和宫的大门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幕中,不知为什么,盛夏里的夜晚却让我感到了一点冷意从心底里涌起,也带来了阵阵悸痛,我捂着胸口吩咐剩下的人道:“今夜封闭永和宫,不准任何人进去,也不准一个人出来!” “是。” 我抬头看着那静谧的宫殿,里面仍旧佛号声声,但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佛号起来没有大慈悲,却只像是什么东西的坍塌…… 胸口的悸痛一阵比一阵厉害,等我终于坚持走回寝宫的时候,呼吸都有些局促了,我咬着下唇努力想要伸手去推门,可眼前一花,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朝前跌倒下去。 哐啷一声,门被我一下子扑开,而我也狼狈的跌倒在门口。 好痛…… 手掌在地上擦破了皮,有殷红的血渗了出来。 我刚想要挣扎着起身,就听见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传来,一双暗色的长靴出现在眼前,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跟前。 “……” 我一时间都惊呆了,颤抖着慢慢的抬起头—— 屋子里没有烛光,但我仍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甚至连那熟悉的气息,也又一次靠近,慢慢的包围住了我。 “南——” 下意识的要叫他的名字,可才一开口,就看见他伸出手,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在夜色中慢慢的伸过来,贴上了我的脸颊,带来一阵颤栗的温热。 。 梦觉流莺时一声。 我在迷糊间似乎就听到了流莺的声音,一阵沁人心肺的凉意从脸颊上吹过,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一瞬间,我还有些迷糊,只看到头顶和四周层层帷幔,像是云雾一样将自己笼罩着,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下一刻,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是哪里? 我有些仓皇的看着周围,自己睡在一张不怎么华丽的床上,但布置得倒也舒服,透过帷幔能看到这是一间简陋的小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依稀还能听见屋外翻飞的鸟雀发出的悦耳鸣叫。 我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好像和我习惯的生活完全偏离了一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半晌,才回想起来—— 对了,我在回到大殿的时候摔倒了,擦破了手掌,然后,然后南宫出现! 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他伸手在我的脖子上一点,我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将我带出了宫! 他在哪儿? 我立刻便要翻身下床,可刚刚一动,身上一阵凉意,低头一看,才惊然发现,我竟然是全身****,只有一条锦被盖在身上,刚才被子滑落,立刻露出了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在冰凉的空气里颤颤发抖。 我大吃一惊,立刻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心跳个不停。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他对我做了什么?! 我坐在床前一时间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不知过了多久,才咬牙起身,发现床头正放着我的衣服,急忙扯过来便要穿上,可心里慌得厉害,手指不停的发抖,弄了半天才把衣带系好,起身下了床。 身体好像遭受了重创,四肢绵软无力,只几步路的距离,我也走得跌跌撞撞,差点跌倒在地,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刚刚一打开门,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眼前。 南宫弥真! 他似乎消瘦了很多,那张原本如江南山水画一般风流俊俏的脸,此刻更像是嶙峋的山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身上穿着一件长衫,却那么空荡荡的,微风一吹,衣襟轻摆打在我的身上,更显得他形销骨立。 他低头看着我,那平静的眸子像是镜湖,却在这一刻起了阵阵涟漪。 “你醒了。” “……” 我下意识的回退了一步,脚下发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一个箭步上前揽住我的腰,轻轻的一拉,我整个人便贴上了他的身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他一把打横抱起,大步走回了床边,轻轻的放到床上。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过分的消瘦,如果不是因为身心俱疲,也许我会以为之前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梦醒来,他仍旧是那个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南宫,而我也还是东平王府里那个不受重视的王妃,我们依旧是知己,中间那漫长的岁月,不过是他从积雪的窗台上跃进来,与我相视一笑的时间。 可到底,不复当初。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你想怎么样?” 他低头看着我,那双原本荡漾着涟漪的眼睛在这时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不仅恢复了平静,更恢复了冷清,慢慢的直起身来。 “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沉默了很久,慢慢道:“我不该回来吗?” 我没有说话,舌尖尝到了一点酸楚。 是的,你不该回来,既然你带走了水寻幽,你就应该永远的消失,曾经的恩恩怨怨都随着你的离去而淡然,我也想要忘记当初发生的一切,如今你对我而言,若不出现,则是故人,若出现—— 则是敌人! 四肢还绵软着,但我还是咬着牙握紧了拳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回来,是为了要阻止我?为什么你要去找我母后,为什么她隐瞒你的行踪,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听到我这样发问,他的脸上又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他淡淡道:“我回来,不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 对啊,他回来,不会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把我抓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我想要出城,”他的目光闪烁:“可惜你们的耳朵太灵,如果晚一点发现,也许就没有今天这件事,可现在你们封闭了九门,他还在满城的找我,我只能借助你离开这里。” 我的心中一动。 他果然是拿到了玉玺,想要连夜离开,可是我和鬼面立刻发现了他的事,传令下去封闭皇城,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在一旁,听到了我们下令,知道没有办法突出重围,所以便到我的大殿中守株待兔,等我回去后将我劫持带走。 有我在,自然有了一道通行无阻的令牌。 “出了城之后呢?你又要如何?” 在青龙大殿上,你曾经想要一剑杀我,也想要死在我的剑下,可现在,我们又一次相遇,又一次对峙,这一次,你又要如何对我? 他沉默的站了许久,慢慢说了一句话:“路归路,桥归桥。” 路归路,桥归桥? 我一愣,而他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我一时间有些迷糊的坐在床上,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六个字,明明说得很轻,却隆隆的在耳边回响着,整个人都有些出神,连他又一次走进屋,走到床边都没有反应。 直到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襟,我才猛然回过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 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的眸色一沉,一伸手便将我按倒在床上,毫不费力的将两只不停挣扎的手锢在头顶,整个人呈现出予取予求的姿态,让我脸色惨白,大惊失色。 “南宫,你——” 他俯身看着我,大半张脸陷入了阴霾当中,姿势如同捕食的妖兽一般优雅而邪魅,让我有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 “你怕我吗?” “放——开——我!”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怒视他的眼睛。 听到这三个字,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低头看着我,突然道:“你也曾经这样害怕过他吧?”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他强暴了你,可你现在却让他留在你身边,你原谅他了,对不对?” 一提起那件事,我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全身的血液都好像结冰了一样,那种渗透入骨髓的恐惧又一次擭住了我的心。 而更恐惧的,是他的下一句话:“如果我这么对你,你会怎么样?”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却仍旧看不清阴影中他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样的目光,只能感觉到那种属于男人的滚烫气息一阵一阵的吹打在我的颈项间人,让我止不住发抖。 而同时,他的手已经伸向了我的胸口。 “不要——!”我嘶声惨呼了起来:“放开我!住手!” 伴随着我凄厉的惨呼,是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的声音,只感觉胸口一凉,他已经一把撕开了我的胸襟,碎裂的衣衫被他用力的握在手中,好像要捏碎一般。 “不要!不要!” 我和楚风之间就是被那一场不光彩的强暴毁掉的,我以为那场噩梦已经醒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为什么还要是你,南宫,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我?! 眼看他的手慢慢的伸向我的胸膛,一阵强烈的的无助与绝望涌了上来,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汩汩而出。 可是,他的手却在我的胸口轻轻一点,顿时胸口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了我的身体。 我错愕不已的睁开了眼,只见一根银针从肌肤里被抽了出来,上面还带着一丝殷红的血,而当这根银针一离开我的身体,我立刻感到胸口一阵心悸…… 这是——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飞快的从我的胸口抽出了四根银针,每一根银针离开我的身体,那心悸就沉重一分,当最后一根银针被抽出的时候,熟悉的悸痛又一次袭来。 我才猛然发现,从刚刚醒来到银针被抽出,我的心竟然没有悸痛! 随着五根银针离开我的身体,针孔里冒出了点点血珠,他用那破碎的衣襟缠在手上,轻轻的在我颤抖的肌肤上擦拭着,不知不觉间呼吸有些紧,他的眸色一沉,立刻伸手将旁边的锦被拉过来遮盖在我身上。 我还有些瑟缩,但却不是害怕,只有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在我昏迷的时候,把这五根银针扎进了我的身体里,而刚刚,他那样做,也是让我分心,这才拔出了这五根银针! 想到这里,一阵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只是治标之策,让你多活两年——”他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看着我道:“也只有这样,你才能陪着我出城。”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鸟叫声,他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往外跑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捞过旁边的一件衣衫穿上,也跟着他跑了出去,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皇家园林的后山,隔着山野碧原也能远远的望见皇宫,可这里的平静被打破了,山脚下的林中鸟兽惊乱四处乱跑,风中似乎吹来了阵阵不安。 南宫站在那里,脸色微微一沉,倒像是有些意外。 “他来得好快。” 我心中一动,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慢慢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找到了我们的踪迹,看起来——他很紧张啊。” 一种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看着山脚下葱葱郁郁的林子,我的眼眶有些湿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脸色慢慢的冷了起来,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一种僵持般的沉默,过了很久,我转头看着他,轻轻道:“南宫,你留下玉玺,我让你走。” “……我若说不呢?” “我不想再看到你一个人对战百人,千人,万人。” 他的目光微微一颤,似乎也想起了当初在拒马河谷,他曾经为了我对战玄武士兵,不过匆匆数年,斗转星移,我和他的立场竟然已经彻底的改变。 他咬了咬牙:“你在我手里,他敢上来吗?” “……”我沉默不语,轻轻的伸手抚着胸前,那是他刚刚为我施针渡穴的地方,南宫的眸色一沉,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鸷之色,突然冷笑了一声:“我舍不得伤你,连他也知道,所以你有信心,他一定会攻上来,对吗?” “……”我没开口。 他目光一冷,顺手挽起一旁地上的长弓,将那片从我身上撕裂下来的衣襟裹在箭尖上,搭箭上弦,强弓被他拉做满月朝着天空猛然一放,只听“嗖”的一声尖锐鸣叫,长箭破空而出,在天上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入了那密不透风的林子里。 不知,落向何处了。 那支箭不管落到何处,都一定会被鬼面找到,他派人围山必定是密不透风,而那片撕裂的衣襟,是我胸前的衣襟—— 我的心中一窒,转头看着他,那张俊美如山水画的脸,此刻笼上了一层寒雾。 连他的眼睛,也冷了下来,看着我:“你说,他还敢不敢上来。” “……” “我不舍得伤你,可我终究是个男人,这一点,他最清楚的,对不对?” “……”我藏在袖中的指尖冰凉。 他是要造成这样的假象,让那个男人心慌意乱,只有这样才有可趁之机,可是——我仓惶的看向山下,当他捡到那支箭,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想得到,也想不到,只感觉掌心一片冷汗涔涔。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是个女人。 就因为是个女人,就有这么多的弱点,若我是个男人,也许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才这样一想,就感觉眼前一花,南宫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炙热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脸上。 第235章 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 这一次,我没有避开,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南宫,你还记得当初在大渡口,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提起大渡口,是我和他的一个心殇,南宫的眸色立刻变深了。 “我说过什么?” “你跟我说,宫阙万间皆为土。天下大势,不是一个人能去挽回的,”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无比的坚定:“现在也是一样。就算今天你阻止了他,你带走了玉玺,也不会改变什么,只要你不杀我,就算没有玉玺,我也一样会称帝。” 听了我的话,他并不意外,沉默了很久,突然说道:“哪一个皇帝,可以没有子嗣?” “什么?” “就算你称帝,也必须有继承的子嗣,而现在,你的孩子已经失踪,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想要怎么办?和他再生一个?” 我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这件事,我并非没有想过,但也一直在逃避去想,我无法想象自己还能接受什么男人,可是——那个一直默默守候在我身边的人,我又还能接受他吗? 忘记过去是一回事,可那一夜的暴虐带来的恐惧,就好像一个深埋在心底的心魔,怎么也驱赶不走,始终纠缠着我。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和你无关。” “这和我有关。” 出乎意料的,南宫的口中说出了这样强硬的话,倒是让我一愣,他逼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 不能让我,再错下去? 什么意思? 我茫然不解的看着他,这个时候他的眼中透出的反倒是一种复杂的神色,好像很沉重,也很痛,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很久才笑了笑,用一种虚张声势的方法盖过了心里涌起的莫名的惶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沉默的看着我,慢慢道:“除了他,你还能接受别的男人吗?” 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这句话像是一把刀,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尖声骂道:“南宫弥真,你混蛋!” 话音刚落,我已经狠狠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躲闪,那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上去,脸颊上立刻浮起了五指红印,他的脸偏向了一边,半晌才慢慢的转过头看向我,我气得眼前一阵发白,心口的悸痛好像要将我整个人都吞噬一般。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这一路走来,我的用心用情,若说别人不知道,可他太清楚了,我和那个男人就算伤痕累累依旧无法心无芥蒂,这种痛楚是怎么说也说不出口的,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一身情殇满身污秽,他居然问我,能不能接受别的男人! 打完那一耳光,我的呼吸都有些困难,捂着胸口一步一步的后退,猛的转身便朝山下跑去。 “行思!” 南宫立刻上前一步拉住我,而我立刻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 就在我们厮打纠缠的时候,我一只手无意中扯开了他的衣襟,只见一个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吧嗒”一声跌落到地上。 定睛一看,是一幅小小的画卷,正在我们的脚下慢慢的展开。 原本拼命挣扎的我一下子呆住了,死死的盯着那画卷,南宫弥真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 两个人都僵住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的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指尖捡起那幅画,不敢置信的看着画上的人。 “为什么?” “……” 南宫低垂着眼睑,没有说话,看似平静,可他抓着我的手不断颤抖着,也出卖了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这幅画很简单,只是一个娉婷的美人,但线条明朗,柔和细腻,甚至连美人身上衣服的褶皱,丝带飘飞的感觉都画得那么真实,每一笔都是用了心血才慢慢的落下,也依稀能看出作画者高超的功底和作画时的用心。 可这样一幅简单的画,却像是一道惊雷,震得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 “……” “为什么,你有我母后的画像?” 画上的女人是我的母后,虽然这幅画里的她那么年轻,也许不过二八年华,眼角没有皱纹,目光中也没有冷漠的防备,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我的母后,轩辕国的皇后! 为什么南宫,会有她的画像,而且是她年轻时的画像?! 南宫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才涩然的开口:“行思……” “行思……?” 听着他叫我的名字,我的目光又落到了画卷的下方,那里用小篆写了几个字—— 教我行思坐想,肌肤如削。 这个字迹,我也并不陌生,曾经不止一次在御书房的奏折上看到这样的字迹,每一次这个人的字都会让我和少羽头疼一番,想尽千方百计的与奏折背后的那个人对抗,我和他的对峙,似乎从第一次相见就注定,不计较生死成败,但两个人只有存活一个。 可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在我母后的画像下面,有他的题字,而且写的,是那样深情的诗句——教我行思坐想,肌肤如削。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错过了什么真相,还是他们瞒着我什么? 一想到这里,我一把抓住了南宫的手臂,颤抖的指尖几乎要插进他的血肉中,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们,和我母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把玉玺给你?为什么你有她的画像?为什么南宫煜的字会在这幅画上?你告诉我!” 他木然的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开口:“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什么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看向我的眼睛:“行思,这幅画,是在我们南宫家的旧宅找到的。” “寻幽怀了我的骨肉,虽然南宫家几乎已经被你毁了,但这个孩子还是应该认祖归宗,所以在救走了她之后,我回了江南,去环翠山庄找到了我们的家谱,但没有找到,只无意中看到叔父珍藏的这幅画。”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把重锤狠狠的打了一下,一时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南宫煜,和我的母后……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南宫还在我耳边慢慢的说着: “其实,我们一直知道,叔父的心里有一个女人,是他当初游侠轩辕的时候认识的,可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只知道他们当初爱得很深,叔父为了她流连轩辕国数年,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他这一生是为了光复而活,在他的心里就算有儿女私情,也不能让自己儿女情长,那个女人却只希望他想一个普通的男人那样,陪在她身边,两个人谁也不肯低头,到最后——” “他们分开了。”我慢慢道。 南宫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个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怀了身孕。” “……!” 天空中像是闪过了一道惊雷,轰隆隆的声音震得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抬起头,僵硬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怀着身孕,离开了我叔父。” 怀着身孕?! 怀着身孕?!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有数不清的东西在翻涌着,纠缠着,好像头都要炸开一样,我抱着头慢慢的蜷缩了起来,南宫急忙伸手扶着我:“行思——” 怀着身孕…… 我的母后,轩辕皇后,其实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但这件事几乎没有人提起,父皇是在一座尼姑庵里遇见了她,那个时候她是带发修行的居士,但却比尼姑庵外凤凰树上最灿烂的花更美,父皇一头陷进去就没有再出来,而这个居士也答应了他的求婚。 大婚后七个月,母后早产下了一子,赐名轩辕康,册封为轩辕太子…… 怀孕——早产——怀孕——早产—— 轩辕康,是南宫煜的儿子?! 我蜷缩在那里,颤抖得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不管南宫怎么用力的抓住我,也好像根本抓不住,随时都会粉碎消失一般,他沉默了很久,轻轻唤我:“行思……” “原来,是这样。” 我苍然的抬起头看着他,突然笑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一直以来她的眼中只有轩辕康,只有自己的大儿子,而当轩辕康死后,她那种心如死灰的悲伤,好像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可我今天才知道,因为轩辕康是南宫煜的儿子,是那个让她真心恋过,爱过,也许也深深恨过的男人的儿子,所以她的心里只有这个儿子,就算我是她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着她一般的血液,却始终得不到她的青睐,甚至连多看我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在苍白的脸上横肆,越发的狼狈不堪,南宫急忙道:“行思,行思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疯狂的笑,笑得眼泪横流,笑得声音沙哑,笑得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几乎要跌落下去,南宫急忙抱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担心的看着我,我一边摇头,一边看着他:“我——我——” “行思……” 我慢慢的仰头看着天空,阳光刺得更多的眼泪流淌出来,无声的落下。 “我从来就知道,她待轩辕康和我不同——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轩辕康是太子,母凭子贵,她当然更爱他,我无数次的看到她抱轩辕康,轩辕康念书累了,她会给让宫女给他送茶点,轩辕康练剑累了,她会亲手给他擦汗,那种母子天伦的感觉,我好羡慕。” “我以为,只要我能做得更好,母后也一定会爱我,会像爱轩辕康那样爱我。所以我比轩辕康更用功,在集贤殿念书,他对不上的对子,我能对得上;在练马场骑射,他被摔下马来,我却把虎口都迸裂了,也在马背上坚持;我从来不哭闹,从来不任性妄为,从来只把笑脸做给他们看,我以为我做这些,母后会多看我一眼……” “可是没有——” 我慢慢的伸手横在脸上,挡住了那刺眼的阳光。 “当轩辕康死了,她就好像被人拿走了灵魂,什么都不再管,什么都不再问,就把自己关进了佛堂,整整八年,没有再来看过我一眼。你知道吗,我在望云殿曾经生过一场重病,几乎快要死了,我一直在叫母后,一直在叫她,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出现……” “行思。”南宫的声音充满了沉痛,在我耳边响起,那双手用力的锢住我虚软的身体:“别再说了。” “她是在恨我,她恨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轩辕康!她宁肯死的是我!” 说到这里,泪水又一次疯狂的奔涌出来,而回想起这一次回到轩辕国,她在轩辕大殿上见到我,那一刻她眼眸中的冰冷,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知道,南宫煜已经死了。 我第二次“杀”了她最重要的人。 所以,她把玉玺给了南宫让他带走,她宁肯这个国家大乱,她宁肯我费尽心机什么都得不到也要做这一切,是因为—— 她恨我! 我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多年,以为可以得到母亲的垂怜,却原来,只是让她的心离我更远,让她更加恨我。 如果真的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如果真的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这句话在我的心里,舌尖不知徘徊了多久,慢慢的周围的天色变黑,金乌西斜,玉兔东升,等到我抬起头的时候,山顶上已经一片漆黑,只剩下我和他被映在明月中,如同两个单薄的剪影,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冷风阵阵,吹着我眼中不断滴落的泪水,也带来了一丝冰冷。 南宫俯下身,伸出手轻轻的擦拭我的脸颊,他的指尖和月光一样凉,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凉意,抬头看着他,他那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涟漪,静默的散发出琥珀的寒意。 半晌,我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有些空洞的响起—— “行思,当初我做了很多事,其实并不是想要得到你,或者想要得到什么。我做那些,是因为我相信,幸福是事在人为,只要我肯努力,一切都可以实现。” 幸福是事在人为? “但其实这个想法是错的,”他接着慢慢的道:“所以不管怎么努力,都是错。” 不管怎么努力,都是错…… 是啊,我也曾经这样相信过,所以我不断的努力,不断的强迫自己去做根本不想做的事,但最后却无奈的发现,我那样的努力,只是让我活得更加痛苦而已。 舌尖尝到了一丝泪的咸涩,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就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刚刚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抬头问他道:“南宫,你刚才跟我说,你不想看我再错下去,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眸色沉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走玉玺?” “不是我母后要你拿走的吗?” 他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如果你真的拿到了轩辕国的玉玺,行思,你必死无疑。” “什么?!” 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如果我真的拿到了玉玺,必死无疑,什么意思? 南宫慢慢的说道:“数百年来,中原有过许多次分裂,也有过许多次统一,有过强大无比的帝国统治,也有过藩国林立的战乱,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女主天下?” 我愣了一下。 “千年来从未有过,虽然传闻中,曾经有过女子垂帘听政,干政,甚至权倾朝野,但她们要真正走出那一道垂帘,却比登天还难,青龙国的人为什么能接受,你想过没有?” 回想起来,当初我登基的确是困难重重,即使有了楚风的遗诏,即使是我将作乱的南宫世家逐出青龙国,甚至在少羽和余鹤为我定下大局之后,那些朝臣们仍旧不肯甘心的向我跪拜,在他们眼中那种怀疑的目光,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可他们最终还是跪拜了,是因为——那个男人出现。 因为他的出现,才让我的登基顺理成章。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南宫,他继续说道:“是因为他出现了,对吗?可为什么他出现,那些朝臣没有拥戴他,而是拥戴了你,你知道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朝我跪拜吗? 南宫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慢慢的响起:“如果当初是他登基,今天要让轩辕国臣服,有这么容易吗?” 我的心猛的一颤:“你的意思是——” “你毕竟姓轩辕,有你在,拿下轩辕国会比别的人更顺利。但白虎既灭,朱雀已平,一旦轩辕国也被青龙国所吞并,你认为你还有价值吗?更何况——你的孩子都已经没有了。” 我的脑子像是被重重的一击,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 “一旦轩辕国的玉玺到手,他们就会马上动手。” 我有些僵硬的抬起头:“你的意思是——青龙国的那些大臣,他们准备刺杀我?” “不错,之前也许他们还在犹豫,但当他们知道你的孩子已经失踪并没有几乎没有希望再找回来,而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迁都,他们怎么可能放手既得的利益而追随你?只要拿到玉玺,得到轩辕的大权,你的价值就没有了——” “他们,会在朝堂上刺杀我,然后拥立凌少扬,对吗?” “对。” 听到这里我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山林里,这样的笑声飘了很远。 “杀我,有这么容易吗?” “很容易。” “……” “行思,对于青龙国的人来说,你不是一个皇帝,你只是他们所用的一把刀,你没有任何的根基。杀你不是弑君,而是光复。” 光复这两个字让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寒意,南宫的话每一个字都没有错,每一个字都是一针见血,我的确只是一个诏书上的皇帝,但南下的这些日子我看得很清楚,我的命令并非令行禁止,有一个人,他说一句话往往比我的命令更易行。 可是,就算他的话比圣旨更管用,他却还是默默的站在我的身后…… 一想到这里,我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对南宫说道:“那又怎么样?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当然不会让那些人那么容易的得手!” 南宫看着我的身后,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可是,我怕你来不及了。” “什么?” 我一惊,急忙回头,惊讶的发现身后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夜空,竟然被映红了! 那是——山火! 背后那片陡峭的山坡上已经燃起了大火,夜风一吹,火燃烧得很快,眨眼间已经窜得半天高,把整个天空都映红,火势还在继续蔓延,不一会儿就已经快要到山顶了! “怎么会这样?!” 南宫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身后,看着那慢慢包围住我们的大火,他的脸上仍旧冰寒,咬着牙道:“看起来,他们已经动手了。” 刚刚南宫用箭把我的衣衫碎片射下去,无疑是告诉他们我在山顶上,但这个时候的我没有任何的防护,也正是刺杀我的好时机,看起来那些人打算接着这个机会,连我和南宫一起烧死,也算是斩草除根了。 “看起来,他们真的打算瞒着他杀我。” “瞒着他?”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南宫突然淡然一笑,回头看着我:“那些人策划了这么久,你觉得他会一点都不知道吗?” 第236章 火海 箭阵 一线生机 那些人策划了这么久,你觉得他会一点都不知道吗? 周围那炙热的火焰烧了半天高,滚烫的热浪一阵一阵的扑来,好像要把人都烤熟一般,可南宫的这句话却像是一根最冷的冰刺,一下子扎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失去了反应。 “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那扑腾的火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锐之声,只见一道银光穿过火墙朝着我们飞射而来,我还没有来得及躲避,银光已经擦着我的耳鬓飞了过去,割断了一缕青丝,飘飘悠悠的落下,立刻被地上炙热的石块烤焦了。 是箭! 南宫震怒的睁大了眼睛,而就在这时,更多的长箭穿过火焰,朝着我们射来! “小心!” 他大喝一声,猛的朝我扑过来,我一下子被他扑到在地,只见几支长箭擦着他的衣襟射了过去,甚至有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衣衫,立刻又被我们身后的火焰吞没了。 他覆在我的身上回头看到这一幕,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低头看向我时,我也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我们几乎已经看不到彼此,只有那扑腾的火焰仿佛已经烧到了天上,整个天空,整个大地,都是一片火红! 好像,无处可逃一般! 感觉到我眼底沉沉的心绪,他低声道:“别怕。” 话音刚落,又是几声嗖嗖的声音,更多的长箭穿过火焰射向我们,他猛的将我一把抱住,凌空翻身一跃,躲过了那些箭。 只见长箭密如雨下,立刻在地上密密麻麻的钉了一片。 如果,是射在我身上…… 我的心里涌起了一丝恐惧,下意识的抓紧了衣袖,南宫看了我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拉着我便朝一边下山的路走去。 可刚刚迈出一步,更多的弩箭飞射过来,他急忙闪身躲过,长箭射在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好险! 我心有余悸的看着他,一抬头,火焰已经将我们周围都包围了起来,一股股热浪袭来,炙热的感觉烤得人全身滚烫,好像肌肤都在一寸一寸的焦灼,开裂,全身的血液都要被烤干了一般! 那些人,他们就是用弩箭逼我们,就算有他在弓箭伤不了,我们也会被这样的大火烧死,被浓烟呛死! 看着这一幕,南宫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狠厉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却反而比刚刚更害怕,急忙一把推开他:“南宫,你快走!” “什么?” “你快走,离开这里!” “你胡说什么!”他露出了勃然大怒的表情,上前一步:“跟我走!” “带着我你走不了,你自己一定能离开——” 我还想要说什么,可他根本已经不再听下去,上前一步便要来抓我的手,我咬了咬牙一把挥开他,狠狠道:“你不是想杀我的吗?” 他一下子愣住了。 “当初在青龙大殿的时候,你就想杀我,不是吗?”我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在朱雀的时候,还害死了南宫煜,南宫弥生,我把你们南宫世家都毁了,难道你不恨我?难道你不想杀我为他们报仇?” 他一听到南宫煜的名字,眸色一下子变深了,整个人好像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他心中也有恨。 “你离开,不用管我,我就会死!” “……” “我和你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难道这样不好?” 他沉默的站在我的面前,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抬起头,扑腾的火光照着那双静默的眸子,好像他不断挣扎的灵魂一般,我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行思,我的确很想杀你。” 听到这句话,我淡淡的笑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了信任,没有了期望,也许可以死他的手上,对我而言反倒是最好的归宿。 可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呼吸却是温柔的,甚至连目光也一点一点的变柔,他最终站在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却像是有些无奈:“可是,如果真的能杀你,当初在鬼谷,就已经杀了你了。” 我的心里一沉:“南宫……” 话没说完,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的拥在怀里,一下子腾空而起,跃起了十几丈。 风在耳边呼啸,夜空一下子离我那么近,让我有一种苍然无措的感觉,只能听到他的心跳紧贴着我的身体,还有他滚烫的呼吸,吹打在耳边——“走!” 他一声怒吼,我这才看清,在那幽暗的山野中,还有无数的寒光在闪烁,当看到我们,那无数的光点立刻化作了数不清的寒芒,带着雷霆之势朝着我们射来,箭矢未到,锋利的寒气已经渗透了我的肌肤,让我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而更恐惧的是,我们的脚下,已经是万丈深渊! 南宫带我到这座山顶上,只有一条下山的路,被大火封死,而唯一的退路,就是那悬崖峭壁,难道他是要—— 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初在一线峰经历的那一夜,这一刻我和他已经飞快的往下坠落,那种失重的感觉难受得好像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他拔出长剑朝着峭壁上狠狠的刺去,只见火花四射,长剑被坚硬的山岩硬生生的戳断! 毕竟不是月魂,没有了那把宝剑,我们怎么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把丢开了剑柄,索性用手,我大吃一惊,急忙要阻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伸向坚硬的岩石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顿时磨得鲜血淋漓,数不清的锋利的石棱从他的掌心划过,我甚至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音。 “南宫!” 不要这样,你的手会被毁掉的! 我拼命的喊着他的名字,而就在这时,往下坠的身子猛的一顿,停住了! 只见他另一只手用力的攀住了山壁上突出了一处石头,硬生生的将我们吊在了空中,可那一下剧烈的撕扯让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山壁上长长的一道血痕,好像连山石都为他而伤一般。 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南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像是笑了一下,可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冷汗,连笑容也显得那么勉强:“你说呢?” “你明明知道,我还不起的。” 正说着,他的手一松动,我们两个人又往下一沉,他一咬牙几乎将五根指头插进了山石中,我好像听见了血肉撕裂的声音,心中的痛楚更甚:“我不能承诺你什么,甚至——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了我这么做?” “为什么……你让我想想。” 他说着,慢慢的仰起头看着头顶被山火映红的天空,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着,平静得好像不是在悬崖峭壁,而是在那一片春光当中,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的低下头看着我,微微一笑:“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这句话是当初在龙船上我对他说过的,但在我的心中,眼中只有楚风,对于身边的两个男人,一个潇洒不羁,一个冷面冷心,我全然没有想过他们的心里经历着怎样的煎熬,当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想到这里,我一阵哽咽。 就在这时,头顶离我们不远的山崖上,隐隐传来了震动,好像有人跑了上去,一些细碎的沙石滚落下来,不一会儿在冲天的火光中,我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 “行思——!行思——!”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因为沙哑,这样嘶声呼喊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苍老凄厉,让人心中一悸,我急忙抬起头向上看去,可什么也看不到。 南宫也朝上看了一眼,目光一闪:“他居然闯上来了。” 这句话说得有些冷,但却并没有讥诮之意,反而显得很凝重,我下意识的看向他,只见他的脸色微沉,看着我道:“行思,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心中一沉,只听他又慢慢的说道:“虽然我要把你送回他身边,但我知道,他也未必就是赢家。” “……” “在你面前,我们都赢不了,因为活人是斗不过死人。” 我的睫羽微微一颤,抬眼看着他,却见他突然又笑了一下,那笑容显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仔细想来,似乎是我与他在东平王府初遇之时,他才有这样的笑容,轻松而散漫,带着一种如雾如露的飘渺,连他的话,也带着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飘渺。 “如果,我死了呢?”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刚要说什么,就感觉抱着我腰肢的那只手猛的用力往上一托,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惊呼,整个人就被那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上抛去。 这种感觉,好熟悉——好像当初在殇阳城,我也是被人这样用力的抛出,落在了链桥的另一头,而送走我的那个人…… 这样一想,我已经跃上了崖顶,两脚一站稳我便急忙俯身一看,只见夜幕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朝着山崖下坠落下去。 “南宫——!” 我大喊起来,凄厉的喊声在山崖上回想着,像是夜晚最悲惨的鬼哭,看着他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眼前,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我拼命的朝他伸着手:“南宫,南宫——” 如果,我死了呢? 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带着一丝戏谑和淡淡的微笑,可他做的事却让我又背上了最沉重的枷锁,南宫,你是故意的吗?你是要我这一生都背负着你的记忆,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忘不掉你。 就在我跪倒在山崖上,恸哭不止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很轻,轻得好像一阵风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行思……” 那声音更加沙哑了,沙哑中还带着一丝颤抖,好像害怕声音大一点,我都会像一阵烟雾一样被吹散,我慢慢的回过头,泪眼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火光里,他的身上沾着血迹,衣角还带着未熄灭的火星,脸上的面具布满了焦灰,脖子上,手上,到处都是伤痕,站在那里有些僵硬的看着我。 “行思……”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我,眼睛睁得很大,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每靠近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行思……” 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双手轻轻的扶起我,可那不是体贴,似乎只是害怕因为触碰而弄碎一般的恐惧,我慢慢的站起身,他看了我很久,才开口:“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崖底,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也没有再开口,只是用力将我抱进了怀里,当贴上那具温热而坚实的胸膛的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泪水疯狂的奔涌,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再推开我,相反那双手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用力的拥住我颤抖的身体,好像要把我融入他的血肉一般,当我的泪水沾湿他的衣襟时,他默默的朝着崖底看了一眼,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里所有的光芒在这一刻都归于黯淡。 这个时候,山下大批的人涌了上来,当他们看到火光中我们的身影时,似乎都吃了一惊,但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什么,他们只是拼命的在救火。而当周围的山火一点一点的被扑灭,炙热的温度散去,冰冷的山风又一次侵袭而来时,我慢慢的在他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场大火最终不是被人扑灭,而是一场瓢泼大雨将我们身边的火焰熄灭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下就是整整三天,将整个孟京城笼罩进了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当中,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雨,这么阴霾的天,好像连上天都在哭泣了一般,而我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当天空一道惊雷炸响,我终于从沉沉的梦中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面具后熟悉的眸子。 当对上我的眼睛时,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神色复杂的光,但立刻转瞬即逝,急忙上前来俯身看着我:“你醒了。” 我看着他,还没开口,他已经伸手抱起我绵软的身子靠在床头,然后坐在床边看着我。 短短的两天时间,却好像经历了许多年才会发生的沧海桑田,两个人再次相对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苍然,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也看得出来他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玉玺拿到了吗?” “哐啷”一声,大风一下子把窗户吹开,打在窗框上发出一声巨响,冰冷的雨丝立刻飘了进来洒在我的脸上,寒气让我瑟缩了一下。 他转身去关上了窗户,回来看着我蜷缩的样子,急忙俯下身握着我的手:“冷吗?” 冰冷的指尖被他握在掌心,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可我却还是觉得冷,甚至越来越冷,他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只见玉穗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脸惊恐不定的表情。 他眉头一皱:“玉穗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玉穗儿急忙跪下道:“奴婢知罪了,可是——皇上,皇上,出事了。” “什么事?” 玉穗儿脸色惨白的道:“您,您的母后——” 母后?! 我一下子呆住了,眼前的凌少扬似乎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翻身下了床,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跑去,他们急忙跟在后面,一路上那些宫女太监看着我的样子,都像是见了鬼一样,纷纷退开,但我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很快便跑到了永和宫。 永和宫的大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这个时候一看到我,他们立刻跪倒在地,而我一眼就看到洞开的大门里,那一幕令我终生难忘的场景。 一道白绫,悬在梁上,一个修长而僵硬的身体被吊在下面。 那是——我的母后! 又是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我的脑子嗡了一声,一下子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周围的一切都突然远离了我,整个世界只剩下我,还有那句悬梁的尸体,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每一次跳动就是一次煎熬,可怎么也到不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叫我,那双熟悉的手扶着我的肩膀,但我轻轻的伸手推开了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了进去,一直走到了那尸体的下面。 她的脸色很白,白得几乎和一身白衣,和那索命的白绫融为一体,可她的脸却很安详,好像并没有死,只是短暂的睡了一觉,看着她的样子,原本以为不会再流泪的眼睛又一次被泪水浸透,我颤抖的伸出手抓着她的衣袖,轻轻的摇晃—— “母后……” 母后,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 我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你的骨肉,为什么你从来就不肯看我,从来就不关心我,难道在你的眼里,我真的比不上他们,连让你付出一点关心的资格都没有吗? “母后……母后……” 我越摇晃她的衣袖,泪水流淌得越多,凌少扬急忙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腕制住我濒临疯狂的动作:“行思,不要这样——”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母后的衣袖里落了下来,飘飘悠悠的落到地上。 是一张白绢。 上面有一些红红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用鲜血写成了四个大字—— 饲女如狼! 一看到这四个字,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饲女如狼? 我慢慢的俯下身捡起那白绢,鲜血写成的字那么红,红得好像一团火,刺得我眼中一阵痛,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那张平静的安详的脸——这就是你留给世人最后的话?这就是你在生命的尽头,对你的女儿的评价? 饲女如狼。 呵呵,哈哈哈哈——我一下子大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疯狂的奔涌,笑得几乎快要窒息,站在一旁的凌少扬一见此情景,急忙伸手扶住我,大声道:“行思!” 我看出了他眼中的恐惧,好像害怕我要发疯一般,可是有什么好怕的呢?这原本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这原本就是一个疯子的天下,如果我真的发疯了,是不是就不会痛,也不会再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疯狂的笑声终于在我耳边慢慢的停息了,我扶着他抱着我的手,气喘吁吁,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一下子跪倒在地。 “行思!”他急忙蹲下身想要扶起我,却被我轻轻的拨开了他的手,我咬着牙跪直了身子,朝着母后轻轻的俯身,叩拜,泪水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立刻变冷了,整个永和宫好像变成了冰天雪地,在这里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温暖,将来,也不会再有。 磕完三个头,我抓着他的手慢慢的站起身,对着身后的玉穗儿道:“以国礼厚葬。” 说完这句话,我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永和宫。 饲女如狼,这是母后留在世上的最后遗言,也是这四个字,断绝了我和轩辕氏最后的亲缘。 堂堂一国皇后被自己的女儿逼宫软禁,最终悬梁而死,死前留下的又是这样四个字,这留给后人的遐想太多了,甚至于许多年后,南方反对我的士绅写下那些轰轰烈烈的檄文时,都不会忘记这如钢刀一般的四个字。 第237章 暴毙(大结局) 那天之后,我在望云殿呆了两天。 也许是他吩咐下去,这两天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清水和食物都定时放在门口,除了青风时而拂过窗外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望云殿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我在这样的坟墓里,曾经过了八年,而今天,我下定决心要真正的走出来。 推开大门的时候,玉穗儿他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看见我自己走出来,全都松了口气,急忙围上来服侍我,等到沐浴净身之后,我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对着铜镜梳理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梳一边问道:“他呢?” 平日里我有什么事,他总是在我身边,可今天我出来这么久了,却没见他的身影。 玉穗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俯身道:“在御书房。几位大人昨日从召业赶来,正在商议国事。” 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又继续梳起来。 过了一会儿终于梳洗完毕,我便起身走了出去,这个时候正是七月初,天气最炎热,也是御花园里风景最好的时候,两旁都是一片姹紫嫣红,让人目不暇接,我从树荫下慢慢的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御书房外。 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沉沉的一声:“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这个声音那么暗哑,给人的感觉倒像是炎热夏天里突然袭来的一阵冷风,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只听门窗紧闭的书房内传来了几个人犹豫的声音:“可是——” “我说了,不必再议。” 话音刚落,大门就打开了,他正要往外走,猝不及防的与我目光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韦玉声一干人等,一看见我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急忙上前来跪拜道:“臣等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我走上前:“这些日子朕心情不佳,各位爱卿都辛苦了。” “谢皇上。” “你们从召业赶过来,也是舟车劳顿,好好的休息休息吧。”我挥了挥手,那些人便识趣的退下,他看了他们一眼,便走到我面前来:“好些了吗?” “没事了。” 他虽然看着我,可那漆黑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闪烁,好像想要躲避什么,我只看在眼里,轻轻道:“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哪儿?” “今天是七夕,外面会有灯会和乞巧,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一下子愣住了。 轩辕皇后虽然以国礼厚葬,但我并没有让全国为其斋戒茹素,甚至没有任何的悼念,所以老百姓的宴乐婚嫁也不受影响,今天是七夕,按照惯例河边甚至还会有灯会,可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吃惊。 就算我再与母后不睦,也不应该有心情去玩乐;就算我有心情玩乐,不应该是与他同往。 可我偏偏站在他面前,很平静的招了招手:“走吧。” 河畔的确有花灯会,也的确有许多人都出来过七夕,还有一些平日里藏在深闺的女子们,一轮圆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倒映在护城河里反射出湛湛月华,大战过后的许多情绪都在这样的夜色慢慢的消散了。 我和他并肩慢慢的走在河堤上。 刚开始我们还在人群中看着周围的风景,我为了不被人认出来面上戴了一张轻纱倒还不怎么显眼,但身边这个人身材颀长气度不凡,却又带着一张冰冷的银面具,未免有些引人注意,在周围那些诧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我们也只得离开人群,到安静的河堤上散步。 不一会儿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开始到河边放河灯,一盏盏精致的河灯顺着河水朝下游缓缓流去,烛光冉冉倒映在河中,恍惚间只觉得眼前像是星河落入了人间,美得那么迷蒙。 我出神的看着,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暗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道:“喜欢吗?” “嗯。” 然后身边便没有了声息,我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他的背影挤进了人群,低下头淡淡的一笑,这时就听见旁边一堆人一边放河灯一边的说着什么—— “真想不到,咱们轩辕国的皇后没了,居然一点声息没有,就这么给葬了,这可是哪一国都没有的事啊。” “何止这一件?哪一国有过女儿逼杀母亲的事?这可是天地难容的,若真的厚葬,她有那个脸出来吗?” “这种人,禽兽不如,有什么做不出来了?” “嘘,小声些,别让人听见。” 眼看着那几个人转身要上河堤,我急忙低下头走到一边石桥旁的柳树下,扶着树干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他满眼焦急神色的走过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没有回答,只看着他两手空空的样子:“……” 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我立刻猜到,可能是刚刚看到我不在原地,担心我出了什么事,所以河灯也被扔了,我淡淡的笑了笑,道:“再去买一个吧。”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更加凝重,像是看着一个戴了面具的陌生的我一样,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朝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去。 大战之后,人们的确需要一些东西来缓解那恐怖而压抑的情绪,这一次的花灯会并不算繁华,但格外的热闹,大街的两旁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琉璃灯,走马灯,精致的河灯,看得人目不暇接,这样的胜景几乎让人忘记了,孟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也许,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人永远铭记的,爱也罢,恨也罢。 我走到一个买河灯的商铺前,拿起一盏河灯看了看,那是一盏荷花灯,做得十分精致,淡淡的粉色花瓣显得晶莹剔透,让我爱不释手,我回头道:“这个不错吧。” 可一回头,却发现人不在我身后。 想起刚刚我走过来的时候,正好有一股人流挤过来,还差点把我弄倒,难道是在那个时候把我们冲散的?我这样一想,急忙转身回去找他,可刚刚一转身,就感觉到不对劲。 这些年来我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也经历了不少,警惕性比常人高出许多,立刻一眼就看出人群中有几个突兀的身影,似乎是在朝我靠近,可我一转身,那些身影又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吹得一街的花灯晃晃悠悠的,月亮被突起的云遮住了。 我站在一个胡同口,看着汹涌的人潮慢慢的散去,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另一头拼命的挤了过来,终于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双肩:“你在这儿!” 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刚刚买的花灯都被挤坏了。” 说完低头看着手里那盏荷花灯,花瓣都残破了一些,他也低头看了一眼,又看看天色:“太晚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想了想,道:“你陪我去放河灯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放了河灯,我们再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 人潮很快散去了,大街上只剩下一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花灯,还有我们两个孤零零的人,从刚刚的盛极到现在的寂寥,似乎只是眨眼之间,他沉默了一会儿:“好。” 然后便陪着我走到了河边,那里面已经有不少上游漂下来的河灯,烛光倒映在河面上,显得格外迷人,我轻轻的蹲下点燃了那盏已经有些残破的河灯,轻轻的放到了河面上,水声潺潺,那河灯晃晃悠悠的顺着水流往下漂去。 “你知道吗,”我看着满眼的波光粼粼,轻声道:“人们说,孟京的这条河是会流到天上去的,如果有亲人去世,在这条河里放河灯,就会把自己想要说的话传递给他。” 背后那个人的呼吸紧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想告诉他什么?” “我想请他原谅我。” “原谅?原谅你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那盏属于我的河灯慢慢的消失在了长河的尽头,也许已经流到了天上,将我的话带给了那个人,然后我站起身朝着身后的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们回去了吧。” 说完,我便往回走,他在河堤上站了一会儿,远远的看着我的背影,那目光中也融入了漫天的星斗,只是更深,更沉。 战争总是让时间过得很慢,因为每一刻都很难熬,有无数的鲜血在奔流,有无数的惨呼响彻长空,有无数的人在拼杀,有无数的人在诅咒。 等到战事结束,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占领了轩辕国全境之后,我通过各地的指挥使颁布命令,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从白虎、轩辕到青龙,全部采取了统一的度量衡,所有的旗语,钱币,包括税赋等都有官家制定统一颁布,这期间自然也遭到了一些阻力,但总的来说收效不错。 而与此同时,迁都的事也在筹划当中,常安的宫殿经过几个月的修筑大体完工,孟京和召业宫中一些重要的文献文稿也运往了新的都城。 可是,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一直没有办,就是登基。 轩辕皇后已死,可轩辕国的玉玺却下落不明,我迟迟没有登基,颁布的法令也是青龙国的法令,对于轩辕国人来说,终究是名不顺言不正,施行中的一些困难也由此而生。 这天在朝堂上,我已经被大臣们逼问得再无回旋之地,等终于回到宫中的时候,才感觉背上都是冷汗,便自己脱下了长袍,刚刚要换上一条薄衫,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他站在门口,乍一看到我,也愣住了。 我不慌不忙的将逶迤于地的长衫慢慢的拉起,遮住了****的后背,然后回头看着他:“什么事?” 他轻咳了一声,像是想要掩盖什么,但声音还是有些异样,走进来道:“我听说,你在安排秋猎。” “嗯。” “为什么?” “每年这个时候,都该秋猎啊。” 我坐到梳妆台前,慢慢的梳理自己的长发,他眉头一皱,走到我身后:“可你明明知道,这不是秋猎的时候!” 他说得对,现在虽然已经没有对外的作战,但朝中的情势不能算轻松,加上对于迁都反对的声音,尤其在南方,甚至许多书院已经有学子联名上书,搞得人心惶惶,在这种时候秋猎的确不是正确的选择。 可我淡淡一笑,回头看着他:“我也累了。”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我说道:“这些日子你每天陪着我批阅奏折,都是在子时之后才睡,难道不累?如果当皇帝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还连一点快乐的时间都没有,那我还当这个皇帝干什么?” 他紧皱眉头看着我,那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空洞的寝宫陷入了一片沉默,只能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却显得更加的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开口道:“行思,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回头对着铜镜继续梳理我的长发:“只是一场秋猎,你别想得太多了。” 这一次的秋猎如他而言,的确不应时,我隐隐也听说朝中的司命官占卜得大凶之兆,说秋猎途中必出现血光之祸,与国家社稷有天翻地覆剧变,也有一些官员上书劝谏秋猎延时进行,但大多数官员都没有阻挠。 于是,九月初十,秋猎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北上,到达了拒马河谷。 这里曾经发生过皇家争权夺利的一场血战,山谷中也曾堆满了死尸,但数年不见,也许是因为有那些血肉格外的滋养泥土,整个拒马河谷已经长满了青草野花,倒显出了一种蓬勃的生机。 我骑在马背上飞驰的时候,也能感觉风带着青草的方向扑到脸上的清凉感,让人精神为之一震,虽然颠簸让我的心更加悸痛,可这种感觉却是无法比拟的。 看着我在前面纵横驰骋的样子,他仍旧骑着马紧跟在我身边,脸上始终带着复杂的神色。 号角在山谷中响起,我一挥手,所有秋猎的队伍都四散开来,一时间山林中群鸟惊飞,风声呼呼,也打破了这里长久以来死一般的寂静。 我扬鞭策马,追赶着一群麂子跑进了丛林里。 周围林木茂盛,骑马的时候要非常的警觉,否则很容易就会撞上树干,经过一番风驰电掣,渐渐的周围的护卫都被我甩在了后面,只有那个人的呼吸声还在耳边,我手握长弓搭箭上弦,对准了前面一头肥壮的麂子。 他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我要放箭的时候,胸口突然又是一阵悸痛,比之前的更甚,我一下子咬住下唇控制住了呻吟,但指尖一颤,长箭已经破空而出。 嗖的一声,箭擦着麂子的耳朵飞射过去,夺的一声钉到了对面的树干上,那只麂子受惊,立刻跳着离开了,我手中的长弓落地,人一下子覆在了马背上。 “行思!” 他立刻翻身下马走过来扶着我的身子:“你怎么了?” 我捂着胸口,死死的咬着下唇,一直熬到那一阵悸痛过去,额头都出汗了,才轻轻道:“有点——痛。” 他眉间一蹙,立刻一伸手将我从马上抱了下来,我被他横抱在胸前,呼吸微微一窒,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充满关切的眼神,那种充满暖意的目光让我也放松了一些,便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早就习惯了。” “你最近,疼得是不是比之前更严重了?” “没有,只是骑马,有些颠簸罢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却丝毫没有放松,眉心几乎拧出了一个川字:“也不知道余鹤他去了哪里,这么久还没回来。” “……”心微微一颤,我立刻道:“也许,是梁澄心他们隐居的地方不好找吧,需要花费些时日,没事的。” 说完我看了看四周,听到前面有流水的声音,便说道:“我去洗把脸。” 他点点头,抱着我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走出了这片浓密的树林,眼前果然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风中也带着流水的清凉,他一直抱着我走到河边,拿着丝帕用溪水浸透,拧干,然后轻轻的为我擦拭。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好像在擦拭着什么绝世的珍宝,只怕一用力就会弄碎一样。 我抬头看着他。 渐渐的,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我只感觉到他的呼吸,好像纠缠着什么摆脱不掉的东西,依旧沉重,而这,就是我和他之间,始终无法靠近的距离。 我慢慢的伸出手,伸向了他的面具,指尖刚刚一触碰到,他立刻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急忙后退要避开。 “别动。” 我低低的说道,双手捧着他的脸不让他逃避,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当我的指尖微微一动,将那面具从他的脸上取下来时,他的呼吸几乎已经停止了。 我的呼吸,也停止了。 上一次他取下面具,是在朱雀,我与他做戏在盛怒之下打了他一耳光,但那时根本来不及仔细看,现在这样近在咫尺了,我才看到他的脸,那些被刀砍伤,被火灼伤的痕迹,仿佛干枯龟裂的大地,累累伤痕遍布了那张原本俊美无匹的脸,犹如厉鬼。 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我再开口,已经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个时候,痛吗?” 他的呼吸一窒,好像那个时候不痛,但现在,在我的身边才是真的痛,他立刻转过脸想要避开,而我已经开口道:“你知道吗,水明姬曾经说过,她诅咒我们,生不相见,死不相依。” 他一愣,抬头看着我。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而你,也不会原谅你自己,是不是?” “……”他慢慢的低下了头。 我又上前一步,轻轻的捧起他伤痕累累的脸,看着他颤抖的发红的眼睛,道:“可是,如果我说,我已经原谅你了呢?你会不会原谅你自己?” 他一惊,像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我:“为什么?” “我知道,这不是你想的,她——水寻幽她,也曾经对少羽下过药,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少羽?”他愣了一下,急忙看着我:“你——” “药剂的分量不多,少羽他是清醒的,所以并没有。” 我以为我这样说他会放心,可这一瞬间,他的目光更加黯淡了。 “你可以原谅我,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为什么?” “行思——”他看着我,像是在接受审判,整个人都空了,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空洞的声音在耳边道:“我,也是清醒的。” “……” 我一下子呆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也是清醒的,”他说:“我的面前,有水明姬,还有别的人,如果我要,或者我不要,都有别的办法,可是——行思,我……” 他没有说下去,我捧着他脸的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他是清醒的,他可以有别的办法,可是他——还是找到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他,只觉得头顶的阳光从没有像这一刻的刺眼,纷纷乱乱的映在人的眼前,把我的心也搅乱了——这算什么?是他的救赎?还是我的沉沦?这么多年来,我和他几乎熬到了灯尽油枯,却原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看着我苍然的样子,他默默的退开,转身要走。 “告诉我,”我突然道:“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你会怎么样?” 他一下子停住。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可以回到开始,最开始的时候,你会如何?” 他回头,看着我:“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切,还是如此。” 一阵风吹过,山林中那些飘落的花瓣从头顶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在这样的深秋,一时间迷了我的眸子。我站在那里,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原来,一切还是如此,鬼谷皓朗月光下的盈盈对视,延福殿暴风骤雨中的哀戚恸哭,战场上千军万马中的生死相随,原来,都是我的在劫难逃。 他就是我的劫,熬枯了也登不了的岸。 我笑了,泪流满面。 看着我的样子,他似乎也有些了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思,这些年来,你对我,有过一点真心吗?” 想起来了,就是在这里,这条溪边,他曾经站在我的身后,固执的追问过。 可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看着他:“我——” 话没说完,突然,眼前闪过了一道寒光。 那是一道比闪电更快的光芒,仿若流星划过长空,一瞬间,没入了我的胸口。 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只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有些茫然无措的,慢慢的低下头,就看见一支箭,扎进了我的胸膛。 …… 他疯狂的朝着我飞奔过来,用力的抱住了我。 “不要!不要!行思——!” 他的怒吼声在耳边响着,我倒了下去,溪水很快浸湿了我的衣衫,鲜血流淌下来,顺着清冽的水发出玲珑的声音,朝着下流缓缓散开,只一瞬间,便没有了踪影。 我在他的怀里仰着头,眼前白晃晃的阳光那么灼人,刺痛了我的眼睛,而他慌乱的身影不断的闪动着,却始终看不清在阴霾下他的脸。 不要…… 不要…… 不要什么呢? 我颓然的躺在他的怀里,胸口慢慢的有了感觉,竟然不是痛,而是滚烫,滚烫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流了出去,一如我最后的生命,而我的身体,即使在他的怀里也开始止不住的冰冷起来,不管他如何的疯狂,在死亡面前,爱和恨,原来都无济于事。 我最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 青龙纪,定光二年,九月十五,青龙帝轩辕行思于拒马河谷秋猎之时暴毙。 史官对于这件惊天大事却出乎意料的只记了一句话,暴毙二字,便终结了轩辕行思,中原大地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帝的一生。 然而,野史中对她死亡的记载却有许多。 其中流传得最广的一个版本,莫过于朝中大臣心念旧主,在拒马河谷以冷箭刺杀女帝,后拥青龙皇族遗脉凌少扬为帝,然而凌少扬登基后,却并未恢复旧制,相反,所有制度沿袭了轩辕行思所制定的新政,将国都迁至常安,后更名为长安,取长治久安之意;东方青龙国都召业为陪都,后更名为洛阳,与长安遥遥相望,却在百年之后,形成了河南道这一与长安遥相辉映的藩镇,并埋下了东都分立的隐患。 并且,这位鬼面帝王在临朝后的第一件事,并非论功行赏,而是将所有参与策划了刺杀事件的大臣统统诛杀,罪连九族,一时间整个中原政局陷入了腥风血雨当中。 虽然直到最后,都没有查出放冷箭的人到底是谁。 后来,南方出现了一位厉姓的独臂学者,其文风散漫,绵里带针,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深得江南各个学派的推崇,广收门徒,在其后数百年,影响深远,并最终与北方梁姓大儒分江而治,形成了南北迥异的文化格局。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第238章 塞北之南 1 ******年正月初一,天降大雪。 老张头还不怎么能习惯这样的天气,笼着袖子蜷缩在城门口下面一处墙坑里,凛冽的风夹杂着雪沫吹过,冻得他直哆嗦,而看着另外几个守城的小将,都有老婆送来热汤,喝得直咂嘴,他咽了口唾沫。 “哎,老张头,过来喝一口。” 其中一个与他熟识的小武挥手招呼,老张头求之不得,嘿嘿笑着跑了过去,接过一碗热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怎么,这样的天气,还不习惯吧。” “嗯,嘿嘿。” “也难怪,以前你都是在南边儿,怎么受过这样的冻。” 老张头过去是在南阳城戍边的,那个时候还叫戍边,但自从中原白虎、轩辕与青龙三国连横合并之后,这些关卡就不再需要戍边了,大批的将士退了下来,有的被调往南边大渡口,有的就被派往云州修筑皇陵。 老张头所在的营原本就是要去修筑皇陵的,但他在几年前南阳城的一战中受过玄武兵的弩箭伤,肩膀使不上劲,没办法扛重物,就只能离开了以前的队伍,到了这个北方的小小边城,居延城。 有人问他:“老张头,你过去的兄弟给你写信来,皇陵是不是已经修好啦?” “早就修好啦。” “这皇陵,到底是给谁修的啊?咱们皇上不是才登基几个月嘛,怎么就这么急?” “还能有谁,还不是——”老张头嘀咕了两声。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大家提起来,还是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个登基刚刚一年,就在拒马河谷暴毙的女帝。驾崩才短短几个月,可她的名字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提起了。 “所以说啊,女人当皇帝,终究是要遭报应的。看,福没享两天,死倒死得不明不白。” 有人在旁边优哉游哉的说道。 老张头听见这句话,一皱眉头,低声道:“话不能这么说。” “本来就是嘛,你看看她当了皇帝之后,又是打仗又是迁都的,咱们老百姓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吗?” “话不能这么说。”老张头本来已经冻得通红的脸又红了一些,像是着急了,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可如果没有当初那几仗,也许他现在还在南阳城昼夜巡狩,他的儿子还要继续去打仗,去流血,去卖命。 “说起来,”小武喝完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老张,你以前在南阳城戍边,那一场仗,你应该见过她吧?” 老张头不说话了。 他的确见过,并且比任何人都接近。 当那位女帝一骑人马冲出南阳城的时候,他就在城门口,为她打开了大门。 直到现在,他还能记起那个人在马背上风驰电掣,衣袂飞扬的模样,比画上的仙子还美;他还记得她身中弩箭,血流满地,却还坚持着往宛城走的背影,明明那么纤细消瘦,却有一种如山般坚毅的错觉;他甚至还看到她一箭射出,大火冲天在她背后映红了整个天空,而她,就像是火焰里最灿烂的凤凰花。 很多年以后,老张还时不时会梦见那个时候的场景。 所以他想,他能明白为什么皇上对她念念不忘,甚至连她死了,都不肯轻易的放手。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也是他过去的兄弟偷偷告诉他的,女帝驾崩之后,并没有下葬,皇上将她的尸身放进了一具水晶棺里,而且就安置在寝宫。 听说,每天晚上,皇上都会抚棺对着里面的人说话,有的时候一说就是整整一夜。 他们当然也知道,皇上一直爱这个女人,从还是皇子的时候就爱,为了她几乎死在了玄武,好不容易活着回来,还默默的陪在她身边这些年,可一想起每天晚上和一具尸体相处,想想还是有些怕人。 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奇怪的是,女帝明明心口中箭,心是见铁即死,根本没有活过来的可能,可皇上还在她死后的两个月里不断的遍寻名医,好像希望能把她治活,现在想来,真是疯了罢。 据宫里的人说,两个月后,尸体身上突然出现了尸斑,还有一些腐烂的痕迹,皇上连早朝都不上了,就这么守着棺材,好像灵魂被揪走了一样,当朝大将军在门外守了几天,才终于劝回了他,同意把女帝下葬。 不过,先皇曾经下过旨意,不允许这个女人入皇陵,所以皇上就在自己的陵寝外为她修筑了陵墓,两个人倒是生不相守,死后相依了。 想到这里,老张头默默的叹了口气。 风雪更大了,看来今天是没有人会出入的,他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关上城门。 刚刚要起身去推门的时候,就看见阴霾的天空下,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一直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个纤细修长的身影,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风氅,肩膀和头顶都积了雪,脸上也被雪沫沾满了,看不清什么模样,只能依稀看到一双沉静得像是湖水的眼睛。 老张头呆了呆。 小武立刻迎上去:“干什么的?” “出城。” “出城做什么?” “寻子。” “寻子?”他们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难道刚刚有小孩子跑出去了,他们没看着? “这位大姐,这个天气,还是别出去了,看看马上就有暴风雪,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咱们也都没看到有孩子出去,你再在城里找找?” 这个人摇了摇头,很平静的:“我的孩子,出去了好久了。” 好久了?难道是换班的时候,他们都没注意? 几个人又劝了她几句,但这个人只是默默的摇头,看起来倒是很固执,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放行。 老张头站在城门口,看着那个身影慢慢的走向了苍茫无际的万里雪原,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老张,你还在看什么呢?”小武招呼着:“快把门推上。” 随着吱嘎一声悠长的嘶鸣,居延城的大门慢慢的合上了,将所有的暴风雪挡在了北方,而那个纤细的身影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沾满雪沫的平静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表情,又继续回过头慢慢的向前走,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中,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风雪,依旧。 第239章 塞北之南 2 真的应该让余鹤陪在身边。 一头栽进雪窝里,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了那张总是带着淡淡微笑,神情沉着的脸——这个时候说肠子都悔青了也不为过,自己真的不应该拒绝他的陪伴而坚持独自上路。 就算不为别的,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也一定会给自己一点温暖。 想起那个时候,刚刚从水晶棺里清醒的时候,她就好像现在这样,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灵魂似乎还没有回到这个残破的身体里,连动一动小指头都难,睁着眼睛懵懂的看着眼前唯一的一盏烛火时,神情好像初生的婴儿。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鲛人油脂所制的长明灯,她的陵墓中唯一的光明。 余鹤就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打开了水晶棺,将她从里面抱了出来,那个时候的她全身好像冰块一样,是余鹤将她一直紧紧的抱在怀里,双手握着她冰冷的手,用内力一点一点的注入她的身体,这样才慢慢的活过来。 起死回生一般的活过来。 这是他和她的计划,全天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计划。 花灯会之后,她几乎没有合过眼,白天要批阅如山的奏折,制定她的新政,将那些阻挠新政步伐的官员想法设法的革除;而晚上趁着所有人熟睡了之后,她还要和余鹤见面密谋,两个月下来,人好像都被掏空了一样。 不过看到余鹤,才知道什么是真的被掏空了。 当余鹤把她从水晶棺里抱出来的时候,她看到眼前这个男子的头发,都花白了。 他们的计划,原本是在拒马河谷“中箭身亡”之后,只要凌少扬让她下葬,余鹤便立刻将她救出来,但这件事也多少有些冒险,利箭穿心假死这个方法,当初凌少扬也曾经用过,要骗过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余鹤让她事先服下了龟息散,加上她的手少阴心经早就被自己崩断,一般的大夫是查不出她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这个计划也算得上是完美,却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凌少扬不肯将她下葬。 不管是他多少猜到了也罢,还是他始终不肯放弃也罢,将她的尸体放置在水晶棺放在寝宫里,这让余鹤一时间也有些乱了手脚,龟息散在身体里长时间不解,会造成身体的巨大创伤,若再不注入阳气,只怕她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所以余鹤每一夜还要潜入寝宫为她的身体注入阳气,如果那一夜凌少扬不肯睡,他便要在屋顶上守整整一夜,等到白天凌少扬去上朝了,他才避开宫中的守卫溜进去,几个月这样下来,他的身体也几乎被拖垮了。 人,到底不是铁打的。 到了第三个月,余鹤见凌少扬还没有将她下葬的打算,便弄了一些药在她的“尸身”上,造成尸身腐烂的假象,凌少扬这才终于承认了她已经“死”的事实。 想到这里,她苦涩的一笑。 人,要活着不容易,要死好像更难。 余鹤把她救出来之后,也花了一些时间调养身体,但她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自从花灯会上余鹤对她说过第一句话之后,她的心就没有停止被煎熬过。 原本当初凌少扬是派余鹤去寻找梁澄心,为她延续心脉的,可余鹤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回来,并不是因为梁澄心难找,而是因为他在北上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个人的下落。 她的孩子,慕风。 已经忘了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那种几乎灭顶的狂喜,可她到底还是清醒的,狂喜之下也立刻疑惑起来,既然余鹤已经知道孩子在殇阳城玄武宫,为什么没能把慕风带回来。 余鹤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她不知道,因为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余鹤的真正实力,但在云梦山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鬼谷中十招之内毁清渊夺影剑,这样的人无愧绝顶高手的名号,况且他曾经单枪匹马深入玄武,将身受重伤的凌少扬救回来。 为什么,却救不回一个孩子? 这个时候,她想起余鹤对她说的那句话—— 要把慕风带回来,千军万马都做不到,能把他带回来的,只有你。 只有自己,才能把慕风救回来…… 这样想着,她咬了咬牙,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刚刚撑起身子,虚软的手臂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一下子又栽倒下去,激起的雪沫弥漫了她的双眼。 真的,不行了吗…… 她无力的趴伏在雪地上,听着耳边狂啸的北风,冰冷的雪团打在脸上,渐渐的好像也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冷,整个天地间的一切她都好像感觉不到了。 漫天风雪中,慢慢的出现了一个身影…… 当轩辕行思恢复知觉的时候,耳边已经没有了风声。 身体还是麻木的,也许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冰,这个时候才开始慢慢的融化,唯一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就是心口从来没有停止过的悸痛,一阵一阵,好像她的生命里延绵不断的苦难。 可是,应该要结束了吧。 鼻尖闻到的一阵暖香让她慢慢的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了明亮的光芒从刚刚推开的大门外照了进来,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了眼。 可在眯眼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她又睁开了眼睛,看见那个人慢慢的走到了她的床前,俯下身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粗糙的掌心带来一阵微暖的触感,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蛇一般的眼睛。 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 赫连城,还跟几年前一样,没有怎么改变,可那双蛇一样的眼睛却好像变了,目光很柔和,好像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那如同锋芒一般的眼睛被什么东西驯化了。 一室温暖,一室光明。 不知沉默了多久,突然,一个小小的脑袋从赫连城的背后探了出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男人—— “阿爹,她是谁?” 第240章 塞北之南 3 “夫人,小王爷来了。” 鲜有人推开的大门随着一声暗哑的长鸣被打开了,阳光照进了这间带着枯槁之色的宫殿里,隐隐能看到空气中许多尘埃在飞扬。 尘埃飞扬的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 轩辕行思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虽然身体虚弱得厉害,但一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再怎么的病痛也不在乎了,她露出了一点笑容,朝那个身影伸出了手:“慕风,你来了。” 那个身影正要走进来,一听到她的话,顿了一下。 慢慢的从阳光下走过来的小小身影,脊背挺得笔直,虽然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但那张如精雕细琢的冠玉般的脸上已经充满了大人才会有的成熟和慎重,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瞳里,还闪着孩童特有的倔强的光。 “孩儿的名字叫赫连峰,母亲不要叫错了。” 他并不高兴。 今天春猎,轩辕国所有的王侯公卿都到大草原上去策马扬鞭,独独是他却留了下来,因为阿爹说,他的母亲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杀生,为母亲祈福吧。 她的身体又什么时候好过? 从他记事开始,身边就只有阿爹,玄武国至高无上的王,阿爹对他特别的好,言听计从,甚至溺爱得连朝中的大臣都要上书进谏。 许多年后,他才知道,那些大臣上书进谏,谏的是什么。 但那个时候,他是很享受阿爹的溺爱,他觉得阿爹是玄武国万人之上的王,而自己则是王手中最珍贵的宝贝,那种感觉让他引以为傲,直到有一天,阿爹一个人冒着风雪骑马去了草原,然后带回来一个女人。 第一眼,他就不喜欢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美,即使脸上有一道疤,即使奄奄一息好像要死去,也许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会是一具美丽的尸体,可赫连峰不喜欢她,不喜欢这个女人的柔弱,不喜欢这个女人的要死不活,玄武国多的是充满力量,充满生命力的女人,就好像洛木娜,坚强而刚毅,那才是有资格陪在阿爹身边的女人。 可阿爹的眼里,却只有这个病恹恹的女人,抱着她回宫的时候,那眼神,好像抱着全天下最珍贵的珍宝。 那曾经是阿爹看他才有的眼神,现在,却毫无保留,甚至加倍的给了这个女人。 他讨厌她。 当他第一次把这个想法说出口的时候,是这个女人高烧几乎要死去的时候,阿爹在她的身边守了整整四天,抱着她孱弱的身体,自己也是满脸胡渣,憔悴得像变了一个人,赫连峰撅着嘴,说:“让她病死好了,总比这样强。” 在玄武国人的眼中,强者才有资格生存,而这个女人,显然是应该被放弃的。 可这个时候,阿爹却用从未有过的严厉的目光看着他,说:“峰儿,我要你收回这句话!” “……” “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坚强,她不是弱者。” “……” “她是你的母亲!” 赫连峰抬头看了看这个靠在床边软绵绵坐着,脸色苍白没有精神的女人,他想,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不要这样的母亲,他看不出她的坚强,只看到她一天比一天孱弱的样子,咳血,高烧,软绵绵得像一团棉花,唯一可取的,是她始终整洁的仪容,任何时候都那么干净,也使得她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但赫连峰仍然不明白,她到底是哪个地方吸引了阿爹那么迷恋她,对洛木娜,对其他的女人视而不见,好像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守着她。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一眼就看到床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碗,里面黑乎乎的汤药一口没动。 “母亲大人,怎么还不喝药?” “哦?”这个女人终于把那种让他讨厌的近乎痴迷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挪开,看向了那只碗,他又有些不耐烦的道:“母亲大人的病,要坚持喝药才行,否则是不会好的。” “嗯,我喝。” 她急忙端起碗来就喝,药汁早就凉了,苦涩的味道比热的汤药更甚数倍,连旁边的侍女都皱了皱眉头,上前来:“夫人,奴婢给你换一碗热的吧。” “不用了,凌四。” 她对着那个侍女笑了笑,几口就把汤药喝了下去。 那个叫凌四的侍女眉头皱得更紧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赫连峰却视而不见,一直等到她喝完,便说道:“母亲喝完了药就快休息吧,孩儿也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身后立刻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慕——峰儿,你要去哪里?” 他不耐烦的回头:“今天是春猎,孩儿侍奉完母亲喝药,就要去打猎了。” “哦,那你要小心。骑马的时候别摔着了。” “母亲不用担心,孩儿又不是病秧子。” 留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大门和往常一样,没有立刻关上,他甚至在走出很远之后,还能感觉到那眷恋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就在要走出这座宫殿外苑的大门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竟然站了起来,吃力的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挽着曳地长裙,静静的看着他。 这一幕,不知为什么,像是一幅画。 当她看到自己回头的时候,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在阳光下,如同一滴泪,绚烂着凄楚却夺目的光。 第241章 昊炎的历历 今天春猎,很多人都骑着马去草原上释放一个冬天凝聚下来的情绪。 可我却没有。 和往常一样,走到玄武宫内宫里那一处安静的偏殿,阳光很好,远远的就能看到大门打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显得很倔强。 身后的侍从轻轻上前一步:“王,您不进去吗?” 我摇了摇头。 不过去了,不是因为我怕见到她,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见她。 。 我叫昊炎。 确切的说,我姓赫连,昊炎不过是赫连这个北方民族最尊贵姓氏的别称,十多年来,我就是用这两个字掩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又将我的意图昭然天下。 我的出生是一个意外,是一个男人“性”之所至的产物,可这个男人有闯祸的本事,却没有解决麻烦的本事,等到他那个剽悍的老婆找到我们的时候,他还只会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真难相信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 我的身体里,的确流淌着一半他的血液,可我没能成为他的儿子,却成为了他儿子的宫奴。 宫里的人,总是会见风使舵,欺善怕恶的,所以跟在赫连城身边的那段日子,我挨了不少打,每到晚上回到母亲的身边,她就会捧着我满是淤青的胳膊流眼泪,然后告诉我,昊炎,你一定要忍耐。 你一定要成为他的儿子。 成为他的儿子?有什么意思?至少在我看来,赫连城并不快乐。 每天花一半的时间练剑,学兵法,读文史,不能不承认他是个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很快,而我偷偷的在一旁学,至少要花比他多几倍的时间,可我知道我做这一切是想要什么,但他却未必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直到去了鬼谷。 在那里,我们遇见了轩辕行思。 她很美,而且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的美,她的脸像是用雪山上最晶莹的冰雕而成,却又带着如玉般的光泽,温润而恬静;她只有十二岁,仪态却像是天上的仙子,礼仪周到,行止有度,当她从精舍外慢慢的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眼前好像突然绽放了一朵幽兰。 倾世妖娆。 我记得的当时,所有的人都呆呆的看着她,甚至连鬼谷先生身后站着的那个散漫不羁的少年,也未能免俗。 但他却是第一个清醒的,嘴角立刻挑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不知是在笑他刚刚的失态,还是在笑什么,然后,我们听见鬼谷先生轻轻的一叹。 “美人,起干戈。” 美人,起干戈。 这是鬼谷先生对轩辕行思的第一个定义,可那个时候听到的却很少,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她惊人的美貌中,甚至连赫连城,平日里眼高于顶,这个时候也没有了反应。 但我知道,他喜欢轩辕行思,并且不止于那个精致得近乎完美的皮囊。 我与他都是草原的儿女,草原上的人崇拜力量,热爱生命,只向比自己更有活力的意识低头,显然轩辕行思就是会让我们低头的那个人,她美丽,睿智,霸道且高傲,在鬼谷的论道中,她妙语连珠,话锋犀利,坐在那里的明明是个温婉的美人,可她的精神,却是一把锋利的剑。 没有多少人,能在这样一把剑下全身而退。 第242章 凌少扬的历历 进入鬼谷的时候是个深夜。 凌少扬从来都是个很警惕的人,即使到了鬼谷也不例外,所以当那些童子童女提着琉璃灯引他们入谷的时候,他很谨慎的往四周看了看。 皓月当空,洒下了一片银光,如同一张银丝网笼罩在了这个世人罕及的鬼谷。 夜很静,只有见过吹过的夜风拂过树梢传来沙沙的声音,而在这清冷的夜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这种香气一直弥漫在他的鼻尖,久久没有散开,即使进入了鬼谷先生为他们安排的精舍,躺在了舒服的床榻上,凌少扬还是一点倦意都没有,那若有若无的香味好像一只手,在牵引着他往什么地方去。 他想了很久,终于慢慢的下榻,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周围是一片万籁俱静,只剩下了那一轮明月还在头顶为他引路,而他就闻着那淡淡的香气,慢慢的往前走着。 路过了一片宁静的湖,湖水倒影着明月闪出粼粼波光,白晃晃的在他眼前,好像一场梦一样,他沿着湖边的青石小路慢慢的往山坡上走,抬头一看时,那一轮明月似乎就挂在半山腰上,近在眼前,当他伸出手,似乎已经可以感觉到湛湛月华所散发的寒意。 好美的景致。 他停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知看了多久,又是一阵风吹过,风中那一股香气越发的浓郁。 月光下,一颗桂树孑然立山岩上。 而桂树上,隐隐有一个人影,正静静的坐在那里,仰头望着明月。 凌少扬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一步一步的踏进了这个梦境里。 桂树上的那个人,他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那纤细而颀长的脖子弯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漆黑的长发如瀑,在月光的照耀下如绸缎一般润泽,他的额头宽阔而光洁,鼻梁高挺,尖尖的下巴。 那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月光中一个优美的剪影。 他伸出手,轻轻的摘下树梢上的一朵桂花,放进嘴里,像是在品那浓郁而清甜的芳香,不一会儿,又摘下一朵。 凌少扬就这样站在树下,呆呆的看着他,连呼吸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很冷很清的声音响起: “看够了吗?”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还带着三分青嫩的稚气,却又很低沉,仿佛经历了万世沧桑一般。 凌少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他想了想,道:“你难道没看我?” 树上的人静默了一下,终于将头低了下来,凌少扬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他说不出这张脸到底有多美,就好像没有人能说清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一样,可那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些传说,比如百年前曾经有一个冰雪凝结而成了的妖,白发红颜,美得倾国倾城……不对,她没有那样的妖气。 听说慕容夫人,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比起眼前这个女孩子呢? 她的美,像是一拢轻烟,清幽而飘渺,让人想要用力的握在手心,却不知什么时候会淡然散去,连一丝温度都留不下。 就在他这样恍恍惚惚的想着的时候,这个美人开口了:“要么走,要么上来。” 他想了想,也上了树梢。 坐到她身边的一处树丫上时,他才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脸,那张如雪如玉一般的脸上泪痕犹在,可那双眼睛却清澈干净得像是一片静湖,只有在看向他的时候,会泛起阵阵涟漪,仿佛一片落花划过湖面。 凌少扬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就靠在树干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仿佛近在眼前的明月,眼前是一片湛湛的月华,那清冽的幽香充裕着他四肢五体的每一处角落,让他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他竟然一夜没睡,就这样坐在树梢上看了一整晚的月亮,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累,反而精神还很好。 转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已经纵身一跃,跳下了桂树。 她的动作很矫健,很轻盈,像是一只灵猫,衣袂翩翩的样子风华无限,凌少扬就这样看着她,也觉得很美,而当她落到地上,抬头看向他时,突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谢谢你。” “……” “和你聊天,很有意思。” “……”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 “……” 凌少扬木然的看着她,从昨晚上了树顶到现在,他根本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她说的这些话他也并不觉得她是个傻子,反而对着她也露出了淡淡的一笑。 然后,她便转身走了。 山上的雾起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弥漫了整个半山,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云雾中,好像神话里那些衣袂飘飘的仙女,夜晚临世艳惊世人,当一到了清晨便要离开。 不过他知道,当然不会。 因为这里,是鬼谷。 等到了天明,他也下了山,鬼谷先生已经派人来请,他整理好了仪容,便跟着童子一路慢慢的走向了鬼谷先生的书堂。 那是一间宽敞而简洁的精舍,屋子两旁有八扇巨大的窗户,阳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淡淡的,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弥漫在每个人的眼前,耳边还想着若有若无的山泉流水的声音,如同一曲浅浅的乐章。 刚刚坐下,又听见帘子被卷起的声音,他回过头。 阳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进来。 和昨夜不同,今天的她头顶着玲珑金冠,一头如瀑的青丝盘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子,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裙,裙裾轻摆,每走一步就像是无数的波浪在脚下起伏,袅袅婷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瑰丽。 一旁的童子道:“轩辕国,如意公主到。” 话音刚落,他看到她慢慢的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剪水双瞳直直的看向了他,而他,也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跳了一下。 其实,她也是。 这是“凌少扬”和“轩辕行思”,人生中的第一次对视。 第243章 奚玉樱的历历 鬼谷先生广发龙凤帖,召集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入鬼谷论捭阖之道,这真的算是一场旷古绝今的盛会,也令天下许多的英雄人物瞩目。 可这一场盛会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相亲的机会。 我是白虎国公主,奚玉樱。 从小我就知道,哥哥的身体不好,似乎是因为母后怀他的时候被同时怀孕的一个妃子在茶水中下了打胎药,还好他的命大,母后下身血流如注,却始终没有把他给打下来。 可惜,落下了病根。 没有人知道他能活多久,或者说他在什么时候会一觉不醒,可那个妃子被母后斩断四肢放进酒坛成了人彘之后,宫中就没有别的妃子敢再怀孕,而父皇也没有了别的子嗣,所以他注定是未来的白虎帝,西方第一的霸主。 而作为他的妹妹,我的未来的夫婿就显得尤为重要。 我需要嫁一个未来的君主,但他的性格不能太强,至少要被我制住,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帮助我的故国。 我只有十二岁,在这之前我也曾经有过对于爱情的梦想,可这种梦想比别的普通的女孩子破灭得更早,因为我是公主,我的婚姻注定不能因情而结,而必须是一场政治筹码的交易。 那个时候,父皇最先考虑的是轩辕庭。 轩辕国太子,也是邻国未来的君主,如果我能和他联姻,显然是最好的。 可惜,入谷没多久我就发现了,这个家伙对女人不感兴趣。 不仅是女人,他对皇权根本也不感兴趣。 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个绝色的妹妹,所以他看任何女人都没有了心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的妹妹已经耀眼到掩盖了这个哥哥所有的光芒,在如阳光一般的轩辕行思出现的地方,他注定是阳光下的阴霾。 他的性格是我所需要的,可我隐隐能感觉到,他注定成不了大事。 这样一想,不免也有些沮丧,我一低头看到青石板上一块小石头,便撒气似地一脚踢了出去。 就在这小石头刚踢出去的时候,前方的树丛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娃娃,手里还抱着一只蹴鞠,正笑呵呵的,可那小石头已经直直的飞过去要打到他的额头了。 小心——! 我心里下意识的一喊,可还没开口,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接住了那个石头。 我被这么快的身手惊呆了,冷冷的看着那个身材颀长,一脸淡漠表情的少年,他却先低头,对着那个同样惊呆了的小娃娃说道:“少羽,谁让你乱跑的?” “哥——二哥?” 那孩子的声音还是嫩嫩的,带着几分稚气,却好像很怕自己的二哥,抱着蹴鞠低头灰溜溜的走了,他看了那孩子的背影一眼,没说什么,也转身要走。 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喂!” 他停下了脚步,像是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回头看向我。 对上那双静默如湖的眸子,我突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底的深处涌动而起,好像是一根琴弦被轻轻的拨动,发出了低吟,明明很轻,却让我的整颗心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这个少年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呆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将手里的小石头顺手一扔,便扔进了草丛里,然后他转身走了。 我的心,被那颗小石头激起了一阵涟漪。 许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因果轮回,或者说有应劫的说法,那么这一天应该是我的轮回的开始,又或者说,是我劫数的开始,因为我遇见了他。 那个少年,就是凌少扬。 。 从那次之后,我开始注意他。 有意的,无意的,目光总是会管不住的往他的身上看,就算进入了那间精舍,满堂济济人才,可我总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来,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出色的少年。 但我隐隐感觉到,能与他匹配的,不是我,也不应该是我。 他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人总是有这样的感觉,身体明明是自己的,要什么做什么都能控制,可如果牙齿痛起来,不管你怎么命令自己的身体不要痛,终究是会痛得钻心,就好像我对他,明明知道不应该去靠近,却偏偏无力抗拒的被他吸引。 尤其,当他与轩辕行思博弈之时。 鬼谷先生的精舍坐北朝南,中间一条长长的通道将屋子隔成了两边,分别有几张香案,论道刚刚开始时,大家的座位都是随性而至,可过了第一天,就已经泾渭分明。 凌少扬和轩辕行思分别坐在了东西两侧的上首,似乎就像是这一场论道的最大的对手,轩辕行思急切的想要发动战争,以王道之威一统中原,而凌少扬却认为中原大势可以通过国与国的联盟来实现和平的统一。 他们说每一个字,都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目光肃然,面色深重,那幽幽的琴音似乎都在他们的争锋相对之中变得暗藏杀机。 这两个人,就是像一把剑和一把剑鞘。 天生为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珠联璧合。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这种想法却实实在在的横在了我的心里。 。 到了第五天的晚上,我坐在窗前,看着夜幕中的月光,正在发神,皇兄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他还有些咳嗽,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玉樱,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 “难道不是想那个人?”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用一张丝帕捂着嘴轻咳着,眼中却荡漾着一点笑意:“你们女孩子,心思都是摆在脸上的,更何况你是我的妹妹,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 我的脸一红:“哥——!” 皇兄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顶,道:“哥知道,来这里之前父皇跟你交代了什么,其实没关系,你只要随性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抬头看着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对了,”皇兄又道:“我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他好像出门往对面的山上去了,不知是不是去赏月,看他的样子挺高兴的。” “真的吗?”我一喜,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山中高士卧,月下美人来。”皇兄轻笑着:“这样的景致,我的妹妹可不应该错过。” 我的脸更红了,皇兄却没有再玩笑下去,又揉了揉我的头顶,转身走了。 当皇兄一走,我想了想,也立刻转身出了门。 脚下的青石路带着雨后的清润,有一丝淡淡的幽香随着夜风吹来,我抬头一看,青石路一直延伸上了半山,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半山腰上,将那里的一切都映成了清晰的剪影。 我微笑着,朝上面走去。 第244章 余鹤的历历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很小的时候,余鹤经常听见他的太爷爷独自一个人吟这首诗,过去,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出自这首诗,后来,他知道这首诗是那个让太爷爷念念不忘的女人留下的。 他对慕容夫人无所谓好感,只是这首诗,他却一直不懂。 直到那一天。 。 狂风大作,漫天飞雪,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冻僵一样,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转身要走,终究还是不放心,上前一步:“还是我陪你去吧。” 那个身影慢慢的转过身,回头看着他。 原本明媚的眼眸这个时候变得很干净,是一种一望千里无垠的干净,脸上挂满了雪沫,但她的笑容却还是温婉动人,轻轻道:“你不是说了吗,除了我,没有人能把慕风带回来。” 余鹤踌躇了一下:“可是——你一个人上路,我也不放心。” 轩辕行思微微一笑:“我也想一个人,走一次。” 她这样一说,余鹤就没有话可说了。 “况且,余鹤,这些年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出生入死,可我曾经许诺的,什么都没有给你,我也很抱歉。” 原本有些话,她一直觉得是可以不说的,但现在想来,有的话,其实说了,总比埋在心里好。 “你别这么说,”余鹤淡淡的摇头:“我要的,是做这些事,而不是做这些事能得到什么。” 轩辕行思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一直以来,懂她的人并不多。 那个人陪在她身边,为她做任何事,但其实并不是认同她,只是因为爱她,所以陪着她,可余鹤却不同。 他和她,就好像南疆的那一对,是真正的知己。 这样想着的时候,轩辕行思看着余鹤,突然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余鹤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避免提到过去,提到许多的第一次,因为她“失忆”。 可现在,她却坦坦荡荡和他谈第一次。 于是笑了起来:“怎么不记得?那天是你刚刚到鬼谷的第一天,别的人都在休息,只有你四处乱窜,然后就窜到了半山腰上……” “那个时候你蹲在桂树上,”轩辕行思笑着接口道:“我才刚刚走到树下,你就摘了一把桂花朝我扔过来,撒了我一头一脸,我一生气,就捡起一块石头,把你给打了下来。” “哎!” 余鹤急忙辩驳道:“搞清楚啊,可不是你把我打下来,是我怕那块石头掉下来砸着你,所以跟着跳下来接住的,否则,你的脸——” 他一下子说不下去了。 虽然那个时候,他从几丈高的树上跳下来,可还是没能在后来的岁月里保护住她。 她的脸,被毁了,她的身心,亦是伤痕累累。 气氛似乎又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风声呼呼,夹杂着冰冷的雪沫吹在他们的身上,轩辕行思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 “我不让你跟我去,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轩辕行思低头想了想,说道:“如果赫连城将来南下进攻中原,余鹤,他的身边少不了你。” 余鹤微微一凛。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你要去玄武做什么?” 轩辕行思道:“朱雀六十年内无大战,天朝所有的威胁,都来自北域,而赫连城,他的野心也绝不仅只于草原,如果能够瓦解他们的力量,兵不血刃,自然是上上策;如果天意不测——到那个时候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能抵挡他的就只有你了。” 余鹤看着她,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轩辕行思慢慢的从袖中抽出了一只明黄色的卷轴,递给他,道:“这是当日我布下的圣旨,上面有传国玉玺和永嘉玺印,如果北方真的起了战事,你拿给他看,他会明白的。” 说到“他”,她的声音总会有一种异样的哽咽。 余鹤默默的接了过来。 轩辕行思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告辞。”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 余鹤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的看着那纤细的背影,明明显得那么孱弱,好像随时会被风刮走,可她却屹立至今,从来没有倒下。 他突然笑了。 当初,为什么要摘下一把桂花去扔她? 因为他很早就听说,轩辕国的如意公主是个小美人,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太爷爷收藏的一些古画,上面就是貌若天仙娴静如水的美人,他想,她也一定是。 所以,他还和谷里的童子们打赌,他一定会第一个和她说话。 当那把桂花投下去的时候,树下那个穿着一身月白短衫的女孩子一抬头,他的确看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这个小美人却并不是娴静如水,她低头捡起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一下子把他给打了下来。 回想起当时,真是幼稚又无聊。 再后来,他并不知道这个小美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爬上的树梢,遇到了别人了,但他的确遇到了真正倾国倾城,又娴静如水的女子,虽然最终是以“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收场,可他们还是曾经有过一段温暖而快乐的岁月。白天他常常带着她满山跑,去看鬼谷最美的景致,去品尝那棵桂树上结出的清甜的桂花。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晚上去过那棵桂树下。 因为只有他知道,晚上,那里,是属于另外两个人的。 就算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两个人的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可只有他知道,在湛湛的月光下,两个如同剪影一般优美的身影安静的坐在树梢上,那一幅画卷有多美。 在漫天的风雪里,他又回想起了当初。 但,不是沐流沙的温柔,不是月光下的剪影,而是那个小女孩一抬头时,那一瞬间的惊艳,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整个天地已经被那一片风雪弥漫。 果然,人人都已经走远了。 唯有他…… 第245章 季飞的历历 我叫季飞,也被人称为鬼谷先生,是世人仰之弥高,尊为神圣的鬼谷传人,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心里的男人。 我喜欢的人,是别人的妻子,是两国帝王魂牵梦萦的女人。 慕容夫人。 自从她来到鬼谷之后,我就没有再叫过她的名字,只能称呼她为夫人,虽然她的身份高贵,历经艰辛,甚至做到了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地步,但她的名字却很恬静乖巧,像是一朵悄然绽放的桔梗花。 可惜,呼喊这个名字的权力,只被一个男人拥有。 可惜,那个男人没有机会再叫了。 当他们避开敌人的狙击来到鬼谷的时候,两个人都受了伤,其实他的情况并不算太糟糕,只要不出意外,我完全有机会可以将他治好。 可是慕容夫人却伤得太重,回天乏术,而这个男人想起他曾经服过南疆的一种蛊虫,是疗伤的圣品,所以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他的血喂给了自己的妻子。 慕容夫人活了下来,可我知道,她根本不想活下来。 不管是谁,知道自己是因为喝了最爱的人的血才有了生还的机会,而自己的爱人却永远闭上了眼睛,任谁,都难以接受。 很多次,我都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灵魂根本已经跟着她的丈夫埋在了地下陵墓里。 之所以她没有走,是因为她的孩子。 我们派出了许多人四方打听,可她的孩子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人力财力,也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两年之后,慕容夫人在鬼谷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不是自尽,也没有任何的病痛,可我却知道她为什么会无疾而终,一个人的灵魂遭遇了太多,也太累,终于有离开的那一刻。 我依照她的遗言,将她放入了地下陵墓里她丈夫的棺椁中。 也许这一次,真的没有人能再将他们分开了。 她的遗言还有另外一个,就是托我找回她的独子。 那两年的时间里,她写了很多的东西,有的时候我也不明白,她是从何而来如此多过人的智慧,每一章诗篇都是文采风流,而每一篇文稿都是经典佳作,令人获益匪浅,其中一篇《帝范》,字字珠玑,就足以千古流传,万世流芳。 她将所有的文稿都留给了我,没有多说什么,但我多少也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告诉她:“我一定会找回你的孩子。” 百年后,我在鬼谷,她曾经静坐用笔的地方,召集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论捭阖之道。 当我第一眼看到凌少扬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好像几十年来压在肩头的那一副担子,终于被卸了下来。 他和他的祖辈很像,同样的眉目飞扬,潇洒倜傥,小小年纪就有着不俗的气质,并且从论道的过程中我能也察觉到,他博览群书,才思敏捷,那一份睿智与沉敛绝对不是三两天可以达到的。 所有的皇子皇女中,能与他相抗衡的,只有轩辕国的如意公主。 其实相比凌少扬,我更喜欢这个女孩子。 不仅仅因为作为一个女子,她能有这样的才情令人叹服,更重要的是,她从不像别的皇女,甚至别的女人那样羞于展示自己,她清楚自己有着怎样的能力,她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从头到尾,她只是朝着那个目标一步一步的走而已。 相比之下,别的人来到鬼谷,目的就不单纯多了。 。 在论道进行到第十天的时候,南宫世家的人来了鬼谷。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在论道的这些天,我知道单单是云梦山附近就聚集了上万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来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但有意思的是,南宫世家的人一直在向我传递某些信息。 比如,他们住在江南的环翠山庄…… 比如,他们是皇族后裔…… 比如…… 我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想让这一场论道多一些经历,所以,我让那个叫做南宫弥真的孩子入了鬼谷。 他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姿矫健,性情沉稳,能孤身入鬼谷,面对着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毫不逊色,也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同样的俊美,同样的沉稳,只是那个人的狠厉,如同他临死前的诅咒,在中原大地响彻不停,影响着生生世世,而这个孩子,显然显得平和得多。 。 南宫弥真入谷的那一天,正是论道进行到最激烈的一天,而这一天,凌少扬和轩辕行思都有些反常。 平日里虽然也是他们两个人争锋相对,但仅止于论道,即使言辞再激烈,他们俩的目光永远是平静如水,连口吻也是静若湖面,没有丝毫波动的情绪,这也是让我最欣赏他们俩人的地方之一。 可这一天却有些不对,我分明感觉到两个人的情绪崩坏,针锋相对的不再是对方的观点,而是对方这个人。 五天之后,一群刺客闯入鬼谷行刺。 敢在鬼谷发动这样的刺杀,并且几乎一击即中,这样的疯狂大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他们还伤了几位皇子。 有刺客进入鬼谷,甚至行刺得手,这也许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却是我意料之中,自从南宫弥真一入谷,我就猜到了这一天,不过我并没有横加阻拦,对于将来应该肩负重任,为帝王者,面对的是无止境的危险,刺杀,谋算人心,鬼谷既然要交给他们捭阖之道,也应该让他们懂得生存之理。 可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却是凌少扬和轩辕行思。 那一场刺杀之后,他们整整失踪了两天。 两天后,当他们再出现,凌少扬身受重伤,近乎毙命,而轩辕行思却沉默得异乎寻常,直至离开鬼谷,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那两天,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些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两天,就成了永远的谜。 也许,并不是谜,只是他们之间不愿意与人分享的唯一的净土。 如同鬼谷的地下陵墓,百年来,我每天都会去到那里,守着夫人的棺椁,轻轻的跟她说话,告诉她,其实我…… 第246章 只是当时 我永远都记得我离开玄武国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七岁的生日,我的阿爹,玄武国至高无上的王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整个殇阳城成为了一片灯火的海洋,街道两旁的树干上缠满了鲜红的绸带,街边挂满了玲珑的花灯,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着灿烂的烟火,甚至连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的笑容。 这一片灯火通明将殇阳城背后的雪山也映红了。 当我接受群臣的祝贺,饮下第一杯酒的时候,我回头看向了那高耸入云的雪山,可不知为什么,满山的红光并没有让我觉得快乐,我反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好像,雪山在流血。 但除了我,似乎没有任何人有这样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是快乐的,因为今晚的阿爹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那张英俊的脸上冷漠自威,但喝酒喝得特别厉害,不管谁来敬酒都是来者不拒,大碗大碗的干掉。 酒过三巡,阿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峰儿,今天去向你的母亲问安了吗?” 我愣了一下,原本就不怎么舒服的心里更不舒服了,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并不喜欢我的母亲,虽然这句话说出来也许会让很多人大呼大逆不道,但我的确不喜欢她,从心底里排斥她,我不喜欢那个病怏怏的女人,更不喜欢她分走阿爹的关心。 许多年后回想起那时我的心思,不由的觉得好笑,我从来不知道阿爹对我的关心从何而来,却天真的以为如果没有她,阿爹会更关心我,但其实,如果真的没有她,没有人会关心我…… 。 往常听说我没有主动去向母亲问安,阿爹总是会蹙眉责备我几句,但今天他却没有,只说:“走,咱们一起去看她。” 我的心里更不高兴了。 一起去看她,其实往往是阿爹去看望她,守在她的床边,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静静的看她许久,而我,往往是被他们两排斥在外的,尽管她的目光总是会带着让我厌恶的留恋注视在我身上。 但我还是跟着去了,只要阿爹开口,我就不会忤逆他。 我们走到偏殿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漆黑了,只有间或绽放的烟花映红了这一片漆黑的天幕,投下五彩的光影,我跟在阿爹的身后,看到偏殿的窗户透出了淡淡的光,摇曳着好像人的心绪不宁一般,不过还没走近,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那个叫凌四的宫女站在门口,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守候在那里。 “夫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请进。” 听见她这么说,阿爹加快脚步走了进去,而我刚刚与凌四擦身而过,就听见她轻轻道:“小王爷穿得太单薄了。” 我看了她一眼。 那张显得有些坚毅的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如同这两年来每一次见到她一样,只是有些奇怪,她从来不主动和我说话,跟我讨厌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一样,她也并不喜欢我。 “草原上有风雪,小王爷还是应该加一件衣服。” “不用你管。” 我冷冷的说到,转身走进了偏殿。 这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得好像另一个世界,空气里依旧是淡淡的药香,而那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正挣扎着靠坐在床头,她的头发依旧很整洁,一丝不苟,衣裳也不见凌乱,即使病恹恹的,也毫不掩饰她生而俱来的美。 也许阿爹,就是这样被她迷住的。 我看着阿爹走过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停了一会儿,然后说:“嗯,热已经退了。”然后就坐到了床边,又回头叫我:“峰儿,过来。”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 “今天是你的生日,过来给你的母亲磕头。” 我不懂,我的生日都是别人给我磕头,为什么我要给她磕头,不过阿爹开口了我也不能拒绝,只能跪在床前,向着她磕了三个头,冰冷的地面让我有些不舒服。 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她仍旧是那种充满了眷恋和宠溺的眼神看着我,轻轻道:“不要喝太多的酒,肠胃受害。把酒温一温再喝,没那么冷。” “你放心,我看着他,不会让他喝太多的。” 她看了阿爹一眼,没说话。 我也看着阿爹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今晚他有些奇怪,那张淡漠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活跃的神采,好像有什么快乐止不住的从里面流淌出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要发生。 就这样安静的呆了很久,阿爹终于回头,对我说:“峰儿,时候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休息了,明天你还要早起。我给你请了一个中原的师傅,他会教你一些诗词文法,去吧。” “是。” 我俯身一拜便要转身离开,可刚一起身,就看到我的母亲撑起了身子,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急切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我不是要回去休息,而是要永远离开她一样。 阿爹看着她:“你有话要跟峰儿说吗?” “……没有。” 虽然说没有,可她的眼里,分明有很多话想要说。 但我却不想听,听到她说“没有”两个字,我便如释重负一般转身便走,可刚刚迈出大门,我却和以往每一次离开这里时一样,都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一眼。 她还是靠坐在那里,苍白的脸显得那么宁静,在摇曳的烛光下透着近乎透明的光泽,而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的光透进去,深邃得一如无底的潭。 然后,我听见阿爹开口—— “行思,你还记得两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她抬头看着阿爹。 “如果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 “……” “你答应我,如果两年之内,他娶妻,得子,你就会永远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你不会忘记吧?” 我站在门口,那是寒冷与温暖的交界处,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他,是谁? 第247章 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他,是谁? 为什么“他”娶妻,得子,母亲就答应留下来? 他,是母亲的什么人,阿爹的什么人?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听着里面的人说话,蓦然间好像有一些我完全不知道,但与我紧密相关的东西猛的出现在了眼前。 …… 沉默了很久之后,我看到母亲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阿爹,她的脸还是很苍白,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所以上面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我都恍惚看不清,只听到她平静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里响起—— “你还记得,上一次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 “殇阳城,被一把火烧了。” “……” “这一次,你还要吗?” “……” “两年前你救我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是一条冻僵的蛇,你把我温暖了,只会让我在你怀里咬一口,比上次更致命。” 我一下子惊呆了。 殇阳城在几年前经历过一场参天大火,近乎屠灭了所有的生灵,但对于这场浩劫是如何来的,每个人在我面前说起时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竟然是母亲造成的! 是她,火烧了殇阳城吗? 我惊愕的看着她,还有阿爹的背影,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轩辕行思,这个世上,还有可以温暖你的人吗?” 母亲看着他,目光如冰。 “不,没有。” “……” “你的心是冷的,再怎么温暖你,也没有用。” 母亲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我想试一试,看这个世上,有没有我赫连城办不到的事。”阿爹慢慢的起身凑到她的面前,两个人的脸贴得那么近,眼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知道阿爹的目光有多犀利,朝臣几乎都不敢直视这位王者,可母亲这么被他逼视着,却没有丝毫的退缩,过了很久,淡淡的一笑。 “好。” 只这一个字,命定了中原百年后的未来。 。 当我离开偏殿,刚刚走出大门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和阿爹一样,他也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但阿爹身着黑袍给人的感觉是无比的霸气,可这个人身着黑袍,却好像只是想把自己隐匿如黑暗里,虽然他的脸,是向着偏殿里透出的光明。 我轻轻的朝他俯身一拜:“皇叔。” 他是阿爹的弟弟,玄武国的比其王赫连炎。 他从来不和我亲近,连话也很少说,但我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亲近的感觉,似乎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在我儿时经历过的刀光剑影血肉厮杀中,似乎有这个人的身影,在一直保护着我,而冰雪封天的恶劣环境下,也是他,一直紧紧的抱着我,用他的体温延续了我的生命。 而他也是这个国度里最让我看不懂的人,他经常在母亲的偏殿外,一站就是大半天,可却从来没有进去见过母亲。 我对他看不懂还有一个原因。 比其王赫连炎,也是在朝堂上与阿爹对峙最为尖刻的人。 阿爹似乎曾经与人有约,不得南下进犯中原,但他在兵部的各种安排却都是剑指中原的布局,皇叔则完全不同,两个人政见不一已经到了争锋相对的地步,听说就在两天前,他们还在朝堂上争执不下,阿爹勃然大怒,对他说:“赫连炎,有我在,玄武轮不到你说话,如果你想要做主,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做玄武的王!” 据说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朝堂鸦雀无声,皇叔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认命了,还是蛰伏了,可现在我看着他隐匿在黑夜里的身影,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夜风吹来,撩起他的长袍猎猎作响,衬得这片夜色更加宁静。 却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峰儿,你来看你的母亲。” “是。” “对你的母亲好一点。” 本来只是一句淡淡的嘱咐,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点燃了我的心头的怒火,我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对她好一点对她好一点,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我对她好一点?!阿爹也是,你也是,好像我对她很差,好像我亏欠了她一样!”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爆发,皇叔似乎也有些惊愕,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她是我的母亲,可她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吗?从我记事她就没有在我的身边,是你,是阿爹,是洛木娜把我带大的,在我哭着喊娘的时候,她在哪里?我生病难过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她根本没有出现过!” “……” “如果是一个尽责的母亲,她会让那么小的孩子离开她的身边,而且那么多年都不来看一眼吗?” “……” “现在倒好,我长大了,懂事了,她就出现了,要我叫她母亲,要我给她磕头,要我每天来伺候她喝药,凭什么?!”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而赫连炎看着我,目光却比夜色更冷。 沉默了很久,他慢慢的开口:“你觉得她亏欠了你?” 我咬着牙:“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陪在孩子身边吗?” “的确,做母亲的应该陪在孩子身边,”赫连炎说道:“可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能陪在你身边?”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把你送走,这些年来都没能来看你?” “你知道她为了来找你,抛下的是什么?” 几句话说得平淡,却问得我哑口无言,我的确从来没有了解过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因为她除了过分溺爱的目光,并没有给我太多,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肯接近她,也让她没有了给与的机会。 看着我的样子,赫连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透着淡淡光亮的偏殿,转身走了,而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心里突然腾起了许多的东西。 的确,我想要知道! 我想要知道她为什么抛下自己的孩子! 我想要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在我的身边! 我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玄武,她到底放弃了什么,又要面对什么? 这样一想我就再也站不住了,立刻转身就要往里跑,可刚刚一转身,就看到凌四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她的手上挽着一件皮裘,轻轻的道:“小王爷,夜深风寒,还是多穿一件衣服吧。” “你让开,我要去见母亲!” 我伸手一挥,正要往里走,谁知她又挪了一步挡在我的面前:“小王爷,夫人和皇上有要事相商,有什么话——”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的嗓子有一种奇怪的哽咽,然后才说:“还是等将来,再说吧。” 将来……? 我不懂,不过看着偏殿里静默的样子,也许阿爹和她真的有很多话要说,我真的要问她,明天也还有的是机会。 这样一想,我就没有再坚持,转身便走,凌四却又把那件皮裘奉到我的眼前:“小王爷,加一件衣服吧。” 我愣了一下,今晚这个女人有点奇怪,怎么老是要我多穿一件衣服?待会儿我就要回府了,周围有的是火墙,再冷也不止于需要这个。 于是我没有理她,转身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应该接受她的好意。 因为那一天夜里,草原上真的起了风雪,狂暴的北风夹杂着冰冷的雪沫充斥着整个天地间,冰雪封天,呜呜的声音好像上天的怒吼,苍茫的天地间没有了光明,只有无尽的寒冷和暴风的肆虐。 …… 玄武国的政变,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突然发生的。 比其王赫连炎蛰伏已久,但其实他并非完全没有动作,而是在暗中得到了八部的支持,在这样的夜晚一击而起,御营亲兵与皇城护军展开了殊死的较量,血染殇阳。 在这样的大事发生时,玄武的王,我的阿爹赫连城却没有立刻到场。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疏忽至此,只是等到他赶到的时候,玄武国已经陷入了一片战乱当中。 而我,也已经离开了殇阳城,冒着狂风暴雪往南行。 是凌四和阿郎带我走了。 当阿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防备他,所以他才会一击即中的将我打昏,等我有些清醒过来的时候,战火硝烟四起的殇阳城已经被远远的抛在身后,而我们面对的,就是狂风呼啸的草原,没有接受凌四的那一件皮裘的确让我吃尽了苦头,但为了让我好过一些,他们两几乎是将我夹在身体的中央,慢慢的往南行。 冷,好像连全身血液都要被冻僵一样的冷,唯有他们间或相交的目光,能传来一点点暖意。 我从不知道凌四这样的女人也会有这么温柔的目光,就像我不知道自从洛木娜成为阿爹的侍妾之后,阿郎还会用这样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另一个女人。 这个时候我已经哭不出来,也没有心思再去弄懂什么,又是一阵狂暴的风袭来,我在他们两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头顶已经换了一片天地。 我看到了一个面容尽毁,狰狞如鬼一样的男人,他一直守在我的床榻前,听说守了几天几夜,外面跪着求他上朝的大臣跪了一地,当我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人三呼万岁,我才恍然知道他是谁。 他,就是阿爹和母亲所说的那个“他”。 我的亲生父亲,中原大地至高无上的王。 那个时候,我好像有一点明白,赫连炎在最后跟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 我醒来之后,他没有问过我任何关于玄武,关于母亲的事,也许因为已经不用问了,玄武国内乱震惊天下,最后在天朝派兵干涉的情况下,比其王与八部的内乱最终演变成了北方的分裂,他们沿赤沙河而上,与阿爹划界而治,从那个时候起,玄武便分裂成了南北两国。 后来,又经历了数年,因为中原的青龙、白虎、轩辕,直至后来朱雀的消失,玄武国也改变了原有的国号,玄武二字渐渐演化为了“匈奴”,而国姓赫连则被天朝文臣重新译为“呼延”,从此之后,南北匈奴屹立于天朝北方,尤其南匈奴,始终对中原虎视眈眈,并在百年之后再度南侵,也就是后来著名的居延城一役。 而我,赫连峰,在回归中原之后也恢复了原本的身份,从国姓楚,名慕风。 可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让每一个有资格直呼我名讳的人都喊得那么沉重,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一般。 虽然我从小就不在父皇的身边,并且刚刚回归中原的一段时间也对他极为排斥,而他的膝下也不止我一个儿子,但他却立我为太子,在之后的许多年,后宫的嫔妃频频施计,朝中大臣也数次上书要求另立太子,可我的太子之位却一直很稳固,直到最后登基为帝将所有的障碍扫除,父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当然,我知道这其中,凌四带回来的许多关于母亲的话,起了很大的作用。 凌四回到中原之后为她的亡夫又守节三年,在我十岁那年她终于嫁给了阿郎,这个从小自中原流浪到玄武的汉子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家,但我经常能从他北望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对往昔的留恋,之后凌四生下的孩子取名刘玄武,似乎也能说明他心中始终抹不去的那一道愧疚的伤痕。 而在我登基为帝之后的第四十二年,也就是平南五年,距当年与朱雀女帝定下胡化口盟约五十九年的时间,我打破了胡化口之盟,率先对朱雀突然发动了战争,那个时候阿郎和凌四早已作古,刘玄武则成了我的先锋大将,胡化口一役他为我立下了不世之功,也成为临渊阁十二位开国功臣中的第一人。 至此,中原四国已全部纳入了天朝的版图。 。 那一天,正好是父皇辞世的第四十二个年头。 在我回到中原的第十年冬天,他无疾而终,没有任何的先兆,也走得非常安详,只是在临行前,所有人跪在他的龙榻前恸哭的时候,他看着凌四,问了一句:“现在,可以了吗?” 凌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俯身磕头,然后父皇那张狰狞如鬼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服下了一颗一直珍藏在身边的药丸,然后静静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凌四带我回到中原的时候,玄武国大乱。 可这一场大乱,并不仅仅是因为赫连炎的反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们走后的第二天,玄武国民将母亲绑在了玄武宫的最高处,要处以极刑。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阿爹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或者是什么样的处境,让他没有办法再保护这条被他温暖的蛇,可我听一些从草原上流浪回来的人说,在凛冽的寒风里,母亲突然开始唱歌,而她唱的,就是《越人歌》。 歌声清越,穿云裂石,好像来自天际,而渐渐地,天空中也传来了回响。 当所有人发现那不是她的歌声的回响,而是玄武雪山雪崩的前兆时,一切已经晚了。 轰然而至的雪崩几乎掩盖了半个殇阳城,那曾经经历过参天大火的城池又一次遭遇了浩劫,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冰雪,母亲应验了她对阿爹所说的话,雪崩中她的歌声始终没有停过,直到最后…… 我也不知道在得到这个消息时,父皇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依稀记得他把自己关在延福殿,整整三天,不见任何人,不吃东西,不喝水,那个时候只是看着门窗紧闭的延福殿,也感觉得道一片死气沉沉。 最后是凌四闯了进去。 凌四带回来的,只有母亲的一句话—— 我与他,相聚不易,我不想那么早在阴曹地府看见你。 就因为这句话,父皇硬生生的挺了十年,贯彻新政,也为我登基扫平了所有的障碍,等到十年后他的极限,也许母亲已经可以接受在阴曹地府见他了,他服下了玉颜丹,从容赴死。 很多年之后,当我独自站在金銮殿前,迎着落雪纷纷独看天地浩大的时候,也会依稀想起那些记得起,又或者记不清的人。 阿爹,赫连炎,洛木娜,凌四,阿郎…… 我的儿子楚延龄,南疆公主沐纱…… 还有,我的父皇,和我的母亲…… 我想他们每一个应该都没有后悔,这样从容而决绝的走完自己的一生,只因为爱过,恨过,就再无遗憾。 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