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丑女肥且弱 程幼素从极度的眩晕中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大片土灰灰的泥墙。 她的眼瞳无意识地四处转了转,泥塑的墙根,两把破旧的椅子,黄泥土似的凹凸不平的地面…… 这是哪儿…… 她只记得自己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从被人做了手脚的直升机上紧急降落跳伞,然后坠入了一片汪洋大海…… 极高的水压打得她透不过来气,鼻子耳朵都出了血,眼前晕得模糊不清,嘴里也吐着血,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真的要完了。 还记得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意识,就是她程幼素在国情局拼死拼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谈过恋爱呢,还没来得及嫁人,没来得及去偷摸自己暗恋的师兄的八块腹肌…… 现在居然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醒来,她是被人救了么…… 等等,脑袋里晕眩又复杂,好像有许多光点片段涌入了脑海里。 “素子,去把猪糠倒了……” “素子,快去烧饭啊你个死丫头……” “二姐,娘给我做的新衣服脏了,你赶紧帮我洗洗……” …… 一些凌乱的对话过后,一个矮小肥胖的女孩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眼底。 她穿着灰旧的棉衣,坐在院子里的矮桩上撸起袖子搓着衣裳,一双又肥又短的手冻得通红。 那女孩头发散乱,只草草束了个大辫子,脸上仿佛也生了冻疮一样,两坨高原红格外显眼,鼻子下还流着来不及擦的鼻涕…… 程幼素摇摇疼得厉害的脑袋,费力地直起身子,看着这间破小屋子里暗淡的光线。 离床不远的矮木门是半开着的,纸糊的窗户也破烂不堪。 她扶着粗糙的墙边下了床,缓慢地走到木门边往外望,只看见活生生一幅农家生活的景象。 院子的小鸡棚、猪圈、食槽,还有一口井,井边的撑架上晒着几件古怪的衣服,确切的说,好像是古代的衣服,古色古风的襟领盘扣,只是明显有几分陈旧朴素。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凭借多年国情局特工的工作经验,她分明感觉到这里整个的气氛都不对,不像是自己所生活的年代…… 而刚刚那些片段,仿佛灌输记忆一样充满了她的脑海。 难道,她被洗脑了?或是狗血地穿越了? 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一下周围,程幼素突然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声哀嚎,吓得她身子一震。 “哎哟!咱家猪呢?猪呢?你个死丫头!猪圈门怎么是开的?叫你喂个糠你还让猪给跑了啊……” 程幼素有些懵圈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来人。 那女人身形瘦长,穿着褐红色的上衣,灰蓝的阔腿裤,裤子下的双脚穿着青色布鞋,腰间还围着一件围腰。 她的发式是典型的古代妇人的发髻,黑黑的团在脑后,圆髻上插了一根桃木簪子,看上去应该是来自个较贫寒的家庭,不过条件也不至于太差…… “啪!”,电石火光间,还没来得及分析完,程幼素的脑门就被重重打了一下。 “死丫头!咱家猪呢?你还站着发什么愣!你个败家货……让猪给跑了!” 瞿左翠毫不留情地骂着自己的二女儿,程幼素。 她尖瘦的嘴巴里喷出唾沫,对着程幼素张嘴闭嘴“死丫头”、“赔钱货”,一双狭长的倒三角眼睛看上去骇人极了,说是目露凶光也不为过。 程幼素被打懵了,她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这样打过呢,自己的妈妈从来都是温柔如水的样子,哪会这样打骂自己。 她呆愣地顺着面前女人的目光往院子里看过去,只见猪圈的门是半开着的,里头只有一个盛食物的槽子和乱七八糟的排泄物,不见任何猪的踪影。 “真是赔钱货!还愣着干什么?你蠢死算了,快给我去追!不把猪找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瞿左翠骂得唾沫横飞,要知道这头唯一的猪可是家里如今最值钱的财产了,就让这赔钱丫头给这么弄丢了,看她等会儿不打死她! “娘,又吵什么呀?姐又咋了?” 程幼素没头没脑地被骂了一通,总算缓过神来了,她抬手揉着自己刚刚被打痛的额心,皱眉看着面前又过来的另一个女子。 那是个长相还算水灵的小女孩子,齐刘海麻花辫,尖俏稚嫩的脸,水扑扑的大眼睛,皮肤细嫩,一身衣裳干干净净的,十分合身鲜艳。 “姐,你又咋……咱家猪不见了?!”程妙萱随着母亲的目光瞧见了空荡荡的猪栏,她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而程幼素蹙着眉,看着眼前两个陌生的女人,根据刚才脑海里涌现出来的一堆记忆信息,终于懂了。 这年纪大的女人是原宿主的妈,而年纪小的是宿主的亲妹妹。 宿主从前在家里一直唯唯诺诺惯了,一直习惯听娘和妹妹的吩咐,所以刚才被这个“娘”打了一下,她的身体惯性下意识没有还手,否则凭借自己原来的反应,早就挡过去不让她打自己了。 自己是穿越到原宿主的身体上来了? 大概跟自己从前的身体也差不多吧,不过不知道之前跳海受的伤这副身体上会不会也有…… 程幼素想到这点,马上低头看了看。 脏兮兮的棉衣下圆滚滚凸出的肚腩,粗糙的双手,肥胖粗壮的两条腿,布鞋包裹下的几乎快挤出来的肥脚…… 这、这还是自己原来纤瘦苗条、凹凸有致的身材么? 天打五雷轰啊!完全不是啊! 神啊主啊玉皇大帝啊天线宝宝啊,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会穿越到了这样一个与现代的自己毫不相像的人身上啊? 程幼素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2.第2章 找猪 “啰啰,啰啰啰……” 傍晚深蓝的天色下,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步履蹒跚地走在山谷间树林里,东顾西看着,嘴边还念叨着什么。 “啰啰,啰啰,猪兄你快出来啊,快出来……” 程幼素睁大着眼睛四处望着,她正遵从着原宿主亲娘的命令,一路找着自家丢失的猪。 并不是她害怕那女人的打骂,而是找不到猪那女人就不让她回屋睡觉,大晚上的,她可不想在这陌生地方露宿街头,再说了,她根本不愿跟这便宜亲娘与妹妹多相处,就索性跑出来找猪了。 “猪大神快现身,急急如律令!” 程幼素走了好久了,从村头找到了山林,天色都快暗下来了,还是丝毫没有猪兄的影子,她现在的这副身体十分虚胖,都流了不知道多少汗了,粗质的棉衣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好容易看见了一处溪流,程幼素赶紧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打算擦擦汗歇歇脚。 古代的水就是分外清澈,安全无化学毒害,还可以直接饮用呢。 她拱着身子捧起一掬水,打算喝下去解渴,却在溪水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凌乱脏油的头发,冒着痘痘的额头,糙皮红肿的脸颊,脏兮兮的鼻头,三层叠坠的双下巴…… 程幼素赶紧闪了回来,不再去看溪中的那个人。 她摇摇头,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穿越了,并且魂穿到了这样一副身体上。 不过其实心中已经明白,刚刚那个溪中女孩的倒影,就是现在的自己。 从记忆里得知,跟自己同名的这个宿主,年纪不过十七岁,正值女孩最好的岁月,为什么就是这副邋遢的样子呢…… 哦……原来的程幼素是个性格比较懦弱胆小的女孩,母亲一直偏爱从小就生得好又乖巧活泼的妹妹,把希望都寄托在妹妹身上,愿她长大后能找个有钱势的员外郎或有前途的秀才嫁了,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所以她坚持富养妹妹程妙萱,让她去学女红刺绣,十指不沾阳春水,将她每天打扮得很好。 这样一来,家务农田的重任就都落在了程幼素身上,她栽秧施肥、洗衣烧饭、喂猪养鸡,啥都做,干累了就吃得也特多,没有母亲的指点,也就不太会打扮自己,都十七岁了,还对男女之事没有什么概念。 如今的程幼素同时拥有着原宿主的记忆,所以这些问题很快就搞明白了。 看来这倒霉宿主是个专门被亲娘坑的主啊…… 程幼素又忍不住伸过头,看了一眼溪中的自己。 她发现,这张面容上的轮廓,与现代中的自己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她亮澄澄的瞳眸,天然卷翘的睫毛,挺翘精致的鼻梁,樱桃似的饱满嘴唇,这张脸上都有。 只不过真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因为所有这些优点,都被脸上那些肥肉给狼狈地挤住了…… 程幼素心里一群草泥马飞奔而过,草草捧起一口水喝下去,收回目光来。 不管今后她将在这里怎样继续生活下去,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找到自家的猪,否则她就回不去家门了…… 程幼素站起身来,笨拙地拍拍宽大裙子上的泥,准备继续往林子深处去找。 耳边却突然听见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小孩,天色深了,不要再往林子里走了。” 3.第3章 山林里的男人 程幼素第一反应是这个声音在跟别人说话。 毕竟她心理上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生理上……是个十七岁的大胖妞,“小孩”这个称谓,肯定是与自己搭不上边的。 不过刚刚在这片林子里转悠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人,这会儿听见人声,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好歹问问这个人有没有看见自己猪的下落啊。 程幼素转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过去,只见树草掩映下,一袭粗布褐衣的高大身影,正隐隐约约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你是村里来的?” 陌生男人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并不高亢,但听在程幼素耳边却意外地十足清晰厚重。 程幼素左看看右看看,见周围没有别人,这男人好像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话的样子。 她望着那个身影应答道:“……是啊,我是从村子里来的,你是……” “快些回村吧,天色晚了。” 随着说话的声音,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约一丈远的地方,他皱眉望过来,“小孩在这里耍不安全。” 那无疑是个高大的男人,面色冷峻,身上穿着粗质衣裳,身形看起来很是魁梧,身后还背着一具弓箭囊袋的样子。 程幼素下意识从心里判定,这人大概是山林里一个猎人什么的。 “我、我不是出来玩儿的……我家猪走丢了,我出来找猪的。” 程幼素本想回一句“你才小孩儿呢”,这男人真奇怪,居然会把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喊作小孩。 但她还想拜托对方问一下猪的踪迹呐,便硬生生把不高兴的话憋了回去。 找猪?男人英挺的眉头蹙了一下。 都快入夜了,这户人家还放心让一个女孩独自在山林里寻猪? “你这样找,也是找不到的,不如早些出了山林回去吧,这里入了夜会很危险。” 男人搁下这句话,冷冷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就转身准备走了。 程幼素瞪着他的背影,撇嘴心道,你知道个屁啊,本姑娘可是堂堂国情局的正式入编特工,再危险的森林我都待过,这片小地方还能吓住我? 她见那男人大步走远,也懒得去向他打听了,转过身背对着男人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天色真的渐黑了,脚下的路本就崎岖又坎坷,她现在的身材又肥重,走得十分缓慢不便。 但她心中对猪走丢的方向还是有几分概念的。 如果不是被人为偷走了,那猪的下落应该就只能是山林,而且猪只要一入了林子,只会埋着头越拱越往里,她找了这么久都没发现下落,搞不好猪已经在山林最深处呢! 暮色渐渐入静,树林里夜风抚起,一阵阵地摇晃着最上空纤长的树枝,枝叶反复翻动的“哗哗”声音更显得这片林子里分外静谧。 程幼素艰难地扒开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枯枝草叶,笨重的步子迈过泥地里丛丛灌木。 在山林晃荡了这么久,她不想再找了,夜晚中的山林变得好冷,单薄一层棉衣已经不能御寒,纵然她原本的身体素质极好,现在这副身体看样子却是受不了冻的,身上肥肉都有些打颤。 “嗒、嗒、嗒……” 那是什么声音?程幼素听见树叶的沙沙声中仿佛掩映着什么声音,越来越近。 她有些急了,不会是狼啊野猪啊之类的野兽吧?这么倒霉? 她原本想着,这片山林离村子不远,有着农家的烟火气息,应该不会危险到哪儿去的。 那声音渐渐靠近,程幼素警惕地停下脚步不动,她躲在树边手握成拳、微弓着腰。 这本是她特工出身的习惯性防御动作,可惜由现在的自己做来有几分好笑,肥大的臀部随便一翘,都挺得特别明显。 “呀——”,程幼素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动静时,肩膀旁却突然被人轻轻一拍,她不由自主地叫了出声。 迅速转身戒备地看向来人,她捂上自己的嘴掩饰被吓到了的失态。 毕竟作为特工,情绪外露是最可怕的,她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声尖叫简直太丢人了。 “是你!”程幼素立刻认出来面前的男人,他就是刚刚提醒自己早点回家的人! “你在这儿故意吓我……”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却见男人俯头正望着自己,夜色光影下的面容冷峻而挺拔,一双眼睛深邃平静,嗓音低磁得像是方才静流的溪水。 他对程幼素说了三个字:“你过来。” 4.第4章 她是大姑娘 “哼昂、哼昂——” 山林幽静的一角里传来猪的哼叫声。 程幼素看着面前空地上被粗绳捆起来的大肥猪,有些傻眼。 她没想到这个陌生男人竟会好心帮自己把猪给找到了,更没想到这头猪会如此之肥。 简直……跟现在的自己有的一拼! 程幼素抬头,望着身旁的陌生男人,心里十分感激。 毕竟是素未相识的人,刚刚以为他走了,谁想到是帮自己找猪去了! “大哥,那个……谢谢你啊,你是个大好人!” 程幼素也不知道古代女子的拜谢礼仪应该是怎样,不过猪找到了就最好了。 她笑嘻嘻地看着高大沉默的男人,肥嘟嘟的脸上嘴角上扬。 谁知道面瘫般的男人只低低“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就又准备转身走了。 程幼素看看他宽阔的背影,望望地上挣扎不已的肥猪,突然吼了一声:“喂喂,你不是准备让我一个人把它拖回去吧?” 男人转过头来,冷邃的长眸望着她,好像有点不解。 “猪找到了,你早些回去吧,林子里不安全。” 程幼素挎着脸想,这男人倒是个好心的,就是有些不解风情。 自己一个姑娘家家怎么把这头肥猪弄回去嘛! “你……不帮帮我?话说送佛还要送到西呢……” 程幼素嘟嘴埋怨道。 她从前作为国情局里为数不多的美女特工,对女生撒娇那一套还是有点心得体会的,却突然反应过来以自己现在的肥脸模样,这不叫卖萌撒娇,而像是嘴角抽风。 “……” 男人沉默地望着程幼素几秒,突然又朝她走回来。 他俯身执起捆缚住猪的大麻绳,侧脸在夜色光影中显得棱角分明,道:“带路吧。” 程幼素肥嘟嘟的脸上又笑开了:“好的好的,你跟着我来。” 她凭着记忆急急忙忙往回走着,时不时转头看向走在身后的高大男人。 天色太静了,她有些冷,好想快点回去钻被窝呀! “等等……好像不是走这边……” 程幼素看看面前左右都茂密的高大树木,感觉自己一向敏锐的方向感失灵了。 可能是天太黑了吧,在这林子里,她还真摸不清回去的方向。 正四处乱窜找路呢,程幼素好像突然听见了身后人一声轻微的叹息。 “你你……什么意思嘛!我很快就可以找到路的!又不急!” 程幼素有些窘迫,但又不想认怂。 谁知男人面对她有些无赖的解释,只是无声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就大步流星地牵着猪走到她前面去。 “你怎么……你知道路?” 程幼素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了他的步伐。 “那你还耍我……本姑娘人生地不熟的……” 她撅着嘴低声抱怨着,迈着难迈的小粗腿快步跟在男人后面。 本来还是很冷的,可这会儿跟着他走得这么快,没多久身上竟都出汗了。 程幼素看着前方黑暗中男人的背影,他大手执着绳子,身后背着粗长的弓箭,牵着猪阔步往前走。 他好像力气很大啊……这头肥猪的四只蹄子连滚带飞地快步奔着,偶尔挣扎不从还被男人强硬地继续拖着不放,后来总算变乖了,停止了嚎叫顺从地跟着他走着。 程幼素与这人本来素不相识,但此刻赶着路,心里居然涌出觉得好笑又亲切的情绪。 这个夜晚,是她呆在这个村子的第一夜,有些狼狈,有些好玩。 两人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村子里稀稀落落的灯光。 “小孩,你家住哪户?”男人停下脚步开口问。 程幼素只顾着走了,差点没撞到挡在两人之间的猪身上去。 “哦,我家就在村子那边,看。”她浅笑着踮起脚指了个方向。 刚准备继续前行,程幼素突然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副怪异的表情抬头看着男人道:“我不是小孩,别再叫我小孩了。” 男人听见她突然这样说,挺拔的面容上有些诧异,莫名其妙半天才低低问出来:“那你是……” “我是大姑娘啊!” 程幼素不满地朝他喊出来。 这还用问么!真是!自己这么大一个女孩在他面前,却非要叫自己小孩。 不过……程幼素仰头看了看男人的身高,应该是在一米八以上吧,跟他魁梧的身形一比,自己才刚刚一米六,的确像个幼龄的小矮子。 5.第5章 孤男寡女 总算到了! 程幼素站在自家门前,放松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她手抚过额边碎发时,心间突然意识到,自己顶着这副乌发凌乱的懒样子,与这个陌生成年男人相处了一路。 哦买噶…… 程幼素囧了。 她还以为自己是原来那个每天不用刻意打扮化妆就可以漂亮大方地去出任务的女人呢…… 不过……程幼素装作不经意瞥了男人一眼,见他麦色的沉稳面庞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想来这男人也只是个林子里的猎人,没见过多少世面,之前还把自己看作是小孩,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些细节的吧! 程幼素这样想着,心里宽慰下来,不过她还是状似随意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砰砰砰”。 她敲了敲门,屋子里一片漆黑,丝毫不见灯光。 想必自己这个便宜亲娘与妹妹肯定都睡了吧! 之前不是还急冲冲催她去找猪么?程幼素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看来这原来的程幼素还真是在家里没有半点地位,大晚上的在外头孤零零地找猪,娘和妹妹一点都不担心记挂她的! 倒是身旁这个男人,明明不认识却这样帮她,找到猪还给她送回来,真是古代活雷锋呢! 程幼素望着他的侧脸,低声不好意思道:“再等等,等我妈……我娘来开门了,再请你进去喝杯热茶,今晚实在是麻烦你了,又帮我找猪又送我回来……” 男人静立好一会儿,低沉的嗓音道:“我早先就在林子里看到猪的踪迹,瞧上去是头家猪,所以才留了点儿心,没什么的。” 程幼素看着他身后那弓箭背囊,好奇问道:“你是猎人?” “只偶尔在林子里打猎。” 程幼素看着那支露出头来的大弓:“这副弓看起来好大呀……对了,我还没请教你的尊名呢!” “我姓柴……” “吱——” 两人正聊着,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个妇人从门缝里警惕地看着外头,尖厉的下巴,防备的神色,正是瞿左翠。 “你个死丫头!大半夜的跟个野男人在外头,是想丢光你娘的脸啊!” 瞿左翠一看见程幼素就开始低声狠狠骂着,她怒眼看到程幼素旁边站着的男人分外高大健壮,好像不太面善,不像是这村子里的人…… 看起来……难道是那个人! 瞿左翠心中一惊,下意识住了嘴。 “娘!你乱说什么呀,这位大哥是帮我找到猪的恩人!还帮我把猪送回家来了!” 程幼素简直晕头了,她这“亲娘”还真是好口才,一出场非要把人都震住不可。 还什么“野男人”都说出口了…… “柴大哥,你别介意,我娘就是担心我,没别的意思,你……” 程幼素正不好意思地解释着,瞿左翠看见屋子外面没精打采趴着的肥猪,眼睛都亮了:“猪啰啰!猪啰啰跑回来了!” 她皱纹纵横的尖瘦脸上十分惊喜,让程幼素出去找猪后,她自己也在村子里找了一圈,却没有寻到。 如果猪是入了山林的话,那绝对是找不到了,毕竟那片林子…… 这下好了! 瞿左翠快步赶着猪往屋里走,就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连刚刚要呵斥程幼素的话都忘了。 “素子,你赶紧进来!” 瞿左翠把猪赶进去后,看着和二女儿站在一起的男人,面色有些异样。 她赶紧拉了程幼素进屋,立即准备阖上大门。 “娘!你这是干什么呀,我还想请柴大哥进屋休息一下呢……” “休息什么休息!你个死妞子尽给我招惹不三不四的人……” 瞿左翠尖刻的声音低低隐没在关紧门的屋子里…… 程幼素最后看门外的男人一眼,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目光。 却见他对着自己笑了一下,紧抿的厚实嘴唇露出微微的弧线。 6.第6章 减肥乃人生大计 程幼素找到猪了,却还是免不了被娘狠骂一顿。 她今晚太累了,只想快点去躺着休息,也就当做没听见一样。 自己和妹妹睡在同一间屋子,程妙萱已然是早就入睡了的,这会儿听见程幼素的动静,不满嘟囔着翻了个身。 程幼素看着黑暗中的木梁屋顶,心里却想着刚刚听到瞿氏扯着她耳朵说的那些话。 “丧门星……” “吃人血的野种……” 到底是为什么,她这娘看见了那男人就跟见到了瘟神一样? 她说他是丧门星,警告自己不要再招惹他,免得给家里也沾上晦气。 不就是一个猎户么…… 程幼素眼前浮现夜色中他最后那一丝笑容。 挺拔沉静的面容上好像全不在意似的,高直鼻梁上一双深溪般的眸子,带着温和笑意看着自己。 程幼素心里带着疑问好奇,想着想着就渐渐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光都还没亮。 她的工作习惯就是这样,生物钟醒得很早。 以前是早起忙着出局里的任务,而现在生活在这片地方……程幼素也有了新的计划。 第一个目标,就是要减肥! 一个女人的身材是她自信心的重要来源,程幼素作为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怎么会放任着肥胖的身形不管。 不为别人,只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与心情愉悦,她也要努力减肥! 她昨天晚上都观察好了,这屋子的后院虽然不大,收拾一下也可以让她施展得开的。 程幼素翻着自己炕边的小木柜子,从里面找出一件微旧的素色棉衣,长款,却又轻薄,这种深颜色就算弄脏了也好洗。 暂时就拿它当自己的运动“战服”吧。 程幼素在屋子里轻手轻脚换好了衣裳,就去了院子里。 天还没亮,透着一种深蓝色,还有凌晨时的几颗星星遗留在空中闪啊闪的。 瞿氏做工去了,她在一户员外家里做帮佣,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去干活做饭。 没有她,正好,不用一大早起来就听见那些唠叨。 程幼素热了下身,伸展了下筋骨,就摆出了开始的姿势。 “嘿——” “嚯——” 在院子里发出这些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家二姐程幼素。 她正在打一套五禽戏拳,是从前局里的长辈教她的,长期坚持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不过程幼素现在的主要目的可是要减脂,她的速度便放得有些快,让自己尽可能流汗。 打完了拳,她又开始做深蹲、俯卧撑、蹲跳等动作。 她肥胖的身子很快让自己吃不消起来,几乎是做几个动作就想停下来休息。 程幼素便想了个办法,停下休息时就努力去拉伸,拉伸小腿或背部,拉得自己咬牙切齿。 这样就既休息放松到了,又通过拉伸锻炼到了。 程幼素穿越后的第一次运动,很是给力,她明白自己现在身材状况不好,但对于身体这一块,她明白是有投入必有回报的,只通过时间慢慢来体现罢了。 她反复做着动作,愈加努力,汗水都浸透了单薄的棉衣。 不过,若要别人看见一个女儿家家做这些奇怪的动作,可是要惊异耻笑的。 这不,她娇俏的亲妹妹,程妙萱,就揉着眼睛出了屋子。 她站在院子前,一脸惊吓加嫌弃:“姐!你咋……咋在院子里行方便呢?多脏呀……” 7.第7章 弄早饭那些事 在院子里行方便? 程幼素看了看自己的动作。 深蹲的样子是有些像如厕行方便的动作,不过她裤子都还穿得好好的呢。 她随意地笑笑:“没有啦,我只是做做运动、锻炼身体。” 程幼素也没有再看妹妹,而是继续专心地做着自己的动作。 程妙萱穿着件月白色的紧身小棉袄,外头还套着件鹅黄色的马甲,显得身材很是纤巧秀气。 她看了胖妞二姐一会儿,看不懂她蹲来蹦去地在瞎折腾些什么,摇摇头去往厨屋里了。 还有两组动作就结束了,程幼素又累又饿,正想着待会儿早餐吃什么。 突然听见厨屋里传来一声尖斥:“二姐!” 转头就见程妙萱气冲冲地走出来:“弄的早饭呢?你一个人都吃光了?” 程幼素正做着深蹲跳,完成了最后一下,才直起身子抹着汗疑惑地看向她:“早饭?我没吃啊。”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做?那么早起来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早饭也不弄……” 程妙萱原本可爱的尖俏脸蛋上此刻表情很是难看,眉头皱起眼睛斜眯起,嘴巴尖努着责怪着程幼素。 程幼素简直觉得她就是瞿氏的缩小形翻版! 骂人的表情都一样难看。 她没想多久,心里就清楚了原因。 原来的程幼素在家里是包揽着大大小小的活计的,做饭自然也不例外。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妹妹做她之前点好的早饭,由于没有母亲指点,厨艺不精,还经常被妹妹跟娘告状,说她做饭敷衍了事。 瞿氏宠着这个三女儿,自然向着她,程幼素常常是被一天几小骂,三天一大骂,有时候还被动手。 哎……怎么会这样懦弱呢…… 程幼素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怕她自己这个娘也就罢了,面对妹妹有什么好怕的。 难不成自己作为一个姐姐,还要听未及笄的妹妹使唤? 程幼素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程妙萱见了,倒是愣住:“你笑啥?” 程幼素自顾自回了屋子,取了条干巾子擦汗。 程妙萱追上来,迷惑又恼怒:“你干啥呀,还不去弄饭?我都要饿死了。” “哦……” 程幼素坐在炕边看着妹妹。 “要吃早饭是吧?快饿死了?” 她放下手里的巾子,又开始拿木梳子梳头发,语气轻巧:“那自己去做啊,没见你姐姐我正忙着呢。” 程妙萱一愣,继而过来,气急败坏地要扯过她手上的梳子:“你忙个什么?不知道我今天是要去宋员外府上学女红的?误了时间你担待得起么?不弄早饭你还有理了?” 程幼素原本以为这妹妹是性格比较娇纵,不太尊重自己的姐姐罢了。 但现在听她这一连串指责的话,倒好像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下人奴仆的意思。 要我一个姐姐,服侍你吃早饭?你还有理了? 程幼素冷笑。 不过她也不太把这小妞放在心上,由着她抢走了自己手里的木梳。 “你要去学女红,我今天也有一大堆事呢。”程幼素拿手拢着长发,眼睛懒得看旁边的妹妹一眼,“你要吃早饭,就别闹腾了,自己赶紧做去。” 8.第8章 嫁不出去? “你——” 程妙萱跺着脚抬手指向她,刚要说话,程幼素又冷冷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明年就要及笄了吧,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呢?连饭都不会做,小心以后嫁不出去,辜负了你娘对你的期望。” 程妙萱面上表情本来十分恼怒,觉得这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姐怎么反抗起自己说的话来了。 但她此刻听了程幼素这话,突然又放下手来,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哟……可怜的二姐,还在这儿担心我嫁不嫁得出去呢?”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程妙萱左手抚着垂在自己胸前的麻花辫,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 “你还不知道吧?咱娘说了,我以后绝对是要嫁到大户人家去的,弄饭烧火这些,自然是有下人来做。我呢,就等着当那少奶奶,根本不用劳累的!” 程幼素淡淡点点头:“那你趁早去当少奶奶吧,免得在家里没有下人给你弄早饭吃,饿坏了身子。” 程妙萱“哼”一声,坐在了自己的炕上,娇声威胁道:“二姐,咱家一向都是你弄饭的,你今天不做,小心娘回来了骂你!” “娘骂我,那是我跟娘的事。” 程幼素坦然自若地梳好了头发,又整理好了床铺。 “至于你,我想还没那个资格,来指使我。不对么?三妹?” 程幼素整理好睡炕后去了厨屋,也不顾程妙萱在她背后怔住一会儿,然后假装呜咽起来。 这里的农家人都习惯吃粗粮,尤其像是早饭这样的“非正式餐”,吃点玉米面稀粥,就着小咸菜,或是荞麦馒头、窝头什么的,已经算不错了。 大锅灶台下有细细的木柴,可是程幼素才运动完,也没那个胃口去生火煮熟食吃,在厨屋里看了一圈,干脆拿起一个熟透了的野果子啃着吃。 在院子里悠闲地吃完两个果子,程妙萱已经抹着眼泪出门去了。 其实如果没有程妙萱先前那一番颐指气使,面对着看起来一副娇柔面孔的她,程幼素还会真以为自己在欺负小姑娘呢。 只可惜这小姑娘继承了她娘的凶恶狭隘…… 程幼素回到屋子,看见妹妹的炕铺果然还是凌乱的。 她好笑地坐到自己炕上,还真没见过农家人这样娇养一个女儿的,而且这还是古代呐。 瞿氏也是对自己女儿的姿色太有自信了吧…… 就这么肯定她能嫁到大户人家当上少奶奶? 程幼素一边想着,一边清理着自己炕头的柜子。 女人天生爱衣服,程幼素前世作为特工,很少有机会能穿得随心所欲。 这一世她已经想好了,一定要每天都穿得美美的。 虽然生活在农村,但不妨碍她自我欣赏嘛…… 木柜里倒是有许多衣服,红绫袄,茜色暗花背心,藕荷色团花衣裙,粉玉色纱裙……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的。 是程妙萱的吧。 即使是属于她的,这纤细的尺寸,她如今也穿不上啊……程幼素苦笑。 两姐妹合用一个小木柜,可是里头的东西却是差别太大。 属于自己的衣裳,应该就是角落里那一堆皱巴巴的深色衣衫了。 程幼素将那些衣裳翻了出来,打算看看可以让自己怎么搭配一下。 其实这些深色褐色的衣裳也不错,百搭嘛! 正安慰着自己,突然一个奇怪的东西随着她拿出衣裳的动作,在妹妹的衣衫堆里露出了一角。 白白的圆筒形…… 好像是一幅画轴。 不会吧?她这妹妹还会画画啊? 程幼素顺手将画轴抽了出来,想看看程妙萱的画功怎样。 却在将画轴缓缓展开的时候,愣住了。 9.第9章 神秘画轴 画卷里是一副女儿像。 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双瞳盈盈,粉唇皓齿,娇憨清丽。 画师的技巧虽然略显粗糙,但依然将女孩的娇态描画得跃然纸上。 程幼素双眼睁大,盯着画纸上的人,心中惊讶无比。 这人活生生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怎么会这么像…… 也就是说……原宿主程幼素根本就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并且原宿主在小时候也是生得不输于妹妹的,在十多岁的时候都还是娇嫩纤瘦的美人胚子。 现在却因为变胖、变邋遢而完全上不了台面。 程幼素仔细观察着画卷上的款识字迹。 “嘉树于素妹金钗之年暑月” 素妹……应该就是程幼素自己没错了。 金钗之年,是在她十二岁时候的画像。 那么这个嘉树是谁? 一定是是与程幼素幼年有着亲密关系的人。 还有,这幅画上的人分明是程幼素,为什么画轴会出现在程妙萱那里? 程幼素糊涂了。 看来关于画像的这件事情,要等到那个“嘉树”出现,自己才会弄清楚。 嘉树……嘉树…… 程幼素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着这个名字。 却听见外头大门被猛然推开的声音。 “死丫头!你还不得了了!” 瞿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 程幼素一听就知道是程妙萱去告状了。 她将画轴轻轻放进柜子里收好,坐在炕上重新收拾起自己的衣裳。 “懒蹄子!你干啥欺负你妹妹?” 瞿氏气势汹汹地闯进屋子里来,像是一只声讨敌人的老母鸡,来到程幼素面前二话不说地就要一巴掌拍过来。 程幼素眼神里有冷意一闪而过,她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直挺挺立在地上,倒把正要动手打二女儿的瞿氏吓了一跳。 “娘,你要说话就说话,动手可不好看。” 程幼素对着她冷冷道。 瞿氏的身量不高,比程幼素矮了半个头,这会儿见她这样直直盯着自己,倒有些出乎意料的退缩。 “你、你胆子大了啊!你欺负你妹妹!” 瞿氏不过愣了一秒,就马上恢复了凶恶,她恶狠狠地对程幼素喷着唾沫:“早饭也不弄,你这死丫头是要懒死啊!你想饿死你妹妹!” 程幼素面无表情地拿起手边的巾子抹了抹脸。 她抱起臂缓缓道:“懒死的不是我,是萱子。她这么大了,我不会再服侍她给她弄饭。” “她年纪不小了,做饭铺床什么的,我不会再替她做。” “娘,我可说明白了?” 程幼素对瞿氏说出这些话后,径直绕过她走出了屋子。 瞿氏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力气紧得惊人,勒得程幼素肥肥的手臂生疼。 她面色露着震惊的凶狠:“你个野丫头只知道胡咧咧!我叫你给我忤逆、我叫你给我造反……” 她死死抓着程幼素,一下下往她身上打。 程幼素倒不是怕痛,她忍受着,一动不动忍够了之后,轻轻一个扭手,便瞬间把瞿氏的手挣开了。 她反抓着瞿氏的手,力气不大但用了巧劲,竟让瞿氏一时挣脱不掉。 “娘,我也不是小时候了,任您打任您骂的。” 程幼素无所畏惧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大起来:“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您还总这样教训我,让别人知道不好吧。” “您宠着萱子,指着她嫁个好人家,我没意见。不过我今后也总归是要嫁人的,您也不想撕破我们母女间的脸皮吧?” 10.第10章 嘉树少爷 瞿氏怒意冲脸,听了这些话后表情变得恨恼无比。 她被程幼素扣抓着手,起初还辱骂不休,后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挣不开她,眼底浮现惊异的神色。 程幼素无意和她多纠缠,只是想趁这一次机会震住她,给她留下自己再不是任人打骂的印象。 “娘,您若还听不进我的话,那可是不太好了。” “咱们是母女,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母女之间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呢?” “我从前一直忍耐,是因为萱子还小,大姐也不在家里,我觉得我作为姐姐应该忍让一点、多为家里干点活。” “现在萱子大了,该做什么也得做了,我也不需要再忍下去了。懂了么?娘?” 程幼素看了瞿氏一眼,然后放开了她的手。 瞿氏哪知道如今的二女儿是曾作为特工穿越过来的。 她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自己的手酸得厉害,心里还真以为程幼素一直都是有两把力气的,今天轻轻一反抗,她居然再控制不了她。 瞿氏的性格本就欺软怕硬,她看着走到院子里去的程幼素,瞪着眼睛呐呐骂了几声,也就没有再多的话了。 程幼素心里却是苦笑,为什么有些人,你跟她说了再多道理,她们就是不会明白?就算一时震住了她,她心里顽固的想法却依然不会受一点影响呢? 僵持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程家婶子,程家婶子,宋员外夫人吩咐您赶紧回去做工呐!” 一个穿着绿围衣的大娘急匆匆进了门来,左瞧瞧又瞧瞧,隐约看见瞿氏正在里头屋子里站着,不知在干什么,她进去扯她一把:“愣着干啥?你的事儿弄好了不?员外夫人说今儿嘉树少爷要回来了,活儿多,叫您赶紧回去呢!” 瞿氏见催她的一起做工的老姐妹儿来了,表情才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只是面上还有些不愉。 她听见姐妹儿这话,心中一动,放下了揉着自己手肘的手,道:“弄好了,咱回去吧。” 瞿氏出去的时候重重摔上了门,倒是旁边那婶子,看见院子里的程幼素,笑着问了一句:“哟,你家素子都长这么大了!” 程幼素淡笑着点了点头。 她正想着要怎么调查那幅画的事情呢。 自然就没有错过那大婶刚刚话里的几个字。 “嘉树少爷”。 真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要不是瞿氏今天回家来找自己麻烦,她还不会这么快就知道“嘉树”是谁呢。 她记得,瞿氏是在村里一户员外家做帮佣,就是刚刚那婶子所说的“宋员外夫人”家。 而程妙萱今天早上好像也说,她是要去宋员外府上学女红…… 看来这员外府,难道就是瞿氏想巴结攀附上的“大户人家”? 嘉树少爷就是画那幅画的人? 那他跟原来的程幼素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程妙萱去了他们府上学女红,而自己就没有去? 程幼素努力从脑袋里的回忆里找着一些线索,然而想了半天都连贯不起来,只隐约记起“指腹为婚”、“嘉树哥”几个词。 看来还是得找机会见到那个“嘉树少爷”再说。 程幼素重新进了屋,在铜镜前仔细看了看,她今天给自己编了个简约的辫子,发股从上而下隐约结成蜈蚣辫的型,后面的头发自然垂散,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比从前长发乱糟糟的要婉约好看多了。 程幼素不禁轻轻笑了笑,看来无论有多少糟心的事,她爱打扮收拾自己的天性都是不会变的。 11.第11章 又见山林 中午,瞿氏与程妙萱都没有回家来,应该是在宋员外府上留餐。 程幼素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可没有心思管她们。 她去厨屋准备生火弄饭吃的时候,却发现灶台下的木条都有点潮了,用打火石怎么也引不燃。 白白忙活了半天,她决定去村后山林子里再折点枯树枝回来。 毕竟吃饭是人生大事啊,早晨本就没吃多少,中午可不能饿着,否则都没力气减肥了。 山林离村子并不多远,不过十几分钟的步程。 程幼素一路走过村子里的家家户户,见不少人家都升起了做饭的炊烟,时时有饭菜香味隐约传来,心里不免有点感慨孤独。 来到这个时代没多久,她已经和本该与自己最亲密的两个亲人闹翻了脸面。 在这片陌生的地方,她身无长技,没有丝毫资本,也没有任何熟识的人,今后又该如何开始立足呢? 她还想早点脱离自己现在这个家,自力更生呢。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山林。 程幼素漫无目的地随手折着树枝,也不管是否真的能用得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对这片林子很有好感。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她第一天穿越过来就待了很久的地方。 昨天晚上……被瞿氏赶出家门,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找猪…… 程幼素想起昨晚,笑了起来。 对了,还有那个帮她找猪的男人呢。 姓柴的男人。 沉闷,而又温和,让她有点好奇。 尤其是听见昨晚瞿氏对他的形容之后,什么“野人”、“丧门星”之类难听的话。 难道他是个孤儿么? 为什么瞿氏对他有点避之不及甚至惧怕的样子? 他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猎人啊。 程幼素想起了他背上的长弓,昨天晚上,她就是一直盯着他黑暗中的背影,才跟随着他走出了这片林子。 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头大肥猪。 …… 不知不觉中,程幼素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手上还握着几根细细的树枝。 不行不行,还是要赶紧弄点枯枝回去才行,否则今天的午饭都没着落啊。 程幼素摸摸肚子,胃里都饿得发瘪了,尽管小肚腩还是鼓鼓一层。 她发愁地撅起嘴,满脸苦相地去找枯树了。 却没注意到不远的树丛间,有个手执粗弓的男人已经看了自己好一会儿。 柴南石想不到这么快又在这片山林里遇见了程家的姑娘。 他刚刚猎了两只野雉,正来到溪边净一下手。 却见程家姑娘踏着缓步就走到了小溪不远的树林间。 她一边折着矮树上的细枝,一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眉头一会儿蹙、一会儿展的。 他还发现,她跟昨晚自己见到她的样子,好像有些不同。 不过具体是哪儿不同,柴南石也说不上来。 他看着程幼素柔顺的乌发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唇边舒展起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浅笑。 柴南石之前就见过她。 不过这小丫头大概早就忘了吧。 他将洗净的长箭重新放入背后箭囊里,也离开了小溪。 12.第12章 他留下的血迹 “哎……这儿根本就没有可燃的干木……” 程幼素找了一圈,气馁地重新坐回在小溪旁。 她折下来的那些树枝都是带着水分的,根本没办法做引燃的柴火用。 她正想喝口水,休息一下,却突然闻到溪边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哪里传来的…… 程幼素左右看了看,怀疑地低头一望,见自己坐着的大石头旁,有着几滴不明显的血迹。 吓! 她猛然蹦起来。 这儿怎么会有血? 程幼素作为特工的潜意识里,一下子无数种危险的可能就浮现出来。 猛兽捕食?杀人越货?人质潜逃? 她警惕地在大石头旁猫下身子,观察起周围。 有一根箭羽悠悠地从地上被轻风吹起,在自己眼前飘过…… 程幼素一怔,下意识伸出手猛地一抓,半空中的手臂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你怎么还在这?” “是你……” 两人看着对方同时开口。 程幼素望着男人冷峻的面庞上眉峰微皱起,一时竟忘了说话。 “我、我是来这里找……你、你先放开我!” 程幼素见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心里觉得十分尴尬,然而男人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看着她好端端地站着,这才放开了手。 “你怎么也在这儿的?”程幼素赶紧将手藏回到背后,不自然地低声问道。 柴南石道:“我方才来溪边净手,水囊落在这里了。” 程幼素见溪旁石头下,果然有一只麂皮囊子。 她捡起来,递给男人低声道:“给你吧,不过你得快点离开这儿,我刚刚看见了血迹,可能是有情况。” 血迹?柴南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脚下的大石块旁还真有几滴血。 他的眼瞳里一瞬间盛满了温润意味,坚毅的面孔上也浮现几分笑意。 “你还愣着干嘛?你不信我?”程幼素皱眉看着他。 柴南石轻“咳”了一声,道:“我刚刚来这儿清洗过两只雉子,那些血迹也许是我留下的。” 程幼素看着他脚下的两只野雉,肥棱棱的身子上有着箭伤的印迹,棕羽上还残留着血痕。 “……” “哦,咳……是我搞错了。”程幼素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地转过头,“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 柴南石在她身后叫住她:“你又到林子里来做什么?我告诉过你,这里不是玩耍的好地方。” 程幼素回过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这林子就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再说了,我又不是来玩儿的,我是来找……找、找你的!” 这下轮到柴南石变疑惑了,俯头看着眼前的女孩,问:“找我做什么?” 程幼素心想,自己不是要找可以生火的木柴么?问问这个男人,他是个猎户,肯定知道的。 “我找你是要问问你,这附近有没有枯木啊?就是树枝枯到可以引火的那种。我要生火做饭,可就是捡不到柴火,连这林子里也没有。” 柴南石一听,淡淡笑了一下,道:“生火的木柴,这片林子偏阴湿,你在这里是不会找到的。” 程幼素一听傻了眼,阴湿?好容易找了半天,那她还能去哪儿找? 柴南石又道:“我住的那边倒是有很多柴木。” 程幼素问:“你住哪儿?带我去行不行?” 柴南石见她问得这么爽快,自己倒有些犹豫,沉吟道:“你真的要过来?若你需要柴火,我下回带些来给你……” “我现在就要柴火,你就带我去,不行么?” 程幼素低声央着他,看见男人终于点了点头,欢呼一声过去跟上了他的步伐。 13.第13章 林深茅屋院落 柴南石大步宽阔地走着,不时留心着身旁女孩的动静。 他发现她有些跟不上,终究放缓了些步子。 程幼素一路随他穿林过水,不时叽喳随口问着些问题,你的两只雉子真是用弓箭射回来的吗?你的家怎么不安在村子里,而是孤零零地安在林子后头没有人烟的地方?你依仗打猎为生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猎的? 她看起来毫不介意与他单独相处在一起。 这是令柴南石惊异的地方。 他坚毅的麦色面庞上藏了一些不轻易有的笑意,听着程幼素绵和的声音拉着他问东问西。 山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包,有一处灰篱院落稳稳落在山根。 程幼素望见眼睛一亮,竟是飞奔过去。 “这就是你的地方么?看起来好自在啊。” 院子外头有几颗常青松,高塔一样垂落着细密的枝条。 柴南石推开篱院的门:“是还自在。” 他由着程幼素进了门好奇地左瞧瞧右瞧瞧,自己则去了院子一角收拾起那堆柴木。 “这些都是干燥容易引燃的,我替你装两袋……” 柴南石一回头,程幼素已经不见了影子。 她欢快的声音从内屋里传来:“你的猎物好多啊,大灰兔、麂子……” 程幼素太羡慕这样的人了,自食其力,离群索居,却又自得其乐。 她在柴南石的屋子里参观了好一会儿,一间木屋一间茅屋,木屋住人,茅屋放些他收集的野味皮毛,还有个地窖,那不过是个略显简陋的院户,但程幼素一见却就心生喜欢。 她看着院子角落的灶炉,问道:“你平日就在这里弄饭啊?” 柴南石道:“我生火生得少,去更远的森林里打猎时,就做些干饼馕子带在身边,这灶炉也没怎么用。” “你打了那么多野味猎物,都不吃么?” “多数一贯是拿去集市里卖的。” “哦……”程幼素点了点头。 柴南石又道:“这些柴火你都可以拿去用,我住在这里方便砍……”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程幼素身上传来一声隐蔽的“咕叽——”声。 他看向她的腹部,愣了一下,她已经羞赧地捂着脸转过身子。 “你别看我!就当没听到!我承认我就是饿了!” 程幼素捂着脸喊,嘴角尴尬的笑意忍也忍不住。 太丢人了! 好好地说着话呢,她的肚子怎么就响了! 不争气的肚子啊!不过真的是好饿! 她转过身去缓了半天,没听见后面的男人有任何动静,又回过头疑惑地望他一眼。 只见柴南石正抿着唇,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粗眉下双眸正看着自己,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你……不许笑啊!不许笑我。” 程幼素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低头进了屋子去。 虽说肚子饿响了是没什么,自己心里尴尬一会儿也就过了,但他竟然笑她了,实在是不给面子,哼! 程幼素坐在屋子里,见外头又没了动静,索性喊道:“你的客人可是饿了,都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吗!” 他没有回答,她支起耳朵,却听见外面传来了悉索的声音。 “你……干什么?” 她伸头出去,见柴南石在灶炉边做着什么。 他手里握着两根木柴,脸上的笑意还仍未隐去,看着她道:“我不是要招待我的客人么?” 14.第14章 鲜美烧雉 这是要做饭给自己吃? 程幼素一阵惊喜,不过她反应过来还是摆摆手:“不用麻烦了,生火都要半天,很费时间的……” 话音没落,却见柴南石手里的柴木屑已经被火引子燃起来了,他将火屑扔进灶炉里,很快就有浅烟冒起。 这么快? 程幼素傻了眼围过来:“你不是说很少弄饭的么?生火好熟练啊!” “我在外头林子里打猎时,也是时常要在山洞里生火取暖过夜的。”柴南石淡道。 程幼素见灶炉已经被燃起,也就不再拒绝,很开心地想帮男人打点下手,在院子里忙活来忙活去。 实际上她根本也没忙什么,因为柴南石说要将今天刚打到的新鲜雉子烧来吃。 那就意味着要现杀鸡。 她坐在一旁,看柴南石熟练地将已经死掉的野雉处理干净。 然后在大锅里过水、放油…… 程幼素突然觉得好奇妙。 一个昨天还是陌生人的人,今天突然就亲自弄饭请她吃了。 这也许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件开心的事吧。 等等……程幼素装作不在意偷偷看了看内屋。 柴大哥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呀?为什么好像还是一个人住的样子? 她刚刚一时兴奋都没有管这些,现在想来自己不应该擅闯内屋的。 毕竟古代都讲一个“男女不相授受”,若是他有妻室的话,她们会误会自己的。 程幼素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小心问道:“那个……柴大哥,你一个人住啊?” 柴南石高大挺拔的身姿在灶炉前有条不紊地忙碌,他听了这话,低低应声道:“我……一直一个人住。” 程幼素这才点了点头,绷紧的笑颜又展开:“那就好。” 柴南石回头眉峰微蹙,迷惑地瞧过去,程幼素又道:“这样我就不怕打扰你了呀。” 柴南石无声地笑了一下,心间却依然有些微微的疑惑。 她就没有听过那些传言么? 还是听见过,但是也丝毫不害怕? 程幼素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恨不能到处看一看,又主动去帮男人淘米择菜打下手。 鲜雉很快就烧好了,程幼素闻着那香味一阵阵地钻进鼻子里,肚子忍不住叫个不停。 偌大的海碗,里头盛了香肥肥的嫩雉,程幼素觉得自己要幸福到眩晕了,好想大吃特吃一顿啊。 可惜这是柴大哥在家请客,她得矜持一点儿。 程幼素脸上被肥肉挤得有些小的眼睛里,绽放出了亮闪闪的期待的光芒。 “丫头,快坐下来吃吧。” 柴南石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是期待已久,饿坏了。 哦?终于不喊我小孩了呀? 程幼素笑着应了声,坐在院子里的竹桌上就开动起来。 她的吃相较快,但小口小口地还算秀气。 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坐在对面的柴南石,由衷地道:“柴大哥,你的手艺真的很好!” 她哪知道,柴南石平日弄饭都是鲜少放这些佐料什么的,连吃肉都是常常随便蒸一蒸了事。 今天为了她的这顿饭,可费了心。 柴南石点点头,俊挺的眉目在阳光下轮廓分明,嗓音温和道:“你多吃点。” 15.第15章 女大十八变 程幼素吃到尽兴处,干脆徒手撕吃起来,烧得外焦内嫩的鸡翅膀握在她小手上,那大大咧咧全然不顾的模样,说是蛮野,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几分秀雅不紊。 好像别的女孩子这样子吃饭,就是逾矩,而她这样吃,却成了潇洒豪放。 柴南石看着她,无奈笑着,心间一动,想起的却是战场上并肩厮杀的那些同袍。 壮志饥餐,笑谈渴饮,大肉大酒,放肆无羁…… 只可惜这儿没有酒。 柴南石心中千回百转不过一瞬,他却不知道,程幼素只是像回到从前出特工任务一样,在野外饿了,独自烤上一只兔子或野鸡,撒上细盐,在火架上“滋滋”地冒着油光,已是鲜嫩美味无比。 面前的女孩毫无顾忌地吃着,极尽开朗,不时说着笑着,赞他厨艺好。 柴南石不由笑道:“你从前胆子可没有这么大。” 程幼素点点头:“那是,我从前……” 她突然一愣,放下手中的鸡腿子:“你你你,我们从前就认识?” 柴南石道:“你也许是不记得了。”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程幼素连鸡腿都不吃了,直直看着他,脸色露出好奇的焦急,“快说啊,柴大哥,告诉我好不好?” 柴南石见她这副样子,浅笑道:“不过是两年前,我在林子里打猎受了点伤,没人肯卖给我草药,集市上只有你,送了我一筐子。” “……” 程幼素半张着嘴,反应过来那是以前程幼素所做的事,连忙含糊道:“……哦,原来那人是你呀,柴大哥。” “你还记得么?”柴南石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我、我当然记得……等等,不过,为什么会没有人肯卖给你草药?难道当时草药稀缺么?这个事……我倒是记不太清了……”程幼素揉揉眉头,装作困惑想不起来的样子。 柴南石听了她的话没有怀疑什么,只平淡道:“当时,可能是稀缺吧,不过我一直记得你。” 他粗毅英挺的面容上重新浮现笑意:“可你倒有些长变了,昨天晚上,我竟没太认出来。” 长、长变了?! 程幼素表情僵住了,心中奔腾过一万匹草泥马。 “我……” 她不知说什么好。 这男人,想嘲笑她长胖长邋遢了就直接说好了,干嘛这样拐弯抹角啊! 柴南石却又接着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 程幼素又僵了,这次不光是表情,还连着姿势。 这个男人,是真的在夸自己吗? 在……夸自己?还是只是客套一下?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粗肥的大腿,和微凸的小肚腩,当然,还有肚腩上那一对高高的双峰。 呃……这也算是肥胖身材带来的福利吧,她以前的身体可没这么大的……一对咪咪…… 难道,古代的人都喜欢这样子的身材? 不对啊,瞿氏不是更喜欢自己娇瘦的妹妹么? 还是……柴大哥的口味比较重?妈呀…… 不过他看起来身型魁梧健壮,倒可能真的适合壮一点的女人来做妻子,不然若像程妙萱那样的瘦细身材,怎么能承受得起…… 哦,一下子想远了,还想歪了。 她晃晃头,收回神思,尴尬地咬起手中快冷掉的鸡腿来。 柴南石却好像不知道面前女孩心中的千回百转,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程家姑娘怎么一下子就垂头沉默了? 他向埋头啃着鸡腿的程幼素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16.第16章 恩情 饱餐味满,程幼素吃完的时候才想到,古代可不比现代社会,一只新鲜的野雉,那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的。 她抹抹嘴巴,倍觉不好意思。 “柴大哥,谢谢你的款待,让你破费了,我好像吃得有点多……” 柴南石听了觉得好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说话咋总是这样老成客气,还“破费”…… 他道:“野雉是今早顺手现打的,没费力气。再说,即便拿到集市上卖,春雉也不值啥钱。” “咦?为什么?” “春吃鲜笋,秋吃肥雉,这是山里人的规矩。春天里的雉子过了冬,都饿得瘦了些,自然不招人喜欢。” “啊,这样啊……”程幼素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今天你打的雉子,就很好吃啊!” 柴南石粗厚的眉毛边挑起一分笑意,道:“是么?若是你喜欢,待到秋日里,我猎到更肥嫩的雉子,再请你吃也不迟。” 程幼素眼睛里一瞬间绽满了惊喜,点头还来不及,高兴道:“真的吗?好,这可是你说的呀!” 中午的天光从最高峰沉了下去,不知不觉都到下午了。 柴南石替程幼素捆了两捆柴火,抗在肩上,两人又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越过山林,回到村里。 程幼素在后面踢踢踏踏地走着,吃饱喝足又有木柴可拿,心情简直特别棒,关于家里人的那些糟心事早被忘到天外去了。 “诶,柴大哥,你对我这么好,请我吃饭又送我柴火,是不是因为想报答我当年的一筐草药之恩啊?” 她跟在他身后打趣开着玩笑。 谁知柴南石低沉的声音半天才缓缓道:“当年药草之情,昨晚替你寻到猪,已经是报过恩了。” “啊?啊啊?”程幼素追上去,一脸失望,“不是吧?不行不行,昨晚不算的!对了,你刚刚还说,昨晚根本没有认出我!那根本不算!” 柴南石看她颇有几分泼缠的架势,停下脚步浅笑起来:“怎么?莫非你还舍不得那次恩情……” “当然啦!你都说了是恩情了,当然就没那么容易抵消……” 程幼素努力摆出正经脸,自己却有点憋不住笑。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俗话又说,大恩不言谢……所以,我一定要好好保留你报恩的机会,留待以后省着用,柴大哥,是不是呀?” 男人唇角微勾了一下,倒是没说话,继续向前走了。 回到村里时,路过一户菜园子,里头有个正拿着铁壶浇水的大娘。 她见了肩上挑着柴火的柴南石,眼睛瞪得大大的,慌忙放下铁壶走到屋子门边上去,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等她又望到柴南石高大的身躯后头跟着的胖妞,程幼素时,嘴巴都张开,忘了合上。 “素子……” “素子!” 大娘面色紧张,低低叫了程幼素几声,好像是从前认识她的。 程幼素记不起来这大娘是谁,见她喊着自己,怕自己露了馅,只微笑着看过去,朝她点了点头。 大娘见她只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紧张眼神中渐渐透出一抹不可思议。 程家二姑娘素子,绝对是魔怔了! 一路跟着那个姓柴的野汉子走!自己喊她,她还一点都没反应! 17.第17章 他的名声 程幼素只顾跟着柴南石走,可没管盯着自己的大娘有如何复杂的心理活动。 不过她倒是注意到了,快走到家那边时,一路上不时有妇人或男子,看见她与柴南石走在一起,表情都不太正常,或是面露惊异,或是惊恐里隐隐透着讥笑,甚至还有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赶紧跑进屋子去的。 这是怎么了? 就算她与柴南石这个大男人走在一起,好像是逾了男女大防的礼,但这也不关他们什么事啊?为什么每个人都是一副既害怕惊讶又透着看热闹的表情? 程幼素心里正奇怪着,却见柴南石停下脚步,已经将肩上担子放了下来。 “我就送你到这里,前面就到你家里了,这柴火不是太重,几步路,也不会让你很费力的。” 的确是快到家了,可柴南石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有些不正常。 程幼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柴大哥,你就不进来坐坐喝口水吗?一路赶了这么久了,你进来歇息下也无妨的……” “不了。”柴南石面上依旧温和如初,“你可能不知道,我在村里的名声不大好,还是别像昨晚一样,让你家人瞧见了。我这就走了。” 他坚毅挺拔的麦色面孔上,平静温煦的表情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没再多说什么,高大的身影转身就走了,大步宽阔,很快就离开了程幼素的视野。 “柴大哥……” 程幼素在原地十分不解,皱了眉头看着他的背影。 名声……不太好? 他一个大男人,会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程幼素想起了回来的路上那些村民的眼神。 村里的人……像是有些惧他?甚至躲着他? 但又有些讥嘲、不屑的表情在里头。 柴大哥的名声到底是怎样的? 程幼素刚刚一路上还很好的心情,突然静了下来。 她挑起了那两捆柴,慢慢地往家里去。 虽然相处时间还很短,但她看得出来,柴大哥是一个心中很有道义的人。 不只是他帮了她很多,而是她觉得与这个男人非常投缘,他虽然身型异常魁梧,长得也有点微凶,带着些不怒而威的气势,但是……她就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唉,得想办法找个人问问啊…… 没几步路就到了家,程幼素将柴火放进了厨屋里,刚准备打水洗把脸,就听见内屋里传来程妙萱娇尖恼怒的声音穿出来:“胖子!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程幼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胖子”是叫的自己。 她从井里费力地打水上来,看见程妙萱气冲冲地从屋子里跑出来,皱着眼睛看着她:“你终于回了!敢乱翻我的柜子就不要跑出去躲着!躲什么呀?躲着娘就不会教训你了么?” 程幼素看见她手上紧紧拿着的一幅画轴,瞬间懂了。 哦,程妙萱是以为自己动了她柜子藏起来的画轴,自己又从中午出去,到现在才回家,以为自己是心虚于动了妹妹的东西,怕又被瞿氏责罚,就跑出去躲起来了。 程幼素只想说,这踏马什么破逻辑啊! 她站在原地冷笑一下。 她今天是翻了柜子没错,但那柜子应该也有她的一半所属权吧? 她也打开了画轴没错,不过那画轴难道不应该是属于她的?上面的女孩活生生就是自己呢!程妙萱明明是个偷藏画的人,她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 18.第18章 程宋渊源 程幼素将手中巾子放回到木盆中,轻轻甩了甩手中水珠,径直越过了想要质问自己的程妙萱回到了屋子里。 她坐在自己炕上,看着被重新打开的柜子与一堆被扔出来的属于自己的衣裳。 “你……看什么看!你那些衣裳都多久没洗了,臭死了,我早就说过,不要再跟我的衣裳放在一起!” 程妙萱见她神色冷冷地盯着炕下散乱的衣服,抬起下巴狠狠地道。 程幼素没什么表情,她看向程妙萱:“三妹,你说我动了你的东西?” 程妙萱面上的神色很是不高兴:“你翻了我柜子!以为我不知道吗?” 程幼素语气淡淡:“三妹,现在看来分明是你翻了我的柜子吧?还把我的衣裳都扔出来了。” “你……那是现在!我说的是之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翻了我的衣裳,你还动了我柜子里的东西!你别想抵赖!” 程妙萱水亮亮的一双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堪称刻薄的神色。 “哦?三妹,我动了你什么东西了?” “你翻了我……” 程幼素语气淡淡:“柜子有我的一半,你手上拿着的画轴也是我的东西,我可不知道,我翻了什么是又得罪你了的。” 程妙萱听见她语气自然,想发的脾气倒是一时梗住,不自觉降低了声线道:“娘可说了,柜子是我的陪嫁,你别想跟我抢……还有,画、画什么时候是你的了?这幅画一直是我的,你如今没资格动它!” 提到画,她的声音又拔高起来,好似分外有理的样子。 程幼素轻笑了一声,缓缓道:“嘉树,于素妹金钗之年,暑月。” 程妙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你,咋还会记得……” “不对,即便你记得,嘉树哥的画也不是给你的了!娘说过,宋家不会瞧得上你现在这样的模样!嘉树哥也早就嫌弃你了,你咋还不知好歹……” 傍晚,程幼素一个人走在路上,想着刚刚程妙萱的那些话,心中终归还是有些闷闷。 被人抛弃的滋味终归不太好受啊,即使她现在对那个“嘉树少爷”根本就没啥印象,更提不上还有啥倾慕的意思了。 但这一段记忆终于是记起来了。 原来程家老爷还在世时,程家在镇上做生意,还算是较有家底的,程二姑娘程幼素自小便与宋员外家的二少爷宋嘉树有过指腹为婚的婚约。 可到后来程老爷因为意外去世了,留下瞿氏与程家三姐妹,程家也就渐渐落败,宋员外家的嘉树又渐渐展现出在念书上的天赋,考了院试第一名,让宋老爷起了栽培二儿子参加科举走正经仕途的心思。 宋家也就渐渐与程家疏远起来,到后来连婚约这回事提都不曾提起一下,还是瞿氏起了攀附宋员外府的心思,硬是到宋府去哭诉自家如今的艰难处境,才让宋夫人收留了她在宋府做些下妇的活计。 程幼素将近及笄之年时,瞿氏向宋府提起这门亲事,却被宋夫人几句话就打发掉了:“你家大姐品行不端,前年私自跟男人跑了的事情可是全村皆知,二姐自幼跟着大姐长大,如今我们嘉树是要考科举的,半点马虎不得,若因这件事耽误了嘉树的前途,就万万不是你们程家能耽待得起的。” 19.第19章 退亲 程幼素的大姐,也就是程家大姑娘程韵若,是三姐妹里模样条子生得最美的。 但在几年前,却偏偏看上了外头镇子里来的一个年轻男人,瞿氏不同意她嫁给那个无名无姓的男人,她便暗地里偷偷跟他来往,甚至在某一天与那男人一起私奔出村子了,当时还让程家一家受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了好久。 瞿氏自然是不拿她当女儿了,日日咒骂不已,当日后在向宋府提起亲事时,因为被宋夫人拿此事当借口回绝了她,所以连带着将二女儿程幼素也厌恶上了。 一是觉得她的确是从小与大姐比较亲,品行方面难免受其影响,二是宋夫人拒绝程幼素进门,拒绝得很是干脆,瞿氏也被气到了,就死心不再在程幼素身上下功夫了,干脆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小女儿的身上。 二姐不行,遭宋府嫌弃,自家还有三姐嘛! 程妙萱自小的性格就与老二不同,活泼开朗,落落大方,自己亲手养大的,宋夫人这下再不会挑剔她的品行了吧? 再怎么说,宋府与自己程家的渊源还是在的,和嘉树少爷的这门亲事,瞿氏是削尖脑袋都要让自家的女儿争到的。 再说程幼素,性格本就易懦弱内敛,见到娘亲对自己态度上的转变,听说到宋府对自己的看法与猜疑,心里难免更加自卑难受起来。 她会去想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嘉树哥哥,是不是也厌弃自己了?看到娘亲乞求宋夫人,让三妹去宋府上跟着学做女红、学画艺,而自己却像被遗忘了一般,再没有人承认过这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她就在平日更加沉默小心了,一边心里痛着委屈着,一边生怕旁人又提起这遭事,惹来笑柄,惹来娘亲的打骂、妹妹的讥嘲。 一再的消沉,将本就自卑的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邋遢又被动。 唉……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程幼素理清这些个记忆线索之后,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她这个娘亲的三观还真是奇葩中的战斗机,为什么思考事情就一点逻辑性都没有呢? 宋府要送儿子走官场仕途,自然是希望有更富贵世家的女子来配儿子,这样今后二儿子若发达了,才叫一个门当户对,亲家那边也能对儿子的仕途有益助,而不是像从前村子里的那样,指腹为婚就订下这门亲事了,毕竟人家府上发达了,程家却早已落败,起到的作用就只能是给宋府少爷拖后腿。 更可况,为官的最在乎的就是一个名声,程家女儿出了私奔这档子事,已经是让整个程家都背上污名了,他们不会接受二姐程幼素,也更不会接受三妹程妙萱。 这古代家世清白的重要性的道理,作为现代人的程幼素都一想就懂。 瞿氏怎么就是转不过弯来呢?还是她手里只有了程妙萱这一个筹码,所以装作不懂贴着脸面也要攀附上宋员外府? 程幼素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河边。 她踢着小石子,在晚霞中迎风走着。 爹走了,娘不爱,姐跑了,妹不睦,又被退了亲……这原宿主还真是有点万人嫌的意思呢,也是可怜可叹…… 不过,自己那青梅竹马的“嘉树哥哥”呢?在退亲这件事上,他就一点表示也没有? 他不是还给十来岁的程幼素画过一幅画像么?他们那时的关系应该还是很亲的。可后来,他怎么就没给过失落中的程幼素半点安慰呢…… 程幼素撇了撇嘴,男人啊,就是靠不住。 20.第20章 傻事 可惜她程幼素现在不会再去在意那些了。 退亲也好,被家人嫌弃也好,自卑邋遢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时代,追求的不是像平凡女子那样去嫁个好人,然后庸碌一生,也不是为了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而活着。 程幼素很清楚地知道,有了自己立足的本事,她一个无可依靠的女子才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顺利地生存下来。 若她一直依仗着程家与瞿氏,即便她性格再强硬,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听从瞿氏的安排利用,嫁给一个能扶持程家一把的陌生男人。 村子边上这条小河很是清澈,她沿着岸边走了很久,一直到漫天的晚霞都散去。 程幼素早已从刚刚记起的那件被退亲的事情中跳出来,正思索着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自己早点从程家独立住出来。 这才没几天呢,她就已经差不多看清了瞿氏与自己那个妹妹的秉性。 目光短浅,欺软怕硬,攀附富贵。 按照程幼素现在局外人的眼光看,宋家夫人之所以还收留瞿氏在自家做活计、帮衬着程家,还让程妙萱跟着宋家的小姐一起学女红,是因为她想以这种方式来补偿程家,来抵消宋府现今拒绝婚约的事。 可瞿氏还是一门心意死缠烂打地往宋府上贴着脸面,连带着程妙萱也沾染了她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好像自己现在就是代替了姐姐,成了宋府的未过门的媳妇。 程幼素很怕自己与她们再多相处一些时日,智商也会被拉低。 不过,她现在两手空空,能有什么在这村子里安身立命的法子呢? 从前做特工,自己会一身不错的擒拿术,好歹有几个身手。 但身手也不能当饭吃啊?或者她可以去街头卖艺? 程幼素不由想象起自己在街上吆喝着“各位大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的场景,笑着摇摇头。 天色暗下来,沿着岸边却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个大娘,看见程幼素独自在河边走着,远远就喊了她一声“素子”。 程幼素望过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诶……这不是刚刚下午还在村里喊过自己的浇水大娘么? 大娘望着自己,脸上神色有些紧张的样子。 “哎,素子!你可别想不开哟!素子——” 程幼素看着她朝自己小跑过来,整个人都有点懵。 想不开?啥想不开? 那大娘却已经过来死死扯着她的袖子,拍着她的肩膀喘着气道:“素、素子,娃啊,你可不能想不开,是不是被那柴野汉欺负了?娃啊,有啥委屈的你告诉大娘,大娘一定不能让你受欺负,你可千万别做这傻事……” 程幼素被她在耳边吼得一愣一愣的,想要躲开她,这大娘倒是力气大,自己竟然没能推开。 她道:“大娘,那个……我没做傻事啊,您在说啥呢?什么受欺负?” 大娘却拧了她一把,吼道:“我老远就见你在这河边了,不是想投河是什么?素子啊,你就别瞒着大娘了,那柴野汉怎么欺负你了,你都告诉大娘,大娘给你出头去!” 21.第21章 他愿意帮我 程幼素好容易才反应过来,这大娘口中一直嚷嚷着的“柴野汉”就是柴大哥。 不过柴大哥可没欺负自己。 “大娘,您说啥呢,柴大哥没欺负我!我也没想跳河呀,我就是在这河边走走……真的!” 大娘却仍紧张地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放:“素子,大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爹那是村里出了名的仗义人,今天我绝不可能让你在这儿轻贱自己的性命……” 程幼素听她提起自己的爹,心知这大娘是从前与程家交好的人,而且看她对自己的动作语气,应该是一直对自己还不错的长辈,误以为自己要在这河边轻生,所以连忙过来拦住自己。 程幼素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大娘,我真不是要投河,您先放开我好不好,咱们有什么话去岸上好好说行不?” 原来两人在拉扯间,都快走到岸下边去了,若是再近一点儿,那指不定还真成了投河。 大娘看一眼面前还算宽阔的河水也是害怕不已,拉着她的袖子,快步往岸上去了。 “大娘,我跟您说啊,我真只是来河边散心走走的,您就别拉着我了,我不会去干那傻事的……” 程幼素自顾解释着,手上却突然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大娘又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这娃子,也是可怜……你爹去了,程家婶子又那样偏袒你家萱子……还有那宋府,也是不厚道……” 傍晚夜色里,大娘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她痛惜地看着程幼素道:“可你这娃子,也不能就此自己找罪受啊……柴野汉是什么人,你分明知道还去招惹那人……我听说昨晚间你就和他一起在村子里走,今下午你又……娃啊,是不是他逼你的,逼你跟他来往……” 程幼素听着大娘的关心,又想起今天下午村里那些人看笑话般的眼神,瞬间懂了。 大娘是以为自己不堪生活打击,故而开始自暴自弃了呐。 这个必须解释一下,毕竟事关柴大哥名声的问题。 程幼素正色道:“大娘,我昨晚跟柴大哥一起回了村子,是因为他帮我找到了我家丢的猪,然后送我回村的。还有今天下午,我也是问柴大哥借了家里要用的柴火,然后他帮我挑回来的。” “柴大哥没有逼我,我也不是去招惹柴大哥,不过大娘……为什么你们都喊他叫柴野汉?” 大娘看着程幼素一脸正经严肃的表情,好半天才喃喃出声道:“……是那人帮你?哎……你这娃儿,叫大娘说啥好,跟谁来往不好,偏要跟那柴……” “大娘,自我爹走后,又遭宋府退……我这两年过得浑浑噩噩的,每天在家听我娘和三妹的使唤,除了下地里干活,门都没咋出过,在村里,我出个啥事,根本找不到人来帮我……要不是那晚在林子里遇到了柴大哥,我根本就找不到猪。” 程幼素说着这些,好像她这副身体里的记忆都复活过来一般,眉目之间不经意带了真正的伤心色:“我不管柴大哥名声咋不好,但他愿意帮我,就是个好人。” 22.第22章 狼人的传闻 大娘听了程幼素这话,半晌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位姓石的大娘是从小看着程幼素长大的,在她印象中,程家三姐妹里,就数素子最乖巧文静,从小任劳任怨地帮家里干活,被姐姐或娘亲喝斥了,也从不表现出委屈。 石大娘一直觉得,素子的个性太内向胆小了,这样容易受人欺负。 被宋家退亲那件事,不就是素子独自受委屈么?她也不争,就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可内心里还不是打碎牙往肚里咽? 这两年,石大娘眼看着程幼素默默地消沉起来,人变得邋遢了、不修边幅了不说,脸上常日从不见笑脸,眼睛里也好像失去了神采。 可她看今天程幼素对她说了这番话,倒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素子,大娘不是怪你跟那柴野汉来往……” “他帮你,那是好事,不过你知道,做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你若和那柴野汉来往多了,被村里人瞧见……那对你以后的路,不好,再有,那柴野汉也确实不是啥正经好人,大娘是怕他欺负了你。知道么?素子?” 石大娘执着程幼素的手,语重心长地看着她。 这还是程幼素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这么关心她为她着想的人。 她觉得心里一瞬间都被什么涩涩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轻道:“大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的,我都听着呢。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柴大哥到底在村里有啥名声或传闻,让大家都这么避着他。” 石大娘望着她,终于道:“素子,你是不知道,那不是传言,前年,柴野汉本是从大山外头徙到村子里来的,他为人古怪,不跟村子里人来往,一开始村里人都以为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后来有一天,有人亲眼见了他从林子里拖了一只野猪回去,在屋里就开始生吃了,满嘴是血,他嘴里还有狼才有的长獠牙呐……还有,他的茅屋里还出过个死人,村里人都说是在夜里,他把上门去讨水吃的年轻人给杀死了,最后还把尸身都给、给撕了吃了……” “他、他就是个从小生在林子里的野人,是被狼养大的,听村西头的陈麻子说,他见过他在这河里,喏喏,就是这条河,他在这里头洗澡,浑身上下都是毛!陈麻子说就是野狼那种毛……” 程幼素听着石大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她的手也越抓越紧,十分紧张的模样。 她倒是真没听过村里这些传闻,原来这就是柴大哥上次说的,“不大好的名声”? 这不说的就是狼人么?倒是很有趣的传闻…… 不过柴大哥那种人,她初次与他打交道,没有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但现在想起来,他那种异于常人的高大健壮体型,还有沉默冷峻的面瘫气场,还真是会让不熟悉他的人感觉到不舒服呢…… 程幼素反握了握石大娘的手安抚她,继续问道:“大娘,那柴大哥后来怎么又搬到林子那边去了?” 石大娘道:“村长将他赶过去的,他又是吃野猪又是吃人的,谁都怕跟他来往,但村里人找不到那啥,证据,都拿他没辙,后来是村长出面,把他赶到林子后边去住了。” 23.第23章 放心 原来是这样么? 程幼素想起了柴南石总是紧抿的厚实的唇。 在村子里的这些离奇的传言,还有变相被村长驱逐出村子居住,被大家议论、远离、嘲嫌。 为什么她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关于这些事情的情绪? 他沉默而温和,隐忍而无谓,没有一句争辩。 只有在怕连累到她时,淡淡说一句:“我名声不大好。” 在石大娘关心又紧张的目光下,程幼素突然笑了一下。 “素子……你、你别是被吓到了……” 石大娘又担心又奇怪地看着她的表情,抓着她的手道:“素子,那些都是村子里的传闻,你可别太被吓到……只要你以后少跟他来往,他不敢伤了你的……” 程幼素柔声道:“大娘,您也说了,那些都是村里的传言,到底信不信,还得由我亲眼看见才好判定。”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如今我没有谁可依靠,我一切都会自己小心,您就放心吧。” 石大娘见她目光柔和,声音坚定,仿佛真从以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改变了些,心里有几分心疼又有几分安心,觉得素子真是长大了。 “素子,大娘放心你,有啥事,你都来找大娘,知道不?” 程幼素点点头,心里淌着些许暖意。 毕竟,这个世上还是有人护着原来那个软弱的程幼素的啊。 天色入夜了,深蓝的天幕笼罩下来。 程幼素缓缓往家里走去,肚子有点饿,但中午吃得很饱,现在还可以忍。 晚饭?她是不指望跟她吵过一架的娘与妹妹会给她留的。 到了家门口,程幼素推推紧闭的大门,发现从里头被拴锁上了。 她试着敲了敲门,心想不会是她那妹妹故意把她给锁在外头不让回去了吧? 大冷天的,她再怎么也不想流落在街头睡觉啊,就算自己跟瞿氏与程妙萱都是相看两相厌,但她还是挺想念自己那张炕的。 “咚咚咚……” 敲了好久,还是没人。 既然不来开门,那她干脆敲大声一点,让周围邻居都听见就好了。 程幼素正准备卯足力气往木门上敲时,大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从里头望出来的那双眼不是程妙萱是谁。 她有几分不耐地小声问:“你咋回了?” 程幼素本不想再跟她拌嘴呛声,可听她这语气,是对姐姐说话的样子么? 她笑道:“哟,萱子,你是忘了你们程家还有一个二姐吧?这大晚上的我不回程家,我回宋家啊?” 程幼素本是拿今天知道的关于宋府退亲的事情来开个讽刺的玩笑,顺便小小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 却看见程妙萱一下子拉下了脸,像是极气的样子,对她道:“二姐,你乱嘴瞎说啥呢?要我说你就是不识好歹,你和那柴野汉在外头来往的事都传遍了,你还把宋府跟你扯上关系……” 她说着说着,程幼素却突然听见里面又传来一个声音,轻轻的,像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妙萱,外头是谁?是我娘派人来找我了么?” 24.第24章 伤心人 程妙萱听见这声音,立即转回头去,程幼素只听见门缝里传出她温温柔柔的说话声:“……嘉树哥,不是的,外头是、是我二姐回来了……” 宋员外家的宋嘉树? 也就是曾经与程幼素青梅竹马又退了亲的那个嘉树少爷? 程幼素听着三妹在门里头轻柔地解释着:“我方才怕是宋夫人派来寻你的人,半天都不敢开门……” 程妙萱解释完了,才将门缝打开,眼神变得柔柔和和的,只是盯着她的时候,目光里藏了一点警告与不耐。 她道:“二姐,你进来吧。” 程幼素对她的这种小伎俩一目了然,区别待遇,就像川剧变脸一样,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这程妙萱,连这招都跟瞿氏表现得如出一辙,还真是遗传得不错嘛!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跟程妙萱撕扯这些,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可现在还是她的家,凭什么一个外面的男子出现在她家,她却不能进去? “你怎么在这里?” 程幼素皱着眉头直直看向宋嘉树。 宋嘉树穿着一身儒雅的青袍,书生的翩翩气质显露无疑。 他长身立在程幼素面前,见她一进门就质问起他,俊生生的面容上倒有些不好意思:“素妹,我才一回来,我娘就逼我去、去相看那王家女子,我着实是不愿,正巧遇到妙萱了,我就来你家避避……” 程幼素听他这话,半天都无语了,这程妙萱和宋嘉树两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被宋夫人逼着去相亲,不愿去,就躲在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子家里,两人还是孤男寡女的,这样真的好吗? “嘉树少爷,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我家里就三妹一个人在家,你们俩也都不是小孩子了,都男未娶女未嫁的,你就这样躲在我家里,是生怕邻里间不传我们程家的闲话吧……” 程幼素有些火大,一股脑儿数落着面前这少爷。 其实她不光是觉得他来自己家里躲宋夫人这件事有些离谱,还有的,是作为原来的程幼素的本能情绪反应。 这是一个令从前的程幼素伤心的人。 若是从前的程幼素,现今一看见这人,可能就会伤心,就会有说不出的委屈。 她的脑海里还有着许许多多程幼素的记忆,所以那些情绪上来了,也叫正常。 程幼素边说着,不由边在心里想,这算不算是一种迁怒呢…… 宋嘉树面色有些讪讪,耳根都恨不能红起来。 其实他才躲到程家来没一会儿,本是想着程家是自小就常来玩儿的地方,妙萱也是他熟悉的小妹妹,避一避也不妨事。 此刻听程幼素这么一说,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还当自己是少年郎时候呢?在素妹家常出常进的?他已经在外头读了好几年的书了,大家也都长大了。 “素妹,你听我……” 宋嘉树解释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左手一沉,就被身旁的程妙萱挽住了手臂。 “二姐,嘉树哥是我带回家来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程妙萱语气轻轻的,小脸微皱,透着可怜。 “我知道,你不欢迎嘉树哥,心里还怪罪着他退、退了亲的那回事,但二姐,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埋怨嘉树哥了……” 她说着,又摇摇宋嘉树的手臂:“嘉树哥,咱们去里屋吧,你进来了还没喝一口水呢!我二姐也是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你别生气了……” 25.第25章 青梅对上竹马 宋嘉树被程妙萱挽着手,眉目间却有着些许的不自然。 他神情尴尬,低声道:“我就不喝水了……这件事是我欠考虑,素妹,妙萱,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往门外走去,程妙萱却拉着他的手,急急追着道:“等等,嘉树哥……” “你要是回去了,宋夫人还逼着你去相看王家小姐怎么办,嘉树哥,我……” 程幼素看着他们两人在那边拉扯,心下颇有看好戏的感觉。 “哟,这是在干嘛,是怕宋夫人棒打鸳鸯啊?” 宋嘉树面上有些难堪,张嘴呐呐道:“素妹,不是的,你明白,我现在静心于念书科考,是不想在那儿女情长上多耽误功夫……” “明白?我可不太明白,不过我也不在乎,你们爱怎么扯就怎么扯吧,本姑娘要洗洗睡了。” 程幼素慵慵伸了个懒腰,就要进屋子去。 没想到宋嘉树却主动拉住了她的衣袖:“素妹,你……咱们好久不见,你就没些什么其它的要跟我说的……” 程幼素诧异地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又看看面前这个男人。 她只觉得他好婆妈啊!磨磨唧唧的,从前的程幼素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 “我没啥要说……”程幼素打了个呵欠,正眼也不瞧着他,“等等,我好像还是有些话要说的。” “有什么话,你说。”宋嘉树温声道。 程幼素迎上程妙萱投射过来的愤嫉不平的目光,缓缓道:“你从前不是送过我一幅画像么?现在怎么落到别人手上去了?” “画像?是那幅?” 宋嘉树记起来后,清润的目光有些微微闪躲:“我是听妙萱说,你自从被退了亲那件事后,就要把画扔了,可你知道,我也是不得不听我爹娘的,所以才……才负了你。” “但那幅画,是我们小时候的纪念,我不想让它就这么没了,妙萱说她可以去帮你收着,我就答应了……” 程幼素奇怪不解地皱起眉头:“我可没说过要把画扔了,不过,倒是在那几天,那幅画突然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被贼子偷了呢。” “后来萱子告诉我说,那幅画你转送给她了,硬是不肯还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呀?毕竟画上的人是我,你要送萱子画,再直接给她画一幅不就好了?所以今天难得碰上了你,还是问清楚了比较好。” 宋嘉树这才看向程妙萱,面色变了几变。 他也知道程幼素一向是个心软善良的女孩子,三姑娘程妙萱又是个活泼机灵、聪明可爱的,素妹从前就经常让着妹妹。 这幅画像的事本是小事,甚至有时候宋夫人会送给程家一些他家里的姐妹穿不了了的衣裳,瞿氏全都收下了,说是要给两姐妹穿。其实呢,他也知道只有程妙萱才会穿着那些好看的衣裳出门,而程幼素则一直被瞿氏忽略,尤其是在退亲那件事情之后。 宋嘉树本是怜惜着程幼素的,她眉眼软软,性格温顺,是个招人疼惜的女孩子,他从小就在心底里认定了她是他的青梅竹马。 可是,当他后来离开村子,去了镇里的学堂念书时,当他考上了院试第一名时,他发现自己的世界可以不只是限于这个小村子这么大的。 他是要走官家仕途的人,是家里的宠儿与希望。 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父亲母亲望子成龙的嘱咐与目光。 于是在退亲这件事上,他选择了妥协家里的决定。 毕竟,他现在一心想扑到读书科考上,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常常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想素妹温柔清秀的脸庞了。 毕竟,听说现今素妹已经变了模样,像村里每个长大了却又不好好爱惜保养自己的女子一样,变得邋遢又懒惰…… 26.第26章 诱骗? 程妙萱被当面戳穿,脸上也挂不住了。 但她当着宋嘉树的面,只好强忍下怒意,用可怜委屈的眉眼对宋嘉树道:“嘉树哥,我不是故意要跟二姐拿那幅画的,只是那时我想,二姐被宋夫人退了亲,她定是很伤心,所以我才干脆把画收起来,让她眼不见为好……” 哟,马上就换了套说辞啊? 不过程幼素也看出来了,这宋嘉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现在这节奏,分明就是不舍姐姐又想占着妹妹嘛! 她微微一笑,不急不忙地道:“你们自己慢慢沟通吧,我就先走了,拜拜。” 时间也不早了,她还累得很呢,挑起了话头就够了,她可不想在这两人身上多费精力口舌。 潇洒地推开宋嘉树握着她袖子的手,正准备开溜回屋时,门外却又响起了巨响无比的敲门声,不对,是捶门声。 “嘣、嘣、嘣!” 三人齐齐看向大门,都被震到了。 程幼素仔细一听,捶门声里还夹杂着妇人大声喊门的声音。 “……开门,嘉树少爷!程家姑娘诱走了我家少爷啊!快开门!再不开门就撞门了!” 程妙萱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宋嘉树白了一张脸,颤声道:“……是我娘,我娘派来的人。” 程妙萱弱声道:“那……那咋办,嘉树哥,我们开门么……” “咚、咚、咚!!” 捶门声愈加重了,程妙萱站在门边,手终于伸出去开了门,毕竟知道是宋夫人派来的人,她不敢不开。 刚开了一条缝,就见两个水桶腰的粗壮妇人一下子推门闯进来,看着程妙萱的眼神恶狠狠的,只把她吓得腿一软。 “少爷,可找到你了!”两个壮妇人见宋嘉树就好端端站在这儿,面上都是一喜,又恭敬对着门外道:“夫人,少爷找到了!” 夫人?宋夫人也来了? 宋嘉树仍拉着程幼素衣袖的手一抖,就放开了。 而程妙萱更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半张,吓成了什么样子。 程幼素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心道这两人做事情还真是不过脑子,明知道将宋嘉树藏在家里会落得被宋夫人记恨厌恶的下场,程妙萱还自以为能趁机亲近了宋嘉树,硬是要这样做。 宋夫人姿态端方地走进门来,倒真不愧是这村子里唯一的员外夫人,架子气势立马就显示出不一样。 她保养得白皙紧致的面容上眼风一扫,就望见自家儿子与程家两个姑娘站在一起,尤其是那程家二姑娘幼素,两人离得倒是近,手都快挨到手了。 “哼。”她冷哼一声。 “我还以为是谁那么大胆子,将我家嘉树从王家诱骗走了,原来是瞿氏的两个女儿,真是有本事。” 宋夫人面上没有多少怒意,可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是不高兴、甚至是怒气冲天的。 程妙萱好容易缓过神来,鼓起力气上前凑到宋夫人身边去,细声解释道:“夫人,不是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根本不是诱、诱骗,嘉树哥只是过来玩儿,就像小时候一样的……” 宋夫人扫了她一眼,高高在上的眼神里透着隐隐的不耐与厌恶。 不过,她也没有太表现出来,只是缓缓回了程妙萱一句:“你嘉树哥如今也不小了,你不知道么?” 宋夫人无意再与她多说话的样子,直直看向了对面站着的宋嘉树,面上转而泛起慈爱的笑容,温柔道:“嘉树,在这里没有怎么样吧,好孩子,你去哪儿走走不好,怎么就来了这里?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27.第27章 质问 那语气,简直听得程幼素起了鸡皮疙瘩。 感情这嘉树少爷还是个妈宝男啊! 宋嘉树看着自己母亲过来找人的阵仗,面上白了又发红,半天才低声道:“娘,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我这就回去的。” 宋夫人神情慈里带怨,缓道:“你这孩子,太让人不放心了,我不是安排你去王伯伯家喝茶坐坐么?王伯母等了你半天,还有你琦月妹妹,说是等了嘉树哥哥半天了,都没见来。” “这不,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赶紧带了两个仆妇就出来寻你了。” 宋嘉树道:“娘,没事的,我只是来素妹家看看她……” 程幼素可听不下去这俩母子之间的对话了,那宋夫人的语气也变得忒快,对自己儿子说话的声音,温柔得恨不得能滴出水来。 她暗地撇了撇嘴表示惊叹,就要撤退回屋去,她打算早点洗洗上炕,睡个好觉呢! 反正还有程妙萱在这儿,正好给她与她理想中的婆婆多一点相处的时间。 宋夫人瞧见程幼素无视她的存在,居然一句话没说就要走了的架势,描得精致的眉头狠狠一皱。 “二姑娘,这是害怕了?要走了?” 她的语气很是威严难听,与方才温柔的声音截然不同。 程幼素停下脚步,转过头疑惑地看看宋夫人。 她下意识心说:“我怕个啥?我没有在怕啊。” 宋夫人却不等她开口,就已自顾自地愤愤地道:“二姑娘,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们嘉树两年前退亲那件事,心怀不平怨恨,但你现今也不能这样祸害我家嘉树啊!我问问你,你今日这样坏我们家嘉树的名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宋夫人的话音一落,三人俱是一愣。 程幼素站在原地,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 但她曾经作为特工的敏捷头脑,马上就将宋夫人的话在脑海里呈树状图分析了一通。 第一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们嘉树两年前退亲那件事,心怀不平怨恨”。 她怀个屁的怨恨啊!就算是从前的程幼素,那温顺柔软的性子也不可能去怨恨,最多是默默在自己心里委屈。更何况是现在的她呢?她可对宋嘉树这个文弱书生妈宝男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二句,“但你现今也不能这样祸害我家嘉树啊”。 祸害?从何说起?她可没半点想招惹宋嘉树的意思。再者,有她这个三妹在,也轮不到她去“祸害”宋嘉树啊! 第三句,“你今日这样坏我们家嘉树的名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今日?破坏名声? 坏名声一般不都指的是女子的名声么?女子名声不好,会很难嫁出去,但……男子也会有名声这一说?还是被她程幼素害的? 程幼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其实她不是被吓住了,只是觉得宋夫人是不是有病,好怕怕,有病得治啊! 宋嘉树却仿佛反应了过来,拦在程幼素面前紧张地道:“娘,您怎么这样说素妹……” 宋夫人看见他的举动,神色一变,连对着宋嘉树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嘉树,你还护着这个不知检点的女子,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她怎样迷惑了你,你、你怎么还……” “今日她将你诱骗到家里,娘都不知她是想对你做些什么,拿住你什么把柄!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傻!还护着她!” 28.第28章 程家的姑娘 被撇开在一旁的程妙萱听见宋夫人这话,好像是针对程幼素而来的意思。 她心下镇定了不少,闭嘴不出声,装作柔弱的样子躲在宋夫人身后。 她最怕的就是宋夫人对她的印象不好了,刚刚还吓得要死。 这下可好,原来宋夫人以为今日将嘉树哥带回家里躲起来的人,是她二姐程幼素啊! 宋夫人望着面前自己的儿子,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意思。 她又看一眼旁边站着的程幼素,眼中愤愤。 这程家二姑娘,也太不识好歹了! 本来在两年前,他们宋府因为主动退亲的那回事,还对程家抱有些愧疚。 于是宋夫人将无田地无粮收的瞿氏聘作了家里做活的仆妇,还时常接济一些东西给她家两个姑娘。 瞿氏趁机提出的将小女儿送到宋府上一起学女红、学规矩的事,她也同意了。 就算是对自家儿子辜负了程家女儿的补偿吧。 要说自家的儿子嘉树,可是村子里公认的“秀才神童”。 从小就机敏聪明,现今大了些更是不得了,考了个院试的第一名,让老来得子的宋员外高兴不已。 宋员外说,想尽办法也要让嘉树今后走上官家仕途,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宋夫人也心热不已,想着要找个家世不错的女子,最好是个官宦或书香世家的,这样才配得上嘉树。 其实她不是不对程幼素心怀不忍的,毕竟程家老爷还在世的时候,程家家底也十分殷实,而素子这个姑娘看起来乖顺听话,长相也端正清丽,应该会成为个努力为宋家传宗接代、孝敬公婆的好女子。 要不是嘉树的前程要紧,程家又变得落败不堪了,她也许还真会同意了程幼素与儿子原本指腹为婚的亲事。 但到后来,尤其在退亲这件事敲定后,宋夫人发现程幼素渐渐地变了。 变得不再可爱温柔,时常冷冰冰的,端着一张死人脸,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冷淡。 偶然在路上遇见,她也不再恭敬地向自己问好,埋着头匆匆路过,就像全没把宋夫人看在眼睛里一样。 这村子里,谁不是对宋夫人百般讨好恭敬的?就连村长也时时想跟他们员外府拉好关系。 她程家二姑娘算个什么?自己家里已是贫困可危,程家一家如今都靠着宋府发的工钱养活呢,她不是应该感激不尽么?怎么摆出这副臭态度? 程家的三姑娘程妙萱也越来越大了,快到了及笄之年,出落得愈加月貌可人,重要的是,她在宋夫人面前非常乖巧听话,一张小嘴又是会说话搭腔的,常能逗得宋夫人愉悦十足。 相比之下,越长大却越邋遢肥丑的程幼素,简直入不了眼了。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让自己成了那副样子。 想起嘉树曾与程幼素是青梅竹马,宋夫人就觉得与程家的关系还是尽早了断为好。 她可不想以后说出去丢了嘉树的颜面。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渐渐对程妙萱也冷淡起来。 瞿氏有意想要把三姑娘代替二姑娘,嫁到宋府来的心思,她可是一目了然。 宋夫人表面上对瞿氏还算和气,心底却是打心眼里厌恶她。 程家大姑娘跟外头男人私奔了,二姑娘变成那副蠢猪样子,三姑娘也是像她娘一样,小小年纪就有了心机,还自以为很聪明。 瞿氏真以为她还会接受程家女儿么? 真是愚蠢妄想至极。 29.第29章 坏名节的女人 宋嘉树是个正经的读书斯文人,听了他母亲宋夫人的这几句话,脸上臊得发红发热起来。 什么“不知检点”、“迷惑”、“诱骗”…… 这都是些什么话啊,娘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跟素妹…… 他声音都在微抖,道:“娘,再怎么说,素妹都是您的后辈,您不该这样乱说!先前毕竟是、是我们宋家对不住她……您这样说会让素妹伤心的!” 宋夫人见自己儿子还在口口声声为程幼素说话,心下气极,手指翘起来直直指着程幼素,对宋嘉树道:“你说我乱说,你这孩子还真是好歹不分!你娘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了?娘实话告诉你,她这女子不是啥好女子,活跟她大姐一个样!勾搭不成一个男人,还要勾搭第二个!” “嘉树啊,要不是刚刚娘在路上听说你被带到程家这边来了,就赶紧寻过来,你还不知这女子会使些什么手段害你呢!” “昨天晚上她就跟林子那边的野汉厮混在一起,今天又来勾引我家嘉树!嘉树啊,你听娘的,千万别上了这女子的当!她是想败你名声,让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她一定是想报复我们宋家!” 宋夫人语气有些歇斯底里,她瞪着眼睛,头上云髻乱抖,望着程幼素的样子像是要吃了她。 宋嘉树听宋夫人说得肯定凿凿、怒气冲冲,又想起今天一回村子,妙萱就拉着他跟他说的那些隐隐约约的话。 二姐昨晚被那山林子里的柴野汉送回来的…… 两人不知、不知做了些什么…… 二姐也不肯跟我说…… 他眼神一震,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转头望向身旁的程幼素。 “素妹……你真和那人……” “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语气犹豫迟疑,似乎不相信程幼素会跟那可怕的野人有牵连。 但娘说的话,一般不会是空穴来风。 连三姑娘程妙萱也这样说了…… 程幼素漠漠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宋夫人怒意蒸腾、气势逼人,程妙萱躲在门边故作柔弱害怕,宋嘉树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刚刚宋夫人口口声声说,是她“诱骗”宋嘉树到家里来的,是她想坏她宝贝儿子的名声。 没有半点根据,宋夫人只是听见了宋嘉树往程家方向来了的消息,就执意肯定地以为是自己将宋嘉树“诱”过来的,因为自己昨晚就在村子里与“野人”“厮混”,在她眼中已经是个坏名节的女人。 程妙萱,分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因为怕被宋夫人责备怨恨,根本不站出来做半点解释,就好像刚刚把宋嘉树带回家躲起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而宋嘉树,神色里虽还透着不相信的迟疑,眼神里却已经显出了点点的失望。 仅凭别人的几句话,他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子的信任就可以灰飞烟灭。 还真是……有趣呢…… 她看着他们各异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出戏。 程幼素终于缓缓开口,道:“没错,我昨晚是和那男人在外面玩儿呢,我们谈天说地,非常愉快。” “你们想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 30.第30章 相撕 “我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我们还聊风花雪月红男绿女,晚风一吹,不知道多舒服。” “我们还聊了我的身世,我爹去世后我家败落了,我是怎么被抛弃退亲的,是怎么被我娘嫌弃,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还聊到,我的青梅竹马,从退亲到现在,没有主动找到我解释过一句。” “哦,对了,还有,我那娘亲,是怎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把我的亲生妹妹,塞到宋府去,代替我嫁给我曾经的未婚夫。”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聊了。” “还有,柴大哥并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野人,他愿意帮助人,不随便评价人,也不会落井下石,品行比在场的各位都要好多了。”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感到愉快,不像跟各位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每一秒都觉得……嗯……不太舒服。” 程幼素不顾宋夫人愈渐难看惊异的脸色,冲她冷冷一笑,毫不畏惧地望过去。 这宋夫人今天阵仗这么大的过来程家找儿子,不就是想彻底跟程家闹翻么? 她就是想趁这次机会,把这回事闹开,让村里人都知道是程家姑娘不要脸地诱骗勾引着宋嘉树、阻挡着宋嘉树的前途。 宋嘉树今日才刚从镇里书院回村里来,自然是清清白白的。 宋夫人这样主动上门来找人的做法,就等于把程家姑娘置于了全然蓄意的那一端。 蓄意引诱员外家的少爷,未果,被抓了现行。 宋夫人这是想彻底毁了程家的名声,不管是程幼素还是程妙萱,以后都别想再跟宋府有半点牵连了。 程幼素从她带着两个仆妇一进门来那那副架势,就大概看出来了她的目的。 不过她原以为宋夫人会针对着程妙萱而来,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她竟然是冲着自己!是觉得自己从前软弱好拿捏么? 现在她可不会再有半点退让了! 不过,其实她也没觉得那名声啥的有什么重要的。 即便现在是处在封建时代,但如果婚姻是需要一个女子的名声来促成或维持的,那她宁愿不要这段婚姻,一个人过多舒服惬意啊。 现在好了,既然他们都怀疑她昨晚跟男人有苟且,那她就大方承认呗!膈应死这群人! 宋嘉树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他的手缓缓抬起,像是想扶上程幼素的肩头。 “素妹,你真不会是对那野人……” 程幼素轻轻一躲,便让他的手错开。 她轻松道:“我现在早就不是你宋家的人了,不对,应该说早不是你宋家预定好的未婚妻了,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 宋嘉树原本只是出于惯性,习惯向她展现出大哥哥一般的关爱。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有些绝望地淡淡道:“素妹……你变了。” 程幼素道:“你多久没见过我了?我早就变了,主动退亲的人不是你么?你至于吗?在这儿和你娘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 “我……” 宋嘉树听她语气十分不善,还没开口应答,宋夫人却护子心切,走上前来,扬起手将程幼素狠狠就是一推。 “你个不知廉耻的!程家养的都是些什么女子啊!有我在这儿,你别想欺辱我儿子!” 宋夫人手劲也挺大的,但奈何程幼素吨位更大,她硬是没被推动,但好歹胸口也被推疼了一下子。 而此时旁边的两个粗壮仆妇也围过来,牢牢扣住程幼素的双肩。 宋嘉树仿佛已经陷入自己的沉思,呈现半懵的状态了。 他站在宋夫人身边,看着被扣住的程幼素,双眼渐渐地泛出一点红润水迹来。 31.第31章 离开 他的难过,一目了然,像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被打碎了的绝望。 程幼素被那两个大个子仆妇紧紧扣着双肩,一时间还真的没法挣扎开。 她扬起头,冷冷对将儿子护在身后的宋夫人道:“宋夫人,您这莫非是要动用私刑的节奏啊?我是打了您儿子还是骂了您儿子?先找上门来的人不是你们么?你至于这么气愤么?” “拜托你们搞清楚一点,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擅自闯入我家的,是你宋嘉树,还有你宋夫人。” “还有你,程妙萱,你有胆子把你的嘉树哥带到家里来,就没胆子承认吗?现在还在我面前装个什么柔弱无辜!” “我再说一遍,这里现在可还是我家,容不得你们这几个自以为是的人在此撒野!大不了我就告到县里官老爷府上去,说你们私闯民宅!” 程幼素被那两个仆妇两边扣着,气势也绝不软弱,她字字铿锵,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 宋夫人倒是一愣,两个仆妇也在犹豫间放松了力气,程幼素巧妙地扭身一挣,双肩已经从仆妇的手中解脱出来,不过一瞬间,两个仆妇的手肘倒反过来被她制住了,轻轻一扭,她们就突然疼得叫出声来。 宋夫人见程幼素对自己手下人动手了,更是恼恨不已,她颤怒道:“你、你这是要造反……你个不知廉耻的贱……” 话音未完,却听见宋嘉树在她身后轻轻的声音道:“娘,别再说了。” 宋夫人转头看着儿子,他面色沉静苍白,眼角似乎蕴含着不明显的泪痕。 “嘉树……” 宋夫人有些无措地看着儿子这副样子。 宋嘉树却望着半空中,眼神像是茫然无边。 他对程幼素道:“素妹,我再问你一回……你是不是真和那野人……” “我和谁怎么样了,从前不关你的事,今后更加不会与你有关。” 程幼素眼神同样冰冷:“名节这种东西,我一点都看不上,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宋嘉树无力地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眼睛里溢满了显而易见的失望。 “娘,我们回去吧。” 他轻轻吐出这句话,沉默着转身不带任何留恋地走出门去。 程妙萱抓着自己的袖子,紧张地看着他:“……嘉树哥。” “嘉树哥,你等等我……” 她本想追上去,却被宋夫人狠狠瞪了一眼,一下子被吓得僵在原地。 宋家的母子俩,与那两个凶悍的仆妇,终于是走了。 程妙萱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又望见周围邻居都围绕在周遭,带着或疑惑或嘲笑的眼神看着这边,窃窃议论着。 她“啪”一下子重重关上了门,在屋里门边蹲下身子,闭着眼睛号啕大哭起来:“都是你!都怪你!我恨死你了!” “呜呜……嘉树哥再也不会理我了……都怪你!你这丑胖子……呜呜……凭什么这样对嘉树哥……这样对我……” “恨死你了!看娘回来打不死你!都是你……宋夫人不会再喜欢我了……你怎么不去死……死胖子,你凭什么……” 32.第32章 新的清晨 程幼素在程妙萱的怨恨哭泣声中,刚刚在与他们争执时涨红的面颊渐渐回到苍白。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大哭的程妙萱,淡淡扯起嘴角,轻轻道:“自种因,自得果。” 她没再看妹妹一眼,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转身慢慢回屋了。 夜色渐深。 瞿氏赶回来的时候,自然又是在屋里屋外几顿破口大骂,只是碍于今日上午她在责骂程幼素时,程幼素的突然反抗,与扣住她手臂的力度,瞿氏终究没敢再对她动手。 现在的局面其实是让宋夫人几乎都得逞了吧?与程家彻底闹翻,将宋嘉树表现成受程家姑娘蛊惑的清纯书生,将讨人厌、时时都想占便宜的瞿氏从宋府赶走,让想嫁入宋府的程妙萱也不得不离开。 还让自己彻底没了名声。 程幼素躺在炕上,窝在薄薄的被子里,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程妙萱则在瞿氏屋子里睡,指不定还在向娘怀里哭诉着些什么。 这才几天?自己就几乎弄到众叛亲离的境地了。 她深深感觉,也许自己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今天这件事虽说始作俑者不是自己,但它还是造成了瞿氏失去在宋府做活的工作,程妙萱失去了学女红学规矩礼数的机会。 程家的收入来源也就断了,谁又来养活这个潦倒又名声不好的家呢? 程幼素尽管很想早点脱离搬出去,但她明白自己还是对程家有着责任的。 胡思乱想地分析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程幼素渐渐阖眼睡去。 这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明早又是新的一天啊……她想起自己还要早起减肥呢……糟心的事再多,自己的身体仪容也是要摆在第一位的。 没办法,这是她精神上作为现代女性的天性…… 第二天清晨,公鸡打鸣声钻入耳朵的时候,程幼素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 天色还灰蒙蒙的。 炕上被窝里的温度还热热的,程幼素在被子里缩了几缩、滚了几滚,终于掀开被窝起身穿衣。 还有些困意缠绕,但她想好了,瞿氏今后不用一大早就去宋府干活了,自然也是要闲在家里的,自己不如趁早晨天还没亮的时间在院子里运动一下,也好不与瞿氏打照面,免得互看互厌。 依旧是打了一套五禽戏,做了两套减脂动作,她锻炼着,眼看天边太阳渐渐升起来,清亮的蔚蓝慢慢呈现出来。 农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风俗。公鸡叫得愈发响亮了,全村的雄鸡都此起彼伏地打着嘹亮的鸣,一阵高峰过后,人们陆续下了炕,简单梳洗一把过后就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有的人家是去地里干农活,有的是做些家庭活计,有的是去集市上挑着些东西卖。 程幼素被汗水浸湿的棉衣后背粘粘的,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肩,觉得这粗布衣裳也太硌人了,正拿着巾子在木盆里洗脸时,瞿氏屋里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瞿氏看着她这副汗涔涔的模样,没说什么,许是昨晚上骂疲惫了,她只撇了撇嘴就梳洗去了。 程幼素洗完脸回了屋子,她今天打算再去林子里转转。 她昨晚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可以跟着柴大哥学打猎。 作为特工出身,她身手还是有几把的,只不过碍于现在的体型过大,不便于灵活施展罢了。 打猎多好啊,又能发挥她所长,还能运动减肥,最重要的是,若打到猎物就能卖了挣钱啊! 等她挣了钱,还是早点从程家搬出去吧。 33.第33章 他的考验 上午时的林子生机盎然,鸟雀叽叽喳喳,阳光洒满高耸的树尖,地上的碎石溪流旁遍布树荫婆娑光影。 程幼素靠在大石头边,就着小溪里的清水嚼着果子。 她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道:“柴大哥,你说,打猎不是那么容易的?” 站在一旁的男人正擦拭着手中的箭,低沉的声音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想着做这些了。” “为什么?!” 程幼素一个不满跳起来,仰头瞪眼看着他。 “我一个姑娘家怎么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何况我的身手还特别的敏捷,肯定能打到猎物的。” 柴南石擦拭着箭身的手一顿,看了看她,表情像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程幼素心下忿忿,就立马想展示一个侧空翻出来给他看,但看了看周围崎岖不平的地面,还有自己肥胖的身材,只好憋着气作罢。 “你就带着我去打猎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不是自夸,我的警觉性还真是挺高的,信不信由你。” 她果子也不吃了,双手合十皱着眉头做哀求状。 柴南石沉吟几秒,道:“若你真想跟我去打猎,那需容我先考考你。” 程幼素听他口气终于松动了,点点头笑道:“好啊!你要考什么,随便来。” “你先闭眼,半炷香后睁眼,我随时会出现,你需要辨别我靠近你时的方向,不让我碰到你背后的辫子。若是我输了,下次就带你去打猎。” 约摸三分钟后,程幼素睁开了刚刚紧闭着的双眼。 对柴大哥出的这个考题,她是很有自信的。 做特工那些年,她在心理与生理上都经历过无数艰难的训练与考验,良好的反应力与警觉力是一名特工必备的素质。 程幼素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观察感受着周遭的异动。 柴大哥那么大的块头,她就不信他出现时自己迟钝到发现不了。 小溪静静流淌着,周围丝毫不见人声,只听到树林间鸟雀的活泼唧喳声。 程幼素迅速地转了个身,又转了个身。 唉,又只是扰人心的风声! 什么时候才来啊…… 不行,不能浮躁!要沉住气…… 耳边轻微的异响传来,仿佛空气极速流动的声音。 就是现在! 程幼素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正面对着男人将要过来的方向,全身警觉如豹、一触即发。 男人本是预备在她这转身的一瞬间就变换方向的,他的目标是她肩后的那辫乌发。 他不赞同她去打猎。 山林深处本多险恶,有些时候连柴南石自己也不能预料抵抗。 这小丫头应该只是图个新鲜好玩,他却不能纵容她,毕竟事关生命安危。 可他却在望见程幼素转头间的眼神时,一下子凝了心神。 她的目光沉稳又锋利,清澈的瞳孔里像是射出了一双无羽之箭。 好生凌厉。 不过瞬息之间的思索,柴南石已经面对着程幼素直直来到了她面前。 他冲势如风,静动相伏,大手一伸就要往程幼素背后探去。 程幼素却已经收敛起了眸中锐光,不满地喊道:“不要!柴大哥你怎么能这样?犯规了!” 她已经辨明出了他来的方向,就算是赢了。 他却还继续过来探她的辫子,这就是耍赖啊。 34.第34章 匕首 柴南石在离她一肩之距的地方止住了势头,高高的身影大手一探,已经握住了她身后的辫子。 “柴大哥!” 程幼素原本以为他耍赖,跺着脚就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柴南石悠悠地收回手来,修长手指间正执着一片嫩绿色的新叶。 程幼素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的手。 “这是……” 柴南石清浅一笑,硬挺的面容上竟显出几分调笑柔和来。 “你很敏捷,我认输了。不过,你辫上落了片树叶。” 他将叶子轻轻放在她手中。 程幼素呆呆看看那片叶子,突然觉得面庞上像是有带着温热的细风在拂动。 是、是柴大哥的鼻息啊…… 他们此刻离得太近了,她一抬眼就望见他颈间饱满的喉结,再往上便是棱角分明的下颚,与额头下幽远深邃的双眼。 程幼素莫名紧张地低下头,略显局促地握着树叶收回手来。 “柴大哥,那你输了,说好可以带我去打猎的。” 她定了定心神,恢复声音道。 柴南石不慌不忙地迈开步子朝前走去,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只此一回。” 程幼素开心地追上去,才不管他说什么一回两回呢! 有了这第一回,就不愁没有第二回,她心下颇得意兴奋。 毕竟自己刚刚也算是赢了一个猎人大汉啊!成功证明了自己的警觉力,她很骄傲好不好! 柴南石将箭插入背后箭囊中,大步流星地往前。 眉峰间却有着淡淡不解。 他想起了刚刚程家二姑娘转身时的眼神,锐利沉着得让他惊讶。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怎么会有着那样的情绪与目光。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步伐已经远远落在后面。 “柴大哥,柴大哥……你等等我!” 程幼素喘着气赶上他,扶着一旁的树干哀嚎埋怨道:“走、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柴南石心中抱歉,道:“那先休息一下吧。” 程幼素又道:“我我我突然想起,我身上没有猎器,怎么办?” 柴南石略一思索,道:“先去我那儿一趟,替你取一把匕首。” 程幼素听着,觉得他虽然是因为输了才带上她去打猎的,现在却没有丝毫敷衍的意思,还给她取武器呢,顿时就眉开眼笑了。 没走多远就到了柴南石的屋子,程幼素看着他从内屋取出来一把青黑素纹的弯牙匕首,细心地替她松了松匕鞘,然后将那把匕放到她手里。 “这不是用来玩耍的东西,只让你拿着防身就好,不到关键时刻你不必随时拿出。” 柴南石面色沉静地叮嘱她。 程幼素轻松一笑:“好,我听柴大哥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程幼素抚摸着手中这把匕首,偷偷打开匕鞘看了看,只觉得匕身表面光滑如缎,却又泛着银凛寒光,即便在阳光下也寒意逼人。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男人走在前方的背影一眼。 她前世有略微接触过冷兵器,感觉手上这把匕首……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使用藏有的那种。 握在手中寒润衬手,光色低敛又芒锋滑泽。 她抽进抽出地试着手感,却见柴南石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淡道:“莫要耍伤了手。” 她吓了一跳,阖好匕首双手藏在身后,连忙点点头:“嗯嗯。” 35.第35章 肥嘟嘟的灰兔 林子深处,草木渐繁乱。 已快接近正午了,太阳热烈起来。 柴南石突然停下脚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警惕锋亮的目光望向两人不远处一处蓬乱的草窝。 他利落迅速地搭箭拉弓,保持着张开大弓的姿势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地上尽是繁叶草丛,他的步伐居然轻到没发出一点声音。 程幼素有些讶异地望着他,觉得柴大哥一定是有些身手的。 柴南石在程幼素的注视中已经一把射出了箭,瞄势极准,只听嗖一声箭羽风声,长箭就没入了几丈开外的一颗粗壮的树干下。 程幼素道:“这就……打到猎物了?” 她有些兴奋地跑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被柴大哥射到了。 刚跑到树干下草窝边,却见一只肥嘟嘟的灰兔正呆愣在那里不动,闻见她的脚步声靠近,才“蹿”地一声跃起飞快逃开。 “柴大哥!” 她惊叫一声,生怕这兔子跑走不见了,却见男人已经一只手逮住灰兔,拎起了它一对长耳朵。 程幼素连忙上前去,笑道:“柴大哥,你怎么射了支空箭啊?还有这兔子,也太蠢了,反应太慢了哈哈哈……” 柴南石晃了晃手中挣扎不已的灰兔,道:“这类肥兔面临突来的危险会一下子被吓傻,反应着实太慢,射箭就是为了吓住它。” “这样真好,你捕到了它,却又能不伤了它。” 程幼素双手安抚着受惊的兔子,它身上灰绒绒的毛软软的,四爪都在空中扑腾着。 柴南石道:“既然已捕到猎,我们这便可以返回了。” 程幼素抬头望他平静带笑的面孔一眼,蓦地才反应过来:“柴大哥,你耍赖!咱们分明说好要去林子深处打猎的,我还想靠多打些猎物卖了挣钱呢!你不能这样!” 柴南石看她那突然跳起来对他怒喝的样子,还真是跟手中这只挣扎扑腾着的灰兔有几分相似。 他道:“你要打猎,本是寻个新鲜,怎么现在又说到要挣钱上面去了?” 程幼素这才叹了一口气,望着兔子圆溜溜又天真呆萌的大眼睛道:“我没办法啊,在家中住不下去了,想早点自力更生,出来养活自己。” 柴南石不解道:“你家不是还有至亲尚在么?你一个小姑娘,要自力更生这话,也说得早了些。” “可是我家那两个至亲,就是我娘和我妹妹,都跟我不太合得来。”程幼素闷闷道,“既然我们都看不惯对方,那还不如让我早点搬出去住,省得天天……都惹上烦心的事。” 她倾诉般地说完这话,静了半天,等着柴南石的继续发问或安慰,哪想到男人却也是沉默不语。 她抬眼疑惑望他,却见柴南石也正看着她,面色有些异样沉静,目光里蕴着她看不懂的深邃寂寥。 他终于缓缓开口,道:“你年纪还小,不该这样随心所欲,父母有生养之恩,姐妹有手足之情,你若是执意要离开家,只会留下家庭不和的遗憾,让至亲忧心,自己也不会过得自在……” “丫头,还是别由着性子来,学会好好珍惜身边的至亲之人……” 36.第36章 三观不合 程幼素觉得柴大哥这话,分明就像是在训导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的语气了。 还什么“不该随心所欲”…… 他其实潜台词就是想说她任性吧? 她本来只是想稍微倾诉一下自己的心情,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少,她心里早就积压着一些东西了。 她把柴大哥当一见如故的朋友,对方却只是将她当作不懂事的任性孩子。 程幼素垂着双眼,道:“柴大哥,你说的我知道了。” 她转身便走,依旧握着匕首的手却是紧紧发凉。 柴南石见她突然消了气势,神色异然,像是不舒服一样,心下奇怪。 他拎着灰兔大步追上去,阻拦在她面前:“丫头,是不是我方才说话太重了,让你不开心了?” 他见她停下脚步,仍垂着头,依稀可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一扇阴影。 柴南石不自觉地就放缓了语气:“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的事情妄加议论,你……” 程幼素却突然将手伸过来,把那匕首塞回到他手中,道:“柴大哥,谢谢你今天带我打猎……” 柴南石一愣。 她的声音怎么带着哭腔? 真是他说错话了么…… 柴南石紧张地看着她,手上还握着兔子的耳朵,谁知道这时候这灰兔挣扎着腾空一跃起,竟直直扑到了程幼素的怀中。 “啊——”程幼素一声尖叫,抬起头来看着他,下意识双手抱紧了兔子肥软软的身躯。 “你别叫它跑了……” 程幼素清了清嗓子,忍住刚才的泪意。 这兔子一跳倒是打断了她不愉快回忆的遐思,她安抚着怀里灰兔,像是抱着心爱的宠物。 柴南石见她眼角微微红润,知道她刚刚一定是心里不舒服了。 他没有安慰一个十几岁女孩的经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哄她重新开心起来。 高大的身影就那样立在程幼素面前,笔直而踌躇。 见她呆呆抚摸着怀中兔子,一时恨不能也用这样的法子来安抚她。 只可惜,姑娘家的心思可比这只肥兔要敏感、复杂多了。 程幼素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才道:“柴大哥,是我失礼了。” 柴南石低低道:“是我逾矩……让你不高兴了。” 程幼素却忍不住道:“柴大哥,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吗?还跟我道歉干什么?” 柴南石道:“你……我之前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希望你,好好与家人相处。” “你是一个性格很好的姑娘,家人之间终究是血缘之亲,没有什么误会是解决不了的。” 程幼素终于抬起头看着他,道:“柴大哥,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和我家人的关系,是真的调节不了了。” “我们的三观有着根本上的差别,她们理解不了我,我也无法一直忍耐她们……算了,不说了,你也不知道三观是什么。” 程幼素平静神色里有着藏不住的黯淡,也许是终于倾诉出来了,她突然觉得好累。 柴南石却问:“那你告诉我,三观是什么?我懂了也许就可以理解你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温和又深邃,包容又抱歉。 “三观啊……就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大体来说,就是一个人心中的信仰与底线,还有他做人的原则……” 程幼素轻轻道。 37.第37章 又遇事端 两人再重新回到柴南石的篱笆院落时,程幼素怀中的兔子已经全然乖下来了。 它几番挣扎无果,屡次跃蹿妄想出逃都被柴南石一把拎回来,重新放回在程幼素的怀里。 此时被程幼素抱着,安静地耷拉着耳朵,灰肥肥的屁股安分地坐在她肘弯上。 两人一路无语,程幼素刚刚哭也哭过了,也倾诉发泄过了,现在则觉得尴尬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偏偏男人却也紧闭着嘴沉默着。 终于到了院子里,程幼素道:“……有没有什么小木棚,可以把它养起来的?” 柴南石问:“你不是要把它拿去卖了挣钱么?怎么又想着要养?” 程幼素一抬头,果然就见他眼中带着微微促狭的笑意。 他这样一开玩笑,两人先前的那点尴尬也瞬间不见了,程幼素认认真真道:“不,这只兔子我要养起来,等生了一窝小兔子,我再拿小兔子去集市上卖。” “哦?那岂不是还要给你打一只母兔子,再一起养着?” 程幼素一愣,笑了起来:“对啊,我都忘了只有一只兔子是不能生小兔的。” 已经是中午了,程幼素突然意识到,她再不走,今天只怕又只能在柴大哥家蹭饭吃了。 她将院子里灰兔的窝安置好,起身道:“柴大哥,这只兔子养在你这里,你可要常记得喂它哦。” 柴南石正忙活着收拾他茅屋里那些野味,他闻言点头:“自然。” 程幼素从柴家出来,往家走的时候,她本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冷冰冰的瞿氏母女与残羹冷炙,或者说她们根本就不会做她的午饭。 她都想好要自己生火煮饭吃了。 一回到家,屋子里却有热闹的声音传出来。 门半掩着,程幼素轻轻一推就进去了,堂屋里正坐着瞿氏,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大娘,看起来比瞿氏年纪还要长上一些。 两人正说着话,脸上俱是亲和轻松的笑容,尤其是瞿氏,面色中还带了一些讨好与奉承。 她一看见程幼素回来了,面上难得地带了一个微笑,直看得程幼素心里打了个抖。 “想必这就是二姑娘吧。” 坐在瞿氏身边的大娘朝程幼素露出一个打量般的笑容,她涂得红通通的暗色嘴唇轻轻咧开,里头亮生生一颗银门牙银光一闪,更是让程幼素一阵胆寒。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想径直回到自己屋里去。 瞿氏却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子。 “快过来叫赵婶子!”她的语气欢快。 程幼素更加莫名其妙了,这瞿氏啥时候开始喜欢将自己介绍给别人认识了?她不是一直嫌弃自己没有萱子上得了台面么? 程幼素压下疑惑,大大方方喊了声:“赵婶。” 这点面子如果瞿氏要,她还是会乖乖配合给的。 那被唤作“赵婶”的大娘面上笑容不改,仔细盯着她道:“二姑娘的面相倒是不赖,端庄灵气,看这身板,将来也合该是个好生养的……” 程幼素漆黑的瞳孔倏地一抬,暗暗来回扫过坐在面前的两个女人。 又听那赵婶接着道:“即便从前名声不佳……找个远点村子的农户家,也不是不可的,庄稼人多老实不会太讲究……” 38.第38章 说媒 这是……要给她说媒的节奏? 程幼素这才觉得,眼前那大娘倒还真是长得一副媒婆样,额边黑痣,倒三角眼,嘴中银牙,大红大绿的袄子,色眯眯打量着自己的目光…… 她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回绝这媒婆表明自己的立场时,瞿氏却先她一步发了问。 “庄稼人?我们素子从前可是配员外家的少爷也配得起的,怎么……赵姐姐,我特地把您从东村请来,您可不能辜负我家素子……您一定要好好替素子的今后想想啊……” 程幼素一听瞿氏这殷切又急切的一番话,眉间挑起一丝冷笑。 若要外人听了,这还真是位句句为女儿着想的好娘亲呢。 赵媒婆听见瞿氏第一句话,就已经皱上了脸。 她碍于程家二姑娘还在场,倒也不好说啥,只是缓道:“程家婶子,您也都说了,配得起员外家少爷,那是从前。” “若依照从前程家的条件,二姑娘又才及笈之年,配谁也是配得起的啊!” “只是今时不同于往日,程家婶子,现今程家什么情况,你也都告诉我了,我说媒也不能信口胡说啊,二姑娘说是不是?” 瞿氏握上她的手连连点头,道:“赵姐姐,我懂您的意思……可是,我们家素子也不是个差的,您看看有没有那种村外老爷家啥的……年纪大点儿的也行,我这是不放心素子嫁到那种庄稼人家,落得一辈子辛苦操劳命啊……” “这……” 赵媒婆看了一眼程幼素,眼神明显有些尴尬。 听程家婶子这意思,应该就是想把二姑娘嫁到村外的高门大户家当侍妾,或者嫁给有钱的老鳏夫之类的了…… 程家条件不好,又没有田地,瞿氏底下还有一个未及笈的小女儿等着养活呢,赵媒婆可以理解她的心思。 只可惜了二姑娘,年纪还这么轻,即便现今长得肥憨了点,却也是水灵灵一个清白大姑娘啊。 她只好点了点头:“程家婶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近些时会多给你留心的。” 瞿氏一听这话就重新笑了起来:“那感情好!赵姐姐,咱在家等你的好消息啊!” 赵媒婆起身就准备走了。 却听见程幼素冷冷道了一声:“等等。” 赵媒婆惊讶地看向她,以为她还有啥对男方的要求要提。 就听程幼素道:“赵婶子,我也要拜托您留下心,要找个富裕点的人家,男方是老是丑是残都没关系,只要看得上程家的姑娘,不嫌弃就行。” 赵媒婆没想到这二姑娘这样体恤懂事,笑道:“那是自然,你母亲拜托了我你的婚事,我会尽心尽力的。” 程幼素却一脸惊讶:“嗯?我的婚事?” “不对,不对,您想错了,我是要帮我三妹萱子问门亲事。” “我三妹也快及笈了,正好母亲将您请过来,我就按照母亲替我选亲事的标准,帮我三妹也物色一户好人家。” “娘,您说是不是?” 程幼素笑看着瞿氏。 瞿氏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她怒眼道:“你张嘴胡咧咧些啥!回屋去!你别插手你妹妹的事!” 程幼素却继续道:“毕竟宋府如今跟我们程家彻底掰了,萱子永远进不了宋家门了,娘,你可不能像当初对待我那样,把萱子的亲事也给耽搁了。” 瞿氏想起昨晚的事,气得发抖,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上去就要扯程幼素的辫子:“死丫头!你……” 39.第39章 不嫁 程幼素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她,使一把力就将瞿氏重新推回到椅子上坐下。 赵媒婆却看得惊住了。 从前都听说程家二姑娘是个温软胆善的人。 怎么跟今天所见完全不一样? 被推在椅子上的瞿氏心下惊惧于她的力气,脸都恨变了形,一向泼辣的她不敢还手过去,只好哭骂道:“你这逆女!天生反骨的贱胚!” 又转头对着赵媒婆哭了起来:“你看看……她这样子,要吃了我,哪把我当娘啊!我这娘当的还不如死了好,也省得赵姐姐在这儿看我家的笑话……” 赵媒婆连忙细声安慰:“我看二姑娘不是有意的,二姑娘一向温柔和善,自然是个听话人儿,你看她还帮你操心萱子的亲事呢,想来刚才是一时失力。” 瞿氏却哭得更大声了:“我家萱子……摊上她这样的姐姐也是可怜人!我家萱子先前的婚事就是被她给黄了!她这个不知廉耻的……我是怎么生了你这个没良心……” 程幼素却闭了闭眼,听着她哭骂,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娘,推了您是我的不对,可我不推开您,只怕头发又会像从前那样被您扯掉好几缕吧。” “您打我本来是为我好,我不该躲。但都说打在儿女身,疼在娘心,可我怎么就从来没见您心疼过呢?” “这次推开您,我是迫不得已,下次您再这样没有正当理由地动手,我照样会推开您。” “再说来,萱子的亲事,是被我黄的?那我之前的亲事,又是被谁黄的?” “您帮我找那样的婚事可以,我帮萱子找那样的就不行?” “程家的姑娘现在都败了名声,您还是别做那指望把萱子嫁到大户人家去了。昨晚的事周围邻里都看到了,是萱子主动把宋家少爷带到家里来的,您要是对她有期望,想攀高枝,怎么之前就不好好教她礼仪廉耻呢?” 程幼素的眼睛里仿佛冰冷得没有感情,她说出这番话来,表情上没有怨,也没有恨与不甘。 瞿氏仍抚着胸口,恨恨又惊异地看着她。 程幼素却又牵起唇角浅笑了一下,对着睁大眼盯着自己的赵媒婆道:“赵婶,您知道,我名声不好,还跟别的男人有着牵扯传言,说亲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要是有那好人家的话,您就说给我三妹吧。” 赵媒婆从她之前冰冷的话里听出几分无奈来。 她下意识想劝劝这程家二姑娘:“到明年,你就十八了吧,到那时就愈难找到合适的人家了,你娘也是为你好,就让婶子先帮你物色起来,你是个能干的姑娘,找个那老实可靠点的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差……” 程幼素道:“谢谢赵婶有这份心意,只是我自知名声狼狈,暂时不愿意嫁人,就不多麻烦您了。” 她回了屋,心情说不好那是正常的。 毕竟她没想到,瞿氏就一点也不顾惜她,图钱竟想把她嫁给那种人,还什么“年纪大点儿的也行”。 还特地找了媒婆,是想着以后宋府不再接济程家了,好通过自己的婚事来捞钱吧? 昨晚的一闹,还有今天这样一弄,让她觉得很烦躁。 要怎么她才能快点搬离程家呢? 赵媒婆的话让她觉得,嫁人倒也是个法子。 可让自己嫁给有钱的老头或完全不熟悉的农户? 想想都算了,怕就怕会遇到比瞿氏更难相处的人呐。 40.第40章 来访 程幼素这几天都懒懒地呆在屋子里。 她的月事来了,身体虚胖的她感觉小腹隐隐酸痛,因此这段时间她都早睡晚起,还给自己煮糖水鸡蛋吃。 当然煮鸡蛋是趁瞿氏不在家的时候。 瞿氏不知又在张罗着什么,好像是带着程妙萱在四处走亲戚。 程老爷在世时,程家的亲戚多少都受过他的恩惠。 瞿氏带着水灵乖巧的程妙萱自然是博得了不少同情接济。 镇子上一户如今混得不错的同宗还打了包票,一定给萱子找户好人家。虽然还是有亲戚在暗地里嚼舌根,说瞿氏养的几个女儿品行都不端。 这天石大娘突然来到程家时,瞿氏也正好是不在。 她说好几天没见素子出来干活啥的了,来问问是不是出了啥事。 程幼素笑道:“大娘,我就是小日子来了想休息一下,没啥事。” 石大娘关切道:“你还没出嫁,女子家是要注意一些,这小日子时要是不痛快的话,不好好休息调养,等嫁了人之后是要受罪的。” 说罢,她又想起自己不该当着个未许配人家的姑娘说些嫁不嫁人的话,抿嘴尴尬地笑了笑。 程幼素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石大娘又坐了会儿,和程幼素闲话几句,把话题说到了那晚宋夫人来程家找儿子的事情上。 “村里人有时候传话还真是不知轻重……分明是那宋夫人找借口为难你们程家,怎么偏要说是程家姑娘……唉,有些话,大娘听了都要气死,你在家里好生待几天,不去听那些风言风语也好。” 程幼素浅浅笑了起来:“您看,我就说吧,耳听不一定为实,就像当初柴大哥的那些事,传得那么厉害,想必也大多不是真的。” 她顺口说完这话,自己心里莫名愣了一下,好几天都没见过柴南石了,她却还挺容易想到他的。 石大娘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她的手道:“那你娘是打算怎么安排你的亲事?” 程幼素笑容淡下去:“无论我娘怎么安排,我都不会从的,我还不想嫁人。” 石大娘拍了她的手一下:“傻娃子,说傻话不是,做女子哪能不嫁人呐?你不嫁人咋生娃娃,不生娃娃将来老了谁养活你……” 程幼素道:“我嫁人,就是为了生娃娃?那还是算了。” “你这娃子,咋不听话,我家花红像你这个年纪,都怀上老二了。”石大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程幼素只回以轻轻一笑。 石大娘却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紧张道:“素子,你告诉大娘,你莫不是还惦念着……” “宋府不是那仗义人家,素子,大娘劝你一句,还是别想着宋家少爷了,人家毕竟是高门大户,就算咱们攀上了也未必会过得舒服痛快……” 程幼素这才知道石大娘是怀疑自己还想着宋嘉树呢。 她笑着摇摇头道:“大娘,我早就不想着他了。宋府那种人家,有几个臭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求我嫁进去我还不嫁呢!” 41.第41章 上巳会 经过上次在河边被误以为轻生的拉扯之后,程幼素就觉得石大娘是个很亲热的人,虽然还并不那么熟悉,但她确实是真心对自己好的。 两人在屋子里闲话了半天,程幼素有意引开“嫁人”这个话题,但石大娘却偏偏说上瘾了。 “素子,你若不满意你娘替你找的人家,不如等到三月三村里上巳会,你自个儿好好相看相看……” 石大娘越说越停不下来:“记得去年上巳会,村东头老孙家的嫁不出去的丑姑就相看中了村西头窦家的后生,窦家后生老实巴交,不小心摸了丑姑的手,觉得坏了她的清白,竟就咬咬牙娶了丑姑!老孙头把丑闺女嫁出去,差点欢喜得昏过去……” “哈哈哈……你说这,丑姑比窦后生还大五岁呢!村里人都从去年笑到今年了,不过他们两小口有田有地的,年前还怀了娃子,如今日子倒也和满……” 程幼素听大娘手舞足蹈地讲着,听着也觉得好笑,她问:“上巳会?就是村里人相亲的集会么……” 石大娘道:“你这两年也不跟谁来往,上巳会也都不曾去过,不如今年三月三,就让你娘带你去吧!虽说有些姑娘家觉得这事有些出格害羞,从来不愿意去,但我就觉得挺好的,自己亲自相看过的人,那是最适合自己的,不像说媒,先合门当户对,再合八字,最后要订亲了才能远远见上一面,这跟盲嫁盲娶有啥子区别……” 程幼素没想到石大娘人虽然分外朴实,但想法却是比一般人都要开通,她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嫁人么,就是求一个合眼缘,还讲一个性格合适,两人之间有话说。” 石大娘见她不反对,没有像之前一样说啥不嫁人之类的话了,心安下来,高兴道:“大娘不懂你说的眼缘啊、性格啊的,不过俩人过日子,就是要有话说,这你倒说得很对。” 石大娘走后,程幼素靠在炕边仔细想了想这事。 三月三是上巳节,村子里近年兴起来在这天开上巳会。 上巳会是仿照着集市上卖东西的形式,村中成年未婚男女都可以自愿参加,各家做了新鲜糕点米饼之类的,盛在筐里排排摆着。 若是看中了哪个在筐边卖糕点的人,就上前去品尝糕点,男女借此机会便可以攀谈、相互了解起来。 有不少爱看热闹的叔婶爷婆们,也会都围观在周围,还有的会故意上前去凑热闹开玩笑,给青年男女们推波助澜。 这倒是个好玩的事。 还有半个月不到就是上巳节了。 程幼素想,如果自己真能趁此机会嫁了出去,早点搬离程家也是好的。 不过嫁人可不是草率的事啊,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却不由得已经考虑起上巳会那天做些什么糕点好。 想参加上巳会的未婚男女必须准备糕点,糕点愈具色香味,吸引的人自然就多些,因此大家还是挺在这上头花费心思的。 程幼素东想西想了半天,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上次在柴大哥家吃的那只烧雉。 仿佛味道还萦绕在舌尖似的,她舔了舔嘴唇,摸摸肚子。 好饿!她才想起今天根本没吃饭,瞿氏带着程妙萱在外头串门蹭饭,是打定心思不管她的死活了。 程幼素下了炕,乖乖生火做饭去。 42.第42章 母女 自家厨屋里的材料并不多,程幼素看来看去,觉得最多也只能做成个素米糕或糯米饼。 石大娘说,糕点的手艺做法自然是要越出彩越好,往年有姑娘费了心思做那些鲜花糕、糖米面卷之类的,好看又好吃,村里有不少人夸赞。 程幼素也有点不甘人后的小心思,自然想做出让人赞赏的糕点花样。 就算不是为了相亲,也为了个面子啊。 让人家知道程家姑娘名声不行,厨艺还是可以的。 葡式蛋挞、焦糖布丁、枣泥栗子蛋糕、红豆卷、宫廷山药糕…… 她回想着自己前世曾经吃过的那些甜点,看看碗里的棒子面稀粥,不由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大门外头有脚步声逐渐传来。 是瞿氏与程妙萱回来了,程幼素将吃完粥的锅碗简单涮洗了下,就回了自己屋里。 连着几晚,这两母女一回来就兴奋得意地谈论着亲戚家的轶事传闻,哪家表哥娶的媳妇奶水太少被婆婆嫌弃,谁家堂姐因个子太高而嫁不出去…… 她们聊得倒开心,程幼素不知这两母女是心太宽还是咋的,瞿氏被宋府辞退,程家今后没有收入来源了,她们好像一点也不忧心似的。 她没有话可参与,干脆躲在屋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彩儿不是和我一般大么?她怎么这么快就有了着落了?听舅母说男方是个镇上做笔墨生意的,还说要把生意做到湖州去呢!” “彩儿那软球子的样子,垂眉顺眼的,头都不敢抬一个,跟她娘一个德性……还不是你舅舅搭上了王家的门路,前几年让彩儿去跟在王家小姐身边侍奉,王家才给彩儿说了门亲事……” “王家?莫不就是跟县官老爷家有关系的那东头王家?王家小姐是叫琦月的?” “你糊涂了,东头就只那一家姓王的。” “娘……宋夫人那天要嘉树哥去相看的,就是王家小姐!就是她……坏了我跟嘉树哥的事……” 外头程妙萱委屈的声音呜呜地哭起来。 只听见瞿氏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前安慰,反而镇定道:“你哭个啥?自己抓不住男人你还怪上别人了?” 程妙萱听了,哭得一愣,道:“娘,您怎么……” 瞿氏又道:“宋嘉树心高,我早看出来不是你能把得住的,你也快及笈了,这些天你就听娘的,好好表现,到时候娘一准给你找个镇上的大户人家。” “娘,那、那您从前还让我时时跟着嘉树哥……” “萱子,那时娘也是希望你放聪明点,早点跟宋家少爷生米煮成熟饭,让宋夫人不得不主动开口下聘就最好。谁晓得那么多机会,你都没把握住……” “娘~”,程妙萱抱怨一声,娇声道:“嘉树哥常年在外头念书,逢年过节才回村来,我哪有那么多机会近身……” 瞿氏拍拍她的脸道:“娘知道了,宋府跟咱们无缘,咱们不去管就是,今后给你订了大户人家的亲事,在村里风风光光地出嫁,气死那宋府的。” 43.第43章 草药 程幼素在屋子里脑门上满是黑线。 这是对怎么样的母女啊…… 外头说话的声音还在讲着。 “……娘,您看我跟彩儿比,谁好看些?” “彩儿那弱鸡模样,小鼻子小眼的,哪比得上我家萱子一根指头。” 程妙萱听了很高兴,雀跃道:“那我跟王家小姐比呢?” 瞿氏道:“管她是王家小姐,还是谁家小姐,反正将来都必定没我家萱子嫁得好。” 程妙萱羞涩笑道:“娘……” 程幼素没偷听她们讲这自夸话的心思了,她摸出炕下一个小布袋子,那时从前的程幼素藏钱的地方。 数来数去,里面不过十几个铜板。 她还想着过几天去集市上买些食材,也不知够不够。 红枣?红豆?芝麻?买些什么好…… 做糕点这件事已经完全充斥了她的脑袋,前世作为吃货,她对美食还是有一定追求的,自然是不允许自己手中做出来的东西有多难吃。 “再有十来天就是上巳会了,这次娘会给你好好准备,你穿得漂漂亮亮的,带着糕点去。” “娘,您忘了,我下半年才及笈呢,今年就去是不是不好,人家会闲传的……” “上巳会现今本就成了男女相看的集会,你就大大方方地去,村里的姑娘有几个相貌是比得过你的?有谁敢说你?” 外头瞿氏的声音骤然大起来,像在给程妙萱鼓劲撑腰似的。 “放心,萱子,娘给你打保证,只要你一去,那些男人的眼珠子保管只粘在你身上,想甩也甩不掉……” 瞿氏搂了程妙萱在尖咯咯地笑。 程幼素心道,程妙萱也要去上巳会? 按惯例来说,一般来参加上巳会的青年男女,若是一户人家,则只需要摆出一个食篮。 她可不想跟程妙萱坐在一个食篮后,没准瞿氏还会认为自己会煞了程妙萱的桃花运呢。 搞不好瞿氏还会拦着不让自己去,毕竟她先前可是有了把自己嫁到有钱老头家的心思。 若是这样的话,糕点什么的,只能够偷偷准备了。 她又仔细藏好自己的小布袋子,坐在炕边却生出了一个疑问。 程幼素之前没嫁人,也没给别人家干活,她这攒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看瞿氏那样子,也不像是会给她零花钱的人。 她努力回想着,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柴大哥之前说过,自己两年前在集市上送过他一筐草药。 他因此就记住了自己。 可是那时程幼素不过刚及笈的年纪,她带着草药去集市上干什么? 对! 卖草药! 这些钱就是程幼素曾经采了草药拿去集市上卖了赚来的。 这么一想便通了,程幼素得了这个办法,感觉挺兴奋。 从前程幼素都可以用来挣钱的法子,她就更可以做到了! 不就是草药么,林子里想必多的是。 捂着因月事来了还微微酸痛的小腹,程幼素想到自己可以依靠卖草药走上发家致富之路,心里乐开了花。 事不宜迟,她决定等小日子走了之后就马上去山林里采草药。 44.第44章 王琦月 王家。 王琦月不过才及笈的年纪,从小是娇养长大着的家中长女,她明眸圆脸,容貌称得上几分秀丽,身段苗条。 宋夫人浅浅地啜着杯中的茶,看向端端坐在身旁的王琦月,眼光带着十分的满意,道:“上回是你嘉树哥哥不好,好容易回来一趟,说定要来看看你的,结果……” “不过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懂事,说不怪他,我也就不担心了,我就盼着你们俩高高兴兴地相处呢。” 王琦月抿唇一笑,道:“嘉树哥哥课业忙,男子以前途为重,琦月浅陋,不懂得什么道理,这点却是知道的。” 宋夫人颇为和善地点点头,脸上是和蔼满意的微笑。 她道:“我跟你娘商量过了,如今你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养好身子骨,将来也好让我们宋家早点抱上个大孙子。” “夫人,您如今就别说这话打趣我了……订亲的事情不是说要等到秋日里……” “那也要养好身子,底子好了我才放心嘛。”宋夫人笑着抚上王琦月的手。 王琦月低头羞涩地喝着茶,却突然搁下手中茶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有点异样。 宋夫人问:“怎么了?” 王琦月双手绞着手上帕子,低了头半天才轻声道:“夫人,其实我知道……听说嘉树哥那天不来,是因为被程家的小姐绊住了……他是想躲着我……” 她的头低得更深了:“夫人,我没有怪嘉树哥的意思,只是……若是他对我、对我没有……我也绝不会做那痴缠姿态,为难嘉树哥的……” 宋夫人细眉一拧:“琦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看中的儿媳妇,谁要是敢说闲话来作践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王琦月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感激羞赧地一笑:“谢谢宋夫人,您就跟我娘一样好。” 宋夫人见她心结仍没解的模样,将茶盏重重放到几上,继续道:“那程家的姑娘是什么人?下作人物,你别跟她们较劲。你嘉树哥哥一心扑在读书学问上,毕竟不容易看穿这些,你今后却要多多注意了,不要让那些下作人钻了空子。” “等到你跟嘉树的事正式订了下来,你在他身边,在这方面可要多多维护好他。贤妻贤妻,不仅对内要贤能旺夫,对外还要摒除小人作怪呐!” 王琦月听了,破涕为笑低头羞道:“夫人……我明白了。不过,那程家小姐也曾是和嘉树哥有过指腹为婚的,您何出此言?” 宋夫人却面色一沉,半晌才端起茶抿了一口。 王琦月慌道:“夫人,是不是我说错话惹您不高兴了?” 宋夫人摇摇头,神色缓和下来:“你没说错话,不过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是闺阁中女子,不知道外头的那些传言。与嘉树曾有过婚约的程家二姑娘,幼时是个清白好女子,到如今却被她娘教成了那副德行,被我们宋家退亲后,在外头与野汉子不清不楚不说,还妄图勾引我们家嘉树!” “偏偏嘉树又是个心肠好的,见她能说会道,把黑的说成白的,还同情起她来了!” “如今我最担心的,就是嘉树的名声被她给连累了,这几天正恼着这件事。还有你,就快进我宋家门了,我可不愿那程家再节外生枝,让喜事传出许多不好的传闻出来。” 45.第45章 暗计 “您的意思是……” 王琦月迟疑地看着宋夫人。 其实村中那些传闻,她都是听说过了的。 什么程家二姑娘与林中野人勾搭在一起,还刻意勾引曾经与她有过婚约的宋府少爷回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王琦月从小便仰慕宋家文质翩翩的嘉树哥哥,只是早便听母亲说,他订了指腹为婚的亲事了。 那程家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她也是暗暗打听,看在眼里的,从前只觉得她看上去温雅清秀,却是副胆小怯懦的模样,脱不了一股小家子气,想着原来嘉树哥哥要娶的是这样的女子啊…… 终于到了后来,宋府因瞿氏教女无方、程家大姐与男人私奔那件事,而退了与程家的亲事,王琦月当时就雀跃惊喜不已,想着素来与宋府交好的自己家有没有可能入了宋夫人的眼。 母亲的几次主动邀约,有意无意让自己展现出温良才德,让宋夫人真的很喜欢自己。 眼下与嘉树哥哥的亲事就快定下来了,王琦月充满期待。 宋员外府家大富贵,一向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舆论焦点。 可是每次提到嘉树哥哥,村里人会想到的就是程家二姑娘程幼素。 他们有过婚约,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村里人传些什么闲话,她不在乎,可是若是嘉树哥哥也心有所属、依然心向那人呢…… 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自己作为王家的长女,哪一点比不过程家二姑娘?她们程家如今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寒酸人家罢了。 还有,那程幼素也太不要脸,她被退亲后不甘寂寞勾引上了野男人就罢了,还设计引诱嘉树哥哥!目的不是为了重新得到他,就是为了坏他名声,让他将来入不得仕! 她近几日听着村里的传言,早是寝食难安,就想着找宋夫人问过才好。 见宋夫人也厌恶着那程家二姑娘,她心下安了。 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村里人的口舌不再把嘉树哥哥与程幼素联系到一起、不让程幼素毁了他的名声?能让嘉树哥哥心里彻底放下对过去的那点情愫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最好的办法。 宋夫人重新啜了一口茶,淡淡道:“我的意思是,程家二姑娘是不是该收敛一点了。” “……夫人,打算如何让她收敛?” “她若跟了男人,嫁了人,自然就有人管束着她……至于她自己那些不知廉耻的破事,也就会彻底跟我家嘉树没关系了,让人知道,从前的婚约不过一场玩笑,我们宋府可是跟她们程家各走各的了,互不相干……” 宋夫人自顾自说着,却看了一眼满脸关切的王琦月,笑道:“你看,是我不好,我跟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干什么,琦月呀,你如今好好养身子就好,其余的事儿别操心,自有我们宋家呢。” 王琦月乖巧地点点头:“嗯,夫人,我晓得的。” 宋夫人再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王琦月立马吩咐贴心的婢子,沉声道:“你去给我盯着,看看宋夫人是不是真的要在程家二姑娘的婚事上推一把。” 她看着婢子匆忙出去的身影,开心笑了笑。 那宋夫人还真跟自己想的是一个法子。 46.第46章 烂菜叶子 程幼素可没有想到有人正为了她的婚事而颇费心思。 她在树林子里晃荡着,一边四处找着翠植草药,一边想着做糕点的事情。 最简单的米糕那种就算了,不可口,也没什么创意。 古色古香的糕点,如山药糕、栗子糕什么的,她也完全不会上手,不知道做法。 嗯……家里有鸡蛋的话,可以煎个大蛋卷。 可以把小黄瓜和火腿之类的食材与糯米包裹在一起,蒸一蒸放在蛋卷里头,然后切成寿司般一段一段的,看起来颜色漂亮丰富,也好像不难做。 或者自己可以用面粉伴黑糖炸个甜甜圈什么的…… 可是这些工序都只能在厨屋里做,做失败了还要重来,难免容易被瞿氏和程妙萱发现。 她是一点也不想看见她们摆出的脸色。 想着想着,在林子里都转了一个上午了,野三七,苦菜,野葵菜……零零散散地装了大半竹筐。 这些野生草药是从前的程幼素本就认识的,这片林子里野菜药草什么的倒很多,看样子也没什么人采摘,生长得很旺盛,灌木从边上大树底下随处可见。 为什么村子里就没人来采呢?不拿去卖钱自己在家煮菜吃也是可以的,许多温和的草药本就有着日常食用的功能。 难道是人们对这片山林有什么忌讳的地方,不敢轻易过来? 程幼素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望着渐渐升上来的日头,拎上小竹筐准备歇一下脚,只见不知不觉中都跑到林子后边来了。 隔树远望着那片山包,仿佛看见了那处篱笆院子,静静地立在原地。 虽说上次的气氛被自己闹得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决定去柴大哥家找他。 这怎么去集市上,草药要怎么卖,她还得多向他问问清楚呢。 挎着竹筐来到院子前,轻轻推了一下篱笆门,门就开了。 这么随意就可以进去?程幼素边往里走边喊着“柴大哥”,却没有人回应。 屋门是紧锁着的,不在家啊…… 程幼素准备离开,一转头,听见院子角落里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 是那只灰兔子,肥嘟嘟的腮帮子正啃着烂菜叶梗子,一鼓一鼓的十分可爱。 她有些惊喜地过去,蹲下来摸着它软软的身子。 好多天没有见到它了,她都快忘了柴大哥给她打的这只兔子。 它的窝还是她亲手搭的,几根木枝草草地围固成栏,里面铺了些干草。 不过现在看上去应该是被柴大哥后来又加固过了,整整齐齐的小木条被钉成一个小棚子的形状,干草也换了新的,还有一个疑似便便区的地方,里头正是兔子圆滚滚的小颗粒便便。 真逗。 她忍不住撩拨起了兔子,将它灰绒绒的毛蹭来蹭去,又轻轻捏上它的长耳朵。 “真脏啊,你的男主人没给你洗澡啊?” “他就给你吃这些烂菜叶子?是不是成心想饿瘦你,你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 程幼素兴致勃勃,兔子不搭理她,却也不避开她,一点不怕人。 突然,只听见身后传来一把低磁的声音。 “不是成心,要是真饿瘦了,我还怕你怪我。” 47.第47章 归家 柴南石从外头赶路回来,远远就见院子的木门是半开着的。 他一进去,听见蹲在角落里女孩正独自絮叨着什么。 她在兔子窝前,还没发现他回来了,笑盈盈地看着那只灰兔,说“……我找他算账去”。 柴南石心下有些尴尬,也有些说不清楚的悦意。 他走上前去,看着她矮矮的身影道:“前几日出门了一趟,怕饿着这兔子,给它放了许多菜叶在窝边,如今它还没吃完,那些菜也萎缩了。” 程幼素见他回来,一下站起来笑道:“柴大哥,好些天不见,这一见我就冤枉了你。” 柴南石也淡淡一笑。 他的眼里却有些异样的神色,只觉得时隔八九日,程家二姑娘好像有些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了。 她就这么俏生生的站在了面前,五官里透着清清的笑意,怎么感觉身姿比之前要略微高挑了一些?如今的女子都长得这么快了? 柴南石说不上来有哪里具体不对,不过他也没多想。 她来找自己,还特意等在院子里,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程幼素重新蹲下来看着窝里的兔子,随意问道:“柴大哥,你前几日出远门了啊?怎么不把兔子放到我家去?这样方便一些。” 柴南石道:“是出门了一趟,不过我想这野兔子适应力强,有一堆菜叶,不怕它饿着的。” 程幼素点点头。 她刚刚其实主要是出于好奇,想问他出远门去哪儿了,是不是去集市上了,不过既然他无意详细回答,她也不会再多问。 她道:“你赶紧回屋去把包袱卸了吧,柴大哥,你如果赶路累了的话,我就改日再来拜访。” 柴南石道:“不妨事,你先进屋去喝杯茶,我去把东西卸了,有什么事等会儿你再告诉我也不迟。” 程幼素就跟着他进了屋子。 他背上背着个粗布包袱,却不见平时打猎总带着的弓箭皮囊,整个人也显得几分风尘仆仆,发丝微乱。 程幼素没等他放下包裹,就取了竹木案上杯盏主动给他倒了茶:“柴大哥,你先喝口水。” 柴南石有点诧异,不过道声谢便接了过来。 自己倒成了客人一般,他心里失笑。 程幼素见他放下包袱,就金刀大马地正襟危坐着,好像在等着她开口说什么大事,一派峻然的样子。 她忍不住笑了,道:“柴大哥,我来找你不过是要问些小事情。” 柴南石低沉的嗓音道:“你说。” “就是,你之前也知道,我一直不是想自己挣些钱吗……你说我不适合打猎,我今天就去林子里采了些草药,有大半筐呢!我就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再去集市上,能不能顺路把我带过去一下。” 她望着他,清亮如水的眼睛盯着他,好像有点期待。 柴南石不知道她是真不清楚自己的那些传闻,还是清楚了却不明白其中的厉害。 他抱歉笑道:“若是你随了我一同去集市上,只怕一根草药也卖不出去。” 程幼素只觉得他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深邃面容上的笑容却透着清透豁达。 他是怕他的恐怖名声拖累了她啊。 48.第48章 默许 她知道柴南石在顾忌着什么,心里就突然升出一股替他不平的情绪来。 程幼素道:“可是我都采了好半天的,你看看。” 她从院子里把自己的竹筐拖进来,里头都是绿生生的草药野菜。 柴南石看了那小竹筐一眼,心道这么小的筐子,她还拖得这么吃力,不由上前去帮着把竹筐拿进来,面上却泛着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微微笑意。 “要是明天之前不能卖出去的话,这些草药可就萎了。” 程幼素皱着眉头看向他,表情显得有几分严肃:“柴大哥,你就抽空带我去一趟集市吧,好不好?不然它们都白白被采了。” 柴南石见她粉扑扑的小脸上表情故作严肃固执,个头矮矮的,却抬眼直直望着自己,有几分滑稽,还有几丝可爱。 他拿她没办法了,只好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无奈笑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 程幼素却仍然看着他:“柴大哥,你是怕你在村子里的名声影响到我嘛,可是那些算什么,我就是想跟你一块儿去集市上,就算草药卖不出去都不要紧。” 这是…… 柴南石微微诧异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是可怜起自己来了? 然而心下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他只觉得奇怪,又有些好笑,她一个十七八岁的深闺小丫头,怎么就不害怕他那些传闻呢? 听程幼素又道:“……最讨厌以讹传讹的人了,什么也不知道,偏偏喜欢虚张声势地瞎说。” 她蹙着眉头,水汪似溪的眼睛里装满不屑,好像真的在为他打抱不平似的。 柴南石低低道:“也许有些话是假的,也许有些话是真的,世间事本就如此,假假真真假假,也没什么所谓,只要你别怕就是了。” 程幼素望着他,眼睛都瞪大了。 柴大哥这是在给自己澄清呢,还是在间接地承认着什么? 柴南石看她这样子,没多解释什么,绕开了话题道:“你要是想卖草药的话,我识得一家店家,他那边倒是常收些草药。” “真的吗?那你不早说!如果有店家收的话是最好了,至少我不用抛头露面地去大街上卖了。” “只是那家店有些远,客来客往人也不少,我直接把你的草药送过去就行了。”免得你抛头露面,还有一句柴南石浅笑着没有说出来。 程幼素却道:“不行,柴大哥,你一定要带着我去!我都两年没去集市上玩儿了,再说,这次我还想买些重要的东西呢。你就带着我,我也不会给你添乱的,真的。” 柴南石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他又问:“你要买些什么?我可以给你捎回来。” “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买,是一些食材,我想着上巳会上要做糕点用的,当然得自己精挑细选啦。” 柴南石看着程家二姑娘有些兴奋的小脸,难得愣了愣。 他知道村里每年的上巳会。 这丫头今年也要去了? 他不是听说她有过婚约么,是宋府的公子。 虽说后来又退亲了,但她就这么想把自己快点嫁出去? 他记起来她说过,想早点自力更生,从程家搬出去。 难道她参加上巳会相亲的用意也在此? 49.第49章 旧事 柴南石自知没有立场多问什么。 不过他适当好奇关心地问了句:“你会做什么样的糕点?” 程幼素苦笑着扁起了嘴,少女粉嫩的唇色就透出来:“我什么也不会做,就想先试试罢了。” 柴南石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明日一早,咱们就赶早集去。” 程幼素却又歪起了脑袋,像在打着什么主意,缓缓道:“要不……柴大哥,我先在你这里先试着做做看吧……” 她笑道:“只是借你的锅灶一用,绝不麻烦你其它的!” 柴南石看着她半是恳求半是耍赖的笑脸,半天没说话。 这程家二姑娘,仿佛一点也不在乎那些忌讳大防之类的。 她求人求得坦坦荡荡,与他一个独身大男人相处,也总是坦坦荡荡的。 他眼中就升起几分君子相悯的豪情来。 柴南石道:“你要用就用,灶就在外头,篱院的门我一贯不上锁。” 这就是同意了!程幼素满心高兴,做糕点的地方有着落了。 “放心吧柴大哥,我不会亏待你的,如果我做得好吃,一定先让你尝!” 程幼素掰着手指头想着明天要买些什么,做糯米蛋卷的话,要买糯米、黄瓜、火腿等等。 柴南石见她念念出声,提醒道:“我这儿有些风干的腊肠,还有风鹅风鸭和一些蔬果,你要用得上的话,自去取就行了。” “啊?”程幼素睁大了眼睛,又很快笑得眯起了眼。 他这么好啊!不仅允许她借用他家的锅灶,还提供她食材。 她就随着柴南石一起去旁边的茅屋看了看,里头看起来比上次整洁了不少,猎物野味整齐摆着地上,风干的食物则挂在钩子上悬着,迎面就是一股子腥膻味儿,还伴着一点腊味的香。 “柴大哥,你这儿储货可真多。”程幼素拿手扇着气味,四顾道。 “没想到你还会做风味鸡鸭、腊肠熏肉什么的。”她赞叹着,“柴大哥,你这双手真是太能干,可以上林子打猎,挽弓拿匕,还能洗手做羹汤……” 柴南石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一眼身边的小姑娘。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正双眼放光地看着屋里那些野味。 他暗自摇摇头,挺拔眉峰间却绽开淡淡的笑。 从那地方赶路回来,他沾了一途风尘。 “……那位的意思是,从前旧事便望阁下彻底放下,不然如今的局面可又要乱了纲套……” “您要安心在那地方安家落户了,那位才会放心啊……毕竟……” “还望阁下宽心谅解……” “您的功劳苦劳,那位不会忘记……” 那些话,句句在耳,又仿佛隔得飘渺了。 他已经在这远地深村里隐居了这几年,那些人却还不满意。 还要找上来告诉他,他要在这里成家安户、娶妻生子,他们才会觉得他是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柴南石的眼神一瞬冷冽如铁。 他早就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绝对纯粹的情谊了。 身旁小姑娘软软的话语及时拉回了他的思绪。 “柴大哥,我就只要一点腊肠,还有黄瓜,你看行么?” 他看着她薄薄的刘海儿下清澈明亮的双眼。 直直看着自己,带着笑意。 柴南石道:“好。” 50.第50章 朋友 篱院里微风吹拂,日光流泻,两个人影一高一低映在茅屋门旁,院角里一只肥嘟嘟的灰兔子正吃饱了懒洋洋地趴在窝里。 原本寂寞孤零的院落,好像突然就沾染上了一些温馨的色彩。 柴南石硬挺的轮廓在太阳照耀下更显深邃英勃,他朝边往外走边回头望他的程幼素摆了摆手,示意再见。 程幼素笑着道:“那明天一早,我就在村口边等你,不见不散啊柴大哥!” 柴南石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浅浅上扬,远远看在程幼素眼里,只觉得那张坚毅的面容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倒很是好看。 ……好看? 程幼素又忍不住回望了望那个高大的男人。 一身粗布衣裳,麦色粗糙的皮肤,健壮坚实的身形与肌肉轮廓,总是沉默的双眼和紧抿的双唇。 她居然会把这样一个生猛大汉子与“好看”这个形容词联系上啊…… 刚刚一定是看走眼了。 程幼素走了好久,一路上想着这些不禁觉得好笑,双唇勾起微弧,还伴着一点点的羞涩。 她前世也总是容易和局里的那些师兄们同事们打成一片,毕竟当特工的女生都自带女汉子属性嘛。 但有关男人的面容相貌、身型特点,她能在短时间内记得这么清楚的,还只有柴大哥一个。 其实这几天她宅在家里,晚上无聊的时候,还偶尔会把他的样子、说话的神态拉出来咀嚼一番。 也许是因为他在这个村子里显得太特别了。 格格不入的,真实的样子仿佛被流言蜚语掩盖,却一个人打猎生活,过得还挺不错。 应该也是一个坚韧不拔并且十分有能力的人吧,否则在村里人这样明显的疏远面前,他不会表现得如此温和自得的。 她想到他的好,突然就觉得明天自己去了集市上,一定不能让别人在背后看轻、欺辱了他。 被人在暗地里指指点点的,他受得了,她可看不得那些嘴碎的人将那些以讹传讹的事翻来覆去地说。 早从他带她打猎的那天起,她就把柴大哥当成朋友一般。 虽然那天两人有了些口角矛盾,但正是因为这个小风波,她倾吐了自己心中憋闷的想法,也见识了他的关心与大度,心情一冷过后就是一热。 朋友之间就是这样,得经历过一些波折、不合的事情,才能真正开始契合起来。 若是以后真从程家搬出来了,她相信她和柴大哥之间有许多地方还要互相照拂呢。 不过……虽然明显她比较占便宜,柴南石即便不跟她来往也能过得很好,但自己重生在村子里的这些天,很多事都没能少了他的诚心帮助。 程幼素这么一想,就更加下定了决心,明天去赶集要好好护着柴大哥。 这厢的程幼素一脸郑重地下了决心,却不知道林子那边正打理着自己猎物的男人,突然也想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小姑娘。 他还是觉得几天不见,这小丫头变了个样子似的。 身量看着像高了些,但站在自己身边时,还是那样矮矮的。 是不是纤细了一点? 脸削瘦了些,显衬得一双眼睛都大了些。 好像是这样…… 她消瘦了。 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像她从前说的,又跟自己家人闹矛盾了? 阳光下茅屋里,柴南石的眉峰就不经意皱了一下。 51.第51章 憔悴 第一缕晨光洒下溪陵村的时候,就见村口有一个女子的身影负着手踱来踱去的,像是在等人。 程幼素一身茶碧色底白玉兰花短袄,下头是深色的棉裤。 她难得从自己那一堆邋遢的衣物中,找出了件稍微体面一点的衣裳。 记忆里,这是程家大姐程韵若穿小了的衣裳,不要了留给自己穿的。 她这两年体型宽胖,也穿不了,就只好搁着。 前几天她待在家里整理东西,试了试这件衣裳竟然能勉强穿上了!可见自己这些时又是锻炼,又是来月事没什么精力煮东西吃,还真是瘦了一些。 那花短袄颜色也不艳,正好是她喜欢的。 与薄棉裤一起妥帖地穿在身上,倒把身形勾勒出几分窈窕来。 程幼素望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村口外头的方向绕进来,大步流星越来越近,她用力挥了挥手。 “柴大哥,你可来迟了!” 柴南石难得没有背着弓箭,只是拎着她装有草药的竹筐过来。 他倒好像真有点不好意思,面露赧意:“从林子那边绕过来,远了一点,估错了时间。” 程幼素要把草药筐子接过来,男人却不着声色地避开,她也就作罢,问道:“你怎么从外边绕过来呢?” 柴南石淡道:“比较方便。” 方便?不是路程更远了吗?程幼素不由侧头去看他。 难道他是想避开村里人,尽可能少一些出现在村子里? 应该是这样吧…… 程幼素跟着他的步伐忍不住又加快了一点,心底小小的同情在升华,想跟上他、靠近他。 说是赶早集,然而已经过了春分,太阳也早早地就升上去,一路上只看着天边彻底地亮起来。 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脚程,程幼素开始觉得热了,额头出了薄薄的汗意,浑身憋闷,恨不能把短袄上严实的扣子全都解开。 她偷瞄一眼,柴南石在侧前边大步走着,速度却不快,与自己不近不远隔开着一米的距离。 她状似无意的样子,手指搭上领口,飞快地扭开最上头那个扣子。 就算不能解热,从脖颈里散散汗也是舒服的,等会儿到了集市上,她再赶紧扣上就好了。 谁知柴南石却突然停下了步子,望她一眼,像是在等她跟上。 程幼素怕他注意到自己的领口,表情有点懵。 柴南石低沉的声音却响起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又跟家里人不愉快了?” 程幼素仰头看着他,疑惑道:“没有啊,这几天我娘在忙着带我妹妹串门子说亲事,我们根本没打啥照面。” “那你……” 柴南石关切的话语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回过头,继续往前赶路:“没啥了,快走吧。” 程幼素觉得他表情怪怪的,追上去问:“怎么了?柴大哥?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啊?” 柴南石沉默一会儿,才道:“我是见你憔悴了许多,以为你跟家人又闹了误会。” 程幼素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 她忍不住大笑道:“柴大哥,连你都看出来我憔悴了?太好了太好了!” 52.第52章 翠岭居 柴南石不解看向她。 程幼素在原地笑着:“没什么……就是我这几天在家减肥呢,居然你都察觉出来了,看来还是真有点成效的!嘿嘿。” 柴南石皱着眉头抓到了重点:“减肥?” “对啊,减肥嘛,就是……少吃零食少偷懒,多做运动多睡觉,也就是让自己身上讨厌的肉肉掉下来……” “掉……肉?”柴南石疑惑低喃。 都说有肉是福,程家二姑娘怎么想着要掉肉?这是怎么个掉法?难怪见她瘦减了一圈的样子。 程幼素才不管面前的男人怎么想呢,总之这也算是被人间接地夸她变瘦了,她感到非常高兴,脚上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赶到集市上的时候,已经是人来人往了,倒不至于熙熙攘攘,但明显比村子里的人流要多很多。 这是程幼素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她恨不得东窜窜西摸摸,路边有卖糖糕、烧饼、头花、面人的各种小摊儿,远一点还有支着招牌的各色店家,密密麻麻,鳞次栉比,让人看花了眼。 柴南石拎着竹筐子,道:“我们来得晚,已经不算早集了,不过也正好,我要带你去的那家店现在正是开张的时辰。” 程幼素微笑:“这里好热闹,柴大哥,等会儿把草药卖出去了,你能带我多逛一逛吗?” 柴南石看一眼她有几分欢欣的笑脸,心想,程家二姑娘两年前就独自在这儿卖过野菜草药了,难道现在反而不熟悉了,要我带着她逛? 他淡淡不解,不过也没当回事,就应下了。 两人带着筐子越过了大半个集市,程幼素在路上也不经意望见了有些人看过来时惊异嘲笑的目光,她心下冷笑,都是直接回他们一个大白眼,走在高高大大的柴南石身后,故意摆出趾高气扬又从容不迫的样子。 叫你们看,叫你们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较着劲,不过这样倒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很爽,毕竟也没有人敢随便上来挑衅柴大哥。 集市越往前走,路就越宽阔了,路旁店家的招牌与装潢也越显得正规阔气一些。 走在前头的柴南石在一处齐整的石阶旁停下了步子:“到了。” 程幼素抬眼望去,只见三级矮石阶上,两扇枣红菱纹的厚门大开着,上方硕大端正的乌木匾牌上书着“翠岭居”三个大字,两个侍者恭敬站在门两侧,见了他们便迎上来,笑脸道:“客官里边坐,今儿赶巧我们有上好的水产运来了,您二位尽可以尝鲜,不知是要雅座还是散座……” 柴南石大步带着程幼素进去,道:“不用招呼了,我找你们刘管事。” 还没到正午,这家饭馆儿里没几个客人,还有跑堂儿的小二在忙着擦桌摆椅,一看就是刚刚才开门的。 其中一个侍者打量柴南石一眼,见他手上拎着竹筐子,恍然道:“瞧我这记性,您是往常来送野味肉货的那位吧?快里面请,刘管事在后厨忙呢。” 程幼素跟在柴南石后头往里去,也好奇打量着这家店。 她没想到这村子附近会有这样的馆子,称不上豪华,但几分华美体面是有的,红木的柜台面,光洁的青石地板,幽雅的大格窗,垂着红丝绦的笼灯。 环境雅致又大方,这样一家店,该是与之前集市上那些密麻杂乱的小摊贩有些格格不入的。 53.第53章 请客 穿过大堂过了一道厚实的大门帘子,就到了后厨。 姓刘的管事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两撇胡子显得很有喜气,他穿着素绸的马绒褂子,一见了柴南石就笑着招呼道:“柴老弟!是你!” 他心里却有些诧异,这柴猎户和他约定好的是每月十五来送货,这还没到日子,他怎么就过来了? 柴南石将盛着草药的竹筐子搁在旁边的木案上,道:“刘管事,是这样,你上次说草药野菜你们这儿都要收,我村里一个熟识的小姑娘采了一筐子,我带过来想看看你们收不收。” 刘管事凑到筐子边看了眼,见里头有些苦菜、葵菜什么的,倒也新鲜嫩绿,就笑着点了点头:“柴老弟带过来的货,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们翠岭居最近在效仿京城那边流行起来的风味,野味伴野菜,最是受欢迎的了。” 柴南石点点头:“那就多谢刘管事。” 刘管事为人很爽快,没多久就敲定好了收菜的价钱。 程幼素笑吟吟应下下次送野菜的数量与时间后,在大堂里偷偷拉了拉柴南石的袖子。 “柴大哥,我看这家馆子好像很不错的样子,要不我们中午就在这儿吃个饭歇息一下吧。” 她亮了亮手中的小布袋,里头装着刘管事付给她的二十文菜钱,大方得意道:“我请客!” 柴南石也没拒绝,顺着她的意思在一楼的散座坐了下来。 店小二很快跑过来热情招呼着他们:“您二位看要吃点儿什么?我们这儿有刚运来的河鲜,嫩虾肥鳖,还有招牌土鸡汤、四喜丸子、辣肥肠、宫廷酱牛羊肉……” 柴南石看一眼程幼素,意思是让她做主。 程幼素心情不错,又有意报答柴南石今天带她上集市来,高兴点道:“你给我们上两碟酱牛肉吧,还要一壶酒。” 柴南石听到她点了一壶酒,不由诧异望着她,却见程幼素一张清俏的小脸上露出讨好又愉快的笑容来:“柴大哥,滴水恩当涌泉报,今天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高兴吧?” 他心里扶额,想到这丫头行事间还真不是一般的豪气大方,竟有点酒桌上男人间称兄道弟的意思。 菜很快上了桌,两碟酱牛肉喷着香,在桌上冒着热气。 程幼素在茶杯里涮了涮筷子,才递给男人,笑道:“请用。” 一旁的店跑堂儿状似无意地望过来,心想,也不知道这桌边的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两人看着像兄妹,但又不似亲戚那般随意亲昵,说是夫妻,两人又坐得开开的,言语动作间也十分客气。 程幼素可无心去管其他人在瞧着他们,她斟了一杯酒,放在柴南石手前,自己又倒了一杯,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 柴南石看着她倒酒的动作流畅,不由挑了挑眉,举起那杯酒来,微微抿了一口。 程幼素却打算一口闷下,见他没有和自己干杯的意思,不由赖声道:“柴大哥,你这样不行的!一点都不仗义!” 柴南石见她粉唇沾酒,嗓音绵软,却不满地跟自己抗议,说什么“仗义”,心里颇有点无奈的好笑。 54.第54章 操心 快到正午了,翠岭居里本来还挺冷清的,不知觉间突然客人一下子就多起来。 程幼素细口吃着酱牛肉,低眼观察着进出的那些人。 有的人头上裹着巾子,身后驼着行囊,风尘仆仆地跨到散座上,大声喝道:“伙计,来几壶烧刀子!” 有的人衣冠富贵,大腹便便,径直由侍者带着上了二楼的雅座厢间。 这些客人,看起来途径或路过歇脚的较多,不像是住在溪陵村里的人。 这馆子,也不像是村子里的人会常来的地方。 她把牛肉碟子往柴南石面前推了一推,道:“柴大哥,你快吃吧,你吃饱了我才安心呢。” 柴南石见那盘子里的肉几乎没怎么动过,抬眉不解瞧她一眼。程幼素就笑道:“我……没想到这里的牛肉这么腥啊……有点吃不下了。” 柴南石看她讪讪搁了筷子,面色温和对她道:“这酱牛肉配酒本是男人们常吃的东西,你觉得吃不惯也正常。” “可是,我觉得这酒就不错啊,没那么刺激辣喉,比我想象的好喝。” 程幼素捏着素瓷酒杯,边抿边把玩着,还不时放在鼻端嗅一嗅,觉得涩口中带了一点清爽,味道还挺能让人接受的。 柴南石道:“大概店里伙计看是女客点的酒,就上了壶浊润一点的。” 程幼素手半撑在桌子上,喝着酒随意张望着周围,却突然低了头,端着酒杯在他耳旁道:“柴大哥,你和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很熟啊?” 柴南石见她的脑袋一下子隔得这么近,不动声色地拉远了一点距离,回答道:“也不是很熟,只是我供着他们这儿的肉货有段时间了。” “他们这家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馆子……独收你送来的猎物,肯定是特别放心你喽?” 柴南石道:“不是独收我的货,不过我靠自己打猎营生,他们觉得我的价钱上要实惠些,一来二去也就定了。” 程幼素杏眼里两瞳水润的眼珠子,盯着他转了几转,才缓缓道:“好吧,原来如此。我见今日你一去提收野菜的生意,那管事的就答应下来了,这么简单,我还以为柴大哥你跟他特别熟呢。” 柴南石却也饮了口酒,只是淡淡一笑。 程幼素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不过她心里是越想越好奇的。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对柴大哥避之不及,他的名声传闻也传到了集市上,为什么到了这家翠岭居这里,那姓刘的管事与店里的伙计却对柴大哥分外的友好呢? 他们至少没有像村里人那样,又怕他又讽他,还一眼就相信了他带来的卖野菜的自己,成交了生意。 她心里猜想,柴大哥一定是与这家店的主人认识的,所以刚刚才有意问了一问。 但他却避开了回答,像没什么好说的样子。 程幼素就有点疑惑了。 她对于他的名声的事,还是很关心的,如果有认识的人能够站出来澄清他的传闻与为人,那不是很好吗? 但……程幼素偷偷打量了一眼柴南石,想着他一贯的安之若素的沉静面容。 他自己,也许是根本不在意那些事的? 唉,是自己瞎操心了吧。 55.第55章 食材 柴南石见大堂里客人越来越多,三两口便吃完了两碟酱牛肉,唤了伙计前来结账。 店小二恭身报了个价,程幼素本在布袋子里掏啊掏的小手,就突然停了动作。 她面色一下子涨红,袋子里统共才三十多文钱,付那饭钱的一半都不够。 她点菜的时候还是心里有数的,满心只以为最多会把身上钱花光,谁知道这两小碟牛肉会这么贵,现在却是出丑了。 程幼素不好意思,求助地看向柴南石,见他大手一付,已经从自己的囊袋里拿出铜板给了钱。 “走吧。”柴南石面色如常地站起来,将囊袋放回腰带边,随意整了整衣襟,准备离开。 程幼素也没多说一句,跟在他后面走出了翠岭居,下那店门前石阶的时候,心里感觉有些灰溜溜的。 “怎么这么贵啊……” 她追上柴南石几步,走在他身边小声嘟囔着。 “柴大哥,你肯定是早就猜到我付不起了!” 她小声冲他抱怨。 他常来这家馆子送货,怎么会不知道菜品一般的价钱,听她说要请客却又不提醒她,到最后自若地付了账,分明是存了捉弄她的心思。 柴南石唇边勾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正色道:“我不知道你那小袋子里原本装了多少文钱,以为你是有把握的。” 程幼素暗暗瞪他一眼,他语气里的戏谑她怎么会听不出来,道:“算我欠你一顿,下次再请!” 柴南石也没推让,两人一路往回走时,又见了路边不少的店铺,他道:“你不是要买食材么?前头几家都是。” 程幼素见一家挨着一家,有卖米谷杂粮的,有卖现成糕点的,有卖干花果脯的,正午人流倒挺多,进进出出间,这几家铺子的生意都不错。 她默默喃数道:“腊肠和黄瓜有了……还要点什么呢,蛋卷要做成咸的,那就再做一道甜食,要买蔗糖,还买点干梅什么吧……” 说着她进了右手边一家小铺子,选了包油纸捆起来的蔗糖,又拿了包果梅,小心翼翼地问了价钱之后,觉得还算合理,就又尝起摆在店门口大袋子里的食材来,有瓜子、榛子等的小食,还有各种盐津果子。 她抓了两颗盐津酸梅给柴南石,笑眯眯道:“好吃!” 柴南石接过来,只尝了一粒就沉了脸,微微地蹙眉没说话,像是真被酸到了一样。 程幼素暗笑:“我就觉得酸的好吃,柴大哥,你不喜欢酸啊?” 一旁的店主刚送走买了许多东西的客人,这会儿又过来热情招呼他们:“姑娘爱吃酸啊?我们这儿酸梅有许多种类,青梅,腌杨梅,珍珠梅,西域玫瑰梅……都是自家刚做的,新鲜得很,您都可以尝尝!” 程幼素还真没客气,难得能吃到零嘴,她每个大食袋子前的食物都尝了尝,一边吃着一边赞着:“老板,您这儿的吃食味道真好!我在其它铺子里就没尝到过这么好的味道!” 老板脸上笑得更开了:“姑娘你要什么,我这儿都有,保管给你最实惠的价!” 程幼素在最后一袋装着白生生圆果子的食袋前停了下来,好奇问老板:“这些白的是什么?也是果子么?我看着不像啊。” 老板答道:“姑娘真有眼光,这白的叫乳球,不是我自家做的,是从西域商人那儿带回来的,据说是拿牛乳兑制,香腻中带着鲜嫩润滑,滋味十分甜美,神仙吃了都说妙,绝不会诓您!” 56.第56章 糖人 程幼素凑近轻轻一闻,果然有奶香味阵阵传来。 老板笑道:“姑娘不妨买回去尝尝,做点心时放些在里头可香了,包管新鲜好吃的!” 于是往回赶路的时候,程幼素就一手拎着几个油纸包,一手捏着自己空荡荡的钱布袋子。 她抬眼望着身侧的男人,讨好般地软声道:“柴大哥,还是你周到啊,出门多带些钱果然是个好习惯!等我过些天送野菜赚了钱,我马上就把这一钱银子还给你,你等我!” 柴南石没说什么,只是棱角分明的侧脸微微一低,高高在上地投过来一个微妙的眼神。 程幼素知道他有些打趣自己的意思,毕竟自己客没请成,结果买食材钱不够还找他借了钱,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眼见两人走到了集市正热闹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小摊铺子热情叫卖着,程幼素却是目不斜视,急急路过想赶紧走回去。 柴南石见了她克制又严肃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这小丫头是买怕了,这会儿身上又没有了钱,就忍着不去看那些好玩热闹的摊铺。 他看见一个卖糖面人的摆摊,便停了步子,在摊前围观老板边做边叫卖的手艺。 程幼素跟在他身后也停了下来,看着那糖人老板烤着糖稀,捏塑着糖人,手艺十分轻巧灵捷。 她闻着香甜甜的糖稀味儿,口水就不自觉吞了一下。 中午在那翠岭居里根本没吃什么,又赶了这半天的路,好饿啊! 转眼间柴南石却买了一个糖面人。 他挑的是架子上一只小猴子的造型,金澄澄的糖稀在阳光下反着光。 程幼素瞧他一眼,道:“你个大男人……举着这种小孩子吃的糖人,多不像话啊。” 柴南石故作疑惑地看了看竹签上串着的猴子糖人,又看了看程幼素。 “既是小孩子才吃的,那不是就应该让给你了?” 他大手一伸,将小猴子递到了她面前。 程幼素才不管他话里故意又在说她是小孩呢,一看猴子糖人,高高兴兴地接过来,接着就舔了一口。 “我可吃了啊!好吃!” 程幼素只觉得嘴巴里甜丝丝的,心里也十分开心。 感觉自己被间接地撩了一把呢。 虽然这男人撩人也端着一张脸,嘴角都不曾笑过一下。 一路吃着糖人,一路拎着食材回去,赶集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一个穿着绿布绫衣的婆子却鬼鬼祟祟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一了眼,然后挤在人潮里回去了。 “回夫人,那程家二姑娘还真是和柴野汉在一路的。” 婆子进了一家铺子里,对端坐等着的宋夫人道。 这家糕点铺子正是宋员外门下一处店铺,宋夫人不时会过来检巡一番,今日在铺里待了一会儿,同看店的婆子闲聊时,却见对面的果脯铺子前来了一个认识的人,便是程幼素。 程幼素进店瞧着东西,她身后却还跟进去一个高大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子里住着的柴野汉。 “这程家姑娘前些时还跟那柴野汉传出有些苟且呢,现在就干脆大方一齐出街啦?喔唷唷……我听说程家大姐也是这样,勾引了村外一个野男人,还跟着他私奔了,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57.第57章 一丘之貉 婆子絮叨地说着,一张大褶胖脸上满是不屑鄙夷的表情。 她看见宋夫人皱眉端坐着,谄笑着近身上去道:“夫人,恕我多句嘴,那程家姑娘不是好东西,您以后还是别让二少爷跟她来往了,以免也坏了咱们宋府的名声不是……” 宋夫人瞥她一眼,冷声道:“我想的也是这个事。但那人毕竟和我家嘉树有过婚约,只怕就算嘉树不跟她往来,村里人提到她也不会忘把嘉树给扯上,真是气人。” “她不是和那柴野汉打得火热么……如果真能把她和柴野汉凑成对了,那多好,两个成双成对地搬到林子里去,村里人不就渐渐忘了婚约那回事吗……” 婆子自顾自说着,宋夫人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快去对面铺子问一下,看她都买了些什么东西,是不是来做上巳会糕点用的。” “噢!”婆子愣了一秒,赶紧跑过去。 宋夫人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铺子买东西,倒没什么逾矩的行为,但远远看着两人间却透着一股亲昵。 她看着程幼素自在又清纯的笑容,心里便厌恶得牙痒痒。 自从去程家找嘉树那日后,儿子与自己之间便不太亲近了,他是在怨自己这个一向温柔的母亲竟然像个泼妇一般,找上了姑娘家门去,还朝着程家姑娘吵骂动手。 并非宋夫人想让儿子看到妇人女子之间这档子事情,只是她早就想借机会让儿子对程幼素彻底死心,好按她的安排顺顺利利去娶了王家小姐。 一想到嘉树如今受这事影响,心情上还有点沉闷,她程幼素却言笑晏晏地和野男人在外头约起会来了,宋夫人握着帕子的手指就抓得越紧。 她柳眉紧皱,眼神中透出一股急切阴狠,望着回来回话的婆子道:“怎么样?” 婆子一时没看清她的脸色,进来笑着道:“真被您猜中了,她和那柴野汉是买了些做糕点用的食材,还向那老板打听了去年上巳节都流行做什么样的糕点呢!” 宋夫人点点头,眉目间的阴郁舒缓了几分。 “看样子,她是真打算参加上巳会了,还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手边有了一个野男人都嫌不够,还要去相亲,真是不知检点的贱胚子。” “是啊!”婆子愤愤附和道,“不知道她又要去祸害哪家的后生,真是下流!呸!程家的姑娘一个个的,都这样,真让人看不上眼!” 宋夫人幽幽道:“管她要去祸害谁,只要想办法把她跟柴野汉凑在一起,他们两个也算一丘之貉、天生一对了,她爱祸害几个就祸害几个,最好是多几个,让嘉树彻底跟她断了。” 婆子转头看着宋夫人,好奇道:“夫人,您有法子?” 宋夫人却没有跟她多说的意思,站起身来抚了抚裙上的褶皱,捏着帕子朝她甩了一甩,略显不耐地道:“今天的事,你别多嘴。” 婆子忙不迭地点点头,赔着笑送她出了铺子。 58.第58章 摊蛋 下午程幼素回到篱院里,早就走累了。 她将手中油纸包随意一扔,坐在了院中小凳上锤着双腿。 柴南石却捡了捡炉灶边柴火道:“你若是饿了,我现在就下点水面。” 程幼素站起来道:“我不饿了,要不,柴大哥,你帮我把火生着,我现在就先试着做做蛋卷吧,也好趁你在家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柴南石看她喝了几口水就又开始忙活的样子,好像干劲还挺足的。 他眉间隐了一点愉悦的笑意,自去燃火生炉,眼见她手上拿着几枚生鸡蛋、一根黄瓜和小半条腊肠出来,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还暗暗有些期待。 可没想到等到往锅里倒了油,开始敲蛋下锅时,她就开始手忙脚乱了。 打好的蛋液敲到热油里,溅起一片油星子,程幼素低叫一声,紧闭了眼连连往后退,等到那炸油平息了一些,才敢操着锅铲往前探去。 一手掌着锅铲,一只眼死死闭着一只睁着探看大锅里的情况,半个身子还是随时准备跑走的样子,那模样别提多滑稽可笑。 柴南石已经走过去道:“你这油烧得太热了,下锅就会炸开。” “那你不早说呀?”程幼素蹙眉苦着脸看向他,颇有埋怨的意思。 柴南石笑笑,他不是看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她都知道吗? 可见这丫头在家里也是不太会做饭的了。 念头一闪而过,柴南石心间却有一点无奈怜惜。 她为了早点独立出家里,一个小姑娘家就只有靠自己挣钱和嫁人这两个法子。 而参加上巳会却连做糕点也不会,还不能请教母亲姐妹,只能偷偷躲在外头在别人家里独自摸索着做。 程幼素注意不到柴南石的心里想法,已经又开始专心翻着煎蛋卷了,有了刚刚差点被油星子溅到那一遭,她现在胆子也大了起来,给自己鼓劲般地笑了笑,挺直身子在大锅前挥舞着锅铲。 她内心里吐槽着这古代的锅,也太大了!蛋液在里头达不到她想要的摊得厚重的效果,反而沿着锅面煎成了薄薄一层蛋皮。 还有锅铲,也好重好大,用着根本不衬手。 唉!她给撒过盐后飘着香气的蛋皮又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 柴南石见她在锅前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暗暗不解,可是又没说什么。 她弄得认真,随她去吧。 院角的灰兔子像是被大股的油烟熏到了或吓到了,有点暗暗不安,蠢蠢欲动地窜动着前腿和小肉屁股。 柴南石去洗了几片新鲜的菜叶子放在它窝前。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程幼素焦急叫道:“柴大哥,这鸡蛋我盛不上来啊,要糊锅了!” 柴南石去到炉灶前,只见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握着锅铲,已经煎得发出焦黄的蛋皮子粘在锅边,她就是盛不上来。 柴南石不禁失笑,接过锅铲来一下便将蛋皮重新摊好,盛进了大碗里。 程幼素看着那一堆焦黄带黑的蛋皮,被烟熏得发疼的眼镜有些欲哭无泪。 摊个蛋都这么失败啊! 59.第59章 挣面子 “要不是这锅铲太重了,不好拿,我才不会煎糊。” 她嘟囔着将焦蛋皮倒在了灰兔子窝前。 柴南石刚想提醒道:“兔子不吃这些。” 却见灰兔扭了扭肥肥的身子,一下子敏捷地蹿开,还仿佛嫌弃般将干草屑子飞到了蛋皮上。 程幼素呆了,摆出凶狠的样子揪着兔子长耳朵道:“你还挑三拣四?啊?” 她心里气轰轰地回了屋子,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 之前还说要把自己的手艺给柴大哥尝尝呢,结果做得这么糟糕。 柴南石淡淡道:“做不好就再来,这儿也有不少鸡蛋。” 她终于是不气了,抿起嘴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我……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下次我肯定能做得更好。” 篱院这边在做着堪称失败的第一次糕点,村子里程家那边的母女俩也在忙活着。 瞿氏夹了一块冒着热气的南瓜糕到程妙萱嘴巴里,问:“这味道可以吧?” 程妙萱小口吃了吞下,去挽着瞿氏的胳膊笑着道:“娘做的南瓜糕最好吃了!” 瞿氏尖瘦的脸上也笑了起来,道:“那就好!上巳会那天,咱们就按着这个味道做,在宋家偷学来的法子还真是有用,幸好你娘我聪明,那时在后厨留了不少心。” 程妙萱一听娘又提起了宋家,勉强也笑了笑,却没接话。 瞿氏自顾自说着她的打算:“……上巳会那天,你自己带着篮子去,就去村头大柳树下那位置,你记得吧,又招眼又好看,穿新做的那身粉蝶绫裙,娘再给你梳一个圆罗头的辫子,就是宋家三小姐常梳的那个头,你梳了肯定比她还好看……” “还有啊,你晚点去,等到日头完全出来了再过去,别像村里那些傻子一样,天不亮就去等着,你就最后一个去,从这头走到村头大柳树下,让那些人都能好好注意到……” 程妙萱边听边顺从地点着头。 瞿氏又看了一眼对面没有动静的屋子,道:“这事还是不给素子知道了,不然要是她缠着要跟着你去……” “娘,你咋了?咋怕起二姐来?”程妙萱一脸惊讶望向瞿氏。 瞿氏阴了脸:“我哪儿是怕她?前几天我叫了赵媒婆过来,要给她说亲,她那样子,像是根本不听我的安排,气死你娘了。” “是么?二姐她不愿嫁人么?莫非她还是……” “她未必就是不愿嫁人了,只是我怕她跟着你去上巳会的话,会搅黄了你的事,还是别让她出现最好,她名声不好,连累到你咋办。” 程妙萱依在瞿氏身边乖声道:“嗯,我听娘的。” 瞿氏粗糙细长的手摸上她柔顺的头发,眼里出现难得一见的温意:“你就是娘的希望了,我早打听过,这次上巳会连镇上不少后生也会来看,你就好好表现,给娘把面子挣回来。” “即便这回没有够好的男子,不过你的名头打出去,叫镇上那些人也都知道了你,那就行。咱们萱子啊,以后可是要嫁到镇上的大户人家的……” 60.第60章 决心 程妙萱独自吃着冷掉的南瓜糕,像是在想着什么,大门吱呀轻响,她一看,是程幼素回来了。 程幼素见到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只道了声“三妹”算是打招呼,就进了屋子。 程妙萱想到她今天一大早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这会儿到了傍晚才回来,身上的衣裳还穿得格外鲜艳整洁,她就皱起细细的眉头。 “二姐,你今天去哪儿了?”她搁下筷子,也跟进了屋子。 程幼素正打算去院里洗把脸,然后做做运动,看她进屋来“问候”自己,淡淡答道:“我去集市上转了转。” “集市?你跟谁去的?”程妙萱一脸诧异怀疑,“你不会又跑出去跟那野男人鬼混了吧?” 程幼素看着她那张精致可爱却又表情令人恶心的脸,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三妹,你真是长大懂事了,还知道关心姐姐了。不过,我跟谁出去的,好像跟你关系不大吧?” 她转身就出了屋子,去打水洗脸。 程妙萱却跟上去,不依不饶地冲她道:“跟我没关系?你出去鬼混、在外头和男人苟且,将我们程家的名声都败坏完了!我的亲事也是被你给毁了!你还有啥资格这么逍遥自在?” 程幼素看着她那副又凶狠又委屈的样子,心道,这小姑娘怎么就是说不通呢,年纪轻轻的就跟瞿氏一样,理解能力有问题? 她难道到现在还认为是自己毁了她的亲事?什么鬼? 程幼素浅勾唇角笑道:“哦?你自己没本事抓住男人,又来怨我了?虽然我跟野男人在外头鬼混,但起码我身边还是有个男人,哪像你,小可怜,你最爱的嘉树哥哥都快要娶别家的女子了吧,啧啧。” 程妙萱瞪大眼睛气得发抖,手指指着她就要发飙,却想到不久就要到的上巳会,她忍了忍,终于是咽下了气怒冲冲地回到屋子里。 程幼素一边洗脸一边暗笑道,柴大哥我对不住你,拿你当挡箭牌不是我的本意啊,只是在要拿话刺激对方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啊哈哈哈哈。 跟瞿氏与程妙萱在一起住久了,连斗嘴吵架的口才也变得好了。 程妙萱生气地将炕上的被子搅乱,她烦躁的眉头间却凝了忧心忡忡。 其实程幼素的话,正说到她心里的痛处了。 按照娘的主意参加上巳会的话,她跟嘉树哥之间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娘说的再好听,说要给她找镇上的大户人家,可是她的心里一直就只有嘉树哥啊,不是别人随便能代替得了的…… 宋府那么好,嘉树哥也那么好,娘就这么轻易地让她放弃了,她不甘心啊。 她想起那个玉树翩翩的清瘦身影,和他温文尔雅的笑容,心里不禁一阵悸动。 如果当初事情没有变的话,她下半年及笄后,可能很快就可以嫁给嘉树哥了。 嫁到宋府,可以穿着和宋家大小姐与三小姐一样的华美衣裳,每天有下人服侍着用饭起居,在集市上看中了什么就可以买什么,还可以在家里养名贵的猫狗、养彩色的鹦鹉…… 程妙萱紧紧咬住了唇,一瞬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61.第61章 真面目 程妙萱的一番无理取闹并没有太影响自己的心情,程幼素都习惯跟她三天两头的呛声吵架了。 她洗完脸和手,暗暗咂了下嘴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圆溜溜的淡白色小球来。 那是她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乳球。 小小一颗,滋味却十分好,有牛乳的鲜甜,却难得没有奶腥味,这不就跟她在现代吃过的奶片、牛奶圆糖一样吗?不过这里的乳球味道却更加自然浓甜一些,价格也明显更加金贵一些,那么小小一包,却花了她一钱银子,还是找柴大哥借的钱呢。 她爱惜地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下,然后放进嘴巴里,默默品尝起来。 这是她允许自己偷吃的最后一颗,其余的她已经决定用它们来做一道甜的糕点了。在没有零食吃没有酸奶喝的这个时代,能吃上一颗奶糖样的吃食真可以叫做享受。 食材都放在柴大哥家,她之前已经在柴大哥家吃过好几颗,他提醒她说再吃食材就不够了,她才收了手,最后只暗暗偷了一颗就回来。 将鸡蛋摊失败几次之后,她终于差不多掌握了蛋卷应该怎么煎,油不能太热,灶火不能太大,不要总急着翻面……不过将蛋皮盛上来的时候,她还是需要柴大哥帮忙,那支锅铲她怎么也使不顺手。 明天再去接着做,应该没几次蛋卷就可以做成功了。 但甜点呢? 除了乳球,她还有一些干花,果脯梅子,蔗糖。做什么比较好? 主食材就只有米或糯米,那她不妨也像其他人一样,做成个米糕之类的,但是她可以在搭配上下点功夫,拿那些乳球、干花、果脯将米糕装饰搭配出不一样的味道与外形来。这样还不错,不用太费心思,又能发挥自己的创意。 默默想了一会儿,她嘴巴里乳球的味道也渐渐融散淡去了。 唉,等自己卖野菜挣了钱,一定多买些乳球,平时就当零食吃,想怎么吃怎么吃,谁也别想打扰自己。 宋府。 宋夫人坐在围屏后,想着今天集市上发生的事情,下人却突然来禀报道:“夫人,今天给少爷送去的饭也没动几口,少爷说是读书呢,让我们不要再去打扰。” 宋夫人柳眉一攒,喝问道:“不是让你们守着他吃完饭再下去么?” 那下人低头道:“二少爷……将我们赶了出来,不让我们在书房里服侍。” 宋夫人听了,摆摆手让她下去,手中的帕子无奈攒得紧紧的。 这孩子,这些时日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饭也不好好吃,人瞧着都清瘦了些。 她眉头间的怒气就渐渐浮出来。 她唤来自己的一个贴身婢子,道:“你去把新买的那盒冰沙糕给王家小姐送过去,说是我这个做伯母的一点心意。” 和程家藕断丝连的这桩事,必须要立马解决了,不然耽误的可就是嘉树自己,还容易让王家误会。 上巳节是个机会,她程幼素不是高高兴兴要去参加上巳会么? 就让那个柴野汉陪她一起出丑好了,将他们的苟且彻底公布于村里人面前,她就是想抵赖也没有办法。 希望嘉树看清她的真面目以后,会好好收了心,会明白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宋夫人看着婢子离开的身影,蹙眉叹一口气。 62.第62章 用功 王琦月将水红杏纹的手帕子收入衣袖边,接过宋夫人亲自递给她的茶,笑盈盈道:“夫人,真是不好意思,前些日您差人给我送了点心,我本来应该早些来看您的,但母亲带我去了从伯家做了几天客,我只好今日才过来。” 宋夫人知道王琦月的从伯就是县老爷大人,她面上的笑容不禁愈和蔼了:“你是个好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过是觉得那冰沙糕口味新鲜,想到你是小辈,送去让你尝尝。” “多谢夫人,我吃了那糕觉得味道很好,我母亲说多谢您,还说过些时要邀您去家里坐坐呢,您可千万赏面子要来。” 宋夫人笑着点点头应了。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有下人进屋子来禀告:“夫人,少爷吃了饭不肯休息,还坐在书房里,连盏茶都不曾喝就继续读书了。” 宋夫人道:“你盯着点,半个时辰后再给他送些水果茶水进去,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他多少吃一点。” “是。”下人低眉顺眼躬身下去。 王琦月看着一脸关切淡淡愁容的宋夫人,试探着问道:“夫人,嘉树哥哥这些天一直在家里用功读书吗?不休息可不行,可要注意身子呀。” 宋夫人轻轻叹口气,道:“可不是么,嘉树说,明年秋天就要去省城里参加乡试了,他想多花些功夫,考个好功名回来,这些天一直关在书房里读书作文章的。” “嘉树哥哥这么聪明,到时肯定能行的,我、我就担心他的身体呢,早知道我就带点补品吃食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好歹是份心意……”王琦月话语里带了点女孩子家的矜持与羞涩,然而眼神里却很是期待欢喜。 她从小便知道嘉树哥哥聪慧又认真,于课业上在整个村子,乃至整个镇里都没有同龄人比得过他。 如今听到他这么努力,为了明年的秋闱而日日关在书房里读书,她就恨不能自己也多做些什么,去帮他、慰藉他。 宋夫人宽慰笑道:“嘉树知道了有你在关心他,他就会很高兴了,你这么贴心又懂事的孩子将来可以陪着嘉树,我也可以宽心了。” “夫人,我还不够好……”王琦月微红着脸,谦虚道。 “你是我亲眼看中的,怎么会不好。”宋夫人微笑道,突然,她又叹了一口气,“就是嘉树他啊……还像没长大一样,念书他行,可生活中一些小事,他却不那么应付得来,我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配上你这么好的姑娘呢。” 王琦月抬眼看着宋夫人,讶声道:“夫人,您别这样说……嘉树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宋夫人声音轻下去,无奈道:“还不是前不久那件事,你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村里把程家姑娘勾男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念着我们宋府和程家也交好过,心里不好受,觉得这事和他有关,我怎么开解也没办法。” “我就想着,要不过几天上巳节到了,让他也去看看热闹,放松一番,一来是缓一下这些时刻苦读书的压力,二来是抒解一下心情,你说呢?” 63.第63章 拦路石 “上巳节……”王琦月看着宋夫人,有点不敢相信,“您的意思是,让嘉树哥哥去上巳会相看其他的女子……” “你别多想!我怎么会让他去相看别人。”宋夫人看着面色迟疑的王琦月,不禁失笑。 “那您……” “傻丫头,我是想让你也去上巳会,带着糕点让你嘉树哥哥好好看看你!你们还是小时候才见过几面,长大后嘉树去了镇上读书,就没有再见过你吧?” “嗯……”王琦月见宋夫人原来是有意让自己与宋嘉树亲近的意思,不禁低声红脸道:“夫人,是我误会了……” 宋夫人愈发觉得她可爱顺眼起来,怜惜道:“你啊,就好好准备一下,上巳会那天我就让嘉树专门去找你,你们好好玩儿,好好说说话,琦月这么漂亮大方的小姑娘,一定让我家嘉树移不开眼的。” 王琦月脸越红了,道:“是,我回去会好好准备,要不,我就做夫人您送的那种冰沙糕吧,味道很好,我想嘉树哥哥肯定也会喜欢。” 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你肯用这份心,嘉树当然会很喜欢。” “不过……要是那天,那程家姑娘也去了呢……” 王琦月犹豫地问出口。 宋夫人变了脸色,冷冷一笑道:“那就正好让嘉树看清楚,她程幼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勾三搭四,门风破败,还不知廉耻地要跑去相亲。” 就让他彻底断了任何念想。 王琦月听宋夫人话里有话,点了点头,道:“夫人,我明白了。” 宋夫人又微笑起来,和她聊了些家里的事情。 王琦月却不禁暗暗在心里想到,看来这宋夫人安排自己和嘉树哥哥都去参加上巳会,是存了看程家姑娘好戏的心思。 她之前就流露过要在程幼素婚事上推一把的意思,这次该是要在上巳会上有所行动了。 王琦月看得出来,宋夫人很是厌恶程家姑娘,并且不是一般的厌恶。 只怕在她心里,程家人就像拦路臭石头一样,会碍着宋府的名声与嘉树哥哥的未来前途。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虽然与那程家小姐根本也没见过几次,一直却也不由隐隐厌恶着她。 从前小时候是羡慕她与嘉树哥的亲事,到了后来是嫌弃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现在则是全看不上眼。 她王琦月可是大家闺秀,程家的小姐哪里有资格与自己相比较。 何况,她那种不知羞耻的人,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怎么能让她在嘉树哥心里留下任何的影子? 而村子的另一边,傍晚天边晚霞淡淡,程幼素在院子里看着用大锅蒸出来的热腾腾的米糕,试探着尝了一口,被烫着嘴啰噜不清地道:“……虎虎次!” “嗯?”一旁的高大男人负手在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唆……很虎次!” “哎呀!”她终于飞快地嚼了嚼,全吞了下去,眼睛里冒着兴奋的光,“柴大哥,你尝尝,真的好好吃!” 64.第64章 习惯 程幼素满心期待地盯着夹了一块米糕入口的男人。 只见他微微咀嚼,面无表情地很快吞了下去。 “不烫口了吧?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她看看锅里嫩生生的米糕,又看看柴南石,语气有点急切。 柴南石道:“香糯可口,好吃。” 程幼素就笑了,一排洁白贝齿从嫩红双唇里笑咧咧露出来,“哼”了一声,道:“有品味!” 其实她这是今天蒸的第四锅了,只是尝试着做,每次蒸的份量不多,但来来回回也尝了好多次,自己都感觉胃里有些撑,舌头也有点麻木。 第一锅只是拿浸过的普通黏大米做的,蒸出来就像粘乎乎的米浆一样,第二锅加了大米粉一起蒸,总算有了一点形状,然而根本算不上好吃,只是能勉强入口而已。 第三次加了碾碎的糯米,对火候也有了掌握。等到了尝试第四锅的时候,程幼素跃跃欲试地加了几颗准备好的乳球,突发奇想地又和了些棒子面进去,蒸出来的米糕颜色带着淡淡嫩黄,冒着蓬蓬热气,隐约带着一点奶香,看着让人十分有食欲。 从一大早,柴南石开始在茅屋里清理着自己的猎物,直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他一整天都见她在这儿忙活,时而自言自语,时而皱眉叹气,还东跑西忙地找着食材。 根本就没怎么和自己对上话。只有在米糕出锅的时候,才会叫上自己去尝尝。 不过好歹是一天里的饭食凑合着都有了。 满嘴是香软的气息,柴南石虽然不那么喜欢甜的口味,但想到是她一点点进步出来的手艺,心里就不自觉溢满了温暖异样的情绪。 程幼素还在大锅旁,拿菜刀小心翼翼地把米糕切着块。 “柴大哥,你快过来仔细看看,这块米糕的切面可以看得出来乳球在里面呢,两个白白的小圆点!”程幼素切着米糕,感觉很有趣。 她又道:“我都想好了,现在是没有模子,只好切成方形的,等到时候我再专门弄一个圆圈形的糕点模子,把米糕都弄成圆形的,那样卖相也好看多了啊!” 柴南石面上是温和清浅的笑意,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 不过,见她这样认真专注,看来是对上巳会的事十分上心吧。 他脑海中不禁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这丫头就这么想把自己快点嫁出去? 她不过只想要自力更生而已,为什么就偏选了嫁人这条路? 哦……对了,她不跟他一样是个独身可以养活自己的汉子,她只是个手无缚鸡力的小姑娘。 她与自己相比,看上去那么矮小、稚气,却也是一个到了嫁人年纪的姑娘了。 他在想着什么呢? 难道还希望这样相处愉快的日子永远长久下去么? 她兴致勃勃地做了糕点,想参加上巳会,到了那个时候,她的一颦一笑,每个离奇的念头就都与自己无关了。 不过短短时间里,小丫头像是无比信任、熟悉他一样,面对自己时没有丝毫顾忌,他也仿佛习惯了她时不时的“打扰”。 就像是在从前漫长的岁月里,他习惯一个人沉默地独来独往一样。 65.第65章 霸道 程幼素将干梅子肉切碎成小丁,零散地洒开在乳香米糕上。 又选了一朵水红软艳的小干花,点缀在米糕最上头的中心位置。 大略就这样完成了吧!她本来也没想着要做得多复杂。 “柴大哥,第一份新鲜出炉的糕点,送给你。” 她笑吟吟地将手中的碗双手奉上。 柴南石这里的日用物什不多,她想找个盘子碟子都没能找到,勉强用平时吃饭的碗装了米糕。 那米糕被切得方方正正一小块,此刻黄嫩嫩的糕身上缀点着青色褐色的梅干肉,还有上头那一朵水红色的小花,倒看着还挺水灵可口。 柴南石接过来,却无奈道:“今天一天吃过很多新鲜出炉的米糕了,还让我吃,牙都会甜掉。” 程幼素看着端着碗一脸正经的男人,没看出来他是难得开了个玩笑。 她道:“这一份不同,是完整版的,之前的都是试吃,不算!” “柴大哥,你就吃吧,帮我参谋看看整体上是不是能过关……” 柴南石终于动了筷子,一口就把那块米糕给包了进去。 “……吃糕点哪是像你这样吃的呀?”程幼素看傻了眼,还指望他好好品味一番的呢,毕竟是自己第一件成品。 柴南石咀嚼着,俯头看着眼巴巴等着自己回应的小姑娘,眉目间就带了一点柔和的笑意。 他吃完清了清嗓子,低沉声音中肯地道:“味道不错——甜糯分明,有牛乳香气,还有些梅子的酸在里头中和。” 程幼素差点就脱口而出“行家呀”了,她高兴地望着柴南石,觉得他点评得很好。当然,是因为他夸了自己做的糕点。 但柴南石接着又道:“只是那朵小花,放在上头不知是干什么的,吃在嘴里没什么味道,有些碍事。” 程幼素瞪眼道:“那是点缀用的!怎么会碍事?这样我的米糕就看起来比一般的要好看多了呀。” 柴南石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要是那干花没什么味道的话,我可以试着把它弄得有滋味一些,这样吃下去会更给米糕添彩一点。” 程幼素觉得柴南石无意间提醒到她一个重要的点。 她想了想,去拿碗来,装了蔗糖和一点盐还有白醋,打算把干花腌一会儿。 这样花不就有味道了? 程幼素很开心自己想到这个法子,耐心地将干花浸在里头腌着。 又忙活了半天,米糕2.0新鲜出炉了。 程幼素看着米糕上那朵颜色变得深了一点的小花,经过浸泡腌制后虽然没有在晒干脱水时那样维持形状,变得湿湿的,此刻贴在米糕上却也显得舒展了许多,颜色也鲜艳了不少。 她小心地将花瓣用筷子给夹拉得舒放开来,仔细端详欣赏了一下,娇红配嫩黄,果然比之前还要好看。 “柴大哥,你再尝尝,花的味道是不是比之前要好了?” 程幼素将碗端进屋里。 柴南石看她袅袅娇小的身姿不时忙进忙出的,这会儿又双手端着碗来让自己吃,倒像个服侍人的小丫鬟。 可小丫鬟哪儿有像她这样霸道的,自己一天吃甜糕吃到反胃了,她一定要硬逼着自己再吃下去。 66.第66章 荷包 说是硬逼,却还眉目盈盈的,笑眯眯地看着他。 柴南石吃下那碗米糕,再次中肯地道:“味道很好,花也添了些酸甜味。” 程幼素才不管他是不是说的捧场客气话,毕竟这是尝试了多次才做出来的成果,总之她很开心,特别是有人欣赏她的成果的时候。 “这下就好,上巳会我可以不用再操心了!” 程幼素得意地朝他挤眉弄眼,笑道:“柴大哥,三月三那天早晨,我就早点来你这里开锅做糕点啊,你要是被吵醒了可千万别怪罪我。” 柴南石看着她活泼信赖的笑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定要去上巳会?” 程幼素疑惑看着他:“当然要去啊,听说会很热闹,我为什么不参加?再说了,我都为糕点的事情忙活了这么久了,不去岂不是都浪费了手艺?我都好久没看过热闹了。” 她又问:“柴大哥,你也会去瞧瞧的,对吧?” 柴南石只温和笑了一下,道:“那天我要外出,可能不在村子里。” 程幼素却反应过来,在心里骂自己蠢。 柴大哥的名声不好,他也不屑于和那些人来往,从来不主动去解释什么,怎么会去参加村里的上巳会呢? 程幼素索性避开了话题,将他手中的碗接过来乖乖道:“我去清理一下锅碗。” 程家。 傍晚后夜色入静,程妙萱却不像往常一样那么悠闲地在家待着。 瞿氏今晚要去老姐妹家串门子,刚走不久。 程妙萱也约了人。 距离宋府不远的小草巷里,一个不高的娇小身影正在等着她。 “婉心妹妹,我来晚了。”程妙萱微提着裙子,急急赶过去。 宋婉心,正是宋府上的三小姐,是宋嘉树的庶妹。 她一身兰花粉紫的衣裙站在草巷里隐蔽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较大一点的婢女。 见程妙萱终于来了,她娇稚的声音就对婢女道:“你过去帮我们望风吧。” 程妙萱一直等那婢女走远了,估摸着听不见她们的话了,才挽起宋婉心的手,亲热地道:“婉心妹妹,等得急了吧。” 宋婉心摇摇头:“没有,我也才刚到一会儿,程三姐,你的东西带来了么?” 程妙萱连忙道:“当然!” 她从衣外襟里取出一个小荷包来,递给宋婉心。 宋婉心见那上头绣的果然是一朵盛放的莲花,虽然绣工不那么好,却也比自己的强多了。 她高兴道:“谢谢你,程三姐!这回如果你不帮我了,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向裴娘子交差呢!” 程妙萱微笑道:“你年纪比我小,我帮你自然是应该的,别说这次,今后我也会一直帮你。” “你真好!”宋婉心笑弯了眼。 原来从前程妙萱在宋府学女红时,就是与宋家一些女眷还有三小姐一起,跟着宋府请的镇上一位裴姓绣娘学。 这位裴绣娘很是严格,每次都会布置了任务让她们在一定日子里绣完,交上去给她查看。 宋婉心性子娇气,本不愿学这女红,怕针线伤到自己的手了,却也不想失了面子,每次的任务便都托了程妙萱替她绣。 一来二去的,她们的关系也就好起来。谁知道程妙萱前不久开始不去宋府学女红了,恰逢裴绣娘刚布置了任务,宋婉心十分心急,就让婢女偷偷带话过去,问程三姐是不是还方便做绣活。 67.第67章 递画 程妙萱见宋府小姐托人传话来,自然是喜出望外,满口便答应了下来。 她早早地就把荷包精心绣好了。 这段时间瞿氏带着她到处串亲戚、走人家,还为自己精心准备了衣裳糕点,让自己参加上巳会。 她虽然期待着在上巳会上出一把风头,却也不是没有犹豫的。 她……放不下啊。 和嘉树哥之间,难道就这样说断就断了么?他从前对自己那么好,有时从镇上回来,还特地给自己带些小礼品,即便和二姐间退了亲,但也丝毫不避讳和自己来往,就是那天知道了自己将画藏起来的真相,他也没怎么怪罪自己。 程妙萱坚信,嘉树哥对自己仍是有感情的。何况如今他已经彻底对二姐失望了。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天晚上赴宋婉心的约时,她把那幅画带来了。 程妙萱又疼爱又讨好般地摸了摸宋婉心的头,道:“婉心妹妹,我一直都会对你这么好啊!你不相信么?” 宋婉心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是开心:“我自然相信的。” 程妙萱又跟她闲话了一会儿,在宋婉心说要告别回家时,她的袖子里却不经意掉了一件东西出来。 “咦,程三姐,这是什么?” 宋婉心好奇,看着程妙萱略显慌张地把那圆轴形的东西捡起来。 “没、没什么,就是从前嘉树哥送的那幅画罢了……” 宋婉心疑惑道:“你将我二哥送你的画带来做什么?” 她年纪小,虽然知道自家二哥跟程家二姐有过婚约,后来又退亲了,却不知道其中具体的缘由,更不知道有关这幅画的事。 程妙萱轻声道:“我今晚……本是要将这幅画带来还给嘉树哥,但想着宋夫人因为二姐的事,对我们程家印象都不好了,我还是不便再在宋府出现的好。” 宋婉心其实心中也可怜她,本来陪自己好好学着女红,却突然有一天开始就不能再来了。 她大方道:“要不,我帮你将这画带进家里去还给二哥吧!你只想还个画吗?还有没有什么话要给我二哥说的?” 程妙萱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下脸上笑了起来,道:“婉心妹妹,太好了,多谢你,你只用帮我把画还给嘉树哥就好,他看了画自会懂的。” 宋婉心自然是应下。 程妙萱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下一瞬间充满了期待与憧憬。 嘉树哥看到了画,一定会明白的,等到上巳会那天,他就会第一个来看自己了。 两人之间若是能以相看的名义看中了对方,宋夫人事后知道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即便她还想阻拦,只要嘉树哥愿意,等他结束完这个休假,动身往镇子里去,程妙萱就会偷偷陪着嘉树哥去镇子上读书,专门服侍照顾他去。 只要陪久了,大家也看在眼里了,宋夫人还有理由不同意么? 程妙萱在这个夜晚兴奋跃跃欲试得睡不着。 这下好了,她既可以参加上巳会去大出风头,又可以不耽误和嘉树哥的事、不让他误会了! 68.第68章 凌晨 程幼素很奇怪,这几天程妙萱在家里难得地没找自己的麻烦,碰见了自己,她面上也只是浮现不屑的似笑非笑的神色,然后冷哼走开。 她怎么突然这么收敛? 不过程幼素当然乐得清闲,巴不得她永远不理会自己,要知道吵架也是要费心力的,自己宁愿将心力花费在别人身上,都不愿跟程妙萱与瞿氏这种人多纠缠。 她这几天独自去林子里采了不少野菜药草,拿去翠岭居换了些钱,可还是不够还欠柴大哥那一钱银子的。 而村里人都期待的上巳节转眼就到了。 这天,程幼素天不亮就早早起来,轻手轻脚地穿衣出了门。 天色依然深蓝,星子隐约闪烁,树林间还有些湿露,程幼素穿着一身新买的素布裙子,走在林子里觉得有些冷。 突然,她看见去往柴南石家必经的小溪那儿,好像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放轻了脚步,这一大早的,谁会没事跑到林子里来? 却只听得遥遥的低沉一笑的声音:“起得够早。” 程幼素愣了一下,赶紧跑过去:“柴大哥!是你!” 柴南石一身粗荆布衣高大身影站在溪前,背后仍背着平日不离身的弓箭囊袋。 他看见她,眼色里隐隐一亮,却瞬间就潜藏了下去。 “柴大哥,你怎么这么早来林子里?” “知道你今早要过来,这林子里天不亮的时候不是很安全,我忘了提醒你。” “所以是……特意来提醒我?”程幼素见他把话说得那么绕,故意坏笑问道。 “毕竟是特殊的日子,我还是过来接应下你比较好。”柴南石依旧面不改色,心里却道,也算是这丫头的重要日子,过来接一下是应该的,免得临到关头在林子里出了什么危险,之前的一切就都白准备忙活了。 程幼素看着晨星下他的背影,心中颇有一种和队友并肩作战的激荡感觉,柴大哥居然这么贴心地来林子里等她。 的确是特殊的日子啊,上巳会,她是想好好瞧瞧热闹、见识一下的。 也许还真能遇到有缘人也说不定呢? 反正她已经决定趁早从程家搬出去了。 在上巳会上多认识下人,多跟村里还有镇上的人打打交道,对未来自己的生活只有好处。 柴南石在前头走着,心里头却忍不住想着刚刚那个迎面跑来的身影。 难得见她穿了件裙子,凌晨朦胧的深蓝夜色将那个身影描绘得意外纤细。 又是几日没见,她真像是个没长大的姑娘,高了,瘦了,突然一下子就抽条起来了。 林间两个人的脚步沙沙,她不像往常一样多话,大概也是在想着些什么,他只觉得这安静的氛围既愉快平常,又像有不一般的情愫含在黑夜山林里,似乎是闷闷的,让人感觉异样、不舍。 到了篱院里,柴南石自觉在炉灶边生着火,程幼素突然问:“柴大哥,你之前不是说今天你要外出的吗?” 柴南石淡道:“等天亮了我再出发。” “哦……”程幼素颇可惜地点了点头,“那你就真的不能来看上巳会了。不过等会儿我帮你把糕点装一份,你带在路上吃啊!抗饿!” 69.第69章 调戏 天色渐渐亮起来,孟春的暖阳升起来,浅浅阳光洒下了村子,预示着一个好天气。 今日是溪陵村格外热闹的日子,不只村里的人,还有镇上的人都会来凑上巳会的热闹。 柳绿花粉,天阔云淡,当然,重头戏是在那些年轻的男女身上,从村头一直沿着的路两旁,他们穿着整齐好看的衣裳,带着自己准备好的糕点或羞涩或大方地等待着,也有三两说着话的,这些朝气的年轻人聚集到一起本身就是一道风景线。 有一些人早早起来就来瞧热闹,一个穿着粗马褂袄的中年男子,随意踱着步,看见路边一个年轻女子坐在矮马凳上,她前边的食篮里装的是自己下酒最爱吃的鸭槽酱饼子,他一双小眼睛里立马就放了光。 “闺女,这鸭槽饼子给叔尝一块儿呗!你是住村西头的吧,叔认识你,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呐,你不记得叔了……” 粉布裙的女子抱着自己的篮子怕怕地看着这糟老头,以为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耍流氓,救命都快喊出口了。 还好中年男子后边一起跟过来的同伴及时拉住了他:“……这华老三,都抱孙子了还想调戏女子呐?哈哈哈哈哈哈,快走快走,别挡了人家女子的好姻缘,你积点德吧……” 粉裙女子看着那群大叔远去,想着刚刚那句“调戏”,不禁又气又羞臊一下子红了脸。 她看了一下篮子里的鸭槽酱饼,这是娘教自己的家传手艺,据说爹当年就是因为喜欢上了吃娘做的酱饼,才离不开娘的。 思及此,她低下头,脸不禁烧得更红了。 她为了今日,整整准备了一年,不知今天青睐于自己的男子,会是怎样一个人…… “对不住!”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过来,入耳如泉水般泠润。 她还低着头,下意识抬眼一看,只见一个青袍的衣角,袍子下是一双男子穿的棕皮靴子。 是、是谁? 她抬起头,从逆眼的光线里看到一张颇为清秀俊逸的青年脸庞。 “实在抱歉,姑娘,我方才走路走得急了,没留意到踢了一个石子到你这边来……” 青年的面色有些尴尬。 粉裙女子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一个干泥巴石子正落在自己脚边,裙角上仿佛被沾染了些那上头的泥尘。 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看着男子大方又抱歉看着自己的目光,脑中像有轰鸣声悄悄炸开。 “没关系,不要紧的……” 好半天,她才硬生生挤出这句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后来不知那人又说了句什么,她只管点点头,他就走了,脚步很急的样子。 她回过神来,连忙望向他离开的方向,背影高挑清瘦,翩翩如玉。 那不就是宋家的公子! 是宋员外府的二少爷,宋嘉树。 粉裙女子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缓缓坐下来。 她触手一摸,发现自己耳根红得发热。 从前只闻其名,也只远远地看过他,像这样面对面的相处,还是第一次。 和自己的小姐妹私下谈论到女儿家心仪谁那些事时,大家都说到,宋少爷相貌长得好,学问好,家里条件富贵,可性格未必就好,这样的男子必定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眼光肯定也挑,这样的人嫁不得。 于是大家都只是不屑地说一说,接着就把目标转向了村里其他男子。 可今日偶得一见,原来宋少爷竟这么谦谦有礼,待人这样的温和。 她现在才发现,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带着酸气的。 70.第70章 冲动 这样近距离地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他的眼睛像是养了两颗星子在里头,明亮透彻,嗓音里如同淌着溪流一般,淳淳如水,当真是好看的男子…… 只怕这整个村里,再没有比宋少爷好看的人了。 怎么会不去幻想呢? 从前那些话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语气,因为明知道宋府是她们这样的女子高攀不上的。可今日,她与他偶遇了,说上了话,还是在上巳会上。 刚刚应该请他尝一点自己做的酱饼的,他会拒绝吗? 粉裙女子忘记了要拍掉裙角的泥土,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她愣了半天,反应过来,悄悄自嘲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大早的人还没有午间时那么多,不过太阳也渐渐大起来了。 宋嘉树的步子很急,心里有些自己隐隐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要赶去村口那颗大柳树下。 那晚收到三妹带给自己的画时,他是无比惊讶的。 他面上不以为意地收下了那幅画,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淡,三妹调笑着说,这是画的主人交还给他的,他看了就会懂。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默默打开了少年时画的那幅画。 画上又出现那个熟悉的女孩身影,里头掉出来一只素白薄绢子。 他看了上头的字迹,眼睛不禁瞪大,将绢子紧紧攥在手里。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变心了么?那日还说出今后两人各不相关的那些伤人之语。 她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他拧起眉头恼怒地将那画扔开一旁。 自己不会去的,绝对不会听她的,就当没见过这张绢子好了…… 可是临到上巳会这天,宋嘉树却被母亲早早地就唤起来了。 母亲让他出门去散散心,说是王家小姐今日参加上巳会,让他去见一见。 宋嘉树出门的时候,又忍不住从废书箱里将那张绢子拾起来看了一眼。 从前毕竟是自己对不起她。也许她这次写了这样的字句托三妹来交给自己,是想解释些什么?也许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在村里那些传言,都是有隐情的? 他穿戴整齐出了门,草草应下了母亲在耳边嘱咐的话。 快走到村口的时候,他不出所料看见了那个身影,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坐在矮凳上的女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的精神看上去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一张小脸瘦了不少,五官的轮廓是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精致,双颊粉白里透着红润,眉目如月,瑶鼻巧秀,唇角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在整理着自己面前的食篮。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模样,是在等着自己吗? 宋嘉树原本想要质问的心情一下子就平复了。 他走过去,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冲动涌了上来。 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放得下她的。她还是当年小时候青梅竹马的那个素妹啊! 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喜欢偷偷带一些家里好吃的吃食出来,想着等会儿得空了要给素妹送过去,让她开心。 他喜欢看她既开心又含羞的样子,温温柔柔地低下头,垂着眼睫用那软甜的声音对他说一句:“嘉树哥,你……下次别再这样了……” 宋嘉树上前,不禁温声对埋头摆齐着糕点的女孩道:“素妹,是我来了。” 71.第71章 套话 程幼素一早做好了糕点来到村头时,日头已经出来了,路旁有一些男女也已经摆出了食篮。 她看来看去,在一颗大树下有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将路上颠簸乱了的糕点重新整理一下。 黄嫩嫩的乳香米糕,金灿翠绿相间的煎蛋卷,摆在藤篮子里分外好看。 听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她一脸诧异地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 宋嘉树?他今天来干什么? 她心底里下意识不愿在这种场合见他,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淡淡问道:“宋少爷,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嘉树却只是看着她篮子里的糕点,面上浮现淡淡喜悦:“素妹,你的手艺真好,这些点心很好看、很香。” 程幼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觉得这人是不是有问题啊,前段时间不是已经跟他们家闹翻了么?怎么又突然来找自己,还夸赞自己的糕点? 她怀疑地看着他,语气颇有距离地说:“谢谢。” 宋嘉树靠得越发近了,低头轻轻道:“你……还不让我尝尝?” 程幼素看着他柔和的面色表情,觉得是不是什么东西出差错了。 他突然这样和颜悦色的,还说要尝自己的糕点,是怎么个意思?是又……看上自己了?不会吧。 程幼素谨慎地摇了摇头,道:“对不起,今天的糕点不能随便给人尝的。” 宋嘉树一愣,干脆也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柔声道:“那张绢子,我看到了,素妹,以前那些事我们都放下吧……你说想与我好好的,我也是这样想,今日我不是第一个就来找你了么……” 程幼素见他说的话都不正常,自己听不懂,愈发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绢子?她努力回想,并不知道什么绢子的事情。 他是弄错了人? 程幼素见他毫不避讳地与自己离得这么近,旁边都有同样摆着篮子的人好奇看了过来,她站起身道:“宋少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说实话,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宋嘉树也跟着站起来,眼睛里是殷切的神情:“你、你莫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当初退了亲?所以才故意顶撞我母亲,还惹出与那野人的传言,将自己名声弄得那样不堪?” “素妹,你听我一句,我的心意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是后来你性情变了,我有点接受不了……但前天我看到你让三妹带回来小时候那幅画,里头写的绢子,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我心里一直也是……你说让我今日来找你,我就来了,你放心,我定会说服我母亲……” “等等。”程幼素听到是关于从前那幅画时,心里就隐约有点眉目了,她好笑地看着宋嘉树,打断了他,决定先套一套话。 “宋少爷,我跟你母亲闹翻了,她不会再接受我了,你还不明白么?” 宋嘉树急急道:“不会的,母亲一向尊重我的心意!你别担心,再不济我也不会让你独自跟着我去镇上服侍我的,我不是那等人,只知道让你来付出!我会好好说服母亲的!” 72.第72章 一厢情愿 跟去镇上服侍他? 程幼素心下暗暗惊讶。 她没猜错的话,想到可能是程妙萱拿着画向宋嘉树搞的鬼,不过她没想到她会这样大胆出格。 她还没及笄呢,就又私下写绢子带给男子,又想着跟去镇子上“服侍”别人了? 真是被娇养惯了不知天高地厚,跟着去镇上,那不就等于私奔吗? 程幼素冷笑,她这妹妹还真是对宋嘉树爱得死去活来了。 不过,听他刚刚那话,还好这宋嘉树倒也有点担当。 程幼素无辜地耸耸肩,道:“宋少爷,你恐怕是会错意了,我根本不打算对你有任何的付出,我们之间早就不可能了,并且我没有给你带过什么画,也没写过什么绢子。”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宋嘉树一脸伤怀地看着她:“素妹,你不要这样,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这一次……” 程幼素看着周遭路过的人越来越多,无意再跟他多讲下去,点破道:“小时候那幅画根本不在我这里,宋少爷忘记了?它一直在我三妹那儿。” 她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是送客的意思。 宋嘉树却愣住了,站在太阳下突然感到有些不适。 他本是聪明人,她一说他就听出其中端倪来了。 她这意思是,托婉心带画给自己的,不是她而是程妙萱? 怎么会……自己对妙萱一直是出于兄长般的关怀,何曾有过男女之情?何况她应该知道,自己和她二姐退过亲,和她于情于理都是不可能的…… 若果真是如此,那他今天过来找素妹,是为了什么,自己在做着什么傻事…… 宋嘉树脑中一时混沌住了。 他本来在远远地看见她时,心下突然就满怀了喜悦,之前原本气郁着她的自甘堕落与不顾旧情,现在却也想包容了。 她一身素布淡青的衣裙,明明没有别的女子那样鲜艳,却透着一股久违的温柔气息,让他一眼,就回想起了从前许多过往。 而现在她却告诉他,那绢子不是她写给自己的,是程妙萱。 阳光下,女孩清丽明媚的面庞上仍然透着刻意的疏离,那些回心转意,难道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宋嘉树缓了缓,才定下心轻声道:“素妹,我不管那绢子的事……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我就问你,你还愿不愿意跟我……” 程幼素怕了他了,这人怎么开始了纠缠的节奏?她的话已经点明得很清楚了啊。 她摇了摇头,很是决绝冷静地道:“不愿意。” 宋府。 宋夫人一早看着儿子乖乖出了门去,心下很是高兴,只要儿子愿意开始了解王家小姐,与她相处下来一定会顺利成了好事的。 她也准备着今日亲自下厨烧几个好菜,让儿子高兴。 儿子前些天都关在书房里,她去书房让下人清理起那些乱糟糟的废纸弃物时,不经意突然看到一张白色手绢子。 这种绢子该是女子才有的,而家里没有这种布料的绢帕。 宋夫人心下一沉,细心将绢子从废书箱里抽出来一看,当即变了脸色。 73.第73章 厉害 这个小贱人! 宋夫人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恨得牙痒痒,可见几个打杂的下人在一旁收拾书房,她不想过多声张。 她又看了一眼书桌上搁着的那幅画,画中的女子巧笑倩兮,就寒了一张脸径自回了房里,手上的绢子紧紧攒在绿祥云纹刻丝的袖子里,只剩几个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下人,看见夫人拿起一张绢子就黑着脸出去了,纷纷面面相觑。 宋夫人毕竟是经过内宅事务历练的成熟妇人,她知道也许儿子是按照这绢子上写的,先去上巳会找程幼素去了,两人都在村子里,还发生不了什么,最多是谈情念旧,程幼素想趁机勾引嘉树罢了。 一时还不至于闹到私奔那回事!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这件事。 为什么断定这绢子是程幼素那贱胚子写的?第一,她的名声狼藉,勾引野男人的事在前,而指不定这次又想让嘉树上钩,是真想攀附宋家重拾旧情,还是存了报复的心,自己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都是下作的手段,自己是万万容不得的。 第二,那幅画她认得,是嘉树小时候给程幼素画的,她苦心将画托进来又送了绢子,不就是想让嘉树想起从前的事可怜她吗? 宋夫人一个人坐在梨木凳上,背挺得分外笔直,手中绢子不知不觉被扯得皱乱脱了线。 当下第一件事,就是要阻止嘉树又去着了她的道。 宋夫人想起自己今日安排好的事情,恨怒的心情略微平静了些。 她本就是打算让嘉树和王琦月一起,好好看看程家姑娘在上巳会上的好戏的,这下嘉树若真是跟她在一块儿,也能知道得更清楚,她程幼素是什么样的人。 第二件事,是要查出到底那画和绢子是怎么送进府里来的。 嘉树这几日从没出门,不可能是他私下与程幼素相会带回来的。 要好好查查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丫头! 宋夫人在内府中一向威严,怎能允许眼皮子底下出现这样的事!她直觉是程幼素拿了些小钱来找上某个小丫鬟,让她偷偷送进来的。 而且还不是昨天才带进来的,应该是前几日就送进来让嘉树看见了。 不然今日嘉树怎么会这么顺从地就答应出门去了? 宋夫人越想心里越怒,这档子事不光是涉及到勾引带坏了嘉树,还挑战到了她的权威。 她面上的表情却渐渐平静冷忍下来。 好!好!她既然还胆子大地撞到自己眼前来,那么今日就让她彻底见识下自己的厉害,无论如何再也容不下这个卑鄙的小贱人! 宋夫人让自己的贴身婢子去给王琦月送了消息,让她别急恼,又等了一会儿,一个打扮十分不起眼的下人进来向她低声禀告道:“夫人,事情都准备妥了。” 宋夫人这才缓下了一口气,沉声道:“做得好,你再去帮我查查,哪些人最近常出入府中,进过书房的都有哪些人,还有,那些近日言行鬼祟的人也要给我登记下来。” “夫人这是……要查什么人?”那下人是宋夫人的得力助手,从前就帮宋夫人处理过不少事,见她突然下此令,大胆迟疑地问道。 宋夫人冷冷的声音响起:“有人从外头带进来了程家的东西,误导了嘉树,要查出了是谁,立马给我剮了他的皮!” 74.第74章 柳树 上午时分,王琦月让婢子提着一篮子冰沙糕跟在后头,悠步来到了村头。 村东头王家,与村里宋员外府,是溪陵村里最引人注目的大户人家。 宋员外家有钱,王家有势。 王琦月在这个时分出现,立即吸引了路旁许多摆着食篮的男女的目光,有些年轻后生见王家小姐竟也来参加了上巳会,表情就有点跃跃欲试。 王琦月一身水红色妆花堆蝶广袖缎裙,梳的是省城里正流行的朝云女儿髻,头上戴着玲珑点翠的镶珠发簪,面上敷了从镇里锦棠阁买的胭脂,秀步端方,下颌微扬,目不斜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得意于自己的回头率,面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矜持,她吩咐婢子道:“小芸,你去把凳子放下吧,我累了,就坐在这儿。” 婢子仔细地将那块大柳树下的地方清理了一下,将矮黄梨凳摆好,扶了王琦月缓缓坐下。 王琦月又低声吩咐她:“你仔细瞧着点宋少爷,他要是过来了,你迎一下。” 婢子乖巧应了。 这颗柳树着实很高大,树荫下头已经散坐了一些早早过来的年轻女子。 王琦月拿着一柄绣扇有意无意地轻扇,眼睛状似随意地观望着。 那些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子,还真不愧是村姑,一个个又土又傻,歪着头斜着身,都睁大了眼睛直直打量着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她心中不屑嗤笑一声,自己保持端坐的姿势分毫不动,背脊挺得直直的,双腿斜侧着在裙下并拢,绣扇半遮了脸。 周围的女子打量了许久,有羡慕的眼神,有不解的目光,也有两个女子学了她的样子,端坐起身子来,目不斜视。 离得近的有一个比较活泼的女孩子好奇问道:“王小姐,不知道你带来了什么糕点?一定很好吃吧!” 王琦月没有开口,只是投去淡淡微笑的目光,而她身边的婢子则回答道:“我们家小姐亲手做了冰沙糕,是按照省城里的手艺做的,当然好吃了。” “啊!”旁边几个女子纷纷惊叹,往那架银边藤木篮里投去羡艳好奇的目光,“是省城里的手艺呀!” 她们这些人,有的连镇上都没有去过呢,一听见省城立马就觉得崇拜起来。 王琦月本是无意和村里这些女子们混在一起的,但此刻被那些无知女子们围住讨好的感觉实在是还不错,她便抬起下巴大度道:“想尝的话,可以自己过来取些吃。” 柳树下坐得近的女子纷纷都围上去了,伸手便往食篮里拿糕点,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意,都觉得原来这王家小姐挺好相处的,不是想象那样高不可攀。 远远看去,村头柳树下就是一副极其烂漫美好的友好场景,放眼望去那些碧玉年华的少女们笑哈哈地凑在一起,而其中有一个最端庄秀丽的女子,一袭水红蝶裙,髻上发饰在阳光下十分闪亮,更是养了过路人的眼。 但看在直直走过来的一个女子的眼里,这幅画面就成了十分的刺眼。 程妙萱一手拎着自己的食篮,一手微提着裙边,望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柳树下水红衣裳的女子身上,禁不住黑了脸色。 75.第75章 华美 那边传来娇俏的声音夸赞道:“真好吃!刚放进嘴里就化了,不愧是省城里的手艺!” “是王小姐的手艺好才对!要是你,你做的能有这样好吃?”立马有女子提高声音反驳。 程妙萱靠近的脚步越来越慢,希望有人能及时注意到自己。 村里这些女孩子她大多数都认识,平时在她们之中,程妙萱总是自我感觉最良好的那个,她被大家围着,问你的衣裳怎么这么美?是我从没见过的花纹!你的胭脂是从镇上买的啊?衬得你脸蛋真好看! 从前大家叽叽喳喳地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围着她打转,可今天,她特意挑了一个容易被大家看到的时间来,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她。 都是那个王小姐!抢了自己的位置不说,还敢抢了自己今日的风头! 程妙萱恨恨地看过去,脑中却突然一惊。 王小姐?王琦月! 是她!她仔细盯过去,只见水红色衣裳的女孩一张圆脸,却生了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大方典雅的气质里带着一些秀美,而头上戴着的镶珠发簪与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更给她增添了几丝华贵的气息。 放眼望去,整个村子里的姑娘也没有比她穿戴得华美好看的了。 程妙萱端详几秒,扭过头去在心中不屑地道,穿得再好有什么用,长了个猪一样的塌鼻子,皮肤也没自己的白,眼睛也没自己的大,丑死了。 她气呼呼地将自己的矮凳支起来,坐在柳树那头,手脚间动静很大。 有女子注意到了她,惊讶唤道:“萱子!是你!你怎么也来上巳会了?我记得你还没及笄呢!” 有几个平日与她较熟的女孩就凑过来。 程妙萱挑衅地看王琦月那边的阵营一眼,反问道:“我怎么就来不得?我马上就及笄了,现在不来,难道要等明年才来?那时候我都又大了一岁,老了!” 她这话说得不太中听,因为在场的人都比她年纪要大,她这样岂不是在讽刺说别人老?但她身边的几个女孩子早就习惯了她的尖牙利嘴,没去揪住字眼不放,只是开玩笑道:“怎么?才一年你就等不了了?就这么想嫁出去啊!” 程妙萱听了这话,语气里带了得意一脸神秘地说:“不是我等不了,只是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的事都还没影呢吧,我早就有了约定了。” “约定?”几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惊呼,唧喳问道:“你什么约定?你许了人家啦?” 程妙萱笑而不语,嘴角的得意却是掩盖不了。 她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打转。 再定睛一看,那王小姐的目光也朝自己望过来,里头含了一点惊讶好奇,随即却移开。 程妙萱就更高兴了。 她继续和大家说着话,眼角不时随意地瞟向那边,隐约见到王琦月身后站着的婢女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王琦月的眼神就变了,露出一丝轻微的不屑,干脆转了个坐姿方向,连看也不再往这边看。 程妙萱心里开始急起来,她巴不得王琦月的目光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会儿,让她看看清楚自己比她美多了。 正好身边有人在问:“萱子,你这身粉白的裙子真好看!上头还绣了蝴蝶呢,又是你娘给你做的?” 程妙萱大声答道:“不是,是我娘托人专门去镇上订做的,做出来花了好些时间!” 她话音一落,就注意到王琦月那边坐着的几个女子都望过来,好奇看着她的衣裳。 她正准备再继续显摆一下自己的新式发辫,却听见有女孩惊讶道:“呀,王小姐的裙上也有好多蝴蝶,只不过隐隐约约地看不分明!” 76.第76章 撞衫 又有人凑上去赏看:“是啊,这些蝴蝶好像绣得朦朦胧胧的,但是在裙子间显得特别好看,好精致的样子。” 王琦月任大家过去瞧着她的衣裳,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只是眉目间带了浅薄的笑意。 她身后的婢子小芸与有荣焉地高声答道:“这件衣裳是在省城玉绮泰里买的,绣工当然好了!这蝴蝶用的是瑚红的苏丝绣的,衬在水红色的缎裙里最是融合,远看看不出来有蝴蝶在上头,近看才能看得出来!” 周遭的女子纷纷围上去,都想看个清楚:“是真的!好像真是这样啊,若隐若现的!” 小芸还想继续道:“我家小姐不少衣裙都是在玉绮泰里买的,那里还做绣鞋,把绣鞋和衣裳配做一套来卖,可精巧了……” 女孩子们都睁大了眼睛听小芸讲下去,可王琦月轻轻咳了一声,笑道:“你今日话也太多了,行了,大家今日都没时间在这里听你瞎讲的。” 女子们反应过来,也都笑了,今天是上巳会,等会儿人多了热闹起来,她们就都忙着相看同龄男子去了。 大家的眼神还是少不了羡艳。 而王琦月那张圆脸上的笑看在程幼素眼里,怎么看怎么丑。 她方才听那婢子一番堪称骄傲的言语,引起了所有人的羡慕,心里顿时气得不行,恨不得上去把她嘴给撕了。 就你们家能上省城吗? 上省城就上省城,有什么好炫耀的,还特地在这儿显摆!就王琦月那张脸,穿什么都是白瞎了! 她横眼扫了一眼王琦月的衣裳,什么若隐若现的蝴蝶,怪里怪气,自己裙上的粉蝶分明才是最好看的! 她下意识想挑刺,上下打量起王琦月。 女孩子中间,突然听见程妙萱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王小姐,你的丫鬟没有告诉你么?你这身裙子和你的发饰不配啊!红配绿,猪不理!” 小芸一愣,往自家小姐头上一看,镶珠发簪间透着点翠蓝绿的颜色,显得鲜艳活泼,而小姐身上的裙子却是水红色的。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根是小姐亲自选的发簪,她觉得戴在小姐头上十分好看,没有想这么多。 旁边的女子也都看过去,有些惊讶地打量起来,她们年轻爱美,听村里人都说红配绿是最丑最土的,猪都会嫌弃! 王琦月却轻轻一笑,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我这支点翠簪的颜色是青中湖蓝,不是什么绿色,程姑娘怕是看晃了眼,认错颜色了吧?” “哦,也是,程姑娘没有亲眼见过点翠发簪做出来的过程,又怎么会辨别这种比较特别的颜色呢?” “点翠是把翠鸟翠蓝色的羽毛镶嵌在镏金的发簪底座上,做出来的发饰颜色特殊又鲜亮,也永远不会褪色,像我这支发簪,就是我母亲当年戴过的,到现在颜色都没有退减一分。” 她不急不缓地道来,身子端得直直的,周围的女孩子们都静下来听着她的话,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 77.第77章 显摆 “再说了,我身上这件裙子也不是正红,它是有一点儿偏了深梅色的水红,配我这支发簪是正合适的。” 女子们听着王小姐将那些她们从没听过的词缓缓说出来,什么“点翠”,“镏金”,深梅色”…… 她们再仔细瞧瞧王琦月,好像真是这样,她身上裙子和发饰的颜色根本一点都不突兀,配得明明就很是漂亮。 大家的气氛就又活跃起来,拉着王琦月东问西说,“这簪子上真是翠鸟的毛么?”,“我也觉得这颜色搭配得很合适,多亮眼睛啊!”,“王小姐,你懂的可真多!” 小芸见自家小姐及时解除了差点要发生的尴尬,心下松了一口气,抬头狠狠地白了程妙萱一眼。 她是什么东西,敢给大小姐难堪!程家的女子,大姐二姐都是那副德性,看来这第三个也真是好不到哪儿去的!怪不得刚刚小姐听了她的名字之后,立马就转开了头。 虽然没有什么人怪罪到程妙萱刚刚的“眼误”,但她还是感觉自己被嘲笑了,尤其是大家又冷落了她,围到了王琦月边上说着话笑着。 她看到王琦月那副淡定又得意的样子就忍不了,感到那些笑声十足刺耳,脸羞得通红的同时,心里早就骂起来。 那颜色本就是红配绿,却被她掰扯到其它的地方去,还明里暗里嘲讽自己没她有见识。 程妙萱挑刺失败,又被将了一军,王琦月状似无意扫过来的眼神,更像是在高高在上地示威。 她气咧咧地抿着嘴,眼神阴沉。 程妙萱的目光移到了她脚边精致的食篮上。 她突然想到,王琦月为什么会突然出来参加上巳会呢?她平日里很少出现在村子里,活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寡妇。 宋夫人之前不是有意和她家结亲么?王家怎么会让她出来相看别的男子了? 难道是宋家后来又拒绝了这门亲事?或者是……嘉树哥的意思? 对!一定是嘉树哥的意思! 程妙萱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兴奋起来。 是嘉树哥收到了她托宋婉心送过去的画和绢子,然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跟宋夫人推拒了王家小姐。 没准就是这样!不然为什么王琦月会突然精心做了糕点来上巳会呢?一定就是这样! 程妙萱心下一震,巨大的喜悦涌了上来。 她没想到嘉树哥会为了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她之前还在想,若是嘉树哥对他们俩的事有些顾忌的话,她就要使出浑身招数来跟他撒娇哀求,让他明白自己从来是一心对他的。 现在可好了! 程妙萱思及此,想到一会儿嘉树哥就会来柳树下找她,嘴边朝着王琦月的方向绽开一个嘲鄙的浅笑。 她等会儿要亲手喂嘉树哥吃自己的糕点,王琦月见了,还不得妒忌死! 程妙萱突然站起身来,拍拍自己手上的灰,娇娇的声音高声道:“王小姐,你今天来上巳会就是为了显摆衣裳头饰的吗?不过我可是有正事的,你能不能把那柳树下的位置让给我,反正,你坐在哪儿显摆都一样,我就不同了。” 78.第78章 瞎说 王琦月根本不想理她。 程妙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自己,自己真是撞上晦气了。 今日要不是宋夫人叮嘱要来趁机会见一见嘉树哥哥,她才懒得和这种下三滥的人纠缠。 程妙萱是个什么货色,她心里很清楚,前些日子宋夫人亲自上程家寻宋嘉树的事情,村里都知道了,大家都传是程家二姑娘蓄意勾引宋家二少爷,但程妙萱就没份了? 看她这副在自己面前还趾高气扬的样子,王琦月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她反驳道:“我当然和你不同了,你我的差别在哪儿,大家都看得出来。不过,我们王家向来不是那种爱臭显摆的人家,倒是有些人,分明是落魄户还爱在外头瞎蹦跶。” 这话说得有些直接,可见王琦月也不是个好忍的。 婢子小芸见自家小姐难得发了狠腔,几句话轻易就把程妙萱噎住了,心里又高兴又得意,像是出了一口气,顺着接话道:“是呀!我家小姐平日克己守礼,日日在家里练琴习棋,岂是和你一样的?你还是别啰嗦了,自己来晚了怪谁?还想让我们小姐让位,做梦去吧你!不对,就算做梦也不会让给你!” 程妙萱见她们主仆俩都牙尖嘴利,自己简直说不过,偏偏从前的姐妹又没有帮自己腔的,憋得都快大哭出来了。 她拼命忍下来,恨恨地瞪着王琦月好一会儿,此刻恨不得杀了她。 她恶狠狠攒住衣袖,拿出最后的王牌道:“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不过那个位置我要定了,嘉树哥说,他一会儿就在那里见我。” 王琦月的面上一僵,像是没听清一样盯着她。 程妙萱身边的女孩子“啊”的一声惊呼出来,睁大眼睛问道:“你……这就是你刚刚说的约定?你被许给宋家少爷了?” 程妙萱满心都是回击王琦月,哪还顾得上这件事情原本是自己主动约的宋嘉树,她尖起声音娇滴滴地道:“是啊!我跟嘉树哥有了约定,他说上巳会一定过来找我,要吃我做的糕点,还要带我见宋夫人!” 有的女子发出惊讶羡慕的呼声,其中一个则不解地低声问:“可是宋少爷不是……不是曾经与你二姐退过亲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程妙萱白她一眼,打断她的话:“什么不太好,我是我,我的事跟我二姐没关系!再说了,她被退亲是因为她不够好,我可比她美多了,我和嘉树哥后来情投意合,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在场的女孩子皆是被程妙萱的话雷到了,有这样贬低自己亲生姐姐的吗? 不过与程妙萱关系较好的,还是勉强“呵呵呵”地笑着打着圆场,说着恭喜、羡慕之类的话。 王琦月最初的震惊过后,心下就认为她是在瞎说。 这程妙萱分明是满口胡话! 什么“约定”、“情投意合”?她是想男人想疯了?敢在这毁坏嘉树哥哥的名声! 她身旁的小芸已是重重拧起了眉头,满脸的鄙夷不相信就骂起来:“你满嘴胡诌瞎说些啥呢!我看你就是臭嘴没地方放屁,在这儿胡咧咧!这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宋少爷会看得上你这种小贱蹄……” 79.第79章 打架 小芸要气死了。 她今日正是来陪大小姐见宋少爷的,怎么能容忍这野丫头随口胡吣? 她若是扯上别人也罢,但宋少爷是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君,名声岂是她能玷污的? 王琦月内心也气闷得不轻,见婢子出口利索地将程妙萱骂了一顿,也没有阻止,脸上透出厌烦不屑的神情。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是想疯了吧!” 小芸狠狠吐出这句话,还朝她啐了一口口水。 程妙萱一下子就跳起来,毫不顾忌形象地指着小芸骂道:“你个烂贱人说啥呐?你才是癞蛤蟆!你敢这样说我!我、我要撕烂你的贱舌头……” 她眼睛发怒,满面尖酸刻薄,跟瞿氏发火骂街时的表情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个老练的泼妇。 她周围的小姐妹们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被程妙萱尖厉的嗓音吓得一抖。 大家都觉得虽然程妙萱的话有几分离谱与突然,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信,王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有些过分了。 可王小姐还端坐在那里没作声,她们也不敢上去劝架。 王琦月有意狠治一下程妙萱,小芸见小姐没阻止自己,骂得愈发起劲了,甚至还动起手来,几步上前去伸手揪住了程妙萱的头发。 小芸本是王家买进来的一个农家女,小时候常在田里干活,力气大得很,被派在王琦月身边,本意就是为了充当半个保镖,来保护她。 程妙萱从小没被人打过,心下一怕,但想起有嘉树哥马上就会来给自己撑腰,胆子也大了起来,凶着眼睛反击着,拿尖尖的指甲往小芸脸上抠抓。 本不过几句怒骂,却演变成混作一团的厮打,气氛还愈演愈烈,两个衣着鲜亮的女孩子此刻头发散乱、瞪红眼瞳,都恨不得誓要打死对方。 周围的女子都愣住了,一下子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想着不过是关于宋家少爷的几句话,怎么就惹出两人之间这么大的矛盾与动静。 小芸揪扯着程妙萱滚到地上去的时候,大家终于开始手忙脚乱地拉架了,叫的叫喊的喊劝的劝,现场一片混乱。 王琦月却只是皱着眉头,静静坐在凳上。 她非常反感这样的场面,但听见程妙萱大声哭泣的失控尖叫声,又觉得很解气。 突然,远处走来一个身穿素蓝对襟袄的女子,她像是有什么急事,步子很急,但瞧见了这边吵闹不堪的打架动静,立马讶异地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她是奉宋夫人之命来给王家小姐送消息的,王小姐应该就在这些姑娘里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再定睛一看,王琦月正好好地坐在边上,冷眼看着混乱厮打着的那些人。 打着架的人,好像不是就王小姐的丫鬟和从前常来宋府的程家三姑娘? 这两人是怎么闹起来的? 不过这不是她该管的事,她只是上前去,轻轻咳了一声,就见王琦月转过头来看见了自己。 王琦月当然认得她是宋夫人身边的贴身女婢,她怎么会突然过来了?莫非宋夫人安排好的事情有变? 她心里下意识一慌张,立马朝那堆人大声喝道:“小芸,还不快住手,这样像什么样子!” 80.第80章 责任 小芸打得正起劲,但听见小姐高声喊了要自己住手,也就顺着那些拉架的人将程妙萱狠狠推开。 她身上也被打痛了好几处,但看见狼狈无比浑身乱糟糟的程妙萱,心里还是胜利的高兴更多一点的。 她转头一看,小姐身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年纪长一点的女人,她正低着头附在小姐耳边说着什么。 她狐疑地盯着那人,觉得好像有几分面熟。 但那女人说完话就走了,临走前都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 程妙萱还在歇斯底里地大哭叫骂着,小芸却没心思去还击了,她一心关注着小姐。 只见王琦月听完那番话后,先是带着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了程妙萱一眼,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头发凌乱的她,道:“你赶紧整理一下,我们要走了。” 小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点点头。 程妙萱觉得自己被打,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趁人不注意一口气朝收拾着食篮的小芸扑过去,抱住她的腰继续又打又捶。 现场又乱起来。 王琦月觉得这程家人真像是一群恶鬼,活生生缠上她了。 她方才听宋夫人派来的婢子说,今日程家二姑娘使计将嘉树哥骗引去了,夫人让她别急,说等会儿程幼素的真面目就会被拆穿。 她心里觉得耻辱又荒唐,什么“骗引”?如果不是嘉树哥对程幼素还存有念想,怎么会轻易就被她骗了过去? 可她还是不得不听从宋夫人的指令,赶紧去找嘉树哥,好好规劝他。 程家的女子,一个不知廉耻去勾引男人,一个不要脸面在众人面前厮打纠缠,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 程幼素好容易等到宋嘉树离开。 他终于走了! 她明确表示了不愿意之后,以为宋嘉树自尊心这么强的人,会立马羞愤转身就走的。 结果没想到他倒真有点死缠烂打的意思。 “素妹,我不在乎你从前的那些名声,也不在乎你跟我母亲之间有什么矛盾,我知道你从前心里有委屈,怪我家草草就退了亲……你相信我,我今后一定会解决好这些事情的,我、我真的只想和你在一……” “不要说了。” 程幼素果断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近乎哀求的清澈眼神,突然觉得面前这少年还是挺挚诚的,起码他愿意给自己一个名分。 但她毕竟不是从前那个程幼素了,不要说对他这个青梅竹马没有感觉,更何况后来程幼素落得那副样子,他是有一定责任的。 他在少不更事的时候,没有负自己该负的责任,面对退亲这件事,选择了逃避与无视。 现在又来表白了?敢说不是因为看到现在的程幼素瘦了美了变漂亮顺眼了不少吗? 宋嘉树刚刚第一眼看到自己几乎发着光的眼神,她可是瞧见了。 这宋家少爷,说穿了也就是个任性的公子哥,觉得青梅竹马不好配不上自己时,就认为她是个累赘,可以轻易地甩掉。 又觉得她变好了变得配得上自己了之后,就再想回心转意再续前缘。 可程幼素已经不再是那个得到了宋少爷的青睐,就一心一意只想跟着他的单纯少女了。 81.第81章 流氓 她的表情分外冷静:“宋少爷,你不在乎我的名声,不在乎我们程家跟你们宋府现在的矛盾,可是我很在乎啊!你母亲冤枉我、栽赃我引诱你,你难道要我毫无芥蒂地去原谅?” “说穿了吧,我根本不想进你们宋家的门,过去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是你甩了我,现在换我拒绝你,你就觉得意难平了是吗?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了,今天就正式告诉你,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那么从此以后你也不需要在了,我早就把你忘了。” 程幼素句句铿锵流利。 宋嘉树像是震惊一般,想不到在这种场面下,她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 他看着她的粉唇一开一合,都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程幼素则松了一口气,要说的要还击的话,终于都对他说出口了,她对于从前的程幼素的怜悯,也算到头了。 那个懦弱的姑娘,再也不存在了。 周围的男女都望过来,有好奇疑惑的神色,有探究嘲讽的目光。 所幸还没到上巳会最热闹的时候,路过的行人也不是很多。 程幼素不管别人的眼光,径自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顺便平复一下“吵完架”之后的心情。 她正拿手巾子擦着食篮的外沿,突然篮子被人猛地一踢,在自己面前腾空飞起,竟在空中画出了一道抛物线! 程幼素慌忙望过去,食篮子已经侧翻在一丈之外的干泥巴地上,里头的糕点洒出来了好些。 她怒而回头,谁这样不长眼就往自己这儿踢?是故意的吧! 眼前已经走过来三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穿着脏兮兮的布衣,襟前开得大大的,一看样子就让人觉得吊儿郎当,一副流氓的扮相。 程幼素直觉来者不怀好意,她站起身来叉着腰道:“你干什么?!踢到了我的篮子是没长眼啊?” 三人为首的,有一个嘴巴里叼着根细木枝的男人,粗眉细眼,驼背瘦腰,头上围着条白里发黄的巾子在额头前。 他上下打量着程幼素,眼睛里色眯眯的光芒无比直接:“我啊,我没干什么,就是不爽!” 这人有病吧,是故意来找自己茬的? 程幼素最讨厌这种吊不瑟的人,何况他还惹到自己这里来了,她皱起眉头道:“你爽不爽关我屁事!赶紧地把我篮子捡回来,弄脏的糕点要赔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流氓男子看着程幼素因发怒而蹙起的纤细眉头和上下起伏的胸部,她的手叉在腰间,显得身姿细长如柳,一袭淡青的布裙子更是让这女子显得有几分文静柔弱,但她说话的神情语气却是泼辣火气十足,好像有几分老道似的。 他玩味儿地笑着:“嘿嘿……小姑娘,你让我好看?你想让我怎么看?是躺着看呢?还是脱了看?啊?” 他的眼神丝毫不掩饰地在程幼素身上肆意打量移动,突然间声音大起来,道:“你就是程家二姐是吧?你的野情儿在外头把我家兄弟弄死了,要他赔钱赔不起,他说拿你抵债!快过来,跟我们走!” “快点!老实跟我们大哥走!”他后面的两个小喽啰也高声起哄喊着。 82.第82章 出手 野情儿?赔钱抵债?这些人是专门来碰瓷儿的吧! 程幼素还没搞清楚,领头的流氓男子手一挥,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已经靠近程幼素,想扣住她的双肩将她带走,恶狠狠地道:“小妞!你的野情儿要拿你抵债呐!别挣了!有本事你伺候好了我们大哥,也一样的!都是男人么!” “就是!你既然那么缺男人,在外头勾三搭四,干脆来好好伺候我们兄弟几个,保管你爽都爽不完!哈哈哈哈!” 程幼素听着他们的侮辱,心中的怒气值已经上升到了顶点,她的脸色因为动气而显得格外冷冽素白。 他们见她避开,不发怒反而贱兮兮地笑了,要上来对她动手动脚:“这妞够皮的啊!正好!我们兄弟就喜欢你这样的小骚……啊!” 其中一人的额头突然被什么重重一敲,打上眉心了,疼得很! 他咧着嘴巴一看,只见程幼素手里正拿着一把石子,狠狠掷向他们! “贱人!你他妈敢打老子!刘奔子,上!一起把这小娘们儿拿下,送到大哥屋里去!”那男人怒了,挽起袖子就冲上来想抓住程幼素的肩膀。 程幼素来到这里之后,还没有以这副身体来真正开过荤打过架。 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那些来参加上巳会的男女都只远远望着她这儿,有害怕远远避开的,有信了那三个流氓的话对她投来鄙夷目光的,有同情紧张却不作声的,有一副看好戏模样的,那么些人,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一句公道话。 那个男人就要朝自己扑过来了,程幼素收回自己的心思,想也没想地就一拳挥了出去,顺便把另一只手上的石子都狠狠掷向了另外一个跑过来的男子,直直命中他眼睛与脑门。 “啊——” 嚎丧般的惨叫声骤然响起,程幼素一瞬间充满斗志好笑地想,好久没出手,自己的拳头挥上对方的下颌骨,还真是也有些疼的。 她暗暗甩甩手,另一只拳头又顺势朝着奔过来的男子出击,猛地捶向了他两肋之间脆弱的腹肚。 这拳头虽小,力量与爆发性却是十足! 眼看着手底下两个小弟被打得惨叫,那个为首的“大哥”有些惊异地望过来,被吓得没有贸然朝她动手了,只是仍然凶狠骂骂咧咧的:“你他妈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清纯!你的柴野汉子把你抵赔给我了,就是我的人!给我别想逃!兄弟们,一起上,我们去把这小贱人给捆回去!你娘的,还敢动手……” 程幼素听到“柴野汉”这几个字时,就立马意识到不对了。 他们有根有据地说是柴大哥弄死了他家的兄弟,没钱赔,要将自己抵给他们。 一般碰瓷的哪会找这样明确的理由?他们定是受人指使的!所以才会知道村里自己与柴大哥的传闻,并以此来找借口生出事端。 她心里隐隐担心,他们既然敢提到柴大哥,还公然来上巳会找自己要将她带走,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摆平柴大哥那边了? 他们提到柴大哥弄死了他们的兄弟,程幼素害怕是柴大哥中了那些流氓的计,所以才陷入了被动的境地,她是一点都不相信什么柴大哥没钱赔给他们,就拿她抵债的。 不过他会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现在当务之急是应该赶紧震住他们,然后去跟柴大哥会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者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直接打到他们说实话! 83.第83章 诡异 从前程幼素被欺负时,她的火气没有像这次一样大。 第一,因为那些人不过妇孺。瞿氏,程妙萱,宋夫人……她们都是思想封建狭隘的古代女人,只会拿出威严与礼教来压她,程幼素不屑于封建礼教这些东西,因此自然不愿意和她们多计较,就像以前和柴大哥说过的,“三观”不合,沟通再多次也是徒劳无益,何必要跟她们多计较呢? 再有,从前在特工局里,前辈告诉过她的很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不要把你的本事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没有惹到她的底线,程幼素也不想用非一般的手段来制住她们。 然而这次情况不同了,面对这三个明显是耍流氓使阴谋的男人,程幼素没道理再忍让。 何况,刚刚跟宋嘉树“吵完架”,她现在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正愁没地方出气呐! “废什么话!”程幼素狠叱一声,一脚就朝为首那男子踢去,那人看起来倒有几下三脚猫功夫,忙不迭侧身躲了过去,却正好中了程幼素的虚晃一招,她就势站定了一拳砸向他,又是两肋之间软弱的腹部,那人痛得一缩身子,程幼素再是一记勾拳打上了他的鼻头,就听见惨叫一声,鼻间血直直流出来。 男子拿手紧紧捂住鼻子,一双细小眼睛里怒火熊熊,气急败坏地想:“这小娘们儿怎么会身手这么好?不像宋夫人说的那样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啊!” 他的两个小弟见大哥流血了,连忙不顾自己被打的痛处,跑过去扶住大哥,其中一个抬手指着程幼素的鼻子恶狠狠道:“这个死贱人!敢惹上我们大哥,看我待会儿不弄死你……” 话音还没落,只见一阵风似的身影冲过来,自己伸出的手指就被重重一掰,“咔嚓”一声,是骨节被折断了! “啊啊啊——” 静了一秒之后,粗长的嚎叫声响起,那人嗓子都叫得破音了都没感觉到,十指连心的痛苦实在是…… 可这小姑娘的速度怎么会这样诡异! 三个流氓男子这下算是见识到程幼素的厉害了,他们不可相信地望着她,完全不敢再随便挑衅。 程幼素嫌弃地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扬声道:“有谁还想再感受一下吗?一个一个来!” 她一只手叉着腰,姿势优雅随意地站在三个流氓面前,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头。 “大哥,这小娘们儿有点邪门,咱们今日就暂且先走吧……” “说什么鸟话!走什么走!走了咱们怎么交代?那银子怎么到手?” “不走?那你倒是上啊!” “我就不信了……我还怕了一个小娘们儿……” 两个小弟在旁边吵着,还生怕程幼素听见了故意压低了声音。 为首的大哥却是突然“哼”了一声,拿开捂住鼻子的手,粗鲁地用袖子将脸上的血一抹,恶声道:“怕什么怕!咱们兄弟的功夫是白学的吗?就这么走了?以后还怎么混?” 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细眼睛直直盯着程幼素:“脚沙子,刘奔子!阵势给我摆出来!今日我非得把这小娘们儿带走不可!” 84.第84章 歪招 “是!大哥!”争执的两人立即放开扶住大哥的手,听从指令一左一右站开,一个摆出暴豹的张牙造型,一个模仿猛虎的舞爪造型,开始凶神恶煞地围着站在中间的大哥转圈,头一直朝前望着程幼素这个方向,嘴里还“呜呀呀呀”念叨着什么。 这是在跳大神还是在唱戏呢? 程幼素都要看笑了,这几个人实在太没气势,努力摆出凶恶的造型,可惜腿不直臂无力,脸上还有被自己石子击打留下的青紫痕迹,尤其是那个“大哥”,满脸是看起来脏兮兮的鼻血,眼神幽怨地望着自己,看着就像是一群刚被释放出院的深井冰。 她不急不忙,在地上抓了几颗小石子,在手中抛啊抛的。 然后就听见“阵势”中转着圈的一人“啊”了一声,急急地怕道:“她又要拿石头砸我了!” 另一个人喊道:“你怕个吊啊!刘奔子,我看你是不是傻!怕一个小娘们儿!咱们的阵法摆出来无人能破!”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大哥大声道:“吵什么吵?专心摆阵!” 两人赶紧闭嘴,摆着造型转得更快了:“呜呀呀呀呀呀呀呀——” 程幼素可以趁着他们在这儿跳大神的功夫转身就走的,可她今天偏想找人陪她玩玩儿。 她略微想了一想,眼睛一闭,半蹲着马步,气沉丹田突然大喝一声:“哈!” 对面的“呜呀”声顿时被吓得停了一下。 程幼素装模作样地模仿古装剧里看来的招数,运着气纳着息,双手伸展又收回,在空中画着圆和半圆。 “一马当先!”她一声喊出,手中一粒石子抛出,直直打向了转着圈其中一人。 “二龙腾飞!”又是一声沉稳的娇叱,手中两粒石子掷出,只听得那边两声惨叫。 “三阳开泰!”不用说,这回是三颗石子同时击出,“阵势”中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发出痛叫声。 “四……” “等等!”为首的大哥慌乱了阵脚,“你给我停下来!” 两个仍苦苦维持着阵势的小弟停了下来,望着大哥。 “我他妈不是叫你们停下!给老子继续转!”大哥气急败坏。 “大哥,快转昏头了……”名叫刘奔子的小弟小声抱怨道。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大哥狠狠敲了一记他的头,气得跺脚,转过身来对着程幼素道:“程家二姐,我劝你最好别使这种歪招数,小心等会儿我使出阵法来,伤到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 程幼素听他那语气是像怕了,慢悠悠道:“什么歪招数?你也配乱说?这是我独家的神秘阵数,今日使出来对付你们,是你们的荣幸。废话少说,来看招,四通八达!” 话音一落,她手中最后几粒石子掷洒出去,“阵势”中的几人都慌忙逃开,样子别提多狼狈可笑。 “看,我这不就破了你们的阵了么?”她轻蔑一笑,拍了拍手中尘土。 大哥左右看看,觉得在众人面前自己彻底没了面子,却也无可奈何。 他大手一挥,抹了抹自己鼻间的血,道:“你给我等着!兄弟们,我们撤!” 程幼素又是轻轻一笑:“哦?这就想走了?” 85.第85章 老手 她望着三个人仓促的背影,几步便赶上去,手揪住“大哥”的头发往后一扯,粗暴地把住对方的脖子就是一扭,力气没用很大,却让对方感到压制感十足。 “诶!是一辈子没洗过头发么?让姑奶奶一手的油!”程幼素嫌弃地将他的头一推,甩了甩手,只觉得满手脏兮兮的油腻。 那男子以为自己脖子差点要被掰断了,咬咬牙哭丧着脸冲上来怒道:“老子跟你拼了!” 程幼素一个高抬腿,狠狠的窝心脚朝他踹过去,“大哥”张着手扑过来,后退躲避的时间都没有,一下子被她踹倒在地。 他捂着胸口在地上痛苦地哼着,觉得今日真是邪门了,碰上了个会真功夫的小娘们儿! 两个小弟连忙跑回来想搀起大哥,然而程幼素已经一脚踩上了他的脖子,手里不知何时拾起的石子又在抛啊抛的。 “你要跟我拼命?还得有这个资格!” 她朝两个小喽啰投去警告的目光,低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大哥”,脚上加重了力气。 “敢惹上我,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道行深浅了!说!是谁指使你来我这儿胡咧的!” 脚下的人赤红着眼睛不说话,喉咙间发出“哼哧”的声音,扭着身子想挣扎,伸手去掰她踏在脖子上的脚。 程幼素冷冷道:“不想说?那就让你两个兄弟来给你收尸吧!我不怕背人命,谁让我不好过,我让他死都不得善终!” 她说着,一脚踹上了男人的裤裆处,狠狠地碾了几脚,一双眼睛里是冷冽又凶狠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却分外冷静,简直像是一个不将生死看在眼里的人。 两个小弟见大哥被镇压欺辱在地上痛苦地大叫,怒吼着冲了过来要制住拖走程幼素,还没跑几步只见眼前一花,石子已经直直飞过来,一个被打中了左眼眶子,一个被打中了右眼眶子,都捂着眼睛嚎叫起来。 “我可没时间再陪你们耗下去了,你要是不说,我就踩烂了你传宗接代的地方,再把你脱了衣服挂在村头大树上,让来往的人都好好围观你这个流氓的下场!” 程幼素面色从容不迫,脚下一点点使着力气。 “大哥”面色惨白,痛苦嘶声道:“我说!我他妈说!你快收回脚!要踩断了!姑奶奶姑奶奶……我求求你!我说!” 程幼素狠狠蹂碾了几下,才最终收回脚放开了他,不屑轻蔑道:“唷,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这么快就求饶了,真没意思。” 那男子经过这一遭,才觉得程幼素真不像个普通农家姑娘了,她不仅速度快功夫高,还不要脸!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家家的,竟然不顾男女大防公然欺负他的命根子!足以说明她是个老手了!简直他奶奶的比自己还流氓! 他死里逃生缓了几口气,看程幼素脸色不虞,才挣扎着爬起身来,半跪在地上虚弱地说:“姑奶奶,我、我与您无冤无仇的,不是故意要来惹上您……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这一回,我们兄弟今后绝不会再惹您的麻烦……” 86.第86章 做主 “少啰嗦!”程幼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我要你说,是谁指使的你们!” “这……”流氓大哥往后望了一眼自己两个兄弟,见他们被打得一个泪眼朦胧,一个青鼻子肿眼的,咬牙无奈叹气道:“受人之托,没想到今日竟遇上这等凄惨事……” 程幼素见他都委屈得扯出了“凄惨”一词来,觉得这流氓当得还真是脆弱,觉得十分可笑,然而仍冷着一张脸道:“你他妈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再拖延,小心我说到做到!把你兄弟三个都挂在村头!” “大哥”这才抹了一把疼出来的眼泪,老实朝她道:“我们是听了宋员外府夫人的指令,今日要来将姑奶奶您带走的。” 不顾村里越来越多人驻足围观的目光,“大哥”说出了今日事情的实情。 原来他们三个是住在村外游手好闲的三个混子,“大哥”叫秋大皮,下头两个小弟一个叫脚沙子,一个叫刘奔子。 有一日,一个仆厮打扮的人突然暗地找上了他们,说是要委托他们做件事情,做得好了重重有赏。 秋大皮自然应好,具体一听,是要在上巳会这天当众找一个小姑娘的麻烦,坏她的名声。 他本就是流氓无赖,毁女子清白这种事,他一听就愿意干,于是应下了那仆人的要求。 秋大皮想先伸手将钱要过来,毕竟做这事情在村里也不光彩,动静大了还容易惹到村长那去,也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可仆人却只付给他五钱银子的定金,说是事成了再将银子全给他,这是主人的安排。 秋大皮觉得定金太少了,又不想跟仆人撕破脸,于是就偷偷地跟着他回去,一看,他回的地方竟然是宋府! 他再细心一打听,就知道了宋家与程家之间的过往恩怨。 这样一来,秋大皮就想赖上宋夫人,让她多给自己一点好处,明着暗着去找过几次,都被那仆人给拦下来了。 仆人没法,一心想把夫人交代的事情办好,只得答应了他们,事情要能做得万无一失,他们的赏钱会提到三倍。 于是秋大皮就喜滋滋地计划起这件事情来。 如果是个一般普通女子的话,事情本简单,他们借口柴野汉子弄死了自家兄弟,要拿她做赔抵将她带走,一来是在村人面前落实了她与柴野汉之间的苟且,二来是带走后将她打骂兼侮辱一番,今后还有谁敢要她,宋嘉树更是不会再要她了,也好平了宋夫人心头之气。 可惜了,他们遇上的是程幼素。 程幼素冷静地听着事情的原委,想不到宋夫人比自己想的还要卑鄙,她是有多恨她啊!居然不惜雇来流氓使出这种下作手段要来毁了自己。 她懒懒对秋大皮道:“你这么快就招了?不怕宋府来报复你?” 秋大皮连忙摇摇头,抹了眼泪紧张讨好地说:“姑奶奶,这可是您叫咱们招的!您得给咱们兄弟做主啊!” 噗!还做主?这些流氓自己做了坏事未遂,居然让她这个受害者来给他们做主? 她又问道:“你说你们兄弟被柴野……柴大哥给弄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一脸死相看着我!好好说!” 秋大皮苦着脸哭道:“这是真的!柴野汉过年的时候把我家大旺用箭给射死了,我让他赔,他不仅不赔还吓唬我!” 87.第87章 英姿 “姑奶奶!我这真是倒霉啊!我家就这一个亲兄弟了!您得给我做主!柴野汉他娘的不是人!” 程幼素一听,柴大哥用箭射死了人?不对不对,她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问道:“大旺是什么人?是你兄弟?” “大旺不是人,是跟了我家多年的老狗!我家就我跟它相依为命,他爷爷的柴野汉还要赶尽杀绝,不给大旺留条活路……” “……” 程幼素看着边哭边偷偷讨好看着自己的秋大皮,不知说什么好地翻了个白眼。 弄死了他一条家狗,他就说是弄死了他兄弟,这流氓还真是不一般的重情重义,视狗如亲兄弟啊。 不过看他现在这副狼狈无赖的样子,鼻青脸肿,满脸血痕,头发凌散,衣衫脏烂,倒真是有几分不像人。 脚沙子和刘奔子也一左一右跪坐在秋大皮旁边,一个眉头紧皱,一个唉声叹气。 过往不少人看着热闹,只觉得程幼素审问着他们的这副样子分外威武,一个小姑娘家独自制服了三个流氓,这还了得?有人拍手叫着好,有人惊奇地偷偷盯着程幼素看。 可人群中,也有一道焦急紧张的目光。 那是个穿着褐衫的中等个子男人,他眼看着秋大皮一股脑将事情全抖落出来了,想去阻拦,又不好贸然现身。 他是宋夫人派来盯着秋大皮办事的。 眼见事情出乎意料地败露了,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左右望了望,状似随意地转身从人群里离开。 而还有一个意味不明的目光,当然也在远远地观望着。 王琦月让小芸陪着过来的时候,宋嘉树人已经不在程幼素这儿了。 看见程幼素今日穿得素雅,却难掩清丽,看过去身形不算纤瘦修长的,行动间却显得凹凸有致,王琦月有些暗暗的不痛快,这人不是自己想象中那副邋遢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她准备离开去找嘉树哥时,却突然见来了三个流里流气的混混男子,他们狠狠踢飞了程幼素的食篮,围上她,看样子是准备找她麻烦。 这大概就是宋夫人安排好的戏码了,王琦月抱着看她好戏的心思,与小芸一起在远处冷眼瞧着。 谁知道看到后来,主仆二人眼睛越睁越大,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程家二姑娘是会功夫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功夫! 她出手迅速又精准,打得混混满脸是血,随手掷出的石子如鬼影一般能迅猛砸到那几个男子身上,让他们怎么躲都躲不开,还有,她几脚踩下去,便让为首的混混跪地求饶,哭着喊着吐了实话…… 王琦月勉强读过两本书,这样的身手,她只在志异里看到过,什么“内外相合,刚柔兼济”,“行云流水,魅影如飞”! 直到程幼素将三人彻底制服,轻松审问让他们讲出实情时,王琦月这才收起十足讶异的目光,探究地盯着那个素裙的身影。 她心里竟开始对程幼素有几分佩服了! 这个女子,既有本事,又会在平日深藏不露,是个不简单的人。 她根本不像从前那样的懦弱无能,身手间颇显得英姿爽飒,虽说大家闺秀是不屑于动手动脚、拳脚功夫这些的,但这还是让王琦月隐隐生了些微的羡慕之心。 88.第88章 禁足 宋夫人的暗计这下是暴露于众了,可王琦月倒没有太担忧,宋府在村里的地位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就算出了这档子事情,宋夫人自可以推卸给不懂事的奴婢下人,然后再假惺惺地慰问一下程幼素,就算过去了。 关键是嘉树哥。 他若知道了今日的事情,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厌恶到不惜用计陷害程幼素,知道了程幼素不一般的本事,他会怎么想? 他对程幼素的心意是会彻底改变,还是会更坚定? 王琦月心里没底,目光却下意识变得冷静,她唤上小芸:“去找宋少爷吧,这儿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宋夫人在府里得到消息的时候,戴着玉镯子的手拿了茶盅子狠狠往外头一摔。 乖乖立在一旁受训的宋婉心吓得一抖,当即就哭着跪了下来。 她虽然是家中庶女,但生母早逝,是宋夫人将她带大的,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没有因她的庶出身份而苛刻她。 宋婉心又在家中排最小,姐疼兄让,家人都将她保护得很好,性格上难免就娇气又单纯。 那晚帮程三姐给二哥递画进府的事情,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啥大不了的事。 因此宋夫人安排的仆人在府中查了查,没用多久时间就问出了原委。 宋婉心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不就递了个东西么?为什么夫人要发这样大的火? 她先是让自己讲出了事情所有经过,然后沉着脸不说话,让自己站在一旁冷汗直流。 没等一会儿,有个下人急急进来在她耳边悄声禀报了些话,夫人就怒了,脸上的青筋都气得暴出来,还摔了案几上的茶杯。 宋婉心此刻跪在地上,纤细的背都吓得瑟瑟发抖,她还从没见过夫人这样凶的样子。 半晌,她的眼泪和着鼻涕都流进嘴巴里了,宋夫人才命人将她扶起来。 只听得冷冷的声音在座上响起:“三小姐年纪小,送画之事是她受小人利用,这说明她身边那些下人,都不懂护主。” “来人呐!把跟在三小姐身边服侍的婢子各给我掌嘴五十下,再捆起来铰了头发打发卖了!卖得越远越好!” “是!”立即有下人应声,退出去要去将门外跪着的两个婢女捆起来。 宋婉心怔了,她像是理解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哭着上前去抱住宋夫人的腿,哀求道:“夫人!夫人不要啊!是心儿的不好,是心儿做错了!和春枝春花无关!求求您!放了她们吧,不要卖了春枝和春花!她们对我很好,她们没有做错什么,夫人……” 宋夫人也知道,自己这是将气出在了下人身上,可她看了看哭着求自己的宋婉心,有意让她长点教训。 宋夫人伸手抹了一把宋婉心脸上的泪水,无奈道:“孩子,你太不懂事了,枉我平日这样疼你。” 说完这话,声音转而又变得威严:“来人,送三小姐回房,禁足思过三天,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89.第89章 拒绝 事情的败露让宋府的气氛一片阴暗,宋夫人发怒不舒心,那些下人也是战战兢兢别想好过,都小心翼翼地候立着,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 宋夫人问:“少爷呢?是在程幼素还是在程妙萱那儿?” 说到这两个名字,她恨不得咬牙切齿。 虽说有关画与绢子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是程妙萱搞的鬼,她利用与宋婉心的交情,偷偷将画托送进了宋嘉树的书房,想要对宋嘉树表明心意。 但宋夫人明显是将程幼素与程妙萱两个人一起厌恶上了,就算此事表面上与程幼素无关,但她指不定就是幕后怂恿的那个人呢! 她们程家不仅害了嘉树,还把婉心也拖进来,利用她干些下作的勾当,当真是恶毒下贱! 这程妙萱从前看起来只是爱耍些小聪明的模样,如今自己稍微一不注意,她就敢去勾引嘉树私下相会甚至私奔了。 看看这个家,全是因为程家那两个小贱人而弄到如此不愉快的地步…… 而此刻,被宋夫人咒骂着的程妙萱正带着食篮拦在宋嘉树面前,扬起一张笑脸甜甜道:“嘉树哥!我找你可找了好久呐!” 宋嘉树俊秀的面容上有着微微的不自然,他道:“妙萱,是你,我急着回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诶诶!”程妙萱撅起嘴,张开手拦着他,“嘉树哥,你走什么!今日你都没有按时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宋嘉树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吐了一口气,终于轻轻道:“妙萱……我、我刚刚才知道,原来给我送画的人是你……实在对不起,之前我以为是……算了,我本不应该来的,你也走吧,我、我……对不住,如今我不想谈这些男女之事,再者,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一样看待,因为你是素妹的妹妹,所以也就是我的妹妹……” 程妙萱原本喜悦甜美的面庞上表情瞬间凝滞了,她迟疑问道:“你这是啥意思……嘉树哥,你不喜欢我?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你连二姐那种人都喜欢,我比她好那么多,比她漂亮,比她瘦比她年轻!我不相信你会不喜欢我!嘉树哥!” 宋嘉树听了这话,越发觉得程妙萱任性无比,他皱起眉头道:“妙萱,你不该拿你自己和素妹比,我与你二姐是青梅竹马,从小订下的婚约,我只是把你当妹妹来看待!” “那你还把那副画送给我!那你还主动跟她退了亲!什么青梅竹马,嘉树哥,二姐她根本配不上你的!难道你跟她退亲,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我对你那么好,我一心一意向着你……就算是妹妹,也是可以有男女之情!嘉树哥,我……” “行了!”宋嘉树见她越说越离谱,不由抬袖打断道:“妙萱!我从前以为你只是任性一点,怎么到如今这样偏激了?我对你……不可能的!我原就对不起你二姐,更不可能与你……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90.第90章 担忧 程妙萱见宋嘉树拒绝自己拒绝得如此彻底,与预期不相符的巨大失望不由漫上心头。 她眼睛一酸,大颗的眼泪掉下来,伤心盯着宋嘉树,却见他也是一脸低落,根本没有打算像往常那样来安慰自己。 程妙萱急了,心里想到之前打完架后,不服气偷偷跟在王琦月后面赶过去时见到的场景。 程幼素的食篮被混混踢飞,她被男人们强逼着要带走她去给柴野汉抵债。 程妙萱不知道王琦月突然赶来程幼素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自己目睹到了这等丢脸耻辱的事情,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程幼素就是她们程家的霉运星,是家里的耻辱,都是因为她,自己和母亲才会被宋夫人嫌弃,从宋府被赶出来! 她自己在外头勾搭野男人,现在也算玩火自焚咎由自取,被那些混混早些带走了才好!自己再也不用因为每天见到她而烦心了! 程妙萱没有继续看下去,她压根没有想着自己应该上前去搭救帮助一把自己的亲生二姐,而是快快走了,想着去找宋嘉树。 程妙萱吸吸鼻子,眼眶微红,可怜兮兮地娇声道:“嘉树哥,你说你对不起二姐,所以才不可能与我在一起?可是二姐她……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愧疚,她在外头勾三搭四的,刚刚还被混混找上门去,说是她的情夫要押了她抵债……她那样的女子,我都觉得下作,嘉树哥,你别再这样执迷不悟了好不好……” 宋嘉树望着她,立刻不解震惊道:“你说什么?抵债?” 他不是才刚刚离开没多久吗?怎么就会有什么混混找上她了? —— 程幼素觉得今日真是够累的。 一大早起来又是做糕点又是赶路,好容易到了上巳会坐下来,宋嘉树找过来不明不白地跟她说了一堆,两人终于掰了之后,又有三个流氓来纠缠说要带走她。 无论是吵架还是打架,都是体力活啊!心累身也累。 可她现在还要赶去柴大哥家。 秋大皮说,他们是先去了柴南石家里闹了一番之后才过来的。 柴大哥出门了,这件事是她连累到了他,虽然秋大皮说他们只是砸毁了些东西,没什么大动作,但她还是要去收拾烂摊子啊。 程幼素一路想着,最好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可刚进了林子没几步,就望见了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 “柴大哥!”程幼素惊讶喊出声。 柴南石一身猎人装扮,背着弓提着匕,一袭粗布衣衫依然稳健魁梧,远远看见了她,没说一句话,面上的表情却是微微松懈了一下。 她是安全的。 他大步赶过去,站定在她面前,目光极快地上下梭巡了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程幼素看着他:“我没事!柴大哥……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你不是出门了么?” 柴南石道:“我中途回来,见屋子像被人闯进来捣乱了,我就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出什么事。” “啊?柴大哥你好警觉,这件事还真与我有关!不过你怎么中途回来了?如果你有急事的话就快去吧,我去给你收拾屋子就好!” 柴南石却半晌没有了回应。 他要怎么说,自己是准备去打猎,走到途中却又返回,到底还是想见一见她在上巳会上风光开心的样子,哪怕就在远处看一眼。 直到望见屋子被人砸了,他立刻想到的就是她,怕最近她与自己走得太近,也会受到连累。 91.第91章 摸头杀 回到篱院里,程幼素看着满院子砸的砸乱的乱,有些愤恨地跺了跺脚:“他们那些痞子太过分了。” 更过分的是宋夫人,居然用这样的阴私手段来对付小辈。 柴南石将院门扶起,淡道:“不必太在意那些无理取闹的人,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程幼素听了马上又笑起来:“真的吗?你真的认为我这样狠狠对付他们不会太过暴力?” 在路上的时候,程幼素就将事情发生的大略经过告诉了柴南石,从流氓去找上她,到宋夫人的阴谋被彻底揭露。 柴南石听到她动手回击流氓那一段的时候,出乎意料地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程幼素自然将自己踩秋皮子命根子那一招省略过去不提了,只是兴奋地重点说着他们三个人求饶的过程。 柴南石没有多提问什么,只是偶尔略显紧张地看着她,坚毅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沉重不悦,似乎关注着她的安危,在确认着她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身子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程幼素听见他居然说自己做得好,心情一瞬间好起来,颇觉得柴大哥果然是理解自己的。 今日发生这件事,辛苦做的糕点被踢翻了的委屈,被欺负时没有人上前帮一把的孤独,被围观被误解的狼狈烦躁,狠狠惩治了流氓之后的片刻兴奋,还有一个人匆匆赶回篱院的寂寞,通通都萦绕在她的脑海。 而此刻柴南石又道:“有些事不是道理能讲得通的,非得用不一般的手段,一些人才能知道其中厉害,才能顾忌几分,不必怕他们,直接用拳头教训就是。” 程幼素拼命点头:“就是!我之前就说嘛,我和我娘我妹都三观不合,沟通也沟通不好,于是干脆就想搬出来住!这次和这宋夫人还有宋嘉树……也一样,我不去招惹他们都要被挑衅欺负一番,以后干脆主动点还击呗!让他们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柴南石却笑了笑,抬手碰了碰她显得有些凌乱的柔顺头发,声音低沉:“以后我会看着你,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 程幼素的眼神随着他抬起轻抚了抚又放下的手而移动,突然不知该怎样接话才好,半天才低了头道:“哦……好、好啊,谢谢柴大哥……” 柴南石进屋去继续收拾了。 程幼素在外头安抚着灰兔子,洗了菜叶子给它啃,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有点怪怪的。 被他的大手那样轻轻地摸过之后,好像变重了。 不对……是变轻了。 等等……程幼素你争点气啊!难道上辈子是没有被男人摸过吗?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不要想太多! 诶……自己本来就是没被男人摸过啊!反应青涩点也正常…… 不是!他可是柴大哥!摸一下怎么了?那是对你这个受欺负小姑娘的同情与关爱!你脑子抽风了吧想这么多! 可是……古代讲一个男女大防啊,柴大哥从前对自己也没有这样莫名的举动,所以今日才显得有些奇怪…… 程幼素摇摇脑袋,决定关闭一下自己越跑越远的辩论脑洞。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兴致勃勃地要去参加上巳会,到底为了什么呢?是为了看热闹、融入这个村子的生活?还是想相亲、快点嫁人好搬出去? 好像都不是,也好像都是。总之,现在的自己想来,参加上巳会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很享受那个过程罢了。 忙碌的、愉快的过程。 和柴大哥一起忙碌着相处着的过程。 92.第92章 李隽 午间,溪陵村的上巳会正热闹,翠岭居里,一个穿着靓蓝色刻丝袍子的年轻男人坐在二楼雅间里,握着银箸尝着碟子里装着的各式小吃。 他最后扫了一眼,随意搁下筷子道:“就没有些新鲜的?” 刘管事擦了擦忙活半天下来头上的汗,笑呵呵道:“小爷……这店里的品种您也都知道,您走南闯北年少有为,遇过的吃食比咱们一辈子见过的都多,有什么品种敢教您说一个新鲜,那还真是少有……” “老刘,学会贫嘴了?”李隽挑眉,“我就想还尝尝刚那道点心,怎么就没法儿做出来?” 刘管事看着东家的四公子,无奈道:“您也不说刚刚那点心是从哪儿弄来的,要我怎么想法儿给您做?小爷,您爱吃的东西我看这附近村里还真没有!这偏郊野地的,您就别折腾咱们了,我……” 李隽摆摆手,截住他啰嗦的话头:“下去。” 刘管事委屈瞧四公子一眼,听吩咐恭敬地出去了。 李隽却想起上午见到的那个清俏身影。 他是这秋州城里广陌李家的四少爷,也是翠岭居的少东家。 广陌李家靠食肆发家,到他这一代已经拥有了遍布秋州城的食馆。 翠岭居就是属于李家的资产,秋州一共有六家翠岭居,这六家的收益现在都归老四李隽来管。 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当年偏要开一家分馆在这城郊山村里,虽说选址是在集市上的道路通会之地,但这周边人少,有钱人更少,因此这家翠岭居的生意一直不怎么样。 不过李隽生性放纵爱游,一素不将生意什么的放在心上,也还觉得无所谓。 他这次好容易来这处店里视察一次,偶然遇上了溪陵村里的盛会,刘管事请他也去瞧瞧热闹,以免一天待在店里没有乐子可消遣。 李隽一个人简装简从,就去了村里逛。 看了一大圈下来,没有什么好玩儿的,无非是男男女女出来招摇罢了。 他准备回程时,却见到路边生起了热闹。 隔了老远,便听见打架的声音,痛声骂声哭声传出来。 一看,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飞手几枚石子扔到两个男人的脸上,打得他们痛哭叫娘,又一脚踹上了另一个男人的下半身,使力踩着碾着,清澈的嗓音直响响说着威胁他们的话,直立窈窕的身姿尤其威风。 李隽看了她的身手招数,也不由在心里叫一声好。 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密集,只隐约听见那女子斥道:“……不赔我糕点是吧?那我就好好成全你……”,他脚底下一绊,看到了一个藤编的篮子,地上还散落着些脏兮兮的糕点。 李隽下意识将篮子扶起来,里头还有几块糕点没有掉出来,是两种金黄和嫩黄的本色。 他天性洒脱、少爷心性,也不避忌什么,拿起一块干净的点心就吃起来,在村子里转了一早上,他正好饿了。 旁边跟着的小厮急忙道:“哎,小爷啊!这村里女子的糕点不能随便尝的,尝了、尝了要负责的!” 上巳会的习俗规矩李隽早就听刘管事介绍过了,他无所谓笑道:“我看这是没人要的,尝尝罢了。” 小厮看看正打着架的那边,道:“应该是那位姑娘的篮子吧,看样子她是被人找上麻烦了,食篮也被别人摧翻了……” 李隽也看过去,又捻起一块嫩黄色的糕点在手里,边吃边道:“看完这热闹我们再回去。” 93.第93章 撩她 回去的时候,李隽说自己饿了,吩咐刘管事把店里的风味吃食点心都做了一份。 他挨个尝下来,却又没了胃口。 果然是饿肚子时候吃的东西最难忘,方才淡淡牛乳味道的甜糕他还想再吃,配合着咸味的金黄色蛋皮糕,让他觉得滋味很好。 李隽想让刘管事叫人做,可刘管事会不了他的意,做不来。 他觉得那姑娘有点意思,身手好会打架,还能做出这样的糕点。 刘管事却在楼下忙得团团转。 今日溪陵村盛会,集市上来往的人也就特别多,店里难得来了这么多客人,偏偏四公子又胃口不好,想吃那什么带有牛乳子味儿的点心。 他此刻一边在楼下忙着,一边让置办食材的伙计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新鲜牛乳卖,他真没法了,只能现给少爷发明出一道牛乳味点心来。 一楼熙熙攘攘的,散座都坐满了。 刘管事站在门帘边喘气,突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抬眼一看,是个熟悉的高大人影。 “柴老弟!你得空来了啊?”他惯性地呵呵笑道。 柴南石道:“来下馆子。” 刘管事见到他身边还有个认识的身影,是那个送野菜的小姑娘,他笑迎进来:“里面请!” “哟!不巧,散座满了,您二位要不上雅间吧?”连忙迎上来的伙计问。 程幼素笑着看一眼柴南石,故意问:“柴大哥,咱们要不要上雅间呀?” 不久前两人收拾完屋子,柴南石见程幼素懊恼自己辛苦做的糕点就这么毁了,答应带她来翠岭居下馆子。 程幼素当然高兴了,其实她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打架的事指不定都传开了,她才懒得面对瞿氏的质问怒骂,嫌她又在村里丢人现眼。 柴南石看起来面无异色地点点头,径直带着她上了二楼。 程幼素暗地里戳了一下他的袖子,黠笑小声说:“雅间诶,肉疼吧?” 柴南石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两人在一处屏风后坐下来,点了菜等伙计下去了,他才突然低头过来,学着她压低声音在她头顶上道:“不会。” 程幼素感觉自己额头上的碎发都要被他的声音带起静电火花来了。 干嘛突然这样靠近说话? 她脸一热,飞快侧了个身远离他,状似无妨地开玩笑道:“不肉疼就好,那等会儿吃不够我再点!” “好。”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温和笑意。 程幼素扫了他的表情一眼,碰上他的目光,装作微笑着移开。 这人!从前就是跟个木头一样!现在是在试着撩她吗? 柴木头!柴木头!他变坏了啊? 程幼素涮杯子涮筷子又喝茶又移椅子,好像忙来忙去,可就是没再主动说一句话。 柴南石倒好像一直悠闲坐着,眼角余光扫过她动来动去的身影,突然问:“你真没有被伤着?” 程幼素扭过头看着他,答道:“没有啊,我没有受伤。” “一敌三?” “是啊……怎么了?我就是以一敌三啊!那几个流氓根本不会什么功夫,也想来招惹我,根本不够格好不好!就他们那两下子根本不可能伤着我的!” 94.第94章 对她 “怎么了?你是不相信我?”程幼素颜觉得他眼神不太对,那么风轻云淡,好像没留意自己说的话。 “当然信。”柴南石唇角牵起淡笑,表示自己相信。 程幼素觉得他肯定小看了自己,拧起清秀的眉头质疑问:“你怎么都不问我,我是怎么会功夫的?柴大哥,你不好奇啊?” 柴南石拿起茶盏,道:“我知道你会功夫。” “啊?”程幼素惊讶了。 柴南石却喝起了茶,说起其他话题:“丫头,天天这样跟着我,是不是挺喜欢与我相处?” 他眉眼沉毅自如,语气随意,程幼素半张着嘴,盯着他的面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这人莫名其妙怎么这样问?这话有点怪怪的啊!不过说的好像也是事实,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常往他院子里跑,蹭吃蹭喝蹭聊,不是对他有好感不会这样的。 但听他这话的语气,又有点像长辈兄长在问小妹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程幼素把玩着手中筷子,大着胆子玩笑道:“柴大哥,你莫非是嫌我烦了?是啊,我就是喜欢与你相……” “好,我明白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又轻松。 她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脸无由来地微微发热,一直等着,谁知道临到伙计把菜送上来了,两人都没再搭话。 烧鱼,时令青菜,炖萝卜汤……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有一壶酒,算得上丰盛了。 程幼素埋头吃着,想着自己这样是好像挺逾矩的,跟单身男人一起在外头逛集市吃饭,进出他的屋子,在古代都讲女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难怪自己在村里的名声越来越糟。 不过最开始,她就是因为气恼自己身上平白无故背负着的冷眼与苛待,所以才干脆抛开名声不管,想着不能白白担负恶名。 只是自己作为现代人的思维,下意识想反叛那种封建的思想,但柴大哥不一样啊,他生于长于这个时代,难道也不知道名声的重要性,就由着自己跟着他,惹来别人闲话? 她抬头瞟柴南石一眼,他大口吃着饭,迅速鲁莽又克制了声音,粗犷而不粗鲁,像无声啃食的狮子。 见她看他,他抬眼投来询问的目光,眼神平静又关注。 程幼素突然就觉得气氛不太对了,心一下子蠢蠢地跳起来。 两人在这单独封闭的空间里一起吃饭,孤男寡女,在古代得是多亲密的关系才可以这样。 而柴南石的表现却太淡定正常,就像这是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样。 她不饿了,不想再吃了,放下筷子擦擦嘴巴。 柴南石刚好也搁下筷子,见她根本没吃多少,问道:“饱了?” “饱了……” 柴南石没说话,过一会儿才问:“是不是不喜欢吃?” 程幼素摇头:“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柴南石看着她,半晌,露出一个无奈又温和的笑容:“屋里还有只雉子,回去给你烧了吃,行吗?难怪见你瘦了,吃这么一点是不行的。” 程幼素握着桌沿的手突然松开,靠在椅背上低头问:“……柴大哥,你到底对我……” 95.第95章 打主意 柴南石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喉头一动,脸上依然是那副温和沉毅的表情,想对她说什么。 但外头的屏风却突然一响,有人影晃过,就听见混杂的声音传进来:“小爷,您别啊……您还真去找那姑娘啊……” “现在就去,你带路,让老刘去忙他的,不用管我了。” “不是,小爷,我也不认识那是哪家的姑娘啊!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您还是先……” 说话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程幼素想问的话被打断了,她轻轻咳了下,掩饰般地开玩笑道:“柴大哥,还不结账啊?别打我主意唷,我可没带一文钱出来,穷鬼一只。” 柴南石也不问她先前到底是怎么了,两人一起默然下了楼。 从翠岭居出来,程幼素打算自己一个人在集市上逛逛。 柴南石当然不会阻拦,只是大手将装钱的袋子递过去:“放些银子在身上,见了什么想买的也方便。” “不不,不用借钱我了,我没什么要买的,就是到处看一下。”程幼素连忙摆手。 真是生疏又莫名信任的关系啊……柴大哥居然会把自己整个钱袋都要给她。 柴南石俯头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他过来将钱袋子放在她手上:“有借便有还。” 有来便有往。 程幼素觉得袋子实甸甸的,突然走神想到他从前一直这样系在腰带边,走路不会觉得重吗? 再抬头,却见他离得这样近,双眼目光里浮动着一些不明的情绪。 额边的零散碎发被撩起轻轻放在耳后,那只大手的动作很温柔,也很规矩,完全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这个举动,就像是兄妹之间会做的那样,或者是……情侣? “确实想……打你的主意。” 耳边的吐词低沉厚重,就那么传进了耳朵里。 她好像没听清?听错了? 打她的……主意? 程幼素看着挺直身子离开,好像只是开了句玩笑话的柴南石。 他刚刚是说了那种话吗?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 程幼素耳朵都发热了。到底什么意思? 还好是在门边比较隐蔽的地方,不过他胆子可很大啊,居然就这么光天化日地对她…… “哎哎!小爷,您听我说!刘管事让我……” “诶!” 程幼素在转弯处猝不及防地被个人影撞上,幸好及时收脚往后退了。 她一惊,走出没几步远的柴南石已经折返回来,站在她身前,皱眉瞧着这边的动静。 “我的爷!您可小心点儿……客官,不好意思,是我们太急了……” 伙计见四公子差点冲撞到了一个姑娘身上,忙哈腰赔着礼,一边还苦脸劝着公子:“您就等等刘管事吧,他说了等忙完了,一准给您问到的!您这样就去找实在是……” “是你!” 李隽定下神来,只看了一眼,语气已经惊喜起来。 “桂子,不用找了,就是这位小姐。”李隽盯着程幼素那张清丽的脸,无视她戒备诧异的神色,兴奋一击掌道:“就是这位青衣的小姐!真是有缘,居然在这儿就遇见了!” 96.第96章 紧张 程幼素自然不认识他。 那伙计定睛一看,还真是上午在村里打架的那位姑娘!他也高兴对李隽道:“小爷!这下可好!这可真是巧的很,您也不用再去村里找了……” 李隽有心结识一下她,但也知道对方是未出阁的女子,就这样直接不太好,何况自己刚刚还冲撞到了她。 那副纤丽的身姿隔近看了,发丝乌黑垂于肩后,面容五官精致清丽,黑白分明的清亮杏眸没有惧怯地直直看过来审视着,居然难得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看看挡在那姑娘面前的高大男子,心知他们是一起来的,抱歉鞠了个礼道:“对不住二位,在下唐突了,只是今日见到这位姑娘在村里的过招实在精彩,便想讨教一二……这样,如果方便的话,请二位随我上楼一会吧!这个地方不是说话的地,恐怕怠慢了二位……” 李隽的言辞恳切又不失礼,衣冠富贵却不拿架子,程幼素见柴南石望向自己,目光似乎在询问她的态度。 她站在他身旁,想到反正也不怕什么,那人说是见了她打架的招数所以想讨教,应该也是有一两手的人,交流一下无妨的。 她点点头,随柴南石一起跟那男子再次上了二楼雅间。 李隽以为他们是一对兄妹,两人看上去就像大哥带小妹子出来逛集市。 他吩咐伙计上了些酒菜,不失热情地招待他们,想着程幼素身手手艺都不简单,她的兄长看上去亦是阔背蜂腰气宇非凡,这兄妹二人定不是出于一般家族。 程幼素既然应了这人的邀约,也不扭捏磨叽,直接主动发问:“要讨教的话,公子是想过招?还是只想聊一聊?” 柴南石就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也不说话,看上去面色沉冷,让人感觉不好接近,气氛就显得有些冷冷的。 李隽摇摇头:“在下虽倾慕于姑娘的功夫,但今日寻找,其实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啊,你就直说,什么事?” 程幼素觉得这人谦谦有礼,心中没有反感,态度也爽快洒脱,没注意到柴南石眉峰却隐隐一蹙。 “倾慕”? 这男子真是不识好歹! 他没说话,眼色冷冷往那边扫去,只见李隽脸上对着程幼素的笑容更热情了:“直说?好,在下就直说了……今日是溪陵村上巳会,在下本不该这样说,只是上午的时候尝了姑娘您的糕点,那滋味实在萦绕于唇舌之间……” 一旁心直口快的伙计见四公子竟在这儿啰嗦绕起嘴皮子来,听得急了,直直道:“小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看见李隽不悦横过来,赶紧吓得住了嘴。 李隽被打断了话,也不好发作,只好赔礼道:“见笑见笑,我这儿的伙计不太懂规矩……” 那伙计哪知道,李隽是紧张呢。 紧张则怯,怯则饰掩。 可李隽自认为心胸磊落,这点紧张没什么好在意的,只不过是这姑娘气质如此落落大方,有点让自己没想到罢了。 97.第97章 不得不防 李隽个性随心不羁,一贯喜在外头肆游山水、跋涉南北,若不是有个厚实生意家底的牵绊,那他便可以完全成了游侠。 听戏赏乐,踏园游船,观柳访花,他向来不牵挂什么,广陌李家的大生意轮不到他来打理,他手上的几处小食馆也让人管理得井井有条,比如这家翠岭居里的刘管事就是个聪明人,在这么小个地界也能让馆子收益尚可。 因此他就更是不在乎,成日地纵情远游寻乐,家里人都知道他性情洒脱不愿劳事,已习以为常。 程幼素听了他的话,奇怪问:“公子是这儿的老板?” 她只觉得面前这男子过于年轻,行事与样貌都不像。 伙计答道:“四公子是咱们翠岭居的少东家,自然是老板了,咱们下人都称四公子为小爷。” 程幼素点头,原来真是个公子哥,一看也像。 李隽走南游北,见惯了各样的女子,毕竟年轻气盛,见程幼素在这村里像是尤其出众的姑娘,又会功夫又出尘大方的,心下不免有仔细打量倾慕之意。 他笑道:“这馆子由老刘在给我打理,他也算半个老板了,我惫懒不常来,姑娘没有见过我。” 程幼素笑笑,心想这人说话挺客气谦和的,让人感觉很舒服。 一直没说话的柴南石这时却出声了,低沉的声音问:“敢问李四公子特意邀我们上楼一会,到底是想知道什么呢?” 他见李隽看似谦谨有礼,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程丫头,那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柴南石心中不悦意又生出警惕。 这陌生男子莫名其妙,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突然来接近他们。 如果是冲着接近搭讪程丫头的目的,那他一定立马让他尝尝厉害! 但如果……又是那人的安排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们明着暗着都警告他,要早日成家安户稳定下来,他们才能相信他当初再也不会回去的诺言…… 并非多想,只是不得不防。 柴南石想到此处,面色就不禁冷凛下来,周身气场沉闷,一张麦色俊毅的面庞上不带任何表情,却叫人看了生出怯意。 李隽见这柴姓的男子一直都是戒备的神色,以为他性格就是如此冷漠,但他又想与这姑娘多相处聊话一下,毕竟是自己主动将人家兄妹二人一起请上来的,于是不由低了气势答道:“柴兄弟,您别误会,在下没有恶意!实话说来,只是今日上午在上巳会上尝到了柴姑娘的糕点,在下一是觉得抱歉,毕竟没有经过柴姑娘同意就擅自取了,二是觉得那滋味实在是特别,回到店里都久久不能忘怀……在下将你们邀上楼来,就是想聊聊那种糕点的出处与做法,当然,若是出于家传的手艺,在下也是懂规矩的人,绝不会勉强……” 程幼素亦察觉到了柴南石态度的防备,不过她觉得他待人一向是面无表情的,也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可这李四公子,一口一个“柴兄弟”、“柴姑娘”,难道是把她当成了柴大哥的妹妹不成? 98.第98章 迟早 之前一入座,李隽就与柴南石互相请教了姓名。 他先入为主以为两人是一家的兄妹,也出于男女授受不亲,没有再请教程幼素的名字,自然就要称呼她为柴姑娘。 柴南石本来就对贸然相邀的李隽没有好印象,一听他这话,不用揣摩就知道对方是将他与程丫头看作兄妹了。 他更是沉了脸。 程幼素已经好笑地向他解释:“李四公子,我不是跟柴大哥一个姓,我姓程。” “啊……”李隽尴尬看他们一眼,颇不好意思。 不一个姓?难道是表兄妹? 突然,柴南石语气恢复温和地道:“迟早是一个姓的。” 程幼素还没反应过来,奇怪看他一眼,什么一个姓啊? 哦?!这意思不会是…… 李隽瞧着两人之间眼神的互动,程幼素的脸色更是渐渐奇怪起来,她突然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好像有些不自在。 他一听这话,看着两人也隐约明白了。 这哪是什么兄妹?该是双小夫妻还差不多吧! 不过他们行事间没那么亲密,明显要疏离一些,这男人又说什么“迟早一个姓”……看来是一对定下婚约的未婚男女? 又或者他们就是出来相看对方的?正值村子里上巳会,很有可能啊。 李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瞪大了看着他们,又窘迫移开目光去。他这样,岂不是打断了别人的好事么? 场面诡异地沉默下来,程幼素也是不喜欢尴尬,平复了心思,又主动提起先前的话题道:“李公子,你说你想知道我上午那糕点的出处?” “啊,是、是啊。”李隽连忙道。 “不知公子是尝的那一样糕点呢?我这两个点心没有什么出处,是我自己琢磨着做的,也是瞎折腾,难得公子觉得能入口。” 其实程幼素听李隽夸了自己的糕点,还说什么“久久不能忘怀”,她心里非常兴奋高兴,只不过刚刚注意力被李隽的错误称呼转移了。 李隽定了心神,望着她勉强笑着道:“一甜一咸,都有特色,我尝了觉得很好,尤其是那道有牛乳香味的糕点,想不到是柴……程姑娘自己想出来的手艺,真是不易。” 程幼素道:“原来公子说的是那道甜糕,它的确是有牛乳味道,因为我加了些乳球进去做的,不过这做法很简单,公子您想了解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用料与方法。” 她没想那么多,因为这甜糕的做法实在是简单,添彩的地方也就是那些牛乳味的乳球罢了。 李隽却又默默讶异于她的大方纯粹。 他道:“若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只不过我生性纵意,游遍南北、喜好美食,只是想再尝一尝那糕点而已,姑娘有好意,做法却不必告诉我。”李隽往楼下指了指,笑说:“在下是这翠岭居的老板,瓜田李下,只能辜负姑娘大方美意了。” 程幼素很是佩服他的贴心磊落,也是,这糕点的做法就相当于是现代的版权,再简易的做法,若是贴上独家秘方的标签,哪怕别人有雷同,也是不容侵犯的,何况李隽还是这家饭馆的老板呢。 他想说的应该是,为了两人各自应有的利益,不勉强自己将做法告诉他,只是有机会的话想再尝一尝而已。 99.第99章 不差这个 可再做的话却不太好办,乳球之前都用光了,现在真正做起来也不方便。 但人家特地请他俩上楼来,就是为了那道甜糕,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柴大哥,之前给你装的干粮,你那儿还有吗?” 她看向柴南石轻声问道。 柴南石想,这丫头怎么突然这样老实犯傻。 那人不过说的是客套话,应付一两句说下次做了再邀他去尝就罢了,现在却还要将自己的干粮让出来给他? 他想都别想! 之前李隽说自己不请自取,尝了程幼素上巳会食篮里的点心,柴南石就已经很不悦了,将他看作是别有目的的纨绔子。 他为了避嫌,只想着能远远看上一眼就好,这人却吃了她的糕点,现在还主动找上她来。 柴南石淡淡回答:“我吃完了。” 程幼素莫名觉得他态度怪怪的,但也不好发问,跟李隽不好意思地笑道:“李四公子,那现在这会儿我也没有做好的甜糕了……” 李隽自从知道自己错认了程姑娘的姓氏后,就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此刻气氛变得更尴尬奇怪,他就顺势道:“没关系!是在下今日唐突了,他日有幸,再和程姑娘……还有柴兄弟细细交流……” 笑着送走了二人,李隽独自回楼上坐着,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侍立一旁的伙计觉得这四公子自从看了上巳会后,就一直怪怪的,他多嘴搭话问道:“小爷,是不是没吃到那道啥子牛乳糕点,您心里不太舒服?” 李隽白他一眼,没好气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子?没吃到点心就不高兴了?” 伙计连忙赔笑:“不是不是!我这不是见您好像不太对劲儿么……” 李隽却扔了手中折扇,语气懒懒道:“行了,你下去吧,我李四行走四方美人看遍,还不差这一个。” 伙计不明所以地下去了,想着“美人”?是方才那小姑娘吗?模样瞧着是还不错,在村里乃至镇上都算好的了。 难得是还会几手厉害功夫啊!不简单!不过,今日她到底为啥跟几个混混打架?看来其中必有八卦,嘿嘿嘿得去打听打听…… —— 程幼素跟在柴南石后头走,两人好像颇有些无话。 她想着自己今日发生的事情,柴大哥也习惯性地沉默,一路只见太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着。 她无聊起玩心,踩起了他的影子。 下午的日光下,投射的人影挺短,她每一脚都只能踩在他影子的边上,不然就怕两人撞上了。 又到了集市热闹的地方,柴南石突然道:“不是想逛逛么?” 程幼素依旧盯着地上他的影子,头也不抬地说:“不想逛了,早些回去吧。” 柴南石没说话。 直到程幼素诧异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一直望着自己。 “好,今日你也累了,那就早些回去休息。”柴南石目光柔和。 “哦……” “小丫头,若我今日的话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 男人语气平常,却藏了一丝不轻易有的无奈与紧张。 100.第100章 婉转 程幼素望进他眼睛里,脸一热,又飞快低头移开视线。 她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就提起来的,至少得是回了村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吧。 她懂他是什么意思。 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说没有互相吸引的好感、一点点倾心的默契,那当然是骗人的话。 可是现在就给出答复么…… 程幼素脑袋里是一片汹涌的空白。 “我没有什么不高兴……” 她低声回答,脸色有些不知所措的呆,耳根却渐渐烧起来。 柴南石并不急于知道答案与结果。 他不是冲动的人,今日却存了好好保护小丫头、挑衅那男子的意思,自己心中已经明白这些感觉与情绪不是一天两天就产生的。 “那就好。” 他深深看她一眼,她乌顺的青丝披在肩上,眉眼都垂着看着别处。 程幼素松了一口气。 又不由想起今日他态度的转变。 怎么就发展得这么快呢!她还一时接受不过来啊…… 又莫名脑兴奋又激动又无措害怕又有点小开心…… 程幼素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就是没有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村子里,程幼素故意表现得大方自然地与柴南石告了别。 “柴大哥,改日我再去看你,今天就先回去了,打了一架的事还不知道怎么跟我家人交代呢,我娘肯定又觉得我丢人了。” 她开着玩笑。 柴南石道:“回去了好好休息,别人的闲言碎语不要在意。” 程幼素朝他摆摆手,准备转身离开,想着还好他没再重新提之前的事了。 男人的声音却又传过来:“什么时候想搬出来了,就过来找我。” “……” 啊? 程幼素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匆匆笑了笑走了。 这、这也太直接了…… 不对,还是挺婉转的,他又没直接说什么搬过去跟他一起住…… 两人一起住啊天呐!好羞射!是自己想太多了吧……这脑袋能不能不要尽想这些乌七八糟的。 可是男未娶女未嫁的,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恋爱怎么了? 柴大哥绝对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 负责任?他又没干什么,要负啥责任,自己想太多了…… 程幼素一路往家走着,脸都莫名浅红起来,嘴角极力忍着不自觉上翘的弧度。 程家屋里却有人在委屈地哭着。 程妙萱的抽泣声不依不饶:“娘!我怎么就不能和嘉树哥在一块了?你们都欺负我……他向着二姐!你也不向着我!都欺负我……” 瞿氏看着自己娇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女儿,一脸阴沉骂道:“造的啥孽,这一个个的!” 她揪了哭着的程妙萱一下,狠道:“你就这么蠢,还往那宋府身上贴?啊?你大姐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你也是个下贱的,只会跟着男人跑……你给我说!你莫非是想学你大姐的非得要去私奔?啊?!” 程妙萱见娘拿这样的话骂自己,气得哭闹着坐到地上去:“我没有啊!呜呜呜呜……你打死我吧!打死了我就再也不用嫁人了!呜呜呜!你们都只知道欺负我骂我!” 101.第101章 哭骂 瞿氏挥了她一巴掌,打在脑袋上,额边留下红红的印迹。 程妙萱从没被娘打过,懵住停下哭泣声直直看着瞿氏。 瞿氏一把将她扯起来,拿指头戳上她的脑袋,飞着唾沫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老娘一心全部为了你筹谋!你在这儿哭啥子哭!有本事你把男人哭一个回来!” “你有本事勾引宋嘉树,你没本事进宋家的门槛!你就去私奔吧你!咱们家是一个有指望的都没了啊……”瞿氏也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当年你大姐私奔出去,让宋府瞧不上咱们,你倒好!有学有样也要私奔啊?你就去吧!把你娘孤零零留在这儿饿死算了!老大下贱胚子,老二反骨蹄子,如今老三也要去倒贴……我这是造了啥孽唷,死了算了……” 瞿氏起先是怒愤,后来是哭得歇斯底里,干脆自怨自艾起来,打完程妙萱就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 程妙萱慌了神,连忙拦着她的手道:“娘!不要这样……娘!” 瞿氏不依不饶的本事可比她老练多了,她边哭着边要寻死,嘴里念叨着自己三个女儿都是狼心狗肺指望不上的。 程妙萱心里又委屈又害怕,想着瞿氏刚刚的话,更是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冷汗都下来。 当年大姐与男子私奔出村,让程家沦为全村的笑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宋府与二姐退了亲。 她如今没想那么多,甚至根本不认为自己做的决定算是私奔,可现在听娘这么一骂,她才意识到,即使私奔能与嘉树哥在一起,宋府也还是不会接纳自己。 这是毁了名声的事啊,二姐程幼素的教训同样就在前头!就是因为她不珍惜名誉在外头和野男人厮混,宋夫人那天才会找上门来教训她。 程妙萱任性无比,想起宋夫人厌恶严肃的脸,后知后觉才反应到这里来,吓得又哭出来。 “娘!我可怎么办!就算这样,嘉树哥还是不要我!我的名声也毁了……呜呜呜……我可怎么办……娘!我不要一辈子让人指点!我不要一辈子呆在这破村子里……我还要嫁人的……” 瞿氏见程妙萱终于有后悔认错的口气了,才没有继续闹腾,狠狠抹了把自己尖瘦脸上的眼泪,喊道:“你别再给我折腾了!我问你,你仔细想想,这件事除了宋嘉树和我,还有谁知道?” 程妙萱泪眼矇眬,犹豫道:“……宋家三小姐只知道我托她递画进去,其它的她不清楚。”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了?” “没有了……除非,宋夫人发现了这件事……不过嘉树哥是不会告诉宋夫人的!我求他别说出去……” 瞿氏沉吟一番,盯着她道:“你别再出去乱说了,这几日就给我老实呆在家里,还好这事没什么人知道,就算是宋府找上门质问了,我们就把它赖在别人头上,等风波过去,咱们再好好给你找个婆家嫁了。” 瞿氏说得肯定,程妙萱听了觉得安下心来,又为将来要嫁人的事感到惴惴不安。 都怪自己任性胡来,经历了这个事,自己还能嫁得好吗? 她想到宋嘉树拒绝自己时那张清俊又冷漠的面孔,他口口声声说,是因为程幼素才对自己好,把自己看作妹妹。 程妙萱眼里闪过恶毒的光芒,缓缓道:“娘,还有件事您不知道,今日二姐也去了上巳会,还被几个混混给缠上了,说是要给她那野情人抵债。” 102.第102章 反骨 瞿氏知道这个事,之前自己村里的姐妹儿已经急急赶过来告诉自己了。 她又气又怒,正想出门寻过去,可萱子又哭着回来。 本是个热闹喜庆的日子,结果老二老三全都出丑,希望落空,这一件件事直让瞿氏遭了雷劈一样,觉得自己生了这几个女儿真是上辈子做孽。 素子被混混给缠上了?瞿氏骂骂咧咧地,恨不得把她沉了河才好,之前就在外头跟野男人勾搭,这回若是被捉去欺负侮辱了,还不又成了村里议论耻笑的话柄? 她撸起袖子就准备出门:“一个个贱丫头就知道给老娘惹麻烦!要是她已经被混子捉去走了,就别给我回来丢人现眼了!死在外头吧!我也不认她!” 程妙萱附和道:“就是!她给我们程家惹的麻烦还少吗?” 话音刚落,外头大门却被猛地推开。 程幼素冷冷看着面前的母女俩。 她在外头平白无故险些被流氓强迫欺辱,若不是会些功夫,换作以前的程幼素,那现在早就不知道落得什么样的境地了! 这娘还在这儿怪罪着自己给程家添了麻烦,丝毫没有说关心着急一下自己的安危。 她嘴角掀起一丝不屑的笑意,这真是亲生的娘和妹妹?她怎么就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呢。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她不可能再忍着这口气了。 程幼素大大方方走进去,站定在她们跟前:“惹麻烦?娘和萱子在说什么呢?哦……看来我不在家,谁又给我们程家惹麻烦了?” 瞿氏见程幼素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看上去也不像受过欺辱的样子,心下还是松了一口气,却依然开口骂道:“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程妙萱也是傻了眼,她以为程幼素再怎么也得过了这天才能脱身。 她很快反应过来,皱眉睨过去嘲讽道:“二姐!我和娘在说谁,你不知道么?今日在村里二姐可是出名了,被一群混混围着占便宜,去给你那野情人抵债,弄得全村人都知道了!二姐你这不是在打我们程家的脸面么?” 程幼素呵呵一笑:“占便宜?就他们那三猫子拳脚,可没本事占到我的便宜。不过我倒是听说,萱子你……上赶着去倒贴让宋家少爷占便宜啊……你不是想跟去镇子上服侍他么?可惜了,这便宜上赶着贴,人家都不要啊。” 程妙萱听见她居然敢在娘面前这样说自己,眼睛睁大愤怒吼道:“你竟敢在这儿乱嚼!你——我才没有上赶着倒贴!我让你在这儿乱嚼!让你在这儿乱说……” 她挥手便要冲过去厮打,瞿氏却拦住了她。 “两个都是贱胚子!都给我死了算了!养你这祸害有什么用!天生反骨的!”瞿氏虽然拦住了撒泼的程妙萱,但也朝着程幼素这边咧嘴骂着。 程幼素姿态慵懒随意地抱起手臂道:“我天生反骨,终究是比不上三妹天生倒贴啊,好了,我在外头把那几个混混狠狠教训一顿也够累了,指不定我现在已经成了村里人人惧怕的阎罗王了呢,你们消停点吧,再用些不清不楚的话骂我,我不会让大家好看的。” 她一步步走过去,盯上程妙萱的脸,冷笑着缓缓道:“三妹,是不信么?流氓我敢动手打,自家妹子不懂事,我更是敢亲自动手教训……” 103.第103章 相见 程妙萱看她这么快就回来,又没像受伤受欺负的样子,心中本就疑惑了,此刻听她这样威胁警告,说什么动手把流氓教训了一顿,脸上就有点不敢相信露出来。 “你敢打我,娘还在这儿呢!你算什么!少在我面前逞威风……” 她越还嘴,看着程幼素冷冰冰的眼神,声音却是越低下去。 程幼素也知道她就是个嘴炮,不屑于跟她再多扯。 “哦对了,娘,那三个流氓被我打得头破血流,要是上门来问我要医药钱,您就说我不在家啊!不过,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大不了我再动手教训一顿就是了,您也别怕,那三条狗除了乱咬人也没啥本事……” 程幼素似笑非笑地看瞿氏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瞿氏拉着程妙萱的胳膊,眉间皱得死紧。 这丫头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强势了? 她没多说什么,面对程妙萱的委屈哭闹只是狠狠叮嘱了一句:“你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事来了!这几天就在家老实待着!” 程幼素躺在自己炕上,唯一念头就是想好好休息一下。 太累了……宋夫人的恶毒用心,宋嘉树的自作多情,流氓的无理纠缠,家人的无情态度…… 让她这一天脑子里复杂得像是掺了浆糊,不得不拿出强硬的一面对待。 原本以为作为农家女,乖乖平常地生活着就够了,谁知道这小小村庄里竟也能有这么多烦心事。 不过,总归还是有让自己感到温暖眷恋的人。 她懒懒翻了个身,半眯着眼想起柴南石近乎于表白的话语,低沉的声音像是钟磬声一般有频率地在心中回响着。 “迟早是一个姓的……” 他那么稳重的人,怎么就突然当着外人面说出这话来呢? 程幼素不自觉笑了,是有点舒心又有点害羞的笑意,白净了一些的脸蛋上没有被糟心事缠身的阴霾,反而很是柔和舒畅。 到底要不要考虑他说的话…… 这样是不是太快了?还没恋爱呢,就要同居成亲了,而且其实自己也不是那样了解他,不好,这怎么能行…… 沉重又轻快的梦境中,她睡过去。 可没料到某人的动作却那么快。 这几****又宅在屋子里,也不出门,就在院子里做做运动,时不时比划锻炼着拳脚膈应着程妙萱,其间除了石大娘来看过自己一次,就没别的人造访了。 其实很好,她乐得清闲,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前几日那些话…… 这天傍晚,她在院子里喂着猪,正捏着鼻子把糠倒在食槽里,突然,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往院子外头一看。 一个高大人影正站在菜地里隔着院栏微笑望着自己。 她就赶紧松开捏鼻子的手,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 他突然过来干什么? 程幼素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又朝他使眼色,让他等等。 她出了门绕进那片院子外的菜地,这块地方还算隐蔽,不那么容易被过路的人看见。 “柴大哥……你找我有事?” 程幼素将自己干完活有些脏的手在背后擦了擦,忽视自己越靠近就越莫名紧张的心跳,故作平常地问道。 104.第104章 压迫 柴南石将手中篮子递给她:“打的两只稚子。” 是给她送野味过来的? 程幼素看着两只被处理得干净的野雉,有些羞窘地没有接:“怎么突然送这些给我,我不能要你的,这……我就心领了……” 柴南石却将她的手握起打开,把篮子放在她手里。 他目光依然温和又淡淡的:“前几日委屈了你,送过来你在家补补身体。” 委屈?是说打架的那件事么? 程幼素不知怎么的,往日大白天与柴南石在村里走都不怕什么,今天却像生怕别人注意到一样,低着头有些羞涩窘迫。 不是觉得柴大哥怎么样……而是两人现在的关系好像出了些隐约的变化,她下意识觉得让人看见不好,也有种不想让人打扰的心思。 她拎着篮子,沉默点了点头。 柴南石无奈道:“不愿意看见我?” “啊?”程幼素连忙摇摇头,“没有啊。” 柴南石这才轻轻笑了笑,低磁的气息仿佛就在耳边:“那就好。” 两人无话,程幼素紧张尴尬得想回去,但又觉得应该和他多待一会儿,他应该是还有话要说吧…… “在家还好吧?”果然又问起话来。 程幼素老实答道:“还好,我给一点厉害她们看,她们就不敢惹我了的。” 厉害?柴南石听见这话不由想笑起来,还真是小孩子的语气。 “如果不会做,来我这里,我给你烧。” 程幼素看着手中篮里的雉子,他是说要给她烧鸡啊?虽然自己确是不会煮肉菜,但还是要嘴硬一把…… “柴大哥,你又小看我,没试过怎么知道我做不好?”她仰头看着他,唇角却不由绽开笑意。 傍晚淡淡霞色中,她觉得柴南石的目光变得非常柔和,那张平日里一贯坚毅的麦色面庞像是也被柔化了一样,溢着淡淡温和的神情。 柴南石道:“那就试试。” 菜地旁的邻居人家屋里传出说话声音来,程幼素心里一紧,怕被人发现了,她拿着篮子退了一步,道:“……柴大哥,今天谢谢你特地跑一趟,那我这就先回屋去了,下次再……” 柴南石却跟着往前走了一步,身影依旧将她笼罩着。 低沉的嗓音响起在薄薄暮色中:“你若是觉得太唐突了,放心,我可以等。” 总算还是提到这个话题了……程幼素的脸终于烧起来,垂着眼隐在霞色里。 “……,……行么?” 她不自觉就空白跑神了,再反应过来已经没听清他后面说了些什么。 什么行么? 程幼素慌忙抬起头来,目光不敢看他的双眼,只是在空中乱晃着道:“我……我还没想好,要不然我们先处着看看吧!” 话一出口,脑中“轰”地一声炸起来了。 自己说了什么!先处着看看?太主动了吧!他能听懂意思吗?唉不过也算是心里话…… 柴南石一愣,马上肯定地回答道:“好。” 程幼素后退几步,故作镇定道:“行……我先回去了……我……” 她再没有看他一眼,赶紧转身就走了。 回到院子里,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现在在他身边的感觉太压迫了……不是那种害怕憋闷的压迫,而是自己忍不住放轻呼吸的紧张。 想起自己刚刚冲出口的那句“处着看看”,想笑又有点忐忑。 他今后到底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就慢慢来吧…… 105.第105章 恢复 宋府这几天阴云密布。 宋嘉树闭门不出,又是整日待在书房里,宋婉心也被关了禁足,下人更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在宋夫人跟前出了一点岔子。 茶厅屏风后,宋夫人对王琦月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王琦月温顺道:“这件事不是嘉树哥的本意,我明白的。” 宋夫人没前几日那样愤怒阴闷,心情早已平复下来了。 那个让自己没想到的程妙萱,大胆惹到自己跟前来了,居然起了引诱嘉树私奔的用心,她当下绝对是要狠狠整她的。 可是自上巳会流氓找上程幼素那件事被揭露后,宋老爷就说了她一顿,责她治府不严,让孩子出了这种事,暗示让她行事收敛一点,毕竟宋府在村里也是要面子的。 宋夫人不好说什么,不能再明着整程家,只得起了其它报复的心思。 与身边心腹的婢子一商量,她这日就有了个主意。 “琦月,伯母今日是要叮嘱你一件事……这件事也让我们宋府跌了面子,伯母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不舒服的地方,这个事,我非得好好出口气,让她们程家再也翻不起浪来……” “夫人,您要我怎样做?”王琦月关切乖巧地看着她。 “不需要做什么,琦月,你只要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谁人惹出来的。” “您是说……让我不要去管程妙萱?” “你是乖孩子,伯母自然不希望你掺和这些事情,你只需要对外说,以为是程幼素使计勾引嘉树私奔的就好。” “可……”王琦月疑惑看着宋夫人,她不是想报复整治程妙萱吗?还是现在想将程家两个姑娘都一并处理了? 王琦月想起那天程幼素飒爽利落的身姿,心里已觉得她不是好惹的简单人物,想劝劝宋夫人。 “我第一个要整的,就是程妙萱这个小贱人。” 宋夫人眉头一拧,眼睛里散出阴怒的光:“简单地让她吃点苦头,不足以让程家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人收敛。” “我现在不仅要亲近她,还要帮她,让程家以为我是在怜悯同情她,然后只用一招,就让她这小贱胚万劫不复……” “她不是想嫁人么?就给她这个机会,让她攀上高枝,去嫁得‘好好’的……” 宋夫人说着哼哼笑起来,显然是这个计策已经有了底子。 王琦月知道了这些,也不好再多问什么,答应了宋夫人的嘱咐就回去了。 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那头书房紧闭的门,突然感到有些疲累。 嫁给嘉树哥哥……就真有这么难么…… —— 瞿氏这几天糟糕透了的心情又恢复过来,她走在路上,还有些得意。 老姐妹儿看着她惊奇问道:“是真的?宋夫人真又跟你亲近起来了?” 瞿氏高着嗓子悦声道:“怎么不是?宋夫人对我们程家啊,真是没话说,她前天让人送来了两套崭新的衣裳,说是看着萱子快及笄了,送给萱子穿的,那料子真叫好,我一看就知道是镇上买的!” “她先前不是跟你们闹翻了吗……怎么突然又……” “哎哎。”瞿氏突然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靠近她耳边道:“你是不晓得……宋夫人是为了我家萱子。” 106.第106章 运转 “啊?这是怎么说的?”老姐妹好奇问。 瞿氏当然没有把程妙萱勾引宋嘉树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 其实宋夫人突然又对她们这么好,瞿氏心里也是有犹豫疑惑的,但听那下人说,宋夫人是知晓了程幼素勾引宋嘉树私奔的事情后,就开始痛恨程幼素,然后对看着长大的程家三姑娘同情起来,说她上头两个姐姐都品行不端,也是可怜,不希望三姑娘这颗好苗子就这样被影响给毁了。 瞿氏起先还紧张不已,怕是宋家来找萱子问罪,突然来了这么一颗大甜枣,她高兴坏了。 原来宋夫人是以为素子勾引的宋嘉树啊! 也是,这村里最近都传,是素子为了报复宋夫人一直的冷漠对待而刻意托人送画进去,勾引宋少爷私奔,而宋府也雇了混混去纠缠程幼素。 宋夫人与程幼素之间的恩怨,怕是扯也扯不清了。 瞿氏当然也连带着被议论上,可她不在乎这个,最在乎的是萱子的名声。 这下可好,宋夫人终究还是挂念着萱子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机灵乖巧,不忍心看她被姐姐连累,想要帮衬一把她。 瞿氏直觉得自己又有了指望,看来让萱子这段时间都在家乖乖避风头是对的。 她转了转眼珠子,对姐妹道:“还不是宋夫人看着萱子自小长大,也算她半个女儿了,她怜惜萱子,还是打算给我们萱子好好帮扶一下,让她及笄了能找上个配得上的好人家。” “哟!这可真是好!”老姐妹高兴道,“不过……那你们家素子……” 瞿氏脸一沉:“提她干什么,那个尽给我丢脸惹麻烦的,没有一点能指望……当年要不是孩子她爹作死了催的非得要把她从河里捡回来,我们程家哪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这个丧门星害的!把她爹给害死了!现在又来害萱子害我!” 她说着,像是想起了过往的伤心事,嗓音尖厉地要哭起来。 老姐妹儿连忙捂住她的嘴:“哎!程家婶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了!叫孩子们听见了……” “就是她爹!要不是他临死前要我一辈子对几个孩子好,绝不提这事,我早就忍不了了!”瞿氏恶狠狠埋怨着,“她爹啊……你走得早,把烂摊子都扔给我一人,这过得叫啥日子……” “婶子,你忍一忍!你看,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么?萱子如今又受宋夫人帮衬,将来会有个好婆家,素子也跟你们是有缘份的,跟萱子一样都像你,长得白净好看,我看她其实也挺孝顺……你可千万别想多了,就守着两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瞿氏在姐妹的苦劝下终于止住了尖怨哭骂。 她也不想管那么多了,如今只想好好将萱子嫁出去,那才是她唯一的指望。 程妙萱正在屋里满心欢喜地看着炕上的新衣裳。 宋夫人前日托人送来,她还没机会穿出去。 她没想到事情不但没败露,反而弄拙成巧时来运转,让宋夫人又同情怜悯起她来了! 看宋夫人的意思,是要她开始再重新去宋府学规矩与女红,然后给自己看一门好亲事。 真是托了程幼素的福!她得意地想。 要不是程幼素在村里风头那么大,宋夫人怎么会误以为是她蓄意勾引的宋嘉树,从而不计前嫌怜惜起自己来呢? 再也不用担心嫁人的事情了,程妙萱一遍遍抚摸着衣裳上好的料子,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107.第107章 入夏 上巳节后,时间一晃就由春入了夏,林子里树草木叶葱郁起来,鸟儿盘旋在树木上空传来叽喳如铃的鸣音,清脆动人。 程幼素穿着件新做的薄衫子,在溪水石块边站着等人。 修身的水蓝衫裙在腰身的地方嵌了一条细衣带,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蛮腰,其下背后的曲线缓缓起伏着,玉臀的形状隐隐显现,亭亭玉立也不过如此。 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望,果然就见背着弓箭囊袋的人终于赶过来,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箭袖紧紧束在手上,额头上沁出薄薄汗意,剑眉下一双眼睛里仿佛没有太多起伏的神情,现在却是让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柴大哥,我可等了好一会儿了啊,腿都酸了。” 程幼素不满看向他。 不过也是怪不了他,两人只约了这日上午在林里溪边相见,可程幼素却一早就过来了,谁知道他真的会等到太阳高高升起了才过来,真是一点也不积极主动…… “怎么不坐下来等?”柴南石蹙起眉头不解看向她,见她故意在自己面前弯着腰捶着腿,心软下来,放下身后的箭囊,一把搂住了她:“我来捶。” 哟!刚刚还在想他不自觉积极呢,现在就这么主动了?不行,怎么能轻易让他得逞。 程幼素借直起身子的动作轻轻推开他,半埋怨半玩笑地道:“不想坐,这件可是我唯一的新衣裳,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弄脏了。” 柴南石手上落空,也没有强求去抱住她,只收回手随意叉在腰旁道:“等过几日得了空子,带你去镇上做衣裳,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也一并先想好了。” “诶?柴大哥,你这是要用物质收买我的节奏吗?切……我才不稀罕你给我买啥,我只要你的人,不要你的银子,懂不懂?” 两人自从说好了要“先处着看看”以来,彼此之间的相处模式也越来越熟悉随意,像这样的玩笑,程幼素大着胆子开了好多次了。 就他可以撩她,自己就不能反调戏过去么? 她没注意到的是,某人喉结微微一滚。 “那不如都给你。” 柴南石大手一探,还是搂住了那副纤软的腰身,在怀里愈能感受到她的瘦小香软。 程幼素象征性地挣扎一下,也就由着他去了。 毕竟也不会太出格过分,他一双手只是虚虚地搂着自己,两人身体间还是隔了距离。 今日他的手却在腰上轻摸了摸,俯头在她耳边道:“怎的像又瘦了些?不好。” 程幼素一被碰就不干了,脸瞬间火辣辣的,要推开他,一边道:“怎么不好了?我是锻炼身体,变结实了些呢!我现在腰上都没有游泳圈了……你别抱了,放手……” 她一番折腾下来,好容易他松了手,让她在一旁瞪着他轻轻喘气。 “游泳圈……是什么?”他故作平静,好奇地问。 程幼素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不是什么,哼,跟你又没关系。” “若是长在你腰上的,那便跟我有关系。”他一脸正经。 程幼素只觉得现在自己腰边被他大手抚过的地方,还在像软掉一样,痒痒的,好像他手上的温热都透着衣裳传了过来。 这人,怎么越来越没脸没皮地假正经!臭流氓! 108.第108章 炫耀 其实两人约着出来会一面的时间并不多,就那么几次。 但他却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 程幼素是这么想的,她盯着他,又不高兴地移开目光。 柴南石心中却很无辜,甚至忍耐压抑。 他这些时在有意识地忙着打猎、去镇上卖野味挣钱,偶尔空出时间来想去见她一面,她还有时候装病或装忙着采野菜不去见他。 难得二人单独在一起了,还不让他好好抒发一下想念之情么? 当然,两人表达挂念的方式可能不一致,但柴南石坚持认为自己的方式是最直接最好的。 新相处的小情侣总是容易闹些有情趣的小别扭。 程幼素也不是真矫情,柴南石岔开话题,问了她一两句别的话,她也就好了,开开心心聊着天,坚决不再闹小情绪。 这会儿,两人说到了瞿氏给程妙萱办及笄礼的事情上来。 “说是马上要在夏天就把及笄礼给办了,柴大哥你知道为什么吗?”程幼素一脸淡淡的不屑。 “嗯?” “听说是因为宋夫人要给萱子介绍门好亲事,那人是临县的一户公子哥,应该也算是大户人家,我娘等不及,怕过些时这机会就没有了,就要早些办了及笄礼,想快些把萱子嫁过去。” 柴南石不发表意见,只耐心听她讲着。 “我看那宋夫人说什么怜惜萱子,未必是好意!她先前还恨我们家恨得牙痒痒呢,怎么会突然就改了心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有什么目的都说不定。”程幼素好笑又讽刺地道,“不过,我才不会好心去提醒萱子,她最近跟我娘忙着这事,尾巴都翘上天了,不管是好是坏,让她该怎样就怎样吧,我才不管。” 柴南石点头简短道:“那毕竟是她们的选择,结果自己承担就好,我们不必掺和。” 程幼素话题一转,又去讲其它的去了。 柴南石却不由想到,入夏了,连她的妹子马上也要嫁出去。 他的目光流连在她俏嫩的脸上,不知想着什么,显得有些心猿意马。 程幼素回到家里时,瞿氏前脚正出了门去宋府,而程妙萱在自己屋里翻整着柜子。 她的动静十分大,一见到程幼素回来了,眼角眉梢都流淌着得意炫耀的色彩起来。 也是,两边的炕上都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与物件,其中将近一半都是宋夫人近些日子赏的,说是要给她的嫁妆添箱做准备。 程妙萱一边坐在炕边打理着,一边努嘴笑道:“哟,是二姐回来了!是……又出去和那野汉……呵呵呵,看我这嘴,都要嫁人了还是不会说话,二姐你别气着了啊!” 程幼素径直去了厨屋,给自己生火开锅煮着棒子面粥吃,话都不屑搭。 程妙萱这些时明显心情非常好,总是拿那嫁人的话放在嘴边说,顺带着还要刺一下程幼素,程幼素根本懒得理会她,贱人若没有一张贱嘴来搭配,那怎么符合常理呢? 程妙萱大着声音自说自话道:“……哦,是啊,我是不是应该喊一声姐夫啊!二姐,看样子你的事也快了吧,不然怎么三天两头地在外头约着幽会呢?还被隔壁家婶子在集市上撞见……哟这可真是好,咱们家双喜临门,娘不要高兴死了……” 109.第109章 明媒 程妙萱故意要拿话刺激二姐。 她嘴上这样讽刺,心里才不认为柴野汉会有上门提亲娶程幼素的那一天呢! 就凭他那野人的家当,听村里人说是常年住在林子里风餐露宿的,能拿出啥聘礼来? 再说,近来程幼素常出门,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跑去跟他相会去了,两人孤男寡女的,还能有啥事没干过?他占了程幼素的便宜,这么久了又不提娶她过门的话,肯定就只打算跟她偷腥搞私情了。 想起自己马上就要被明媒正娶地嫁到临县那户柳公子家,再看看程幼素即将到来的凄惨遭遇,程妙萱就又兴奋又悦意。 会点拳脚功夫有啥子用?那么冷傲不理人有啥子用?天天在家瞎折腾又跳又蹦把那身肥肉减掉了有啥用?终究还是不如自己,能入了宋夫人的眼,能让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看上自己,今后可以过上一生无忧的少奶奶富贵日子。 现在她程幼素这么不识好歹地不巴结自己,往后想登门有什么事要求她,自己绝对是要报复回去不理她的! 瞿氏回来时,看见程幼素也在家里,瞧也没往她瞧一眼。 她喜气洋洋地对程妙萱道:“萱子!娘听宋夫人说,那柳公子不仅性格和善,人也长得好!娘还偷偷去问了跟在宋夫人身边服侍的婆子,那婆子是看见过柳公子的,她也说看着是个样貌尤其俊朗的少爷郎呐!” 原来这宋夫人虽然从中搭了线,但柳程两家还没有真正会过面,瞿氏将柳家的情况大略摸清楚之后喜得不得了,哪儿还管得了见不见面的,只希望早些把事定下来,别被人钻了空子抢走了。 程妙萱惊喜道:“真的?那人真是个……” 话没说完,脸已经红了,对方家世无可挑剔,她这些天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那人的样貌怎样,虽说是个富家少爷,但会不会长得歪嘴扁脸的?那样的她才看不上。 这下太好了,是个俊朗的才足够配得上自己呢!不知道会不会有嘉树哥那样的相貌,最好是比他还要俊!气死他……她脸红地听母亲说着,心里喜滋滋地乐开了花。 “萱子,娘还有个事要嘱咐你。”瞿氏的面色突然一转,变得有些担忧。 “啥事?”程妙萱心里一紧连忙问道,以为是亲事有什么变故。 “虽说你自身的条件很好,模样身段少说在咱们村子里都是最好的,但那柳家毕竟还是大户人家,跟宋府也不相上下,能攀上这门亲事,多亏还是宋夫人帮衬怜惜你,咱们也不要摆啥架子,你嫁过去后也要记着,新媳妇能忍则忍,忍过一段日子就好了,不要像在家里一样,爱耍小性子。” 程妙萱听瞿氏这话说得几分严肃,不由在她怀里撒起娇来:“娘!我知道!我都快成少奶奶了,自然是再不会耍性子的……” 瞿氏不舍地摸着她的头发道:“一眨眼,咱们萱子要成少奶奶喽……还有,娘说一点最重要的,你可要记住了,要死死抓住柳公子的心,将他攥在手心里,千万不能让他离了你去找外头的女子!” 110.第110章 拜师 “他们那些少爷脾性总是喜欢沾花惹草的,你要盯住了他!再给他多生几个小少爷出来,让他离不开你,这将来整个柳家都不愁不是咱们的!知道么?” 程妙萱见娘说得太远了,心里觉得离谱又害臊:“娘,我这还没嫁过去呢,您就说这些……” “这叫驭夫之道,我这个做娘的现在不教你,那等啥时候才教你?” 瞿氏笑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得意的小女儿:“不过,咱们萱子这样漂亮,又乖巧,一千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凭他是柳少爷还是什么少爷,谁敢不拿咱萱子当宝呢?娶了那是他的福气!” 母女俩一口一个少爷少奶奶,想着未来的好日子,笑得得意开心。 程幼素就着小咸菜吃完了棒子面粥,站在院子里消食,脚边突然飞过来一块小石子。 她猛地抬头一看,院墙的一个破洞角落下,一双贼细眼睛正讨好般地望着自己。 “姑奶奶……是我!”秋大皮大着胆子轻喊道。 程幼素赶紧上前去,确定瞿氏和程妙萱在屋子里没有听见,才狠狠“嘘”了一声:“小声点儿,上次就给你说过了。” 秋大皮覥着脸谄笑道:“……我这不是怕您听不见么?嘿嘿,您要的东西给你送来了。”说罢,手里递过来两个包得严实的油纸袋。 程幼素接过来,拿在手上有些沉甸,见他整个人缩在小洞下,探出一个头来看着自己,姿势怪异又可怜好笑,她道:“行了,多谢,你这次也花了些脚程够辛苦的,赶紧回去休息吧。” 秋大皮道:“不辛苦!替姑奶奶办事哪能辛苦,不过有件事……我对不住您呢。” “啊?” “就是我刚去城里找到了那西域商人,他说手头就剩这些货,也没多少就全卖给我了,您给的银子刚刚好够用……只是我看那东西圆溜溜的又香甜得很,我就没忍住多偷吃了几颗……” 他说着还舔了舔嘴巴:“那玩意儿,乳球,吃在嘴里就跟喝羊奶子一样,还比一般的羊****要香甜的多,真是好吃,不愧是姑奶奶看中的东西,您有品味!” 程幼素不怪他说自己多吃了几颗,淡淡道:“别贫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那好,姑奶奶,您有啥事再吩咐咱啊!”秋大皮小心翼翼地从洞里出去,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溜烟偷偷走了。 程幼素将油纸包拿着,放进了厨屋里一个隐蔽的杂物角落。 这可是自己的重要东西,不能轻易让瞿氏她们发现了,下次有时间要转移放到柴大哥家去比较好。 秋大皮那伙人,自从被自己教训一顿后,在村里远远碰见了都要点头哈腰地绕着道走,程幼素大度没跟他们计较其它的,也没有闹到村长那里去,他们怀着一些敬畏感激。 某日,又突然帮运着几筐野菜去集市上的程幼素提篮子,她不让秋大皮他们跟着,他们就快快地跑过去了,老实守着筐子等着她。 一来二去,偶尔还搭上几句话,程幼素觉得他们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秋大皮的目的却是要拜师。 他从前觉得自己想做这个村子里最吊最威风的人,可被程幼素暴打了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啥真本事也没有。 如果她这个不简单的小姑娘肯教他们呢? 111.第111章 住屋 秋大皮从那以后就开始常跟程幼素献殷勤,帮着她跑腿办事,没有事情都恨不得揽出一点事情出来做。 程幼素作为一个小姑娘,平时除了采野菜挣点钱外,根本没什么事需要帮忙。 不过最近她正好还真有件事情要托人跑腿,前段时间好容易积攒了些钱,路过集市时她又去了那间卖食材的铺子,想去买点乳球回来。 谁想到店主告诉她,上次的货卖完之后,那西域商人早就离开了,他没地方再去进货,也就不卖了。 程幼素很失望,她心里还记着有人夸她甜糕做得好吃呢,还说要跟她讨教。 自己若想靠真本事在这里安身立业,那必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手艺,单凭卖些山林子里的野菜是不行的。 上次为了上巳会而多次练习做出来的糕点给了她信心,尤其那翠岭居的少爷老板还赏识了她,所以一个念头就渐渐在心中萌芽。 她必须要勤加练习自己的手艺,不能让这个契机就这样荒废了,将来说不定,自己可以在村里乃至镇上都将自己的糕点卖出去。 现在自己虽然只能呆在这小村子里,然而她可以积累些小本钱,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去其它自己想去的地方闯荡。 现下的第一件任务,是将那道甜糕的手艺做熟练了,并且将它改进得更好吃。 于是她向老板打听了西域商人的去处,想再多买些乳球回来备着用。 秋大皮说自己悔过了,诚心想跟她学几手功夫,正好,她趁机会考验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靠得住。 几天的脚程,秋大皮一路都没有拖延,买到了乳球便赶回来,程幼素发现他还算机灵,能够这么快找到那商人。 这段时间,她就准备真正忙起来去练习手艺……嗯,做坏了做多了的糕点就都留给柴大哥吃吧,反正他长得人高马大的,胃量也足。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暗笑起来,又想到两人今后的日子该怎样相处。 现在他们之间也算过了那段半熟的羞涩期了,若照这个趋势下去,他恐怕很快就会上门来提亲了吧…… 她想起他多次的旁敲侧击,无论是话语上的,还是“行动”上的。 刚开始相识时,那么正经甚至严肃的一个人,怎么到现在就变成一肚子坏水了?她让他别动手动脚的,克制一点,他偏要动不动摸她的头发,碰她的脸颊,还要去搂着她,有一回他的脸隔得那么近,她差点以为他就要亲上来了…… 偏偏他还满脸无辜、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冷脸对着他,他却又恢复自然了,好像刚刚那些逾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柴南石在自家院子里打了个喷嚏。 他正脱了外衫拿着一把锤子在加固着院门,中衣下的胸膛被汗水微微浸湿,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浅浅浮现。 他的表情很是认真,边干活边审视自家屋子的格局,脑中想着最好是将住人的木屋再全部修整一下。 毕竟马上,就会有人搬进来了,住屋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将就随意。 112.第112章 万里挑一 程妙萱及笄礼这天,瞿氏在自家门口摆了三大桌酒席,梳着整齐体面的发髻,脸色飞扬笑得合不拢嘴。 宴请的人无非是些亲戚还有邻居,看着桌上那些热菜好酒,个个都夸赞着程妙萱长得好、福气也好,及笄礼办完之后便能嫁到那大户人家去。 程妙萱穿粉戴绢,打扮得分外鲜嫩,一张尖俏脸上兴奋得意显露无余,坐在一位婆子身边,挽着她的袖子非常亲热。 这王婆子正是宋夫人身边的人,宋夫人因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来,就遣了身边人送来了贺礼。 “……婆子我敢打包票,那柳少爷长得真叫俊,一副书生贵公子的气派,性情又好,温文尔雅的,话一出口就不与别人相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的公子!这十里八乡的,凭你再找也找不出一个来,当真是万中挑一的人物!” 王婆子夸口赞叹着,继续拉着程妙萱的手说:“三姑娘有运气,碰上这么一户好人家,公子适龄又还没别的人家上门说亲,就算是嫁得稍远一点了那也没啥,那可是县城啊,多少人想嫁过去还没这机会呢!” 瞿氏在一旁笑着:“那可不是!咱萱子谁看了不说好,是配得起大户人家的!不过也多谢宋夫人给咱们牵线了,咱萱子不会忘记夫人的大恩的,是不是?” “是呀。”程妙萱抱着婆子撒娇道,“还要多谢王妈妈对我的照顾,王妈妈的恩情我也会记在心里。” 瞿氏满意地看着自家女儿,觉得她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像自己了。 席间还坐着一位年纪稍长的端庄女子,面目慈和,穿着上好的紫红缎提花裙,望着程妙萱的方向嘴角带了欣慰的微笑。 她身边也陪着坐了一位有年纪的婆子。 婆子道:“您看着,这三姑娘是不错吧?” 端庄女子轻轻颔首,语气怜惜又感叹:“是个好姑娘,能嫁到我们柳家来服侍令哥儿,我们不会亏待她的。” 这女子是柳家少爷的亲婶婶,这回被托了相看程妙萱的任务来程家吃及笄宴,眼见程三姑娘长得十分伶俐,说话行事间也像个机灵乖巧的,她就放下了心。 虽说程家家世不怎么好,还丧了男主人,但如此也有一点利处,那就是程姑娘嫁过来以后会死心塌地跟着柳家、服侍令哥儿,娘家没有倚靠,她就不会有二心。 柳家找的就是一个可靠的女子,这程妙萱又难得样貌性子都招人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瞿氏知道这女子的身份,恭敬又巴结地招待着她,想着对方该是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看着却比自己年轻得多,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心下就不禁又羡慕又妒忌。 柳家的资产不少,长房只有柳少爷一个嫡子,萱子嫁过去就是少奶奶,自己也就成了柳家唯一的亲家,还愁今后不能地位尊贵、穿金戴银么? 瞿氏非常骄傲于自己教养出了这么一个好女儿,能有嫁到大户人家去的福气,看来从今后自己也只管享福喽! 113.第113章 两人 程家门前分外热闹,可围桌吃饭的没有人在意,程家二姑娘、程妙萱的二姐,没有出现在自家三妹的及笄宴上。 程幼素正在柴南石的院子里蒸着糕点,她穿着件平日里干活穿的深色衣裳,想着弄脏了也不要紧,手里勤快地忙活着,生火开锅、调完了米面又将乳球细细加在里头。 守着炉灶看着大锅里冒起了香腾腾的热气,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起巾子擦汗。 柴南石拿着斧头与钉锤从里屋出来,见她坐在灶边的木柴旁显得有些累怏,放下手上物件便要拉她起来:“别坐地上,我去拿个凳子来。” 程幼素没有推阻,随着他站起来,不过故意玩笑道:“柴大哥,你身上可都是汗呢,想蹭我一手汗啊?” 柴南石一直在里头加固屋子,这会儿才出来歇息一下,粗布衣襟里透出汗意,隔得近了像是热浪一样浑身阵阵透着热力,挽叠起的衣袖下露出健壮有力的手臂,上头淌着汗,麦色面庞上也布了汗痕,他微微一笑,拿过程幼素手里的巾子就随意擦了擦。 程幼素恼道:“诶,这是我刚刚用过的。” 柴南石疑惑问:“我再用一下,不行么?” “……” 这修缮屋子的活柴南石已经默默干了好几天,今日程幼素找过来才看见,她此刻随口问道:“屋子是坏了吗?漏水?怎么修得这样急?” 柴南石看她一眼,喝着水淡淡道:“没坏,是快要娶媳妇了,总得好好打理整修一下。” “……” 程幼素发现这人怎么能这样没脸没皮呢!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最近两人间的谈话已经越来越容易陷入迷之沉默的境地了,不过尴尬的只有她,说出那般直接的话的人反而像没事人一样。 他那些有所指的话,分明就明示着她什么。可惜程幼素一时也不知该怎样接话,或怎样反驳,次次都无语尴尬地低下头,掩饰忍受着自己耳根莫名地微烫起来。 不过,这样的生活挺好的,不是么? 她努力练习精进着自己做糕点的手艺,陪着他处理猎物还有修屋子,休息时可以懒洋洋地聊着天,两人分明都心怀新鲜感,却又默契十足。 现在自己已经觉得满足了,无法想象若将来真与他过在了一处,那会是怎样的感觉与场景…… 也许是一拍即合,程柳两家的亲事很快就欢欢喜喜地定下来,及笄礼没过多久,柳家上门提亲来了。 聘饼一担,熟鸭母熟阉鸡各一对,整只大肥猪,两打酒四色糖,各色谷粮,这些都是按照当地风俗来送的,在数量上的充足已经让看热闹的人们都瞧花了眼,毕竟像小门小户家里的,即便提亲送猪肉也就会送上个十来斤的样子,哪会如这柳家般阔气送了一整头猪。 而最让人们赞叹艳羡的,是那被下人捧着的红绸子上头摆着的金饰,一对金镯子,一对金耳坠,一柄彩凤镶珠金簪,明灿灿地晃着大家的眼睛。 114.第114章 聘礼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聘金啊! 村子里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机会摸到金子,那盛着金饰的红绸一被捧出来就引起了大家的惊叹,这样厚重的聘礼,简直是可以让村里几口人一生不愁生计吃喝了。 程家何曾这样风光过,被过往的人围了几圈看着热闹喜庆,个个还都夸赞着程家三姑娘的福气。 “嫁去这样的人家,那可真是不得了了哦!俺看着萱子长大,现在竟成了富人家的少奶奶了!” “还不是程家婶子把姑娘养的好?长得好又听话懂事,才会有这个福运!” “那可不是!” 瞿氏坐在屋子里,外头传来的惊叹巴结声在里面都能听见了,她心中乐着,看着那一件件聘礼被送进来,喜悦兴奋之情洋溢在眼神里。 尤其是那金饰被送进来的时候,瞿氏眼睛瞬间亮了一亮。 她没想到柳家竟这样大方阔气!也是,柳少爷可是长房长子…… “程夫人,您看可还满意?”柳家请来的媒婆讨好问道,旁边的柳家夫人带着一脸微笑。 这位柳夫人正是上回来参加及笄礼的那位柳少爷的婶婶,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名叫柳徽,是柳少爷的堂弟。 瞿氏当然满意,今日可是给自己好好地长了脸,看看整个村子甚至镇上,有谁家嫁女儿聘礼是这样的气派的?她心下此刻就像烟花炸开了一样十足兴奋,勉强克制着笑点头道:“满意,亲家送来的东西怎么能不满意,要我看,您们真是太周到了!” 柳家夫人道:“这些聘礼都是您的亲家母,也就是我长嫂亲自置办的,她就是盼着您满意高兴呢!这谁家嫁女儿都像掉了块肉一样难舍,我们柳家做得好一点,也不至于让您太难过不是!” 瞿氏连连笑着点头,想着这柳家竟是如此通融的大方人家。 不过,奇怪的是,聘礼如此丰厚,但上门提亲柳少爷却没有亲自过来,按溪陵村这边的习俗,男方是要和媒人一起过来的,不过是要等在门外,不能进女方家门。 只托了柳家这两个人来,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或者这是大户人家特有的规矩?只派两位长辈和晚辈一起过来提亲,少爷却不亲自出面? 瞿氏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跟着也没有想太多,只得意热情地将聘饼分给了门外凑热闹的人们吃。 这样就意味着这门亲事正式定下来,女方即将就会嫁过去了。 媒婆手上拿着柳家给的赏钱,笑得非常喜庆:“恭喜恭喜!这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程妙萱坐在自己屋里,贴着脑袋扒在窗户前看着院子里一件件聘礼,那聘饼,足有整整一担呢!还有整头的猪,那金光闪闪的金饰! 自己要带着这些金子出嫁了! 她咧嘴笑着笑着,不自觉哈喇子流了下来都不知道。 很不巧的是,外头突然从厨屋里出来一个人,打断了她的遐思。 程幼素吃完了早上剩的冷粥,径直回了屋子,一推门进来却发现程妙萱正站在门口凶凶瞪着自己。 115.第115章 挑衅 程幼素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瞟了一眼就回到自己炕上,脱了鞋子舒服躺下来休息。 一上午在林子里采野菜,手臂酸得不行,手掌上也被划伤了道小口子。 程妙萱的眼神却盯着她,带着一种不屑的愤怒厌恶,渐渐变成了一股子做作的嘲讽。 她手一推,打开了屋门,指了指外头院子里放着的一排聘礼,嗓音娇气又得意:“欸!你还装什么装?” “看见没有,外头这样好的东西,恐怕你这辈子也没机会见着了吧?我大度让你多瞧几眼,你还躺着做什么?” 自从办了及笄礼之后,程妙萱对自己的挑衅越来越放肆明显,她恨不能将这门亲事天天挂在嘴边说,不知道是有多了不得。 今日柳家上门提亲,送进来的聘礼程幼素看见了,那些东西确实不错,不过这跟自己有毛关系? 她看也不看程妙萱,懒懒翻了个身,揉着自己的手臂。 跟她费口舌吵嘴,自己嫌浪费力气,吃饱了饭力气也不是这样使的。 “你看见没有,那可是金子!金手镯金耳坠子,都是我的了!二姐,你是不是心里很酸啊?不用这样,我可以给机会你摸一摸,看看真的金子长啥样。不过,你得先跟我好好赔不是!” 程幼素这才挑起眼睛望她一眼,她在说些什么呢,心酸?赔不是?自己说实话听不太懂,怎么越扯越没边了,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程妙萱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嗓音愈发理直气壮起来:“我要你跟我道歉!说前些时不该那样无视我,今后会好好对我好!听我的!我才会原谅你,把金子给你看看。” 程幼素听了,先是目瞪口呆,而后无奈叹了口气,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姑娘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作多情。谁该原谅谁,她难道就一点觉悟也没有么? 自己这些天忙着挣钱的活计,懒得跟她计较,她的态度就张狂到这种地步了? 只听得冷冷的声音格外低沉不耐烦:“吵什么?破金子自己留着欣赏去吧,谁要看了?送到我跟前来我都不稀得要。” “三妹,我是不是没有警告过你,在我要休息的时候不要吵我,否则后果会很严重?那好,我现在正式告诉你,这个屋子是我们共同的屋子,如果我不想听,你最好在这里给我少说几句,就那么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你不嫌烦啊?” 程幼素不悦地盯着她,手指骨节警示般捏得咯咯作响:“你趁早给我嫁过去搬走!这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舒服得很,省得每天不知道吵吵些什么,跟个白痴一样!再跟你相处下去我怀疑自己智商都要被拉低了。还有,你嫁过去之后,在外头千万别跟人说你是我妹妹,我不愿意跟你一块儿丢人,明白了么?!” 程妙萱气死了,真想立刻扑上去撕了程幼素那张嘴,可是又碍于她一身功夫心里不敢。 这女人发起疯来是真的会打自己!就算娘在都拦不住,这一点程妙萱是知道的。 所以她平日也只敢在言语上奚落挑衅她,没胆子去真的招惹她。 “你……横啥横!你再横都没人会娶你!我才不稀得做你妹妹!我就要风风光光地嫁人了,全村的人都没见过这派头,你呢?就等着一辈子老死在家里吧!” 116.第116章 双聘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声传来。 程妙萱飞快地往门边望去,只见又有红布托着的东西被送进了院子。 她回头朝程幼素得意一笑:“怎样?瞧见没,我这婆家还真是大方啊,唯怕给的聘礼少了让我受了委屈,又送进来这些!啧啧啧!” 程幼素却是不耐地瞥她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丫别再啰嗦吵我了,再烦我就把你扔出去。 程妙萱见她脸色难看赶紧转回了头,心里愤愤地咒骂着,想着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神气什么?今后我当了少奶奶一定要你好看…… 院子外头被人送进来的东西却没有跟柳家聘礼放在一排,而是摆在了前面,同样是一担子聘饼,两对熟鸡鸭,整码的猪肉,酒还有糖……不对,怎么是六打酒、八色糖,还有各一大麻袋的谷米粮食。 到底是咋回事?程妙萱欣喜之余有些诧异,这聘礼怎么好像送成了两份的样子…… 外头吵嚷声大起来,休息不成的程幼素闭着眼睛好像听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来!把那串子野味给我们姑奶奶抬进来,就摆在这中间!” 院子里又被人送进来一大串被红绳拴连起来的野味腊肠。 程幼素听见秋大皮的声音愣了一下,立即从炕上起身向窗户外看,只见还果真是秋大皮!叉着腰气昂昂地正指挥着两个小弟刘奔子和脚沙子搬送着一件件被红布托着的物件,三人在院子里忙进忙出,脸上却都是分外喜悦自豪的笑。 “你们是谁?这也是柳家让你们送来的吗?” 程妙萱见这几个人不是方才柳家送聘礼进来的下人,打开门问道。 秋大皮见是程家三姑娘出来了,眼睛不屑地往上一抬,手叉着腰腿抖啊抖地说:“柳家是哪家?你又是谁?咱们兄弟是给咱姑奶奶送聘礼来的,当然是柴家!去去,小屁孩儿闪边去,让我跟咱姑奶奶说句话。” 程妙萱一看他这态度就忍不了了,今天她可是主角,什么姑奶奶?哪儿来的臭痞子在这儿胡说,娘是怎么会让他们进屋来的?! “什么人啊你们是!给我滚……” 话还没说完,肩上却一沉,是程幼素过来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他们是来找我的,你嘴巴放好听点,要不然就给我闭上。”她按了按程妙萱的肩膀,使了暗力让程妙萱酸痛得身子一抖,抬起头有些惊惧地看着她。 程幼素出屋去皱眉看着秋大皮他们三个:“你们怎么来了?谁让你们送这些来的?” 脚沙子率先兴奋接嘴道:“姑奶奶!这些聘礼可真是下的真章啊,咱们兄弟从没见过这样厚重的下聘!您就应了吧!” 秋大皮将他推开,自己闪到程幼素面前讨好地笑道:“嘿嘿……您看,这不是柴大哥要咱们送来的聘礼吗?他就等在门外头呐!媒婆说是男方不让进来,只能在外头等!您不知道,亲家看见咱们送进来这些东西,眼睛都直了!欢喜地一句话都没问呐,就让咱们赶紧把这些东西送进来了!” 117.第117章 答应 秋大皮是帮忙送聘礼进来的人,他口中的亲家自然就是瞿氏。 程幼素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院子里那些喜庆丰厚的聘礼,这难道真是柴大哥的主意? 前几日跟他见面,他还提都没提这事呢,怎么会突然…… 今日本是柳家上门给程妙萱提亲的日子,柴大哥怎么也挑了这个时候来下聘提亲? 秋大皮见程幼素听了他的话后一脸犹豫不解,赶忙劝道:“姑奶奶!咱柴大哥还在外头等您答复呢!您还在想啥,这样的下聘能有几家有?您看看就算那柳家送来的聘礼也不如咱们,要是我我都上赶着嫁了!” 刘奔子在一旁傻笑道:“嘿嘿嘿大哥,就您的砢碜脸子,谁娶您谁倒八辈霉啊!夜里一个炕头睡觉都要被吓醒……” “插啥嘴!边儿去!”秋大皮瞪他一眼,转头又讪笑着对程幼素道:“您考虑啊,好好考虑,这些聘礼叫咱看了都眼红,柴大哥托了咱送进屋子来,自个儿在外头等呢,也不用急,您慢慢考虑……” “他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程幼素问。 秋大皮道:“上个月,柴大哥就叫咱过去,说是到了这日有事儿托付咱们做,我一听就应了!这可是喜事啊!让咱们来当这送聘的,也是咱有幸……” “就是!”刘奔子又忍不住插嘴,“柴家大哥问了那赵婆子下聘该有的礼品单子,在上头加了三倍叫咱们送过来,这不!多给姑奶奶您长脸啊!” 程幼素心头不是没有慌乱紧张,可她在秋大皮以及程妙萱面前强装着镇静,听了几人的话后,她发现自己声音还是镇定的,手却有些莫名发颤:“这是内院,你们别在这儿唠叨了,赶紧出去,我答应就是……” 瞿氏在外屋一下子冲进来,嘴上的笑几乎要弯上天了:“素子!还不快去换件衣裳出来见赵婶子!娘来看看这些聘礼……哎哟,这真是祖上积德,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东西……” 不得不说瞿氏的变脸功夫出神入化,一大早时还板着脸对程幼素嫌这嫌那,这会儿见着了丰盛的聘礼就喜笑颜开了,之前对柴南石百般惧怕鄙弃,此刻正覥着脸夸赞着这个未来的女婿:“……真不错,之前咋不知道他这么有钱呢!你们来往,娘之前是放心不下害怕外头那些传闻,怕他对你不好!不过现在好了,他也上门提亲来了,咱家真是双喜临门……” 程幼素没说话,眼看着秋大皮几个出门去了,她才回了自己屋子去换衣裳。 程妙萱由惊讶转为愤怒嫉妒,觉得她抢了自己的风头,在一旁斜着眼气哄哄哼着,程幼素也没搭理。 他早就准备好聘礼了,近些时还忙着修缮屋子,上门提亲请了村里最有辈份的赵媒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态与感觉,像踩在了云雾里一样,有点虚空之后,一下子就充实起来了,不可抑制的小激动带着她在云里游荡。 118.第118章 利索 这几日溪陵村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程家两个女儿同时被提亲,聘礼还一个比一个更丰厚。 虽说村里许多人没见过下聘送金的,但柴南石送来的大串野味的聘礼更是让大家眼红羡慕。 金子虽金贵,但也只能看着,那些谷米粮食还有野味腊肠却都是货真价实可以吃在嘴里的! 那天柴南石站在程家门外头等着的样子,不少人可是都看见了,本来围观在程家前的人纷纷躲去一旁,打量着这个传闻里十分可怕的男子。 柴南石一袭打猎时贯穿的粗布衣整整齐齐地干净穿在身上,高大健实的身形背脊挺拔,脸上神情从容不迫,微微蹙起的眉峰让他显得庄重而疏离。 不知是哪家婆子大着嗓门偷偷说了一句:“柴野汉……长得还挺利索么。” 人堆里看热闹的姑娘媳妇就都故作有意无意地看过去了,眼光又怀疑又羞涩地在柴南石身上流连。 唷……长得是还利索不错,浓重的剑眉,分外高挺的鼻梁,厚实微抿的嘴唇,麦色坚毅的面庞,虽然看起来有股子不近人的淡漠,但定然也是个懂情懂爱的,不然怎么就来程家提亲了呢? 他毕竟是个莽壮大汉,许多女子的眼神暗暗打量着悄悄逡巡几眼就移开了,而男人们的目光却是充满好奇试探与看热闹心态的,这程家三个姑娘都长得好,大姑娘跟人私奔出村了,二姑娘如今要嫁给这个野人,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唯有三姑娘嫁得好一点,还真是…… 提完亲后程妙萱却在屋里跟瞿氏置着气,手边拿起块聘饼就随手一扔:“娘!是她抢我风头!您居然偏心她!” 瞿氏将那饼子捡起来,骂她道:“乱扔个啥!你这败家丫头!” “娘!是不是就因为柴野汉给家里的聘礼特别多,您就喜欢她不喜欢我了?他那些东西算什么?有我的金子值钱吗?您也不看看……” “行了!说这些干啥!我还能偏心她不偏心你了?”瞿氏狠狠戳了一下程妙萱的额头,又半骂半怜地将她拥在怀里:“傻丫头!都是要当少奶奶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 “你跟你娘置啥气?娘不过是看在素子也要嫁出去了的份上才对她和柴野汉客气一点,自打你出生以来,娘有疼别人超过你吗?!啊?傻娃子!” 程妙萱被瞿氏哄着才算解了一点气,仍撅着嘴道:“可她那天就是抢我风头了!上巳会她就抢了我的风头,抢走我的嘉树哥,现在提亲她又抢我风头、跟我作对!我就是气不过!” “娘知道,咱们萱子是最漂亮最好的,你二姐从小便比不过你,现在突然变了性子,你自然不喜欢。可那些都不算啥,知道吗孩子?提亲抢了风头算啥,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出嫁那天!咱们萱子会穿着鲜红的嫁衣、戴着金器坐着轿子风风光光地嫁到柳家去!别人谁能有这个福气!萱子,听娘的,别置气了,你越这样娘就越舍不得你……从小在怀里长大的娃娃哟,要出嫁了,嫁到大户人家了……” 119.第119章 迎娶 提亲一事后,按寻常人家来说,姐妹之间本应更互相不舍、更加和睦,可程幼素和程妙萱两人间却是冰火两重天,气氛一天比一天更差。 柳家送来了赶制的嫁衣,程妙萱摸着艳红绫子的裙裳爱不释手得意洋洋,看见程幼素还要自己去镇上花钱买红色的成衣来当作嫁衣,顿时高傲舒服了一大截。 她认为自己在提亲这事上被程幼素抢了风头,打定主意要在出嫁那天艳压全村,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因此特意跟瞿氏要求要与程幼素同一天出嫁,还要在她前头出门,好好将她比下去。 迎亲队伍与嫁妆装扮的隆重一望便知,她就不信那孤家寡人的柴野汉能有啥本事将阵仗弄得比柳家还大,到时候搞不好只有他一个人来迎亲,最好还没有给程幼素准备轿子,那就可笑了! 两姐妹同时被提亲,按规矩来说该是当姐姐的先嫁出去,没有妹妹先嫁出门去的道理,但瞿氏拗不过程妙萱,只好在跟柴南石请来的赵媒婆定下日子时辰后,又重新跟柳家商量了吉日吉时,总算遂了程妙萱的心思。 那日柳家的喜帐轿子从临县热热闹闹地抬到溪陵村来,一队喜人沿路吹乐敲锣,轿子最前头还走了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郎君俊朗身姿,这样的迎娶阵势村里人着实是没怎么见到过,都凑出门来瞧着热闹,想着也去程家讨一把喜糖吃吃。 程妙萱一早就起来由瞿氏给自己细细妆扮好了,高挽的发髻上插着金簪子,脸上抹着粉嫩的胭脂,红艳艳的嫁衣下镶着祥云图案的双喜绣鞋,往镜子里一照,自己简直舍不得移开眼。 “娘,您说我美不美?”程妙萱脸上又兴奋又娇羞。 瞿氏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看过来又摸过去,道:“咱家萱子真是比那天上的天仙也差不了多少!就这样嫁出去,还不得把那柳少爷给迷死!” 程妙萱羞笑着向瞿氏撒娇:“您说啥呢!我们俩……还连面都没见过呢……” “没见过才好!见过面了他今日哪会觉得你新鲜?哪会对你念念不忘?你记住娘说的,这男人啊,就爱一个新鲜,即便今后成了亲,你在柳家也不能够天天缠着柳少爷,要好好把握拿捏住他,觉得两人之间热络时冷他一把,觉得冷落时要对他热情些,晓得不……” 这边瞿氏还在朝自家女儿灌输着“驭夫之道”,外头的媒人已经过来催了:“程夫人!柳家少爷迎亲来了!” 媒人一脸喜气地急忙过来道:“轿子就在外头候着了!柳家少爷就骑在大马上等着姑娘呐!三姑娘快盖上盖头吧!” 瞿氏赶紧给程妙萱盖上了大红盖头,急急整理好她的衣裳装扮,两人都以为是柳大少爷柳令亲自骑马来迎亲了,欢喜得不行,程妙萱更是羞涩期待不已,想着等会儿要偷偷掀开盖头瞧瞧自己还未谋面的夫君一眼。 120.第120章 嫂嫂 红喜轿子,漂亮嫁衣,鼓乐还有热闹的排场,自己想要的果然都有了,程妙萱在心里兴奋暗笑,在被人扶着上轿路过前头那匹马的时候,悄悄往后扯了扯自己的盖头,视线一晃扫过马上男子的身影,只见他身着黑红相间的衣裳,显得喜庆又身姿英俊。 看来是不比嘉树哥差的男子,也许比他还要更加俊朗!这就是自己将来的夫君了! 程妙萱高兴得觉得自己胸口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正踏上了轿子,却听得骑在马上的男子突然高声道:“新嫂嫂上轿!恭迎新嫂嫂回府!” 除了媒人之外,现场的瞿氏、程妙萱,还有围观着的那些村里的亲戚邻居们,全都惊讶地朝男子的方向看过去。 “嫂嫂”?这人是谁,怎么不是新郎官本人吗? 媒人笑着及时解释道:“柳家二少爷柳徽,替新郎官接亲来啦!新嫁娘可以坐进轿子出发了!莫误了吉时!” 原来骑马过来迎亲的柳家少爷竟是二少爷柳徽,而不是嫡少爷柳令本人! 程妙萱心下立即就懵了,她扯下盖头来看向柳徽,这男子好像正是那天柳家上门提亲来时跟在柳夫人身旁的人,是柳少爷的堂弟,按现今身份来说,正是她的“小叔子”。 瞿氏也有些讶异,不过在她看来柳家住在临县,又是大门大户的,风俗跟自己村子这边有些不同不算奇怪,也许他们那边的规矩就是小叔子或大伯哥来替新郎官迎亲呢? 她赶紧上前安抚着程妙萱道:“快上轿子里去,不要耽误了时辰!你好好坐轿子,一会儿就见到新郎官了啊!” 程妙萱显得有些焦躁委屈,那柳少爷怎么就不亲自来迎亲呢?瞿氏重新替她戴好了红盖头,眼看着她进了轿帘子里去才安下心来。 管他是谁接亲也好,总之这门亲事是宋夫人保的,货真价实的聘礼也送到自家来了,还能有错了?瞿氏在一片祝贺声中看着轿子伴随着喜乐声远去,觉得自己不愧花了这些年的心血养育大了小女儿,今后自己的富贵日子就全指望着萱子了…… 村里瞧热闹的人见瞿氏难得大方一回,四处热情得意发着喜糖和喜饼,不像是有啥差错的样子,那点好奇怀疑也就很快淡去,哄涌着抢起喜饼来。 突然听得有个婆子的声音在人群里大声问道:“程家婶子!你家这是咋回事?素子这还没嫁过门呐,怎么萱子就先出门被接了亲嫁走了?” 问话的人正是村里的石大娘,她脑后圆髻上缠了条汗巾子,这会儿拿在手里擦汗,皱着眉看向一脸喜气洋洋的瞿氏。 她今天特地赶过来凑这趟热闹,就是想看见素子出嫁,虽说嫁给柴野汉这个人好不好,那要看今后再另当别论,可这出嫁毕竟是大喜事,她就想看着素子高高兴兴地嫁出去。 这会儿在人堆里挤了半天热个要死,居然瞧见三姑娘萱子越过姐姐先嫁出去了,素子还在屋里迟迟没动静,这是咋回事?! 121.第121章 忐忑 瞿氏脸上的颜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正高兴着呢,这石嫂子怎么就当众提起这个?分明是故意找她茬。 她收了笑脸冷冷道:“两家接亲的时辰不同,柳家先来了自然就让萱子先嫁了,柴家还没过来,素子不在屋里等着难道还上赶着嫁过去?” 这话说得不好听,哪有这样说自家女儿的?石大娘知道瞿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见她换了副嘴脸更加不客气了,卷起手上巾子发怒指着她道:“你这娘是咋当的?哪有先嫁妹子的理?这分明是让素子难堪!” 瞿氏觉得她碍事啰嗦,当众骂咧道:“啥难堪?我自家娃子的婚事我还不能做主了?素子还没说一个不呢,石家婶子你个外人在这儿多啥嘴?真是没事找事,晦气……” 石大娘见她对程幼素的婚事如此敷衍,心头憋着怒气,但也不好再大声说什么,毕竟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闹得邻里亲朋都注意到就不好了。 程幼素此刻的确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她正穿着一身大红的薄细布裙,裙子外头肩上披了条朱红的流苏披衫,合身的剪裁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虽然这披衫穿着有点热,但是好看又添了喜气,她就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脱,心里颇有种仪式感。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额上两侧乌丝编了两股麻花辫盘在脑后,发髻上只点缀了朵纱蕊的小头花,清清爽爽的,用了点心思看上去又不复杂,额前则垂了前不久自己动手剪的薄薄一层刘海,看上去当真就是个村里新婚的妇人该有的模样,简约保守而大方。 从一早起来,不知道等了多久了,今日当真是体会到度日如年的忐忑。 程幼素并不知道瞿氏与赵媒婆那边定好的迎亲时辰,早早地起来煮了些粥填肚子,就开始梳妆打扮,程妙萱在瞿氏房里由娘亲自张罗着,睡到很晚才起来,结果柳家的人先来迎亲了,程幼素听着外头程妙萱在喜乐声中上轿的动静,一方面是有些小失落,一方面又松了口气。 隐隐期待伴随着几分不安,这就是当新嫁娘的感觉吧。 她又将口脂小心沾在指头上,仔细抹了抹嘴唇,等了这么久,先前的颜色都快化了。 坐久了,在自己屋子里踱着步,随意瞟到镜中的自己一袭嫁衣鲜艳,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紧张不自然。 自己真的就要嫁人了么?马上就要离开这间屋子,去住到林子后边那个熟悉的院子里去了? 和柴大哥这么些天没见,不知他最近在忙啥,他今日来迎亲会穿什么?也许还是平日里那些粗布制成的衣裳?毕竟她无法想象他穿着大红新郎官礼服的拘谨样子,他一向是粗犷的、不拘小节的,那种气质不适合他。 这一等就到了中午,肚子也很快就饿了,程幼素觉得自己在屋里又热又闷,心里下意识急起来,柴大哥不会是…… 她干脆站起来去院里井边洗了把脸,又把披衫脱下来透着气,来回折腾了一番,正给自己扇着风呢,外头的声响突然大起来。 “……来接新娘子喽!” 122.第122章 嫁娶 锣鼓喧响,礼炮放鸣,程家门外头再次热闹吵嚷起来。 欢欢闹闹地在轿子旁敲锣打鼓的几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秋大皮他们,今日不像平时那样穿得一副混子样,三个人穿戴整齐地在程家门口接亲,叫村里人看了还真不习惯。 柴南石并没有叫他们来,秋大皮自己组织了喜乐队伍,一路跟着轿子走,倒也分外喜庆有意思。 此刻轿子旁边站着的赵媒婆高着嗓子朝程家屋里喊道:“吉时已到!新郎官接新娘子来喽!” 瞿氏从屋里出来,见柴南石带着轿子已经等在门前,规模阵仗还不小,讨好又得意地笑一笑,就进去叫程幼素出来了。 她心里毕竟对这个“野人”女婿还是有点惧意,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不是看在聘礼的份上,她本不会轻易许了素子这门婚事,但如今让他娶了素子,当面还是恭维着一点好,他也是个有钱的,瞿氏还指望着他们今后多多孝敬自己。 柴南石站在人群里就明显地高出一个头来,他一身黑底红边的严整礼服,显得身姿格外挺拔修长,邻居围观瞧着热闹的女子们都看呆了,觉得这柴野汉拾掇一下,看起来竟真不比那柳家来迎亲的少爷差,先前的聘礼也那么丰厚,分明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只不过年龄气质上要稍微成熟些罢了。 程幼素听见外头吹打着的喜乐,在屋里变得手忙脚乱。 她急忙重新穿上了披衫,拿巾子擦干净了脸,在镜子前略显慌忙地最后一遍整理着衣裳与头发,心里砰砰砰地生怕自己哪里出了漏子,若是衣冠不整地出去叫别人看了笑话,岂不让柴大哥失了面子…… 柴南石感觉到自己有点煎熬。 不同于过往每一次煎熬的瞬间,现在这个时刻分明是喜悦欢欣的,因为他在等一个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马上就要走过来,走向他。 表面上的镇定之下,他的眼睛直直望着程家大门,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出来,坐上自己的轿子。 突然之间,邻里人们一下子哄闹起来,都笑看着门口盖着盖头缓缓走出来的身姿妙曼的新嫁娘。 程幼素被瞿氏搀着,脚下不辨方向,由她带着慢慢上了轿子。 大家都在叫闹着什么?是因为她出现了吗?程幼素听着更加响亮起来的喜乐声,觉得最响的还是自己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个身影,直到在轿子里坐下来了,听见帘子外头那个熟悉厚重的声音道:“坐稳了,起轿。”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柴大哥就在轿子外头!他刚才是看着自己上的轿子! 忽然间,一抹浅浅的微笑就不自知挂在了脸上。 他会一路走在轿子旁守着,直到回了篱院吧! 这样真好,她什么也不用怕了。 颠簸着的喜乐声中,她很想撩开盖头去偷偷看一眼他,然而一路没去这样做。 因为至少在她看来,他给了自己一场很美很好的婚礼,她要努力维持着保持着一个新嫁娘该有的端庄沉稳,让这一切变得更完美。 从今以后,落了轿子,就是两个人共同的将来了。 123.第123章 解衣 喜乐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散去的,轿子稳稳地落在院子门口,一路颠簸过后一切都变得莫名安静下来。 程幼素被盖头遮着,也不敢乱动,视线里突然一亮,是轿帘子被打开了。 “下来吧。” 随着男人声音出现的,还有他递过来的一只手,就伸在程幼素手边,透过盖头垂着的缝隙隐隐看得见。 她小心地握上去,却被他反手紧紧一握,将盖着盖头的她半引半扶牵出了轿子。 下轿子的时候,她略整理了下衣裳,一只手提着裙子刚想迈腿,身子一轻竟被他抱了起来! 程幼素一心想着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揪着他的袖子小声急道:“柴大哥,放下!我自己进去……” 他手上很稳,声音透着淡淡愉悦:“新娘子来到夫家第一天不能踩地,我抱你进屋子。” “……”程幼素不知道这规矩,只好低头紧紧捏着他的衣袖不说话。 柴南石步履稳重又走得快,她的头就靠在了他胸前,整个人因为腾空而紧张地缩在他怀里。 来回一共三句话,是两人成亲之后的第一次对话,而在定下亲事以后,两人为了避嫌的规矩已经很久没见了。 明明上次,自己还在打趣着柴大哥,跟他肆无忌惮地聊天开着玩笑,现在突然就感觉拘束了。 “你这些天,在忙什么……” 她在盖头下看不见他的样子,就挑起话题来问他话。 “嗯?”柴南石像是没听清楚,微微俯头凑近她,声音显得格外低沉。 程幼素又默默摇摇头:“没什么。” 院门,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就像是一道道符咒,催得心里揪的越来越紧。 男人将她轻轻放下,程幼素坐定下来了才缓了一口气,手里暗暗抓着自己的裙子,忐忑地等着他挑盖头。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听见他的脚步声好像是出去了,视线被遮挡住这么长时间,程幼素心里有点慌乱,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红盖头被一下子掀起来,光亮投照进自己的双眼。 她下意识就垂下了头。 柴南石看着眼前身着鲜红嫁衣静静坐着的小姑娘,梳着新妇人的发髻,明明该显得成熟,却衬得那张欺霜赛雪的小脸分外稚嫩。 长睫轻垂,瑶鼻精巧,红唇微抿,怎能让人舍得移开眼。 这么些天没见,小姑娘好像又长开了些。 她鬓角边沁了微汗,他不自觉就伸手过去想替她擦一擦,程幼素却慌忙睁大眼看着他,避开了。 柴南石毫不介意地笑一笑,温声问:“累了吧?我去弄水过来给你洗洗,你把衣裳先解了。” 程幼素抬头看着他,脸一下羞臊得通红。 她半晌才愣愣低声道:“这才、才白天……你不能……” “白天?”柴南石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是误会了,低低笑着解释道:“你不热么?我看你流汗了,先把外衫脱了吧,舒服些。” 程幼素半张着嘴,反应过来很快移开了目光:“啊,嗯……” 124.第124章 花生 怎么就没羞没臊地想到那上头去了?! 程幼素垂着眼睛脱了披衫放到一旁,看上去还算镇定,但脑袋里却在抓狂,恨不得要捂住自己的脸。 柴南石转眼间打了盆水进来,搁在桌上拧了条巾子递给她:“擦擦。” 她默默接过来,擦着脸上的点点汗意,是凉快舒服了很多。 他站在她身边,又问:“饿不饿?” 程幼素不好意思地点头,他就接过她手上的巾子,又去给她重新拧了一趟,道:“你先吃些点心压压肚子,我去做饭。” 程幼素看着他又匆匆出去了,想自己这都当了新媳妇,做饭这类事不是该由自己做吗?又想起他说的新娘子嫁来夫家第一天是不能踩地的,她也就不打算去帮他了,让自己的脚悬空在床边,不要碰到地面。 炕上摆着四色盘,红枣、花生、桂圆、瓜子颗颗饱满地盛在里头,不用想也知道有啥寓意。 程幼素吃了粒红枣,又剥着花生来吃,其实一路上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偏偏轿子里还那么闷热,她是一直强撑着精神。 不知道一路随亲的那些人去哪儿了,里头还有吹锣打鼓的秋大皮他们呢,她见柴南石端了一只大碗进来,顺口就问他这个事。 柴南石道:“我在镇上雇的轿子,等结束了,他们自然就回镇上了。” “秋大皮几个人呢?怎么也不见你请他们喝杯茶?我在轿子里坐着都累,他们吹打了一路也该怪累的。” 柴南石淡道:“先请他们喝了杯喜酒。” “哦……” 那只冒着热气的大碗被柴南石放在了炕前小桌上,里头是一碗颜色丰富的汤面,闻着也很香,澄澄的面汤上浮着菇子和冬瓜,里头还卧着两枚荷包蛋。 程幼素拿起筷子侧着头吃,越吃越热,又出了汗,觉得身上的衣裳汗津津地贴着好难受。 她突然想到,自己今日一整天不能沾地的话,那等会儿上厕所怎么办?还有晚上要洗澡呢? 难不成这些都要被他抱着去? 她暗暗抬眉瞧柴南石一眼,他正拿起巾子过来替她擦汗,眼睛也看着她的脸,大手轻轻用巾子沾拭着。 可这样虽然让她解暑了,但也让她的脸更热…… 两人无话,屋子里太过安静,她勉强又吃了几口,总算搁了筷子:“……吃不下了。” 柴南石盯着她:“不是饿么?怎么就吃这些?” “柴大哥,你这也太大一碗了。” “我记得你之前饭量很大的。”他皱眉看她,“身体如今怎么变差了?” 目光又下移,扫过她现在称得上纤细的腰肢,道:“嫁过来了,以后就多吃点,在这里没人会说你。” 程幼素要囧了,什么“之前饭量很大”,他提这些干啥! “不是的,我真的吃不下了,天气太热没胃口……”她忽略过那句话,跟他解释。 柴南石这才将手中巾子递给她,自己拿起她放下的筷子把剩了半碗的汤面吃了个光。 程幼素在一旁瞪大了眼看得很手足无措,柴大哥是不是觉得自己太浪费了? 柴南石却突然在四色盘里抓了把花生,剥开来摊在手上对她道:“吃不下了,再吃几颗花生就好。” 125.第125章 突发 他的语气似乎带有一点诱哄,变得低沉又温柔。 程幼素看着他手心里的花生,道:“我刚刚就吃过了花生的……” 柴南石面上就浮现一些笑意出来,眼神极其耐心:“好,那就再只吃一颗。” 不就吃个花生么!干嘛这样看着她!自己又不是小孩儿,吃个东西还要人哄。 程幼素一把将他手上带着红皮的花生全抢过来,倒在嘴里都嚼了,一边闭嘴嚼着还一边瞪着他。 柴南石看着她吃完,好像非常满意,起身收拾了碗筷道:“你先休息。” 程幼素又眼看着他出去,自己呆在炕边百无聊赖,干脆脱了喜绣鞋整个人全爬到床褥上去,解了衣裳外头的盘扣透着气。 她刚刚吃面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这间屋子里仿佛翻新了不少,一桌二椅,炕边是崭新的大柜橱,炕上的被褥子看着也都是新的。 不过……只有一套被褥。 想起晚上该有的那些事,比如两人要睡一张炕上、一条被子里,现在她就心里乱得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好。 不过,古人不都说“洞房花烛夜”,为啥大白天的就让自己上了轿子嫁过来了呢?这一下午自己也不能沾地,做些啥打发时间? 今日确实是累了,这会儿吃饱了,她就干脆侧身躺在新褥子上小憩了起来,正好过了午间,是睡午觉的时候。 这张炕比自己以前那张炕可舒服多了,又大,她翻身打两个滚都没问题,不过就是垫得很厚,有些热…… 傍晚时分,程幼素是被自己的肚子痛醒的。 她还睡眼朦胧,但已经皱起了眉小声吟道:“好疼,肚子疼……” 柴南石就坐在她边上,见她突然醒过来了连忙盯着她看情况:“怎么了?” 程幼素揪着他伸过来的手,忍着不适细声道:“肚子疼啊……头晕,好难受……” 她睡了一下午,柴南石就在旁边帮她打了很久的扇子,这会儿看她突然又变得满头是汗,脸还红通通的,赶紧过去替她解衣裳,是不是热病了? 盘扣已经被解开,他大手将她扶起来,直接把鲜红外裳往下脱,一摸到背后,果然全部汗湿了。 程幼素模模糊糊只觉得他在急急脱自己衣裳,自己又晕又疼没力气,心里很气:“干嘛呀你……别脱,放开……” “听话,脱了就不热了……怎么穿这么多?”柴南石把那嫁裙扔到一边,她里面还穿了长袖长裤的中衣,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热得全身都起了汗。 现在算不上是盛夏,但也是挺炎热的天气了,小姑娘里三层外三层的,想把自己给闷死? 看来还真像是中暑了,不过怎么会肚子疼,难道是吃了先前那碗有点油花的面不克化? 他搂着她拿巾子擦汗,又将她中衣扣子解开来,眼前香汗淋漓,玉颈如雪,但现在全没欣赏的心思。 程幼素觉得胃里越来越恶心,眯着眼睛忍着挣扎了一阵,终于扑在炕边“哇”地一声呕吐出来,吐得整张脸都发白,眼泪克制不住地往外流。 126.第126章 照料 她吐得昏天黑地,眼眶鼻子都红了,脸色却是苍白的,吐完了柴南石倒水替她擦洗,她仍是一边咧着嘴一边抽泣着。 太恶心了……酸水简直都要吐出来…… 柴南石一直搂着她,她吐的时候他就紧紧地扣住她的背,不让她从炕边掉下去。 这会儿又温声安抚她,给她换了件自己柜里的干净内衫,让她喝了些水重新躺到炕上去,才急步赶出去找郎中。 等村里的老郎中过来,瞧病又是一番子折腾,直到完全入夜了,屋子里才安宁下来。 只不过原本应该和和美美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自己给毁了,就算柴大哥把那些呕吐物给清理干净了,她也觉得屋子里还是有一股子怪味。 丢人,委屈,不争气。 麻烦了柴大哥忙一场,成亲第一天,他今天本该高高兴兴的…… 也不知道自己拼命吐的时候是个什么丑模样,全让他见着了。 程幼素穿着男人的中衣,在薄被子里埋着脸难受地蠕动。 柴南石将老郎中送走后,先是在院子里洗了把汗湿的脸,才回到屋子里。 他见她睡得很不安生的样子,愈加心疼,大手摸上她头顶的软发低沉道:“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程幼素掀开被子,转过来看着他:“是我太麻烦你……” 她的话音突然停了,因为柴南石的手放在了她的脸颊旁,轻轻揉了揉。 她突然就想到,方才弄脏的中衣是他给自己脱下来换的,那里头她只穿了一件兜兜,岂不是…… 柴南石的手已经离开了她:“先睡吧,我去洗澡。” 熄了灯,他阖上里屋的门。 程幼素把自己被子裹得紧紧的,就算病了,也还是得睡一张炕啊! 下午休息了那么久,现在完全睡不着怎么办? 没多久,门又被打开,接着是木插销被牢牢插好的声音。 屋子里好寂静……男人解了衣躺下来的声音就在耳边响着。 她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假装睡着了,却听见枕边一把低磁的声音道:“郎中说不是大事,你好好休息就好,不过,再也不能大热天穿那么多衣服,你身体虚,不经捂。” 程幼素平躺着,头却是转在另一边背对着他,小心回了句:“哦……”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却伸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不发热了,体温又变凉了?冷吗?” “不冷……” “被子盖好。”他将那条薄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又替她扎好。 程幼素静静等着,以为他还会有什么动静,手里暗暗紧抓着被子,身体也始终绷着。 谁想到直到撑不住睡过去了,柴南石都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临睡着前,她翻了个身迷迷蒙蒙看了一眼,睡在炕外侧的男人平躺着,呼吸静得像无声细风,高高大大的身材如起伏的山峦,英俊挺拔的面容就睡着在自己枕侧。 她突然傻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那么边看着他边缓缓闭眼睡过去了。 127.第127章 贞洁帕 第二天早晨一堆雀子在后林叽喳叫得正欢时,程幼素还在炕上闷头昏睡。 病去如抽丝,昨天折腾了那久,到夜里偏又睡不着了,一大早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院子里灶边的烟燃了又熄,大锅里温着柴南石煮的白粥。 程幼素在照进来的日头里一睁眼,正瞧见男人推门进来。 “醒了?”他见她坐起来了仿佛有些惊讶,“肚子还痛吗?” 程幼素摇头,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柴南石给她换的中衣,宽宽大大的半罩在身上,扣子也怕她热没有扣,前面全敞开着,此刻坐在被子里浅浅露出里头浅色的兜肚。 柴南石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问她:“想起来还是想继续睡?锅里有热粥,给你盛过来?” 程幼素羞赧道:“我起来!” 难不成她还真要卧病在床?有哪个新嫁娘嫁过来第一天是这样的? 她匆匆起来去自己嫁妆箱里取外衣要换上,长发散乱披在肩后,突然对转头对还呆在屋里不动的柴南石道:“你……你先出去……” 柴南石很想逗她说,昨日帮她换衣裳,里头都已经见过了,不怕,但看她缩在墙边箱笼前,眼睛故作镇定地瞧着地面,他就只微微笑了一下,从屋里掩好门出去。 不过,他边走边回想起来,昨日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记得那淡紫的肚兜,和下头惊鸿一瞥的窈窕腰线,还有手上分外柔软的感觉。 只怪当时情景太急迫,他顾不上…… 柴家院子里新婚的上午格外安宁平常,两个人默默对坐吃着清粥小菜,没有夫妇间的软语厮磨、亲密戏嗔。 两人虽互相订下了心意与婚书契约,但耽搁了花烛之夜,和柴南石也是分被而睡的,程幼素对于身份的转变也就一时适应不过来,还稍微有点拘谨。 三姑娘程妙萱在柳家却是失望难耐,心里空落落的,极力压抑住不满失意。 新婚夜没有履行夫妻之实,那还算什么成亲?既然没有圆房,为什么还要让她割了手指头滴血到那帕子上去?! 程妙萱这晚自然也是没有睡好,一早被婢女叫起来去给公婆敬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条沾了血的帕子,把它扔到婢女手上不快道:“装起来送过去吧。” 婢女将贞洁帕叠进盒子里,顺从应了一声就退下去。 柳令也醒了,他俊秀的面容上带有一丝歉疚,看着她被划破的手指道:“萱儿……我让你委屈了。” 程妙萱冲他勉强一笑,轻声道:“哪里委屈,夫君的身体要紧。” 婢女过来替程妙萱梳妆挽头,她透过镜子看着被人服侍着穿衣戴冠的柳令。 他身长纤修,面容俊逸,一双眼睛如水温润,浑身气质如兰似竹,她昨晚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拿喜秤挑起自己的盖头,程妙萱望着面前这个清俊修逸的富家少爷,顿时不胜娇羞。 可临洞房之前,婆婆柳夫人却突然遣了一个婢子来,说是要自己以手指血代替贞洁血。 128.第128章 毒药 为什么事前没有人告诉她,柳大少爷竟是个病秧子! 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却是生来有阳虚之症,男女之事对他来说就像是毒药。 这几年好容易身体调养好了些,柳家赶紧张罗他的婚事,对女方家世样貌都无要求,只要是个肯服侍人的听话的、身子好生养的就行。 昨晚,柳夫人派来的婢子说,少爷最近几日身体状况又往复了,不宜行圆房之事,让她好好照料柳令的起居。 程妙萱第一次知道这消息,难掩惊讶,睡下时眼看着房内喜庆的花烛渐渐越烧越低,她的心情也逐渐低落。 柳令行规蹈矩,君子风范,别说新婚之夜难忍绮思,和自己睡在一张床,就连她的手都没有碰一下。 程妙萱也不通男女之事,可眼前却浮现了娘在出嫁前一晚交给她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图。 男子女子交拥在一起,衣裳脱个精光,那就是洞房么? 娘还叮嘱她说,要她顺从着一点柳少爷,不论他要对自己怎么样。 可若是他啥也不对自己做呢?那又该怎么办。 程妙萱毕竟还是对柳家心怀好奇与敬惧之意的,她乖乖地跟着柳令去敬茶。 柳夫人浓眉凤眼,端庄雍容,看上去比宋夫人保养得更好,她见了程妙萱一副柔顺的样子就很喜欢,接过茶赏了她一对羊脂玉镯子,一柄翡翠如意。 看着儿子的脸色还不错,柳夫人心情也好,道:“再好好调养一阵子,身子不再反复了,你就和萱儿圆房。” 柳令面若书生儒雅的脸上泛出羞窘与尴尬,低头恭敬道:“是。” 程妙萱的头垂得更低。 虽然昨晚作为新嫁娘,以手指血滴了贞洁帕有些遗憾,但她心里还是十分期待着。 柳令长得那样好,人也好,就是身体差了点,她相信柳家这么富,会很快将柳令调养好的。 他可是自己的夫君啊……自己以后是要给他生儿育女的,夫妻之间,怎么可能不圆房呢?柳夫人也是为了柳令好,为了他们的将来好。 程妙萱暗暗想着,心里舒服了不少。 程幼素才不知道自己竟和这个对头妹妹落得一样的窘状,新婚之夜都是和夫君分被而睡的。 她正收拾着自己的箱笼,打开炕边的橱柜将衣裳之类的好生叠了放进去。 院子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急鼓鼓的。 这是谁会在人家成亲第一天造访? 程幼素放下手中的事,朝屋外看去,柴南石已经去开了院门。 “素子啊!你是……” 石大娘又急又慌地冲进来,看见是柴南石,一下子顿脚噎住了话。 程幼素连忙去迎她:“石大娘,您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快进来喝杯茶。” 石大娘古怪而气闷地看一眼柴南石,跟着程幼素进了屋子。 程幼素让她坐,要替她倒水,却让石大娘一把抓住了手,硬是被她半拉半扶坐到了桌边。 她看起来脸上带着汗,很急又很神秘的样子,望一眼半阖的屋门,在程幼素耳边小声道:“素子!你这傻丫头!告诉大娘,你是不是真……” 石大娘蹙眉看着她,好像在暗示着什么的样子。 “真什么?”程幼素不解直接问。 “哎呀……”石大娘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肚子,问:“是真有了还是假的?到底怀上多久了?你别想瞒着大娘……” 129.第129章 洗澡 程幼素顺着她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小腹,惊讶地抬起头来失笑道:“什么啊?大娘,您怎么突然这么说?哪来的事……” 石大娘又怀疑又关切地看着她:“不是真的?你没怀?不是,素子,你就跟大娘说实话!大娘也好跟你张罗!这女人怀孩子头几个月马虎不得……” 程幼素连忙肯定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您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昨天我才嫁过来,怎么会就怀、怀孕了!” 再说圆房那晚都被自己给毁了,哪有机会让她怀啊! 石大娘看她一脸直接地否认,试探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昨日是不是吐了?还请了村里的王老郎中?” 程幼素一听就明白过来,难不成是昨晚她发暑热生病,被人瞧见请了郎中来家里,就有人不怀好意地猜测她是未婚先孕了? 她哭笑不得,想着这村子里还真是啥事都爱乱传,都巴不得柴家出点什么让人好嚼舌根的事呢! “我是吐了,那是因为天气太热,我这几天又没休息好,发了暑热。大娘,怎么这些没影儿的事您也信啊!我还不至于去没等成亲就弄出个孩子来……” 石大娘放心了,如释重负地笑道:“大娘还以为是真的,想着是那柴野……柴娃子欺负你了,你又不敢说,才和他结的亲!没有就好!我还怕你瞒着我,怀了娃娃自己躲着心里苦呢!” 程幼素无语又感动。 她都嫁给柴大哥了,石大娘还关心着她是不是愿意,是不是真的幸福。 虽然石大娘总听风就是雨,恨不得将那些有的没的的传言都当真,但她对自己的关切是实实在在的,这村里除了柴大哥,最关怀在意自己的人就只有石大娘,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冒失地跑过来找到自己问个清楚。 柴南石听见她把石大娘特地过来的目的说了,就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程幼素问:“你笑什么?我看那老郎中嘴巴也太不严了,把我的事乱说,让别人误会了。” 柴南石忽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这事我们也不用着急,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怀孩子。” 谁着急了?程幼素看见他在自己身上淡淡梭巡的目光,觉得他越是风淡云轻,越是“不怀好意”。 一眨眼又到了晚上,程幼素还在整理着自己的箱笼,却被柴南石叫去洗澡。 “水打好了,我把桌椅移一下,你就在屋里洗?” 她想起自己昨晚就没好好洗,柴大哥只简单给她擦了一下脸、换了件中衫,郎中给看完病她就睡了。 屋外茅厕也太过简陋,她只能在屋里洗澡。 柴南石将一桶子温水轻松拎进来,放在炕边:“我就在屋外,你好好洗,病还没好别着凉了。” 程幼素应道:“好。” 她闭门脱干净了衣裳,用巾子一点点仔细擦着身上,水不一会儿就用光了。 换好睡觉穿的中衣时,她才开了门,将木桶提出来,却看见柴南石在院子里拿粗绳子穿着一块块晒干的野雉肉。 “洗完了?”他放下手中的活将桶接过来,走近几步闻到隐隐一阵暗香。 那是女子沐浴过后身上散发着的清新气息,独特又纯净。 130.第130章 轻薄 程幼素长发微微湿濡,身上的长袖中衣严实地穿着,洗过澡后的面容在夜色里显得尤其嫩白,披散着的头发让她看起来面相更小,眼睛大大亮亮的,小鼻子小嘴唇又粉红地嘟着,看在男人眼里玉雪般清丽。 她赤脚踩着布鞋去院里拿苕帚,想把屋子里淌出来的水迹扫一下,柴南石将木桶放在一边道:“别弄脏了,你去炕上躺着,我来。” 程幼素也觉得自己一身睡衣在外院子里晃不太好,听话地进屋去躺进被里了。 她看着忙进忙出的柴南石,问:“你在哪儿洗澡呢?” 柴南石却已经抬手解起衣服来:“院子里。” 他夏天穿得还真少,一件粗布外衫就了事了,宽腰带解开,里头是有些汗迹的麦色胸膛。 程幼素飞快别开眼去,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自己的头发。 那片肌肉……看上去就硬邦邦的! 从前被他抱住的时候,头抵在他胸前,就觉得蹭着不舒服,太硬实了! 亲眼见到还是第一回……不知道若是手摸上去会是啥感觉…… 她的脖子僵硬地憋住,忍住不扭过去往那边看,好容易等他出去,才松了一大口气。 夜深人静,外头响起细微的水声,程幼素就边心不在焉地擦干着头发,边支起耳朵听着。 他就这样在院子里洗澡?一点遮掩都没有,还不被人给看光了?就算大晚上的没人路过,那也属于对老天爷耍流氓啊…… 她突然想起村里那个传言,说柴大哥是吃人血、浑身长毛的野狼人。 刚刚自己可是看见了,他胸膛上没有毛! 想到此处,程幼素不禁一个人闷着偷乐,活像是偷吃到了鸡的黄鼠狼,眼睛里还冒着既羞涩又荡漾的光芒。 很快,柴南石只穿着一件长亵裤就推门进来,见到她嘴边的不明笑意,不解问:“干什么?”突然这么开心? 程幼素止了笑连摇头,错开话题道:“柴大哥,我们明天要去集市上买些东西么?后头是不是就要回门了?” 柴南石点头:“去集市上买些米面,我还准备了干肉块,后天回门带过去。” “那好,我明天也要去买些东西的。” 柴南石身上没有套件汗衫,就是准备熄灯休息了。 屋子里黑暗下来,程幼素正犹豫今晚要不要主动把被子分给他,静谧的气氛里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又穿这些,不热?” 他是指的自己身上的中衣吧。 谁愿意洗完澡还穿这长袖长裤的,还不是觉得不好意思…… 程幼素轻笑了一下,答道:“睡觉的时候我脱了,就放在炕边在。” 她的确是一进被子就脱了,不然明早醒来又得是一身汗。 耳边柴南石的呼吸渐渐缓重了起来,程幼素好奇看过去一眼,这么快就入睡了? 他闭着眼,鼻梁挺拔如山,厚实的唇紧闭着。 再往下看是光裸的胸膛,赤凉凉露在屋里夜色中,形状果然好看,坚硬平实又有肌肉应有的饱满度,少一分则干瘪,多一分则过度。 程幼素不自觉咽一口口水,大着胆子伸手往上头一戳。 131.第131章 清醒 跟想象中一样硬邦邦的……还有点弹。 程幼素屏住呼吸戳了两下,黑暗中男人的侧脸依然没有动静,呼吸静缓,让她大了胆子。 她裹着被子露着头,又伸手轻轻捏捏。 好紧致…… 明明光裸着的胸膛,皮肤上却像冒着热量。 程幼素做贼般收回手安静地躺着,适应了夜色的眼睛将身旁男人的轮廓看得很分明。 在她摸完胸肌觉得很满足的时候,突然,柴南石好像眼睫毛动了动。 接着,缓缓睁开眼,转头过来极温柔地望着她。 “又睡不着?” 嗓音带着一种睡梦中蛊惑般的轻微低哑,面上的表情却不像是从梦中惊醒的懵懂朦胧,明明是……一直清醒着的模样。 程幼素惊了,眼睛睁着脸正直直对上他,方才的偷看完全来不及回避,被发现了。 还有刚刚的袭胸……难道…… “不是……我是看你、你就这么不穿衣裳睡,会着凉的。” 程幼素故作镇定地朝他点头:“这样睡不好,柴大哥你还是盖上被子吧,我刚刚一直就想提醒你的。” 柴南石眼睛往下看了看,好像在确认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气中,没有遮盖半丝布料。 “我不冷,不信你可以再摸一摸。”他温声道。 程幼素怔住了,大眼看着他。 再摸……他果然就醒着…… 好想借黑暗夜色隐身啊!不隐其它的就隐脸就好了! 或者自己可以装做刚刚一秒钟之内就睡着了么?! 好久,她的声音才僵硬地响起:“嘿呵呵……不冷就好……柴大哥身体素质就是好!是我想多了,咱们快睡吧,不然明天……” 话没说完,男人大手抬起捂住了她的眼睛。 “干嘛……怎么了?”她下意识扒住他的手臂,愣愣发问。 “丫头,你的眼睛在我身上,我会睡不着。” 柴南石放开手掌,顺势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知道了么?不然我们都睡不着。” 是觉得她的眼神很流氓吗?不想自己看他?那为啥还这样光着个身子一起睡?! 程幼素鬼使神差接了句:“干嘛要睡着,那就不睡呗。” 他侧头看着她,她也壮着胆子看他。 男人手臂突然压过来,横揽在自己身上,两具身子靠近了不少,程幼素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没说话,抱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低头就俯碰过来。 嘴唇轻轻一抿,他沉重的呼吸声就喷在了自己脸上,唇瓣被他碰了下,接着又被吮了一下。 那么热……又好像凉凉的……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离开了。 “你还病着,要好好休息。”低沉的声音吐了口气在自己耳边。 程幼素偷偷舔了舔嘴唇,掩饰小声道:“……那就早点休息。” 他继续近距离看着她,面上突然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随便你看,不过,不能再突然碰过来。” “要不然,”柴南石从被子里握出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间,“就放在这里不准移开,知道了么?” 132.第132章 起床 这是啥意思…… 他的手扣得很牢,程幼素的手就紧紧贴在那片胸膛前,动也动不了。 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这情况,怎么比自己被摸了还要尴尬害臊呢……自己好像一只猥亵怪。 柴南石半低着眼看她,目光深邃又安宁:“快睡。” 程幼素想抗议,突然察觉到安静的屋子里,好像自己手中的温度下蕴着一份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难道跟自己一样,也很紧张么? 两人贴得不远不近,躺在一起就那么睡去,她的手一直搭在他胸前,整个人也被他轻轻抱着。 夜幕笼罩院落小屋,他健实粗壮的手臂搂着她,呼吸渐沉。 …… 日光隐隐约约射进来的时候,程幼素嘟囔着嘴想翻个身继续睡,感觉自己身上压着的手臂好重,不满皱眉要使劲推开。 移不开啊……好热…… 她脑袋扭了扭,却一头撞在堵硬实的墙上。 不是墙…… 终于舍得睁开眼睛看了一看,朦朦胧胧的,是赤果果的大平胸。 谁的胸啊!这么平,哈哈哈哈…… 她伸手就胡乱捏了上去,使劲肆意地搓揉着,据说揉着揉着就大了不是…… 好硬,没自己的有手感,一点儿都不好玩! 她抬手给了不争气的大平胸一掌,就听见耳边一声低低的闷哼。 程幼素看着柴南石,脑袋一番懵懂之后,窝在他身旁一瞬间清醒过来。 自己怎么就完完全全在他怀里了?被子呢?为啥全部被踢到了一边? 脸正对着他的胸膛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自己的一只手紧紧扒在他腰上,下身双腿还跟他摆着纠缠的造型,被他夹在腿缝里! 要死了要活了…… 自己刚刚是不是又玩了他的胸…… 柴南石早就醒了,却像不知道她心里乱了套的臆想斗争,低头问道:“起床么?小流氓。” “……” 他才是流氓好不好! 虽然自己两次出手袭胸,还跟他摆着这样禁断的起床造型。 已经都是夫妻了么!有啥好计较的! 程幼素面无表情地镇静道:“我要起来。” 柴南石淡淡笑着提醒:“先放手,我去穿衣。” 哦!程幼素赶紧撤了手,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从炕上下去随手罩上外衫。 自己怎么就这么怂呐!弱鸡爆了! 程幼素用忿忿的眼光看着他出了屋子带上门,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准备穿衣裳。 诶,晚上穿着的中衣呢?不对,睡觉的时候脱了,肚兜的颈带也松了,软软搭在肩上,下身更是不用说,完全…… 他是故意当没看见呢?!大流氓! 她红着脸慢吞吞地穿衣。 两人说好了今天去集市上,柴南石就只热了几只馍馍和饼子吃,说是等会儿饿了就直接在那边买些小吃食。 小吃点心什么的,程幼素最喜欢了,她自然高兴。 吃过早饭就一路赶过去,程幼素吸取经验怕自己又热着,只穿了薄薄的夏衫,头发也挽起来。 路上遇见有些面熟的村里人,他们有的道贺着打着招呼,眼睛里的好奇探究却还是很明显。 “素子……竟然还能下地啊……” “真没有被野人吃了……” “嘘!小声点,叫人家听见了……” 133.第133章 对峙 程幼素大方地微笑着,跟在柴南石身边一点也不怕那些偷偷摸摸的非议。 待到走远了,她扯一扯柴南石的袖子,促狭地玩笑问:“柴大哥……听说你吃人的唷?” 男人面无表情地咳了声,道:“我吃不吃人,你马上就会知道。” “……” 夏日的集市上又多了一些新鲜玩意儿,有摊子在卖凉茶、冰碗,买完了家用的东西和米面,程幼素就坐在一家小竹棚里吃一个甜瓜冰碗,凉飕飕的,特别舒服,冰爽得她直叹气,说夏日天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柴南石道:“可以烧一个搪瓷的双层匣柜,能够贮藏冰物,将平日吃的菜肉放在里头,夏天都不容易腐坏。” “真的?”程幼素知道古代也有专门储藏冰块的东西,听见柴南石说可以做一个,顿时就高兴了,“那要去哪里烧制?镇上会有专门的铺子吗?我好想要一个!” “暂时不能给你做。”柴南石看一眼她,嘴角带了隐隐的笑意,“要的话,等生了孩子之后再弄,现在冰吃多了不利于……” “哦!”程幼素赶紧截住了他的话,斜他一眼继续低头吃冰。 这人真是……现在有事没事都要提这件事!有这么急嘛! 休息完,程幼素又买了些干花食料,两人就一路到处逛逛往回走。 不远处好像有三两的人聚在一起围观着什么热闹,走近没几步就听见骂咧的声音传来:“……叫你们宋家的老婆娘别使这阴招来阴老子!再让老子看到你,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是熟悉的声音,程幼素看过去,还真是秋大皮他们一行人。 他们又在惹麻烦了? 只见秋大皮三人对面,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男人,两方像是对峙着一样,家丁们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棍子,凶恶的神情不怀好意。 秋大皮脸上的表情更凶狠,他们本就是混混出身,挽着袖子手指着那几人,手上虽没有充当武器的东西但丝毫不示弱:“他娘的!宋婆娘个老不要脸敢阴老子!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程幼素见双方几乎一触即发,故意高声问道:“秋大皮!你在做什么?!” 人堆里,秋大皮看见程幼素眼睛里就是一喜,惊讶地转头过来回道:“姑奶奶!怎么碰上您了?真是巧嘿!您看,我这边有点事先处理,您等着我哈,我马上解决完!” 说罢他猛地回过头去,马上继续恢复狰狞凶恶的表情与家丁们对峙。 当街围观的人看见他的模样顿时一番哄笑,这人脸变得怎么就跟个狗腿子一样! 程幼素也轻轻笑了,她问:“秋大皮!你干什么?不是要打架么?傻子一样站着不动做啥,怕啊?” 秋大皮就又转头朝她“嘿嘿”地笑了:“不怕不怕……姑奶奶,我这不是想着当街临市的,动手起来扰民了就不好嘛!” “放屁!你怂狗蛋地把俺们引来这里,不就是想趁着人多跑走吗?!狗蛋没胆子!难怪夫人说你们三个都是怂蛋,一教训就服输怂了!看俺不抡棍敲煞你们!” 134.第134章 闹剧 粗话骂起来的正是那几个家丁,他们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口音,不像是本村子的人。 程幼素听见之前秋大皮说什么宋婆娘,这会儿大概就明白了,难道是宋夫人着人报复秋大皮他们来了?为了教训他拿了银子好处又当众泄露了真相? 又从哪里找的流氓混子来报复秋大皮他们几个混混?狗咬狗?真是闹剧……宋夫人还真是惯爱使这种手段。 她忍住好笑,稳声回复他们道:“村里人都知道秋大皮本就是怂人!可你们就算拿着棍子,我看也不敢上!只敢说什么狠话,有本事就直接过去动手呀!” 那几个人一听就朝程幼素这边看过来,见是一个模样轻盈样貌可人的女子挑衅着他们,秋大皮还一副讨好着她的表情,那到底是啥人? 他们本是宋府外野田庄里招的家丁,前几日被府上管事给一齐叫过去,说是宋夫人安排了任务,要教训一下给了宋府难堪的三个小混子。 这几个人平日都身强体壮的,自然觉得是没问题,管事吩咐说要在人少的地方狠狠将秋大皮他们揍一顿,揍得爽快了就行,让他们知道宋府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混来的。 可这秋大皮人虽然没有啥真本事,但还是有几分心眼,他在巷子里硬是被逼得没法了,四处逃窜,飞奔来了人多的地方,就硬着气场和他们僵持着。 家丁们毕竟没有啥见识,只知道宋府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但能不能在这人堆里公然教训秋大皮几个,他们还有点犹豫,怕闹大摊上了事。 秋大皮瞧他们不敢真的上来动手,得意大声道:“哟!哑了?啧啧,就你们那几根小棍棍,还想抡老子?给你一万个胆子!你们那宋婆娘也是蠢货,叫了你们几个怂包来惹老子麻烦!知道谁给老子撑腰么?!知道么你!今儿不光碰到了我姑奶奶,我柴姑老爷也来了!随便拔根毛就镇死你们!快快快趁早滚边儿去,别惹我姑奶奶不高兴……” 他得意兴奋地朝程幼素这边抛了个讨好的眼神。 几个乡里来的家丁一看,那女子身旁站着的分外高大的男人……看着莫非就是几个村到处都传遍了的“野人”? 领头的家丁就是隔壁村的人,两年之前远远见过柴南石的样子,此刻不由惊疑起来。 他俩是一对的? 这女子看起来娇小清纯漂亮,怎么和这吃人不见血的野人搅在一起,太诡异了…… 还有这野人混在人群中,眼神冷冰冰的,刚刚就在一直看着他们么?他样子穿得不像以前那样脏乱,叫自己一时完全没察觉到! 领头的握着棍子的手抖了一下,难怪说秋大皮一直不肯服输到处乱窜,是有了靠山,和野人混在一处了? 这什么组合……大野人、漂亮姑娘、村里混混…… 几人不敢再纠缠对峙下去,大眼瞪小眼一番,干脆扔了棍子就跑了。 边跑还边怕怕地回头看一眼柴南石,眼睛里都是惧意。 135.第135章 困惑 程幼素还真没想到,原来这恶名声也有好处,是可以直接把人吓走的! 她扬起惊讶的笑脸看向身边的男人:“柴大哥,那几个人好傻啊哈哈哈!” 这样就不用他们亲自动手了。 秋大皮忙跑过来朝程幼素和柴南石讨好作了个揖,道:“姑奶奶姑老爷!多谢今日又救了小的一回!那几个怂货见着姑老爷就跑了,还算他们懂事识货!咱几个跟您们这真是有缘,嘿嘿嘿……有您们罩着,咱以后再也不用怕那宋老婆娘……” 柴南石的面色却很冷静漠然,似乎有点不悦,淡淡道:“行了,没事了就走吧。” 他没再看秋大皮他们一眼,牢牢握着程幼素的手走了,自然有同样害怕他名声的人连忙让开了路。 秋大皮在人堆里摸不着头脑:“这……我说错话了?” 旁边的刘奔子接话道:“大哥……不是俺说你,姑奶奶他们才新婚,看见了街上干架这等子晦气的事,心里自然要不高兴!” “可姑奶奶瞧上去心情挺好的,也没不高兴啊?” “那是姑奶奶给大哥面子!你看姑老爷,脸上都快结霜了!” 脚沙子也粗声粗气跟着道:“也是!大哥,你看姑奶奶现在是柴家的人了,咱们还让她罩着,是不是不太好?你说那柴野汉会舍得让她教我们功夫么?” 程幼素此刻却有点摸不着头脑。 一路被男人牵着,待绕了村子外的路快走回家了,她才晃了晃他的大手,小心问:“柴大哥?你生气了?是不是那些人提到了你的名声,你不……” “不是。”柴南石停下步子,终于察觉到自己步伐过快了,小姑娘时而有点跟不上。 他的眼神恢复了温和,语气带着歉意道:“丫头,我见那些人有纠缠你的意思,才一时想给他们点颜色看。” 程幼素解释:“没有没有,秋大皮他们是有求于我才会这样,他们想学我的功夫!再说之前提亲的时候,你不是也让他们帮着送聘嘛?怎么突然……” “之前你被欺负那件事,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虽然打过了他们三个,他们认输求饶,不代表我就可以彻底原谅。”柴南石低头看着她,眼神平静怜惜,语气却是稍微严肃,“再说,他们这样张扬地到处拿我们做幌子,不知到底有没有什么私心目的,特别是涉及到你武功的事。” “乱世之中,锋芒必折。在我身边,我第一件事便是护好你,其余的都不必你来出头犯险。外头那些有目的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要轻易靠近。” 柴南石见她越听眉头越紧,像是疑惑不解的样子,终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小丫头,明白了么?” 程幼素明白也不明白。 柴大哥这番话是维护关心她没错,可听着就是怪怪的。 乱世? 柴大哥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住在这老山小村里,虽然生活中小事风波不断,但完全也算过得安宁平静,哪里来了乱世这一说? 还有,他提了两次“有目的”。 在柴大哥眼中,这村里有目的的人就会那么多吗? 这让程幼素很困惑。 136.第136章 相左 他不想让自己跟秋大皮这些人来往? 那就不来往,也没什么。 程幼素这晚早早地洗了澡,钻进被子里侧身躺着。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身后,突然后脑勺被一只温热大手扶上,像是在拿干巾子替自己擦。 她回头看他一眼,轻声道:“不用擦了,没有太湿不要紧的。” 柴南石照旧是冲完凉澡过后,一身冒着冷气又透着肌肉原始热力的赤膀子。 他问:“不高兴了?” 程幼素轻轻一笑,摇头:“哪有。” 不过是两人间有了几句主意不同的话,她哪能这么小气? 柴南石高高地盯着她看,看得她都不自在了,程幼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连忙转回了头,细声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回门呢。” 灯被灭了,炕上微微震动几下,男人高大的身躯躺下来。 没有多想,他就又抱住了她裹得紧紧的被子。 一回生二回熟,程幼素象征性地轻轻挣了下,没有推开,也就算了。 黑暗中,她想了想,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夜晚。 明明这生活才刚刚开始,还这么新鲜,可自己已经能放心睡着了,分明心里是信任又依赖他的。 “柴大哥,”她突然开口低道,“我只是在想,这才几天,我们就这样有了不同的意见。以后会不会……” 柴南石的呼吸热热的就隐约在她耳边,可是他搂着她,半天没回答。 是自己想多了……程幼素保持着睡觉的姿势没有动,没听见他说话,阖了眼就打算睡去。 身后的男人却突然动了,撑起身将她的身子轻轻掰过去,让两人正面相对。 “小流氓,想这么多?” 夜色寂静里,柴南石的话语格外显得低沉温柔,他俯头下来便在她额头上一亲。 亲得意外的响,程幼素又懵又羞,但没有矫情地去推他,只是把眼神投向一边,答:“这不是想多……” “我不是与你意见相左。”柴南石捧着她的头,“小丫头明白吗?我不会反对你,你跟谁来往,我都不会反对。” “所以秋大皮参与我们的婚事,他们是为了祝贺你为你高兴,我没有拒绝。” “只是涉及到你的功夫,连跟我也没有细说过,不是吗?我知道,小丫头的身手不简单的。我也特别高兴,自己捡到了个小宝贝。” “秋大皮是想从你这儿学功夫,丫头现在是我的妻子,马上也许就要怀孩子为人母,你真的会去教他么?如果这事不成,岂不是给彼此之间的相处徒添烦恼?他们说穿了,还是爱惹事的混子,我的名声对你已是很大的负担,我不希望再有谁去拖累你。” 柴南石的眼里分明溢着在乎与明白。 程幼素一听就知道,他怕自己今天为这事心里不舒服了,所以才在大晚上睡觉之前特意解释一通。 可夫妻夫妻,为什么要说是“负担”呢?她从来不在乎他在村里的恶名声,难道他之前本是不介意的,成了亲之后反而在意了? 她就不由自主将双手轻轻搭上他肩膀,道:“柴大哥,你不用说这些话,其实我都知道……” 137.第137章 内功 院落外树影摇曳,蝉声浅浅,柴门紧闭的屋子在山林后显得格外宁静。 屋内的缭乱显然被牢牢扣在门里,一室黑暗沉寂间不知是谁的呼吸先暴露了凌乱,分明半句话语也无,意识却格外清醒热烈。 程幼素脸上发热,额头上甚至冒了浅薄的汗意,她闭着眼睛,手里紧紧扯着自己胸前的被子,喉咙间闷闷发出一声自己克制不住的娇尖喘息。 “嗯呜……” 脸一下子被憋红,她突然剧烈地挣扎想摆开头。 俯在娇小身体上方的男人这才放过了她的唇,鼻息间亦是深沉低喘,埋首在她颈侧道:“……还是喘不过来气?” 程幼素大口汲取着呼吸,眼前像有无数星光在冒,意识慢慢回潮,想到自己刚刚那声不自主的“娇吟”,简直要烧红了脖子根。 柴南石贴身下来亲了两次,都以她憋气到缺氧而暂停结束。 他这样问,好像自己很没经验一样。 程幼素平复呼吸好容易缓了下来,虚虚推了他一把,开口问:“你……怎么就这么轻松?” 柴南石满眼都是身下的人,黑暗夜色中仍看得清,她娇嫩面颊上铺了一层柔艳的粉色,一双杏眼长睫微颤,瞳里盈着莹泽的水光,红唇上留着被品尝肆虐过的痕迹,微微嘟起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俯头再尝。 “看来小丫头虽练武,却不曾精于内家功夫。”他在她脸颊上啃了一口,轻轻地笑了,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回响。 “内功?我哪里懂那个……你别,别再来了……好不好,我还没缓过来……” 程幼素忍住紧张侧过了头,生怕他又俯唇上来。 也不知道两人怎么说着说着话,就开始亲起来了,还不知不觉越来越粘、贴在一块难舍难分,简直…… 柴南石双手捧着她的脑袋,没有顺着心意继续,只是用鼻子蹭着呼吸着她的侧颈,低低道:“你缓不过来,我不是更应该继续教你?两人间的事,凭你自己悟,能悟出个什么来?还是……一起的好。” 程幼素听着忍不住笑了,他看着稳重成熟,有时倒挺会说这些诨话,让自己哑口无言。 她想了想,细声挑衅道:“柴大哥,听上去你经验很是丰富呀……你教我,是教内功还是什么?我只学内功,其它的一概不学。” 柴南石淡道:“内功当然要学,夫妻之间首要便讲的是内里阴阳之功,咱们若不学,怎么让你给我怀孩子……” “!” 程幼素横他一眼,脸上带着自己瞧不见的羞意。 就知道他会扯到这事上来! 柴南石却搂住她,直直看着她的双眼温柔道:“丫头,你可是让我忍了三天了……” 夜色中他挺拔的轮廓在眼前若隐若现,程幼素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他幽深的眸色当中,退不出也沉不入,只是慢慢地陷落着。 他要怎样了…… 是要自己…… 手中抓着的被子被轻缓而不容推却的力道打开。 眼见一室黑暗中的床铺上,仅仅穿着一件月白色女儿兜肚的身躯呈现在眼前。 138.第138章 欲来 人说:肌肤胜雪,气息如兰,含苞待放。不过眼前如此。 男人满目深沉,不知看了许久,双眸内已是山雨欲来,蓄势待发。 本是夫妇义务……可程幼素胸间心脏狂跳。 “柴大哥……别看了……” 她的被子被拿开扔到另一侧去,什么遮挡的都没有了,他偏在这儿高高在上俯目看着自己,看这么久,话都没说一声。 程幼素的目光没处放,终于闭上了眼睛,眼睫却是止不住微微颤抖。 他也终于贴了下来,成熟好闻的气息立即笼罩住了自己。 柴南石大手放在她颈侧,带着茧意的指间抚了抚,那细带就不争气地松开了。 “不想我看?”声音低哑愉悦。 “……你就不能闭上眼睛。”哎呀好羞涩!听说那事……不是应该闭着眼睛弄么…… “呵呵呵……”他的笑声仿佛都带着滚烫的气息,“那我不看,咱们好好干些正事,以免你乱了心思。” “……” 程幼素才发现,说他流氓都是轻的。 他的手突然下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轻轻往上一举。 程幼素果然马上没心思去想其他的了。 略带炽热的温度彻底靠过来,他埋头在那张娇柔的脸上印下唇齿痕迹…… 第二天上午,新嫁娘就要回门了。 程幼素一身荷色裙裳,头发挽起来,没戴钗饰,只戴了对柔白的珍珠粒子耳坠,行装格外清爽大方。 柴南石早在外头收拾好了回门礼,见她久久不出屋子,道:“丫头,我们出发吧,早些走天气凉快些。” 程幼素便出了门,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下去移开眼光,脸色看着还算正常平静。 两人在路上,程幼素难得没有缠着他东扯西拉说话聊事,他在前头走,她就慢了半步的距离跟着,刚刚好。 柴南石心里只是无奈地笑,一时却不知怎么跟她说。 昨晚…… 走到村子里半路的时候,一乘轿子突然从后头越过他们去,瞧着娟秀,是顶女轿。 “哟喂……” 这轿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程家三姑娘程妙萱。 现在,应该说是柳家大少奶奶。 程妙萱掀开轿帘子,抬起眼得意地望出去。 看见了她的二姐和二姐的野情夫,自己坐在舒服的轿子上,怎能不跟他们打声招呼? “二姐,是你呀,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回门了呢……毕竟你和野……住得这么远,林子后头那么偏,回来一趟不容易呐!” 程妙萱故意让轿夫停了下来,假笑着道:“要不,我载你一程?二姐可受委屈了吧,这脚上还不得磨破皮了?” 程幼素当是谁,她竟忘了程妙萱跟她同日出嫁,要同日回门。 听着程妙萱在路上就开始对自己冷嘲热讽,她第一有兴趣的却是看看这“妹夫”到底是谁。 稍微前后注意了下,路上还真只见这一顶女轿。 “妹夫”柳少爷呢?难不成是没来…… 程幼素对于程妙萱那点子得意的卖弄挑衅,早已见怪不怪,她不和她费口舌,当然也不能就这样容忍,笑着直直问道:“诶?三妹,你见过你姐夫了,可我怎么没见妹夫?是先你一步去家里了?还是……” 139.第139章 回门 隔着轿帘,程妙萱立时一愣,随即狠狠板了脸色道:“要你管这么多吗!起轿!磨蹭啥继续走!” 她气哄哄地坐在轿里,心情越来越委屈。 程幼素哪壶不开提哪壶,柳令今日确是没有陪她来回门。 大夫说,他身子不益劳途跋涉,即便坐轿子也不行。 她虽然心里不满,但还是要在柳家人面前装出懂事体谅的模样,还好柳夫人给她安排了锦衣软轿的排场,不至于让她失了面子。 轿子到了程家,瞿氏早就在门口迎着,喜庆颜开的脸上一看,是轿子!萱子可是乘着轿子回来了!真不愧是少奶奶的排场! 瞿氏心中感叹着,见只有程妙萱一人从轿中下来,连忙问道:“姑爷呢?还在后头?” 程妙萱板着脸进了门。 一回屋子,她立刻趴在瞿氏身上哭道:“娘!我这过的是啥日子!” “咋了?”这穿金戴玉还能坐轿子,不是挺好的吗?瞿氏疼惜地拥住小女儿:“是他们柳家人对你不好?莫非……”是姑爷不喜欢萱子?他没跟萱子一起回门呢! 程妙萱委屈抽泣道:“他们都对我挺好的!只是……那、那柳令!他不和我圆房!三天了,我们压根还分开睡的!这算什么嫁人做新娘?根本……” 瞿氏惊讶道:“萱子!柳少爷还没和你圆房?莫非他真不喜欢你!怎么会?” “不是,娘你不知道,柳家人都说柳令有病,身子不好,所以不让他跟我圆房!说要多缓些时!可我见他无非就是文弱一些,哪里看出来有啥重症,难道一与我圆房就会死了?为啥还要娶我!” “哟哟!萱子,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什么死不死的!”瞿氏忌讳着,装作按住了程妙萱嘴巴的样子,急急继续问道:“柳少爷到底有啥病?这事儿我们之前咋没听说呢?” “我怎么知道!娘,你之前还说要我早点生个男孩子稳住地位,可如今柳令根本不碰我!他成心让我没孩子!” 瞿氏半处于惊讶中,又不得不好好安慰哭闹倾吐着的程妙萱:“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我就不信那柳少爷正气血方刚,能不想和我们萱子圆房!再说孩子他肯定就更想有了,哪个男人不这样的!” “无非他确实是暂时病了,心有余力不足而已!你就别想这多了!让娘仔细看看,你如今这穿戴得多好啊!” 瞿氏疼爱地看着自家女儿,都嫁人了成了少奶奶,还动不动爱哭,真拿她没法。 程幼素晚程妙萱一刻钟进了家门,柴南石拎着东西,好一会儿才见瞿氏从屋里出来。 瞿氏赶忙将东西接过来,客气笑道:“柴姑爷带这么些东西过来,真是有心……你先和素子等着,中午我做饭……” 程幼素本就想走个过场就离开,无意跟瞿氏多待,淡道:“娘,不用了,我们把回门礼送来了,一会儿就走。” 瞿氏其实也怕跟这传闻中的野汉多相处,瞧着送来的米粮肉干,巴不得得到了东西就赶他们走,一听便应了:“那行,你俩有事就先走,下次记得再来看娘啊!”又说着场面话:“素子看着真是长大懂事了不少!跟着柴姑爷要好好听话,知道不?” 记忆里,这大概是第一次瞿氏对她这样客气和悦的。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被猛地推开,程妙萱看了一眼地上的大小包回门礼,站在门口“哼”了一声,“穷鬼!装啥子阔气!” 140.第140章 天意 程妙萱心里不是滋味,看到程幼素和她男人还送了这些东西来,更想趁机撒个气。 反正有娘在这儿呢,量程幼素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瞿氏笑脸劝道:“萱子还不懂事,怎么突然当着你二姐面乱说呢?快回屋去,娘一会儿就来……” “娘!她才不是我二姐!她是家里的祸害精,你还向着她!” 程妙萱见娘不像以前那样与自己一起打压程幼素,反而怪起了自己,怒上心头就要扁嘴哭起来,指着程幼素的脸责骂,辛苦伪装的少奶奶风范一下子又回到了出嫁之前。 “胡咧咧啥呢萱子!快回屋去!” “我才没有胡咧!我早就偷听到了,她根本不是你亲生的!娘你干嘛还这样对她好!我才是程家的亲女儿……让她出去!她就是成心想取笑我看我笑话!” 程幼素在一旁看着这俩母女争嘴,就像在看事不关己的戏,程妙萱说什么,自己不是瞿氏亲生的? 哦……那之前经历过的一切也就好解释了,她也不必惋惜自己没有享受到原主家庭的母爱亲情了,因为她根本不属于这个家啊…… 她莫名分外冷静地接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更好了,我不是程家的亲生女儿,您没有生我,也还算养活我到大这一遭,不过您平日对我什么态度,想必大家都清楚,如今我也已经出嫁了,那些聘礼不算少,您就当我和柴大哥回报给您的吧,我也不想再看见萱子,以后就不来了,您照顾好自己……” 程幼素后来又听见了些什么,是怎么回的自家院子,她完全不记得了,只有自己落地成声的那几句话在脑海中回响着。 安静的屋里,柴南石的声音突然道:“就这么坐了好久,不累?去炕上躺一躺吧。” 她摇摇头。 “那吃饭?想吃粥还是面皮饼子?我给你做些开胃的。” “先不吃……”这个点再过一会儿都可以吃晚饭了,还是等一等吧。 男人温热的大手搭在她头发上,她抬起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眼睛里有着不解疑惑:“柴大哥,你说我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原来在程家这些年,我都是寄养的?我原本想着她虽然对我不那么好,但好歹算是我在这里的血亲家人……也难怪我先前被她们嫌弃……” “这不是你的问题。”男人非常温和又郑重地看着她,“你不是告诉我,你与她们三观不合,有些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一路去吗?你的家人虽然与你没有血亲,但他们也有照顾好你的责任,成了如今的局面,也许是天意不想让你们再勉强相处。” 程幼素手抓住他的大手,听完愣了几秒,突然忍不住微微笑了,这人为了劝慰开解她连“天意”都说出来了。 “嗯……我知道了。” 这件事知道得突然,可仿佛又不那么突兀,至少让她知道了自己和那两个令人厌恶失望的女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到底算坏事好事还说不定呢。 141.第141章 法子 程妙萱在屋里红着眼闷闷不乐,娘怪她不该当着柴野汉面就将程幼素的身世说开了,她反而怪娘不该向着程幼素。 瞿氏虽一直待程幼素一般,不及对三姑娘好,但她归根结底遵从着死去丈夫的遗嘱,要将程幼素当作亲生女儿来养,绝不让她知道自己不是程家女儿,从而心里产生隔阂。 程妙萱这一回的任性揭穿,让瞿氏也有些难堪。 “你提这干啥!要提也不该回门这天提!忒不懂事!”瞿氏埋怨她。 程妙萱委屈道:“谁不想回门欢欢喜喜的!可娘你说我这能叫回门吗?!夫婿都不在!偏她在我面前惹我!我这样说还算客气的了!” “行了行了……” 瞿氏也心疼女儿在柳家受了闷心委屈,这时门外的下人来催道:“少奶奶!咱们是不是该回程了?” 程妙萱看一眼瞿氏,眼神透着埋怨不舍,手中的帕子就那么一摔:“回什么啊!” 瞿氏忙捂住她的嘴:“傻娃子!乱说啥!” “娘,你说我这回柳家了有啥用……我都看不出来他们家是真心想娶我,还是就为了要个新嫁娘的傀儡,为了给他们家支应名声……” “萱子!这种话不能瞎说!叫外头下人听着了……” “你快给我想个办法吧娘,我一个没有圆房的少奶奶,那些下人都知道这些内情,根本不拿我当回事!” 瞿氏才知道女儿嫁给那大户人家,竟然要突然之间承受这些苦楚,心下也是酸涩,姑爷不与女儿圆房,哪是自己能插手的呢? “要不……”瞿氏迟疑道,“娘倒有个听说的法子……” “啥法子?您快说!” “柳少爷要是身子一时体虚的话,你又想要怀个孩子,那不如用些那个的药,让柳少爷将补身体,他少年血性自然会对你……” 程妙萱挑眉疑惑问:“啥药?柳家都不知道给他用了多少药了,人都泡在药罐子里。” 瞿氏附嘴过去,在她耳边窃窃说着什么,只见程妙萱脸色由惑变疑,由疑变喜,突然眼里一亮,脸上变得不胜娇羞。 第二天,程妙萱吃了晚饭,说是要亲自替夫君熬药,去了小厨房。 柳令就在自家的小亭里坐着看书,大夏天的还穿着秋皮衬长衫,容止清雅俊秀,一副病贵公子的模样。 程妙萱熬好药服侍他喝下去,又倒茶给他漱口,拿帕子替他擦干净,柳令看着这个长相秀美可人的妻子忙活着,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俊逸的眉头就皱了皱:“……妙萱,你不用亲自弄这些,下人都……” “没事儿的,我喜欢做这些,再说……我嫁过来之后也没能帮上家里什么忙,服侍你是我应该的,咱们可是夫妻……” 程妙萱格外娇甜的声音听在柳令耳朵里,突然让他觉得心头一阵紧张燥热。 她继续道:“……能嫁来柳家是我的福气,我娘昨天还催我早些怀上个健康的男孩子来报答柳家……我们村里人说话直、不懂避讳,我说这些,少爷您可别介意……” 142.第142章 昨晚 柳令是个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的人,听程妙萱说得这样直接,听得耳根都红了,仍然强装着淡定从容,眼神却不自觉移到了自己小妻子的衣领的开口处,一小块白嫩的脖颈,那块皮肤仿佛泛着柔光。 衣领之下,更是自己从未领教过的圣洁温柔之地。 柳令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了,两句话的功夫就浑身发热起来。 他咳了一声,道:“我自然不介意,只是我对不住你,你也知道,我目前的情况不允许,孩子的事咱们柳家也不急在一时……” “嗯,我知道的。”程妙萱眼神里仿佛透了一点失望,又恢复了甜甜的笑意道:“所以现在我的任务是伺候好少爷的身子,别的,我都不会多想的,只要能在少爷身边……” 后面程妙萱又说了些什么,柳令全没有听见了,他只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不对劲,是又起病昏沉了?却又火热般烧着,看见小妻子鲜红的唇瓣上下开合着,他只想靠过去仔细瞧一瞧,然后像想象中那样亲上去…… 程妙萱见柳令起了汗,连忙站在一旁给他扇风,故意奇怪急切地问:“少爷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冒了汗?” 柳令捂住自己发热的心跳,虚声道:“扶我回房去……” 等躺上了床,程妙萱吩咐下人提了热水来,亲自替柳令擦身子,挽起衣袖关切道:“少爷,究竟是哪儿又不舒服了?我一会儿去叫夫人过来?” “不,不用……” 柳令眼看着那只手把自己的衫子掀起,脑海中一阵血气上涌,就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 程幼素抱着肥兔子,换上了居家的衣裳,坐在院里择着今晚要吃的野青菜。 原本还有些期待的回门,就这么过去,彻底断绝了她与程家的联系。 自己身份是抱养的,这事说大也大,却没有让她特别震动,而让她一整天都心情不太对劲的,还是昨晚那件事…… “菜弄好了?我去炒。”柴南石正好过来接竹筐子。 程幼素将筐子递给他,垂眼自顾自逗着兔子玩,看也没看他一下。 怎么了?白天的时候才劝慰好了她。又想不通了? 柴南石去把她怀里的兔子放下丢开,蹲下身道:“兔子身上脏,你等会儿穿这身衣服睡,容易弄得不舒服。” “我不穿这身睡。”程幼素又将兔子抱回来,话音刚落,傍晚的天色远远响了声闷雷。 柴南石看着她,也想起了什么似的,心里苦笑,试探着道:“昨晚你没睡好,今天吃了饭就早些去休息?” 程幼素突然抬头瞪他一眼,又飞快别过脑袋去。 柴南石这才明白她还在生昨夜的气,失笑低声解释道:“昨夜那雷声来得突然,我也不能控制它,你喊疼,我就……” 原来前一个晚上,柴南石当着她说自己忍了三天,程幼素也觉得有些愧疚,最主要的,还是气氛到了。 两人正水到渠成之际,突然外头响起了一串巨雷,她正紧张沉醉,一惊得就马上慌了,柴南石也顾及着她,本来已经得入其口,她一下紧张害怕了拼命喊疼,他硬是忍住,哄她入睡。 程幼素全身一丝不挂被他抱着,觉得别扭羞赧不已,他全都看过了,现在又这么停下来……她想重新喊他,又不好意思,心跳得慌。 一大早起来觉得更是尴尬,这新婚之夜,到底算怎么回事,耽误到要回门了还没…… 143.第143章 私语 程幼素下意识看了一眼兔子,一脱手将它放了,细声恼道:“在外头乱说什么呀你……” 柴南石觉得好笑,道:“兔子听不懂人话,你怕个什么,这是在咱们自己家里,什么话不能说?” 程幼素想起昨晚就觉得臊得慌,扯开话道:“别说了,菜都择好了,你快去弄。” 柴南石心道,那就等晚上再说。 清炒野菜,蛋花汤,干蒸腊肠,几个小菜做得挺有味,程幼素慢慢吃着饭,越吃越有胃口。 柴南石大口喝着汤,看她一眼,想着病该是全好了。 程幼素挑着野青菜吃,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采野菜去卖,勉强攒的那几个钱也全为了置办成亲的行头花光了。 她道:“过几天我还是把送野菜的活忙起来吧,做糕点也要张罗起来了,给家里多攒几个钱备着……” 柴南石道:“你现在有别的任务,其余的不用费心思。” 程幼素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暗示怀孩子那事,掩饰住小羞涩无奈道:“回门都过了,今后咱们可真正是一家人了,钱财生计上的事情我才不想全靠你,之前不是还有人看中我做的点心吗……” 柴南石听她自顾自说着,低头去清理了碗筷。 她说的对,回门都过了,有个程序却还没彻底落实。 天色黑了,照旧是程幼素在屋里洗澡,柴南石在外头冲一下凉。 这几天都隐隐闷了雷声,可雨就是下不下来。 天气闷着暑气,她趁洗完澡凉快赶紧上了炕,被子换了薄的,盖着勉强舒服点。 男人赤着上身进来,一边走一边擦着半干的膀子,灯光下肩膀轮廓健壮流畅,胸膛上一颗水珠正好流下来划过块状分明的腹肌,随着人鱼线没入裤腰里。 每日到了这个时辰,就怪别扭的,真想快点度过夫妻新鲜期…… 程幼素咳了一声,轻声道:“快熄灯吧。” 男人微微一笑,熄灯上炕,她就明显感觉到床铺沉了一下,那股子带着水露湿润的干燥男人气息扑过来。 “着急了?”柴南石嗓音低沉,一只臂膀拥上来,搂住了整个被子。 “没有……” “昨晚是我不好,今天会让你舒服。” 黑暗中程幼素脸一热,他就俯身上来,嘴唇噙住了她的。 屋里浅闷的哼声偶尔响起,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被亲得迷迷糊糊,脑海里闪过昨夜的场景。 那阵闷雷打过,闪电不久一晃而逝,她借着窗外光隐约看见男人脸上透着忍耐的汗水,双眼目光锐利得像野兽一样,健实的身体就半撑在她身上,略显粗重的气息喷在自己耳旁。 他说:“不要怕……” 然而自己就是怕了,被巨大的炸雷声吓得一抖,他又偏在那时候要进来…… 些微的痛让她一下挣扎起来,推打着他,合拢双腿忍不住傻里傻气地哭起来,他上来哄,自己好像还踢了他几脚。 他却这么包容,自己使了一天的小性子被他纵着,他刚刚还说是他不好。 不知不觉间,兜肚被揭下了,程幼素一手虚虚搭在他肩上,一手紧捏着枕头角,眼睛闭着抑制着喘息声。 144.第144章 真实 他半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好真实…… 夜色混沌中的帘幕仿佛终于被拉起,男人一路亲下来,有些鲁莽,又克制着。 柴南石听着她的吸气声,轻咬在她颈侧道:“等会儿再打雷,也不用怕,知道么……” “今天你必须是我的,小丫头……” 他的声音那么深沉温柔,又透着危险的蛊惑。 程幼素忍不住睁大了眼,看着漆黑一片中他在上方的轮廓,他发烫的大手握住她的腰,撑在上头坚定又缓慢地就…… 屋里尖细短促的声音响起,程幼素赶紧咬了唇,眼睛紧闭上。 淡薄月色里,男人看着身下小丫头娇眉紧蹙,脸颊上绯红一片,身姿纤细,肌肤如雪。他控制着自己的动作,一边又俯头亲吻了上去。 “很快就不疼了,相信我……” 照旧哄着,听见那忍耐的软吟变得婉转,他这才渐渐不再克制,沉身由着心意大力挞伐起来…… 一早太阳直直照在了炕上,程幼素才无意识皱着眉翻了个身。 好刺眼……把窗帘拉上…… 她嘟囔着睁眼,看到竹篾纸糊的窗户,嵌着土泥的木墙,和窗外日头晴朗的天。 这是在柴大哥家啊……自己怎么就像又穿回去了一样,睡得迷糊还以为是在从前自己家呢。 她眯眼躺着安逸地想,是得安个帘子挡住窗户,大夏天的阳光太刺眼了。 不对,现在什么时候了,这么大的太阳! 程幼素爬起来,发丝散乱在肩膀后。 身上穿着兜肚,不过换了件新的,是他后来给她穿上的吗…… 昨晚上近乎凌乱的画面在脑海里乱晃着,她是怎么样满头大汗沉沉睡过去,黑暗里他提水过来仔细替她清理那处,又给她擦身上。 后来又亲上了,她细声大喊还酸疼着呢,柴大哥就说要看看是哪里疼,好给她揉…… 柴南石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呆坐在炕上的人抱着被子痴痴看着窗户,小脸上尤其的红。 他倒杯水过去:“什么时候醒的?别在这儿直对着日头,小心晒坏了。” 程幼素将被子裹紧,只有手伸出来接水,看一眼穿戴整齐的男人,问:“什么时辰了?” 柴南石唇角微勾,悦然道:“还没到中午,要是饿了,我给你盛碗粥过来。” 程幼素慌忙在炕上找起衣裳,都快到午间了啊,半个白天都被她睡过去了! 柴南石在炕边坐下来,递给她一套放在床尾叠好的衣服:“不急,我想你多休息一会,才没有叫你。” 程幼素扯着衣裳往身上套,嫩白的颈下露出星星点点的明显印迹,男人看在眼里,目光又是一深。 他看她纤细双手由下往上扣着纽扣,问:“还有不舒服吗?” 程幼素的手就顿了一下。 她低头没看他,紧抿着嘴摇摇头。 “那就好。”柴南石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 不知为什么,程幼素觉得只要是在这炕边,他说话的声音听在自己耳朵里就格外的轻,又轻又沉,还容易让自己想歪。 她快速下了炕,留下那片靡凌难看的床铺现场,去外头梳洗。 145.第145章 溪浴 柴南石在院里弄午饭,程幼素简单盘了个辫子,进屋去一看,炕上都被清理好了,铺盖整齐,床单也换了席干净的。 她想起来,昨晚他们是不是没有垫白帕子在床上,那…… 她抱着脏床单和衣裳,准备去溪边洗。 柴南石过来要接住:“这个点日头太热,等到了傍晚我过去洗。” 程幼素不肯撒手道:“我去洗,林子里不热的……” 一拉扯,衣裳掉地上去了,她忙捡起,手中昨晚的床单上一抹鲜艳痕迹就不小心露了出来。 柴南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俯头看着她将床单紧紧抱在怀里,玉颊面色犹带微红,夜里那温香满怀的滋味仿佛重新浮现,温声道:“不用忙,现在也该吃饭了,晚上的时候我带你过去洗,要是不嫌凉,你还可以在那溪边洗个澡,很舒服,没有人会路过的……” “真的?”程幼素来了兴趣,“那条溪水这么干净?” “我从前夏秋,都在那边洗凉。”柴南石将脏衣物全接过来,让她坐下来喝粥吃饭,“水很清,也不那么深,可以安心洗,我会替你守着。” 到了傍晚太阳还没完全落下的时候,程幼素就在小筐里装了干净的换洗衣裳,准备去小溪边洗澡。 难得这条水那么净澈,她还真没想过可以在这儿洗澡沐浴。 林子里鸟语叽喳空灵,时远时近,夏日树木葱郁枝叶茂然,正好将人遮掩。 柴南石将溪边一块平整的大石擦了擦,让她坐在上头,自己背着手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给她守着风,目不斜视。 这也离得太近了。 程幼素朝他道:“柴大哥,你再站远一点儿,往那边去。” 柴南石回过头来:“我要是走远了,你还敢洗吗?” 程幼素笑:“你别走太远就好,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还有,我喊你你可得回应一声啊!” 她看着他的背影往前方又走了几步,这才开始解衣裳。 鞋早脱了,脚碰到微凉的溪水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特别舒服,现在她站在溪水里边,这处水刚好没到她膝盖下方。 惬意啊……简直跟冰过了的凉水一样,还带着清新的气息。 小溪水流极缓慢地潜动着,程幼素身上只剩了一件兜肚,已经坐在大石块上,用巾子擦着身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看着男人远远站着没动的背影,试着喊了一声:“柴大哥!” 柴南石就微微一侧耳,高声道:“怎么了?” 她偷笑着没回答,他又问:“是要我过来?” 程幼素立即笑道:“没要你过来!你可不许过来!我还在洗呐!” 暗蓝的天幕下,她终于大了胆子脱去身上的兜子,整个人半泡在清凉溪水里,舒爽得她打了个哆嗦。 真舒服,等会儿叫柴大哥也来洗! 洗着泡着玩着,突然感觉周围就静了下来,林子里她弄出来的水声显得格外的大,鸟儿唧喳鸣声也不见了。 她仰头看向前边,男人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很模糊,隔着扶疏交错的枝木好像被隐去了一样,看不清。 146.第146章 温馨 程幼素赶紧喊:“柴大哥!” 半天没声音。 糟了,他不会睡着了?还是在逗自己玩呢? 她又喊了几声,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逐渐黑暗的林子吞没。 这可怎么办? 她抱着自己的腿,拿了巾子匆忙擦了几下就准备起身了,最好是快些穿上衣裳,过去柴大哥那边看看。 有脚步声踏过来,她听着像是他的。 “柴大哥!你去哪儿了?”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她现在只看得见溪边一小块的地方。 那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男人声音传过来道:“有小孩儿在林子这边耍,我让他们绕路从那头回去了,你怎么样?要我过去么?” 程幼素松了口气,起身抱着衣裳道:“吓死我了。” 听得见男人轻轻地笑了:“没事的,我刚刚没走远,一直看得见你。” 她边快快穿衣裳,边不经意往身后敲了一眼。 后头的林子在黑暗里仿佛深不见边,从前自己怎么就没觉得这么可怕呢? 兜肚和长裤都穿好了,她披上外衣喊:“柴大哥,你过来!” 才几步,男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站在大石边问:“洗得还舒服吗?” 程幼素扶着他的手从水里出去,湿漉漉地站在石头上穿鞋子,垂散的长发被他大手挽起接着。 她突然觉得安心了,笑嘻嘻道:“舒服,你也在这儿洗吧,我给你望风。” 柴南石浅笑,拿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就到一旁解衣去。 刚刚一个人时觉得诡异般的寂静,现在只觉得格外安静温馨了,程幼素随口哼着调子坐在石块边洗衣。 水声哗嗒,是男人脚下入水的声音。 她生生忍住看过去的心思,埋头搓着衣裳。 这气氛虽好,不说话就有点怪怪的,她随意搭话问:“柴大哥,刚刚我喊你几声,你在那边听得见吗?” “听见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喔……” 她又道:“这林子入夜了真的好黑,咱们等会儿回去得小心点。” 柴南石没说话,半天才道:“我记得,好像是谁当时到处找猪也不怕……” 他的语气含着笑意,伴着洗沐的水声,听来格外轻快。 程幼素反击道:“那时还有个怪叔叔,非要喊我作小孩子呢。” 柴南石想,现在这小孩子算是养到自己家里来了,不知道等到啥时候才能给他再生几个小的。 他就洗个凉,很快从水里出去,拿干巾子擦起来,看见换洗衣服在程幼素手边的筐里,过去伸手取。 “啊呀!” 他动作无声无息的,程幼素专心洗着衣裳被吓了一跳,转头见着男人高大的身躯不着寸缕,大大方方在自己面前套上衣服,壮实长臂抬起,腋下看得见黑乎乎的毛发…… 好多啊! 程幼素连忙转回头来。 自己身上算是毛发少的,他那儿那样密…… 这在古代也算是隐私部位了吧。不过她却不觉得恶心,他洗澡勤快嘛,哪里就会脏了…… 胡思乱想间,柴南石已经过来拿下她手中的衣裳,在溪水里清了几下,轻松地洗好拧干放在筐里。 “咱们回去。”他将她从背后托抱起来,另一只手拎着筐子。 “啊,那你放我下来,干什么呀……” “这一路回去不怕再弄脏了?我抱你。”男人身上的气息仿佛沁了溪水的清气,他就把她抱在臂弯里,程幼素头正好靠在他胸膛前,听着那声音的低沉震动。 147.第147章 了解 柴南石的眼睛好像在夜里也看得很清楚,他轻松抱着她阔步回去,轻易避开那些枝叶矮灌和不好走的泥路,快步稳重。 程幼素从前做特工都没有这样好的视力和反应。她乖乖依着他不动,问:“柴大哥,这路你都看得见啊?” 柴南石步履不停,轻“嗯”了一声。 过一会儿又补充解释道:“你会武,应该知道要五感俱集,走夜路不只要靠眼睛。” 就是说还要注意听觉感觉之类的吧,她明白。 这样看来,柴大哥的武功应该也非常好,他上次还有提到内家功夫什么的。 他是猎户,功夫到底有多深厚呢?自己不过会些略硬实些的拳脚,练过随机应变的速度与力量,应该是比不上他。 自己舒服靠着的这一身腱子肉也不是白来的嘛,柴大哥身手肯定不简单。 程幼素突然发现,其实她对他并不那么了解,当时一心答应了嫁过来,是被柴大哥的好“冲昏”了头脑吧。 他真的很好,看起来这样壮实高猛、面色淡漠,在村里避世孤僻,名声可怕吓人,但对自己说话从来温温和和的,在一起相处时啥事都先考虑她的意见与感受。 不过,着什么急,才嫁了几天时间,今后的日子还长着,不愁了解不到…… 他不是也没过问过自己,一个村里小姑娘是怎么学会了功夫拳脚的吗? 程幼素被一路抱着很快到了家。 柴南石径直将她放在了炕上,就出去晾衣服。 她急忙也穿了双布鞋赶出去,在柴南石不解视线下进了院子旁边的小茅房。 之前洗澡时就想小解了,在林子里一紧张倒给忽略过去,后来快到家的时候,几乎快忍不住,难受死了。 好一会儿,她从茅房里低着头出来,在桶里舀水洗手。 茅房离得这么近,她刚刚声音挺大,柴大哥就在院门边,不会是被听见了? 算了!人有三急!这没啥丢脸的。 然而程幼素还是特别安静地回了屋子。 正默默解着外衣躺下,男人就推门进来,也脱了上衣坐在炕边。 她只穿着兜肚赶紧盖上被子,小声催道:“熄灯吧。” 开着灯,多少总觉得不好意思,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柴南石没有动,反而转头看着她,一张硬挺的面容在暗黄灯光下显得柔和深邃,他靠近过来,俊峭眉目间仿佛含着舒心的笑意,低声问:“准备睡了?” 自然是准备睡了,这几天不都这样的么,一洗了澡就上炕了。 她胡乱点头:“嗯。”就蒙上被子,歪着脑袋闭眼侧向一边。 男人的声息凑过来:“昨晚让你累着了……” 他轻啄一下她的颈侧,双手捧上她的脑袋,俯目直直看着她。 知道累着了,还这样干啥……难道今晚也要…… 程幼素就是不睁眼,小声道:“我还有点、有点酸呐……” “哪里酸?”柴南石仔细问。 还能是哪儿酸!那处不仅是酸涨,今天起来还留着疼,一走路就…… 148.第148章 随他 柴南石看着脸色渐红的小丫头,见她不回答,反而闭着眼推了自己一把,大概明白过来。 他想了想,还是顺从心意地含上那只热起来的小耳垂,在她耳旁道:“那今天你就好好躺着,我不会太让你累。” 程幼素生生忍住,才没有浑身抖起来。 自己的耳垂被他轻咬着,让人发痒的滚烫气息喷在耳朵里…… 男人对这方面的事还真是,无师自通。 不过这叫什么话,难道昨天夜里她就没有好好躺着吗?还不是任他摆布,结果到最后睡死过去连半个指头都不想动。 两个人的事,怎么可能不会累,他这是哄她…… 被子下的手指紧紧搅着,她不说话的鸵鸟政策反而加助了男人的动作,他挺上身子双手捧得更紧,嘴唇压往她的唇瓣顺遂地试探起来。 今晚也进行得太快了吧…… 程幼素半睁开眼,明晃的灯光还燃着,她含糊着反抗道:“你把……把灯熄了……” 男人也含糊道:“不急,让我好好看看……” 看……看什么? 程幼素只觉得自己一路被攻城略地,白花花的像碗里的肉,被他用眼神视线全数吞了下去。 煎熬着又享受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头就埋了下去。 “等……别……等等!”程幼素被灯火一刺,用力挣扎起来。 她力气也算不小,可在这地方上哪是他的对手,眼看着男人大手很快扶起她的腿,目光向下炽热得像个真正的凶猛猎手…… 程幼素低低尖叫出来,妄想用言语制止他:“别!不要!好脏的……我方才小解都还没擦干净!” 好险,他停了。 柴南石额头上冒着汗,眉峰习惯性微微皱起,嗓音里透着低哑:“什么?” 程幼素彻底清醒过来,平缓喘着气细语道:“我说,你别看了,那里……我之前小、小解过了,不干净的,你不要看……” 柴南石好像终于听懂了,望着她眼中漫起无奈的笑意。 “唉呀……你快去把灯熄了,这样不好。”程幼素蹬脚催他。 柴南石轻叹一口气,如她愿下炕去灭了灯。 程幼素趁着屋里黑了,也穿衣翻身下炕,打算去院里舀水稍微洗一洗,也算中途离场缓和情绪一下。 总是被他一亲上来,就迷糊了,啥事啥条件都顾不上了,今日灯都没熄,想起来都臊人。 她端着盆子进了屋子角落,对坐在炕边等她的黑影说:“你不许看,等我弄干净了,不然以后老了容易得病的。” 柴南石听着她声音软软,又透着警告的威气,心中一动还真想仔细去看个清楚。 他盯着黑暗的地面,目不斜视,还是默默听了她的。 一番故意拖沓的清洗后,程幼素慢条斯理穿好裤子,把水泼了又回来,才重新上了炕。 柴大哥好像躺在炕边都入睡了。 不对,这又是他障眼法的把戏,上回就骗过了自己。 她轻轻爬到炕里侧去,半盖了被子,本来准备就这么睡过去,翻了几次身,还是动唇轻轻提醒道:“柴大哥,我都洗好了。” 小打小闹、半推半就的好玩,可是她也不能真让他憋屈了。 新婚新婚,就随着他来吧…… 149.第149章 叫卖 洗好了?洗好了的后果自然是被吃。 可男人方才的热情仿佛退减了不少,他大手伸过来捏捏她的耳朵,低声控诉道:“小坏蛋,以后不准故意这样。” 程幼素听他难得这样软和的语气,依偎着他环过来的手臂解释:“我哪里故意……是你太急了……” 话语很快被猛然纠缠过来的唇齿吞没。 呼吸呢喃间,程幼素想,这个男人怎么可能热情消退,他不过是在静伺时机罢了…… 一夜被浪翻涌,不知餍足的男人自是酣畅淋漓,但好歹怜惜顾及着小娘子是初次后不久,到底没敢完全尽兴,搂了已经半昏的娇躯沉沉睡去。 日头升到正上空时,程幼素才起来,迷糊看着外头,好像是比昨日还晚。 柴南石已经在储放东西的茅屋里忙活了一上午,他拎着野味出来晒干,见程幼素急急忙忙在院子里梳洗,问她:“做什么这么着急?” 程幼素拢着自己的头发又快步进了屋子:“我还打算上午好好做一下糕点的,你又不喊我起来,睡到这时辰……” 柴南石温声一笑:“你多休息会儿是最好,时间有的是,糕点待下午做也行。” 程幼素暗暗想,等到了下午,你又会说日头太热,不让我做了,要回屋歇着去,然后养足精神晚上好…… 哼哼,才不要听他的。 生了炉灶,她拿早就准备好的食材蒸起米糕来,手艺是越练越佳的,做出米糕松软弹嫩的口感也需要技巧,口感越好自是越让人喜欢吃。 大锅里蒸出来照旧是黄糯的糕子,乳球她留着没放,今天只放了糖,还是很香。 切块,腌渍好花干再仔细点缀上去,其实自己还是手挺熟的,好久没做了,也这样成功。 柴南石给她递巾子,看着小丫头又从容又得意的样子,心里失笑。 程幼素擦着汗,突然想到:“要不我把这些米糕带去集市上卖卖看吧,天气热容易搁坏,不然浪费了,也可以给别人尝尝味道,知道到底合不合大家的一般口味。” 柴南石以为她一时兴起想要做糕点,谁知道还真要拿出去卖,想了想道:“就等傍晚那时候我陪你去,正好我要给翠岭居送肉货过去。” 程幼素高高兴兴应了。 去集市的时候,她特地将一块块米糕摆好放在篮子里,外头盖了张遮灰的纱。 如果行得通,有人来买,那就多了个挣钱的法子,她也会有点成就感。这是第一回,价钱不要定高了,就跟她以往看过的那些点心摊子一样,一文钱一小块,好吃又划算。 在一处摆小摊的聚集地,程幼素看着个空处就过去搁了篮子,自己坐在带去的矮凳上,守在篮前叫卖,还挺像那么回事。 柴南石嘱咐了她几句要她注意安全,安置好她后去往翠岭居的方向送货了。 她觉得很新鲜地坐在凳上,东看看西看看,晚集过路的人也还算不少,终于下决心喊起了嗓子:“甜米糕!新鲜的米糕!不好吃不要钱,新鲜香甜的甜米糕——” 150.第150章 不甜 其实她知道,米糕这种小吃食村里谁家不会做啊,一般能拿到集市上来卖的都是有特色的,什么桂花糕,霜糖糕,枣泥糕。自己今日的米糕虽然没往里放乳球一起蒸,但上头铺了朵有酸甜味的漂亮小花,也算有特色吧! 程幼素有心理准备,就算卖不出去几块也不打紧,出来摆摊尝试一下总是好的。 不久还真有人停了步子来问了,一个牵着小孙子的大娘瞧了眼篮子:“姑娘你这是啥糕呀?俺瞅着好像就是棒子面做的吧!” 程幼素笑吟吟道:“是棒子面和大米面一起做的,要不怎么说是米糕呢?婶子,我这甜米糕做得还挺有滋味的,大人小孩儿都可以吃。唷,您家这小少爷长的真可爱,给小少爷买一块尝尝吧!” 大娘道:“是米糕?多少钱一块儿?便宜的话俺给俺屋孙儿填肚子,这孩子早闹着走饿了。” “婶子,一文钱一块,两文钱三块。” “就这一块糕?这么贵呐?俺还不如去买个包子吃!看你这姑娘,长得这么水灵,怎么卖东西就不实诚呢!想坑俺们……” 大娘拖着小孙子走了。 程幼素不知说什么好,重新坐下来,对着旁边同样摆小摊的人尴尬地笑了笑。 旁边坐着摆摊的看样子是个中年媳妇,她无聊跟程幼素搭着话:“诶!你是新来的?没摆过篮子出来卖东西?” “对……” “早瞧出来了,你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我们,在这儿摆了好几年的摊子了,皮都晒老了!” 那媳妇儿凑过来想摸上她的手:“长得真白!你年纪还小吧!有婆家了么?这些米糕真是你自己做的?我怎么瞧着你眼生啊,是哪个村来的?” 程幼素抽回手,干笑道:“我……” 话还没答上来呢,那媳妇儿又自顾自说开了:“我家里那口子就知道吃睡,跟个死猪一样,大儿在镇里做工,现在二子要娶媳妇了,我就得多卖点东西出去挣点钱,我是早上也卖晚上也守,天天累死……你呢?你明天还来不?要不我明天把我家三子带来给你瞅瞅?看你长得多好,三子一准看得上……” 程幼素听得头发麻,拎了篮子板凳就准备跑路:“大姐!我先不跟你说了啊!那边还有人在等我呢,我要过去了!” 她立马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大姐真是话痨加倾诉狂,根本不认识,连家里私事都说开了…… 折腾了半天,一块糕也没卖出去。 她觉得饿了,也不知道柴大哥什么时候才过来找她,干脆自己吃起米糕来。 晚集里渐渐人少了,她正张望着,突然面前就走过来一个人。 那男子穿着还不赖,应该是哪个村里的富贵人家,他斜眼朝程幼素看,懒懒问:“小姑娘,你卖的这什么呀?” “是甜米糕,一文钱一块,两文钱三块。” “哦,甜米糕……爷要是买了吃,不甜怎么办?” 程幼素从容道:“不甜就不要钱。” “不要钱?”男子突然靠过来歪着嘴邪邪一笑,“那你呢?爷想先尝尝你,也是不甜不要钱?” 151.第151章 乐子 程幼素正觉着没趣儿呢,没想到就碰上了个流氓给她逗乐子。 看他这样,歪头斜脑,眼里发着淫懒的光,还真是又丑又作,是喜欢专门出来调戏小姑娘的那种人吧! 程幼素也不急着教训他,反而板起脸故意装出不屑的样子问道:“一瞧你这样,连米糕都吃不起吧?甜不甜也跟你没关系,走走走,我这儿不赊账!” 男子见她话语间好像不反感自己那个意思,只是嫌自己瞧上去没钱,倨傲笑开了脸露出里头发黄不齐的牙齿:“小姑娘果然年纪小,你这就没眼色了,爷看着像寒酸的人?啧啧,你仔细看看爷这袍子,这玉佩,这里有几人能穿戴上?” 他上下打量着程幼素:“小姑娘虽然没见识,不过倒是入了爷的眼,你不懂事,爷有心好好教教你,怎么样……” 程幼素冷笑道:“你想教我?怎么教?” 那人以为这看着清纯的小女子上钩了,立即淫笑出来:“看你天分不错,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教,小姑娘,你过来,先让爷好好瞧瞧你的身子骨,再带回家好好调教,你放心,这米糕爷全要了,还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只要你好好……” “全要了?”程幼素缓缓道,“只怕你要不起啊,如果我让你牙齿全碎了,你吃也吃不了,还怎么要?” 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天色暗下来,这四周路过的人又不多,他上前来盯着程幼素直接威胁道:“你最好识些时务!爷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伺候爷开心了,自然会让你好过……” 话没说完,程幼素不知何时暗暗捡在手里的石块就挥了过去。 男子只觉得什么重物猛然击过来直冲脑门,他“嗷”地一声被打得往后趔趄了下,用手捂住额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幼素这边。 什么东西打他!难道是这小女子! 程幼素不屑地拍了拍手里的泥灰,勾起唇角道:“你以为你在调戏谁?现在感觉还好吧?你想开心?”她说着又拿起块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不知道我怎样打你你会开心一点,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石子直飞向那人的歪嘴巴,他半张着的口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石子带着重重力度嗑到了门牙,在他张嘴呼号间又蹿到了口里,差点被吞入喉咙,男子一嘴的灰,猫着腰又吓又咳又喊。 程幼素教训坏人和流氓从来只会嫌手轻,不会有任何罪恶感,她冷冷笑起来:“怎么样?还想吃甜米糕吗?我看你现在吃石头吃得蛮开心嘛。” 男子嘴里流着血,觉得这姑娘邪门,又不想丢了面子,冲上来要踢翻她的篮子:“你娘的敢打我!我跟你拼……” 程幼素早预料好了,绷着劲准备临门一脚踹过去让他彻底知道厉害,眼前突然却急急蹿过来两个人,堪堪架住了那男子的胳膊将他往外头一拖,用力扣住他挣扎的身子。 这又是谁?看着也不像是那人的帮手啊! 152.第152章 指使 程幼素防备高声喝道:“你们干什么的?” 流氓男子被扣住还在骂骂咧咧,那两人却抬头望向她道:“我们不过是过路,瞧见这儿有人闹事,过来看看。” 其中一人扣着男子的手还有些吃力,急切问她:“娘子,您没事儿吧!这人有没有欺负到你?” 敢情是遇上见义勇为的人了吗? 程幼素看着他们的确不像是一伙的,回答道:“没有!谢谢二位仗义出手相助!” “那就好。”年轻男子转头又对身旁跟他一起的人道,“章哥,咱们把他送到官府里去,看他还敢不敢大街上惹人家娘子!” 流氓男子挣扎得更厉害了,一边嚎着被打痛的地方,咧着嘴胡噜不清地骂道:“给我滚……敢惹爷……整不、不死你们这些臭贱……” 两个好心相助的年轻男子很快就将他拖走,中途那人挣脱了还妄想逃走,结果因为先前头被打得昏花了,逃出一步就狼狈地一头栽在地上,简直就像只抱头窜逃的猥琐老鼠。 程幼素的眼神却疑问地盯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没有听错的话,方才他们一开口就称呼她“娘子”。 在村里的规矩,称呼已经有婆家的年轻女子为娘子是没错的,可她跟他们俩并不认识,甚至也不眼熟,怎么那两人就知道自己是嫁了人的妇人。 她今天为了方便,出门上集市来就绑了个大辫子,没有盘特别严整的妇人髻。 有点可疑、奇怪。 程幼素收拾起自己的篮子,准备等到了柴大哥过来就一起打道回府,今天米糕是卖不出去了。 没多久,刚才那年轻男子突然又折返过来:“娘子!你要收摊了?我是来买你糕点的!” 咦?程幼素疑惑问:“您方才不是送那人去官府了么……” “哦!我哥绑好了他去送过去了!”年轻男子憨笑道,“我们刚才路过就是想买点儿糕点吃的,哪知道碰到这等事,您放心,这人不会再出现了!” 程幼素谢过他,他又连连摆着手说:“不用不用!您这篮糕点还有吗?我全要了,一起多少钱?” 他边说还边掏出一个钱囊,在里面拿出一钱银子。 程幼素见他举止仓促,心中更加奇怪,试探着拒绝道:“我这篮子里的糕点刚刚都碰碎了,不好意思卖给您,要不您下次再来买吧。” 年轻男子脸上立即浮现失望的神态,小声说:“啊!不会吧!我这……吩咐我一定要全买下来……” 他一摸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紧张道:“您还是卖给我吧!碎不碎的,我们兄弟也不介意,还能吃就好!” 程幼素心中肯定了些什么,这两人一定是受人指使才这样做的。 来帮她架走调戏的流氓,还要买下全部的糕点? 她谨慎地四处望了望,一处矜贵的青白色衣袍混在不远处,入了她的眼,随后又慌忙快步离开,不见了。 好像有点熟悉。 她心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已经生疏的名字:宋嘉树。 153.第153章 黯淡 行路的没什么人注意到,有名俊逸模样的青年男子朝方才闹事的方向看去,而后快步离开走到暗处,嘴角紧抿,眼神垂下来光彩黯淡。 他正是宋府二少爷宋嘉树,带着两个侍从从自家经营的铺子里出来,却突然瞧见了路边摆摊的篮子后面,站着一个自己曾经那样熟悉的女子。 宋嘉树的第一反应是,她怎么过得不好?如今竟在外头抛头露面摆小摊卖起东西。 他知道她嫁人了,就在几天前成的亲,听多嘴的人说,那野人给的聘礼还不少,还用轿子伴着敲锣打鼓将她抬到屋里去。 他那段时间一直心里挺麻木的,整日关在书房埋头念书,听到了这个消息,似乎没有太多反应,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祝福或反对的立场。 今晚凑巧竟能遇上她,她一眼瞧上去变化不大,温温婉婉地站在那里,只让他想起记忆里小时候那副模样,反而跟与他退亲后那个一蹶不振的卑微女子搭不上边。 眼前这个人不是幻影,只是长得高了、窈窕了不少,清丽眉眼间分明不再像从前一样总是害羞闪躲,就那么或含笑或平静地大方看着对方,是自己以前不曾在素妹身上见过的气质。 她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出来做这小生意?那野人也许终归是待她不好。 宋嘉树远远看着那边,喉咙变得的干干的,一时没想过要走开,也没想过自己要过去客气打声招呼,或跟她聊些什么话。 下意识想帮她,去将那些东西全买下来?她会领自己情么…… 吩咐的话还没到嘴边,只看见她好像与面前的一个男子言语不合起来,她说了几句话便动起手,手里的石子飞快地掷出去,男子便是哀嚎一声。 出事了?宋嘉树步子一迈,还是忍住,急忙吩咐身边的人道:“你们快去,找个借口说是过路的,去解救那边那个淡色衣裳的姑娘!不,是娘子!快些去!” 两个侍从听话地应了,连忙赶过去。 宋嘉树的眼睛却离不开她了,素妹到底是何时学会的功夫?看她神色间,面对男子的吵嚷怒骂一点惧意也没有,手里的石子又轻又狠地扔出去,仿佛很有把握能轻易对抗那人。 很久之前那场上巳会,也是听说她光天化日下被几个混子欺负了,却让她狠狠施展拳脚反击回去,教训得他们连连求饶,在村里人面前出了大风头。 这事有关母亲,事情真相败露后,母亲不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更恨上了程家。 即便有心人故意向他隐瞒,这些他都默默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些时许多人的变化都太大了,母亲,素妹,程妙萱……还有自己。 本来以为要渐渐淡忘的事情,今日在这儿碰上了她,一下子又不可避免地浮出来。 一个侍从跑回来跟他禀道:“章哥吓唬那人要将他带去官府,接下来少爷您说……” “送去吧,给他些教训。”宋嘉树淡道,“还有,你现在从我的钱囊里多拿些银子,把那娘子篮里的东西全都给买下来,不要声张我在这儿,你就说是自己要买的。” 154.第154章 享受 他远远看着那边的动静,突然,那双精致眼睛就望过来。 宋嘉树心间一跳,几步便走开,不让她再察觉。 后来侍从回来,告诉他糕点那娘子坚持不肯卖,说是碎了,不能吃了。 他眉心隐隐一皱,还没想好要不要亲自过去时,再望向那个方向,已经不只她一个人站在那儿了。 不太热闹的集市夜色里,程幼素脸上挂着笑意,身边过来了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男人接过她手上的矮凳和篮子,蹙眉问:“方才怎么了?怎么将篮子移到这边来?” 程幼素就靠过去,两人间的距离透着淡淡亲昵的接近,她道:“果然早集还是比晚集好,晚上这里没什么人要买东西,奇奇怪怪的人倒太多了,等回去咱们再细说,你的货都送好了?” “都送到点好了。”柴南石脚步放缓,就着她的步子慢慢走,“到底是碰上了什么人?来找麻烦的?” “算是吧,不过我都已经给他颜色看了……” 两人很快转程回去,一高一小的身影在暗色天幕下隐没消失。 侍从一会儿看看刚才那娘子离去的方向,一会儿望着自家少爷的脸色,小心地开口问:“少爷,您跟那娘子是相识……” “你听得见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吗?”宋嘉树突然开口问。 “没、没听见……” 侍从觉得刚刚这一会儿,少爷的吩咐都太反常了,他看着宋嘉树突然沉默的双眼,有点不知所措。 难道是没买到那娘子的糕点,让少爷生气了?那糕点有那么好吃么? 程幼素好容易赶路回了家里,今天夜里突然起风了,没那么热,可她身上还是捂出一些汗意来。 柴南石照例给她提了水在屋子里,她解下外衣开始洗澡,不一会儿,听见外头风大了的声音,呜忽地打着窗。 也是,这两日晚上都响了轰隆的闷雷,白天日头却那么燥,雨一直不肯下下来,只怕这一起风,就是即将要下暴雨了。 洗好澡推门出去吹风,果然很舒服,夏日风也不凉,刮起来将她打湿的长发很快能吹干。 柴南石也站在院里乘凉。 两人没太多的话,气氛却很好,他转头看她一眼,低沉道:“头发干了就进去,莫吹病了。”然后手一撩将衣衫脱去,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下面的裤子也解了,只剩一件薄薄的中裤。 他在冲凉,背对着程幼素,就着桶里的凉水先是拿巾子擦了擦身上,胸膛,颈后,腋下,腹上,腹下……都很利落地一一擦到,然后举起木桶来将剩下的水全部从头到脚倒在身上淋过,最后大手把巾子一拧,草草擦干身体。 程幼素就坐在屋子门槛边,看得目不转睛。 看柴大哥洗澡完全是种享受……他动作太洒脱利落,一举一动透着力量,尤其是在夜色里,那些水珠落在他赤壮修长的身躯上,溅起又滚落,每一块精实而不浮夸的肌肉都像是它们的完美跳板,而有的水珠子却分外留恋他的身体,一颗颗从肩上滑滴到腰间、背后,然后隐落入裤子里。 155.第155章 往下 白色中裤全被水浸透,薄薄地贴在结实的长腿上。 柴南石用巾子边擦脸边装过身,那下身落入程幼素眼中的轮廓虽然不分明,但也让她脸一红,别开眼去。 他好像一点不介意似的,轻轻笑了笑让她进屋。 门阖上,他取了件干净裤子在炕角落那头利索地换好。程幼素自然背对着他坐在炕上,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不脱了中裤再洗?这样洗得多不舒服呀。” 柴南石草草收拾了下,准备去熄灯,瞧她一眼道:“平日都是脱了再洗的,怕你躲进屋了就没脱。” 程幼素的眼前就不自觉浮现方才院子里,男人精壮的身躯如果不着一缕,水珠子在他身上蹦跶,顺着宽厚脊背淌下去的,是他的臀和…… 可惜想象不出来! 因为自己还没切实见过,每日晚上熄了灯她就只顾着紧张了…… 她很快回过神来,调笑男人道:“柴大哥,原来你这么想我看你洗澡啊!啧啧,是不是暴露狂……” 柴南石大手一挥熄了火,屋子里黑暗下来,他大步过去揽着程幼素上了炕,低沉声音道:“小坏蛋,若下次还想看,我便也解了长裤……” 程幼素被他带上炕的动作抱得紧紧的,听着他声音从胸膛里轻震出来,心里就开始砰砰砰了。 他又这样叫自己,一准没好事。 柴南石却突然问:“你说,那让人来帮你的人是宋府少爷?” “对,”她趴在他怀里,“我没有太看清楚,但那两个来帮我的人肯定是受人之托,我想,应该就是他。” 回来的一路上,程幼素将晚上发生的事简短给柴南石讲了下,说到了宋嘉树,她也没有避讳。 柴南石道:“要是今后再遇见那样的渣滓,无需多周旋,尽快给他们好看就是,若身手不便或不及,快些顾及安全跑走,我会及时去救……” “嗯!嗯!”程幼素拿头蹭了蹭他的胳膊,“你回来这都说了好多遍了,我记住了。” 柴南石在黑夜里看她一眼,那双水润的眼睛在暗夜中也散发着清澈的光泽,仿佛也在轻轻带笑地看着自己。 他心底喟叹,几年前那个有些沉默而友善的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就在自己怀里,被人盯上一回两回……想将她悉心周全安置于羽翼之下相护,却明知道她不会肯。 还有那个宋嘉树,曾经伤害过她便过去罢了,如今又来招惹,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他不可能再让她受这些人的欺负了。 男人的唇角突然一凉,像被羽毛轻轻抚了一下。 程幼素大着胆子趴到他身上来,双手肆无忌惮地按摸上了胸膛上的肌肉,又一路往下滑。 “柴大哥,你魔怔了?那你不许动,我想玩玩你……” 早就想好好欣赏的腹肌和人鱼线就在自己手下,她在那一块区域来回留恋蹭着,却没留意到男人可没跟她慢慢玩的耐性。 小手在惹火的地方或轻或重地抚摸着,柴南石抓住她的手往下移,语气间带了喘意沉哑道:“乖,再往下去。” 156.第156章 知味 程幼素猝不及防,手便被他牵着探了下去。 已经挺立起来的,那是…… 她不依了,用力抽手又羞又笑喊道:“不要!你要来自己来!” 用手摸,多害臊啊…… 可惜已经被他不容抗拒地抓着手碰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 “好烫,柴大哥……”她声音不自觉变得很虚软。 柴南石此时身心皆畅,舒服却又得不到完全的纾解,那种感觉最磨人也最勾人。 耳边小姑娘的声音绵软甜糯,透着害羞的无力,小手被自己牢牢包着,抚慰那处……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娶了这样一位小妻子,与她安安稳稳地在山里林后住着,简直意欲忘记朝夕。 怀间软玉温香,一瞬间不由回顾峥嵘往昔,曾经风霜残酷的日子,荣华富贵转眼如同利箭严严相逼…… 再多呼啸往日,不如身边娇软一团温热来得真实。 他一个翻身,宽阔身影笼罩上身下人。 窗外风大催天,屋里火热温存满盈。 接下来几日,程幼素都起得比较早,醒不了就让柴大哥喊自己。 摆摊卖糕点这事,她说做就做,还是不想耽误得久了,决定去早集上卖。 这天早晨天微微亮,她就弄好了一篮子的米糕,自己跑去集市上。 柴南石前几次还坚持送她过去,不过最近他也重新开始打猎了,有时天不亮就往林子里去,她就不让他耽误功夫。 挑了个老地方坐在矮凳上,她瞧见过路的人多就叫卖吆喝几声,人少就偷懒不吆喝。 毕竟是早集,有人常会买了几块便宜糕点啥的填肚子,她的生意也就还好,总算时不时卖出去一些,得到的评价无非是些“甜糯糯的,小孩儿喜欢吃这个”,“味道还行,再饱肚子些就好了”…… 这会儿守着篮子,太阳还没热起来,她正撑在双膝上打瞌睡。 昨晚又是折腾的好累……虽然后半夜睡得很好,但自己现在起得早了,也有点熬不住。 怪不得从前会听说,男人没经历过还好,一旦碰上了这事,就开始食髓知味轻易不能罢休了…… 他们才成亲不久,柴大哥表面上这样持重沉稳的人,看来也不能例外。 她心里想起来,像个傻子一样不禁埋头偷着乐,虽然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个什么。 “哎!娘子!你篮里这是啥糕?怎么卖?” “娘子?” 突然有声音就问过来。 程幼素一抬头,是个长胡子大爷,眼睛正奇怪瞧着自己。 她赶紧挺直身子应付回答道:“大爷,这是我家亲手做的米糕,一文钱一块,两文钱三块,您要不尝尝?” 大爷道:“是甜是咸?是软是硬?我这牙口吃不了硬厚的,前边我才在那头铺子买了几块栗子糕说吃吃,结果那糕太实了,牙吃不了,我只好都给扔了。” 程幼素微微笑道:“是甜米糕,口感不怎么硬厚,还比较糯软,有小孩儿买了可以吃,您应该也可以吃的!要不我先给您切小块来尝尝,要是说口感硬了不方便您吃,不买也没关系,免得又浪费了。” 157.第157章 取名 程幼素见大爷呵呵笑着尝了半块,然后脸色慢慢平和下来,不知到底喜不喜欢吃。 她问:“大爷,你觉得还合您口味吗?” 那老者点头道:“是不是掺了糯米做的?味道倒不错,我也能吃的动。” 程幼素自然很高兴,又听大爷说:“你这篮子里也没多少了,都给我包起来吧。娘子,这糕是你自己做的?叫个什么名?我以后路过也好再来买。” 她边用油纸包边笑道:“它就是种普通的甜米糕,没名字,您要是路过这里想再买,我近些日都会摆篮子出来卖的,就在这块地儿。” 大爷随意道:“看这糕子长得样子挺好,黄灿灿的,上头还有一朵花,你是用了心思。我曾经在省城里吃过的一道点心,和这个有点相似,都是金黄的米糕,我至今还记得它的名字。” 程幼素好奇问:“请教您,它叫什么?” 大爷接过她递过去的糕点油纸,笑道:“那道点心外头糕身嫩黄,里头裹了黑糊的甜芝麻蓉,叫黄金客,我记得是因为觉得它含了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意,有份意思。” 程幼素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发现这大爷的穿着整齐有致、步履轻盈不拖沓,看着像个有些见识的人。 今天难得一篮子米糕都卖完了,不过最后这位大爷的话提醒了自己,真想正规做些糕点小生意的话,得要给自己的米糕取个匹配的好名字。 中午她赶回去想煮饭,结果柴大哥已经回了,粗布衫子上透着汗,在捧水洗脸。 她边帮着生火,边就随口说了今日这事。 柴南石也提起一件事来:“前几日去送肉货时,刘管事问了你,说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你送野菜药草过去了。” “啊?”程幼素看着他,“你怎么说?” 他淡淡道:“我的意思自然是不要你再做那辛苦事,跟他说你在屋里调养身体,我们忙着怀孩子。” 程幼素脸上飞红:“你真是这么说的!这……怎么能跟外人说这些……” 柴南石嘴边勾起笑意,道:“没有直接说,不过刘管事也明白。” 中饭煮的是山里人都常吃的汤饭,还有几个爽口小菜,两人进屋子里避开日头吃,程幼素突然想到,这翠岭居的刘管事看上去和柴大哥关系不错的样子,他们是怎么熟识的? 听柴大哥的话说他已经专门帮翠岭居送肉货有两年了,那时候不是他名声最差的时候么?还被村里人赶到林子后边来住。 刘管事不畏流言传闻,从那时候就肯让柴大哥替他们供野味肉货吗? 她想着便把这疑问说了出来。 柴南石难得一愣,紧接着淡淡道:“刘管事是见我那时候在集市上卖野味价钱便宜,他们买了几次之后觉得可以,一来二去的就长期送货起来了。” “我记得有个小姑娘那时候,不也见我可怜白送我一筐草药么?”记起那事,他说着眼里就蕴了浅浅的笑意。 158.第158章 遭贼 程幼素也笑了,想起来的却是从前自己那个不忍直视的样子,又跟他随意打趣几句。 柴南石午后陪着她歇了会儿,闭眼回忆到那时候的场景。 其实他没把原因说全,刘管事除了看中他那时候野味肉货卖的新鲜便宜外,还有一点。 刘管事从前在省城里的大铺子做事,见过各地的人不少。 他们一说上话,他就听出来柴南石的口音中隐隐带了京中的腔调,还高兴问了几句,不过被柴南石淡淡随意地马虎答了。 刘管事心思敏锐,之前当然知道这柴姓大汉在溪陵村里的恶名声,但见他声音浑厚低沉,语气间有点刻意隐瞒口音的意思,又是前段时间才开始突然出现在集市上低价卖肉货,当时就直觉他不是一般的猎户。 他试探着用了他,让柴南石给送货,后来发现他为人做事都实诚正直,便也交好起来,但却从不曾好奇逾矩开口问过他的籍贯、身份、家人之类。 柴南石也是为着这点,才放心与刘管事交好,连续这样长的时间每月给翠岭居送去上好的肉货。 他的口音渐渐也变了,没有人再能轻易听得出来他是从哪里来。 望着炕上歪着头补觉休息的小丫头,他替她轻轻打了打扇子。 —— 夏日过了伏天之后,日头很快不再那样烈得躁人,转眼就立了秋。 程幼素已经习惯每天去赶早集,摆摊卖糕点,只偶尔睡个懒觉,放松休息一下。 柴大哥最近也忙起来,秋日是打猎的黄金时期,他不满足于只在这附近的林子里打猎,说再等天气凉了些,便到远处那边的深山林里去好好呆上几天,趁了时机多弄些野味回来好过冬。 两人的日子安安适适,白日有时各自忙活着,夜里就呆在一处腻歪,随意讲些闲话,也没人打扰,过得舒服极了。 不过,有一件让柴南石略微烦恼的事,就是还不见小丫头的肚子有动静。 她倒坦然,说日子长得很,这有啥好急的。 柴南石一想也是,在孩子到来之前,得先把屋子再修一遍,他打算再盖间大点的主屋,然后再弄个干净点的茅厕,如果孩子多了,还得扩大院子,给小不点们单独盖一间住屋。 两人常讨论些这样的事当作计划,不过程幼素心心念念的,还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可以贮冰的东西。 这一日,早晨天刚亮,两人都才醒,突然有从前程家的邻居急急过来敲门传了个消息,说是程幼素家里出事了。 程幼素听那婶子讲,是昨天半夜瞿氏模模糊糊醒来,忽然发现有贼子摸进了家里,正搬着肉啊酒的偷偷往外躲。 她当时就吓得叫起来,发怒要上去抢,结果被贼子用酒坛子一下打在地上,脑壳上流了好多血,吓得她腿发软再动都不敢动。 贼子见状自然飞快跑了,瞿氏哭啼着去敲邻居的门让大伙一起追回那贼人,深更半夜的街上看不见人影,找了一番后来只能作罢。 瞿氏哭闹着自己家藏好的肉全被偷了,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去柜子里找。 这一看,她就倒地晕了过去。原来当初柳家的聘礼里送的金子,她那时留了一块讨彩头的金锭,就跟平时攒的银钱一起藏在柜里,现在已经是空空荡荡的,全被摸走了! 159.第159章 发泼 被盗这件事在村里还算比较严重,何况瞿氏脑袋被打破,人也昏了一场,程幼素纵然已经被瞿氏她们摊破了关系,但于情于理,哪怕是走个场面,作为曾经的女儿还是要去关切一下受了伤的娘。 上午她和柴南石就赶去,一进屋子,瞿氏虚弱躺在炕上,脑袋上绑着止血布,眼睛里的魂都像丢了一样,见到他们来了,勉强伸了伸手,出声沙哑道:“素子,你来了……你说娘这可咋办,丢了,都丢了,那个杀千刀的畜生,居然摸到咱家来,他个吊球子全家不得好死……” 旁边的邻居婶子轻声劝她:“你家姑娘姑爷这不是过来了吗?他们在身边,一切都好说,程家婶子你就缓缓气,好好休息一下,事情总会有个着落的。” 程幼素见瞿氏难得有这种脆弱的时候,淡淡关心道:“娘,就像婶子说的,你受了伤得要好生休息,那些身外之物都没有身体重要,该回来的总会找回来,只要人没出啥事,现在这情况也不必太过忧心。” 瞿氏手颤颤扶上额头,声音仍是萎靡不振地哀怨道:“那些钱啊,金子,都是我将来的棺材本,都没了,都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程幼素知道她肯定听不进去,也不守着她多劝了,说:“我去厨屋给你煮些粥喝,心里再不好过也要吃东西。”便跟柴南石一起出去。 过了一晚上,若是当时不能及时追到,那贼子估计早跑远抓不回来了,周围的人家没听见有哪户被偷了的,程幼素猜测也许是前不久的婚事过后,瞿氏就变得太张扬,恨不能把那些聘礼排场什么的天天挂在嘴里到处说,这才让贼人起了心思。 她淘着米,柴南石就在旁边生火打下手,程幼素看他高高大大的身子在低矮厨屋里显得有点拘束,面容上仍是沉默认真地做着事,她轻轻笑道:“火生好了你就去外头院里等我,这里太闷了。” 不一会儿粥煮在锅里,程幼素趁隙切了盘瓜果,还没等弄完,就听见院里传来一个不善又尖娇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儿?野人,给我出去!” 想也不用想,是程妙萱回来了。 程幼素发现自己在嫁人之后更加厌恶她,从前做姑娘时,程妙萱的娇纵任性还可以解释为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已经成亲出嫁,她的这种没礼貌、自以为是就没有可解释遮掩的借口了,现在每次一听见她的声音,程幼素就下意识眉头一皱,毕竟她一开口对着自己就准没好听的话。 程幼素端了盘子出去,见程妙萱一身梅红的衣裳站在院子里,头上戴金挂银,年纪小小穿得艳俗无比。 她正防备看着柴南石那边,刚刚的话就是在对他说的。 程幼素没等柴大哥回答就站了过去,一手叉在腰间扬眉隐怒道:“萱子,你是嫁人了婆家没教你礼节么?怎么说话的?这里是我呆着的地方,轮不到你跟我夫君发泼,真是没有半点分寸抬举!” 160.第160章 乐子 她难得气势这样大,正心里恼火着程妙萱对柴大哥不礼的态度,没留意到身后男人本来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容上,唇边竟隐隐勾起一丝笑意。 程妙萱看见程幼素也过来了,面前那副窈窕的模样身段一出现,竟像是要比从前更纤细好看,她就更加厌恶道:“你又来干什么?我们程家不欢迎你!你少在这儿跟我耀武扬威的,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程幼素算说对了,程妙萱还真是个口无忌言、不识分寸抬举的性子,她此刻想着程幼素即便是来看娘的,但又不是程家的亲生姑娘,名不正言不顺,这可是在程家,她自然可以狠狠赶他们出去。 程幼素本来平平静静地过来程家,只想看一下瞿氏走个过场,没想到一来就要惹上火气了,程妙萱还以为是自己求着要来的?简直傻冒至极! 她怒气不减将手中盘子往井边沿上一摔,沉声道:“我来看我养母,跟你没关系!少在那儿一张嘴只知道瞎咧咧!我看你是过日子过腻味了,你最好没事别惹我烦!瞎抽什么风,滚蛋!” 说完便撞开程妙萱的肩,拉着柴大哥出了院子。 这一通对骂发泄过后,她心里被惹起来的火才平复了些,蹙眉吐着气:“萱子太过分了,我第一次这么骂她,还真爽。” 柴南石给她倒水,心情似乎没受啥影响,坚挺面庞上和颜悦色对她道:“有些人不懂事,不跟她计较她反而得寸进尺,你毕竟名义上还是她的姐姐,教训她是为她好,无须想太多。” 程幼素这才恢复脸色,和他一起喝着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程妙萱早哭闹着跑去瞿氏房里告状了,程幼素的身手在那儿摆着,柴南石也是个魁梧的高身大汉,她骂就骂了,要真动起手还是不敢的。 她嫁得较远,有人天不亮就传话过去说程家被偷了,瞿氏也被打伤,她今晨便坐了轿子赶回来,谁知道一来就看到了程幼素和她的野汉子,真是碍眼惹人烦。 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其实昨晚程妙萱便已经开始闹心了。 自从那一日偷偷使了助兴的药散子,和柳令圆了房之后,她本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怀上儿子。 没想到时间过去了好久,压根没动静,她便又缠着柳令做那事。 柳令是读书人,只觉得小妻子在自己面前懂事可爱,自然是很喜欢她。 柳夫人虽然叮嘱了他要爱惜蓄养身子,两人尽量少行房,最多一月一次已足够有机会怀上孩子了,但他其实也渐渐喜爱上与妙萱做这夫妻之事。 只要她晚上抱着自己,说想要了,他便不遗余力满足。 程妙萱第一回只觉得有点疼和紧张,还没得上乐子,多了两回之后,她就日日都容易想到那事上去,一夜里恨不能让柳令多来几次。 可柳令终归是身子欠佳,行房这等事频繁了,愈加拖累了他的身体,最初的一个月过后,他的脸色都有点变了,更别提房事,好容易弄一次,他就要休息调养好久,下一回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161.第161章 留意 昨天夜里,又等到二人行房的日子,程妙萱只觉得兴致才刚刚开始,柳令就已经到了极限,匆匆泄出来,喘着气躺倒在床上。 她失望地替他盖好被子,表面上还要体贴地伺候好他入睡,半夜里她实在是想了,使了点小伎俩想让柳令再起一回心思,结果柳令是有心,可无力再招架,那物细软地垂着是怎样都挺不起来半分。 程妙萱好声安慰着他,说不急,结果想办法弄了大半夜都不行,待到天亮了终于要疲乏失望地睡过去,哪知溪陵村突然有人急忙过来告诉她程家被偷了的消息,只好撑着性子赶回来。 瞿氏本就心头烦躁不安,想找人哭诉发泄自己的遭遇,看着程妙萱一回来就开始闹嘴,心里也不痛快,骂道:“你娘我的棺材本都没了!哪晓得你们三个娃都是不孝的,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下你们,一个也不养,当初跟着他爹一起去了才好……” 程妙萱抹着眼泪,见一向惯着自己的娘也给她气受,心里委屈得不得了,顶嘴道:“那块金锭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值得娘你在这儿说我!娘,你别忘了,她程幼素不是家里亲生的,压根没有资格在这儿惹我!你要是缺棺材本了,我这些都给你就是!” 说着,她气轰轰把自己头上戴着的金簪子一拔,扔在瞿氏炕上。 瞿氏连忙把那簪子捡来珍惜放在手上吹了吹灰,道:“小不醒事的!这金子你也能随便乱丢?”说罢动作好像牵扯到了脑壳上的伤口,顿时就喊起痛来。 程妙萱没法,只能又喊自己带来的仆从去请郎中,却没留意到瞿氏立马将那簪子偷掖在了被子底下,捂着脑袋眼神左右瞟了瞟,继续皱着眉痛苦呻吟。 程幼素也进屋照看瞿氏,轻轻揭开止血布瞧渗出血了没,让柴大哥一个人在堂屋里喝茶歇着。 厨屋里的粥煮好了,她又张罗着扶起瞿氏吃饭,程妙萱忙活了一小阵就觉得太累,来到堂屋坐着不管了,指使仆人给她捏肩按摩。 和那野汉子分别坐在堂屋两头,纵使隔得远也怪怪的,不过这可是自己家,程妙萱坐过来本就想故意挑衅他,朝那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柴南石坐在挨近瞿氏屋子的椅上自顾自喝茶,注意着程幼素那边的动静,像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麦色挺拔的面庞上目光淡漠。 她也高傲斜眼转了头,高声吩咐下人按肩的力道沉一点。 可按着按着,程妙萱忍不住又朝那头瞟了一眼,那个身影着实有存在感,看他连坐在椅上也显得身高腿长、双肩魁实,心里突然觉得,这野人长得还挺有个男人样子的。 更有些一般男人及不上的味道。 在她印象里,他分明就是个深林野人,面上胡渣拉碴,浑身穿得破旧粗鄙、脏兮兮的,身份上跟她这种村里小人家的女子也比不上,压根不值得她正眼相待,从前竟没留意到,他是个面相不凡、有些英俊的男人。 更别说身形尤其高大精壮,穿着粗糙的衣裳,肩膀胳膊上都紧绷着,看着分外健硕有力。 162.第162章 强壮 程妙萱不禁想到自家夫君,柳令穿衣裳从来都是显得松垮清瘦,衣物下的身子也瘦弱形削,每回亲热时抱着自己,哪有半点强悍力气。 她走神的时候,仆从捶肩的力气稍微过重了些,程妙萱就“哎呀”一声叫出来,本恼火着想教训那下人一顿,突然又住了嘴,瞧一眼柴南石那边忍了下来,只挥手不耐让仆人下去。 堂屋里就剩她和柴南石。 程妙萱起身,扭着腰轻轻迈着步子去木几那儿倒了一杯水,边喝边往男人身上瞧。 他的侧面就在她跟前,看得清他眉峰如聚,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刻过一般硬朗,整个人冷酷又俊毅,他浓厚的眉毛一抬,程妙萱便装作无事慌张移开眼睛,继续喝着水,手指却不自觉张开成微微的兰花形,好像在显示着那双手的纤丽与好看。 她清了清嗓子,有意想说句什么,突然柴南石就搁下茶杯起身,转身便去了瞿氏屋门口等着程幼素出来。 程妙萱心里气得不知怎么好,她舍下面子想主动跟他搭个话,这野人忒不识好歹! 她将水杯重重往几上一放,恰好程幼素这时就从屋里出来了,手上端着瞿氏吃完的饭碗,瞧见在门口等着自己的柴南石,下意识就往堂屋里一看。 程妙萱怎么突然跑到柴大哥先前坐的那位置旁边去了?堂屋里的气氛也明显不太好。 她冷冷看程妙萱一眼,没说什么,跟柴南石一起去了厨屋收拾,两人准备按照先前的计划,照看着瞿氏吃完一餐饭后就回去。 他们离开的时候,程妙萱装作没有在意的样子,眼角余光却不住往男人身上飘。 她朝程幼素的背影不屑撇嘴,心里有股不承认的情绪突然升起。 本来程幼素嫁得那么差,比自己差多了,当初那些聘礼恐怕是柴野汉全部的家当,而柳家送来的聘礼不过是家产微小的一部分,根本不算什么。 可她毕竟是嫁了一个雄野壮实的男人,传闻说他从前是跟野狼一起在林子里长大,现今又以打猎为生,身体强壮自是不用说。 程妙萱忽然有些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 下午又伴着瞿氏安抚了她半天,程妙萱傍晚坐着轿子离开,临走给了瞿氏一小袋银钱作贴补。 她回到柳家,正值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块儿用晚饭。 柳夫人淡淡问了她几句瞿氏的情况,还说让她留在娘家多住几日,能多照顾瞿氏也是好的,毕竟出了这样不幸的事,她恐怕是没有心思再忙着伺候大少爷。 程妙萱垂着头吃饭,话语里就听出来柳夫人实际里对她的不满讽刺。 今早她出发赶回程家的时候,柳令还躺在床上,一张脸气色苍白,只关怀了她几句让她别太着急,连床都没能下。 这会儿也不见他在饭桌上,说是在后房中调养。 一个月了,就昨晚那一回,他的身子还闹成这幅样子,能怪自己么? 最近柳夫人越来越常在下人面前拿话编排自己,让她丢面子,程妙萱心中早对柳夫人咬牙切齿,可一贯也只像现在这样低着头装乖巧,忍气吞声啥也不敢说。 163.第163章 大补 回到房中时,柳令躺在榻上闭着眼休息,俊脸上却是面色微红,程妙萱见了一愣,上前温柔关切道:“少爷,身子好些了吗?” 柳令缓缓睁眼,嘴角边泛起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刚刚又服了趟药,好多了。” 程妙萱还以为他是身体好转了才会面色不错,听他这样说,知道了又是因为服了大补的药,才会突然泛出这样的红润脸色。 她心间一下子失望,眼色里难免就显出来一点,伺候着柳令的时候,想着柳夫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十分闷闷不乐。 夜里两人虽然依旧共榻,但如今对程妙萱来说就是有名无实的煎熬,她自然知道今晚没有任何指望,背对着柳令准备入睡,奔波了一天,她确实也累了。 谁知道婢子熄了灯下去之后,柳令的手臂突然就从身后揽过来,轻轻抱住她。 程妙萱惊讶不已回过头,试探轻声问:“少爷……怎么了?” 柳令闻着小妻子身上散发的馨香,想到方才她那脸委屈又落寞的表情,自己心里也是不好受,饱含歉意地对她道:“妙萱,昨夜让你……又受委屈了。” 程妙萱顿了顿,连忙惊慌道:“没有没有,昨晚是我太、太让少爷操劳了,我不该那样的,少爷今天又病了,全是因为我……” 柳令稍犹豫了一瞬,紧接着十分坚定地抱紧了她的身子,在她耳旁道:“今晚我可以,你别难过了,我会好好让你……” “少爷?您今天白天才休养了一天,怎么突然……” “我特意让大夫加重了药效。”柳令看着那双眼睛里一下子盈起来的光亮惊喜,自己也感到了由衷的喜悦,只要她开心…… 他凑到她颈边说:“今晚,绝对可以的。” 柳令是个读书人,说出这些话后,恨不能从耳根到整张脸都染上红色,他见妻子在自己怀里没有动,像是默许了一般,心里紧张激动打着鼓,嘴唇贴了过去。 对于程妙萱来说,惊喜来得太出乎意料了,她哪有不顺从的道理,虽然心里隐隐担忧弄出了动静来,明日又要被守夜的婢子传话给柳夫人,但感觉到柳令主动压到自己身上来,她就一下子已经想要了…… 他是大少爷,是她的夫君,自己肯定是要什么都听他的。 明日柳夫人怪责起来,她就说是少爷非要的就好了。 看来这柳令虽然是病秧子一个,但还是难敌自己的魅力,忍不住对自己好么! 她一边脱去了衣裳,心中一边自鸣得意着,今日在程家不顺心的事仿佛都平息了。 第二日早晨醒来,她先是闭着眼回味了一下昨日夜里,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去看柳令的面色。 还好,柳令也醒了,脸上看着没有昨晚用完补药后红润,但也没有特别苍白。 程妙萱神清气爽地起身,笑着伺候柳令穿衣洗漱。 柳令下床榻站起身的时候明显不稳趔趄了一下,程妙萱没有看见,他自己平静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脑袋,也微笑着朝她走过去。 164.第164章 分别 程家的事平息后过了几天,柴南石突然说要去山里打猎了。 他这回出发大概要去三四天,趁着秋日正好进山,争取弄一个大丰获回来,早早地就为冬日来临做准备。 程幼素早上起来给他摊了好几张油饼,又蒸了锅大窝头,还有些硬实干粮什么的,一早就放好在包袱里。 柴南石一连现吃了两张大油饼,赞道:“如今小丫头手艺真不错了。” 程幼素说:“我现在每天的活计就是做糕点,天天在锅灶边打转,怎么也得熟悉一点。” 柴南石担心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嘱咐她要锁好院门,在灶里生火时要小心,上午在集市卖完米糕后就早些回来,晚上不要随便出去。 程幼素看他一贯高挺的眉峰又皱起来,一边大口无声吃得满嘴是油,一边仔细地盯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应答。 她就忍不住笑了:“柴大哥,你又来了,生怕我什么都不懂似的。” 柴南石伸了沾油的大手过去作势要摸她的头发,被她机灵地一躲,他淡淡笑道:“你要能让我省心,我也不用常说这些。” “我怎么不让你省心了?倒是你,这次要出去这么久……好了,你放心吧,我会在家好好等你的。” 她其实也舍不得他,哪怕才几天的功夫,但毕竟是两人成亲后第一次面临分开。 柴南石洗净了手,一身深褐粗衣,背上负着弓箭背囊与包袱,看她要跟着送出院子,便停下脚步,大手虚虚搂着她道:“回去吧,进屋再多休息一会儿,你昨晚……不是没睡好?” 程幼素一愣,继而低头笑着捶了他一下:“别乱说。” “喔?那是睡好了?”柴南石淡淡笑起来,俯头在她耳边低声道,“看来小丫头很喜欢昨夜里那个……姿势,不然在平日一早就喊累了。” 他的语气郑重又打趣:“我之前说错了,其实小丫头很让我省心,特别是在……” 后面的话他的声音就更低了,不过程幼素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脸红了红,挣开他的手臂道:“你快走吧!不是还要赶路的么?” “那刚刚说的,等我回来后要……” “嗯嗯!都答应你!我记住了!”她敷衍地胡乱点头。 看着男人渐渐远去的高大身影,程幼素的脸色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这人现在真是越来越…… 昨晚他就借着要进山打猎的理由,兴致格外热烈旺盛,弄得她大半夜累昏了睡,睡了醒,翻过来覆过去都是被他…… 一大早的要出发了,在院门口又非得逼她回忆一番,还说啥等回来后要再试试什么姿势。 幸好他们住在这林后偏静地方,没有那邻里邻居什么的看见了说闲话。 等背影彻底看不见了,程幼素关好院门,自己在屋里吃了一个窝窝头,接着果然就打了个呵欠。 她好笑又好气,心里羞恼地上了炕,打算休息一会儿再起来做米糕。 柴大哥才刚走,这屋里仿佛就一下子静下来了,她好像已开始不适应。 165.第165章 大赛 起来后程幼素一个人依旧做了一锅米糕,往集市上去。 由于今日过去得晚了,之前常在的那个位置被人占掉,她只好往外集那头走。 街上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好像在谈论着什么,而等了半天,没有一个人过来买她的米糕。 奇了怪了,往日这个点,怎么也会有人过来买几块的…… 程幼素吆喝了几声,看见有不少人说笑着往外集的方向赶,似乎有啥热闹可看,她就问旁边一个不认识的摊贩:“婶子,您知道前头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大家都往那边去?” 那卖编草鞋的大娘热心告诉她:“小娘子,你不知道?这几日集市那边的大饭馆翠岭居在弄个什么品菜大赛,连弄了三日,可热闹了,俺昨日都去瞧了瞧,不少人在那儿露身手,做的菜香上天了,不要钱全都给俺们尝,说是谁做的菜式最好、被尝得最多,谁就可以领赏……” 翠岭居的品菜大赛?程幼素一听,也想去凑个热闹。 翠岭居可是镇上最好的饭馆了,不少好吃的菜式只有那儿才有,这下举办大赛的目的,应该也是想招新纳贤、同时提高饭馆人气吧。 她见现在没什么生意,索性也拎了篮子过去。 翠岭居门前果然人声鼎沸,里头不少人围观在一个个桌子前,每有一道菜被抢光了,人们便发出起哄赞叹的声音,羡慕看着做菜的人高兴进去领赏。 程幼素挤进去,取了筷子也跟着人们瞧热闹品尝着,桌上有像麻椒豆腐、烧地三鲜这样被一抢而光的菜,也有像素萝卜汤、虎皮青椒这样做得不好而没人问津的菜。 有人嫌弃指点道:“胖哥,你这虎皮椒是要炒得辣死人啊?连个辣椒籽都不知道去,还做啥做?” 做菜的那胖子为了保住面子,不满回道:“哪里辣死人了?我吃着就挺好,爽嘴!配酒吃最好了!你懂个屁!” 说着他就自己愤愤夹了一筷来吃,结果脸马上就涨得通红,辣得说不出话来,可硬是不吐吞了下去,还拿眼睛瞪着那人,脸上的肥肉红彤彤地抖着,像是较劲似的。 现场的人都看笑了,程幼素也跟着人们尝了几口人气比较红火的菜式,的确是还不错,不过,她发现这里没有甜点摆出来,都是些热菜。 看见那边的桌子上还有空余的地方,她心思一动,找从前认识的伙计要了个大盘子,将自己篮子里的米糕都摆上去,也站在桌后。 何不趁此机会来推销一下自己的糕点呢?若大家觉得好吃,她还可以去后厨领一份翠岭居的赏钱,同时还打响了个名声,给人们留下印象。 “新鲜的糕点,大家吃菜吃腻了,可以来我这儿尝尝米糕,又香又甜的新鲜米糕!” 她试着吆喝了一下,马上就有旁边的人围过来,毕竟是不要钱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嘛! 一块,两块,三块…… 很快就有人边吃边大声赞道:“这糕挺好吃!小娘子手艺不错!我看比那街上卖的啥甜死人的桂花糕好吃多了!” “口味是不错,又软又香,吃进嘴里也不腻味,来来来,大家都来尝尝了!好吃的米糕,吃完了好叫小娘子进去领赏去!” 166.第166章 捧场 程幼素笑着看着这几个热心吃客帮她吆喝,觉得自己还挺幸运,没有碰上那些又吃又挑刺的人。 盘子里米糕不久就被拿光了,她谢过大家,准备端起大盘子进去拿赏钱,有人却喊她道:“娘子这糕,我前不久还在街上买来吃过,价钱便宜,味道是做得越来越好了,叫个啥名?咱今后也好继续捧个场啊!”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名字确实还没想好呢,于是只好回答这道点心就叫甜米糕,多谢人家的捧场。 可谁知道在后厨拿赏钱的时候,伙计也问了这个问题,说今日来参赛领赏的人,他们都要登录在册,好给管事过目,菜品的名字也必须要有。 程幼素说:“那就先记个甜米糕的名字吧,我这暂时还没想好。” 从前因她常来送野菜而认识她的伙计好意提醒道:“柴家娘子,咱们翠岭居此次是要招录些新鲜菜式的,名字自然越有新意越好,若最后被管事选中了,那还能再有更多赏钱呐!可你这甜米糕的名字,东西再好吃,放上了菜谱也没人愿意点,那好吃有啥用,是不是?” 程幼素讪笑了笑,就只好立刻绞尽脑汁去想。 其实之前她隐约想过几个名字了,什么“锦绣糕”、“黄金糕”,不过都觉得不够好,也不够搭配。 有新意的名字……她眼睛扫过册上的菜品名字,“珍珠玉丸汤”,“龙宝珍”,“玉兰鸳鸯笋”,看着都还挺不错,没想到这镇上的人取个菜名也是拼命地拔高,那玉兰鸳鸯笋不过就是道炒腌笋,她刚刚还吃过,味道也就一般。 再看自己的米糕,黄色的方糕身,红色干花鲜艳点缀其上,叫个什么名,有些古代风味最好…… 突然福至心灵,主意就来了。 她微笑向伙计招了招手:“我想好了,麻烦您给我记一下吧。” 今日虽然米糕都白送出去了,但得了翠岭居的赏银,还可能进一步被管事选中,作为今后他们饭馆的特色菜,收获是意外的大。 程幼素拎着篮子高兴回去,赶路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肚子饿了。 往日柴大哥一般早出早归,从林里弄点小野味回来后,午饭会顺手利落地做好。 可今日却没有好吃的饭菜等着她了,回去的劲头都少了一些,她想着这才第一天呐,往后几天他都不在,自己要孤孤单单地弄饭、洗澡、睡觉。 他在深山里也会很辛苦,还说不好会出危险! 希望柴大哥平平安安的,再早些赶回来,她给他烧水洗澡、按摩洗衣裳,做好吃的犒劳他。 热闹了好几天的翠岭居,在晚上终于平静了下来。 刘管事看着那本录得满满的册子,很是开怀,笑道:“四少爷的主意真不错,若是真能收些好菜式到店里来,这一回也不算白弄!” 伙计也恭敬笑道:“四少爷说想把咱们翠岭居给弄红火起来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要别出心裁,胜过那些旧式的饭馆子……” “唉。”刘管事却突然收了笑脸,低叹了一声,“谁想到李家能出这种事,眼下四少爷是费尽心思都要把翠岭居撑起来了。” 167.第167章 贵妃红 这事说起来,底下伙计都不太明白其中厉害。 如今世道官商勾结,翠岭居的东家广陌李家在秋州城当了多年的食馆龙头老大,一朝不慎遭人嫉妒暗算出了事,主要的食馆都受了牵连,只有入账分出去的产业翠岭居没有受到波及。 四公子李隽在外游历,匆匆赶回来帮家族打理着上下,银钱少不得大把地使出去,翠岭居的收益就成了他的重要来源。 他内外操劳,这几日事关李家的风头过去了,又吩咐几个管事想法壮大翠岭居的声誉与生意,以应一时之急。 刘管事也日夜在为此事策划,上头人遭殃,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也要多费心思。 翠岭居必须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支撑起来,不说能起大作用,但也至少可以定了李家人心。 刘管事收了多说的心思,烦闷又无奈地翻起那册子,突然一个名字无意吸引了他,仔细看过去,三个小字立在其间。 他指了指那道菜的名字,问:“这是道什么?” 伙计上前看一眼,答:“是柴家小娘子做的一道糕点,在品菜席间受了好评,我看她后来起的这名字也不错,您是要考虑一下吗?” 刘管事看着上头“贵妃红”三个字,好奇问:“是拿什么做的糕点?” “就是普通的甜米糕,用料简单,不过胜在味道不错,式样也有几分新颖,每块黄金的米糕身子上头点缀了朵有滋味的红花。” “哦?柴家娘子?那不就是四少爷年初来店里时,说尝过的那种糕点?”刘管事记起来前些时的事,那时候柴南石还没成亲。 他看这“贵妃”二字看入了眼,渐渐联想起一些当今朝政之时事来,伙计也不敢随意搭话,等着他下文,然而直到将要熄灯彻底入夜了,刘管事才合上了册子,嘱咐道:“一切按四少爷吩咐的做,过几日我们选了好菜品出来,就跟城里的几家铺子一起禀呈上去,也好让四少爷省心。” 伙计连忙应是。 程幼素第二日又做了米糕早早去集市上卖时,有个面熟的人就找过来问了:“柴家娘子,我是翠岭居的伙计阿培,我们管事想请您过去请教这糕点的事!不知是否方便?” 程幼素就跟了他又去了翠岭居,见到许久不见的刘管事少不了一番寒暄,刘管事才开口问道:“柴家娘子,可还记得您这糕点我们四少爷从前曾尝过?少爷可是很赞叹喜欢呐!” 程幼素笑答:“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手艺,让李公子和您都见笑了,昨日斗胆来参加品菜会,也只是想凑个新鲜热闹。” 刘管事迟疑一会儿,才继续客气问:“柴娘子糕点的名字可有出处?我看那名字挺出众特殊,不知……” 程幼素想不到,这名字还果真引起人注意了。昨天临时想名字,她就想到了自己从前吃过的一种红皮芒果,叫红贵妃,她当时觉得这名字配在芒果上挺贵气有意思的,还常常买,昨日想起来,想着自己的糕点的样式,就干脆脱口而出,叫“贵妃红”好了。 168.第168章 纳菜 她照着自己的想法回答:“刘管事,您看我这米糕,拿棒子面和大米面一起做的糕身,嫩黄而不笨重,黄澄澄的,我就将它看作高贵皇宫之色,而上头点缀的一朵滋味酸甜的殷红小花,嫣中透粉,以花喻人可以看作服饰华丽艳美的宫中妃子,妃子在宫中常娇艳,所以干脆叫一个贵妃红,来吸引人注意。” 程幼素嘿嘿笑道:“我知道我这米糕用料做法都并无过人之处,但您看,就像昨日伙计说的,名字上头有特色,也能算有新意,所以我就为米糕配了这个名字……” 刘管事听她一番解释,有些目瞪口呆起来。 他原先以为这名字有什么典的,谁知道柴家小娘子是拿宫闱之喻起的名字。 皇宫妃子什么的,听起来不会离谱僭越么? 刘管事短暂地犹豫了一瞬,笑呵呵问:“四少爷尝过您这糕点说好,我还没有这个幸来品尝一下……” “您尽管尝,我这糕也值不了几个钱。”她将篮子递过去,伙计就取了两块出来放在碟子上。 刘管事挟筷子入了口,过后抹了嘴疑惑问道:“记得那时候四少爷跟我说,您糕点的妙处在于有道牛乳的香味儿很是衬口,怎么我今日尝倒好像没有什么牛乳的滋味?” 程幼素道:“不瞒您说,那一回是上巳会做糕点,自然是要花很多心思,除了这些东西,我还特意加了些西域来的乳球在里头。而现在我不过拿它卖些小钱换个生计,若将原料弄昂贵了,村里镇上都没人来买可怎么办?因此现在做的米糕都一贯不加乳球了。” 刘管事这才点点头,这“贵妃红”吃在嘴里的味道确实还行,但终究也是寻常的糕点,没有突出特色,如果真加了牛乳味道的话,想必那才勉强登得上厅堂。 这一天下来,他与几道菜品出众的人都谈了谈,将纳菜之事大略定了下来。 晚上,刘管事拟好了单子就嘱咐跑腿的伙计道:“将单子快马给城里四少爷送过去,还有,告诉少爷,当时那个程姑娘,也就是如今的柴家娘子亲手做的牛乳米糕也在里头。” 程幼素见刘管事挺和蔼乐呵地就说,今后可能自己的糕点就要出现在翠岭居里售卖了,她高兴得不得了。 在这么高档的饭馆里能卖得起来的话,那就要赚大钱了!翠岭居买的是这份糕点的手艺与样式,也算她独一份的产权了哈! 她高兴了好几天,等着翠岭居那边来给自己回复最终消息。 可到第三天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柴大哥怎么就还没回来呢? 他出发前说加上路程最多就三四天的,现在是他走的第四天了,从早上起程幼素就期盼着,心神不宁,午间她还特意做了一锅好吃的腊肉炖菜,结果等到了傍晚快入夜,远远望去还是没有男人回来的踪影。 她一个人闷闷地洗了澡,靠在屋门边开始想东想西。 柴大哥今天到底会不会回? 大不了明天一早他还没回,她就出发去找他好了。 169.第169章 大雨 夜里她怎么也入睡不了,迷糊蒙着被子好容易睡了又开始做梦,奇怪节奏快得她喘不过气来,意识努力醒来一把掀开被子,突然发现,窗外好像开始下雨了。 又在刮风,下的是大雨。 她坐在炕上听着雨声,心就清醒紧张跳起来。 柴大哥还没回来,要是在深林里碰上了这一场暴雨,那就会不方便、有危险…… 她终于体会到成了家的女子一种特有的责任担忧之感了。 程幼素此刻就想他能找到地方正躲着雨就好,猎物野味什么的不要也行,免得一路带着拖累了他的步子。 半夜雨声越来越急,竹篾纸的窗户像是被透湿了,幸好还不至于彻底漏湿进来。 她开了屋门去看院子外头,黑魆魆的天色夹杂着大雨落丝,半个人影也没有,风太大,飘进来的雨马上就打湿头发和身上,程幼素赶紧使力关了门。 点了支蜡烛,黄晃晃的烛火摇曳满室,仿佛带来些许的温暖,但是心里却越来越没着落。 程幼素开始找衣裳穿,还从柜子里翻出一顶男人的旧编结笠帽。 她胡乱拢起头发结在脑后,悉悉索索穿着外衫,突然外头院里传来不明的拖拉沉闷的声响,在雨声中显得模糊又挣扎。 她记起来,为了等柴大哥回来,她睡觉之前特意没有锁上院门,只虚虚扣上了。 这种声音,不会是林里夜狼野兽动物什么的闯了进来? 程幼素手握得紧紧的,从炕头矮柜里找出来匕首,下意识轻了手脚走去门边。 无论如何,要防备一点儿才好。 偷偷从门缝间望出去,奈何夜深雨大,她着实看不清楚什么。 心里随雨夜里不明气氛沉重着,突然“嘭嘭”两声,门被敲响了,还被轻推了一下。 一定是柴大哥!她的直觉一下子明晰起来,连忙开了门连匕首都落在地上,屋前一身麻编斗篷滴滴答答漏着水的高大人影,不是他是谁! 程幼素就扑上去双手拉住他,看着他快步进来了。 柴南石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大手解开了身上湿淋淋的斗篷随意扔在地上,又将身后院里麻绳捆着的麻袋弄进屋,这才赶紧阖门闭雨。 他抹了把脸,看着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小姑娘,略带歉意地问:“这么晚了,只怕吵醒了你?” 程幼素看他脸上带了疲色,低低声音也透着沙哑,她忍不住靠过去抱着他的肩膀:“柴大哥,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很冷?我、我赶紧给你去烧水擦干净身子,再泡个脚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做,很快就会好的!” 柴南石见她慌张抱着自己的肩膀,也搂住了她,淡笑应道:“我想着夜里这雨一时不会落下来,便舍了山洞加紧往回赶,走到半途时还是下了雨,不过幸好我穿了从前遗在山洞里的斗篷与笠帽,没有被淋到多少。” 他又怕自己身上湿气传给了她,松开手皱眉仔细看着她问:“你怎地也戴了个笠帽,外衫也穿着?莫非是想出去寻我?” 170.第170章 伤口 程幼素没回答,清圆双瞳在烛火下显得光点盈盈,透出委屈而欣慰的色彩,又要过去搂他,却被男人微微避开身子,一边解衣服一边道:“丫头,我身上都湿着,你等一等。” 说着三两下便脱光了风尘兮兮沾染了湿雨与捕猎血迹的粗衣,下身只着一条中裤,一把过来将她抱住扣在怀中。 两人就这样紧紧抱着,什么话都暂时不想说了。 不过才数天分别,却在这样的雨夜让回家相聚变得更温馨而让人知足。 屋里安静无声的,不知道是谁先寻到了谁的唇,烛火轻颤便摇出缠绵意味来,轻轻又紧促的呼吸声逐渐响起,唇齿交缠的暧昧声音更是让人脸红心跳。 “啪嗒”,是笠帽掉在地下的声音。 柴南石将她抱上了炕,给她解去外衣,低头看着她极其温柔低沉地道:“今晚我们……” 程幼素在烛光里看着他额边还留着浅浅一道血迹,被亲得成了糨糊的脑袋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记起先前的事,勉强坐起,急急拉着他的手道:“柴大哥,我先给你擦擦身子吧,你在山里这些时一定累坏了,得要好好休息一下,来,你躺上来!” 她三两下地蹦下炕,踩着布鞋去端了屋里接好水的盆子,将巾子过水洗好,准备走到炕边来伺候他。 “还说没淋到雨,你身上都是冷冰冰的,今日就只能用冷水将就擦下身上了,弄干净就好,明天雨停了再早些烧水……” 一双嫩白小手执着半湿巾子在男人麦色肌肤上轻擦,她自顾自埋怨说着,好像今晚将他照料好了、嘱咐好了,她才能够放心。 柴南石真的不冷,尤其刚刚与小姑娘一番亲近,他下身那处热得跟铁似的…… 但他此刻也只能看着她仔细伺候着自己。 程幼素外衫脱了,内里中衣也被散开,露出浅色兜肚来,可她眼睛只盯着他,擦完了正面身子再擦反面,碰到了几处细微的伤口时,她就仔细清理一下外面皮肤,不让水沾到里头。 还好,柴大哥算是没有受什么大伤。 屋子角落里那堆猎物野味堆得不少,一个人在深林里独行独睡上好几日,其间危险辛苦不用言说,丰获的猎物都是拿命换的。 可男人好像对这习以为常,猎户不就是这样的? 程幼素张罗了半天,把盆子放回桌下时,风一带,烛火竟然熄灭了。 她摸索着走到炕边去,柴南石已经过来半扶半抱地将她弄到炕上去:“正好灯也熄了,别再忙活,不然你该休息不好了。” 程幼素小心地摸上他的肩膀,还有背后,那边都有几处小口子,一处还在渗血,她都没处理完。 “柴大哥,你身上疼吗还?”她担忧问。 柴南石就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在手心里,失笑轻道:“那些根本不算受伤,你别想太多了。” “可我看你身上还有其它许多的伤痕呢,那些都是以前打猎留下来的吗?小伤你不注意,积累多了就会成大问题,我明天还是快点给你弄弄好。” 黑夜雨声里,程幼素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异样低落的情绪。 171.第171章 斑驳 她不止看到了新添的那几处伤口,方才烛火下她看得清楚,男人肌肉贲起的身躯上腰间、腹上、后背都有着深深浅浅的疤痕。 这些令得他修壮的身体如同一具累累斑驳的陈列。 从前的夜里,总是匆促就熄了灯,黑灯瞎火里她紧张还来不及,从没发现他身上居然有这样多伤疤痕迹。 “你从几年前开始打猎?”程幼素的手不舍离开,粘在他胸膛间缓缓触碰着。 柴南石听她语气心疼里又透着追根问底,握住她的小手,在黑暗中睁着眼低声道:“两年前,那是我刚开始打猎,被赶出了村子,才在这林子后头慢慢建了个屋子。” 程幼素继续问:“那时为什么村里人都开始误会你?柴大哥,那些传闻那样可怕,你也不知道替自己辩解澄清一下。” 男人洒脱又低沉地轻笑了起来:“若是别人要误解我,难道我还得上赶着去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程幼素想了想,也笑了:“对,要是我被人误会了,心里肯定讨厌死那人,不跟他说话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去解释?我可算有脾气的人。” 柴南石就摸了摸她的背:“快休息,太晚了。” 程幼素听着外头的噼啪雨声,很想继续追问他那些伤疤的事,但心情一下子松懈下来,困劲突然犯了,嘴巴里小声嘟囔着:“身上那么多伤,都是在森林里弄的,我还没发现……得给你全治好了……” 柴南石搂着她娇软的身子哄她睡,自己也赶路累了,却是在黑暗里许久未能闭眼。 第二日两人俱是躺到天色大亮了才醒来,雨总算是停了,院子里被雨打得一片狼藉。 柴南石先去收拾了外头,紧接着又处理起昨晚带回来的野味,几只肥嫩的野雉被他赶到茅屋里去养着,还有活獐子、野鹿什么的,居然还有三只熊掌。 有些是要送去集市上卖掉的,有些则留在家里自己吃,还可以做风鸡、腌肉之类的,加上之前还有不少腊肠,他们的粮食是暂时不用愁了。 程幼素烧了热水,一心就想着好好给柴南石洗个身子,再上些药。 看着他起来后就一直忙,没停下来歇息过,转眼锅可以开了,她将煮好了的饭菜都端上桌,喊道:“柴大哥,先来吃饭吧,等会儿还有时间弄那些。” 柴南石洗净了手再上桌,道:“明日我要去集市上趁早将东西卖了,等再过几日有猎人陆续上了山,卖野味的多了,价钱就再抬不起来。” “原来还有这门道,那明早我早些陪你过去,帮着卖。”程幼素笑一笑。 她自己倒没什么胃口,只看着他埋首大口地吃,好像很饿,又问了几句他在深林里发生的事,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柴大哥,以前那传闻不是还有的说啥……你是狼人,在林子里跟野兽一样茹毛饮血地生活,难不成我们这里还真有狼么?那岂不是还挺危险的?” 172.第172章 微滞 柴南石道:“我只在那边深林里见过狼,附近这片林子里应该没有,该是他人危言耸听。” 看着小姑娘“喔”了一声点点头,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还是不要乱跑,在家时要锁好院门,毕竟我们这地方隔村上远了,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不在家的话,你不好应付。” 程幼素笑道:“我可会武,给我留把匕首就好,一般的野兽我也不怕。” 柴南石眉峰不自觉就蹙起,放下筷子道:“不行,你再有功夫,跟野兽也不能硬碰硬,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曾在云南大山里碰到头小虎,兴味起来就想赤手降伏他,结果是降伏了,可也伤了自己的胳膊……” 程幼素好奇:“你还去过云南大山里啊?那边隔我们这秋州城远吗?” “有些远。” 程幼素想到一个问题,柴大哥是为什么在几年前突然就搬到溪陵村里来了?难不成是特意迁来当一个猎人?他之前也该有家乡有亲人的吧。 不过柴南石已经站起身收拾碗筷,她搭手帮着忙,也就把问题撂到一边去,这些事都有机会慢慢了解。 第二日一早,两人去了集市上,柴南石扛着两只担子,里头装着皮毛和肉货、肥厚的熊掌。 秋市果然很热闹,像他们这样卖野味肉货的猎户暂且都还没出来,因此来看看皮毛、熊掌新鲜的人倒也挺多。 程幼素最近在等着翠岭居的消息,不做米糕出来卖了,柴南石给她买了块栗糖,她就坐在他边上一边吃一边陪他守着,两人随意谈天闲话,时间还早,生意还未开张。 她提起来品菜大赛那事:“……伙计说要登录在册,非得要个上得了台面的名字,我就想啊想,结果真有了一个,你猜叫什么?” 柴南石浅笑看过去,面露好奇等着她说答案。 “黄糕身是高贵皇城之色,上头酸甜味的水红小花是妃子艳丽之色,这种联想应该还挺吸引人注意的吧?所以我就叫它‘贵妃红’了。” 程幼素越来越觉得这名字好,喜滋滋说了等着他夸赞,却见柴南石表情滞了一瞬,然后才笑起来,说这名字不错。 她没有看错,他方才听见这名字,眉头就是习惯性轻轻蹙了一下,眼睛看着她,目光隐晦难辨。 “怎么了?柴大哥,你是觉得我这名字叫得不妥当?” 柴南石温和瞧着她,仿佛刚刚那一瞬滞然只是错觉:“在这山野之地,叫什么自然都随你,拿颜色作寓意,我觉得这名字挺好。” 程幼素再盯着他看,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解释了。 很快有人过来在他们的担子旁边看,问:“老弟,您这獐子皮颜色好啊!还有这熊掌,如此肥厚,竟舍得拿出来摆在这里卖?” 程幼素听着声音耳熟,一抬头见果然是刘管事,他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柴南石已站起身来,一抱拳应答道:“刘管事,巧了在这儿遇上您,我今日不过是拿出来过过市,探一下行情,若真有出高价的我才会卖,转眼也快入冬了,家里过冬全靠这几次出猎的收获养活不是?” 173.第173章 口音 刘管事和蔼玩笑道:“对对,柴老弟你这猎户啊说得形象点,那是有蛰伏期的,跟那庄稼人有农忙期、休农期一样。”他话锋一转,“不过,老弟你的肉货次次送来我们翠岭居,客人都说好,怎么这次舍易求难都拿到这集市上来卖了呐?呵嘿嘿,莫非是嫌老哥给你出的价钱不公道了?” 柴南石道:“每月送货的日子都是指定的,这次我去打猎回来,还未到送货的日子,这獐肉熊掌跟平日要送的肉货也不匹配,所以就干脆拿到集上来卖。” 刘管事极蔼然亲切地笑了几声,又见程幼素在旁边站着,打招呼道:“柴家娘子!今日也巧,我正想给您传个信,您那‘贵妃红’被我们四少爷相中了,说是极不错的点心,要我们与您商量那聘菜之事!” 程幼素微微笑道:“真的?那真要谢过刘管事,我的米糕原本是道乡野人家都会做的糕点,难登台面,受人喜欢还真也是巧合,多谢您和四公子赏识了!” 刘管事就趁机道:“今日还请柴家娘子到咱们翠岭居去商量一二,还有,柴老弟您这獐皮我要不了,不过獐肉熊掌我可是都十分想收入囊中的,毕竟秋日渐深,野味也受客人欢迎!您看,我按市面上双倍的价钱提前跟您收了可好?” 刘管事喜洋洋地迎着夫妻两人到了翠岭居,程幼素在后厨嘱咐伙计记录米糕的做法,柴南石清点完肉货后,则被刘管事请到楼上喝茶。 刘管事一脸平煦地饮茶,道:“柴家娘子这道贵妃红,当时我东家四少爷吃了就说好,如今碰上这么个机会,咱们翠岭居里能纳入进来,也是缘分!” 柴南石道:“是承蒙了刘管事和李四公子好意,让敝下娘子得以有一技可展。” “老弟,你们夫妻俩与我翠岭居都颇有缘分,不禁生意供货来往上你们帮了忙,我与你柴老弟交了这两年的朋友,也实在觉得你为人大方坦诚,乃当得起我称一声君子!” 柴南石眉间隐隐一动,淡淡推辞道:“我乃山野间一匹夫,奔波于深林打猎只为了讨个生计,是刘管事好意不嫌,收我的货,才使得我们能有酒饭温饱,柴某感激不已。” 刘管事又是一笑,举起酒杯笑道:“哈哈,这说的哪里话,都是相知之交,莫要说这客气话。” 他望着酒杯双目一转,继续道:“说起来,老弟,咱们都是这镇子的外来迁人,记得两年前初次碰巧相遇,也是在集市上,我见你肉货便宜又新鲜才买下来,一来二去,这才……” 柴南石也举起酒杯,干了下去以表敬意。 刘管事又道:“我是秋州城北城里的人,与南城这边的口音不尽相同,几年前来到此地,初来乍到倒还真对这边的言语口音不适应,但渐渐下来,我自己的口音也就潜移默化有了些变化,想起来,柴老弟也该是从北边迁过来的吧……记得最初听您那口音,好似带了些京里的音调……” 174.第174章 福签 柴南石淡淡道:“刘管事忘了?我那时与您说过的,我是京畿人氏,自幼在山郊里长大,口音自然偏向那边,如今在秋州城里住了几年,也跟您一样,口音也渐渐变了。” 刘管事呵呵笑道:“对对,您说过是京畿人,我倒忘了……” 很快,程幼素拿了酬金也上来二楼,笑着向刘管事道谢:“不论贵妃红今后在翠岭居卖不卖得起来,我可是都把它交给您们了!” 刘管事也笑回道:“纳了好菜品进来,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翠岭居的福气!” 他亲自送他们出了门口,柴南石面不改色淡道:“多谢刘管事,今日我们就先离开了。” 刘管事重新回了楼上后,喃喃自语:“他柴猎户必定不是个毫无来头的人,京里人氏,隐忍在这远城山野里究竟有什么原由……” 一旁伙计插嘴道:“柴猎户不是说了他也是个乡下人么?不知您看出了啥不正常的?” 刘管事斜他一眼,缓道:“他那股子沉稳的气派,我次次想追问他的来由,都被他随意挡了回去,若是寻常乡下野夫,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就好?还有,柴家娘子的那道点心,贵妃红,东家李氏现在的确就把赌注押在贵妃身上,朝里势力两方博弈,若真是能贵妃红了……” 他看着听得云里雾里又倍感紧张的小伙计,轻轻一笑,停了嘴。 —— 宋府里最近都在为二少爷筹备来年春季赶考的事分外紧张,日日经过内宅书房门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送个果盘茶水什么的都是宋夫人亲自上手,怕下人大意马虎不让他们插手。 宋夫人心疼儿子日日闭关用功,在抱怨的时候却也透着欣慰,得意。 若嘉树能够得了功名,他们宋员外府可就不止是在村里最大喽,不说镇上,就是县里的老爷,也会来忌惮巴结他们! 宋夫人这日刚去县上的庙里帮儿子求了福签,签文说儿子将走官运,她高兴得不得了,喜气冲冲将福签带回来要给宋老爷看。 谁知刚进家门,就被仆人通报柳家夫人造访,正等在厅里。 宋夫人脸上的喜气还未散去,她兴致高昂地过去想要跟柳夫人也分享这支福签的事,一进厅却看见柳夫人的面色明显不好,好似透着股子怒气。 她就想起来,柳家大少爷跟程妙萱成亲好几个月了,这柳夫人今日莫非是发现了程妙萱的为人,来质问自己当初的牵线的? 宋夫人轻轻一笑,去案几另一侧坐着,故意跟柳夫人闲话道:“柳姐姐,不知今日你过来了,我才从县里赶回来呢,真是怠慢了不好意思。我这次去县里啊,是为了给我家嘉树求支运势签,你知道,嘉树明年开春就要下场子了嘛……” 柳夫人面色冷冽,看着宋夫人故作不知情地还在那儿显摆她手上的签子,心中一阵恼火,直直开口道:“宋夫人,你们家少爷如今是快要赶场,平步青云,我们家令儿却是被你保媒的那程家姑娘给害惨了!” 175.第175章 交情 宋夫人脸上故意一惊:“柳姐姐这是什么话?程家姑娘怎么了?我跟程家也算相识一场,程三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温柔善良人又机灵,怎么会……莫非是令儿……” 柳夫人恨不得摔了手中杯子,质问道:“什么温柔善良?我看那女子是机灵得过了头了!宋夫人你当初是怎么给我们家说的?说她程家贫穷无依,说她自小惯会照顾人,嫁过来必定能将我令儿给伺候好!现在呢?她那等女子,在家不仅诱着令儿,让他掏空败坏了身子,如今还唆使令儿来敷衍搪塞我!把他身子的状况都想瞒着我!” 柳夫人为人从来端庄持重,如今在别人家里一开口就破口发泄质问出来,还是头一回,她说着不禁又气又郁,一张脸憋得通红。 宋夫人问:“程三姑娘到底怎么了?你家令儿身子又不好了?” 柳夫人道:“宋夫人,我今日特意找过来,你当初保了媒如今就别想置身事外!除了家里的事,我倒是还听说一件事,看你认是不认?” 宋夫人心里冷笑着,看着这柳夫人的笑话,柳家大少爷柳令的身体她一早知道,是亲近不得女子的阳虚之症,程妙萱敢勾引自己儿子嘉树,想必嫁给柳家也是个不会安分的。 她表面上仍维持着疑惑的表情,问道:“到底什么事要我认?” 柳夫人强压怒意说:“程三姑娘是不是和你家嘉树有过一段?我前几日刚得消息,说她曾在你们村子里上巳会上亲口承认,说早和嘉树定下婚事了?是不是?” “好个宋夫人呐!你们家少爷不要的女子,你便说媒说给我家!我家令儿是被你给害了!亏他小时候还曾那样乖巧围着你喊你姨姨啊,宋夫人你真是没良……” 宋夫人一听这话就变了脸,冷声道:“那个小贱人啥时候和我嘉树有过一段?柳姐姐你可别乱说。当时也就是她主动要缠着我家嘉树,被我踢开教训了一顿罢了,还想攀上我家嘉树,门儿都没有!这谣言是从谁口里传出来的?我非拔了他的舌头!还有,我当时也就好心给你家令儿牵个线,毕竟你家少爷这么大了,身子又病怏怏的,哪家姑娘愿意嫁过去?你求到我头上来,我也就只好顺水推舟而已,哪是什么保媒?柳姐姐你可别搞错了,保媒的是你从县上请来的媒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夫人听完她一番开脱干系,脸色都气白了,杯子从手中“砰”地落到了桌上:“宋夫人,我们数十年的交情,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柳姐姐!你怎么能乱说诬赖我?我也是令儿的姨姨,谁又能想到程三姑娘嫁过去了还是不知道改个性子?我是看错了人了!不过,这也并非全怨她吧,主要的还是你家令儿那副样子,哪个姑娘能受得了自家男人身子不行?哼,我看柳姐姐你还是多多包容一下吧,毕竟令儿的病……” 176.第176章 立规矩 宋夫人送走了客,让两个婢子一个给自己捶腿,一个揉着脑袋。 刚刚吵了一番,她头疼,之前求来福签的喜悦之情也被冲淡了。 她细细想着这事,看来现在柳夫人已经是忍受不了程妙萱了,不然也不会老远跑自己府上来要个说法。 她不怕得罪柳夫人,柳家在临县财多业大却没啥势力,数十年的交情里,多少次是柳夫人穿戴得比自己好,在自己面前显摆,而她只能勉强应付笑过去。 现在好了,自家儿子比她家柳令有出息多了,还让她搭上了一个那样的贱人儿媳妇。 不得闹心死啊?这次看着,好像柳夫人是比从前显老了。 宋夫人心情缓和下来,得意地勾起嘴角笑笑。 不过柳家虽然被弄得情况不妙,但程妙萱好像还没怎样出事。 她也许正高兴着呢!成了少奶奶,病秧子夫君还对自己百依百顺。 宋夫人当初的主要目的可是狠狠报复她程妙萱,让她受到教训、吃苦受辱,谁让她引诱嘉树又在外头败坏嘉树名声的? 方才柳夫人说什么?柳令为了她败坏了身子? 呵呵呵……那么机会就来了。 宋夫人心里立即成型了一条阴计,她略微多加思索下,就叫来贴身婢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宋嘉树恰好出书房来活动一下筋骨,隐隐听见堂厅里传来争吵之声,过去看望时柳夫人已经气郁拂袖地走了。 他问:“娘,方才您又是在和谁起了口角?” 宋夫人一看见儿子,赶忙叫婢子退下,拉着他坐下来:“嘉树啊,快看看娘给你在庙里求的福签!听人说可灵了!你来年登科是没问题了!” 宋嘉树疑惑又无奈地道:“娘,我登不登科和求签有什么关系?您还是别先将这话讲在前头,来年的情况还不一定。” 宋夫人欣慰看着长大成熟了不少的儿子喜笑道:“我家嘉树哪会有问题!等来年你登了科,娘就把你和王小姐的婚事张罗起来,到时候你去任上做官,娘就等着抱孙子喇!” 宋嘉树眉间一紧,沉声道:“娘,我与王小姐那桩事不是早就解除了么?怎么又提起她来?” “也是、也是!到时我们嘉树若是能去做了大官,王小姐自然也配不上嘉树了!呵呵呵,那就到时再说吧,这天下富贵好人家多的是,咱们嘉树前途远大,慢慢挑选也不妨!” 宋嘉树自知和母亲言语心意不通,说再多也无用,紧着眉头干脆直接回了书房,不再多讲一句。 柳夫人在路上轿子里气得哭了一场,回到家里时她立即叫来程妙萱立规矩。 程妙萱本来见今日婆婆出门了,不再盯着自己和夫君,终于舒舒服服地用了个晚饭,谁知才放松没几分钟,柳夫人一回来就差下人叫自己过去立规矩。 她不情不愿地回屋换衣裳拖延时间,嘴里嘟囔抱怨着:“规矩规矩,就这么几口人能有什么规矩可立呀!天天让我傻站着,脚都痛死……” 177.第177章 难耐 柳令今日照旧在病榻上用的晚餐,此刻好声安慰她道:“妙萱,别多想,娘不会故意为难你的,你就好好陪娘一下,过会儿我便差人过去叫你回来即可。” 程妙萱听他声音干哑,若在以往她肯定亲自上前去服侍他喝茶,只是现在她渐渐也开始看柳令不顺眼,“哼”了一声就走了。 一个半时辰,程妙萱在柳夫人身边站到了天色全黑,柳夫人才冷声让她下去,还说她连伺候自己用茶都心不在焉的,可见平日里伺候少爷也没有多认真细致。 她又是闷着一肚子气回到了自己房中,牙齿咬得死紧,就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嘴骂出来。 上一次她回了句嘴,柳夫人就说她不敬,让她多站了一个时辰。 柳令已经被丫鬟服侍着躺下入睡了,听见她大力推门进来的动静,迷糊睁眼抱歉道:“妙萱,是我不好,先前派去了下人跟母亲说屋里有事,让你回来,母亲、母亲让我不要插手,我……” “哎呀,就别说了!累死人了!你娘就是要把我折腾死她才安心!”程妙萱将怒火都撒在了他身上。 晚上睡在一处榻上,程妙萱在黑暗里看着柳令那副萎靡的模样,想着前段时间跟他弄了好几回,怎么自己的肚子就还是没动静呢? 啥时候自己才能怀上儿子?等怀孕了就好了,也就不用再看那个恶婆婆的脸色每日立规矩,柳府的人还不都得宠着惯着自己! 程妙萱渐通人事之后,也熟悉了那事的道理,每次弄的时候柳令出不了大力,她就卖力些,就是想早日怀上身子。 难不成是柳令有阳虚之症,所以很难让自己怀上孕? 也是,他那物根本硬不了多久,半软不硬的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总是匆匆就泄出来,最厉害的一次还是那晚在他吃过大补之药以后,也就比寻常稍微好一些,倒是让她享受到了。 可从那之后,他的身子每况愈下,再也不见好转,泄出来的东西都是清的了。 照这样下去,她每晚躺在男人身边十足难耐不说,到底啥时候才能怀上孩子? 这夜,程妙萱在被子里揉着自己站累了的腿,柳令睡得沉了,她将头转向另一边去,眼前突然浮现起柴南石那副结实健壮的身子。 她这些时日其实已经不止一回想起过那个野汉男人。 抱着被子想的时候,最是勾人,她回忆起他透着粗布衣物就能看出来的健实胳膊和胸膛,闭着眼想象若是那样一具高大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会发生怎样的光景,他那样的野人一看就很粗鲁,也许在这事上也分外莽撞呢,他会重重地抱住自己,火热的气息朝自己扑过来…… 柳令睡梦里突然咳了几声,接着渐渐喘不上气,大口喘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程妙萱只顾抱着自己的被子,没去理会安抚他,按从前每碰到这种时候,她都会马上替柳令顺气的,现在她却懒得去做了。 178.第178章 故乡 她本来正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心中还怪柳令那个病秧子好端端咳嗽起来,惊吓到了自己。 看一眼柳令在被子下单薄瘦弱的身子,程妙萱更嫌弃。 可越是嫌弃,她就越得不到满足,男人空有一张俊俏的脸有什么用,身强力壮才是真的。 如今做了妇人才知道这道理,可惜已经晚了。 不得不承认,那程幼素真是走了运,嫁给了又穷又恶的柴野汉,他却是个打猎为生身体好的!不知嫁给那种男人每晚会是怎样的光景……肯定爽死了!真便宜了程幼素那个贱人! 深黑的林子里,柴南石正抱着程幼素回屋里去。 两人身上都透着溪水清凉的舒爽清香,若细看过去,会发现被男人抱着的女子身上只有一件披衣遮体,赤白玉足露在外头,整个人懒懒依偎在男人怀中。 男人声音低低响起:“今日舒服么?” 程幼素就揪了一下他硬实的胳膊,埋着头不言语。 舒服什么呀……自己怎么就由着他在林子里胡来了。 今天他说想好好洗个澡,两人便趁着傍晚来到了林间小溪这边,她见秋日里溪水变凉,但看他洗得畅快,也忍不住脱了鞋子把双脚浸进去。 结果就被他拉到了水里,两人玩笑着闹起来,然后就不自觉贴在一起了。 她只当他随意玩笑一下,想着衣裳也全湿了干脆就好好洗个澡,柴南石说要替她洗呢,程幼素让他背过身去,毕竟这鸳鸯浴什么的现在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双大手就移过来,浇水在自己身上,然后轻轻搂住她,低头轻吻着不让她挣扎…… 太、太意乱情迷了! 一被亲就弄得全然迷糊,后面的事全任由他主动…… 站在水里,半靠在他身上,扶着石块…… 好一番乱来,寂静林间水声颤颤,呼吸凌乱,半惊半怕又沉溺,炽热体温几乎让人忽视了冰凉的溪水。 心里想着,小别胜新婚,他这样自己也的确拒绝不了…… 软趴趴地依在男人怀里回了院子,她被放到炕上,两人很快熄了灯搂在一处。 程幼素还在浅浅喘着气,她半天才开口:“下次不要这样了。” “之前答应了我什么?”男人欲望半褪的声音低潺,让人想到今晚静淌的溪水。 “你只说要站着,我又没答应能在林子里头,要是有人过来……你不许这样了,骗我……”她声音细如蚊呐。 男人低低一笑,胸膛的震动传到了她耳朵里。 黑暗放松之际,程幼素突然轻声问:“柴大哥,你还有亲人在么?” 柴南石不急不缓答道:“没有了。” 真没有了?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孤身一人? “那你的故乡在哪儿?今后会带我去看看吗?” 仿佛时间过了良久,才听见他道:“我是京畿人,自小生于山野里,打猎为生,母亲早逝,不知父是谁人,少年时曾为了银饷口粮参军,几年戎马,后来战事稳定,我跟着军营走过几处地方,拿到了散遣的银子后就回了家乡继续打猎,前几年又来到了这里。” 179.第179章 快些 他的大手一下下习惯性抚摸着她的背。 “然后我就遇见了个小丫头,娶了妻子。” 程幼素无由来觉得他的话平静里透着一种隐忍、堪避,奇怪晃过心头,不过她继续感兴趣问道:“你曾参军打仗?后来天下太平,听人说但凡有过军绩的都可留任军职,为什么不留下来,又回家乡继续打猎了?” 柴南石淡道:“回乡还我安稳日子,母亲在我小时候去逝,曾有遗语嘱托,安稳成家便可,不必追求太多身外物事。” 程幼素一愣,心里紧张地开口问:“柴大哥,娘、娘若还在世的话,会喜欢我吗?娘的墓碑是不是立在京畿?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拜见……” 柴南石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些,唇角渐渐勾起温暖笑意:“娘当然会喜欢你,家乡路途遥远,只怕我们不能经常回去,我想是等咱们给娘生了孙儿孙女,再携家口一同去拜见娘,让她安心。” 程幼素想着柴大哥原来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人,她怜惜涌上心头,冲动大胆道:“那咱们就快些生!早些让娘安心!” 于是第二日几乎日上三竿了,炕上被子里深深埋着的娇躯才勉强动了一动。 程幼素好容易在午时之前匆忙赶到翠岭居。 她应刘管事的嘱托,近日都要来这里亲自做贵妃红,作为独立纳入的糕点,店里的点心厨子学会这道糕点的风味手艺需要花些时间。 此次她就特意将当初花银子买的一大包乳球带去了,风风火火忙了一个中午,贵妃红处于点心试卖期,在这饭馆里卖的价钱还算公道,十六文一碟,一碟五小枚,当然做工上有了专门的模具,能在糕身上压出精细的花纹,样式是比自己从前做的要好看多了。 独家手艺,乳球原料,还有每日来做贵妃红的工钱,刘管事大方地全数付给了她。 程幼素来到这村子后第一次见着这么多银钱,心间有些小激动,离开时不动声色地揣着银子上了集市,想着买些布料,再加些手工费,托衣铺老板做两件衣裳。 “对对,我夫君个头就差不多七尺……七尺半的样子,腰宽厚可能是我的两倍,肩宽就……非常宽,他挺壮实的,要不您给做宽点儿?” 衣铺老板听了哭笑不得:“娘子,您还是下次直接将您夫君带来咱店里吧,我替您们量了就是,这样也不会模模糊糊出差错!” 程幼素笑着道谢,也觉得自己报的太不靠谱,衣裳暂时没做成,她依旧攥着银子回到了家里。 没想到有些时没见的瞿氏却等在了门前。 她怎么突然找来了? 程幼素心里疑惑又防备,走近了过去问:“您怎么过来了?是有啥事?” 瞿氏就坐在院门前,见了程幼素本想等着她来扶起自己,然而看她只是不近不远地站着询问,没有扶自己的意思,也就勉强撑着身子起来道:“素子,家里出事儿了!萱子那边太远,我没个商量的人,才来寻你!快先让娘进去喝口水!” 180.第180章 逆女 程幼素看她就一个人,也不怕瞿氏耍什么花招,打开院门,直直问:“出啥事儿了?” 瞿氏抢先进了院子,左右张望着到处看,神情不再那么萎靡焦急,打量瞧着道:“嗬唷,想不到姑爷这里还挺大的,哎呀,你们就住这间屋啊!姑爷不是打猎么?怎么不弄些猪啊鸡的养着?散些鸡蛋也好日日都吃……” 程幼素进屋子给她倒了杯茶,见她又去扯其它闲话了,道:“您到底来说啥事儿的?别的就不要扯了,先喝口水吧,若是要紧的事我可以帮着想办法,与我不相干的事就算了。” “这这,这事可不是与你不相干呐!”瞿氏主动坐下来,挤眉弄眼道:“素子你是不知道,今中午谁回了咱们程家?” 程幼素现在听见瞿氏说“程家”就感觉怪怪的,她的身世都被揭露出来,瞿氏先前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把她当女儿来看了,结果一遇上啥麻烦事,还是得来找上她跟柴大哥。 但养育的情份在,她也不好冷漠回绝,耐着性子问:“谁回了?” “你们大姐!那个不要脸的逆女!”瞿氏将茶水喝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她还拖家带口的!不知廉耻,我怎么生出这样的女子?!她还守在门口,穿得破破烂烂的,我真是不想见到她,从后厨小门躲出去,这才赶紧找了你来!” 程幼素眉头一锁,脑海中回想着,程家大姐?莫不是那个传闻与男人私奔出村子的程韵若? 程韵若带着孩子回来了? 其实这跟自己也没啥大关系呀! 程幼素道:“您为什么不去见大姐?好歹大姐也是您生的,这么些年她也许在外头受苦了,好容易回来,您不应该躲她。” 瞿氏愣了一下,马上恶声道:“哼哼!我当初可是放过话了的,她给我们程家丢尽了脸,我不会再认她!不要脸的,在外头被男人骗了玩腻了就知道跑回屋来了?老子才不给她收拾残局!我们程家早就跟她断绝关系了!” 程幼素没想到瞿氏会这样绝情,程家大姐可是跟程妙萱一样,是她亲生的。 她语气淡淡地问:“那您打算怎么办?是要把大姐赶走?那您直接赶不就得了,来找上我们又是要怎样?” 瞿氏眉头皱得死紧,一副嫌弃的表情道:“可不是!我就是想把她赶了,免得赖在门前让人看见指指点点的。你不晓得,我从门缝里往外看了,那不要脸的身上穿的烂衣破布,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不要脸的!也是个脏得要死野娃子的穷酸样!不晓得是不是跟当年那个男的生的野种……反正我是不会再认她的,就想来你跟姑爷这里避一避!你们这儿地方大呀,也不怕!前些时咱程家里被偷了东西,正好也没粮可吃了,我就过来跟你们住些时也好!” 程幼素不说话了。 她不知道瞿氏脑子怎么想的,只怕是因为看见大姐身上穿着破旧又拖了个孩子,这才是不想认她的主要原因吧! 181.第181章 大姐 她拿起手中茶杯,冷静缓缓地喝了口茶,道:“您有家不回,我就想不通是什么理了,再不想认大姐不认便是,可我们这儿您也看到了,就这么一间住屋,您要来了就只能住外头院子的。还有,我是嫁过来柴大哥家,万事自然他说了算,这事儿还得问他的主意,我不好做主。” “认不认大姐,跟您回不回家住,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您就别想太多了,日头快落山了,再等会儿天黑了我也不好送您。” 瞿氏瞪了眼睛看着她:“素子!你这是啥意思?不愿意接济你娘,留你娘住?” 程幼素不由冷笑,回门那天程妙萱将她身世揭穿了之后,是谁只草草给了几句解释,连一个安抚宽慰的字都没有,当她说了那些丰厚的聘礼就算是回报多年恩情,她以后不会再去程家了,瞿氏更是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如今程家快断粮了,她又主动跑来柴家找她要求“接济”? 程幼素不屑笑起来道:“不去找你亲生的萱子,过来找我这个外人让我们接济,这更没道理了不是?您平日待萱子那样好,如珍如宝地捧着,怎么她现在嫁得远了,就不方便管您的事儿了?” 瞿氏望着气定神闲的程幼素,心头一阵气郁。 家里米粮快没了,又碰上程韵若突然回来了这事,她本来是打算去投靠萱子的。 但又想起前不久程妙萱托下人送话来,说她现在在柳家过得不好,柳夫人总是针对她,还说想让瞿氏赶紧想个办法能让她早些怀上孩子。 于是瞿氏就算了,萱子在那边过得不好,她去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干脆就跑到离得近的程幼素这边来,指望她能让自己住下,再让姑爷孝敬些银钱给自己。 程幼素这番话让她又怒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那样早得罪了他们,将程幼素身世的事说开了,不然他们还得继续孝敬自己呐! 瞿氏无法,只得恶声无赖道:“什么话?我养了你那么多年都是白养了?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养活你们几个,一个私奔跑了,一个不肯养我孝敬我,一个怀不上孩子还要来找我,我看你们三姊妹都是白眼狼!老娘不活了算了!饿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程幼素无意听瞿氏骂骂咧咧的,心里觉得她扰了柴家院子的清静,恨不能立刻让她离开回到程家去,她就不相信瞿氏还真舍得不活了。 不过此刻她脑中突然回忆起一些小时候的片段来。 有大姐程韵若带着幼小可爱的程幼素偷偷上集市买糖吃的过往,也有程幼素因为程妙萱的诬陷告状挨了母亲瞿氏打骂,然后程韵若赶紧抓起她的手离开,跑去父亲那儿一起躲避的过往。 原主的印象记忆里,这个程家大姐是对自己很好的,儿时两人常在一块笑闹,程幼素甚至觉得大姐比娘待自己更亲。 其实若不是瞿氏惹得自己心烦,程幼素本身还真挺想见见程家大女儿程韵若。 182.第182章 难掩 如今她带了孩子回来,恐怕也是在外头遇到难处了吧?正好自己在这村里也没啥姐妹朋友,程韵若回来了,她愿意去重新接近、认识她,就当去交个好朋友,也回报大姐曾经待程幼素好的情份。 程幼素是不可能让瞿氏来赖在自己家打扰她跟柴大哥生活的。 她锁好门,趁天还没黑去了程家,瞿氏无法也只好跟上她。 只见程家门口哪有什么大姐和孩子,空空的什么人都没有。 瞿氏撇嘴松了口气道:“知道我不会让她跟那个小野种进去,走了吧?” 程幼素正打算去问邻居,瞿氏一推门回屋却吓了一大跳:“嚯!咱家这门咋是开的?萱子回来了?” 不等反应过来,门里接着探出身来一名女子,她发上还沾着些微的草屑尘灰,一双眼睛却无比动人,温柔脉脉又蕴着惊喜的光彩,开口道:“娘!您终于回来了!我、我之前敲了半天门,家里都没人,谁知道方才门使力一推便开了,是您忘了上锁不?” 说着她走出来,一见了程幼素也立即掩嘴开心道:“素子!你这么大了!咋?不认识了?我是你姐!” 瞿氏见她是从屋门里头出来,怒火直冲,无视这本该温情相聚的场面,跳起脚来骂道:“谁让你进我程家的?你怎么进去的?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连家门都敢偷着进去了?给我出来!” 那名布裙荆钗的年轻女子正是程家大姐,程韵若。 她乌发如云挽成了髻,一张鹅脸蛋端庄秀美,身段修长仪态有致,布衫风尘难掩她身上的明秀绝色。 她此刻柳眉轻蹙问瞿氏道:“娘……您怎么了?我这是带着外孙回来看您了!这几年不见,我当初做了错事,如今就是惦念着家里,想回来好好孝敬您、照顾两个妹子……” 瞿氏狠狠一摆手,恨不得要打到程韵若身上去,说:“你少在这儿给我丢脸!什么外孙,跟外头不知哪个男人生的野种你也敢带回来!还嫌程家的脸被你丢的不够多吗?你给我滚,看你这破烂样子还想孝敬我?我的命不被你给拖垮你是不罢休的!滚滚滚,带着野种给我滚走!” 瞿氏大步进门去,看见那小男孩儿就瑟瑟扶在墙边,害怕望着她,身上脸上脏兮兮的像个穷苦的小叫花,她拿起手边扫帚便嫌弃赶他:“出去!小野种!跟你不知廉耻的娘一起给我滚了!别在我程家门前丢人现眼!” 程韵若不可置信地望着瞿氏,听她一口一个“小野种”,嘴唇也气得发抖:“娘!您怎么这样!含章才不是什么野孩子,他有名有姓,是我和远哥的儿子!您别,不要,不要朝孩子动手伤了他!您要打就打我!” 瞿氏在拿扫帚挥舞赶人的时候,小男孩儿的额头不小心被帚枝划破,一小道口子浅浅地溢出血来,流进了眼睛里,他不知所措“哇”地一声就哭了,程韵若赶紧上去将儿子抱出来,紧紧搂在怀里,她安抚着他:“含章,不哭,疼不疼?娘马上给你止血,不怕,不哭……” 183.第183章 流离 可是程韵若自己眼里也含了泪,眼眶渐渐泛红。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轻轻对瞿氏道:“娘!我知道我当年做了错事,让程家丢脸蒙羞了,但若不是您硬逼我跟远哥分开,要我嫁给那糟老头子,我怎么会心一横就跟远哥跑了?离家在外头流离这么些年?” 瞿氏也不甘示弱地边抹泪边恶狠哭骂道:“好哇!你个不要脸的当年干了那种事,跟野男人私奔!如今还反来怪罪你娘了是不是?!好哇,我早看出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当时没有直接把你绑去黎员外那里,真是我这个当娘的心太软的过错!” 程幼素在一旁,终于听出些头尾来。 自己这大姐瞧上去虽然风尘仆仆,穿戴破旧,但身上的气质一眼便让人觉得温柔亲近,原来当年做出那与男人私奔的事来,果然也是被瞿氏生生给逼的。 程韵若没有回嘴解释了,她只是抱着自己的孩子,手按在那伤口处替他止血,沉默着,眼睛没有再看瞿氏一眼。 “大姐,小外甥头上流血,得用干净巾子浸冷水捂一捂才好,再上些药。”程幼素面色平和,突然开口。 程韵若看二妹声音温和,站起身来依旧轻轻搂着孩子,犹豫道:“那……” 程幼素道:“不管怎么说,先回屋去把孩子的伤处理了,你们看起来挺憔悴,也该喝口水休息下,再说其它的。” “嗯……好。” 程韵若刚点了头,就听见程家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的声音。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别想进我家门!个小野种,不要脸的……一辈子不会再认你!给我趁早滚走,死了心去!身上穷得叮当响还哄我说要孝敬我!认了你还得是我来孝敬你吧?!没脸没皮的,霉头星,在外头死了都不要来找我……” 明眼人都觉得,瞿氏太过绝情了,至少程家大姐是她亲生姑娘。 程韵若咬了嘴唇低下头,摸着儿子的头轻声安慰着,任凭自己眼睛泛起模糊雾气。 邻居街里的有人在指指点点。 程幼素也丝毫不想呆在这里了,问:“大姐,要不嫌弃的话,带着孩子去我夫家那边吧!虽然简陋,你们也可以暂时歇息下。” 程韵若自然点头,不过她方才显然被瞿氏的态度伤到了,神情有些窘迫地道:“素子,我都不知道你嫁人了,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自然不会,大姐和小外甥只怕赶路累着了,咱们先回去再说。” 程韵若应了,身上背着包袱,抬头轻轻抹去眼角泪意,两人带着孩子没走出几步,路旁一直在围观的一个婆子就连忙跑过来,是多日不见的石大娘,她赶紧朝她们道:“诶诶!韵子,素子!这孩子头上流着血呐,要不先就近去我家里落脚歇息下!素子家隔得远的很,这程家婶子啊也是的,怎么就这样说关门就关门……” 程幼素见她这么热心,也怜惜程韵若带着孩子走路的脚步都累得蹒跚,她应声道:“石大娘,那我跟大姐先去您家落下脚吧,真是多谢您了!” 184.第184章 含章 石大娘嫌她客气了,赶忙引着她们往家去,进了屋子一边给她们倒茶水一边道:“我老头子去给亲戚家送菜了,这几日都回不来,大娘一个人住在屋里,你们来了也挺方便不是?!” 她说完了又立马张罗着去给小男孩洗条干净巾子,程幼素接过水,看着程韵若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了,关心道:“大姐,你先喝口水歇息,我去给小外甥弄下伤口。” 程韵若勉强笑着点点头,喝了口水又跟着一起过去。 小男孩儿倒是不哭了,眼眶里含着半泡泪乖乖地站着,任凭程幼素用湿巾子轻轻擦着他的小脸和额头上的伤,一只小手紧紧地牵着母亲的衣角。 程幼素发现他那张圆圆的小脸弄干净后倒是十足清秀白皙,养护得很好的模样。 石大娘将屋门带上一半儿,热心道:“韵子,素子,这原先是我家花红的屋,她出嫁后不咋回来,你们就先在这儿休息下,有啥话你们姊妹好好说说,饿了等会儿再出来,大娘给你们弄饼子吃啊!” 程幼素将自己未喝的茶水递到小男孩儿嘴边:“来,姨姨喂你喝茶好不好?” 程韵若忙接过来:“我来就好。” 两人看着孩子喝水,有些沉默,突然程韵若抬头看了一眼程幼素,轻声自嘲着道:“素子,几年没见,跟姐也没从前那样亲了……一转眼你也嫁了人,看着像长大了不少,也长好了……” 程幼素看出她的局促尴尬,微微一笑:“大姐,你们才刚回来,我倒是有不少话想问你、跟你说,但也得等到你们休息好了呀!” 程韵若摸着自己孩子的头,温柔唤道:“含章,快叫姨姨,这是素子姨姨,是娘的亲妹妹。” 小男孩听话地朝程幼素望过来,作了个揖软声拜道:“姨姨!” 程幼素见他十分懂规矩的模样,明明是看起来挺小的孩子,能做到这样是挺不容易的。 她摸摸含章的头:“是叫含章吗?好好听的名字,姨姨见到你很高兴,去姨姨家做客好不好?” 含章努力隐藏住自己的胆怯认生,鼓起勇气点点头。 程幼素又问:“含章今年几岁了?可以告诉姨姨吗?” 他声音小小道:“回姨姨,含章今年三岁了。” 其实程幼素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曾经对自己很好的大姐亲近,只能先渐渐跟孩子亲起来。 大人小孩说了几句,程韵若就浅笑道:“含章累了么?睡一下好不好?娘守着你。” 她将孩子抱去炕上,哄着他闭眼入睡。 别说孩子了,这一趟赶路连带着方才的吵架下来,程韵若脸上的疲色也很明显。 她双眼婉澈视线半垂,外头傍晚的日光透进窗子照在她脸上,白皙皮肤、柔美五官显得面容分外沉静。 怪不得村里人从前会说程家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眼前这程家大姐的确容相出众,不过程幼素倒觉得她身上有股子不一般的气场。 与亲人相认,被瞿氏驱赶扫骂,她心里伤心但自始至终不曾失态过。 程韵若如今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是这个小村里走出去的普通妇人。 185.第185章 妾侍 含章睡着了,她这才轻轻开口向程幼素道:“素子,我着实没想到家里会这样排斥我,娘……如今会这样厌恶我,赶我走。” 程幼素摇摇头:“娘一直就是这样脾气,大姐你还不知道么?今日你回来得太突然,连我也懵了,不过你别想那么多,咱们姊妹从前的情份是不会变的,你带着含章回来,我挺高兴。” 程韵若释然微微一笑,好奇问道:“我还不知道呢,你和萱子是不是都嫁了?那人是咱们村里人吗?对你好么?我看你气色不错,比我走的那会儿是要红润漂亮多了,是什么时候嫁的?如今有孩子了么?” 程幼素也低头浅笑:“我就是今年夏日那会儿嫁的,孩子的事儿还没影儿呐。” 这些家常拉起来,两人感觉距离近了一些,程韵若虽然觉得从前最依赖自己的二妹如今好像变了性子,但她也欣慰地想着是嫁了人的缘故,心里没去想太多。 程幼素说了一圈,终于扯到自己最想问的话题上来:“大姐,你这次咋就只跟小外甥回来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赶路回来,夫家那边……” 她随意又试探地望着程韵若,看见她脸上就是一黯。 “含章……含章是可怜孩子。”程韵若端庄秀美的面容上神情有些呆愣,仿佛回忆起什么,“他的父亲在我生下他没多久,就走了。那时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很不易,正在赶路去往他父亲家乡的时候,遇到了流寇,远哥为了保护我们母子……” 她声音格外的轻,像在对着空中说话。 “我不愿跟远哥分开,但含章太小,我心里答应了远哥,一定要好好将含章带大。后来……我实在没法,只好又跟了一户人家做妾侍,就想让那户人家帮着养大含章,好在那时没有多少人为难我,含章也快长大了,很听话,很像他生父。” “素子,你看,我当初与远哥私逃出村子,就是为了不被娘逼着去嫁给那老得走不动的黎员外当填房。可是后来为了生计,我还是不得不嫁给别人家当妾。我一直在想,远哥地下有知定然会怪我怨我……” 程韵若也许是多年没有向人倾诉这些话,说着眼眶泛红噙了清泪,可是很快又压抑下去,望着程幼素勉强一笑:“跟你说这些,也不知道你今后还瞧不瞧得起大姐。” 程幼素懂她的意思,宽慰道:“你是为了孩子,作为女子一个人在外毕竟难挣生计,大姐,我知道你要不是实在没法儿了,不会如此的,我明白。现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你回来了就好好带着含章过日子,咱们姊妹可以在一起相互帮衬,多好啊,跟小时候一样。” 程韵若无声地点头,不由握住了她的手,平静了一会儿才带着高兴的声音道:“素子如今真是变了,落落大方的,会当家了吧?大姐这次回来自己也有积蓄本钱的,不会多麻烦你,你嫁了人,我虽没能看着你出嫁,但大姐心里真的很为你们高兴。” 186.第186章 白玉牌 说着她就从自己身边的包袱里拿出一件东西来,塞到程幼素手里:“是我一点儿心意,就当作贺礼,没能送嫁大姐很遗憾,就盼着你能好好过日子……” 程幼素低头一看,手心里冰凉凉的是块不小的羊脂白玉牌,上头雕刻着一个双喜。 她以为程韵若最多送她一些小银钱,没想到是这种不一般的东西,握在手心里润润凉凉的,能感觉到材质做工都上好。 这就奇怪了,大姐母子俩赶路回来衣裳破旧得跟落难了一样,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专门留着带给自己这个妹子的? 外头天色黑了,程幼素往家里赶,自己匆匆忙忙出了门还没给柴大哥留个话呢,他这会儿也该到家了。 饭菜的香味儿飘到院子外,柴南石脱了外衣光着膀子在灶前弄菜,程幼素连忙进门上前去给他擦汗:“你啥时候回来的?下午我娘来过了,家里大姐突然回来了,我就过去看看。” 柴南石从附近林子回来又是收获不小,一回来就做饭烧菜,这会儿怕她靠近自己沾到了身上的臭汗,推阻道:“你去坐着,咱们准备开饭了。”又顺着她的话搭腔问:“你大姐回来了?” “是啊,我大姐……前几年的时候被娘逼着嫁给个老头子,她就干脆和喜欢的男子一起跑出村了。”程幼素坐在矮凳上托着腮,“娘觉得大姐坏了家里名声,今日硬是不肯让她和小外甥进门,说话很难听,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呆在那个家里也让人心情不痛快,不如就自己寻个住处,娘——瞿氏眼里就只有萱子吧,大姐明明是亲生的,瞿氏嫌她回来看起来穷酸,话语里都透着嫌弃,骂得难听,亏大姐还忍下来。” 饭菜端上了桌,程幼素继续道:“大姐从前一直挺照顾我,这次回来她和小外甥没有别的地方落脚,我想让他们住在家里来的,但石大娘好心把他们留下来住了,我们这里确实也不方便。” 柴南石听着就抬了头,看着她道:“这几日忙完了秋猎,我准备挨着主屋建个屋子,在年前能弄好的。” 程幼素赞同点点头:“好,这样家里以后也能方便些。” “对了,你看,大姐送我一块玉牌,我瞧着样子挺贵重。”她将羊脂玉牌拿出来递过去。 柴南石打量摩挲一下,蹙眉道:“是好东西,京城里白玉张家独有的手艺。” “京城?”程幼素惊讶,“真的吗?这玉真是京城里才有的东西?可是我姐怎么会……” 柴南石道:“不一定是京城里才有,交际送人什么的也许就流到了外头,是常有的事。不过这块玉牌也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接触到的东西。” 程幼素心里头想起程韵若破脏的衣裳和凌乱的盘发,却丝毫不乱的仪态。 她是为什么突然回来?当了妾侍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赶回来探亲? 还是她真的告别了过去,带着一些积蓄和孩子打算回村里落地生根了? 187.第187章 分房 第二日程幼素早早地起来做了一锅甜米糕,特意用上屋里仅剩下的乳球,打算送去让大姐孩子还有石大娘都尝尝。 秋日早晨有些冷了,冒着热气的香甜米糕实在是挺可口,石大娘吃了连说素子手艺好,还说这糕点掺了乳味,滋味真的不一般,程韵若也含笑吃了两块,望着程幼素的温暖眼神仿佛在感叹她长大了。 含章坐在炕上,左手拿着一块儿米糕,右手又想去抓一块新的。 程韵若嗓音温柔语气却严厉地道:“含章,吃完了再拿,不可以这样。” 含章却道:“娘,手冻冻,糕糕好吃,好暖和。” 程幼素看着小圆脸上糊了米糕渣的含章,心被萌化了,问:“含章,姨姨做的米糕你喜欢吃吗?多吃些可以长高高唷!” “好吃!含章多吃,吃九块!”小男孩说着将捏着米糕的小手全部举起来,藏起一根手指露出九根手指,左右看看,然后欢欣眯着眼睛笑。 “含章好聪明!会数数啦!”程幼素觉得很有趣。 程韵若替含章擦了擦嘴,微笑说:“这孩子性子有些腼腆,幸得给他启蒙得早,在跟着先生学,到如今三岁了才开朗了些。” 程幼素又夸了含章几句,逗着他玩儿。 能找来先生启蒙,想必程韵若从前待的那户人家境况也挺殷实,何况大姐昨日还送了自己一块京城才有的白玉牌。 不过现在看她淡淡的样子,怕是不愿多提,程幼素也就不问。 “大姐,我夫君说家里很快就要再建一间屋,这样方便些,你看要不先找个地方暂时住了,等年关前屋子弄好了,你和含章再过来住,咱们姊妹一起热闹过个年,怎么样?” 程韵若笑着答允:“就怕麻烦你们。” “不会呀!你来我高兴呢!到时候你要想去给娘拜年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反正我们姊妹在一块儿过年,谁也不敢来打扰。” “都嫁人了,说话怎么变得像个孩子?”程韵若微笑道,“就算娘不待见我,毕竟还是咱们娘,拜年是一定得去的。” 她又想起程妙萱来:“昨天还没问你,萱子嫁到哪儿去了?现今怎么样了?” 程幼素回答:“萱子嫁去临县柳家,好像是个大户人家,她当了少奶奶自然一切都好,瞿……娘可得意了。” 程韵若道:“她是个娇养的性子,嫁给那种人家不要受委屈了才好。” 两人说着就把这话揭过去,聊些其它的家长里短。 被自家大姐提到了的程妙萱此刻的确正受着“委屈”。 这两天柳夫人又犯了怒,因着柳令身子时好时坏的状况不稳,昨夜还在床边咳了回淤血,程妙萱竟连通报也懒得去,草草给他擦了下脸便又睡了,到了第二日柳夫人才知道这事。 她气恼不已,罚程妙萱分房去睡,睡在药房旁的小屋里,每日每夜要盯着柳令的药,替他仔细煎好端去,若出了任何差错便拿她是问。 程妙萱今日一早起来便煎上了药,药房里气味大得很,她根本不习惯,心里恼火死了,一边猛扇着药炉子一边嘀咕骂那柳夫人,恨不得将炉子给扇灭了,干脆把药罐也一脚踢翻才好。 188.第188章 伙计 “有这样的婆婆吗,让我每天立规矩怀不上孕不说,还让我做这苦差事!这分明是下人杂役才干的活!她就是不拿我当人看!都是贱人,气死我了!要死了!” 程妙萱被药烟子熏得眼泪直流,将扇子猛地一扔在脚下。 “扇什么呀!越扇越多,也不让下人帮我!熏死我算了,让你们柳家后悔去吧!” 她狠狠推开药房的门,想着要出去,又不真的敢。 药烟缭绕里突然有两个身影来到了门前,其中一个婢子捂着鼻子喊:“少奶奶,药铺里送药材来了!”说着她又对旁边的人道,“伙计快进去吧,你把药材要每个药屉归类的放好,弄完了直接到前边院子管家那边领赏便是!”说完她像十分受不了那烟,匆匆走了。 程妙萱看那人隐约是个男子的身影,他一进来,她便听见一把陌生的厚重嗓子在自己耳边道:“少奶奶好,我是来送药材的。” 伙计微低着头,一副顺从恭敬的样子,进去放好每个屉子里的药材。 程妙萱就站在门口叉腰透着气,药也没管了,看着那个粗厚壮实的背影。 那人走的时候,程妙萱故意在门口娇扬着嗓子,摆起她的少夫人架势道:“诶你,给我把扇子捡起来。” 伙计瞧了瞧她脚边扔下的扇子,弯腰捡起来,拍了拍扇子上的灰,低着头双手递过去:“少奶奶。” 程妙萱显然被这人的恭顺姿态取悦了,也不接过扇子,问:“你是药铺来的?” “回少奶奶,是,小的叫陈勇,是接替了从前铺里常来送药材的王二,他升了副管事,如今这跑腿的活便换了我来干。” 淡淡药烟子里,程妙萱看得清他的脸庞,一看便知道是个干粗活的年轻老实人,皮肤粗糙,浓厚的眉毛,高鼻大眼,此刻落在她眼里觉得分外顺眼。 她慢腾腾接过了扇子,勾唇笑了笑道:“这么说,你以后会经常来送药材了?” “是,少奶奶。” “那我问你,你们药铺子里有没有我想要的药?” “不知少奶奶想要哪种药?” 程妙萱故作不经意翘起兰指扇着扇子,随意道:“让女子能怀孕的药。” 陈勇一愣,一副不敢抬头的谨慎样子。 程妙萱拿扇子将他一推,轻轻笑起来:“还呆着做什么,走吧,你什么也没听见。” 陈勇微微躬拜下了身子,朝门外走了,程妙萱倚在药房门边上看着他宽厚老实的背影,觉得今日总算找到点趣子。 府里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被柳夫人赶到药房的,那些下人对她的态度立马变了,她有时吩咐点什么,三喊四喊都没人应。 这外头药铺的伙计倒还算识相,让自己心里舒服了下…… 晚上程妙萱独自歇在药房旁边的小屋里,只有一名服侍的小丫鬟守着。 药房里还新煨着药,是柳令明早一起来便要喝的,程妙萱闻见散不去的药味便觉得厌烦,这屋里的床榻用具也没有她与柳令房里的好,她十分嫌弃,丫鬟送水她洗脸时,她便将木盆子一推,水全都洒出来。 “怎么拿这种东西给我用?我平日用的雕花铜盆呢?”她质问丫鬟。 189.第189章 陈勇 小丫鬟是柳府这批新进的下人,才十三岁,见了谁都怕,此时水泼到自己身上来了也不敢乱动,害怕小声回话道:“夫人、夫人说您住在这屋里用的东西,全部按大、大、大婢女的格级来,昨日就吩咐将您的铜盆套杯都收起来了……” “滚,滚下去!”程妙萱听见又是柳夫人的意思,狠狠往小丫鬟身上打了几下,将她赶出门外。 “贱人!老不死的,如今还这样欺负我!柳令也是个怂包,他的老娘这样欺辱我,他还躺在床上一句话都不替我说!我可是柳家少奶奶!” 她想着气得发抖,这一夜咒骂着睡去。 到了白日里,柳夫人更是借口柳令需要静养,不让她过去陪他一桌吃饭。 程妙萱日日守在药房,觉得自己被药烟熏得脸都发黄了。 这一天午睡起来,她正手叉腰训着服侍自己的小丫鬟风铃:“……要你叫起来我,怎么不按时叫?药再煎糊了我直接把你送到夫人那儿去,拿你是问!什么事儿都不懂,让我觉也没睡好,滚下去!” 风铃满心委屈,一个字也不敢顶撞,生怕这少奶奶又发了脾气动手打自己。 少奶奶太不讲理,夫人前几日就来特意嘱咐过,煎药的事要少奶奶全数亲自动手,不得自己帮忙,可少奶奶每日嫌累,还是让自己替她做。 她虽是柳府新来的丫鬟,但也不是啥事儿都不懂,只觉得这位少奶奶根本没有个做主人的样子,有时候还偷偷骂柳夫人,气度行事间甚至及不上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不过风铃也只是委屈地想想,啥也不敢说。 她小心翼翼地开门出了屋子,却在药房前碰到正在徘徊等待的一个伙计。 “你是药铺送药的吧?”她边问边连忙去打开门。 伙计跟在她身后进去,风铃等在门口,却看见少奶奶突然从屋里出来,朝着她一摆手:“你下去吧,这儿有我看着就行了。” 方才不是还说没睡好,要继续歇息么?风铃只当她是勤快了,不敢多问,下去忙活自己的事。 程妙萱理了理自己的发饰,才进去药房。 果然是那伙计又来了。 她唇边翘起一丝笑,喊他:“陈勇。” 陈勇也许是从未被女子直接这样喊过姓名,分屉补充着药材的动作就顿下来,转头看向她,一愣,然后才连忙低头应道:“少奶奶。” 程妙萱心里莫名觉得欢喜,这人的反应太让她觉得有趣了。 她继续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刚我训斥丫鬟,是不是被你听见了?” 陈勇头更低了:“不敢,少奶奶,我什么也没听见。” 程妙萱慢慢走过去,语气随意:“不管你听没听见,我知道这府里的人都瞧不起我,柳夫人迁怒我没能让大少爷身子康复,下人们也一个顶一个的势利,连我身边那低贱的小丫鬟都敢冲撞我了。你说,我教训一下她是不是应该的?” “……少奶奶身份高贵,教训下人自然是应该的。” 190.第190章 做梦 程妙萱听见“身份高贵”这词,嘴角就忍不住故作矜持地往上翘了翘。 她从小被瞿氏娇惯养大,虽一直认为自己样貌生得漂亮,高普通女子一等,但毕竟还是小村落里出来的,就算现在嫁到了柳家,潜意识里也从没想过“尊贵”、“高贵”这等的词能与自己联系起来。 这陈勇瞧上去老实憨拙,每回说的话还真让人舒服。 她让他继续干活,自己却不走开,在药房里踱步转悠,看着陈勇的背紧绷着明显比方才紧张,程妙萱心里就得意又微妙。 “上回我问你的药,你可替我留意了?”她故意问。 陈勇动作又是一顿:“少奶奶……什么药?” “你果真忘了?怎么这样……”程妙萱娇声道,“我那日问过你的,让女子怀孕的药。” “少、少奶奶,怀孕是夫妻之事,怎是只用药就能解决的?小的铺里也许没有这种药。” “你不愿帮我?”她走到他身后去,靠近轻声哀怨道,“柳夫人在府里日日为难我,下人们也瞧不起我,还不是因为我过门有小半年了,肚子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我在府里孤立无援,上回见你就觉得相貌有三分像我一个表哥,一见如故,还以为你真能伸手帮帮我……” 陈勇像是呆住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少奶奶长得就如天上的仙女儿一样,身份尊贵无比,我不敢高攀,不敢的!” 程妙萱爱听好话,眉梢眼角都是虚荣笑意,望了一眼紧紧关着的药房门,靠过去男人耳边:“陈勇,不要紧,你就好心帮帮我,我若能怀了身子,柳夫人还敢再为难我?我也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那您是……到底想要什么药?” 程妙萱见他终于开窍了,轻轻吐气道:“让少爷能再使把劲,让我能怀上孩子的药,我看你是个老实人,知道该怎么做。” 陈勇无奈应下来,走的时候明显头低得更下了,似乎是完全不敢看着她。 程妙萱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事儿托成,心里高兴,亲自去替他打开门,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故意娇弱说:“陈勇,你还没成亲吧,不知道有孩子对于一个女子多重要,咱们有缘,我这事儿可全靠你了。” 陈勇感受她气息带着女子的芬芳,涨红脸呐呐点了头,赶紧离开。 程妙萱这天下来心情变好了许多,难得对风铃没有大呼小叫的。 晚上她竟做梦了,梦里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她下意识觉得不是柳令,身子却分外渴望着什么。 “柴哥,柴哥,姐夫……” 梦里她用力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双腿缠绕上他,对着他发出娇笑。 这样高大健壮的男人,狠狠抱着自己,让自己喘不过来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她想摸上他的头和肩膀,仔细地看着,那人的脸却变成了陈勇,胆怯老实又同样渴望地盯着自己,眼看着就要凑过来。 “啊!陈勇,你快点……” 一声尖喘,她颤抖着醒过来。 191.第191章 赁屋 小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人,自然也不见任何男人。 程妙萱满头冒汗平息了一阵,心想还好自己独自住在这屋,否则要真喊出来了被柳令听见,那可是荒唐。 回味着这梦,她腿里还夹着被子,想着方才自己梦见的到底是谁…… 又舒服又没有真正得到纾解,寂寞黑夜滋味着实是难捱,她都想明日求一求柳夫人,让她重新住回柳令房里,这样至少夜里身边有个男人。 她想着撇了撇嘴,算了,不说柳令现在的身子状况,就是刚圆房那会儿他吃了补药,也没让自己完全纾解过,哪像个真正的男人! 她不耐烦睡去,脑海里想着的一会儿是柴南石厚实高大的身形,一会儿是白日里陈勇那张仰慕又恭顺的脸。 —— 上午起来,瞿氏一出门就听见有赶早集回来的邻里在议论着什么。 “没想到程家大姐出手这大方啊,明明只有母子两个,却偏要赁老周家一整从院子,一回就交了整年赁金,足足二两银子呐!还加上押金,老周家是发了,合着反正那处院子是他新盖了屋后空下来不住的!” “呵呵,谁晓得那程家大姐当初跟男人私奔出去,在外头捞了几多银子才回来?只看见儿子,没看见她男人,搞不好是她谋了人家财后逃回村来的,钱再多咋的了?不干净的给我我都不要。” “诶你这碎嘴婆娘,这话是你瞎说得的?啥子干净不干净,你在外头说话小心点的!” “晓得晓得……反正程家婶子都和她家大姐断绝关系了,那天你又不是没看见,不然她咋会跑去赁别个家的屋子……” 瞿氏躲在树后头听,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将那“二两银子”听进耳朵去了,心间一阵疑惑。 韵子会有这多钱?去盘赁了周家一整个的院子住? 她想着那天她和小野种穿得像捡破烂的一样,撇嘴十分不信,这村里人就爱胡嚼乱说。 往村口走的时候,却不自觉朝老周家从前院子那边看。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个清楚,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娘。” 瞿氏转头,见程韵若就带着小男孩儿站在不远处,母子两人穿着干净得体,手上还捧着些油纸包着的点心、干腊肉。 “怎么是你,韵、韵子……”瞿氏不自觉就再没了那天怒骂的气势,还下意识展出几分尴尬的笑脸,“你和小……你出来在村里逛的?” 程韵若牵着儿子道:“我上午和含章去二妹家取了一些吃食,这会儿回来收拾屋子。” 瞿氏看着她手上那些冒着热气的糕点和油亮的肉干,咽了口口水,心里骂着程幼素不来孝敬她,反而给这逆女这么多东西。 她想到刚刚那传闻肯定是真的了,手脚顿时有些无措,笑呵呵问:“韵子,你,你现在就住在老周家原来的院子里,是吧?怎么这突然,娘本来说过两天马上接你回去住的,你真是让娘为难了……” 192.第192章 控诉 程韵若淡淡笑了笑,避开她的话低头对儿子道:“含章,这是外祖母,怎么不知道喊人?” 含章仰起脸怔怔望着瞿氏,原本轻松开心的神情变得迟疑又紧张,他举起一根软嘟嘟的手指指过去:“坏、坏人婆,坏人婆婆!” 瞿氏和程韵若俱是惊讶一顿,程韵若将儿子那根无礼的手指拍了一下,蹲下身子来面对着他皱眉教训道:“含章!怎么这样无礼?娘平日是怎样教你的?” 含章手上本还捧着一包甜米糕,被从前一向温柔的娘亲吓到了,油纸包掉在地上,他不解奶声奶气反抗控诉起来:“就是坏人婆婆!她打含章,骂娘亲!娘亲都哭哭了!” 程韵若心里苦笑,却面色严厉扶着含章的身子,教导说:“婆婆是娘亲的母亲,含章的外祖母,不可以再这样说!知道吗?” 瞿氏面上也尴尬苦笑着,她心里还真没想到自己要认这小野种作外孙,搓着手,看那小孩儿穿戴得确比那日瞧起来富贵气派多了,上前想安慰拉拢他几句:“你是我家外孙!我不会打你的!不要哭,外祖母给你买糖吃啊,走走,咱们上集去买糖吃好不?” 含章却不哭闹了,退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牵上了程韵若的手:“才不要!坏人婆无事献殷勤!” 他奶声绵软,却掷地有声,说得程韵若都是一愣,他又弯腰赶紧拾起自己掉落的油纸包,蹬蹬蹬地跑了。 程韵若只得追过去,转头对瞿氏无奈道:“您要是得空,来我赁的院里坐坐,含章不懂事只会乱说话,娘,您别计较。” 瞿氏笑呵呵道:“都是一家子,我这有啥好计较的,他是小孩儿!” 她见程韵若走远,还是不死心想跟上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赁了整间院子,便也追上去道:“韵子,娘这下索性没事,也去帮你收拾收拾屋子!” 老周家这处院子虽然旧,但还挺大的,有两间可以住人的屋子,院里更是挖了井,挺方便。 程韵若让含章在院里吃糕点,自己收拾住屋,瞿氏边看边试探问道:“韵子,你还真出了二两银子给老周?多烧钱啊,要不你回家住去,这些钱你就交给我补贴家用也是一样的……” 程韵若沉默没说话,自顾自勤快扫着屋子,又抹干净了床炕,把之前程幼素送过来的新床褥铺在上头。 瞿氏连忙上去帮忙,眼睛四处观察着她带来的行李,除了杯盆杂物,左右就一个包袱,也看不出是多有钱的样子,还有,她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难道真是谋了外头男人的钱财逃回来的? 程幼素中午忙完了翠岭居的活,下午吃了饭就匆匆赶到村里来,想着帮程韵若收拾屋子,大姐毕竟带着小孩子,不好多忙。 一进去却见含章独自在院里玩儿,程韵若静静坐在床褥边眉目间带了疲色,身边包袱杂物还没整理好,空气中扬着淡淡打扫过的灰尘。 193.第193章 可爱 “大姐,累了?那就休息会儿。”程幼素拿过她手上的抹布擦起桌子。 程韵若见她来了,神色恢复放松地笑一笑,也忙活起来。 两人边收拾边说起小时候的事儿,程幼素笑道:“……还是咱们俩最亲,我犯了错娘要打我,大姐总是护着我。” 可一提到瞿氏,程韵若低下头去轻轻叹气,神色间又是隐约不展。 程幼素知道她在想什么,劝道:“大姐你如今住处也找好了,稳定下来咱们好好过日子,不待见咱们的人,不去理就好。” “娘今日来过了。”程韵若停下动作,看着门外道,“我在外头这几年流离不定,回来那天还以为家里能和从前一样,爹在的时候,大家至少都和和爱爱的。可没想到娘现在还是这样……狠心。” “至亲母女见面,倒一会儿像是仇人,一会儿像是客气的陌生人。” 程韵若望向自己的包袱,想起上午在这儿,她取出早准备好的一荷包纹银给瞿氏,瞿氏脸上惊讶不已又笑开了花的表情。 她说:“这是回来就想孝敬给您的心意,毕竟我跟远哥走的这几年里,素子和萱子都才成人,我做了错事没能帮衬家里,您为家里操心了。” 瞿氏笑得露牙道:“你是长女,娘见你现在回来过得这么好了,也就放心了!韵子,那日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娘也是一时激动不是?你跟我外孙子能回到村里孝敬我,我不知多欢迎多高兴呢!” 思绪回来,听见程幼素在那儿问她:“大姐,娘来做什么?是见你身上有几个本钱,又想找你和解?” 程韵若又看着门外吃糕玩耍的含章,轻声回答道:“不管怎样,不管是娘还是谁,我如今只想把含章好好养大,我们母子住在这儿也挺好的,其余的一概不去管它了。” 程幼素晚上躺在被子里的时候,等柴南石熄了灯过来,就和他说起这事儿。 “我没想到瞿氏对大姐也那样心狠,说句不好听的,就像个小人,先是嫌弃大姐,那日又打又骂闹得那么大,今日一听说大姐高价赁了屋子,就马上跑过去想反悔沾光了,全换了副脸色。” 柴南石上炕搂了娇软身躯,听着她的议论埋怨,一边表示着赞同,手上一边就习惯性地伸了进去。 “哎,等等……”程幼素正说着话呐,感觉这人就开始不老实起来,笑着嗔骂他,“流氓!” “嗯?”柴南石有意逗弄她,大手探在里头不肯出来,低沉声音道:“再说一次?” “流氓!你就是!”她笑着扑去他怀里闹他,然后又马上被男人的温柔揉捏弄得乱了阵脚。 夜色还漫长,两人亲热一阵,程幼素又躲开平复着呼吸,靠在他胸膛前静静想着事。 她手指在男人赤硬腰间绕着圈,柔声道:“我看含章长得好可爱,小小的人懂得挺多呢,很有意思,也被大姐教养得很好。” 男人轻声笑起来,将手放在她腹上:“那咱们今晚也要一个。” 194.第194章 夜谈 程幼素移开他的手,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懒懒嗔道:“是说要就要的呀,哪儿那么容易?” “总得试试,每日都种下小种子,有一天总会……”男人俯身压上去,咬着她的耳朵,呼吸温热。 她觉得柴南石难得开这种玩笑,完全是在卖萌,又不依,笑着打他,闹着突然听见炕下清脆一声坠落的声响。 “是什么?”程幼素停下来,黑暗里柴南石已经伸手一捞,摸索起那个掉下去的东西。 他递给她,程幼素触手润凉,记起来:“是我昨晚睡前把玩这白玉牌呢,结果把它放在枕头下都忘记了。” 柴南石道:“明早记得收起来,是个贵重东西,若到处放了叫叵测之人瞧见不好。” “怕什么?难道有你在,村里还有贼人敢来家里偷东西么?”她打趣他。 “你有时候毕竟只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程幼素说:“那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去大姐那儿陪含章玩。” 她想起什么来,忍了忍,终于是禁不住问出心中疑问:“柴大哥……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京城里白玉张家的?你说你住在京畿,可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还有,你身上这些伤,我也……”她紧紧握着手上白玉牌,情绪突然变得有些难耐,直直望着他,“柴大哥,为什么我觉得你总是在避着什么,不让我跟秋大皮他们来往,我现在每日去集上,你也不是特别开心,大姐送我白玉牌后,你也不愿意去见见我大姐他们,还有些事……这些都不算张扬之事吧,为什么你就是要这样、这样低调,分明是在避着什么……” 夜晚前一刻还甜蜜的气氛,现在就变成了黑得有些让人摸不着边了。 柴南石一会儿没说话,察觉到她的疑惑委屈,就伸手去摸她的软发,带着淡笑道:“怎么想这么多?我不过近日忙,说好等秋猎过去了,咱们就一起建屋子,再说,你去翠岭居我很支持,也由着你,只是担心你每日赶那些路程累了身子,不利咱们怀孩子……” 程幼素听着他如往常那样几分宠溺的低沉语气,突然就置气了,不说话。 柴南石只虚虚搂着她,没再多说,也没再进一步安慰她。 “从咱们成亲那日起,我就想,就算我们不是那样相互了解,但有什么事今后都可以慢慢说……” “可我跟着你,不是想全然依靠你,就做一个生儿育女的小妻子。我不知道一般夫妻之间的感觉能维持多长,我现在只是感觉,你永远是对我这么好,可是一些东西总是回避着我不跟我说,好像把我当一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子。” “我、我很喜欢你,但其实我有时摸不太清你在想什么,你也不告诉我。” “你……” 程幼素说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就是一股脑把心里憋着的感觉全说出来了。 男人的手还搭在她身上,可是他没有一句话。 195.第195章 采买 她此时很想听他解释,哪怕他说是自己莫名其妙想太多,但片刻后,柴南石只是摸了摸她的背,说让她休息,有什么话白天再讲。 程幼素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后,翻身脱离了他的怀抱。 甜蜜之后的冷场沉默是让人觉得分外意冷的。 第二日在翠岭居做糕点的时候,她竟走神了,手上不留意被蒸汽烫到。 伙计阿培看她连忙去凉水里浸着,取了烫伤膏递过去,玩笑道:“柴家娘子是挂念着家里人吧,今日瞧起来心里不大安宁?” 程幼素微笑摇摇头,心道,有这样明显么? 她涂上药加紧忙活完了,去楼上喝口水歇息,离开的时候刘管事却过来问她:“柴家娘子,前些时跟您手上买的那些乳球快用光了,不知道您从前是在哪儿买的?我好派伙计去采买。” 程幼素道:“我这是之前托人在城里买的,不知那西域商人现在离开了没有。” 刘管事有些为难,贵妃红的生意才做起来,虽然只是道本钱小的糕点,但关乎店里的信誉,原料上不能轻易变更,乳球非得弄到手不可。 他沉吟一会儿道:“既是西域来的货,我就派个伙计去城里采买,城里也有我们翠岭居的分店,打听着总能买到的。” 说着他就要去吩咐阿培。 程幼素看着他下楼,突然一个冲动道:“刘管事,要不就派我去城里采买吧?” “我大概知道在哪儿能买到,家里最近没啥事儿,贵妃红现在陈师傅也上手了,我这次就出去多替店里采买些乳球回来。” 刘管事见她愿意亲自去,自然同意。 程幼素又在店里歇息一会儿,没回去吃饭,空着肚子跑到程韵若那儿去。 她逗着含章玩儿,程韵若却一眼就看出来她心里有事,笑着问:“素子,是和妹夫吵嘴了?怎么饿着肚子就来我这里?等会儿饭熟了你多吃点儿。” 程幼素怏怏道:“没有,我们俩好着呐,就是……唉。” 程韵若不说话,等着她说。 她又道:“大姐,我做糕点的饭馆安排我明日出发去省城采买食材,你是从城里赶路回来的,从村里到城里脚程要有几天啊?” 程韵若惊讶道:“他们怎么安排你一个女子去采买?脚程要好几天,你还是推了罢,你从小没出过镇子,城里那么大,我怕你不好找的。” 程幼素握着含章的小手,藏起失意来,笑道:“大姐,那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出门走走嘛,我就想出去。” 程韵若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啥事,摇摇头去给三人盛了饭。 程幼素在这里消磨时间,看大姐做针线活、教含章写字,直到傍晚才往回走。 到了家里,院子竟是一片漆黑,柴南石也还没回来。 她也懒得去做晚饭吃了,径直回屋里,把自己衣裳挑了件出来就清好了行李。 上了炕不睡,想等着柴大哥回来,要跟他说一声明日自己就要出发去省城的事。 196.第196章 茶驿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歪着头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是被身旁极轻的动静给弄醒的。 她模糊揉着眼睛,轻声惊讶问:“你怎么现在才回?这都几更天了?” 柴南石好像正脱下身上外衣,随意扔在脚下,对她温声道:“你快睡,我今晚去办了些事。” 程幼素“喔”了一声,眼睛朦胧看着他上炕来。 她就直接说了:“柴大哥,刘管事有安排,我明天要出发去省城里采买食材,你知道,贵妃红要用的食材我得亲自买才放心。” 她说完闭着眼,半睡半醒等着他的应答。 柴南石今晚却没有主动搂上她,只是睡在炕的一边,听完她的话后静了一瞬,低沉声音问:“我陪你去好吗?” 程幼素摇头:“不用了……大姐说她跟我一块儿去。” 柴南石难得没有反对。 她就这样侧身睡着,突然有些不习惯,感觉两人之间才一天时间就变得生疏。 他是在介意自己昨晚说的那些话? 手里抓着被子,故意背对着他,程幼素半睁着眼睡不着了。 一早到了村口,程韵若已经在等她。 程幼素心下愧疚道:“大姐,我还是自己去,能行的,你就在家带含章……” 程韵若笑道:“含章跟石大娘处得挺好,石大娘带他我挺放心,再说了,我也可以轻松几日不是。” 两人各自背了个包袱,到中午时走到了镇口,在一处茶驿喝水歇息。 程韵若问起来:“素子,你别是跟妹夫……真闹别扭了?” 程幼素低头看着茶盏:“我也不知道。” 程韵若就劝她:“你们年轻夫妻就是这样,有时候不知道各自退让,你这次出来,莫非就是想避开他?” 程幼素笑了:“大姐,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就不年轻了?你别说他,柴大哥比你年纪还要长上几岁呢。” 程韵若惊讶道:“那他该是个稳重的,那就是你的问题了,素子,你给姐说说到底咋回事,大姐帮你出出主意。” 茶驿人来人往,程幼素不想多说这事,只移开话题道:“……含章在家里看你不见了,不会闹着要娘亲么?” 程韵若道:“男孩子就该独立起来,他就快去塾里念书了,难道那时候想我了也要哭着找娘亲?” “大姐,我看你对含章挺严厉的……不像我们那时候,爹还挺宠我们几个姑娘。” “远哥去得早,我对含章自然又得是慈母又得是严父……”程韵若也不想追忆这些往事,笑着说起其它的:“记得爹有次带着我们姊妹三个去了镇里玩儿,看大戏,记得吗?那时家里条件还不错,爹还说有机会要带我们去城里的,后来……” “嗯……” “以前是没机会,这次含章不在,咱们俩可以一起去省城里,多好啊!”程韵若尽力避开不愉快的话题,却总是不经意触动到回忆伤心之处。 两姐妹这会儿说起从前的话题,心有默契,气氛渐渐不再低沉,轻松起来。 程韵若心疼这个唯一亲近的妹子,由于自己的婚事经历过波折,就想着有时间一定要好生劝劝她。 197.第197章 药包 柴南石那边也在想着自家小姑娘。 昨晚他本想好好抚慰她,解释一些事情,可又遇到了麻烦事。 不只是麻烦事,是麻烦人。 他早前正式跟那些人说清楚,自己已经成家落户,请“那位”可以放心了。 昨晚那些人撤退辞去时,却被一些乡匪缠上,一番打斗,他不得不相助应战。 种种耽搁下来,误了时辰,回去时又突然听她说要去城里采买。 他看出来,他的小姑娘分明是在赌气。 不过,这有什么好置气的?一些话她想听,自己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柴南石毕竟是大男人一个,还独身了这么些年,哪里懂女儿家心里的千回百转。 不懂也不要紧,他实际行动去追她的心便是。 他简单收拾了行装,戴上顶斗笠,给院子落了锁。 —— 瞿氏得了程韵若孝敬的银子后,那天就赶紧回去躲在屋里咬了咬。 还真是硬实!雪白一样的纹银,定是从城里流过来的,她以前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好相的银子! 瞿氏心里狂喜着,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捞到一笔,不过又立刻觉得理所应当,韵子是大女儿,不仅现在得孝敬自己,以后还要继续孝敬! 她欣喜之余,想着要去柳府一趟,将萱子接回来住几天,让她也重新相认大姐,然后自然会得些好东西或银钱。 自己再替萱子收着也不迟! 瞿氏打着高兴算盘,摸着银子沾沾自喜,觉得藏在哪里都不放心。 母女果真心灵相通,程妙萱此刻也十分高兴。 今日又是送药材的日子。 她早早地就让风铃下去,不用在药房照看,自己好好打扮了一通才进了药房。 她眼尖,一眼就看到陈勇衣襟里鼓鼓的,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程妙萱满面微笑,走上药屉前和陈勇一起摆放药材,纤纤细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 陈勇的手又黑又粗,跟她的完全不同,吓得他赶紧收回了手。 程妙萱就得意好笑道:“怎么了?我在这儿帮你,你反而躲我呀?” 陈勇低头连忙道:“不敢!少奶奶!” 程妙萱笑起来:“我逗你玩儿的,陈勇,别紧张。” 她故意靠近,想看他的反应,轻声吐气问道:“东西带来了么?” “带、带了……” “哦……”程妙萱主动伸手过去,摸进他衣襟里,“就是这个?” 陈勇急着将手覆过去想自己掏出来,却又碰到了她的手,他好像不知如何是好,脸上都冒了汗。 程妙萱在他衣襟前轻戳了戳,才笑着拿出了东西。 那是一个药包,捏着倒硬生,应该是点好东西。 陈勇解释道:“……是些补气壮血的药,我偷偷带着出来的,从前听老板说这药厉害得很,还有,用的时候不光得男子喝,女子、女子也得喝,双方受益,才行……” 程妙萱就扔在他手上:“怎么喝?你现在就趁机会给我熬好,好容易今日夫人不在家,我晚上的时候好直接给少爷端过去。” 陈勇小心翼翼地在药炉子边给她煮。 程妙萱心情舒畅,又逗着他故意娇声道:“陈勇,你说这药到底能多厉害?主要的还是得靠男人自己,是不是?” 198.第198章 花园 陈勇不知如何应答这话,手就慌得一抖,落在药炉子边碰了一下,眼看着被烫红了。 程妙萱看在眼里很是愉快,心里对这老实的陈勇是越来越有好感,撩拨他的滋味极大地满足了她作为女子的虚荣心,不像跟柳令在一块儿时,她倒是费心撩拨牵引,但柳令就是个书呆子迂腐脑袋,只晓得皱眉红着脸,不去理会回应她。 她拿出袖里的帕子,按在他烫着了的手上,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药弄洒是小事,烫伤了就坏了。” 陈勇这下更像是整个人都被烫着了,身子僵硬着,手上推阻她的手帕:“不碍事!小的、小的皮糙,不打紧,还是少奶奶的药要紧!” 程妙萱将帕子塞在他手上,看着他无措的表情娇声笑了。 “我要去歇息一会儿,有人若过来,你就说是帮少爷熬药呢,你走的时候要避开前院管家,别让他发现了这药的事,知道么?”她打了个呵欠。 陈勇忙不迭地点头,却是再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程妙萱回了旁边的屋子,她打算趁着时间先睡一下,晚点了好去给柳令送药,柳夫人例行出门拜佛去了,她要把握好机会拿住柳令,若能一举怀上孩子是最好的。 再说,她也一个人睡好久了,柳令说不定也想她了呢…… 程妙萱满心期待地躺下,想着晚上好事就要成。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她是被外头风铃的声音叫醒的。 “少奶奶,少奶奶……药炉上的药快放凉了,您看是不是热了给少爷送过去?” 程妙萱懒懒起来,支声吩咐道:“不用你管,我亲自热了给少爷送过去,你先给我打盆水进来。” 她换了件颜色鲜艳的衣裙,又让风铃给自己梳了头,特意还涂了胭脂。 风铃年纪小,不解问:“少奶奶,您这是要出门还是要去送药?” 程妙萱白她一眼:“不该问的就别多嘴,以为自己是谁?我是这府里的少奶奶还是你是?” 风铃见她一会儿对着镜子高兴笑,一会儿又朝自己发火,莫名其妙地下去。 程妙萱端着被热好的药,得意扭着腰本想立刻过去,但想起来陈勇说这药好像是女子也要喝的? 到时候过去了,在柳令身边她也不方便喝,看看药房外没什么人,她就着药壶便朝自己嘴巴里灌了几口。 什么东西?熬出来还挺苦的,说不定真的效果挺厉害…… 这会儿正是用晚饭的点,天色渐渐黑了,她特意没让人跟着,自己绕过下人来往多的走廊,走小花园那条路。 她打算候在柳令房里,等他回了房要歇息时亲自喂他喝药,这样也可以顺势就留在房里,没人敢打扰多说。 花园边几从老竹子被风吹得疏疏作响,程妙萱端着药,欢喜想着等会儿要发生的事,突然被人猛地蒙住了嘴巴,整个人往后被拖过去。 她惊恐地睁大眼挣扎着,手上的药壶掉在地上草丛里,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199.第199章 发热 “别叫,再叫我立刻扒了你的衣!” 男子凶狠的声音响起在她耳后。 程妙萱本来“唔唔”发出声音想求救,听了他的话也只好安静下来,心中十分恐慌。 是来柳家挟持人要财的?是强盗刻意盯上她要劫色的? 她挣扎扭着头,突然闻到身后人身上好像传来股熟悉的味道。 是药烟味儿,酸苦郁臭,跟药房里的一模一样。 那人又将她往后拖了几步,躲到了假石后头,恶声又低气地说:“身上热了吧?小biao子。” 程妙萱听声音越发肯定这个人就是陈勇,心中又气又怕,摆动着自己的身子要挣开他,那人一下失力让她挣脱了一只手,她用力拿指甲戳过去:“唔!放开……我!” 陈勇脖子边被尖指甲刮得刺痛,一下子将她狠狠推倒在地,双手压制上去。 “少奶奶,还真动气了?啊?别恼了,你不是要我帮你么?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帮你的……” 陈勇老实面孔上的表情是程妙萱怎么也想不到的狠恶,他不想闹出大动静来,压着声音说话,看着身下女人惊恐失措的娇粉小脸,吞了口唾沫,警告她:“你敢喊一声,别怪我手重不客气,还有,药壶里装的东西是你要给少爷端过去的吧?我告诉你,那药柳令要是喝了,他那小身板是扛不住你折腾的,搞不好到时死在你床上,少奶奶,那就不太好看了是不……” 程妙萱怎么也没想过陈勇竟变成这副嘴脸威胁她,身子发抖道:“你骗我?谁给你的胆……我、我是不会任你胡来的,那药与我无关,我不知道,是你送来的……” 陈勇憨实的面容上笑了,看在程妙萱眼里又阴又恶,他脏黑的手摸上她的脸,道:“少奶奶,我没骗你,我是真心想帮你,不然我怎么会冒险给你偷店里的药带来,又在这儿苦苦等你?我就是想帮你怀上孩子,你不是想要孩子么?” 程妙萱被他摸得要发怒,觉得这低贱伙计竟敢冒犯猥亵自己,侧头躲了几次,陈勇的手不依不挠,她也就渐渐不去躲了,皱眉踢他几脚骂道:“你个浑球!你敢动我!” 说着她却发现自己身上还真发热了起来,心里砰砰跳着,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越来越痒。 “是药,你算计我喝了那药……你、你,我要弄死你!” 陈勇就势摸上她的衣领里,毫不留情地又揉又捏,淫笑道:“不是我逼你喝的吧,少奶奶?再说就算你跟柳令都喝了,你们俩脱光躺在一起了,凭他那病秧子的样儿,能满足你?能弄得起来?” 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先急促起来,竹林草丛掩映的假石后头,只听见陈勇的浪荡羞辱之语:“……今晚就弄死你,纯种的小biao子!跟男人弄上不够,还要给男人下药,又骚又下贱!” 入夜了,下人们的活儿也少了些,小花园这条路上没什么人经过,管家养的一条黄狗在这儿小跑着撒欢,却好像突然听到闻到了什么,警惕地盯着草丛假石的方向,“汪汪汪”吠了几声。 200.第200章 追她 几天路程下来,程幼素姐妹俩离开了县里,在路途中一处小驿站住下来。 估摸着还要有两三天的样子才能到城里,程幼素跟大姐商量着接下来就雇辆马车走官道,送一段路,也好让她们缓一缓脚力。 这天夜里在驿站旁边的小客栈休息,程幼素看大姐好像有些疲惫,心里过意不去,跑去楼下找伙计要桶热水,深秋天凉,两人可以泡泡脚什么的。 程韵若看着她上下忙活,突然笑着问:“素子,莫非你在家里也是这样勤快?” 程幼素弄进来两个木盆,挽起袖子探手试水温,笑道:“我在家……算不上勤快,还行吧,没有柴大哥勤。” “你们都成亲这些时了,怎么我听你还是‘大哥’‘大哥’地唤妹夫?”程韵若玩笑问。 程幼素舒服地脱了鞋子,白嫩赤足放进去道:“这都习惯了嘛,别说我了,大姐你不也是……”她可知道,程韵若提起含章的生父时,就称他“远哥”。 “那不同。”提起林高远来,程韵若眼睛里的光都柔柔的,“远哥虽然跟我同年,但行事上十分照顾我,而且这样唤着很亲密,若不是亲近之人,谁会这样唤他?”她说起这些,朝程幼素不好意思笑一笑,又道:“你这称呼就不一样了,‘大哥’岂不是人人皆可随意称唤的么?我听着你这样提起妹夫时,都觉得有些见外。” “……怎么会见外?我跟他都是夫妻了,称呼上随意些怕什么的?” “正是同心夫妻,这些小事上要亲密些才好。” 程幼素眯眼泡着脚,想如果不喊柴大哥,那喊什么?他的名字?或者柴哥、南哥石哥?抑或直接喊夫君? 突然一阵风进了窗户,烛火一下子熄了。 程韵若在整理衣物还没脱鞋,正好下楼去找伙计要火石。 程幼素干脆上身全扑在床上闭眼休息,光裸纤细的小腿和赤踝露在外头继续泡。 又有阵风吹过来,她小腿上都觉得痒痒的,心里想着这客栈窗户太旧,关好了还漏风,突然脚下却是不防备被人一抓,给捧了起来! 有贼! 程幼素一下挺立身子,立即弯着腿勾挣着去踹他,一看眼前却是惊呆了。 “你,你……” 粗衣布衫的男人正半跪在她盆子边,手里紧紧握着她一只赤足。 柴南石挺拔面容带了笑意,直直看着她,低磁声音缓道:“……这个姿势不累?” 程幼素反应过来自然是不能再踹他,坐在床上要收回腿,还被他握着不放,她就瞪他,放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你从窗户进来,方才是你搞的鬼?” 柴南石示意她重新坐好,又将那双玉足全放进热水里,大手不轻不重给她捏着。 “我来追你。” 程幼素被他捏得痒痒,却又真的很舒服,可这是在外头客栈里,一会儿大姐就要上来点烛了。 “你……莫非一路赶过来的?” 男人无声看着她,笑了笑,两人虽才几日不见,却是在家闹过小误会出来的,此时望着对方都很想念,却又不知开口说什么好。 201.第201章 强势 程幼素收回目光,伸手轻轻推他一把:“你放开,我不洗了,马上姐姐就要回来,你快离开。” 柴南石虽然知道她是怕人瞧见不好,但眼里故意漫起平静失望道:“不想见我?” “啊,才不是……”程幼素想解释,可他该知道的,这副样子让大姐看见了怎么好,两人连正式会面都没有,大姐这下要是以为他是个轻率的人,就不好了。 柴南石拿过她手边巾子,默默替她擦干了玉白双足,视线流连,动作格外轻慢。 月光昏暗的屋子里,程幼素脸都不禁红了,其实以前在家都不曾有过这样…… 他今日追过来第一件事便是给她洗脚? 她一颗心早在方才见到他时就软了。 “要不你坐过来,等会儿姐姐回了,我就说是我想你了,才让你赶来的……” 话音还没落,她“唔”地一声便被男人双唇压了个严实。 他灼热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让她措手不及又渐渐沉溺想念。 记得那次他去深山里打猎也是,才分开了几天,让她就挂念得不行。 这回她的确是“说走就走”了,可路上怎么可能不去想他,跟大姐说话时不经意的发呆游神,还有赶路累了的时候。 男人捧着她的脑袋,似乎也很急切,舌头不耐探进来纠缠着她的…… 好一会儿,她被亲得迷糊昏沉,双眼里透着水光点点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软趴趴被推倒在床上,衣前的盘扣被解开了好几颗。 望眼过去,柴南石一把脱下上衣,高大身躯露出肌肉纠结的流畅线条,眼看着要压过来。 可是怎么没听见敲门声?大姐还没回来? 程幼素一颗心吊着急忙推他,柴南石已经握上了她的双手,轻松往她头顶上一举,低沉道:“大姐住在别的客间,不用担心。” 这人!莫非他提前就跟大姐串通过了? 还没抗议,深深浅浅的吻已经一个个落在她额头上,双颊上,鼻尖上…… “小坏蛋……” 这场亲热倒成了他的控诉,强势又缱绻,一遍遍攻城略地,占尽她每一处角落,有时又故意吊着她,每每将到那最高峰了,他刻意停下放缓,让她求而不得,彻底失去理智主动抱上去,两人再缠绵不过地亲吻相融,她喘息间说着胡话,泪眼说想他…… 夜色静谧时分,小女子全然安静地躺在男人宽厚怀里,半个手指都不想动了。 柴南石轻轻贴着她的软发,低道:“丫头,你倒一贯洒脱,说要走便走了。” “还不是……怪你……”程幼素下意识要反驳,无奈眼皮困到半天睁不开,嘟囔道。 “嗯……第二日想好好给你解释,谁知又碰上点事……咱们得空了,我都说给你听,莫赌气,你身子要紧。”那天中午和晚上的饭菜都热在锅里,他的小姑娘碰也没碰。 “不、不气了……” 怀里的女子额上还透着浅汗,面颊上娇嫩红潮还未退去,他吻了吻她凌乱的长发,安心搂着也阖眼睡去。 202.第202章 疼人 第二天坐在马车上,程韵若好笑看一眼妹妹,轻声解释道:“不是的,是我下楼去取火石时,妹夫突然出来跟我说,替我安排了另一间客房,我才知道他是追你过来了……” “大姐,你们没见过,怎么知道那就是柴大哥,就是你妹夫?” “他都拜见了我,还说‘素素多亏你照顾’,我有那样傻,路上随便一个男子我都当他是妹夫吗?” “嗯……”程幼素心里小小惊喜这会儿还没缓过来,看着坐在马车外头驾赶马的那个身影,想想就开心。 程韵若打趣道:“看那样子,还真是比我都要长上几岁的,不过这样的人也有好处,会照顾你,看着比你是要稳重多了。” 程幼素想着,柴大哥在大姐跟前叫自己“素素”?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名字这么好听,也不知道他当面这样喊自己,会是啥样的感觉? 这马车一路上,她嘴角的浅浅笑意就没有停下来过,藏都藏不住,大姐看了要去揪她的脸蛋:“这可怎么是好?先前路上闷闷不乐是为了他,这会儿开心舒坦了又是因为他,我看你是完全被妹夫给拿住了。” “大姐!你小点声儿……”程幼素连忙过去握着她的手,“叫柴大哥听见了!” “唷,看你这是承认了?”程韵若难得看到妹子这副小性样子。 程幼素大方道:“我都嫁过去了,心里自然挂着他,就算前段时间有些小矛盾,不过他……让我真的觉得很踏实。” 她说这些的时候,程韵若其实想起了曾和素子订过亲的宋家少爷,后来萱子和宋夫人闹的那些事她回来也听说了,心里不由感叹机缘弄人,不过亲眼见到素子如今过得好,她心里放下一截来。 柴南石是专门雇的一辆马车,交了押钱约定好回程时再还来驿站这边,路的进程由此加快不少,过了两天他们就进了秋州城里。 越往城里的路便越热闹拥挤,这天上午马车走到一处熙攘喧哗的街道,程幼素往马车外头瞧了瞧,还真是人多热闹,沿街有各种吆喝着卖货物的、卖果子点心胭脂水粉的,人群来来往往,穿的也各式各样花里胡哨,颜色比在村里镇里看到的鲜艳了不少。 她很想叫柴南石停下来,在这儿到处看一看,他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掀起帘子头侧过来对她说:“这里靠近闹市,我们先找客栈安顿住下来,然后再出来走走。” 程幼素还挺期待,这可是她第一次见着古代的闹市啊!在小村子里憋了那么久,终于有机会见识下大省城的热闹繁华。 谁知道等入住安顿好了之后,程韵若却不出来了,推阻说自己路上颠簸久了,下午想歇息一下。 程幼素抱歉拉着她的手:“大姐,你好好休息,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程韵若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轻笑道:“你傻呀,妹夫特意赶过来,姐姐还能霸着你不放人么?你就跟他多逛逛,先前闹的脾气翻过去了,素子,你也得学会好好疼人明白吗,记住大姐说的……” 203.第203章 讨好 原来大姐是为了让她跟柴大哥好好单独相处,才推说不去的。 她心里更过意不去了,大姐已经替她整理了下鬓发,让她快去。 程幼素想着刚刚的话,大姐居然教她要好好“疼人”。 她反省,平日在家里自己难道不疼柴大哥?做饭烧菜,洗衣收屋,挣钱生计……啊,这些她的确都没怎么沾手。 前几日还为着一些自己心里联想的东西,跟他闹了误会。 还真是…… 等到两人出来上了街,她就主动挽了一下柴南石的胳膊,靠在他肩下轻轻朝他一笑,然后迅速闪回来。 柴南石眉峰微蹙,投来疑惑目光。 她道:“你赶马车辛苦了……我得讨好讨好你。” 柴南石坚毅下巴扬起,恍然微微一笑:“这就算是讨好?” “要不是人多,那我还准备……么么一下的。” “么么?” “……就是亲一下。” 柴南石失笑,后淡淡道:“关于讨好的东西,咱们晚上再好好讨论。” “喔……”程幼素老脸一红。 他们来的是条不宽的小街,摊子铺子占满了街沿道,孩子们围着猴子卖艺的老头儿笑闹,姑娘女子们比划着布店的布料款式,还有说着吴腔软语的女子当街现绣花绢子,不知是绣出来要卖的,还是就只给人家展示手艺的。 程幼素看见一处卖虎头鞋的摊子,凑热闹围上去。 这家摊子的生意不错,转眼有人就买走了一双,人堆里她怕挤丢了,拉着柴南石的手问:“我们给含章买双好不好?他肯定很喜欢这样的,大姐看了也会喜欢。” 她高兴过去挑了双,老板拿布包起来给她。 一路上走走看看,买了好几样东西,两人在卖大碗茶的地方歇了下来。 柴南石叫了两碗热枣茶,让她赶紧趁热喝:“不然等会儿被风口吹凉了。” 程幼素捧着一碗边喝边问:“柴大哥,你也来过这边啊?大姐也在城里待过,她本来说怕我没出来过找不着路,要带我四处逛逛。” 柴南石看她喝得脸显得红扑扑的,淡淡一笑,道:“我对这边不熟悉,只曾经途经。” “那总比我好,我这完全就是土包子进城,看见什么都新鲜想买。”她嘻嘻笑。 柴南石看出来她明显挺高兴,有意带着她多逛一逛,喝完茶天色还早,两人就往另一条街走去。 程幼素在四处张望着有卖西域货的地方:“这里太多东西了,我今天得先把乳球买到手,不然明天咱们还得多拖一天。” 这条大街上人更多了,柴南石也帮她留意着。 她眼尖好容易见着了个异域打扮模样的人坐在一处隐蔽的小摊前,想着即便不是卖乳球的,过去问一问也好,就赶紧跑过去。 “老板,您这儿有没有西域来的吃食卖?” 戴毡帽的男人摇了摇头,好像听不懂她的话,目光里还透着警惕。 “老板,您是西域过来的吗?您这摊子上什么也没摆,就只有几片布,到底是卖什么的?” 程幼素问了好几遍,那人只顾着摇头就是不说话,她疑问看一眼柴南石,他皱眉对那商人开口说了句话,却是简短又奇怪的发音,程幼素一时没听懂:“啊?” 204.第204章 动手 柴南石对她解释道:“我跟他说的西域话……” 话音未落,他眼神突然猛地一变,抬手将她拉过来护在自己怀里,长腿一踢将摊子撩翻,右手变成格挡的姿势,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看向那头的目光锋利冷狠。 程幼素急急顺着看过去,是那西域人竟向他们刺了一刀,此时匕首还举在手里,凶狠防备地望着他们。 他藏在闹市里是想伤人杀人? 程幼素站在柴南石身边,也抬手摆出格斗的姿势,毫不畏惧盯着那人。 “伤着没?” “没有。” 两人低语迅速交流,柴南石想再进一步动作时,戴帽西域人见周边围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竟然把匕首狼狈一扔,慌忙跑了,不再管那翻了的摊子。 程幼素看着他逃跑的身影非常疑惑,明明是他先动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目的,这会儿怎么就这样跑了?莫非是看柴大哥身手太快,他知道自己打不过? 其实这一切不过几瞬之间的事,有许多人都没看见西域人朝他们出手相刺,有过路人来问:“怎么了这是?” “哎这谁的摊子怎么被掀了……” “不知道,老板方才是不是跑了?” 柴南石站在程幼素身前,对几个旁边被吓着的路人拱了拱手道:“是个西域人,方才对我们无故冒犯,我才掀了他的摊子。” 他也不多说了,紧握着程幼素的手要离开这片地方,没想到片刻之间已经有人报了官,在附近巡走的小捕头立即就赶了过来,一眼见着翻了的摊子和地上的匕首,大声嚷道:“都不准离开!眼见者都不准随意离开!” 程幼素分明感觉到柴南石的手紧了紧,她不怕被留下来问话,但是柴大哥好像想离开这里,不愿被这样多人围着。 她晃了晃柴南石的袖子:“我们从那边走。” 柴南石面容上还像刚刚出手时一样冷毅紧绷,他将她护在身后往人群外走,有路人却指向他们大声喊道:“就是这大个子掀了摊子,要找找他!不干咱们的事啊捕头!” 捕头果真就追上来,喊着:“你们等一等!别走了!哎说你们呐!” 柴南石干脆停步,拱手相问:“捕头,逃了的是个西域人,你最好去追上他,问清楚为什么要无故行刺在下和在下内子?” “你说这匕首是那老板行刺你们时用的?”小捕头怀疑地仰头看着他,“有没有证据、证人?” “捕头大人,我作证,的确是西域老板从衣里掏出的这把匕!”有瞧见了的路人跟着围过来。 捕头似乎不耐烦了,摆手大声道:“算了!还是你们几人都跟我回衙里,咱要好好查一查谁敢在这街上闹事!” 路人就抱怨起来:“我这孩子饿了赶着要归家的,跟大人您回了衙门那还得耽搁到多晚……” “怎么?你这是想阻碍我执法办公?他娘的真啰嗦,要你们走就走,再不走我叫人来把你们全都押送过去!” 205.第205章 解围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捕头也发威跳脚,怒气冲冲说要将在场人都羁押回去。 突然人群里让开一条路,过来了几个衣着鲜好的人,为首一个男子淡淡吩咐了一句,他旁边的人便低头应了声,大步走到捕头旁边,凑耳说了句什么。 捕头立即脸色一变,换了副表情迎上去,收起手中捕刀恭敬欠身道:“是李公子,您怎么有空过来了?真是不凑巧,我这儿执法做事呢,叫您看了笑话……” 为首的白衣男子正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食馆,翠岭居的东家公子,李隽。他道:“张捕头,我方才听人说跑的是个西域人,这才进来瞧瞧,因着这事儿李某可能清楚些原委。” 李隽跟捕头低语几句,就见捕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凝重道:“原来如此,多谢李公子指点,那为着不扰民计,这摊子的事就先搁着吧。” 他重新朝人群这边嚷着:“散了散了,小事一桩!没事了,都散了!” 李隽这才淡淡笑了笑,视线向柴南石这边移过来。 程幼素见这人眼熟,没想到真是李隽,巧得很。 李隽远远朝他们拱手,做了个有请的姿势。他身旁人过来道:“我家公子说此处怠慢,不便说话,请二位到翠岭居一会。” 程幼素下意识看向柴南石,只见他朝自己浅浅一笑,像在安抚自己,然后也朝李隽那边拱了拱手。 在离村子千里之外的地方看见翠岭居的分店,程幼素以为自己会觉得亲切的,没想到等到了门口才发现,完全不是。 这家“翠岭居”跟村子集市上那家相比,着实是太大、太起范儿、太金碧辉煌了! 门口两蹲庞大的石貔貅座,高大的额匾下挂着硕大的透着金黄的红灯笼,虽然瞧上去只有三层高,但宽度简直能抵上普通食馆好几倍了,门口迎着的不是一般伙计,而是穿红戴紫的女婢,个个长相清秀养眼,眼明手快地就过来服侍客人进去用餐,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格调。 李隽带着他们上了楼上最里头的雅间,吩咐伙计送招牌菜送酒上来。 他看着坐在面对这双明显是夫妻了的人,先是恭喜道:“多时不见,贺喜二位新婚。” 柴南石淡笑回礼拱手:“多谢,同喜。” 李隽的目光不自觉看了眼程幼素。 其实今日他本是例行回店里处理事务,之前在两人被铺头缠住不许离开时,他就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一下子望见相识的两人,李隽心里还疑惑怎么在这城里看见他们,自然过去替他们解了围。 程幼素客气打了招呼,已经忍不住开口问方才的事情:“李公子,您是知道那西域商人究竟怎么回事吗?” 李隽沉吟一瞬,道:“今日是太凑巧,你们刚来城里就遇见一个西域人。其实恕在下多言,这事有关朝廷法令,二位如果不愿听,在下可以不讲。” 程幼素急着问:“如果方便的话,不知李公子能否给我们讲一讲?” 206.第206章 勾结 这时伙计正好过来奉茶上菜,精雅瓷盘里各道小菜糕点,摆满了一桌子,其中竟还有贵妃红。 李隽待伙计阖门下去,面色略微郑重地道:“近来朝事纷乱,各派官员对外来族人的意见相持不一,尤其是西域人。” “从前提出允许西域人进城通户的是阁臣李大人,如今李大人因官场口角而惹怒圣上,遭贬京畿,所以不赞成西域人进城的马派官员便纷纷集结上奏,说一些西域人混进京城与大省里,是为了做内奸,因此部分西域人遭到驱赶追杀,人心自然惶惶,那些侥幸逃脱的西域人对会讲西域话的汉人很是防备,怕会是暗中追捕他们的探子。” 他看着柴南石:“你们今日不巧遇到的情形,应该就是来自于这样。” 程幼素讶道:“这……涉及到了官场升贬之事,我们……” “今晚这事闹得不大,过去就算了,想必不会有人再来追究。”李隽道。 “那为什么有的做官的,就不喜欢那些西域人?西域的货物许多是中原没有的,流通起来不好么?” “自然是因为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或者说,私欲……就好比程姑娘你说的货物流通,若让西域人随意进城,外来货物的渠道便多了许多,这样那些从前能稳坐老大的商户,利益就没了保障。”李隽眉头微微皱起。 “李公子你指的是,官商勾结?” 李隽点头。 程幼素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柴南石,他面上显得淡漠又冷肃,似乎对这件事并不那么感兴趣。 李隽说了这些,见场面冷下来,放声一笑道:“是李某不该多嘴说这些,本来二位是出来游玩,我多事了,还请二位动筷用菜,尝尝店里的招牌菜品,我也好一尽心意。” 程幼素连忙说:“是李公子好心替我们解围!我们多谢还来不及!” 柴南石也拱手道:“李公子解人之围,又悉心解释,在下和内子自然感激相助。不过这回来城里,是内子想采买些西域来的食材,不知道城里发生了这回事,还能不能买得到?” 程幼素笑起来:“就是啊,李公子您看看这道贵妃红,是集市翠岭居里乳球快用光了,刘管事说为了店面信誉原料食材不能更改,我这才来城里想多买些乳球带回去。” 李隽看着桌上那碟子里装着的嫩黄精致糕点,也微笑道:“原来如此,这道贵妃红来自于程姑娘的手艺,连食材也亲自过来采买,真是叫人诚服,如果您想要牛乳球,咱这家店里就存了不少,您带回去给刘管事,我这边直接登记便是。” 程幼素满心高兴,应答下来。 回程的时候,二人在翠岭居里用过饭,天色已经晚了。 她跟柴南石道:“其实李公子说那些什么阁臣啊,哪派哪派官什么的,我没听懂,不了解那些人,他干嘛给我们说这么多?” 柴南石道:“他的话听不懂,你不听就是。”他心里想着李隽方才提到贵妃红的手艺,对她又是谦虚又是赞美,果真是个商人,话说得好听,她听了也笑得开心,面色不禁就有些沉。 207.第207章 相会 “之前好像听刘管事说,李公子家里生意出了些问题,现在他自己一人之力撑着翠岭居,倒还真不赖,从前半温不火的,现在越做越好了,不知道对他家里的事情有没有些帮助。” 一路上,柴南石听见小姑娘提起李隽好几回了。 他面无表情拿过她手上装着乳球的裹袋子。 “柴大哥,东西你全拎着?我也拿一些嘛。” 程幼素见他不给,便上去挽着他的袖子,男人面色这才好转了些。 晚上在客栈,他们三人要了两个客间,程幼素打定主意今晚上跟姐姐一起睡,夜里还可以讲讲话,听大姐说些事情。 于是她先去那边伺候了柴南石洗漱更衣,然后在他惊讶幽怨的目光里跑了出去,蹿到姐姐房里。 姐妹夜话,自然少不了讨论婚姻生活。 程韵若看着她今日很高兴,情绪是比前些时好多了,在她耳边问:“他待你究竟如何?” 程幼素和姐姐睡在一张床上,略带羞涩地笑道:“好啊,柴大哥是很好的,他什么事都不让我插手做,全自己包了。” 程韵若不赞同轻道:“这怎么行?他若将事情都做了,那娶你回去是干什么的?做妻子的哪有这样的,你知道么?” “大姐,我明白啊……有些事情我都会做的,比方家里的生计,我也在努力卖糕点挣钱,将来毕竟还要养孩子,不能全靠他一个的嘛……” 说起孩子来,程幼素就想起了含章,问道:“大姐,含章从小启蒙,现在就好听话懂事,到时候我若有了孩子,也跟着含章一起吧,含章准是个好榜样。” 程韵若念起儿子,面上也散发着温柔的笑意:“若你有了儿子,那含章就有了弟弟,当然会照顾弟弟的。但若是姑娘,你可要好好教养,为娘的才是女儿的榜样。当年远哥和我,就多想生一个贴心贴意的姑娘……” 她们房里小声说着些温忆过去,展想将来的私房话,一派女子温馨。那边柴南石的房里却安静得如无人一般。 安静间,突然窗棂被轻轻叩响,有声音以内功轻轻传进来道:“十一爷,我们大人劳请十一爷出来一会。” 柴南石金刀大马坐在床沿上,面色沉寂冷肃,蹙眉不悦望着那边。 “十一爷莫要推辞,我们大人知道您来了秋州城,说今晚一定要请到您,还请十一爷谅解属下打扰。” 柴南石身形不动如山,眉目间的杀气却是越来越重。 “十一爷……夫人就在隔壁客间吧,若十一爷实在不愿出来与我家大人一会,属下只好斗胆冒犯去请教夫人……” “滚。” 柴南石手上一动,一只杯盖落到了木窗檐上轻巧一弹,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只听见外头那人一声闷叫。 “十一爷千万恕罪,属下肩负大人重托,务必要请您过去相会,实在迫不得已……” 柴南石眉峰挺拔一派肃然,心有不耐却不再思虑,径直走到窗边,纵身轻跃入黑暗。 208.第208章 苟且 瞿氏最近又准备去大姑娘那里蹭些米粮回来,却见院子门紧闭着。 听说是跟素子一起出去了,得要好几天才回来。 她心里愤愤,不知这两个丫头在一起搞什么鬼? 转了转眼睛,她决定不回去,直接去趟柳家,瞧瞧萱子最近过得如何,顺便将韵子回来的消息告诉她。 柳家是大户人家,对自己的待遇想必肯定要好,大鱼大肉那些是绝对要有的! 她雇了顶轿子,准备舒舒服服地坐去柳家,到了柳家再找人替她付钱。 说起来,她还没真正看过柳家姑爷一眼呢!听萱子抱怨说他虽长得好,但身体不佳,不知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光景?这回去了她要好好看一看。 程妙萱却不知道自己亲娘此刻正记挂着她的夫君。 她早把柳令抛到脑袋后头去了。 药房里风铃在扇着烟子,程妙萱躲在旁边小房里,坐在镜子前痴痴看着自己的脸。 这样一张脸,她本就生得好,再加上从小娘最宠爱呵护她,因此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要嫁出个好前程来的。 嫁到柳家来,她觉得凭自己是理所当然。 可谁想到来到这里,她却能遭遇那样的事,若是被柳家的任何人知道了,她的下场会是怎么样…… 那晚被陈勇强迫着给欺负了,她在花园里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硬是忍着,等他结束了,她趁着天黑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子。 风铃以为她要歇在少爷那边不过来了,早早地就去睡觉。 她关上门那一刻,心里还在又惊又怕,捂着自己的嘴身子抖个不停。 看到自己身上破碎的衣裳,散乱的头发,脸上脖子上还有陈勇胡乱亲啃过的痕迹…… 她欲哭无泪,心里成了乱麻,想到了女子被发现玷污了的下场,想到了自杀,却马上压过这个念头。 是该死的下贱人陈勇欺负了她!骗了她!应该去死的是他才对。 想到自己之前还十分喜爱他的老实,以为他是个诚恳憨厚人,没想到居然算计她做出这种事! 她烛灯也不敢点,扑在床上躺在被子里,下腿那儿还十分疼麻,陈勇完全是个粗鲁人,她一时怕是缓不过来的。 想着她在花园假石后被陈勇紧紧压着,弄得又快又狠,她却咬着嘴半声也不敢出,听到狗在那儿叫的时候,以为要被人发现了,脑中的弦突然一断,一下子就紧紧夹着陈勇的腰,浑身颤抖出来。 陈勇看她这样子,还在她耳边暧昧骂道:“小biao子真够风骚,老子还没到,你就到了好几回了!说,老子是不是弄得你爽死了,给老子说!” 她被陈勇弄得狠了,无奈哭着承认道:“是!我就是、是小biao子,你快些弄……我……爽啊……” 程妙萱回想起来,全身发抖真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而且还是说给陈勇听。 他那种低贱粗人…… 等到第二日白天醒来的时候,她记起什么来慌忙去花园里找自己掉落的药壶。 却已经不见了。 一定是陈勇! 程妙萱总算聪明了一回,知道这是陈勇拿走了她的把柄,要继续威胁她! 209.第209章 马车 风铃在外头敲门唤她:“少奶奶,药煎好了,您看是您亲自给少爷送过去还是等那边的婢女姐姐过来取……” 程妙萱心里突然一慌,拿梳子往门上扔去:“送什么送?多事!你给我放着!” 风铃委屈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 自从那日晚上去给少爷送药开始,少奶奶就变得怪怪的,整天在屋里门都不出来,吃饭梳洗都是她给送进去,即便送进去了也要挨骂。 难不成是少奶奶在少爷那儿受冷落了?她才心情不好? 柳令在后房里让大夫例行把过脉象,柳夫人刚从寺庙里一回来就听大夫说少爷身子略微好转了,高兴得不行,连连说着下次要去庙里还愿,还要多捐些香火钱给儿子积福。 柳令却摒了下人,自己跟柳夫人待在房里,他问起程妙萱的事情来:“……娘,上次那事真的不怪妙萱,她日夜照顾我,时间长了难免多劳累,这次也在药房照看了那么久,您打算什么时候让她回来住?” 柳夫人问:“她这些时真的听话了,一次也没过来找你?” “没有。娘,即便她要过来也是为了关心儿子,您就别太……咳咳……” 柳夫人痛惜看着儿子,只好道:“等你身子再好些,不咳了,我就让她回来住。” —— 程幼素这边第二日准备回程的时候,柴南石房里的门也打开,他背着包袱朝她微微一笑:“不想在城里多玩儿些时?可难得来一次。” “想啊,但含章还在石大娘家里,姐姐这边不能耽搁回去了。”程幼素也拎着包袱,跟他一起下楼去。 柴南石道:“下回我带你出来,再多玩儿些时,去东市吃些特色吃食。” “好啊!什么时候?”她拉着他的袖子。 “看表现。” 表现?程幼素看到男人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想起来是不是昨晚没有按说好的“讨好”他,他就记上了。 “柴大哥,昨天你一个人睡,有没有乖乖的啊?城里这么好玩儿,不会偷溜出去找乐子了吧?”她故意打趣。 柴南石面色不改,本来虚虚放在她身后护着的大手搭在细腰间捏了捏,低沉道:“是谁出尔反尔?让我……” 剩下的话他俯头咬在她耳边。 程幼素心里甜蜜地笑:“你真没睡好?那等会儿别赶马车了,我来赶。” 当然了,最后还是柴南石在外头驱着马,她们俩姐妹在马车里说话谈天。 “虎头鞋,猴子糖人,泥偶塑,还有这个小帽子……大姐你看,这帽子含章冬天戴正合适吧!毛茸茸的可暖和。” 程韵若笑道:“你这做姨的比我当娘的还尽心,含章是男孩子,从小不得娇惯了,这些东西要分开一样样地给他,若这回全拿给他了,他不得高兴上天了?” “含章才三岁,男孩子就一定要穷养么?只要平日注意,不让他多沉迷于玩物上就好了吧?” “从前在府里,那些婢子下人带他,也是容易宠他,什么都依着……”程韵若眼睛里蕴了点回忆往昔的思索,“我想着一定要带含章回来,就是不想借别人之手养坏了含章……” 程幼素知道她是在说以前做妾室时的日子,静静听着。 突然马车猛然一顿,外头马儿嘶叫了一声,又飞快带着马车跑起来,她们在里头身子狠狠一颠,互相扶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210.第210章 夺命 程幼素护住大姐急急问:“柴大哥,怎么了?” 柴南石已经沉声回答道:“你们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有人挡路袭击他们的马车。 他一个飞身,抽出压在马车下的刀出手格挡,身手如风般迅速,飞扑过来的黑衣之人转眼之间被打翻在地,后头他的同伙们顾不上他,各自赶着马继续往马车这边重下杀手。 马儿被惊了,跑得飞快,有人执剑朝马刺过来,柴南石一边用力把着缰绳不让马跑岔了,一边出手迅狠回击,马车里只听见外头时不时刀剑相交的声音。 程幼素简直担心这马车速度太快会翻了,她心里提着气,知道是他们遇上麻烦了,搞不好是打劫的什么,想出去帮柴南石,又担心姐姐在里面不安全。 程韵若脸色有些白,程幼素安慰道:“这一段路上没什么人,等马跑到了前头的驿站那儿,人多了这些打劫的就不敢动手了……柴大哥身手很好,他少年时候就曾降伏过老虎呢,会没事的……” 程韵若心里紧张又忧心。 怎么一到城里来就遇到这种事?只怕不是什么打劫剪径的,而是找来自己行踪的人…… 她这回径自带着含章回家乡来,算是与老爷闹过之后的不辞而别,随身带的也只是些自己平日用的小东西和部分银钱,这些若真是老爷的人,为何要对她们这样狠毒?难道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或是老爷误会了她的心思? 外头斗打的声音持续不停,情形该是十分危急,程韵若抓着妹妹的手颤抖道:“实在不行,我、我出去,别连累了你和……” 霎时间马车的帘子里突然飞进来一把匕,直直插在她们身旁的马车承柱上,程韵若话被打断惊叫了一声,程幼素眉目一冽,让大姐赶紧低头躲下,自己则随时防备着。 她才意识到这些人应该不只是想要钱,是想夺命了!她担心柴大哥一个人在外头应付不过来,嘱咐大姐躲着不要随意动,掀起帘子出去,正看见两个黑衣人同时跳马飞身持剑朝柴南石扑过来。 程幼素扬起手朝他们一洒,白花花一片落在那两人脸前,柴南石也出手迅猛一刀反击迎上那两剑,两个黑衣人身形被震得向后退,一个却连忙扔了手中剑去拼命抹脸上的粉末。 一定是什么毒药! 柴南石及时护住她,几招又快又沉的出击很快将身前的人打退,他皱眉问:“出来做什么?进去!” 程幼素道:“柴大哥,对我有点信心,我能帮你!” 柴南石顾不上再说什么,将她避在身后,沉眉朝又赶上来袭击的黑衣人凌厉挥刀,身形在马车前变化迅速如电,任几个黑衣人同时扑来出击,他悍然沉稳横挡厉砍,直听见有黑衣人不断被刺到打伤的闷哼。 程幼素看得激动又兴奋,眼睛都亮了,差点忘了自己出来是要帮他的。 刚刚那些粉末是她带给含章的吃食上的糖粉,虽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好歹可以一时唬唬人。 211.第211章 护送 黑衣人其实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有两个在骑着马,有两人在马车边与柴南石缠斗。 程幼素眼明手快在地上抓了把石子,对着蒙面黑衣人的眼睛就狠狠掷过去。 一个侧头堪堪避开时被柴南石出刀挥中,跌落马车,一个被打中眼睛额头,闷哼一声狼狈坠地。 骑马的剩下两人还在不断追赶,他们见这情景飞快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从衣里摸出什么东西来就要往这边掷射,刚一脱手,突然有飞箭从后方疾速射来,两人都瞪大眼惊叫一声,身子直直从马上滚下。 程幼素从柴南石身后往那头看一眼,有一批人马正向他们赶过来,领头的锦衣人神色焦急,呼号道:“……爷!属下来迟!” 柴南石用力勒住缰绳硬是停了马,马车猛地一顿才停下来,轴轮在地上沉沉刻出痕迹。 他转身俯头看着程幼素,目光几分紧张,仔细看她发现没有受伤,又拿起她的手,只见白皙如玉的手掌上果然有几道浅浅血痕子。 是方才她弯身从地上抓石子时被划破的。 程幼素摇头:“没什么,就是表面小伤。” 柴南石眼睛从她手上移开,让她进去:“先进去拿布巾包一下,坐着好好歇息,我马上过来。” 他看一眼她,下了马车。那批人马已经靠近过来,领头锦衣人确定再没有危险了,松下防备就半跪下来行礼沉声道:“爷!赵大人一早派属下过来护送,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叫那些人半路钻了空子……” 柴南石经过方才一番打斗,身姿依旧挺拔不见有丝毫疲累,他背手道:“这里没人受伤,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可我们大人……” “这些人黑衣蒙面,应该是那头的人,你可以带回去交给你们大人处置。” “是!”锦衣人恭敬应答,又犹豫看了眼马车,“大人还交待要尤其照顾好夫人一行的安全,此番是属下办事不力,让夫人受惊了。” 柴南石不耐挥手,低沉道:“去吧,这里自有我照看,回你们大人,不用步步紧盯,他说的话我会考虑清楚。” 锦衣人脸上就掠过一丝喜气来,恭顺行礼下去了。 马车重新开始走的时候,他们给换上了匹好马,又差了两人在马车后头护送着。 程幼素透过帘子看着那些人远远消失在视线里,心下似有鼓点在敲打,有疑惑也有说不出的沉重。 突然有可疑黑衣人袭击他们,又冒出一骑人来帮他们,送他们回程。 来趟城里,会莫名出现这样多的事? 她看着仍在外头赶车的柴南石,粗褐衣衫背影的一角入眼。 程韵若算是终于松了神,此时替妹妹清理着划伤的手,惊魂未定道:“你出去那会儿,我真怕你要出什么事,想着咱们三个跟那些人拼了!结果躲在这马车下面,吓得腿动也动不了。” 听见姐姐说她吓得腿软,程幼素回神笑了起来:“想不到大姐也真会被吓到,记得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大姐是胆子最大的。” 212.第212章 沐浴 程韵若自嘲地摇摇头,轻声道:“我就是个妇人家,哪儿有什么胆量。” 她给程幼素的手用囊里喝的水清洗了一下,拿手绢子替她缠上,等回去再上药。 想起方才躲在马车里千头万绪,第一念想到是老爷府里派来的人,而后反应过来老爷的人不可能对她们痛下杀手,竟在一片慌乱中松了口气。 莫非还真是打劫的? 说起来,自己也从京城离开有三月余了,路上没见过有府里追踪她过来的人。 这样也好,自己心里一狠带着含章回乡,不就是不想卷入府间那些斗争么?她的愿望也就是将含章平安带大而已,荣华富贵不去苛求。 那些人不来寻她和含章,正好是她所想要的。 突然程幼素低叫了一声,不解看着大姐:“有点疼,大姐,你绑得有点用力了。” 程韵若连忙松了松:“嗯……这样呢?” 程幼素明显感觉到大姐也有心事,不过想着她可能是刚刚被吓着,就没去多问。 走了一天的马车,傍晚终于到了处驿馆。 晚上柴南石安排好两间客房,又找伙计要了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搬到房中。 程幼素正解了头发想躺下来,惊讶问:“柴大哥,这是干什么?” 柴南石从门外拎进来两提热水,关上门回道:“你今日好好休息一下,我给你倒水沐浴。” 她一看,热烘烘的水倒进去,大木桶还真像个冒着暖气的浴盆。 程幼素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活在古代小村里还能有这待遇,她试着解开外衣,男人已经试好水温,过来床边一把将她抱起。 两人对视,程幼素青丝披散,衣前露出兜肚来,竟然心中猛地一跳。 烛灯还明晃晃地燃着。 她只穿一件兜肚就下了水里,秋夜的确寒凉,身体全浸入温暖热水里,舒服得她想闭眼感叹。 桶外头溢水出去,柴南石也不躲开,他在旁边拿着巾子,要去解她颈上系着兜肚的细绳,程幼素轻轻一避,道:“做什么……我自己来洗就好了。” 柴南石见面前昏黄灯光里,小姑娘的柔长乌丝铺散在水上,水中半露的背部光滑如玉,手则有意无意护着自己的兜肚,白嫩脸蛋被氤氲热气蒸得如蕴了水粉般娇嫩。 他淡淡一笑,将巾子轻搭在木桶旁:“你好好洗,我就在旁边守着,不过你的右手不能沾水,要小心些。” 程幼素舒服泡着,看他果真到床那边坐着去了,微微笑了笑闭眼休息。 有时候突然给她来这么一手,虽然只是沐浴泡澡,但也觉得挺浪漫的。 屋子里气氛正好,柴南石突然道:“……我出世时生父便不在,后来长大才知道,生父很早就抛了我娘,什么也没留下。” 程幼素听他又提起这些,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娘早逝后,我曾跟随亲戚去京里寻父,待了段时间终是没找到,后来离开亲戚就投奔军营去了。那些亲戚是富贵人,我跟他们终归不是一伙的。我在军中立下战功,曾相识些好友故交,也结下仇人,今日追杀马车的黑衣一伙,也许就是那些人。” 213.第213章 歉疚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带了笑意:“丫头,我从前不是故意不说与你,只是都是些过去的事,旧事让人徒增烦恼。” 水声轻轻一动,只听程幼素问:“那为什么那些人,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你?我们一过去城里,他们就追上来?” “他们也许怕的是那些旧友与我联络,从而重新对他们造成威胁。”柴南石挺拔的面容一派沉静,“不必太在意,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冒犯到你们。” 程幼素无声点点头,大致明白了些其中的厉害。 夜色已晚,屋内光影摇曳,程幼素背对着他从水里站起,光洁纤细的身躯如含苞待放的柔弱花朵,轻声道:“替我将外衣递过来……” 他拿干净巾子把她擦干,然后抱托起娇躯径直放在床上,俯头看着她:“太晚了,不必穿外衣,咱们马上就睡。” 程幼素润了水汽的双眸格外清澈,圆圆微睁着看他过去木桶那边褪了衣衫,然后拿起她用过的巾子擦起澡来。 那些可都是她用过的水……柴大哥一点都不嫌弃的啊? 不过他一向粗犷,这会儿大略擦洗完了,就拧干巾布去晾在窗棂边。 窗一开,一阵风冲进来,烛火竟又突然灭了。 外头月华倒挺亮,泻进屋里,他精健壮硕的背便成了窗边一幅暗色剪影。 柴南石过来,她自觉往里侧里睡,彼此身上清凉熟悉的气息弥漫着,脉脉无语。 突然他的手伸过来,把住她单薄的肩膀,像往常一般轻轻搂在怀中。 温热的唇息流连在雪嫩的颈侧,仿佛微微歉疚叹息,他道:“对不起。” 程幼素睁了睁眼,有些不好意思:“柴、柴大哥,你做什么这样说,我都明白的……” “今日让你担惊受怕了。”他握着她被划伤的那只手,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也很是认真地在亲吻她的颈边、耳朵、脸颊。 程幼素软声道:“你在,我不担心。只是我方才想到,先前咱们不是还想早些要孩子的,那现如今……方便么?“ 柴南石道:“方便,你放心,无论今后如何,你和孩子是第一位的。”他稍微用力地紧了紧她的手,好像身体力行想表达自己的意思。 程幼素难得看到他这样子,与以往总是笃定成熟、沉稳自若的模样不同,略微急切地想证明什么,晚上格外卖力,每每使尽心思勾着她,让她难耐恨不能死死咬上他的肩膀,又不得不忘情求饶,步步都差些跟不上他,全身全心都陷在他身上。 云歇雨收之时,他还不忘低低问她:“……舒服么?” 程幼素沉沉睡去,似乎还隐约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咱们的孩子,会很好的,你安心……” 赶了几日路程,终于平安无事回到了村里,程幼素先陪着大姐去石大娘家接回了含章。 含章头发长长了,石大娘竟给他扎了两个小髻,他欢喜得不得了,走的时候乖乖朝石大娘挥手,奶声奶气道:“婆婆,婆婆,含章还会再来看您的!” 214.第214章 窝火 石大娘是看着程韵若和程幼素姐妹长大的人,对伶俐憨可的含章也十足喜欢,满面笑着不舍跟他摆手:“娃娃好生长大啊!过些时一定要再来,婆婆给买糖吃!” 她又突然看一眼程幼素平坦纤细的肚子,心里疑惑想着,素子跟她家花红差不多大,怎么嫁过去这些时了,还没个动静? 两姐妹在院里说话,程幼素将虎头鞋和糖人拿出来给含章:“姨姨把含章的娘亲借走几天,这些是谢谢含章的哦!” 含章十分开心,圆乎乎脸上红润小嘴咧开笑着:“娘亲也还给含章,糖糖也给含章!还有姨姨也给含章!” 程韵若望着几日不见就好像长大了些的儿子,心里欣慰想,还好自己当时没有一个念头答应老爷的意思,不然含章真离开了自己身边,怎么能够健康开心地长大成人?自己是不会安心的。 程幼素聊着,又问起瞿氏那边的事:“大姐,娘后来再没有为难你吧?我看,虽然含章是娘的亲外孙,但也还是尽量不要过多相处的好,以免教坏了含章,小孩子最容易受身边人行为的影响。我说这些……大姐你别介意啊。” 再怎么说,自己不是瞿氏亲生的,大姐可是,她不能说的太透了。 程韵若淡淡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在这村子里,我跟含章最亲近的人也就是你,再不会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 不过她作为长姐,心里还是有一些牵挂三妹萱子的,从小她带着素子长大,而萱子最让瞿氏喜欢,萱子只听娘的话,也不怎么把她这长姐放在眼里。 终归是亲妹,不知道她这副娇纵的性子远嫁到了临县,会不会让别人家不喜?还是会长大就变得贤淑了? 这些话程韵若搁在心里,只是简单想了想,没问出来,这几年浮沉,特别是远哥走后,她什么都看得淡了。 瞿氏那日从柳家拜会柳夫人回来后,埋着一肚子的火,硬是憋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 她坐了顶轿子过去,舒舒服服临到了柳府门口,那个管事的下人听说自己的身份后,却怎么都不肯给她出雇轿子的钱。 那几个下人一听她是柳家少奶奶的娘,顿时眼色都变了,爱搭不理地让她进去。 瞿氏左说右说没法,只好窝着火自己掏了银子。 她骂骂咧咧地进去,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在亲家面前好好告上一状! 这府里的下人是怎么做事的! 谁知传了话后,柳夫人只让她等在小厅里,等到她喝了好几杯茶,上了两趟茅房才过来。 瞿氏明显感觉到她冷冷淡淡的,对自己不热情,连饭好像都不想留她吃的样子,提起萱子来更是板着一张脸。 瞿氏心想萱子是不是在这儿惹到婆婆了?她不再陪柳夫人坐,找借口要去萱子那儿。 下人带她去的却是一间旧小的屋子,看起来就像是府里下人住的地方,她心中一怒,觉得自己女儿肯定是在这柳家受委屈了! 程妙萱却才睡了下午觉起来,看见瞿氏来了,惊讶之余又有些不乐意:“娘,你来干嘛的呀?你那儿又没钱用了?” 215.第215章 蠢蠢 瞿氏被她说的心虚,干脆一抹眼泪道:“萱子,你在这里受委屈了不是?好端端的少奶奶怎么就住这里?那些服侍的人呢?” 程妙萱想起来柳夫人的命令嘱咐,也是心烦:“你就别提了!我都委屈死了,你又不能替我做主!” 她此刻真烦起瞿氏这一套来,遇到事儿了往往在自己面前哭天抢地地埋怨,却是什么都替自己做不成。 若是自己能生在个富裕点的人家,想必柳夫人也不敢这样对自己,把自己赶到药房来住。 她也没留瞿氏吃饭,只给了点银钱打发了。 瞿氏还说要看一看姑爷,程妙萱不耐烦道:“看他干什么?天天躺在床上,一点没有个男人样……” 风铃在屋外要送茶水进去,听见了直吓得手一抖。 少奶奶怎么可以这样说少爷?这话若叫人知道了,还不得让夫人气死,让少爷伤心! 程妙萱却越来越不掩饰她对柳令的不喜,甚至鄙视嫌弃。 反正她回自己主屋住也是无望了,再说即便回去住也是挨着个药罐子般的男人睡,有什么意思,难闻死了,跟住在药房也差不多。 程妙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开始有点蠢蠢欲动,有点危险倾向。 直到药铺又过来送药的那天,她心里一时激动竟然在涂胭脂的时候手抖。 风铃不解她为什么这日突然开始打扮,问:“少奶奶,您今日是要去给少爷送药?那我替您盘个好看的髻!前院的秋兰姐姐新近教我的,我看她梳起来可好看了!” 程妙萱先是神秘一笑:“那快点给我梳。” 风铃高兴给她梳的时候,她又才想起来,自己是这府里身份尊贵的少奶奶,梳的发式怎么能和那些卑贱下人相同?她就顺手狠狠拧了一把风铃的腿:“真是下贱人!快梳,梳完了给我滚下去!” 风铃不知道她突然发的哪门子疯,一瞬间嫩小脸蛋上眼泪都疼得掉下来了:“少奶奶,我、我……” 程妙萱才不管她,眼下能被自己随意使唤的就这一个小丫鬟,看她屈服委屈,程妙萱就像出气了一样,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她穿上自己挑了半天的一套衣裙,颜色是她最喜欢的桃红色,鲜艳漂亮,点缀着蝴蝶花纹,程妙萱瞧着镜子得意笑了笑。 而等一进了药房,看见照旧那副憨壮样子在摆放着药的陈勇,她的心却抖了抖,连动作都不由自主放轻了。 她坐在药炉前,放轻了声音又装出几分凶狠道:“你还敢来?小心我让人把你撵出去!” 陈勇一回身,黝黑脸上直直的目光看过来,程妙萱脑中不由闪现那晚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贪婪垂涎,凶狠猥琐。 她赶紧收回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药炉子。 陈勇抬眼一看,药房门已经被关好了。 他满意地露出黄白不齐的牙齿笑一笑,走过去道:“少奶奶,最近可好?小的这不是想过来……跟您赔罪么?” “赔罪?”程妙萱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做出那种事是赔罪就行的? 216.第216章 糊涂 她脸色摆出厉害的样子,冷道:“不管你打的什么目的,再敢惹我一次,我就是死了都要拉你抵命!” 陈勇嘿嘿一笑:“哪能惹少奶奶,小的冒着死要过来,就是想亲眼看看您好不好。”他看着她年轻娇艳的脸,放低了声音:“那晚是我不该,我千不该万不该,第一眼见到您后,就日日夜夜想着少奶奶,糊涂了心思……” 程妙萱推开他凑近的脸,站起来噘嘴板脸道:“谁要听你这些胡话!你给我出去!马上滚出去!” 陈勇不是看不出她故作气恼,面上却含了些羞意,他恭顺又诚恳地道:“少奶奶,小的真是一时糊涂才把持不住……既然您不愿见我,那从今往后,我陈勇不再上柳府送药材来,发誓不再让您见了心烦。” 程妙萱看着他默默回身去重新将药材摆进药屉里,怎么也无法将他与那晚那个强迫她的野蛮男子联系起来。 他话里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对自己把持不住,所以才使了这下三滥的招数? 陈勇很明白,程妙萱在事情发生的当天没有揭穿他,那么今后也不会去揭穿了。 管她是害怕被毁了名声也好,还是真的太久没碰男人也好。 总之柳府这个年纪轻轻的骚女人,他相信自己已经拿捏定了。 离开的时候,程妙萱还是没说一句话,药房里沉闷着,她的情绪也低沉着。 男人背上药囊要离开,粗壮身躯突然在门前将她猛地抱住,心里想着,这小sao货还不走不就是等着自己主动来抱么? 他面上十足诚恳哀求,黑黝黝的脸上眼神紧迫看着她,嘴巴里的臭气冲到她脸上、脖子里:“少奶奶,小的真的忍不住,一见了您就、就……” 程妙萱仿佛才回过神来,身子强烈一颤,挣扎起来:“你还想干什么?贱人!放开我!” “少奶奶,少奶奶……您太漂亮了,小的从小长到大从没见过您这样的仙女儿,小的忍不住,您就再让我弄一回,就一回!就这一回……” 陈勇不顾她的挣扎狠骂,啃着她的脸和脖子,贪婪啃到桃红色的衣领里去。 “少奶奶,您可真香……” 程妙萱始终是不敢喊大声了,在府里作为少奶奶,女子名声最重要,这她是最清楚的。 还好风铃不在这儿,被她遣远了,没人能听得见…… 药房的门紧闭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响起粗粗的喘气声,夹杂着女子惊呼压抑的娇吟。 陈勇粗鲁地动作着,臭气熏熏的嘴里yin词秽语不断:“……还说不给弄,这下弄不死你!老子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活生生天生下贱货!” 程妙萱早就衣裳散落,闭眼乐得要升天了。 明知道是在柳府药房里,明知道他是个配不上自己的下人,可她还是屈从于他,想着至少他比柳令是强多了,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自己从来就没这样舒服过…… 她越来越配合忘情地叫着,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却没看清身上男人的目光里,有那么一丝好笑不屑一闪而过。 217.第217章 儿子 程幼素这几日固定的生活节奏就是,上午在院里干些闲散家事,中午赶去翠岭居帮着做贵妃红,下午回来,有时去大姐家看看含章,多数时候在家里陪着柴南石搭建新屋子。 柴南石自那日从城里回来后,就开始着手将院子延大了点,弄来些木料,在主屋旁边准备再建个新屋。 “到时孩子住?还是留作客房呢,让大姐他们有时候过来的话,可以有个地方住……” 秋日天气难得有暖阳,凉风微微,程幼素下午边剥着橘子,边瞧着院里刚搭起来的承柱嘟囔着。 橘子就在这林子附近摘的,甜酸可口,她慢慢剥了一盘,笑盈盈给从外头梯子上下来擦汗的柴南石送过去。 柴南石这几日专心忙着改造屋子,她也出些主意,说要大一些,没人住的时候好搁置衣箱杂物,毕竟夫妻过日子嘛,渐渐他们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他示意自己手上有灰脏兮兮的,淡淡一笑,程幼素便会意伸手过去喂他,还不忘替他擦去额角的汗。 都快入冬了,他只穿着这么件单薄的衣衫,还流了这么多汗,忙了一天看来是挺累人的。 程幼素想起来,问:“柴大哥,我先前不是给你在集里做了两套衣裳么?怎么平日都不见你穿?” 柴南石道:“做活计的时候不方便,等忙完了这阵就穿。” “那些衣裳就是让你平时干什么都可以穿的,弄坏了也不怕,现在咱们不是过的还挺宽松的?我这儿也有积蓄,等到年前还要去给你订做两套好冬衣。” 她这话说得无比自然,柴南石却淡道:“家里开支不用你操心,你的积蓄便自己留着,我才卖完秋猎的货,连生儿子的准备都绝对充裕,就不用担心了。” 程幼素不由笑看着他,突然发现他还挺有点大男子主义的。 “柴大哥,你怎么乱说,我这还没有半点动静呢,将来是儿子是女儿哪里知道……” 柴南石手叉腰走过去,居高临下俯头看她:“当然是都要,最好大的是儿子,持重顾家,照顾弟妹。” 她看着他清亮期待的双眼,脸一热,脑海中想象出将来,若真有个小版的柴南石,穿着跟他父亲差不多的粗布衫,身后背着弓箭囊,一脸严肃在山林里挺直小身板到处奔跑追踪…… 难道还真要子承父业,一起打猎? 她抿嘴笑了,低声道:“不确定的事,还是别猜了,到时候如果不是儿子呢?” 柴南石凑近低沉道:“那我也喜欢,不过当务之急是现在你好好待在家里,毕竟随时可能会怀上。” 随时是什么意思?是她想歪了吗?程幼素轻轻推了把眼睛里蕴着暗笑的男人,羞恼没好气地回了屋里。 她近来身体状态也不错,有时还会在院里打下五禽拳锻炼身体,一向起得早的柴南石看了还会带着不明的笑意在旁观赏,观赏完就过去跟她随意过招,不过都是以两人过着手就渐渐“胡闹”起来而告终。 218.第218章 会面 这天晚上早早吃了饭,程幼素跑到大姐家去给他们也送些橘子,程韵若近来就在家里教含章读书识字,最多就是出门买点小菜,其余时间都不出门。 她从前少女时期那些个小姐妹,远嫁的远嫁,有的现在则避讳着她曾私奔的名声,路上碰见了装作根本不认识,程韵若也就干脆没了出门的兴致。 她边剥橘子边道:“我毕竟是妇道人家,懂的不多,等明年开年就把含章送到塾里去跟着先生念书,现在只暂时先教他认些字,免得把从前启蒙的东西都给忘了。” 程幼素道:“那岂不是要住在镇上?不然来来去去的多不方便。” “到时候我在私塾旁边再赁处屋子,跟含章住过去就好。” 程幼素浅笑看着姐姐,这么小就开始陪读,还真是大手笔,大姐几乎整颗心都系在含章身上,却又从不在生活上娇惯他,当真懂得如何养育孩子。 含章就在炕桌上吃橘子,圆嘟脸上抿嘴乖乖咀嚼着,母亲喂一口他就张开小嘴接一口,不闹着吃,也很有吃相。 程韵若闲话突然道:“对了,我今日上了趟集市买菜,见着了一个红衣小姑娘,看着不像是咱们村里的,说话口音也像是官话,却到处跟人问咱们村在哪个方向。” “嗯?” “我就见着一眼,那姑娘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嫩生生的,胆子却很大,跑到卖菜人多的地方找人问村子怎么走,问了过后什么也不说就跑了,我瞧着有些怪……” “现在集市上外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或者兴许是快入冬了,谁家孩子回来探亲也说不定呢?” 程幼素和大姐闲聊几句,又讲到其它的事,没想太多。 一日早晨,柴南石早早去集市上采补些材料,她一个人在院里吃着热汤面,看着初见规模的新屋子满眼都是欢喜。 想着自己以后若能有了像含章那样可爱乖巧的孩子,一家三口住这院子是最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受约束,自在快活,等孩子长大些就让他跟着含章哥哥一起在塾里读书,简直兄弟和美!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好像真鼓起来了些!不对,是刚刚喝饱了面汤才鼓起来的。 自己怎么就是不争气,这么久了还没怀上,要是搁在村里寻常人家,媳妇早被婆家人嫌弃了。 她自顾自想着,突然留意到院门外头轻轻一声不大不小的窸窣声响。 什么东西? 程幼素抬眼看着半扣的院门,难道是那只她养了没多久就跑掉了的肥兔子? 她不担心这里会有什么贼人小偷之类的过来,毕竟柴大哥名声在外,还是挺能镇住别人的。 院门吱呀轻响,像被人推了一下。 她警惕起来,走过去正看到院子外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 院门又被轻轻推了下,那人分明在试探。 到底是谁? 程幼素站在门前握了握拳头,眼底闪现凌厉色彩,十足防备却不怎么怕。 她打开门,冷静道:“什么人,不妨出来会面吧!” 219.第219章 好凶 院子外一点动静也没有,院门前秋草蔓生,带着凉意的风吹过程幼素青色裙角。 她其实知道,那个人准是躲到院侧去了。 鬼鬼祟祟的是想做什么? 程幼素冷冷道:“来者是客,可你若不出来,是想让我亲自去会你?” 院侧有影子迟疑动了动,只见一只轻巧的绣鞋蹭出来,接着一双大眼睛朝她眨了眨,犹豫地看过来。 程幼素看她第一眼,那应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高高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白皙小巧的脸蛋上五官稚雅,粉红的薄嘴唇微抿着,神色似乎有些害怕畏惧。 她是一身红衣。 只不过脏兮兮的,身上还沾着草根,像是很多天没换洗过了。 程幼素没想到是个小姑娘,疑惑问:“你来找人的?” 红衣女孩儿尴尬又无助地笑了一声,站出来,手放在背后,低着头抬眼试探看着她道:“……你好凶。” 程幼素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红衣女孩儿鼓起勇气抬头正视她,只见面前女子年纪轻轻,与自己身量差不多高,浅青衣裙纤腰细臂,一副妇人装扮,柔软乌发盘起圆髻,额前浅浅刘海儿衬得双眼清润明媚,只是里头此刻蕴了些怀疑不解的锋利光芒。 “我只是路过的……我想讨口饭吃而已。”红衣女孩委屈瘪了瘪嘴,声音轻轻。 程幼素好笑道:“那你直接敲门便是,想吃饭进门尽管吃,为什么躲在外头不出声?”这副样子,别人要看了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了人家小姑娘。 她朝门里头谨慎看了看:“这里就你一个人住?没别人了?” 程幼素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目的,懒得多说直接道:“你要是想吃饭喝水,就进来吧,不过我这里是自家住的地方,不收留客人。” 红衣女孩看着她,连忙点头:“我饿了,吃饱了就走的。” 程幼素替她盛了碗锅里剩下的汤面,还温热着,然后又端了碗热乎茶水放在桌上:“吃吧。” 她就坐在旁边吃橘子,随意看着,两人也不再搭话,院子里又恢复静悄悄的。 红衣女孩吃东西倒不十分拘束,无声大口喝着加了鲜菇子的面汤,眼里十分满足。 程幼素觉得这人太过奇怪了,那天大姐说的集市上红衣女子,莫非就是她?难怪大姐印象那么深。 她先前那样委屈畏缩模样,现在在家里吃着面,又像跟自己很熟一般,完全不拘谨,身上的衣着也很奇特,至少程幼素在秋州城这边没见过这种样式。 程幼素禁不住问:“小妹妹,你从哪儿过来的?” 红衣女孩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放下筷子喃喃道:“我是……西边过来的。” “你来溪陵村这里是想寻亲戚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听。” 红衣女孩脸上出现一种憧憬的神色,微微笑起来:“那就麻烦您了……” 程幼素等着她说到底是要找谁,可她却又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吃完又专注喝下去面汤,那副认真样子看上去好像真的挺饿。 220.第220章 姿势 下午柴南石带着东西回来,递给程幼素一包五颜六色的绢花。 她打开看,都是浅色系的,兰花白,丁香紫,烟粉色,雪青色,薄纱样式也很让人喜欢,不像集市上寻常卖的绢花那样,绢纱堆簇显得格外鲜艳。 “是从哪儿得来的?” “今日集上热闹,有商队途径这里卖些外面来的小东西,这个你喜欢么?” “很喜欢,我还没戴过绢花呢。” 柴南石满意一笑,脱了外衫去站上梯子,他要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多干些屋子的活。 程幼素就跟他提起上午那事来:“……红衣的小姑娘,看上去没小我几岁,跑到家里来说饿了要吃口饭,问她究竟是来村里找谁的她也不说,吃完就跑走了,挺奇怪,你说……会不会是来找你的?” 柴南石看着她,咳了一声:“怎么会?我在外头并无什么亲故,与你差不多大的女子,更是一个也不认识。” 程幼素笑:“那女子着实让人好奇,不过她不让我帮她找亲戚,那就算了。” 其实自从那日从城里一路回来,程幼素就知道柴南石的身份也许比自己知道的复杂得多,不过他好歹给自己交了些底,连无故的追杀都经历过了,她心里大概都已经想象到。 他过去那些具体的事情,她不想刻意去了解,两人既然在这小村成亲定居,该过什么样的日子两人照常过,她自然信任他。 再说,他目前最急切的应该是两人怀孩子的事吧,每天晚上都是早早熄灯就…… 程幼素昨晚还不好意思地提醒他,要想怀孩子就不能随心所欲了,姿势上规矩一些比较好,他故意问:“哪些算规矩的姿势?娘子不妨仔细告诉我。” 程幼素原本手软软地扶着炕沿,转身没好气去捶他:“现在就不算!” “如此一说,我们再来试试规矩的……”男人声音低沉。 “不要,没力气了。” “……” “嗯……你就不能轻一点……慢些……” 成亲这么久了,男人兴致从不见减少,程幼素心里想快些怀上孩子,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本来她也只是随意一提,两人都没把那红衣女孩当回事。 谁料第二天的时候,她又来了,程幼素一人在家里,看见她从院门外凑过来眨啊眨的眼神,心中顿时无语。 她去院门边抱着手臂问:“你是又饿了?” 女孩这才露出脸来,羞涩笑一笑,双手互相扣着不说话。 程幼素只好盛了碗中午剩下的饭给她:“小妹子,你到底是要找谁?还是流落到我们村子来的,就没有认识的人?” 女孩顺了顺自己垂在肩后的马尾长辫子,低头看着饭碗道:“不是……我就是来看看的。” 程幼素忽略她这明显搪塞的话,继续问:“你说你从西边来,溪陵村没有你认识的人,那过来是做什么?想在这儿落脚安居?” 红衣女孩突然委屈不满瞧她一眼,好像怪她问太多了。 程幼素左右也没事,看着她吃饭,淡淡道:“那等会儿我家夫君回来了,让他帮着去村里问问,到底有没有人认识你。” 221.第221章 代鹤 女孩顿时筷子一落,慌忙看她:“不行,不用,我、我吃完就走了!不用麻烦你们!” 程幼素心中隐隐一动,不动声色道:“不麻烦,我家夫君跟我一样,都是热心人,小妹子你一个人流落在外头,都是村子里的人,我们帮你是应该的,你慢慢吃,我们就等他回来。” 女孩眉头紧张一皱,看也没敢看她,赶紧扒了几口饭进去,就匆忙搁下筷子打算离开了。 程幼素看着那身明红衣裳的背影,心里淡淡思忖,自己的直觉没错儿么,果然是跟柴大哥有关,这姑娘莫非真是来找他的? 可他昨天说的话绝对不是说谎。 第三天她特意在家里留了个心眼,柴南石吃完午饭拿起锤子准备继续搭屋子,她让他回房休息一下。 “才吃了饭,你就进去歇息下,我去洗碗筷,等会儿再叫你起来。”她推他进去,笑嘻嘻道。 柴南石一贯不拂她的意思,进去道:“你也过来歇息,桌子放着等我去收拾。” 程幼素在外头慢条斯理地理着碗筷,那女孩昨日是过了饭点好一会儿才来的,如果没饭吃的话,她今天应该也会再来。 柴南石在屋子里浅憩,没过多久,突然就听到外头院门吱呀一开,传来陌生的说话声音。 “……给你留了饭。”程幼素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今日不是来蹭……来吃饭的。”跟她小声说话的是个女孩。 “那你又在我家外头鬼鬼祟祟做什么?你不吃这些,我就准备倒了。” “诶!我吃!我都快饿死了,您怎么能这样浪费……”女孩嘟囔着。 柴南石已经睁眼清醒过来,平静听着外头的对话。 他的小姑娘今日举动一定是有原因的,难道这个说话的女子就是她前日提到的红衣女孩? 她让自己避在屋子里是为什么? 柴南石想着外头那女孩的声音,着实是不熟悉的。 “姐姐,您又一个人在家啊……”她忍不住问道。 “嗯?不是啊,我家夫君就在里屋。” 紧接着就听到碗沉沉落在桌上的声音,一阵窸窣间女孩已经站起身吞吞吐吐道:“那我……不方便在这儿了,多谢您的饭菜,我先……” 她想出去,慌忙要打开院门的时候,屋子门已经打开,柴南石站在门前诧异看过去。 “……代鹤?” 女孩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神情十足无措,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一眼柴南石,立马低头想离开。 程幼素眼里不明也看一眼柴南石,见他脸上并无过多紧张失策,仅仅只是惊讶而已。 她转头对女孩道:“我看你没地儿吃饭,就这么走了,是想饿死么?” 女孩局促望她一眼,还是推门跑了。 柴南石脸上诧异神情不变,皱眉过去道:“代鹤,真是你?” 他面色微微凝重,欲言又止。 程幼素看着他快步跟出去,自己站在门边见那女孩儿没跑几步就被柴南石阻住。 红衣姑娘突然哭了,沾了灰的白嫩脸蛋上梨花带雨。 222.第222章 欢迎 柴南石远远看程幼素一眼,将女孩带进家去,锁上院门。 “代鹤,你先把这些饭好好吃了,咱们再说话。”柴南石让她坐下。 红衣姑娘抽泣声渐低,她抹一把眼泪,没抬头看两人,不安坐在桌旁继续端起饭碗。 程幼素的手突然被柴南石抓住。 他牵她进了里屋,程幼素隔着窗子看那女孩红艳的身影。 柴南石靠得很近,面容间一派严肃,对她低声道:“记得我给你说过,从前曾有亲戚带我进京寻父么?” “嗯?” “代鹤是最小的妹妹。” “啊?” 轮到程幼素惊了,她先前看这姑娘那副别扭样子,以为不是来寻仇就是来寻情的,结果竟是妹妹? 她问:“是亲妹?还是……” 柴南石眼光也透着窗子望出去:“算是吧。不过当年她年纪还很小,我现在都快认不出来。” “那为何她过来了要避着你?”这样试探扭捏是为什么? 柴南石看出来她的疑惑担心,大手放在她后脑勺,两人轻轻搂了搂,他道:“不用担心,代鹤千里迢迢来找我,肯定是有原因,我们先安顿好她再慢慢问。” 屋子门一开两人出来,红衣女孩的眼神就一抖,她重新埋头下去吃饭,却有些幽怨地看了程幼素一眼。 程幼素心中不明,然而方才听柴大哥那番话心已经安下来,去给她洗了条巾子递过去:“你擦擦脸上。” 代鹤看着面前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女子,明明看着脸蛋娇嫩,眉目如雪,身量纤瘦,行事话语间却一派自在老成,笑脸也懒得给自己一个,这就是十一哥喜欢的女子? 她接过巾子,缓缓擦了擦嘴巴,搁下筷子乖乖喊了一声:“十一哥。” 柴南石眉间隐隐一蹙,背着手和程幼素站在一起,温和对代鹤道:“怎么突然找来这里?” 代鹤的眼眶还微微红着,咬了咬嘴唇:“十一哥,你不欢迎我?” 她又偷偷瞧一眼程幼素:“是不是因为有了新嫂嫂,你就也不想与我一块儿玩了?怎么十一哥也这样……” 柴南石夫妻二人对望一眼,程幼素心中有些窘,看来这行为别扭的妹子还真是柴大哥的妹妹,她轻声对他道:“你跟妹妹进屋说话吧,我去煮些茶水。” 代鹤进了屋,看着柴南石一下子深沉下来的目光,扶着门边抖了抖,小心道:“我就知道,还是不让你这么快发现我来了才好,十一哥,你别怪我突然跑来找你,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到底怎么了?难道你真一个人过来的?”柴南石目光带了为人兄长的淡淡威责。 代鹤眼睛可怜一红:“没怎么,我跟着阿权去了良州,他不要我了,我就只好跑了。” 柴南石眼中惊异:“你如何会跟着他去了良州?西境之地凶险十分,是你偷跑跟去的?” “哎呀,不是。”代鹤老实摇摇头,“我就是想跟他在一块儿,特意求了母……求了娘允准我随军,但阿权一路不高兴,对我都是冷冰冰的,我没法儿了,想着良州到秋州的行程不远,就过来了……” 223.第223章 失望 “一晃你长成大姑娘了,怎能还这样胡闹。”柴南石语气淡淡透着关切。 代鹤连忙道:“十一哥,我过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也无意打扰你和新嫂嫂,就是实在太饿了,只好偷偷跑来蹭些饭吃……” 柴南石直接问:“那是谁带你过来的?” “是我在秋州城里找到了赵普大哥,不,赵普大人。我本来找到他,央求了半天,他才松口说可以将我送过来。” 柴南石见她身上的红色衣裳处处透着尘灰,仿佛多天没换洗过了,想到这妹子从小金枝玉叶,突然在外头吃了这样的苦头,心中怜悯。 “让你嫂嫂给你准备套衣衫,你就在这儿洗一洗,好好歇息下,不要再随便在村里乱跑,知道么?”他声音温和。 代鹤紧张看一眼门外道:“可我觉得嫂嫂好凶啊,她都不对我笑一笑的。” 柴南石一愣失笑,随即板了脸正色道:“她是你嫂嫂,是长辈,你突然冒出来无规无矩的,你嫂嫂自然心里奇怪。今后她说什么你都要听着,这村子里不像你想的那样安逸,代鹤,你不许顽皮。” “十一哥,没想到你也这样,有了新嫂嫂就忘了亲妹妹……”代鹤一脸失望地出去。 程幼素在外头晾了茶,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热了。 这小妹子在门口磨蹭着,脸上表情不太好,和柴南石之间的谈话明显令她不太高兴。 程幼素进屋去给她找了一件上衫,一件布裙。 她搭在炕边上:“妹子,水烧好了就可以洗澡,你在屋里好好洗干净,衣裳扔给我来洗就行了。” 代鹤默默进去,慢吞吞洗了很久,心里囔着:“都让我洗澡,都嫌我脏,在军中的时候环境那样恶劣,阿权都没嫌我脏呢……” 想起阿权,她又静了静,决定不再去想他。 她一路特意跑过来,是想倚靠十一哥的,听赵普说他在这处小地方安家乐业,还娶了妻子,她就想念他了。 前头几个哥哥都与她年纪相隔太多,从小曾亲近过的人,就只有十一哥一个。 不过她那时才十来岁,记忆中他是个护着自己的大哥哥,不苟言笑,沉稳深敛,又很厉害的样子。 兄妹不曾在一块儿长大,她那时活泼,才见面相认时,瞧见自己喜欢的阿权哥好像特别敬佩柴南石的样子,也就跑去天天缠着他,跟在后头“十一哥”、“十一哥”地喊。 后来就又不见十一哥了,听人说他受伤了,就跑到很远的山里来住,修养身体。 代鹤可记得穿着铠衣战甲的十一哥,赫赫虎威,所向披靡,站在十来岁的自己面前就像一个高身宽肩的巨人。 他怎么会受伤到回不来的地步,她无论如何想象不到。 不过现在终于见到他,除了肤色黝黑了些,这些年好似没怎么变的样子,也没看出来像有什么重伤重病,代鹤安下心了。 程幼素在外头替她洗衣,坐在小椅上挽袖子,一双玉白纤细的手轻轻搓着。 她洗完澡换了衣衫赶紧冲出去:“姐姐,我的衣裳不用你洗!” 224.第224章 娇顽 程幼素莫名看着她飞扑过来,代鹤紧张兮兮拿起已经浸湿了的红衣道:“这可是我的战袍,上头的痕迹都是随军留下的,阿权哥说这些是荣誉!才不要给我洗了!” 程幼素就随她意思,不管那沾满了路旁鸡屎和尘泥的红衣裳,放下袖子站起来,淡淡一笑回了屋子。 代鹤愣一愣,转头哀怨望着在梯子上敲敲打打的柴南石,轻声道:“姐姐这是笑话我呢?瞧不起我的战袍?” 柴南石淡定道:“代鹤,你该叫嫂嫂,叫姐姐成什么样子。” 对于代鹤的突然到来,两人都是没料到的,家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可让她住下,柴南石就和程幼素商量,让她和代鹤两人晚上住主屋,他自己睡在储东西的茅屋便是。 程幼素想了想,说:“代鹤既然这么远过来看望你,这不是住一两天的事,其实我大姐那边有间屋子是空着的,不如让代鹤过去住,大姐有时候出去卖菜不方便带着含章,也可以让代鹤帮忙照看一下。” 柴南石本以为他的小姑娘多少会有些在意代鹤娇顽的性格与举动,没想到她倒淡定替她安排起来了,微笑道:“要先问问大姐的意思,看是否方便。” “也算是自家妹子,大姐会同意的。”程幼素好像毫不见外。 当然,她使唤起这个“蹭饭”的妹子也是毫不见外的,她去溪边洗衣裳,要叫上代鹤帮着给她晾,弄晚饭吃的时候,要代鹤择菜淘米。 代鹤何曾这样被使唤过,随军跟着阿权哥的时候也都是有两个婢子照顾起居,没想到这个初见不久的新嫂嫂居然会这样使唤她。 她有时扭捏不愿做,程幼素也不会怎样,只是道:“自家人一起分担活计,是我们村里人家的规矩,不过妹子一看就从城里来,不做我和你哥也不会嫌弃。” 代鹤敢怒不敢言。 她哪知道,其实程幼素就是不想让过去那些人与事过多来掺合柴南石的生活,他不是说那些都过去了吗?但既然这个妹妹跑过来了,她也断没有赶她走的道理,只是不可能让代鹤白吃白住,她想住下来,就得跟他们一起融入这村野生活。 潜意识里,这是她“保护”柴南石的一种方式。 怜着他跟自己一样苦命的身世,慕着他宽厚肩膀上担起的家庭责任。 代鹤这个晚上吃完饭,就随程幼素去了村里程韵若住的地方。 程幼素细细跟大姐一解释,大姐立即明白了,原来那日集市上胆大的红衣女子要找的,就是妹夫家。 她不介意暂时让这小姑娘住下来,反而因为代鹤是程幼素夫家的客妹,有些担心她会住不惯,会怠慢了她。 “不用管那些,柴大哥说了,这是自家妹妹,用不着客气的。”程幼素吃着盘里的橘肉淡淡道。 反正她同样对我也不咋客气…… 程韵若自然答应下来,当即就去隔壁空屋子整理床褥,细心打扫一番。 程幼素突然很感动,其实她觉得大姐能答应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大姐这样为自己着想,尽力想让自己夫家来的客人住得好一点,也好让柴南石安心。 225.第225章 温柔 代鹤觉得新嫂嫂的大姐就很好,温柔又客气,轻声细语,晚上睡觉之前还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她觉得这新嫂嫂的性子实在有些奇怪,对自己居然不冷不热的态度,尤其是自己的身份还没被十一哥揭出来时,她见自己想要去蹭饭竟然那样凶,不就是一顿饭菜的事么? 自己想象中的嫂嫂可是心善又大方的,之前听见赵普大人说十一哥已经在村里成亲了,她还眼巴巴以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够配得上十一哥的。 以为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呢!就像她的三哥、七哥、八哥的那些嫂嫂一样,陪着自己母妃用膳的时候连个大气也不会出,都是一派温顺柔美的模样,母妃说什么她们就听什么,自己说什么,她们也非常愿意附和。 十一哥家这个嫂嫂不过就是个乡野女子罢了!一点儿端庄规矩也不懂。 十一哥究竟为什么会娶了她呀?真是的。 京里那样多高门大户家的好姑娘,若是十一哥当初打完仗没有离开京城就好了,就算是母妃随便指一个给他,也绝对比现在这个强。 可是当时她年纪太小,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央求母妃去挽留十一哥时,母妃说她胡闹,不再让她问这些。 代鹤心中胡思乱想着迷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代鹤就被外头鸡叫的声音吵醒了。 她满足地在被子里蹭了又蹭,自从赶路来到这村里,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前些时在小旅店里住着,赵普大人派过来护送她的吏人离开后,她身上的钱也丢了,前几日更是就在草窝里睡一夜,到了白天才去十一哥家蹭饭吃。 外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阿鹤妹子,你醒了么?” 哦,对,是嫂嫂娘家的大姐,她昨天跟她说自己就叫阿鹤。 “我醒了!起来了!”她不想偷懒,赶紧从炕上坐起来穿衣。 “那好,我现在要去村头那边买些新鲜菜,含章就在院子里认字背书,能否劳烦你帮我看着他一会儿呢?等我回了再做早饭。” 代鹤一口答应下来:“好好!您快去吧。” 由于嫂嫂对自己太冷淡,她对嫂嫂这个温柔周到的大姐非常有好感,听见院门关上的声音,她换好了衣裳就出去。 含章是大姐的小孩,昨晚见面的时候他还没睡,恭恭顺顺喊了自己一声“阿鹤姨姨”,她对他也有好感。 代鹤在院里洗漱,含章就乖乖坐着读着纸上的大字,突然他奶声奶气叫了一声:“阿鹤姨姨,你怎么跟我二姨姨穿一样的衣裳呢?” 代鹤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确是穿着程幼素的一件白底青花的上衣和月白色裙子,她突然不满道:“这些是你二姨姨借给我穿的,不过我才不喜欢这样的衣裳呢!颜色素得都看不见了,我不喜欢。” 代鹤从小就喜爱颜色鲜艳些的衣裳和首饰玩意,每每看见那些穿淡雅衣衫的女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小姐,就不屑撇嘴,觉得她们太没品味,要不就是太没自信,不敢跟自己一样穿出那些鲜艳似花似火的颜色。 红色便是她最喜欢的。 226.第226章 哪根葱 含章困惑看了她几眼,继续低下头识字。 代鹤嫌弃地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觉得跟他这三岁小孩儿说这个干什么。 她洗漱完无所事事,托着脸在含章身边坐着发呆,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韵子,娘给你和外孙送青菜过来了……” “韵子,开开门!” 含章听见这声音就皱了皱稚嫩的双眉,抬起头来,圆嘟嘟脸上写着不喜欢,望着代鹤轻轻摇了摇头。 代鹤奇怪问:“怎么了?外头是谁?” “坏婆。” 瞿氏在外头敲了好久,门才被打开,她分明听到里头有人在讲话的声音。 近来她为了跟大姑娘示好,总想着法儿时不时来这边送些东西,家里节余的布料、自家院子旁边生的野菜、下饭吃的咸鱼干,她来了总想从这儿刮点什么走,毕竟萱子婆家再有钱,也是隔得远了,她怎么也得好好拢住大姑娘才是。 门一开,瞿氏满面笑着进去:“怎么这会儿才来开门,是还没起么……” 她一看眼前,除了外孙,竟还有个不认识的年轻小姑娘,面相稚嫩,穿着素净,头发随意扎着。 瞿氏愣了愣,问:“你是谁?怎么在我韵子家?” 代鹤刚刚听含章说了,这人是程家大姐的娘,是他的外祖母,含章瞧上去却十分不喜欢她过来,这会儿也没喊上她一声,自顾自低头识字读书。 是程大姐的娘,不也就是新嫂嫂的娘? 代鹤见她直直过来,下意识护在含章前面道:“我是程家大姐的客人,来帮忙照看含章的,你又是谁?” 瞿氏从没在村里见过她,眼生得很,见只是一个小姑娘,怀疑地打量她:“我是韵子家亲娘,怎么?韵子出去了?她怎么不叫我过来照看含章?你是从哪儿来的?” 代鹤见她语气不客气,挑眉道:“我说了,我是程大姐家客人,你找程大姐有事儿啊?她不在,嘱咐了我不让人随意进来,你有事就下次再来吧。” 瞿氏跺一跺脚,指着她道:“呸,这是我姑娘家,你是哪根葱,就这样跟我说话的?” 含章却偷偷在后头扯了扯代鹤的袖子,冲她抿嘴笑了笑,好像在说她做得好。 代鹤心里有数,便朝瞿氏哼哼一笑,淡定道:“那你到底是来找程大姐有啥事?我转告一声就是了。” 瞿氏想亲近含章,不想再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多凶恶的一面,瞥一眼代鹤,不屑地说:“我来给我姑娘家送点青菜,你咋回事?我要来看看我外孙子,你算是谁?莫名其妙在我姑娘家,我还不认得你呐!” 含章突然将代鹤拉下身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代鹤听着就点点头,玩味儿似的看向瞿氏。 瞿氏不解瞧着含章,装作关切的样子要过去抱他,僵硬地慈笑道:“外孙儿!外祖母来看你了,给你带了新鲜青菜,中午留下来给你做香喷喷的饭菜吃好不好?像你娘说的,吃得好娃子才能长大是不……” 227.第227章 下三滥 代鹤看着她手上一把带着泥的萎黄色野菜,简直无语了,这是给人吃的? 她挡在含章面前不让瞿氏靠近,嘲道:“你不认得我,我还不认得你呢!看你这猥琐穷酸样儿,谁知道你是不是来骗钱骗小孩的?含章到现在还没喊过你一声,他根本不认识你!你省省吧,赶紧带着你的几根野草快出去……” 瞿氏气死了,这小姑娘说话语气怎么这样冲!自己可是韵子的亲娘,再怎么也是个年纪大的上辈人,她说话太气人,完全没大没小!到底从哪儿来的野丫头? “老子是韵子的娘!你算什么,要滚你给我滚出去!”瞿氏恶狠狠对骂。 含章不由拉起了代鹤的裙边,紧紧躲着。 瞿氏还要上来抢走含章:“外孙儿,外祖母护着你,这野丫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心被她给吃了!到外祖母这儿来!” 含章被她有些急切狰狞的表情给吓得怔住了,一下子哭出来:“娘!我要娘!呜呜啊啊……” 代鹤见瞿氏动起手来,护着含章也去重重推了瞿氏一把,她才不管什么年幼年长那些的,这瞿氏她才第一次见,就觉得实在凶蛮不讨人喜欢,在她的心里从小只有尊卑之分,瞿氏不过一个倚老卖老的野婆子,她亲自动手都算抬举这婆子了! 瞿氏觉得失了脸面,恼怒过去要揪她的头发,恨不能把她狠狠打一顿,这小野丫头胆敢这样冒犯自己!这让她不禁联想到了前些天在柳府上,随便一个下人都敢对自己这个亲家不敬,心里那口气一直憋着,就没平息过。 代鹤只有几手绣花拳头,从前为了让阿权哥对自己刮目相看,特意学的几个好看招数,对付这窄腰身的野婆子应该还算勉强可以,她见瞿氏上来就是对着自己的头发下手,心里冷冷气极,平日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这样的招数,女子间若动手打起架来只敢撕头发、拿指甲挖脸,她见惯了阿权哥打斗练武时行云流水般的潇洒身手,十足看不上那些女人把戏,觉得是下三滥! 瞿氏这下算惹到她了。 代鹤避开她的手,将含章带到一边,顺脚就踹了过去,踢上瞿氏追扑过来的膝盖,娇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 瞿氏不敢相信她真敢出手打自己,半躺在地上“唉哟”嚎着,目光直直恶狠瞧着她:“你,老子等会儿要打死你!个biao子生的小贱种!看老子不锤死你!” 代鹤听她出嘴骂娘粗鄙不堪,过耳难听,从小她哪里让人这样骂过,脸色不禁气得铁青,上去想多补几脚,又觉得这样便宜了她!管凭是谁,一定要让这野婆子知道胆敢冒犯她的后果! 瞿氏挣扎着站起来,还要继续骂,却听外头一声吱呀声,院门推开了,程韵若提着菜篮子进来,看见院里一片杂乱,瞿氏样子狼狈,含章躲在阿鹤身后大哭,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沉了沉。 228.第228章 降恶 她手中菜篮子搁下来,赶紧去抱了含章在怀里,皱眉问:“怎么了这是?娘,您怎么又突然过来了?” 瞿氏见大女儿回来了,扮可怜冲她出气哭道:“这野丫头是哪儿冒出来的?在咱家里横行霸道,还动手打你娘这把老骨头,要把我赶出去!真是反了天了还……” 代鹤不屑横她一眼,又想起来这恶婆子是程家大姐的娘,冷冷道:“我才懒得动手打她,大姐,您交代给我的任务是照看好含章,我就照做罢了,我只是见有人无理取闹,才防护了一下,免得含章受了怕。” 程韵若如今见到瞿氏就头疼,每次过来不是想蹭些米粮,就是要银子,或故意拉着含章讨好,她还担心含章好好读书写字的习惯被她给带坏了。 她见阿鹤果然如程幼素所说的,有些娇蛮,但也不是完全不通事理,今日瞿氏来家里碰到了她,也算是一蛮降一恶,让瞿氏吃了些亏。 程韵若把含章放在阿鹤身边,又去扶了瞿氏站着,好声道:“娘,您快回屋去坐一坐好么?阿鹤是素子的小姑妹,是来我这儿做客住下的,不是外人,您这样闹,让素子夫家怎么想呢……” 瞿氏听大姑娘不为自己说话,反而为那野丫头辩解,更加怒上心头,听见是素子夫家的妹妹,扬手指着她尖利嗓门骂道:“难怪的!一家子都是野人!柴野汉的妹子我看也是小野种一个!这恶丫头,我今日非得好好治一治她!” 代鹤本碍着程家大姐不想再计较,谁知瞿氏变本加厉说得更难听了,还直直指着她的鼻子,她面色铁青一口气上来,恨不能将这贱妇手给砍了。 程韵若知道今日这事绝对是瞿氏无理取闹了,本来都可以算是一家人,她这样骂得难听伤人,不是连着素子也一起骂了么? 她心头十分无奈,放下搀着瞿氏胳膊的手,紧皱眉头道:“娘,您再这样,我就请您回去歇息吧,您太不顾小姑面子,也吓着含章了。” 话音未落,代鹤却飞眉怒道:“谁允许她走了?若不规矩给我赔礼,管她是谁的娘,我照样打!” —— 程幼素第二天听大姐给自己说这事时,就知道代鹤在那边也许会弄出点风波,何况是碰上了瞿氏。 果然是两恶相见,必要相争,听见代鹤还真敢对瞿氏动手,程韵若拦都没拦住时,她不厚道地有点想笑,生生忍住了,问:“那娘还真受伤了?” “没有,我看出来,阿鹤是心里气不过,不过虚晃了几招,娘见她踢腿过去的时候就吓着瘫在地上,我……唉,这叫什么事儿,让你夫家小姑妹受了气,娘也大闹一场,回去的时候还闪了腰。” 程幼素安抚她:“没事的,只要含章没出事吓着就好。” 程韵若缓声叹气,想起瞿氏一旦变上凶恶脸色时,那副尖酸厉害样子让人看了着实不喜,小孩子看了也会被吓着。 229.第229章 别名 其实娘年轻的时候样貌算是挺美的,到了现在却一点儿也让她找不出当年小时候曾感受过的温柔母情。 说实在的,程韵若自己的少女时期过得有些苦,娘偏爱最小的萱子,她作为长姐就带素子,后来遇上父亲意外去世,娘的性子也更加变得厉害古怪了,唯利是图得让人诧异害怕,尤其这次回村来,她心里更是失望复无望。 对瞿氏不再抱有期待,程韵若心里还有一条警诫,就是不要过多倚靠男人,一旦无依,就会变得像娘这样失了方向,更不要不拿孩子当回事,为娘的人,心里装着再多事,对自己孩子也要温柔鼓励,亦严亦友,这样才能不让孩子心里空缺爱意,让他走上正道。 她思绪渐渐回来,又想起什么,和程幼素说:“没想到你家小姑年纪小小,竟能这样胆大有气势,我看她言行间带着几分娇蛮傲气,却是挺有分寸的,让我觉得不像是小地方过来的人。” 程幼素随意道:“代鹤说自己是从西边良州过来,来寻柴大哥亲的,她独身一人也算一路闯荡,怎么会没些胆气。” 程韵若问:“你那日只说了名字叫阿鹤,阿鹤姓代?不是说亲小姑么,怎么不姓柴呢?” 程幼素就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柴大哥将代鹤送来大姐前,跟她叮嘱了在外头就叫她“阿鹤”就好,她以为小姑是未出阁的身份不便透露名姓,又想到柴大哥的身份本身也有些奇怪,所以才这样。 她道:“谁知道,说是家里亲妹子,也许是寄养或义妹那种也说不定,大姐你知道,柴大哥现在也没什么亲人了。” 程韵若点点头,妹夫在村里的名声传闻她回来后也听素子玩笑着说过一些。 入夜的时候,程幼素也好奇问起柴南石这个事:“代鹤怎么不跟你一样的姓呢?还是这是她乳名什么的?” 柴南石道:“是……别名,代鹤与我同姓,不过我们那儿的风俗不同,女儿家得有个别名。” “喔……” 程幼素静静依在他胸膛边,想着要不要给他按按身上,这几天他一心一意在搭建屋子,她也只能递茶送巾子,帮不上什么忙,一天下来他常是热得满身浸汗。 柴南石只感受到一双软小微凉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游移,然后来到了他胳膊上。 程幼素撑起了些身子,给他放松肌肉按摩,温软道:“柴大哥,我给你捏捏,你一天都不歇,我看冬日还得要段时间才到呢,咱们不用太急了。” 柴南石知道小姑娘心疼自己,夜夜温香在怀,今日又格外的乖巧,他心里舒畅,任由她动作,声音低沉道:“胳膊不用捏,就捏下头就好。” “哪里?是腰这里么?还是腿?” 男人低语一句,程幼素本来巧力按压的双手就卖力在他身上一揪,只听见炕上响起一声不满的娇语:“不要,我不喜欢那样……” 又用手么?简直羞死个人,亏他说得出口。 230.第230章 出游 “乖,先用手,再……” “……” “今日还要早些歇的,明日我得早起,不会太久。”男人见程幼素不满扭捏,知道她最近都是怕了,安抚保证道。 程幼素的手早被向下牵引而去,两人夜夜腻歪在一处,他各种各样的心思也冒出来,站着,侧躺着,背对着,用手……全都翻来覆去试过了。 她早提醒过,想要怀孩子就不能随意所欲这样的…… 黑夜中,屋里炕上定时响起轻微的耸动。 然后越来越重,越来越快,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女子声音软软响起:“不要了……你说过会很快的……” 男人隔着清浅月色紧紧盯着身下妻子澈湿的双眼,娇嫩脸庞透出微粉,香汗浅溢,长睫婉垂,嘴里无力呢喃着,心想他的小姑娘怎能这样可爱,连自己在炕上说的话都信了。 第二日程幼素迷糊起来,男人早已经在外头敲敲打打,看着大亮的天色,她想起来自己昨天是不是和大姐约好过,今日要带含章去林子里玩儿的? 程韵若中午吃了饭,见程幼素才过来,她问:“不是说过来一起吃饭的?怎么这会儿才来,吃了吗?” 程幼素点头道:“柴大哥做了饭,我就在家吃的。”其实是早午饭一起凑合吃了…… 两人约好今日带含章出去玩耍散心,秋日树林溪水清透缓流,一地落叶踏黄,虫蝇甚少,别有一番趣味。 含章被带回村里来后都没怎么出过门,前日又遭到瞿氏来家里闹腾那件事,小人儿心里就有些委屈不高兴,程韵若想着也是,小孩子天性是爱玩的,以后要时不时带他到处走走,不能只约束着他拼命读死书。 含章昨晚上听说要出去玩的事就开心得不得了,转眼把烦恼都抛在脑后了,还兴致冲冲地跑去找阿鹤姨姨:“姨姨!明天咱们出去玩了!明天你不要、不要懒床!” 那天上午瞿氏的事过后,含章就立马和代鹤亲近了许多,觉得她护着自己敢给坏人婆婆脸色看,还敢教训她,是与自己同一战线上的人。 代鹤中午吃了饭,本来又去午睡小憩了,她打着呵欠起来,透过门缝看一眼在外头站着跟大姐说话的程幼素,有点儿不太想跟这嫂嫂一同去。 不过看在含章的份上,她还是去换衣绑好头发。 程幼素知道代鹤也会过来,看着她身上穿着自己的衣裙,一起走的时候淡淡道:“你哥亲自把你红衣给洗了,说太臭,给你晾着在,有空来取。” 代鹤瞪大眼惊异不满看着她:“我说过的!那可是……” 程幼素去逗含章,没看她。 代鹤心里委屈抱怨着,她和十一哥怎么能这样,但也不好再多说。 她们就出发去程幼素熟悉的那条林间溪水那边,程幼素小包袱里带了自己做的点心,含章好几天没见二姨姨了,一直拉着她,显得很亲昵。 程幼素对大姐感叹道:“含章性格真好,大方又亲人,一点不像有的人家那种养骄纵了的孩子。” 231.第231章 优越 程韵若笑道:“我们现在也没那个条件让他骄气。” 清风一起,含章看见大树间落叶簌簌,便高兴跑去接。 程韵若看一眼程幼素平坦依旧的肚子,轻声问:“怎么?你们现在是还不愿怀么?” “怎么不愿了?他前些时恨不能日日都说,要早些要个孩子。”程幼素面颊微红,也小了声音回姐姐,“就是暂时还要不上呢,我知道这个事要看缘分的……” 程韵若赞同道:“你们年轻夫妻,想来他那边也没什么人催,总是不用那么急的,顺其自然就好。” 两人又就着这个事说了几句。 代鹤在后头跟着,无意间听去了,也低头红了红脸。 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听见哥嫂间私房事,是要避讳的。 她短暂的害羞过后,想起的确是听赵普说十一哥成亲都半年多了,怎么还不要孩子呢? 看着程幼素在她面前淡定自如的样子,她就不担心是自己的问题么?到时候若是十一哥在意嫌弃了,不要她这女人,看她怎么样…… 代鹤见过的嫁去夫家的女子,哪个不是拼命想法儿要怀上身子的?先怀一步,就比别的女人多一步机会,虽然夫君也许趁这个机会又去别的妻妾房里了,但自己的地位却着实是巩固了,生了孩子在夫家就是有了靠山。 新嫂嫂不会是仗着十一哥就娶了她一个,才这样不管不顾的吧?且也不懂讨好自己这个小姑子,这么冷淡,真是有点自大。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程家大姐去照看含章捉小虫玩了,找到机会跑过去程幼素身边,故意问她:“嫂嫂,您和我十一哥成亲了多久?” 程幼素也感觉到这小姑子不太喜欢自己,有点任性脾气,她淡道:“没多久。” 代鹤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觉得程幼素什么也不懂还喜欢在自己面前摆脸色,忍不住话直接道:“你知不知道,孩子对女子来说是筹码,你别看我十一哥现在除了你就只独自一人,没人威胁你的位子,但有天若是他愿意回……回家了,我们家里知道他没孩子的话,肯定是要让他再纳女子进屋的。不过嫂嫂你也别多想,男人家里哪能没好几个女子,特别是我十一哥这种的大……” “你脑洞还蛮大。”程幼素看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听这女子讲话。 她好像挺有所谓家族优越感的嘛,什么“回家了”、“我们家里”,好像自己跟柴大哥在一起住的就不是家一样。 “小小年纪,难道没人教你什么话该是你说的么?”程幼素特别愿意“教育”这个小姑妹。 代鹤不悦:“我不过好心提醒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也不觉得十一哥会一辈子待在这个小破地方!” 她压低了声音十分不高兴。 那么多嫂嫂里头,这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跟自己合不上的!想那些嫂嫂哪个不是巴着讨好自己,虽跟母妃有很大关系,但…… 程幼素不喜欢跟她吵起来,让柴大哥为难就不好了,她只突然问了一句:“那我问你,你有喜欢的男子么?” 232.第232章 阿权 代鹤愣一愣,答:“什么喜不喜欢,我、我自小和阿权哥有过婚约的!” 程幼素直接问:“那你情愿他以后有三妻四妾么?不管是什么原因?” 代鹤外表开放任性,内心里还是很有些小女子的矜持保守的,和别人提到阿权哥,她脸上就忍不住热了,反驳道:“当然不要!阿权哥身边只可能有我一个,我不可能让他去、去找别的女子!” 她像被踩到了心事一样,嗓音有些急切。 “我跟你一样,也不认为柴大哥身边能有别的女子的存在,并且我信任他,所以你方才那些话,我都还给你。” “实话说,我从前小时候也有过定过亲的男子,不过我觉得他对我不好,就把他踹了,其实婚不婚约的,没有两人的默契来的重要。我跟你哥心知肚明,不管他以后如何,是不是要离开这村子,我们都能很好的,就不必你替我们操这些心了。” 程幼素一脸淡然。 她才不乐意这所谓的小姑子对自己的婚姻生活指手划脚。 代鹤方才那些话不过冲动顺嘴就说出来,她也是听理的人,自知多言了,可也拉不下面子来和嫂嫂道歉。 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畏程幼素的,觉得她从一开始就冷冷淡淡,对自己有些凶。 难道十一哥就喜欢这样的女子?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渐渐有些微妙。 程幼素又问:“你来这里投奔你哥,和你那阿权哥有关吧。” 代鹤咬了咬唇,惊讶轻道:“你如何知道?” 程幼素心里不屑笑了笑,当然是听柴大哥说的。 她道:“你过来这里,似乎三句离不开他,我当然想到了,你分明是赌了气跑过来的。” 代鹤试探看她一眼,眼睛转而盯着脚下的黄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说的事。 “我跑来这里,的确是觉得他有些烦我了,才……” 程幼素有些讶异,心想果然是情窦初开的单纯小女子,这么快就和自己由斗嘴模式转变为了讲知心话的模式。 她耐心听着,等她继续说。 “阿权哥一直很厉害,我求了家里人,让我这次跟着阿权哥随军,以为他会乐意的,毕竟记得他从前跟我说,喜欢那种大方勇敢又有本事的姑娘,谁知道一路上他还是嫌我娇气,我主动说不用安排下人伺候我,他又觉得我不听话,瞎胡闹。” 代鹤低头说着,眼睛无意识看着缓缓流动溪水,不自觉声音越来越小。 她从来不曾在他人面前抱怨过阿权哥。 这一次,有些忍不住了。 随军的行程那样辛苦,她一句怨话也不曾说过,赶路骑马时双腿内侧被严重磨伤,连着好几天都破皮泛血,她没有说给他听,因为阿权哥最擅骑马,代鹤生怕让他觉得自己不行。 他是副将,整日研布军阵、巡视调令,她根本不去缠着他,自己乖乖待在营帐里,根本都难得见到他一眼,只在用饭时殷勤给他加饭送汤,他却还觉得自己麻烦。 233.第233章 倾诉 代鹤出发前原本想着那种两人双双骑马闯荡、呼军唤阵、纵情山野的激荡场景。 全都不曾实现过,她心里有幻想破灭的失望。 而前不久那次,他们在山里偶然救了一个世家的女子,阿权哥对她特别好,是那种她从未见识过的温柔耐心。 更让她渐渐明白了,不是自己的身份尊贵独一无二,就能让所有人喜欢、臣服于自己的。 那女子身份分明比不上她,却能让阿权哥久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笑一下。 代鹤知道,自己这下该退却了。 她心里不平,但失望伤心憋着气,想着不要再给阿权哥添麻烦,不要打扰他跟那女子。 程幼素看着代鹤难得呆愣的模样,话语也变得平和柔软:“我虽然不识得他,但也知道一个道理,男儿志在四方。你是女子,他当然希望你安全在家里等他,而不是一路跟着他吃苦,说到底男子在外头吃苦,也有部分是为了自己珍惜的人,建功立业这等事,他们大多是不希望女子来帮自己做的。” 古代的男人多少有些“大男子主义”吧,这样的道理很清楚。 代鹤终于抬头,清澈杏眼里装着疑惑与好奇,探究与一点点的信任。 “可阿权哥喜欢的是能骑马,会舞剑的女子,我可不止一次听他赞扬那样的女子,难道我想陪着他吃苦,也有错么?”她抿了抿嘴,神情显得有些倔强。 “你若愿意为他付出,当然没错,但欣赏赞扬什么,心里又装着什么,有时候是两回事,男子明面上会拿出来赞扬的,一般就只将对方看作同行战友了吧,只是出于认同感,但心里能够出于好感来看待的究竟是什么,那也说不定。” 代鹤似懂非懂,仍是眉间不解淡淡惆怅,张了张嘴再想问什么,又没说话。 程韵若在溪水那头,将含章手里的小飞虫放走,带他洗净了手往这边走过来。 程幼素笑着迎过去道:“大姐,这里的水清澈吧?我夏日夜里的时候还曾在这条溪洗澡呢,可爽快了。” 程韵若掩嘴惊讶道:“就在林子里沐浴?这怎样能行?没半点遮蔽,你真是……” 她想着脸都红了一红,二妹胆子太大,如今都出嫁做妇人了,怎能如此…… 程幼素突然想到这也算是自己和柴大哥私房事,就闭嘴没再继续说下去,程韵若轻声叮嘱她以后再不可这样,她也只点头,没说话。 有柴大哥守着,她才不怕呢。 含章不知怎么就把程幼素那话听进去了,大声道:“娘,含章也想在小溪里沐浴!您下次再带我来好不好?” 程韵若没好气地瞧不好意思笑着的程幼素一眼,对含章道:“不可,这不是大丈夫该做之事,光天化日的,含章不能在林子里沐浴,知道么?叫人家瞧见了要笑话的。” “笑话什么呀?” “会笑话含章不守礼节。”程韵若严肃道。 “可老爷都说,士子惯不羁,纵情天地山水间,含章将来要做士子,怎就不能在林子里沐浴了?”含章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 234.第234章 跟踪 程韵若脸色微微一变。 含章扬着小脸问:“娘亲,我这样说不对么?” 程韵若紧张面色只是一闪而过,对他镇静温柔道:“你说的不错,只是含章可是要去塾里读书的大孩子了,得遵礼守节,不然夫子知道了会不喜欢的,等含章以后长大了做了士子,再随心所欲、纵情山水,好不好?” 含章听着娘的话点头,摸摸自己的头憨憨笑一声,想到自己马上将去塾里读书了,心里还是挺兴奋的。 程幼素接话笑着问他道:“含章,这儿到了夏天树上会长好多果子吃,到时候姨姨再带你来玩好么?” 含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圆圆嫩嫩的脸挤成可爱的一团。 回程的时候,程韵若看一眼代鹤跟在后头的娇俏单薄的身影,想起她这个名字,为什么自己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由秋入冬,风渐渐吹得越来越凉,薄秋衣早就被换下,略微厚实些的衣裳从箱柜里被拿出来。 家里新屋子也快搭好了,用不着日日都那样忙,程幼素这日高兴地跑到集上,打算订做几件新冬衣。 要不说喜欢买衣服是女子的天性呢,现在自己手上攒了些闲钱,她就想着要给柴大哥、大姐、含章,还有代鹤都做些衣裳。 集上那家成衣铺子是她常去光顾的店,老板热情招待她:“小娘子,好久不见了!您这次来又是要给您家那位……” 程幼素抬头看着挂出来的新进料子:“嗯,你们这儿最近生意可好?我是想订做些冬衣,大人小孩的都要,就只墙边这些料子么?” 老板高兴搭话道:“里头还有些花色,您进来瞧瞧!娘子您这该是有了吧?小孩的娃娃衣我们这儿做得最好了!您真是没来错地方儿!” 程幼素尴尬呵呵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装作专注看花色的样子。 和老板敲定好布料和尺寸之后,她又往回赶,柴大哥说了今天入冬,要亲自炖一锅鸡给她吃,想想就馋死!她上午还特地没吃太多早饭,默默留着肚子。 程幼素脚下步子轻快,一路想着家里屋子搭好后,要把大姐他们都邀过来做客,还有,就快过年了,家里正好也得开始准备起年货了…… 从集市上到村里有一段小路没什么人途径,显得有些安静,她走到这里时,好像突然留意到了什么。 步子速度不变,只是眼睛往旁边随意地瞥了瞥,路上当然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是她其实从出了集市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 那人跟得很有技巧,也许还不只一人,只不过自己不便于打草惊蛇罢了。 这不是第一次。 程幼素保持警觉,却又不动声色地往回走。 前不久她去村里大姐家,也是这种感觉,被人偷偷远远地跟踪,好像在试探她的行踪,又像是在盯着她所做的事情。 自己的行迹地点来去就那么几个,明显得再不行了,有什么好值得跟踪打探的? 这到底是什么人? 235.第235章 肥美 她当时就想到了从城里回来时,马车被袭击的事。 不会又是曾经与柴大哥结了怨的人?可不对啊,如果这样的话他们早就直直露面杀出来了,藏着偷摸着做什么,自己看上去不过一介小妇人,他们还担心打不过,要先踩好点? 何况两次被跟踪中间隔了有些时间,那些人会有这样好的耐性,一直等着机会下手? 程幼素绕路在村里走了半圈,感觉他们不再跟了,才回到家里。 院子灶锅里的香气远远就飘出来,闻上一口就馋得人咽口水。 程幼素搁了心事,快步过去,往锅前凑了凑瞧着里头,满足地点点头,然后去给下厨的男人洗巾子,让他擦擦脸。 柴南石面上没显出什么,心下却有些愧疚。 这些时他一是忙着搭建屋子,二是也要给翠岭居送肉货,两桩事忙下来日里就没什么空子,做饭煮菜都是她在弄。 程幼素喜欢吃自己的手艺,他知道,于是这天特意挑了只肥美的雉子,打算好好炖入味,给她补补身子。 两人吃饭的时候说起代鹤来,柴南石温声道:“多亏你照顾包容,代鹤自幼性子顽皮,没想到在大姐家也能住得好好的,难得没惹出什么麻烦,就是让你和大姐操心了。” 程幼素嗔怪他客气,笑着问:“难道代鹤小时候比现在还要更活泼吗?其实这样的性子挺好的,很大方,不像我这样村里的姑娘,做什么事都有点瞻前顾后。” 她发现代鹤只是表面上有股子任性娇蛮,内心却是挺敏感的小女生,而且比一般人都要懂得事理,有些事跟她说了,她都大方接受,接触下来实际上是个好相处的姑娘。 程韵若在自家里做了晚饭,看着桌上小炒青菜和肉沫蒸蛋渐渐放凉,含章在一旁眼巴巴望着,道:“娘,你听含章肚肚都叫了……” 程韵若摸摸含章的头:“不急,娘先去把碗筷摆出来,等阿鹤姨姨回来就可以吃了。” “等了这么久了都……”含章心里委屈嘟囔,阿鹤姨姨也太贪玩了,在外头玩也不知道及时回来吃饭。 代鹤趁着傍晚天快黑了,才左右看了看,匆匆往回赶。 她推开院门进来,惊讶道:“大姐,你们怎么还没吃么?我说过了不用等我回来的!” 含章远远朝她“哼”了一声,喊道:“阿鹤姨姨你终于回了!”,小短腿赶紧咚咚咚跑去洗手准备开饭了。 程韵若温柔蹙眉:“含章,不可以无礼。” 她站起来让代鹤快去洗手,淡笑道:“你嫂嫂将你送过来做客,在这儿住得勉强怠慢了,我总得让你吃好,快弄好了坐下来,我先去把菜热一下。” 代鹤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外头到处逛逛,没想到随意转一转就这样晚了,下次大姐你与含章不用特意等我……” 程家大姐一直对她很好,温柔亲热,就是有些客气,代鹤也不愿老是给她和含章添乱子。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程韵若去盛饭热菜,心中不禁想到方才那人给自己说的话。 236.第236章 立场 “十一哥在这儿挺好的,母妃现在的意思我想赵大人早跟十一哥说过了,他也明白,自己能考虑,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娘娘说您从小与十一爷兄妹情深,十一爷对您照顾有加,娘娘说,十一爷的心思还得您才劝得动……” “十一哥的心意如何是我劝得动的?母妃这么远巴巴派你们过来,就为了给我说这些,让我说服十一哥回去?他现在有家有室,在这地方过得很好,我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用的,还得看十一哥自己。” “卑职奉命行事……”那人深深躬身低头,表情惶恐而诚恳,“娘娘吩咐,其实您在十一爷面前,就代表了公治将军的立场……” 代鹤蹙起娇眉一脸不爽:“是让我代表阿权哥的意思来劝说十一哥的?如今他是他,我是我,我不能代表他什么,你就回母妃,我在外头待够了就会回去,反正除了母妃也没人关心我了!” 黑袍男子心中无奈,想着还要找机会过来一趟才好。 面前热腾腾的饭菜香溢,代鹤回神过来,取过桌上的饭碗,笑着向程家大姐道谢。 程韵若见代鹤有点心不在焉,也没点破,只默默给含章围上围衣,照看他吃饭。 那日从树林子回来,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白天含章说漏嘴的一句“老爷”,心下回忆到以前,一时平复不了。 突然,她想到素子告诉自己的阿鹤的名字,代鹤,越想越觉得耳熟…… 自己跟着大人升迁移居京城的时候,也曾去过一些贵夫人家里喝茶听戏,那些京官派头势力大,家中女眷什么都敢随意谈论,说到当朝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时,记得就是这个名字……代鹤!由于当时好奇,她还多问了几句。 代鹤公主,代鹤是公主的封号,她本名是什么自己倒记不得。 程韵若一时震惊到屏了呼吸,转头往代鹤住的小屋那边看了看。 早见她气场性子独特,行事不是一般女子的方式,有几分落落矜贵意味在里头,难道真是宫里头那个公主? 如果真是这样没错,那柴南石岂不是也…… 这事素子知道么?她是不知道还是瞒着自己?跟这种人扯上了关系,将来会不会遭到什么无故之灾?妹夫究竟是什么人? 程韵若一夜辗转难眠。 代鹤还一如既往,每日帮着照看含章,程韵若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 她表面上拿代鹤还当小妹妹,心里却早就明白,这样身份的人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行事与态度上默默越发谨慎。 代鹤现在心里最烦恼不过的,就是关于阿权哥的事。 从军营一气之下跑出来,来到这秋州城里遇上赵普,那时她就托赵普秘密给母妃传了话,说自己在秋州待一段时间,等军马回朝了,她再算着时间一起回去,以免失了当时非闹着要随军的脸面。 母妃应该知道她的意思,就是说和阿权哥闹掰了,各自走各自的了,将来也不会再那样喜欢去缠着他。 237.第237章 厉害 可如今还是派了人过来,嘱咐自己要说服十一哥回京,还又要自己代表阿权哥的意思,以这个作为筹码来劝说十一哥。 母妃难道就不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心里吗? 再说了,要她现在来看,十一哥不回去才好呢,在这小村里安乐平静住着,自在得很,新嫂嫂又是个对他好的女子,何必要回去再看上头那些哥哥们的脸色? 自己也想在这儿自由自在地多待些时,省得将来回京见到了阿权哥和他救的那世家女子,心烦。 这边院里,夫妻二人用完了饭,程幼素将遭人跟踪的事简单跟柴南石说了说,他面上立马有些凝重。 “这些日子不要上集了,路程太远,不安全,也不要去大姐家,要去也是我送你过去。” 程幼素轻笑道:“那不就天天待在家里?才不要,没事的,我又不是不会武,再怎么也能对付得了几招,再说我感觉那些人没有要怎样出手的意思,不然我早跟你说了。” 柴南石将洗完大锅的脏水倒掉,擦干净了手将她带进屋里:“总之这几日不要出门,对方是敌是友我们不知道,你不能冒险,就在家里等着屋子盖好了,那时我再想办法查查到底是谁。” “嗯。”程幼素知道他考虑事情一向周全,顺着他的意思。 才过了立冬,屋子没多久就盖好了,家里的腊肉风鸡熏鸭什么的也都准备好,程幼素准备把大姐含章和代鹤他们都叫过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要知道,柴南石还没跟她家人在一块儿吃过饭呢,程幼素心里早就想把大姐请过来,当作是自己的家长,来和夫家人见面、吃饭,正好夫家的小姑子也在。 代鹤过来的时候,听说是新屋落成,还特意穿了自己那身红衣给他们庆贺,手里拎着程韵若准备好的贺礼,睁大眼睛看着院里住屋旁崭新的屋子,高兴道:“哥,嫂嫂,你们真有本事,我没想到你们真能自己建起来一间新屋子!” 程幼素笑:“都是你哥的本事,我没帮上他忙。” 代鹤现在与她关系缓和多了,两人间本就没什么误会,只是都是挺慢热的那种性子,话说开来就会好很多。 含章是小孩子,看见人多就很开心,笑眯眯道:“二姨姨,含章还要吃米糕的!二姨姨好久没做给含章吃了!” 程幼素过去抱住他,往柴南石面前带:“你先叫声二姨父啊,姨夫好厉害呀,看,搭了这么漂亮的屋子,含章再过来就有地方住了!只要想吃米糕二姨姨就可以随时给你做!” “二姨父,二姨父厉害!真厉害!”含章挺听程幼素的话,见她这样说,好像真的超厉害的样子,恨不能马上去抱男人大腿。 柴南石看着抱着小男孩儿的妻子,她在小孩面前这样夸赞自己……他默默笑了笑。 这样的场景还真是让人向往,不过将来她怀里若抱的是他们自己的孩儿,那就更好了。 看出来这小孩子很喜欢她,从前觉得她还年纪太轻,他现在觉得他的小姑娘定会是个好母亲。 238.第238章 圆满 入座吃饭的时候,程幼素将特意准备好的几道菜端上来,薄片风鸭,腊炒野菜,清炒冬瓜,枸杞煨鸡汤,点心是一早就做好的贵妃红和橘子。 今日家里人难得相会,她很高兴,尽可能要做得丰盛一点,这些菜放在村里平常人家是过年都不一定吃得上的。 程韵若平日自己做菜的手艺不甚出挑,羡慕感慨道:“素子真是长大了,没想到手艺如今这样好,记得我们从前小时候,过年才吃得上大盘的鸡鸭肉菜,那时想一想就觉得挺馋。” “现在我们是过小家生活,就两个人,平日开销根本不大,在吃的上头总要弄好一些。”程幼素搭着话,首先去给含章盛了汤。 代鹤道:“我在军中的时候也吃不上这样好的饭菜,伙夫手艺太差,我每天就着稀粥吃窝头都吃够了,现在想到窝头都想吐,还是嫂嫂手艺好,我得多吃些。” 程韵若默默听在耳朵里,装作不经意看过去一眼,见柴南石和程幼素都没表现出惊讶,她也没说话。 这代鹤公主怎会无故跑去了军营,又来了这村子? 也许这事素子是知道一些的,等会儿趁机会,要找她仔细谈谈。 柴南石终究是男子,有避嫌之礼,不便与大姐同桌吃饭,他干脆在一旁收拾新屋,等她们吃得差不多了再过去吃。 大姐也照顾着他们,自己快些吃完了去一旁照看着含章吃饭,好让柴南石可以早些上桌。 程幼素看在眼里,这两人一个是她胜似亲人知交的爱人,一个是待她至好的娘家人,都为这一家人的彼此间着想,她心里十足的暖,觉得这一餐饭真是圆满了。 用完饭,大家吃着点心和橘子闲话,代鹤在新屋子里随意瞧瞧,程幼素问她:“想搬过来住些时日吗?还是想过年的时候再过来?反正到时候过年,也就是大姐家里和你哥这边两头跑,我们都没什么多余的亲戚,不会太麻烦,两家人在一块儿热闹下就好。” 代鹤为了那日的事,都有些不习惯她这样温柔地单独对自己讲话,略有些羞涩地别开头道:“嗯,我先住在大姐家,也可以帮着照看含章,到时候过年再过来住好了。” 程幼素笑了笑。 代鹤心里却想,过年,他们还等得到过年么?母妃会不会又派人过来催促游说?赵普大人那边也会有动静了吧。 十一哥如今到底怎样想的?他还修了新屋子,是真的无意再回去了吗? 程韵若带着含章在主屋里休息一会儿,外头院子里只有柴南石一人,程幼素方才收拾好了锅碗,他就动手洗。 看得出来,她今日格外高兴,大概是因为家里很久没热闹过。 突然,院子外头传来轻巧的声响,柴南石手上不停,只转头默默看一眼外面。 刚刚几人吃饭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中有些预感,已经防备起来。 赵普的人,那位的人,还是代鹤母亲的人,抑或是最近常跟踪程幼素的那些…… 239.第239章 青凋宫 他心中并不明确,却没什么惊慌。 篱笆外飘过黑衣一角,纤秀而轻灵的步伐浅弱,风破过几从人的衣摆声逐渐围近。 他眉间一动。 柴南石先是看一眼两间闭了门歇息的屋子,然后站起身来,走出院门简洁道:“阁下为何而来?” 有女子缓缓靠近,身量如青蛇,媚眼如柔丝。 “青凋宫茯凌,奉宫主之命,前来相助十一爷绵薄之力……” 女子的声音魅软带了锐气,含着隐隐期待,隔着不远距离仿佛能嗅到黑衣下阵阵幽香。 的确是青凋宫独有的香,澹泊深远,幽长缠绵,似乎能够移人心智。 除了黑衣翩飞的女子,其余人都暗藏在周围,将他整个院子包围起来。 柴南石没有对这阵势表现出太多惊讶,他俊如刀削的面容上眉峰微拧,低沉“唔”了一声,算是对女子话的应答,沉默一瞬便道:“你们离开吧。” 黑衣女子短暂静默,而后抬起原本恭敬垂下的眼,大胆望过去。 五年未见,男人还是这幅如剑长立的坚毅身姿,只是面上分明多了些风霜痕迹,一袭粗衣布鞋,却添了让人能莫名心跳起来的意味。 京中动向风云诡谲,朝堂更是权势相争,唯有宫主的心意不变,自十一爷离开隐避后,自己看得出来,宫主一直在等候时机。 逢上赵大人秘密传讯京中的消息被青凋宫埋下的线子打探到,宫主便知机会到了,让她带人隐秘寻过来,想要提前埋伏在十一爷身边助力,好让他早做有准备的打算。 前些时,茯凌见代鹤公主也来了这村子,心中知晓贵妃的势力也过来了,心下思量,还是派人快马给青凋宫送了信。 信里还告知了十一爷已结妻子的事。 这本不是茯凌该关注的任务,只是她实在出于自己的心思,想要好好瞧瞧十一爷在这小山村里娶过门的妻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只带着两个手下,连着跟踪了她好几次。 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中上姿色,身量纤薄,也不见有什么家世,亲人都少得可怜,每日去的就那么几个地方。 茯凌觉得她还有些蠢笨,看上去也不像是懂武功的样子,否则她跟踪了这些时,怎么从没见她发现过。 茯凌松了口气,心下不屑,也许这女子不过就是十一爷拿来打发隐避日子的人,并没有什么让人觉得出众的,就算宫主知晓了这事,也用不着太担忧。 将来若真能一举回京,十一爷大概也就会将她一辈子安置在这小村里,用不着带过去吧!并且也不见他们有孩子。 柴南石眉间隐隐不悦,朝她投来不解的眼神,意思是怎么还不走? 茯凌赶紧收回了目光,低头拱起双手道:“茯凌奉铁命而来,还望十一爷勿要推阻嫌弃,宫主多年未见,一心记挂十一爷安危……” “柴大哥,是谁在那边?” 清脆软悦的声音传来,程幼素开了屋门,疑惑往这边看。 240.第240章 敌友 茯凌听见那女子声音,心中挑衅,直直抬头望过去,倒希望她瞧见自己。 柴南石蹙起眉峰道:“承蒙宫主好意,我如今一介粗人,不劳多念,你们安生回去就是。” 茯凌眼见他两次直接拒绝,目光如炬,想到宫主之前嘱咐的果然是真的,就算当年曾亲密联手信任无间,现在十一爷突然一时也不可能接受青凋宫的好意。 她明白劝动十一爷需要时间,顺从拱手拜退道:“茯凌奉宫主命,还请十一爷谅解,茯凌今次不便多言,下次再来拜会十一爷。” 手势暗动,围住了小院的人便纷纷撤回来,茯凌又道:“宫主有令,需得保证十一爷安危,茯凌留下六名影卫,请十一爷勿要介怀。” 她面无多余表情,深深往院中程幼素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六名黑衣影卫依言留下,秘密伏守在院周围不远的地方。 程幼素紧张看柴南石的背影一眼,他转回身来关上了门,朝她走过去。 “无事,一些外人,没有危险。”他俯头看着她,手轻轻搭在她腰间,声音温和沉着。 “又是……你的那些故人?究竟是敌是友?” 柴南石盯着她清澈明亮的双眼,低声道:“是旧相识的人,不会伤害我们的……” 程幼素看一眼外头还在守着的黑衣人,知道现在也不方便多说,只是心下难免怀疑疑惑。 之前门外那个身姿窈窕的黑衣女子,她晃到了一眼,直觉是这些天跟踪过自己的人。 她身形步履轻盈无比,武功不低。 在一家人好容易在一起团圆的时候,这些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是想做什么? 程韵若守着含章睡觉,自己却无心休息,隔着窗子也隐约听到外头的动静。 她心里紧攥着,想着莫不是朝廷来接代鹤回去的人? 又一会儿,说话的动静又没了,下午含章睡好觉出来的时候,柴南石与程幼素夫妻二人却对中午那事只字不提,好像并没有人来过一样。 程韵若几次想找机会跟程幼素问问,却碍着代鹤一直在身边待着,只好吃了晚饭就匆匆回去了。 她趁着天还没黑赶回了村里,回家的时候发现几日不见的石大娘等在自家门口旁边,神色有些着急。 她将含章交给代鹤,上去问:“石大娘,怎么了?您来这是……” 石大娘手里提着个筐子,急忙说:“韵子,你们咋才回呢?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你不知道,我下午来是给你送点自家鸡蛋的,谁知道来的时候就瞧见你屋里这边有几个男的,鬼鬼祟祟好像偷子一样,从你屋院子侧边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进去偷东西了!” 程韵若赶紧去开门,环视院子倒还整洁,进了两间屋子也见没什么东西被翻乱盗走的痕迹,几人才松了口气。 石大娘将鸡蛋筐子放在桌上,庆幸道:“还好,没丢啥东西,我瞧着那几人确实鬼鬼祟祟,不知到底是干啥来的,脸生得很,从没见过,其实说起来最近村里从外头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啊!你们可得多加注意……” 241.第241章 衣裳 “大娘,您可瞧清楚那几人穿着是什么样的?”程韵若问。 石大娘想了想:“穿的衣裳也有些怪,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看上去倒不像是偷子那般猥琐样子,只是确实是从你院子这边突然冒出来的,我躲在旁边吓了一跳,大娘我眼睛该是不会出错!” 程韵若谢过了石大娘,送走她,见代鹤正在屋前关切望着自己,她心里就怀疑起来:是不是又和这代鹤公主有关?是来寻她的人,在柴南石那边没见着她,就跑过来自己屋子这边搜了? 代鹤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在为这事担忧,关心问道:“大姐,真的不会是小偷么?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柜里的东西少没少?” 程韵若应了声,回自己屋里继续查看。 的确是没丢任何东西,她一边打开最后一个包裹看着,一边瞧一眼在一旁带着含章的代鹤,欲言又止。 突然,她左看右看,觉得有些不对劲。 程韵若确认半天,脸色变得苍白,声音惊慌起来:“衣裳……含章一件衣裳不见了。” 代鹤连忙过去:“就只丢了一件衣裳么?快找找还有没有其它的也没了。” 程韵若眼中惊慌,脸色难看:“不,不……是那件衣裳,是他周岁时穿的那件衣裳,我一直留着……” 是一件绯底银花叶子的锦缎童衫,含章那时候才满周岁,他从出生起就随着父母颠沛流离,吃得不好睡得不足,比一般的同龄孩子都要瘦小,当时穿在这件新衣裳里显得格外瘦弱。老爷那时见了他怜惜不已,说要将他养在身边,让程韵若可以亲自好好带大,不必在乎外头风声言语…… 难道与代鹤无关,而是那些人终于寻过来了……程韵若脚下后退一步,看着小小含章不解明亮的双眸,突然回忆悲意漫上心头。 若是远哥当年没有为了她们母子牺牲了性命,若是他还在的话,她也不用委身再嫁人为妾,让含章自小受人暗里冷眼诟病,她也不会在老爷府中负气带着含章离开,一路让他受苦赶路回到了村里,现在成了个无父教养的孤儿。 他们三人虽过得苦,但起码是完完整整一个家,用不着寄人篱下,活得如履薄冰,日日思索小心经营,活到了那个原本不属于她的繁杂世界里。 代鹤扶过去凝声问:“怎么了大姐?这件衣裳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是不是很贵重?”她还没见过程韵若曾有这幅失落的样子。 含章也跑过来,被娘亲突然的模样吓到了,抱着程韵若腿仰头焦急唤道:“娘亲!娘亲!” 程韵若又看了眼那装着衣裳的包裹,镇定下来,抱起了含章:“娘没事,就是有些想太多了。”她抱歉淡笑,对代鹤解释说:“我方才是在想,那些人进来什么都没拿,就拿了含章的衣裳,是不是冲着孩子来的,才有些后怕。” 代鹤道:“不知那些人什么来历,有点蹊跷,咱们这几天还是好好看着含章。” 242.第242章 填房 程韵若彻夜未眠,第二日早晨起来时隐隐憔悴。 她不知道那些人来取走含章当年在府里的衣裳,究竟是什么目的,是警告?是暗示?究竟是老爷的吩咐还是另有其人…… 当年她为了生计带着还是婴儿的含章苦苦挣扎,巧合下迫于无奈答应了媒婆的介绍。刚嫁给蒋叙屏做妾侍的时候,蒋叙屏还尚未那样看重她,对于她们母子仅是怜悯之意,也就答应了程韵若可以将含章养在身边而不是送去下院的请求。 后来主母夫人重病不起,老爷将她抬做了妾房,又因着她侍奉蒋夫人尽心尽力,府中中馈渐渐交与她处理。再后来,老爷升迁上京做官,夫人病逝,留下两个孩儿,她便主持着内府事务,老爷心中是想将她抬作填房夫人的。 只是……碍着她与亡夫有一子,林含章。 其实含章入府的时候年纪小,已经不得已被改了姓,叫做蒋含章,可老爷说居京做官步步为营,若是让人落下流传话柄,那整个大鸿胪卿府便会成了官场笑话。 蒋叙屏承蒙贵人恩惠赏识,两年前才接了调令,从秋州城迁位至京城,重新回到朝政风云时事纷纭之重地,他年逾不惑之年,自然万事力求稳妥,顾及名望。 好容易在京城稳定下来那些时,程韵若一直作为蒋府的夫人在外应酬交际,谁家夫人开茶会,哪家夫人邀了去园子看名种菊花,她虽知道自己身份微贱,但此刻值了老爷的信任,代表蒋府在外逢迎,也战战兢兢尽力做得滴水不漏,该忍让处忍让,该大方处大方。 后来老爷越发赏识她,不仅仅是出于对美色妇人的慕恋,反而多了份敬重欣赏。 敬重她有美貌而不自持,赏识她落落大方不自怯,什么不懂就悉心求教,谨慎温柔的性子从不恃宠矫揉。 蒋叙屏开始考虑在亡妻两年之后,就将她扶正,毕竟一府不可无主母。 他的意思渐渐地跟程韵若透露了,扶正的话,含章是先夫之子,不可再养在身边,甚至为了避人口舌连蒋府也待不得,最好是过继到他一个丧子的从弟名下,送过去养,这样也不至于交与他人之手不放心。 程韵若自是不肯,可蒋叙屏安慰劝她说,是想让她再怀一胎,怀孕之时也不便养教含章,就先送去他从弟府里,只住几年,等孩子大了再考虑将含章重新接回来。 程韵若心下明白老爷待自己的好,也知道含章在蒋府终究是无名无份的孩子,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得下。 两人就着这事谈了几次,程韵若也暗暗抹泪,结果一次两人大吵一架后,一向稳重的蒋叙屏竟说了些实在伤人心的话,程韵若心灰意冷,过了几日就留下签了姓名的一纸空白休书,带着含章赶路回来了。 老爷既然瞧她不起,休书她已经签了,由着他在上头如何书写,她都接受。 反正京里府中的事务已经井井有条起来,蒋叙屏趁着时间再找一个填房,也差不了什么。 243.第243章 身份 她不是没想过蒋叙屏会来寻她,只是程韵若下定决心绝不愿送走亲生儿子到别家去,如果老爷派人来逼的话,大不了她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妨。 远哥走了,她心中对蒋叙屏这几年有的只是知遇感恩,红尘事都断了也没什么。 她离开的时候根本没带走什么,除了自己贴身的饰物和一些盘缠,再有就是含章那件周岁时的小衣裳。 她想着以后等含章大了,要将他的身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生父为了保全他们母子而牺牲自己性命,养父在走投无路的日子收留了他们,给予含章一个栖身之所,让他平安健康长到了三岁多。 程韵若无人可倾诉,将含章交给代鹤,只说自己出去采买些东西,匆匆跑去找到了程幼素。 她借口约她去集市上,一路上两姐妹走到相对僻静些的地方,程韵若才开口问:“昨日中午到底怎么了?你们家里是不是来了人,要找谁的?” 程幼素昨晚也没睡好,见大姐直直问出来,也不再回避,道:“是来找柴大哥的人,但没出什么事,不用担心。” “来找妹夫,不是来寻代鹤的?”程韵若紧紧疑惑盯着她。 程幼素问:“不是,这与代鹤有什么相关?” 大姐好像有心事似的,怎么突然这样说? “素子,你、你还不知道……”程韵若边走边抓紧了她的手,声音放得低下来,神情有几分慌张,“代鹤乃是当朝十六公主的封号,我怀疑来咱们家的这个代鹤就是……” “大姐,你说什么呢?”程幼素停了脚步,像没听清楚一样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程韵若半天没说话,只是缓缓朝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才轻轻道:“我之前曾居住京城一段时日,最受宠的十六公主的封号我记得清楚,就是这代鹤二字,试想有谁敢冒这大不敬,名字跟公主的封号叫得一样……” “代鹤是……当朝公主?不对……她怎么会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就在外头跟我们随意说了她的名……她的封号?” 程幼素怀疑着,却想起代鹤曾说,自己是从西边军营里过来,投奔十一哥。 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有随军的身份,她喜欢的人是军中的人,那人又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带了一名女子在军队里随行? 程幼素看着大姐明显担忧的双眼,缓缓问:“如果是真的,那柴大哥又是什么身份……十一哥?我早应该想到的,可没想到是这样……” 大姐分明是早都有猜测了,现在给她说,该是基本确定了代鹤的身份。 想着路上曾追杀过马车的死士,气质不凡的代鹤,昨日那一帮奇怪神秘的人,还有他总是避而不答的话,程幼素突然觉得柴南石这个男人,原来离她挺遥远的。 说起来,自己不过是个穿越到农家女子身上的姑娘,嫁给了名声不好的猎户,当初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将来,以为一辈子就会呆在这村里,两人和乐又甜蜜地安宁过下去。 这一拨拨搅乱了他们安静生活的人,真的都与他的真实身份有关吗? 244.第244章 姐妹 程韵若眼看她脸色微微变了,心下不忍,问:“妹夫就从没跟你提起过这些?” “他说过的,大概提过的,他昨晚还说,不论外头是谁来打扰,我们都在这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新屋子也搭好了,我们计划要孩子……” 程幼素脑海里一瞬间晃过夜里无数次看过的那双深邃忱热的眼睛,不知该怎么跟大姐说好。 柴南石的身份,她多少想到过一些,知道或许牵扯到他从前的家族,只是没想到会涉及了皇家之事。 他说,他不会离开,已习惯了打猎养活自己和她的日子,可若是代鹤苦劝呢?若是代鹤身后代表的宫中势力去逼他呢?还有昨天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黑衣女子。 那些势力若是不可逆的,他还能留在这儿陪着她? 程幼素抿了抿唇。 从来最不喜甚至不屑的,就是那种男子为了前途命运不得不辜负心爱女子的戏码。 如今是否真有些这趋势?她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代鹤是公主,柴大哥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 程韵若今日却像六神无主一样,话语里失了平日的端庄从容,想将一切都倾诉出去,让如今唯一亲近的妹子替自己拿拿主意。 她等程幼素平复了一会儿,继续轻道:“素子,我不是跟你说,我曾在京里待过段时日么……那是我二嫁的人家——蒋府迁过去时,我才带着含章一块儿去的,蒋老爷待我很好,只是他不……他接受不了含章,我才从府里回来,跟那边算是断了。” 程幼素“嗯”了一声,仔细听着,大姐突然说起从前旧事,一定是有事要跟她讲。 “可昨晚我回去的时候,发现含章一件重要的小衣裳不见了,是被人盗走的,石大娘还看见那些人了,说是面生得很,身手也好过常人……我心里怕,是不是老爷派来的人?又怕是其它的人,总之这肯定是对含章不好的。”程韵若的忧心忡忡在妹妹面前才敢全部显现出来。 程幼素想了想这事,勉强安慰道:“大姐,如果下次再看见那些人过去了,你得把人拖住,然后喊石大娘把我和柴大哥赶紧叫过去,看看能不能问出个结果来。再不行,要不最近让含章住在我们这儿,多些人守着安全些……不过代鹤不是公主么?有她在,想必识时务的人也不敢轻易对你们做什么,还是不要太忧心了。” 程韵若点头无言,紧紧拉着她的手,握了又握,突然苦笑一声道:“我们姐妹还真是同命相连,莫名多出来这些事,也不知今后怎么样才好。” 程幼素难得跟人说这种知心话,郁闷之中还打趣说:“大姐,你还不知道?我都不是程家的女儿,不是娘亲生的。” 程韵若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我怎么不知道,爹那年把你从河边捡回来,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我还挺高兴的,所以后来是我常常带你,看着你越长越大,越来越乖巧漂亮……” 245.第245章 惯溺 程幼素惊讶问:“真的?原来你知道啊大姐!那时太小,我真的记不得了,你们又从没提起过这事!” 如果不是那次程妙萱为了打压她,说漏了嘴,程幼素现在也许还不知情。 “因为爹嘱咐过多次,不许提这事,说是就当你是他们亲生的一样,后来也习惯有你了,屁颠颠在我后头跟着,头上戴着我采的花,老是流着鼻涕。” “啊?我哪有?大姐你记错了,明明没有鼻涕!”程幼素也握紧了大姐的手,笑闹反驳。 两人心中各自装着事,却更能感受到为对方着想的心思,又都努力开解着彼此。 日头下山时,程幼素才慢悠悠回了自家院子。 她明明很想知道他的反应与回答,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 炊烟浅浅散去,院里飘来热乎乎的饭菜香气,隐约见到男人的身影在桌前等。 程幼素进去,如往常一般用木桶里水洗净了手,然后去帮着盛饭端菜。 柴南石一眼就看她脸色不好,太过于平静反而显得让人瞧不透,下意识蹙眉问:“怎么了?在外头不开心?今日莫非又有那些人跟踪?” 程幼素还没说话,就见他放了筷子:“这些人太没眼见,我会找他们好好说道,看来不敲打一番是不会罢手的。” 柴南石嗓音又转而变得温柔低沉:“丫头别不高兴,先吃饭,你饿了,咱们等会儿再说。” 程幼素默默望着他。 她才发现,柴南石平日都是特别照顾自己情绪的,自己脸上若是带着笑,就见他也脸色很好,若是自己心里哪里不舒服了,即便不在脸上显出来,他也能马上察觉,接着就要开口问个清楚,还要好生将她开导安慰好。 大略回想一想,自从嫁过来,真的一直是这样。 最初她想,是因为他年纪比自己大一些,又嫁得比较匆促,在两人心意还没那样成熟确定时就下聘提亲了,所以柴南石总有些惯溺着自己。 现在却觉得,他真是对自己付出很多,就不说下聘时那些贵重聘礼了,成亲后他几乎事事尊重她,什么事都不瞒着,主动操劳着家里的一切大事小情,所以程幼素倒常还有种在谈恋爱的感觉,他对自己太好了。 除了身世那事,他待她百分之百是透明又真诚的。 恍惚间,看见柴南石眉头深了些,听着他问:“……是吃不下?” 程幼素摇摇头,拿起竹筷,重新低下脑袋吃饭喝汤。 柴南石以为是昨天的事情影响到了她,让她心里还在记挂担忧,解释道:“你放心,家里不会有人再随便就能过来,我这几日没什么事,就在家里,你无趣就去大姐家看看代鹤含章他们……” “若那些人真过来找你了,你会走么?”程幼素放下汤碗,声音努力平静。 柴南石深深看她一眼,淡淡笑了:“我昨晚不是和你说好了,任是谁来,不会走去哪儿的,天地太大,我们的家就在这里。” 246.第246章 信心 程幼素一瞬间下意识很想问他:“我们如今不过村野平凡人,若外头有阻力过来了,我们真能抗得住?” 她想和他把那些所谓身世所谓公主的事情,今晚统统讲清楚了。 可看见暗色天幕下男人深邃如刀刻的脸庞,目光直直望着她,坚毅又风轻云淡,仿佛蕴含了太多的力量。 她不自觉回忆起的是两人在一起直白快乐的日子,那双眼睛那时也喜欢这样看着她,她除了最初的脸红心跳,还有无言的默默相信与托付。 好像自从城里回来后,他们的日子就渐渐不太平了,难道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纵然有他没有与她直说出身世的原因在里头,可消除隔阂是夫妻双方的事,她哪能一味只顾自己隐隐觉得委屈。 他对自己那样好,在这事上变相对她隐瞒,没有直说,也定是有原因的。 柴南石重新拿起她的小饭碗,递给她:“快吃,不然凉了。” 程幼素觉得关于感情这回事,信心真是说有就有,又说无就无,再难测不过。 她此刻只微微一笑,夹了菜到他碗里:“你也得快些吃,你肯定累了,等会儿我烧好水,给你好好洗个澡,热乎乎的……” 柴南石见她眉头间释然开来的模样,面上也轻快起来,转念一想,突然难得迟疑地问:“你肯了?” “什么肯了?” 男人眼睛里蕴着不明的光彩,低沉道:“既然要替我洗澡,那不如一块儿洗……” 程幼素惊讶望过去,在他炽热直白又试探的目光下红了面颊。 自己不知道担着多少心,亏他马上就能想到这个…… 不过柴南石倒难得显出期待的神情,面上不动声色,双眼与微动的喉头已经暴露了一切。 程幼素明明觉得他还穿戴整齐,可自己脑子里怎就突然冒出性感这个词? 他的目光有时就如同让人沉迷的蛊,自己的少女心扛不住啊,什么不愉快和疑问瞬间都抛到脑后了…… 吃完饭忙活了一阵家事,晚上天幕深静,夜风寒露生了凉意,远林里不知名的鸟雀时不时鸣上一声,远远传来不过人耳,像是空谷传响,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 才入冬不久,深秋里的寒凉湿气仿佛还遗留了一些。 林后只属于两个人的小院内,柴门紧锁,透着暖黄烛灯的屋子里热气蒸腾,大木桶里装着的水让整间屋子弥漫着水露雾气。 程幼素身上只着一件兜肚,浅浅披着外衫,半个身子浸在热水里软软地问:“……你什么时候去弄的这个东西?” 柴南石还在调着水,边慢慢倒半盆子冷水进去边问:“还烫不烫?” “有点烫,不过这样就行了,好舒服。”程幼素闭了闭眼。 之前都难以好好洗个澡,最多在屋里擦洗身子,像这样泡在木桶里真的很舒服。 柴南石大手往水里探了探,也觉得正好,目光满意地在女子纤细的背上流连而下,然后也解起自己的衣裳。 247.第247章 亲密 “柴大哥,你说呀……到底什么时候去弄的这个?我都不知道。” 柴南石三两下就除了衣衫,长腿直接跨进了木桶里,从背后轻轻围住她,双手搭在木桶边沿:“做新屋的时候有多余木料,我前些天便照着大概样子做了一个。” 程幼素看看自己身下,若像现在这样站着,这木桶高度只到自己腰间,是不是有些矮? 男人却道:“你自己在里头的话,可以半躺半坐着泡热水沐浴,高度是正好。” 程幼素不禁回过身子正面仰头去看他。 两个人一起,就只能站着了,他这么高健的身子在旁边,还真显得木桶挺挤的。 不对,是他越凑越近地在挤她…… 程幼素眼睛都不敢往下看,目光定在飘渺的雾气中,问:“柴大哥,你是不是都脱了……” 其实她原意想说的是,两人在一块儿泡澡,用不着都脱,免得冬天空气里太冷会冻着了,又不是洗鸳鸯浴那种打算。 柴南石已经伸手将她披在身上的外衫轻轻扯下来,另一只手则搭上她的脸颊,水汽中柔嫩无比的手感触碰在自己略显粗糙的手指下,他忍不住缓缓摩挲。 浅紫色兜肚被水汽浸湿,紧紧贴在女子纤软玲珑的上半身,乌发散乱垂在肩头与背后,柴南石大手搂上去,在腰间发尾处揉抚。 程幼素眼前是男人大片光luo的胸膛,她垂下眼神心想,他不会真的是想在他们泡澡时就直接进行下一步吧…… 她自然默默拿手去轻轻推他:“我得先洗好了,说好了帮你好好洗澡的……我会按摩,替你捏一捏好不好?” 柴南石这才撤开手来,身子依旧贴得那样近,俯头温声问:“按摩?好。” 他的手搭在木桶两侧,她就抿唇目不斜视,故作镇定地要去给他揉肩。 “你得蹲下来些,不然我够不着……不行,你转过去,我好按一点。” 柴南石全听她的,木桶容下两人终究是小了,她的腿都贴在男人背上。 细嫩的手在男人显得宽厚的双肩上着力按捏,程幼素眼见烛火下肌肉遒劲的双臂,她捏了一会儿肩膀,又去捶按他的上臂。 男人脸上的轮廓,英俊眉峰,被水汽润湿的睫,高挺的鼻梁,即便是从上往下看也鲜明深邃不过。 什么时候,她觉得越来越热,口干舌燥,泡在热水里脑袋昏沉,想喝口凉水。 “柴大哥,按好了,我要出去喝水。”她手上用了力气,想让他觉得舒服,此刻松手微酸。 柴南石缓缓才转过身站起来,他麦色皮肤上也像被泡出了带着热度的微红。 他看着她说:“好,我去倒水。”转过去长腿一迈便直接跨出去。 程幼素看得脑袋更晕了,恍惚间突然记起来有一次是刚成亲不久那会儿,他就在院子里脱了上衣冲凉,下身中裤被打湿贴在身上,结果她就忍不住想象了要是没有那条碍眼裤子的场景。 现在……哈哈哈……还真实现了! 不过,柴大哥身上的肌肉可真是匀称啊,不管是肩上,背部,臀后,还是腿上…… 248.第248章 烛暖 等等,他端着瓷杯转过身来,一丝不着的高大身影直直向她过来,前头高高挺立着的深色…… 程幼素脑子里彻底被那东西占据,眼睛没地儿放了,慌忙移开,却不自觉被往上头吸引,定神只盯着他的小腿以下看。 那双脚掌就直接踩在地上,宽大浅麦色的脚掌,骨架薄削却悍然。 她干脆侧过身子,浸到水里去。 怎么这么大大咧咧,倒个水连裤头都不去穿上的,他今晚到底打的什么心思…… 她又想笑,还真是个“野人”。 好在柴南石已经大步走过来,在木桶外将杯子递过去:“喝茶。” 她伸手接了,太渴,仰头就喝下去,他又探手进来试温:“水还没凉吧?旁边还有热水。” “不泡了,我就起来……” 柴南石疑惑看她,低沉问:“不是说今晚要给我好好洗洗?怎么就要起来,困了?” 程幼素想到他赤身luo体站在木桶外头,脸红制都制不住,被水汽蒸得发躁又疲软,想到方才不是给他捏了半天,还嫌不够呀? 她轻轻道:“那我起来,你进来,我给你擦擦身上。” 她拿巾子擦着男人的背,让他抬手,让他转身,男人目光如水,直接又温情。 程幼素再次与他健壮身体上的道道伤疤亲密接触。 她的心里也一下子化成了水。 仔细替他擦洗着,拿热水点点浇上去,眼睛移不开,然后就顺遂心意轻轻抱了上去。 两人的倒影在水中,渐渐相依,水面浮动,不知什么时候好像隐约融成了一个人,烛光暖影,叹息如兰。 程幼素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怎么会骗自己,自己嫁过来的时候其实就知道了,他是多么可靠的一个人。 就算他是山野猎户的时候,她都敢跟他走,现在即便他是什么皇子王爷,她还能就怕了? 她顺从心意地闭上眼睛,听得水声清晰在耳边晃动,兜肚被缓缓揭开,凉意袭来,接着又马上被温热的大手覆盖…… 代鹤在程韵若家里还不自知自己的身份已被大姐知晓,她最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快到年边了,母妃要派人来催促她回宫,且要把十一哥也暗中带回去。 她开始不觉得回去是件好事了。 其实母妃的筹谋她虽不全然懂,但也明白一些。 十一哥若真恢复身份回去,那说不定就要抛家弃子去承受那份风险。 虽然他和嫂嫂还没有孩子,但是这个小家也应该就岌岌可危了。 代鹤觉得程大姐和嫂嫂都对自己太好,这种善良与关心仅仅是出自于她是十一哥的妹妹,而和她原本的公主身份无关。 所以她过得很舒服。 如果以后真要走到了那一步,那她岂不是成了毁散他们家庭的那个人? 她这几天越来越容易想着这事,有时候愁得睡不着觉,但没什么办法可想。 其实,她心里放不下的还有阿权哥那件事。 他怎么就对那女子如此温柔,对自己却始终…… 她想到那日看见他抱着那受伤的世家小姐回营帐的场面,心里就像被针浅浅地不停扎一样,无论如何过不去。 249.第249章 天色 嘴上跟别人说着不再跟他有交集了,但仍日日记挂。 这太可笑。 代鹤倒没把自己当个才及笄的少女,她一直深受父皇母妃的宠爱,且由于近年朝政杂乱纷涌,官场勾结,几乎人人都想走门道钻空子,谁在圣上身边得宠,谁便是众人追逐的对象,她作为最得圣眷的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她自小便瞧见身边人来来去去的嘴脸,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够沧桑了。 程韵若这些天瞧见代鹤无数次地发呆,除了平日照顾含章,跟他玩一玩,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好像在躲着什么。 这会儿她又听见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纵使知道不该打听公主私事秘辛,可程韵若还是忍不住关心问道:“阿鹤,怎么了?是不是近来天气转冷了夜间休息不好?” 代鹤转头看她,摇摇头:“没啊,我休息挺好的,没事,就是最近没什么好玩儿的事,我觉得有点闷。” “那……明天我们再去趟集市上,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小玩意儿?冬日里会有些不同于秋日的新鲜东西和吃食,去了会有些意思的。” 代鹤其实不愿出门,就是怕那些人又借机来找她,她装作仔细想了想的样子,道:“还是算了,现在外头有些冷,路也不好走,我就待在家里挺好,闲着也不错。” 程韵若不再劝她,随意聊些其它的起来,也是想让她有人说话,不那样无趣。 两人突然看着天色,一个道:“大姐,你发现没有,这些天天上都怪怪的,冬日里的云朵怎么长成这样?连着好些天了,都是如此。” 一个回道:“我看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没和人说起罢了,按说冬日云确实不曾见过这样的。” “这么灰绵绵的好多,其实倒还有点好看,诶大姐你看,那边是橘黄的颜色,从云里透出来,真挺好看。” 两人坐在院子里讨论着天气,兴致起来了越说越多。 其实秋州城这一带秋日雨多,冬日较为干燥,下雨的时候比较少。 但没想到这日傍晚,等到天空上那些云都渐渐隐去消失了之后,风骤然一下刮起来,在街道巷间呜啸,裹带逼人的湿意,剧烈敲打着每家每户的门窗。 才入夜天幕就深黑得深沉无比,点了草灯笼出去收衣裳或者收拾菜园子的人家,都几乎觉得是伸手不见五指。 程韵若家的院门被风撞开了,好容易她和代鹤才一齐支上了门栓,松了口气。 含章在一旁急得眼眶子里挤出两泡晶莹泪花来,方才的风可是将他的帽子都吹走了,将整个屋里的东西都搅得乱七八糟的,桌子都被带得发出震响,这对他来说很是可怕。 不光她们这边,石大娘家里的菜有些被吹得连秧拔起,撞在了小菜园栏杆上然后飞走,瞿氏骂骂咧咧地看着自己一件薄袄子和汗衫被风从绳上猛然刮得带走,她立马跑去追的,早就消失了在视线了,然后披头散发地回来,怒骂着这无常天气烦躁不已。 250.第250章 典祀 柴家院子这边自然也留意到了,程幼素一日看着天色昏沉,早早地就和柴南石吃了饭,锁好院门进了屋子。 家中为了迎年关,又因气温骤然下落,她已经换上了新的被褥棉铺,厚厚垫在炕上暖烘烘的,躺上去就舍不得下来。 “外头的风可真大,这里什么时候刮过这样的风了?”程幼素一边喝着白日煮的热枣汤,一边闲话。 柴南石也坐在桌边喝,看着炕上懒懒偎在被子里的女子,长发柔顺披散肩头,双瞳盈着澄色烛光点点,脸颊白嫩凝皙如玉,双唇则被枣汤润得红红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去啃上一口。 柴南石道:“的确是有些异常,近日不要出门,恐怕有大雨。” “我最喜欢外头下大雨的时候待在屋子里,把热炕生起来,那就可舒服了。不过冬日要下雨的话,该冻得很吧!” “我明日把柴火从茅屋移进来,以免漏湿了。” 程幼素想起大姐家那边好像没什么干柴火,道:“我们这儿柴火还多,等明日我去给大姐那边送两捆,也不知道她们冷不冷,还得给代鹤添两件换洗的冬衣。” 两人絮叨着家常,仿佛前几日出现的小小芥蒂都已化解。 第二天程幼素趁着上午天气还好,和柴南石去大姐那边送柴火。 路过村间时,看见有不少人往村头那边赶,携儿带口,好像是有什么重要事。 她好奇找了个人问:“大娘,麻烦问您一下,怎么村里人一齐都往那边去?” 那大娘道:“早上村长着人通告,要全村人这会儿赶去村头,说是要搞啥子典祀!凡是村里人都得去的,你还不知道啊?” 程幼素与柴南石对望一眼,她还是决定先去大姐那里,看看她们都去了没。 那边,程韵若和代鹤也正好在替含章戴着绒帽子,是准备出门的模样。 程幼素进了门,疑惑问:“村里到底出什么事了?突然要举办典祀?” 程韵若摇摇头:“早晨是听邻居来说的,全村人都要过去,我们打算先过去看看。” 代鹤握着含章胖乎小手笑着对十一哥和嫂嫂打了招呼,道:“我也去凑个热闹。” 他们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村头已经围满了人,眼见不远的地方支起了一架大鼓样的东西,前头还摆了些老旧的盘碟子,还有一鼎香炉。 村长年纪五六十,干瘦身材穿着深蓝冬袍,一把羊胡子苍灰缕缕。 他背着手站在大鼓旁边的土堆上,环视一番来了的村人,见来得差不多了,咳了咳嗓子,举起右手来算是招呼了一声,大声道:“各位!咳咳,都来齐了吧!” 村民们都好奇疑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到底是什么隆重大事,毕竟村里从前几乎没有举办过典祀。 村长继续道:“想必大伙也知道,近日天候异常,天云乱彩,风逆而行,村人都深感奇异。异风突起,让咱们村里人失牛丢猪,我听说,那谁屋里的小孩儿都病了好几个,发热的发热,发冻的发冻,实在异怪不已!” 251.第251章 祀银 这话一出,下头人立即谈论附和开来,嚷嚷一片。 “是啊是啊!这天象也太怪了!” “就是,你看这连着好多日子了,晚上都是漆黑一片啥也摸不着,哪见过星子月亮了?” 村长又清了清嗓子,举起右手摆了个“停”的手势,但不见下头村人停下话头,越说越大,他缓缓跺了跺脚,运足气力喊道:“都听我说!” 他旁边还有个戴着牛皮帽的跑腿儿,叫做刘本生,二十来岁,是一贯替村长打杂跑腿,帮着处理村里事务的。 他也高声喊了声:“嚷什么?都听村长说!” 人们这才缓缓停了议论闲话。 村长又道:“按照村志上头说,四十年前也曾有过一场妖风围村,移沙入耕田,祸人心智,让全村全无收成着落,幸有道人过路闻讯而来相助,举办了祭天祀地之典,之后果真不出三日,妖风就地平息。因故,咱们溪陵村如今也需要举办这典祀之礼,一来辟邪引正,二来平复人心,三来……三来什么来着?咳咳!” “三来庇佑牲畜收成,祈祷来年之运势!”刘本生在旁暗声提醒。 村长看着面前乌压压听得云里雾里的村人们,满意地点点头,道:“大伙可都听懂了?咱们溪陵村要举办典祀来镇这妖风!” 不少老少妇人连连点头:“好啊!照村长这样说,典祀办了之后天象是不是就不像如今这样可怕了!” 有人接话小声不屑道:“屁!办这个劳什子有啥用?人家老天爷就听你的话了?” 村长又举了举手示意,道:“既然大伙儿都同意,我算过今日是吉日,那大伙儿就按每户三十文的祀钱交上来,我就好下去安排,咱们今日申时还在村口聚集!举办典祀大礼!” 话音一落,村长的山羊胡子被风吹得翻到嘴上去,他颤颤伸手整理的时候,下面的村人们已经一下子炸开了锅,嚷叫吵闹声高起来。 “什么?还要祀钱?” “三十文!你们是强抢啊!咱不是前些时秋收还缴了田赋吗?才交钱,这又要交?” “我就知道他起的不是什么好念头!想法儿从咱们这儿掏钱呢!” “说什么呢?静一静静一静!”刘本生皱眉高声喊道。 “你们这群人,典祀要的是心诚,村里出了这样的事,天象有妖,你们不但不心诚,让你们交祀钱还不乐意,村长是按村志上写的来安排的!你们懂什么?” 村长终于理好了自己的苍灰胡子,耐心朝村人们解释道:“唉,你们不要如此……每户只缴三十文,是用来弄些牛羊酒果祭祀天地的,村里现余的钱不多了,必得大家伙儿捐交些出来才得行啊!” 刘本生看着下头沸腾的村民,不屑地扯起嘴角一笑:“要我说,村里最心诚的就是宋员外老爷府了!你们这些人连出个三十文都舍不得的,宋老爷家一早听说要办典祀,马上就交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给村长!” 252.第252章 慈母 “二十、二十两?” “宋家果然富得流油……” “俺不信!哪能捐那多?!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银子!” 下头人又炸开了,有不信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 一个男子高声朝刘本生喊道:“既然只他们宋家心诚,又有的是钱,不如替咱们都捐了祀钱呗?每家三十文,也远抵不上宋老爷的二十两!” “就是!宋老爷大方心诚,替我们也捐了!”马上有人兴冲冲附和。 刘本生和村长交换了个眼神,见村长点了点头,他去脚边那架大鼓旁掀起一个布盖,从里头拿出方形包袱来,打开包袱亮出里面一只红木匣子,喊道:“既然大伙儿不信,村长让我给大家瞧瞧,可瞧好了,货真价实二十两银子,是宋夫人亲自送上典祀的!” 匣子打开,里头果然装着两码银子,众人一看皆是发出议论感叹,站在后排凑不到前头的人也想往前挤,要去看上一看。 刘本生与有荣焉,颇得意地晃了晃手中匣子,然后利落地合上。 “怎么样,瞧清楚了吗?宋府是给你们做了领率,大伙儿都把祀钱准备好,我今儿中午就着人一户户去收!都散了吧!” 人群轰散而去,还有赖着不肯走的,要再瞧一瞧那银子是不是真的。 有妇人眼尖地发现:“怎么宋府捐了银子却不派人过来?那宋夫人不是最爱显摆了……” “哎,这话你别瞎说,小心叫人听到传进她耳朵里!” “哼哼……” 程幼素他们一行人本就站在人群外围,这会儿就近往程韵若家里走去。 交三十文的事也算不上什么,她和大姐没放在心上,只不过都对这所谓的典祀有些好奇。 程韵若回到院子里道:“我看虽然这天象有些怪异,但急着举办典祀也应该没什么大用处。” 代鹤说:“是啊,又没请个高深僧道什么的来,随意摆上些牛羊就能让老天爷眷顾了?” 几人随话了几句,打算就在这边吃饭,柴南石去生火,留她们几个女眷和含章在屋子里取暖。 被村里人又好一顿羡慕谈论的宋夫人,此刻却正忙着给自家儿子炖乳鸽汤。 厨屋里,她亲手拿扇子扇着紫砂锅,婢子则在一旁时不时替她擦额上的汗,笑着奉承道:“夫人可真是有心,亲自给少爷炖养生汤,这样冷的天里竟然出了热汗,少爷知道了定会明白夫人慈母心意的!” 宋夫人挑起唇角笑起来:“嘉树明年开春就要下场了,我这些时定得好好看顾住他的吃穿寝息,不得半丝懈怠,才能保证他的场试能顺利。” “咱们少爷自小聪慧,又这样懂事用功,明年开年是肯定会鹤立鸡群、出人头地的!” “你个机灵丫头,近日在书房服侍他,竟也学会嚼几个文字了。” “咱们少爷就是文曲星降世!奴婢耳濡目染自然也有幸受了少爷的文采恩惠!”婢女脸上笑得比花还甜,使劲儿讨好着。 253.第253章 拮据 宋夫人觉得这婢子有几分聪明劲儿,又命她给宋嘉树将汤小心送进书房里去。 她自己则心满意足看了一眼书房的门,自己回到寝屋里去。 有贴心婢女已经在候着,低首道:“夫人,刘本生方才回话说,绝对会将您的吩咐办妥。” “嗯,那就好。”宋夫人招手,让她过来替自己边捏肩膀边说。 婢女小声道:“刘本生原话说,会在村民们缴上祀钱后,将咱府那份银子退还回来,还拜托您别忘了他的那份银子……” “知道了,等咱府上银子回来了,你拿给他二钱银子便是。”宋夫人眯了眯眼,“还得嘱咐他千万稳妥些,不可让人发现了。” “是,奴婢听刘本生说,这典祀不过就办个两三日,等弄完了,这事儿就了无痕迹了。” 宋夫人点点头,又叹口气,想到最近宋老爷在外有一批货的利钱没收回来,自家铺子最近的生意也不好,还有家中因为嘉树要赶场入考的事,打点了城里上上下下一些人,花费了不少银子,府中因此也入不敷出,有些紧凑拮据。 但年关就快到了,她不想表现出自家府上有任何的不体面来,吃穿用度照旧花费着,还去备置了许多丰盛年货。 偏又遇上了这场典祀,宋夫人一向最在村里顾面子,该出的风头她一定要出,因此就在明面上捐了整二十两的祀银。 暗地里,却已经买通好村长身边的刘本生,让他走个过场就将银子偷偷送回来,大不了赏他些小钱。 婢女还在默默替她按捏着肩膀,宋夫人突然道:“每家每户三十文?合并算起来,举办个典祀也用不着这样多钱吧?无非是弄几头牛羊过去,咱下头庄里不是有现成的牛么?” 婢女迟疑道:“夫人,您的意思是……” “既然是村里典祀,咱们还要多些诚心才好,你等会儿再去找一趟刘本生,跟他说我们宋府有肉牛,正好可以在典祀上用的,但每户的祀银还是照常收就好,村长是个不中用的,不会管这些,到时候那些钱就由我们宋府和他刘本生私下清点……” “是,奴婢明白了。” 宋夫人这才舒心了,觉得自己即时就想到了法子填补府中空缺,真是天赠良机,虽然那些银子合起来也该没多少,但好歹是笔小入账,在村里依旧出了风光,又没出钱反倒收了钱,真是让人心里舒坦。 她又暗暗叮嘱道:“你行事仔细些,入账的时候只说是我拿出娘家的银子补贴府里家用的,别让老爷怀疑了。” 下午申时,村头陆续聚集来了村民,这会儿风又吹起来了,邪冷不已,人们围着大袄在风里眯眼看着那架大鼓旁的一头老牛和一头瘦羊,等待着村长的出现。 村长一把老骨头在风里几乎站不住,被刘本生好容易搀扶着过来,看了一眼苍灰得如同他胡子一般颜色的天,刚想张口说话,喉咙间一口痰就被大风呛得哽住,半天翻着白眼差点瘫倒在地。 254.第254章 连环 刘本生干脆将村长扶去旁边避风歇息,瞧着众人大声道:“大伙儿都来齐了吧?今日中午我挨家挨户上门去收祀钱,大伙儿都很配合,正因如此,我们溪陵村的典祀才能举办得成!看看祭祀用的牛羊酒食,还有专门的祀纸祀香,到时送走了妖风,这些都是大伙儿的功劳!” 众人们本来冻得要死,此刻听了这话还有几分兴奋:“那是,谁说咱们不诚心了?村里人都诚心得很!为了村里生计,别说交三十文,四十文咱也愿意!” “你愿意,俺不愿意!俺家的米钱都交出来了!” 刘本生过去问村长:“老爷,那咱们现下就换上祀袍开始举办典祀吧!” 村长缓缓站起来,扶着刘本生的手去大鼓后头,两人都披上一件脏旧的黑色道袍,被风吹得鼓荡个不停。 村里人见是村长亲自出马主持典祀,都乐意看个新鲜,往前挤了又挤。 “等等!”刘本生往身后望了望,小声提醒道,“老爷,宋夫人说了,今日要来代表宋府一同主持典祀的!” 村长被风吹得难以开口说话,哑声道:“那再……再等等。” 宋夫人正披着一袭紫色贵气的鹿绒斗篷姗姗来迟,在婢女的搀扶下站上了土堆,满意看着众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与刘本生不经意交换一个眼色后,大声道:“各位乡亲们,宋老爷听说村里遭了妖风侵降,立马就让府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来捐给村里典祀,又特意让我今日下午过来,与大伙儿一同开启典祀,以护佑咱们村人平安!妖风早日离去!” “咱们夫人还在家里上了好几柱香,以求神明护佑村里呢!”婢女添话道。 村里人远远看着盛装富贵的宋夫人,没有人应和,也没有人移开眼睛。 村长在风中颤巍举起右手,突然一下拍在了那架大鼓上,噼啪拍了几下。 刘本生便装模作样地跳起祭祀舞来,装得像个巫道般,嘴里还照村志上写的嘟囔念着什么。 村民们看了一阵便觉得实在没趣,这就叫典祀了?刘本生一个人在装神弄鬼地跳,村长在一旁都快被风吹得歪倒在地,宋夫人则高高在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众人。 站在人群后头的程幼素抱着肩膀,拉了拉柴南石的袖子,吸吸被冻红的鼻子:“回去吧,这都什么鬼。” 男人替她拢好衣领,见她小小脸蛋冻得可怜,上前半拥了下她:“很冷?在我身后来,咱们避着风回去。” 代鹤下午明智地没跟大伙儿一起出门,跟含章待在一块儿,这会儿正在屋里炕上取暖。 本来是干冷的冬天,却因这大风带了湿气,让人觉得格外冷,普通棉衣根本扛不住寒。 几人回了大姐家里,程韵若张罗着去给大家倒热茶。 溪陵村里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眼中这回村里多少年没见过的所谓“妖风”,后来竟会在遥远的京城中间接引起巨大的连环反应。 255.第255章 夜见 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代鹤暂时搬去到柴南石那边去住,程幼素和大姐一家约好了到时候来他们这边过小年,柴南石却有意无意地常在院里收拾着什么,将他的打猎弓箭蓑衣之类的放置在一块儿,又将家里腊肉风鸡干粮等的食物放在一块儿,都搁在新屋子里。 程幼素不解问:“这是做什么?” 柴南石回答道:“一是收拾下家里,二是这天象太异常,我恐怕到时如若出什么乱子,遇上暴雨或其它什么,咱们来不及收拾。” 程幼素明白这也许是些应急的对策,以防万一,她很相信柴南石的预感直觉,毕竟他从前在军营待过,常年露宿,肯定非常有经验。 程韵若在代鹤搬走后就囤了些大白菜和土豆之类的在家里,想着等风势停了再出门,这几日就只待在屋里。 一天夜里,含章正被她包得严严实实准备入睡了,院子外突然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她以为可能是石大娘或程幼素,疑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找来,披好棉袍去打了门,却一下子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门外站着两个素衣黑帽的男人,腰间别着寒光闪闪的长刀。 程幼素下意识问也不想问,赶紧要阖门,只是风势太大,瞬间冲进门来,她只好咬牙抵着门。 门外那两个男人却面带愧色,连忙低声道:“夫人!卑职是奉大人之命过来的,还请莫要见怪!” 大人?还能有什么大人,一定是蒋叙屏…… 程韵若掩饰下突如其来的慌乱,沉声道:“无论是谁,天色太晚,恐不方便见客!请走吧。” 其中一人把住了门道:“深夜实在打搅了,只是大人派我们隐蔽过来,白日也实在不便找上夫人。” 程韵若缓了缓呼吸,道:“既有什么话要说,那现在就说吧,我听着。” 她努力摆出镇静又不耐的样子,其实心里一是怕这些人对她和含章动手做出什么,二是不太愿意听他们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对她低沉道:“夫人,大人要传达的意思,是想……” 话没说完,大风猛地一冲,程韵若支撑不住便让院门彻底被吹开,她晃了下连着后退几步才站住,那两人见状干脆进了院子,合力关上了大门。 程韵若看一眼还亮着灯的屋子,戒备地盯着他们,脸色变得苍白。 带着长刀的男子拱了拱手,道:“夫人,是蒋大人命我们过来接夫人回京的!大人说年关将至,无论夫人意愿如何,必定得将夫人与小公子一并接回京中!” “老、老爷……”程韵若动了动嘴唇,“要知道,我早已不是蒋府夫人……对了,莫非那日是你们的人过来,从我这里偷走了含章的一件衣裳?” 一人道:“蒋大人只命我们将小公子的那件小衣裳取走送回去,让卑职转告夫人,小公子既是大人府上长大的,便如同大人亲骨肉一般,大人取走那衣裳,只为一缓思念之意。” 256.第256章 人影 “卑职并非有意唐突,还请夫人谅解。” 程韵若纤细手指用力捏在自己棉袍边上显得发白,她缓缓摇了摇头:“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这话听不得真假。” 他俩急了:“夫人!这全是大人让卑职转达的意思,怎会有半句假话!” 程韵若默默不语,不是话的真假,而是心意的真假。 蒋叙屏怎么会在她刚离开那会儿一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现在却突然着人来想让她母子二人回去? 她那时是看出来,他心里真是不会接受含章的,才决心离开蒋府回到故里。 蒋叙屏传达的这意思,她非但没有半点惊喜的意味,还不禁下意识往深里猜测,他究竟是想让她母子过得不安生呢?还是真想接他们回去。 毕竟她算是曾受过他救命的恩惠,而后来日子过好了又“忘恩负义”地默默离了蒋府。 两人还在她面前说着,她摆了摆手:“太晚了,我得休息,明日酉时你们若还在,就再过来趟吧,不过可小心不要让人注意上了。” 程韵若方才的慌张已经搁下,她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含章的安危,怕那些人会伤害他,现在既然这些人态度倒挺客气,她也能够冷静下来去好好想想。 不管蒋叙屏到底是什么意思,等明日再好好谈一下吧,今日有些太过突然。 她锁好院门回了屋子,捏了捏儿子在被窝里红润的小脸蛋,不自知笑了笑,秀丽眉间带有淡淡轻愁。 代鹤住在柴家院子的新屋子里,暖炕厚被,十分满意,每日因为这恶劣的天气,什么也不用干,就待在屋里吃嫂嫂给烤的热橙,或是片鸭沾酱吃,她前段时间在军营里过得太累,简直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就是天堂了。 还要感谢这不明的大风天呢,不然十一哥和嫂嫂可不会每日无事,就知道研究些好吃的玩意儿。 村里顶着大风天举办了典祀后,到了第三日,风还真是减弱下来,到了晚上,竟一丝风也无了。 夜黑暗静谧,没有了呜呼的风声在敲打门窗,人们都安心睡去,想着那啥典祀还真有用,想必是老天爷知道了大伙儿每户出三十文的诚心,把风赶跑了。 柴南石看了看天色,默默地将院里东西收起来,把灶炉遮好。 只怕是要下暴雨。 程幼素也觉得不对劲,她见男人弄好了进来,下炕去给他宽衣:“我怎么觉得太静了,这风说停就停,总不可能真是典祀的原因。” “再过几个时辰许要下大雨。” “希望咱们的屋子扛得住……到时大雨下起来,代鹤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柴南石顺手也替她解了外衫:“哪会,她要怕的话会过来敲门的。” 后半夜的时候天变亮了,不再那样漆黑一片,但是显得更沉了些,然后就听见噼里啪啦大颗雨滴坠落屋檐门窗的声音。 代鹤眯着眼睛,听见外头声音越来越大,觉得自己炕上有些冷了,她今日睡得太早,这会儿翻来覆去听着雨声隐约睡不着。 突然,她的窗户被敲响一声,接着没锁紧的门就被推开,从外头雨幕里迅速蹿进来一个人影。 257.第257章 年关 代鹤直觉不会是哥嫂,猛地从炕上惊起,刚想大叫质问,突见那人影晃到自己面前来:“青凋宫茯凌,拜见公主!” 黑衣女子纤腰如灵蛇,语调轻娆传入耳,冰凉指端浅浅擦过代鹤的唇前,示意她不要大喊:“公主见谅,有事前来,还请莫要声张惊扰了十一爷。” 代鹤在雨色黑夜中皱眉望过去,好像还真是青凋宫的人,她从前就知道京中的神秘门派——青凋宫中调有一种特殊的香,闻着这女子身上香气浅浅传来,她怀疑地道:“青凋宫的人来找本宫?是有何事?” 茯凌这深夜里来暗暗找上代鹤公主,自然是抱了目的。 她近来多次想找柴南石而近不得身,柴南石仿佛有意避着她们青凋宫的人,京里传来重要消息,她想找机会告知以劝动十一爷,却苦于没有机会。 代鹤公主虽是代表了宫中贵妃一派的势力,但眼下她们的目的应该都是一样,就是让十一爷早日回到京中,况且十一爷对贵妃来说也许只是一步棋子,对于她们青凋宫来说,却是可以仰仗、互利互持的大贵人。 既然是同样目的的好事,她们所占的好处更要多上一些,她来求一回这代鹤公主,也没什么不行。 茯凌立于炕边施拜了个礼,直接道:“公主其实应该知道,我们青凋宫与公主一样暗中跋涉来到此地,是怀了同样心思的。” 代鹤对茯凌本就有印象,不过大概是在五年前偶然与十一哥在一块儿时,那时她还小,只对见过一眼的青凋宫宫主格外印象深刻,那真是个奇特的女子…… 她们青凋宫的人也希望十一哥回去? 代鹤淡淡不悦,敢情她们这是自己劝不成,就求到自己头上来了?她跟十一哥是亲兄妹的关系,她们青凋宫跟十一哥算什么?跟自己又是什么关系?真是不懂分寸,或是自视太高。 就算青凋宫再有势力,在她眼中也只是个上不了正雅台面的江湖派别,代鹤不太乐意这些所谓的江湖门派来搅和自己“家里”的事,只听茯凌又道:“宫主从前有缘见过公主一面,公主应该知道,我们青凋宫与十一爷五年前交好无二,只是十一爷那时激流勇退、远离了京中,如今才与我们宫主生疏了些。茯凌此夜冒昧惊扰,只想得知一句,公主是否能在年关前说动十一爷回京?” 代鹤挑眉问:“谁告诉你,我来这里就是一定要劝十一哥回去的?再说了,年关不年关,跟你们青凋宫也没关系啊,难道你们宫主还要邀我十一哥去一起过年?” 茯凌静了一静,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公主,声音中带了不易察觉的冷漠:“公主活泼不谙世事,怕是还不知道,京中秘密传来消息,大皇子许会在年关时筹布动手,说是为了了却后患。” “动手?动什么手……大皇兄是要对十一哥这边下手?” 茯凌冷笑着点点头:“正是。” 258.第258章 喷嚏 代鹤惊住:“你们哪儿来的消息?宫闱之事你们怎可随意胡乱揣测?” 茯凌娆婉的声音响起在雨声中,似乎抱了极大的自负之意:“公主不必多思怀疑,青凋宫自是能知晓一些旁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事,事关宫闱又如何?若是不可靠的消息,茯凌不会眼巴巴急着来告知十一爷。茯凌无意冒犯公主,事出紧要,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 她离开后,代鹤望着紧闭着的门,外头雨声依旧,方才那些对话还真是让她再无睡意。 十一哥的事情本就牵扯到不少人,如今连青凋宫也想来沾沾热闹,尤其这个茯凌,不过是宫主手下一个听候差遣的护卫,懂点武功的粗人罢了,她的态度倒比宫主还横,以为自己是谁? 不过她所说的年关之期,自己正是应该提醒一下十一哥。 不管消息是否可靠,至少母妃的意思大概也是这样,十一哥愈早回京就愈好。 第二日到了早晨大雨也没歇,整个村子雨雾阴沉,仿佛笼罩在透明雨幕的闷笼之中。 程幼素瞧着偷偷打着呵欠出来的代鹤,问:“是不是没睡好?昨晚雨突然下起来,太大了。” 代鹤进了他们屋子里去吃干粮早饭,看着门外朦胧灰沉的天色,无精打采道:“唉,这天气太怪,真是让人都要发霉了。” 她看一眼在一旁已经吃完了冷饼子的十一哥,暗暗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时机好好跟他谈一谈?到底要不要避开嫂嫂呢? 柴南石望着这大雨,眉目间却微微凝重。 若不出他所料,只怕大雨连着要下几天,过后却会突然放晴,再然后…… 村里人无一不抱怨着村长与刘本生。 这算是什么事?刘本生不是打了保票,说典祀三天一过,怪异天象就会变好么? 风是短暂地停了,可没多久接着又下起了暴雨,像那种房子盖得地势低一些的人家,一夜起来家中已经被淹了,简直没地方落脚。 刘本生在家中过了一夜也病了,他接连不停地打着喷嚏,媳妇儿过来给他添了碗草根煮好的药汤,不满抱怨道:“快喝了,你说你,非撺掇着村长弄那典祀干啥子?忙活几天还不是屁用都没有?还惹得咱家遭人家骂,方才隔壁家的还来问了……” “你懂个屁!”刘本生大口喝下热滚滚的药汤,“要不是从里头弄了些祀钱回来,你以为咱家还有闲钱去买年货?臭屁婆子不懂莫要给我瞎说!” 刘本生的媳妇不安看着他:“你真从里头弄了不少钱?” “就点把钱!能有多少?还能从每户三十文里摸出个金子来?”刘本生发火般重重搁下碗,又想起什么,嘿嘿一笑,“不过宋夫人倒大方,给的二钱银子也不算少了,宋府还真是有钱哈!” “若让人发现了你们这勾当,那可怎么是好,这钱就算得了也真是让人心里……” “就你他娘的屁话多!弄点钱来家里你以为容易?你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到钱啊?莫再给我扯几巴蛋蛋!” 259.第259章 呕血 刘本生不耐烦了,狠恶大声道:“还有,莫在外头给我瞎说,让我知道事情若漏底了,看老子不好好教训你!” 媳妇端了碗一脸不高兴委屈地下去。 刘本生“呸”地声吐了口唾沫,听着外头院里雨声噼啪沉重,他心情也十分阴沉。 这天气的事,哪是一场典祀就能解决的?他最初不过想着碰碰运气,若大风真停了,那就得钱又得名,若风不停,那就接连着办典祀,一直等到风停的那天,反正他平常里闲着也是没事做,在大鼓旁胡乱念些咒装神弄鬼还是会的。 谁能想到那怪风刚走了一天,昨日走在路上还碰着有人对他恭敬感谢的,他娘的马上又开始下暴雨,老天爷真是丧气! 村里那群蠢民搞不好还要来找他麻烦! 离溪陵村不远的地方,柳府里也正忙成一团糟。 近日天气怪异,冷意突降,府中大少爷昨晚突然呕了血,大半夜里将柳夫人吓得脸色煞白,她吩咐着赶紧去请熟识的大夫过来,谁知暴雨没一会儿就下起来,去请大夫的下人硬是在街上被雨点打得生疼,一时半会儿大夫是过不去了。 柳夫人看着榻上面色如纸般虚弱的儿子,心疼得咬紧了牙关。 她一会儿的功夫来来去去,在府里小佛堂前跪拜着上了两回香。 “药呢?煎好了快给我送来!香兰,马上去催!” 婢子快步去药房打了个转,匆匆回来禀报:“夫人,药还没好,少奶奶正在炉上煎,说得再等一柱香!” 柳夫人揪着自己的心口,又进去看了趟呼吸浅弱的柳令。 不知是怎么了,自从程妙萱嫁进来后,她眼看着儿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前像这般呕血晕厥的情形还从未曾有过,两人的八字当初分明合得好好的,是相合的! 外头雨声不停,听在柳夫人耳里就成了令人恐惧的追击声,时时提醒着她时辰的流逝,家里那些都是寻常调养的药方子,若大夫再不来…… 程妙萱大半夜被喊起来,心里十足不爽快,她白日本来就够忙活,一日替柳令煎三次药,连个下午觉都睡不好,这老疯婆子,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病,叫个下人赶紧去煎了不行?非得着人喊她起来。 何况今日白天好容易天气转好,陈勇便过来了府上送日常的药材,傍晚那时她把风铃支开去,两人躲在小房里又好一番干柴烈火。 “死人,你这些时不来了,我都以为你出了啥事!” 床板摇晃着,陈勇粗暴地三两下扯开她的衣裳,喷着臭气的嘴巴凑上去:“风大得很,药铺子都关了!我就在铺里收拾陈药那些烂物什子。” 程妙萱被他啃得“哎哟”轻轻叫了声,心里满意又急切,嘴上却娇滴道:“你慢点儿,还嫌声儿不够响啊,外头有人过路可就听见了!” “听见又咋样?你个小biao子还怕人听见?老子非弄得你叫得全府的人都听见!叫你那病爬子相公也听见!哈哈哈!” 260.第260章 顾忌 陈勇肆意玩弄着身下的身躯,粗壮汗臭的身材狠狠压着她,听这柳府的少夫人不停地乱叫,像是舒服渴望极了。 程妙萱知道这个点风铃去下人那儿吃饭了,她还叫风铃吃完饭直接去柳令那边,晚上再回来,算是代替她去服侍。 药也刚给柳令送了,鲜少有人会路过药房这里。 就算如此,她心里还是有着害怕被人发现的禁忌感,却又由于这样,偶尔在柳府跟陈勇暗里弄上一回也就显得格外痛快,回回她都感觉自己要死在陈勇这个大块头怀里了。 想拼命叫出声,又顾忌着不敢完全释放出来的滋味,苟且着的两人都分外沉迷。 程妙萱在炉前打着呵欠,风铃在旁边急得转来转去,她白一眼风铃斥道:“你消停了没有?转得我脑袋晕!” 风铃突然停下来瞧着炉上的药盅:“时辰到了!快端下来!” 她说着赶紧过来伸手就端,忘了裹上惯用的棉布,手被药盅烫得狠狠一颤,却死忍住没摔开,迅速放到了桌上。 “香兰姐姐!药煎好了!快麻烦给少爷送去!” 没喊一下疼,风铃就急急把药汤处理好滤好渣滓,端着托盘递给外头的大婢女。 看着香兰在黑暗雨幕里远走的背影,她才终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希望,希望这药能起到几分用……佛祖保佑……” 程妙萱不屑冷冷瞧她一眼,自顾自起身准备回去睡觉。 柳令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个都急得跟要死人了似的,真是没事找事。 她回到旁边的小屋厌恶地紧紧关上门,这雨突然下得跟泼一样,弄湿了她的寝衣,潮雾满室,叫人心情不爽。 重新躺在床上,她被雨声吵得也没了睡意,干脆闭起眼美滋滋地回味起白日里被陈勇粗猛撞击的那番滋味儿…… —— 暴雨接连下了两三日,村里到处被淹得泥水纵横,刘本生闭门不出,成日在屋里看见媳妇儿不顺眼就骂咧,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又怒骂起来。 “蠢货,你这饭弄熟了啊?他娘都是夹生的!你叫老子咋吃?当是喂猪食啊你!”他把饭碗往桌上一摔。 媳妇儿知道他心情不快,吓得一抖,弱道:“你晓得外头在下雨,屋里柴火都潮了灶根本燃不久,我弄了一上午……” “给老子闭嘴!” 刘本生气极,他这两天最烦听到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提到下雨这个字眼,这蠢货还偏偏一天到头提起来,要死是吧! 刘家媳妇也气得牙抖抖,但不敢反驳一句,生怕他朝自己动手。 她将热汤全倒给他,把饭倒回去:“我再去生火,把饭熬成粥看看。” 她回到厨屋忙活半天,火引子怎样都点不燃柴火,刘家媳妇没吃上一口饭,累得瘫在地上歇息,突然看着小土窗外好像有啥不对劲。 “是光……日头出来了!雨停了,没下了!” 她一下子蹦起来,急忙忙冲到前屋去:“生子,雨停了你看见不?没下雨了!” 261.第261章 日头雨 刘本生喝完热汤已经歪在炕上睡觉,迷糊听她这么一说,惊蹦起来赶紧推门一瞧,果然雨点小多了,而且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就挂着在,屋里都亮堂了不少。 “哎呀!还真是!雨没了,日头出来了!” 刘本生黄皮拉骨的脸上顿时笑得开怀,上午还在持续下着雨,这雨怎么到中午突然说小就小了,他才不关心,只知道是天气好了起来就够了! “老天爷保佑啊!”刘家媳妇儿陪丈夫一同重返了笑脸,问:“生子,你看这是不是叫日头雨?日头出来挂着,天上还在下着小雨。” “就是日头雨!日头雨难得一见的,咱们可见着了,是不是老子就要走运了?哈哈哈哈!”刘本生大笑得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大雨停了人人都畅快,在屋里待得快连人带屋一起发湿霉,村里人赶紧出来在外头晾衣物、晾被笼,有的则给家里养的猪鸡狗子什么的重新移了窝,一时都忙活起来。 没人跑去责怪质问村长和刘本生了,也没人还把那典祀什么的放在嘴边,眼下最要紧的是填饱家里人肚子、把屋子收拾起来,天气终于放晴,人人脸上都挂了一点舒心的笑意。 柴家院子的门大开着,程幼素抱着被铺床褥出来在外头搭了绳子晾。 “我还以为再这样下下去,没准儿就要起山洪什么的。”她白皙脸颊上泛了明媚的笑,在屋子里闷了太久,看见难得的晴天,真是让人松快多了。 柴南石处理着院里的脏泥残水,见她笑了,俊挺面容上不自觉也带了不着声色的笑意,声音温和接话道:“大雨下在山里是有些危险,还好及时停了。” 代鹤帮忙晾好了铺盖,在外头放下形象地大大伸了个懒腰,眯眼看着天上开始有些刺眼的太阳,叹气道:“这里天儿可真怪,不下雨则已,一下这么大,下完了马上又出大日头,倒真如那小孩儿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让人猜不透。” 程幼素听着代鹤的语气难得这样老气,懒懒的像是个在外头边晒太阳边与人闲嘴几句的村里老婆子,她好笑起来,去问柴南石:“往年咱村里曾有过这样的天气么?” 柴南石道:“没有。”又淡笑看她一眼,意思是你比我在这村里待的时间长多了,怎么还反要问我? 程幼素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可是土生土长的山村大妞,在溪陵村生活了十几年,不是以前了! 她辩解道:“我忘记了!其实从前每年不就那样过来的,谁还记得有什么特不特殊的天气。” 她这话说得柴南石听在了心里。 他的小姑娘意思是,自从跟了他,日子就跟从前过得不同了?过得让她记忆更深刻了? 代鹤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十一哥面色本来沉峻不显笑,可嘴边微微勾起的弧度就没沉下去过,话里语气更是越来越和煦温柔,自己在一旁晒着太阳休息,彻底成了个闲散之人。 262.第262章 锅子 可这气氛太和美,听着他们的闲话家常与时不时的打趣,她竟也不由跟着他们一同笑着。 突然代鹤想起什么,心下一颤,想到自己一定要早找时机跟十一哥好好谈谈。 过了一会儿,程幼素喊她:“代鹤,想什么呢?你哥要清理了灶台弄热锅子吃!快来!” 代鹤看过去,嫂嫂明显是跟自己一样,一脸期待馋死了的模样,分毫不掩饰。 她应答一声,心里隐隐下了什么决心,不论将来十一哥如何决定,她都要尽自己一己之力,保全这个小家的幸福,不让外头任何有居心的人去打破。 村里没有人想到,暴雨接连下完了之后就是这样大的日头的暴晒,天空格外晴朗,无风温暖,甚至让人会有如今根本不是在冬日之感。 程韵若送走了过来探望的石大娘,回到院子给含章换上一会儿就晒干了的衣裳,准备过去素子那里看看。 她和含章就母子两个人,好收拾,柴家院子那边杂物东西多,还有一些妹夫储起来的猎货,他们肯定是要忙上半天才能收拾好的。 谁知远远到了柴家,望见那边炊烟缓升,几人好像正围着灶炉在忙活,素子和代鹤有说有笑的。 程韵若推开院门,放下怀中含章,笑道:“看来我是白白担心了,你们倒潇洒快意,东西都没弄好就开始弄饭吃?” 程幼素隔着篱笆就瞧见大姐过来的身影,早搁下手中东西迎过去,笑眼清澈:“大姐,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家里没被淹吧?我们还说把锅子给煮好了,给你那边送过去一块吃的。” 含章闻着大锅里散出来的香味儿就饿了,盯着那头看,小短腿又“噔噔噔”几步跑过去凑到熟悉的代鹤那里:“代鹤姨姨,含章都饿了,好香啊!怎么会这么香呀!” 代鹤手里清理着最后几颗还没发霉烂的大白菜,任他过来小小身子倚靠在自己的腿边,见他大眼睛里亮晶晶的,白嫩嘟嘟的小脸则好像比往常瘦了些。 她问:“大姐?含章是不是瘦了?” 程韵若苦笑:“这些天哪里生过火了,都是避在屋里吃些干食,孩子不瘦才怪,苦了他。” 代鹤赶紧道:“那正好,咱这锅子多弄些,不饱餐一顿都对不起自己!让含章快些再吃回来!小孩儿要肥肥的才有福相!我见含章从前就不肥!” 含章睁大眼抬头望着代鹤姨姨,半懂地听了半天,却不依了,自己嘟囔道:“肥才不好,含章不要,含章看见过肥哥哥,走路都像大乌龟,身上像堆了好多层沙包包……” 院子里大人都笑起来,生完火去屋里清理猎物粮肉的柴南石笑得尤其大,只听得男人浑厚爽快笑声从屋里传出来,一家人人虽不多,亦称得上其乐融融。 锅里煮了放了香料酱醋的清汤,油盐合适,热气腾腾,旁边瓷盘大碗里搁着洗切好的大白菜、野菜、土豆、冬瓜、红薯线粉,还有一些腊肠腊肉。 263.第263章 融融 热汤越煮越出味儿,程幼素先把肉类吃食扔下去,煮了一会儿再下菜,等到全炖起来的时候,各种香味儿融在了一块儿,连一向端庄自持的程韵若也直了眼睛望过去。 大家这些天都是饿着了,天天窝在屋里啃些干粮饼子,炖菜汤的香味简直能要人命。 她招呼大家上桌:“这些菜是可以边下边吃的,咱们都趁热吃了!” 程幼素给每人一只大碗,碗里盛了热乎乎的汤,大家想吃什么自己在锅里拣熟的捞,随意又痛快。 她自己的碗放在一旁,先随手给柴南石盛了一大碗,去屋里递给他,笑道:“香吧?别忙了,先吃。” 柴南石脸上一笑,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埋下头大口吃喝,就像程幼素每次印象中他吃饭时的模样,迅速大口又无声,只偶尔响起喝汤的声音,带有些微的粗鲁,但丝毫不让人觉得反感无礼,只让她忍不住想盯住他看。 吃得很香,很快。她每次都不禁发出这种感叹,觉得自己的食欲也老实被挑起。 柴南石的一碗很快见底,疑惑看着一直立在自己面前的她,方才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谁知只是傻傻看着自己,问:“你还没吃?快去吃。” 程幼素“喔”了一声,都忘了自己饿到头昏这回事,赶紧转身跑去灶炉边。 大姐已经替她盛好了一碗,晾在桌上,小声打趣她道:“素子如今真是有个做媳妇儿的模样了!” 程幼素满足地喝了口热汤:“还不是大姐调教得好!” 山村人分外珍惜晴暖的天气,特别是在冬日,大伙儿眼看着再不起风也再不下雨了,一刻也不停地就开始准备自家活计的事来,还有些没来得及去集上置办年货的,赶紧也趁了日子过去。 没过两天,翠岭居里的伙计过来柴家这边,告知刘管事明日要趁着年前将工钱结了,请程幼素上午过去一趟。 程幼素问:“纳菜那时候不是把钱都给结了么?” 伙计笑答:“我们东家少爷吩咐了,因您那道贵妃红在咱们秋州城的总店里卖得挺好,所以有额外的份例银子,还请您明日务必要抽时间来一趟!” 程幼素听他说贵妃红卖得好自然高兴,她知道,在秋州城里的大店面里,她的贵妃红是比原来经过精致加工的,城里专门的点心师傅知道如何能将点心打造得更让人喜欢,因此这道贵妃红也并非完全出自她的手了,多少变了些样子。 不过贵妃红变得更好,她也欢喜,李隽能够选中这道糕点搁进翠岭居的菜牌上,对她来说已经很是一种幸运。 第二日上午她早早过去集市,在翠岭居刘管事那里寒暄几句,领了份银出来,高兴准备慢慢在集市上逛一逛。 大雨那些时家里有不少东西都放潮腐了,她得看着采买些。 年边上,集市上出摊的比从前要少,不过还是挺热闹,程幼素手上拎着一袋装了小吃食的油纸包,走着走着,脚步不动声色变得轻缓了些。 她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 这次只有一个人。 264.第264章 台面 还是以往那个人么?就是那日那个莫名闯到自家院子前,与柴南石搭话的黑衣女子? 程幼素清丽如雪的眉间隐隐一皱。 柴大哥说是什么旧识,可她直觉这女子绝对是不怀好意而来。 至少冲着她是这样。 程幼素心思婉转,不着声色地观察着身后人的动向。 那女子显然是个有几手武功的,并且她非常得意于自己的功夫,在喧闹的集市上分明可以装作随意的路人,保持距离跟在自己身后就好,可她偏要故作神秘,一会儿遁地潜藏,没一会儿又无声快奔藏去别人的铺里远远地看她,好像不秀下自己的轻功步伐她就委屈了自己似的。 还好集市里人多,来来去去的人都有,没什么人太注意到那女子身上。 程幼素暗暗淡笑,撇了撇红嫩的唇角。 待往回走,来到那处没什么人烟的小路时,她停下了脚步。 “听村里老人说,下完雨过后,各路的田鼠子、螂虫子都会纷纷跑出来,活蹦乱跳得很,连人也不怕了,饿了一场,就会跟在人后头追着乱跳。” 她声音悠闲:“从前还不知道,现下知道原来还真有这回事。” 晴日头下轻风微微,吹在人面上凉凉的。 背后有影子一动,接着传来极其轻妙的步子,仿佛只是点在这泥地上头,听这精娟步伐就知道对方该是一个十足骄媚的女子。 “阁下有何贵干呢?”程幼素轻易一躲,堪堪避开了身后冲过来的人影,她的话语正好细如轻丝,吹进了女子的耳中。 茯凌眼如锐锋,不掩恶意地回身瞧过去。 她倒被这山里村姑给玩儿了一把!真是恶心,往自己耳朵里气音说话,茯凌身子抑制下一抖的冲动,不去管那还痒痒的耳朵,直立身子看着她。 两人间隔了四五步的距离,程幼素目光里亦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意。 已经跟踪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这人是柴大哥故旧,如此不懂礼数的故旧,她也无需忍让。 茯凌根本没想到这村姑也有几分功夫,不仅发现了自己的踪迹,还出言讽刺自己,她方才是没缓过神来,才贸然冲她出手想试上一试,结果还真让她躲过了。 此刻她开始冷静地打量她,这村姑面上细看倒还有一点颜色,虽穿着寻常蓝底素花的小袄,但身量仍显得纤细玲珑,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成柔髻,雪白饱满的额前垂下几丝软发,细长眉清亮眼,脸蛋嫩皙,嘴唇粉嫩,看上去与一般的山野村姑有几分不同。 也难怪十一爷这几年在外的功夫,就唯独在这小村里要了这样一个女子…… 茯凌随即眼中寒芒闪过,直接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几分不同又怎样?根本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子,十一爷身边有一两个女子无可厚非,可正主却是只有自家宫主才般配得上的。 程幼素见她眼带怀疑与恶意地盯着自己,哪能就此容忍,干脆也上下打量对方,打量完了,再偏过头露出淡淡不屑一笑。 265.第265章 村姑 茯凌看她这不识好歹的模样就心里犯火,直直道:“你笑什么?” 程幼素瞧也不瞧她,抱臂轻松道:“你这样三番两次地跟着我,到底是想说些什么不能说的话?就别在这儿浪费我时间了,看在你是我家夫君旧日相识的份上,我可以耐心听你说完。” 茯凌掀了掀嘴,本来不满她这种语气,接着反应过来什么,露出一副很微妙的表情。 “十一爷是根本没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吧?” 她语气不难听出轻轻的蔑视,好似那“身份”是什么了不起的,继续道:“也是,你不过是这山野小村里一个弱女子,十一爷怎么会将那些过往讲与你听,我们青凋宫与十一爷之间的关系,怎会让你知晓?” 茯凌见程幼素像是不懂他们之间关系的样子,心下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十一爷现在即便护着她,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那样深厚亲近,不然怎会连真实身份也不跟她讲? 弱女子? 程幼素眉间一抬,好似有几分惊讶。 “你的十一爷,不管他过去身世如何,如今他是我的夫君,对我来说,那些过去也不过如那茅厕里的排泄一般,消化发生过了也就过去了,何必再总返身回去回顾?你在我面前揪着这些说,是想刺激我?” 她唇角轻轻抬起笑意:“还有,姑娘,我看你虽然眼睛长在头顶上,但也太过没眼力见儿,我是这山村里的小女子,可也是你们十一爷的妻,没几分本事怎么行?你那个字眼形容得不太对。” 这黑衣女子从一开始就对她不曾客气,程幼素根本就不想退让,现在是在溪陵村里,这是她是主,是她的地盘,怎会让这样一个莫名的女子跑来教训自己? 茯凌方才已经试过,知道她有几分功夫,这下干脆沉下心来准备应对了,就算这村姑有些拳脚,也不过是杂野路子的招数,能强过自己?还真是口气大。 “啰嗦!有胆的话就动手!”茯凌比出手刀,迅步直直冲向她。 程幼素瞬间转头一瞧,额旁垂发轻轻飘晃,她伸上手臂略微格挡,紧接着在对方正面的快速袭来中凌厉回身,迅猛冲出右掌,抵在茯凌的下颌骨下微微挑起,便让她喉间一紧,呼吸瞬间急滞。 茯凌平日受宫主器重,本性骄纵,也爱拿话挤兑打压别人,可在武功这回事上她却从不敷衍,见这一招程幼素出得出乎意料,脸上毫不掩饰的一惊,接着更加沉心应战。 她不过想稍微过几招,让这山里村姑知道知道青凋宫的颜色,但程幼素主动还手出击,是有几分毫不退让勇猛相斗的样子,她倒来了兴趣,想好好过招。 到时候即便把这村姑伤着了,十一爷若真怪罪下来,也就说是她缠斗就好,反正过招这回事你情我愿,又不是自己逼的。 茯凌很快躲过了程幼素主动而来的几手回击,回身退跃几步,又直直上来继续交手。 她就不信,自己还打不过这村姑了? 266.第266章 攻击 青凋宫里的武功招数讲一个柔媚迅速,她出手招招好看,却也招招凌厉,程幼素不懂这种路子,一开始其实还有些懵,只一味乱打套出她的招路,没多久就渐渐摸出来。 其实古代很多门派武功都是仿了五禽七兽的路数在里头,还个个都说自己是首创。 程幼素懂点这东西,但她无意跟着茯凌的路子走,而是根据自己的功夫经验来。 茯凌出手探脚迅速,非常灵活,也具直击性,只是缺点在于下盘较松,容易垮盘,这应该是属于一类适合速战速决的武功,却不能长久耗力。 程幼素招招都应,格挡对于她来说不算吃力,时不时的,她出手探对方薄弱部位,茯凌喉间已经被她掌过两次,但她无意真的狠狠伤害对方。 看出来茯凌气闷得要死,还是只能沉住气去攻她身上,眼神如刀直射而来。 她的手肘狠狠要朝她胸前一击,程幼素轻松晃身躲过,长长发丝在空中微微扬起,又坠下来掠过素花袄子,流水般顺畅优美。 略寒的清风吹在她白皙脸上,带起额旁两侧的碎发微微飘扬,女子目光沉静似水,又带一点玩味,斜睨瞧着对方。 “你跟踪了这些时,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好功夫想跟我露两手呢?” 程幼素的话轻轻送进茯凌耳朵里。 茯凌反手就是一挡,想拦住她不让她闪躲,媚眼低沉怒道:“村姑!早该叫你知道我们青凋宫的厉害!” 程幼素堪堪躲过她上手狠击,委身翻出去一避,突然加快速度伸脚别住她,手上不顾她的出击先迅速探过去制住了对方的颈项,茯凌也几乎同时制住了程幼素的胸口,被迫屏着呼吸怒眼就要出掌猛推。 两人相隔很近,程幼素不惧她掌力,扣着她的颈只是浅浅一笑,眼睛直直望过去,琉璃似的双瞳在阳光下显出异样的色彩,冷淡又玩味。 茯凌听见她发笑的气息抬眼一瞧,一时几乎忘记了出掌。 这村姑怎会有这样深凛又把握十足的眼神?难道她是真的很厉害? 突然之间茯凌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和十一爷的身份。 按理说这村姑现下是十一爷的身边人,而自己不过宫主派来的手下,怎可没经十一爷允许就私下与这村姑打斗比试起来? 若让宫主知道了,定要责她不分身份,太不懂规矩。 毕竟这女子是十一爷的人,她虽有私心,也不可轻举妄动,若是落了人话柄,叫人以为这是宫主的意思,那就不好。 茯凌忍着没出掌,一时自己敛功收束,只是还格挡着程幼素,虽然对方的手已经直直扣到了自己颈项致命之处。 程幼素挑眉,意思是怎么不继续出手了? 茯凌冷冷一笑:“你诱我出手,不就是想过后跑去十一爷那儿装委屈么?我们青凋宫行事磊落,才不着你的计。” 程幼素盯着她,好笑道:“你真是想太多了,第一,是你先动的手,我如果故意不还击,倒还是可以跑回去喊委屈,好叫我夫君亲自来教训你。” 267.第267章 宫主 “第二,我既出了手,就是想亲自让你知道分寸厉害,别以为有几个身手就高高在上,你也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像你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我回去哭委屈,掂量下你自己吧。” 她警示般地紧紧制了制对方的喉咙,又突地放开,轻松拍了拍手。 明明是她打不过了,却又中途停手装什么磊落,真是可笑至极。 茯凌被她的话气得憋闷在心里,没忍住咳了几声,拼命抑住了急促呼吸,退开几步冷眼看过去:“你以为现在十一爷护着你,你就可以一世得意了么?不过不识好歹的村姑,以为自己真是正主了?” 程幼素本来教训了她,不欲再多浪费时间,转身要回去。 听了这挑衅的话,她回头冷眼看着对方:“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就是。”我保证不打死你。 这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在行为与言语上冒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程幼素本来隐藏深处的暴脾气都要被她挑上来。 茯凌方才的狼狈样子已经不见,见她果然回头,拂了拂自己的黑袍衣袖,眼神恢复媚柔轻蔑。 “究竟谁才是正主,谁才配得上十一爷,你当然不知道,不过我想十一爷心里可明白。” “也是,毕竟最是心里的人,就最是藏得深,宫主与十一爷相识多年,曾经默契无双,十一爷怎会轻易告诉外人?” 茯凌身上的香气浅浅传来,那股子特殊的香调隐隐弥漫在空气里,她神情平静下带了不容忽视的丝丝傲慢,语气轻悠。 程幼素知道她话里想突出的是什么。 宫主? 看来她嘴里句句不离的这个青凋宫还真与柴大哥有渊源过往。 她缓缓一笑,道:“对不起,我夫君还真没给我提过什么宫主,那天见到你们,他不过也说是过去泛泛之交,让我无需挂怀,想必什么宫主不宫主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了,你说这些,目的是炫耀你们家宫主曾与我家夫君有过一段?这还真不是好主意,除了诋毁你家宫主在外的名声外,没什么作用。” 茯凌见她话语间对宫主含有不敬,秀眉间蕴怒,冷声道:“大胆,就凭你也敢冒犯宫主?管你是谁,我今日必要你好看!” 她飞身如电迅冲过来,出手一把往程幼素颈上扣。 程幼素一个微微仰身后退,也动了脾气,谁准备要谁好看?不让这女子消了气焰,她今日就不却手! 飞步一跃起,程幼素很快也扑上来,她再不顾忌,招招致力,眉目冷冽。 茯凌的身手轻迅柔媚,两人身量相似,她力气本与程幼素相当无二,却出手不敌她的强硬,程幼素毫不留情击在身上的痛处让她咬紧牙关。 这村姑速度使上来,比自己想象得还快,招式也是自己不曾听闻见识过的,她在这小地方是从哪儿习得的? 这招式不似寻常女子招数,莫非……十一爷亲自教的她? 茯凌眼神如冰凌厉,却渐渐不敌,程幼素的身手倒缓缓变快,好似才入佳境似的。 268.第268章 软剑 茯凌功夫不算弱,只是过于偏门,反而失了力道,程幼素身手新颖灵活自由变幻,茯凌越交手越气急败坏,她怎么不按章法来?一会儿用拳,一会儿用掌,甚至在两人出手纠缠不分上下时也不知道各自退让这个道理,只一味狠利地制住她,眼神冰冷得仿佛丝毫没有感情…… 程幼素心中的确没有任何想法,她火气被挑上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将这个人彻底打趴下,让她臣服。 茯凌脚步越来越仓促,她狠狠横她一眼,却被程幼素再次制住了手腕与颈项,仰着脑袋轻易动弹不得。 “你还算有几分道义,有剑也不拿出来使。” 程幼素的话语轻轻而冷淡。 茯凌动弹不得,她觉得这村姑是认真的了,说不好真的会出手伤了自己,她惊讶地想,她怎会看出来自己腰间缠了软剑? 不过茯凌心高气傲,还真不屑做那样破了江湖规矩的事,她今日与程幼素打斗交手,根本没有要用自己贴身软剑的打算,冷硬道:“今日我运势不佳,败在你手上也是我败之有武,只不过我今日落败,只因为我自己近来疏于修习,技艺未到家,且是我自己挑衅的你,跟我们青凋宫没关系!” 程幼素近近看着她俏丽柔媚的脸庞,满脸的不甘,却不得不降。 “啰嗦。” 程幼素突然在她耳边道:“早知道你败了也这么多话,我就不跟你打了,还浪费我精力。” 她长睫微启,手轻轻滑过茯凌的下巴,轻拍了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在掂量下人,气场十足:“不过我还是要叫你明白,就算你用了软剑又如何,我看你手上圆茧轻薄,只怕果真是技艺不如人,以为用了剑就能打得过我了?” “今日你输了,是你对我来说太弱……” 程幼素将她身子丢出去,淡淡瞧一眼气得身上发抖的黑衣女子,不再恋战转身就走。 侮辱人?谁不会啊。 自己可没那么慈悲,会轻易就放了这个打扰她清静不怀好意的人。 此一番教训,也算让她明白厉害了。 程幼素暗暗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方才制扣住她太久,此时缓下来有些微抖,不过她的背影依旧潇洒利落。 “你……你有本事,站住!你有本事也取了剑来!看我软剑……”茯凌气不过,颈下还疼着,抖着嘴唇依然想挑衅。 都怪她太过分! 茯凌自小是同宫主一起长大,软剑之术亦是同宫主一起随师修习,是她引以为傲的兵器,程幼素说她软剑使得未必好,便是在侮辱她们青凋宫! 程幼素已经走出几步,不打算再回头看她了。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行动上制服敌人,气势上压倒敌人,言语上轻视敌人。 茯凌娇媚的脸上变得苍白,脑子里来回蕴着方才她那几句话,咬了咬牙便从腰间抽剑追上去。 程幼素听着身后脚步声飞快,沉下心准备再度迎战,眼睛晃到地上草丛边零散又尖锐的碎石渣子。 269.第269章 地动 她要用剑,自己也不是没有武器。 突然,地上猛地一震。 紧接着两人的身影都晃起来。 程幼素下意识要抓扶住身边可支撑的东西,但这是条荒野路径,根本没有,她只看见不远处的树木开始在极大幅度地抖动着。 晃得太厉害,她脑海里只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了,也不知道是从外头发出来的还是自己脑子里的,特别急迫又可怕的声音。 明亮的太阳在她眼里成了刺眼的屏障,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怎么都离不开这种剧烈颠簸的摇晃? 这大片的土地,好像都在震动…… 程幼素勉强撑在地上,转头一看,茯凌离她不远,手边还握着软剑,也支撑倒在地上,眼睛里是恐惧无比的光芒。 地震…… 程幼素脑海里彻底懵了,倒不十分恐惧,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家里。 接着,眼看着面前土地如波浪一样大片起伏抖动,看见隔得有些远的大山仿佛在缓缓蹿跳一般,满山尘土石块开始飞扬,自己耳朵里好像能听得到有人在不远处尖叫呼救,她这才开始渐渐慌了。 是大地震,真是地震。 她支着身子想站起来,跌撞往家里走,却像踩在土石筑成的云雾里,整个人晃到不行,完全是走不了方向的,所有行动力都被地底下那个庞然大怒的怪物所吸收。 “是……天神、天神发怒了……” 身后传来茯凌惊慌颤抖的尖叫声音,她一生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天像是整个地压下来,逼得她头顶发麻,地面上被无穷的力量摧毁着,草木皆倒,山土皆震,所有一切突如其来,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恐怖的一切。 两人离得不远,程幼素扑过去拉住她:“去那边,开阔的地方!” 这条径上有不少高高矮矮的树木,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被震得倾斜下去,得快出了这条路,去外头平坦开阔的地方! 茯凌手里支着软剑,摇晃站起来,顾不上那么多,跟在她后头揪着她的衣裳一起走。 两人一句话也没有,怀着恐惊疑惧的心情跌撞走了许久,才走到外头大片空荡的地界上。 茯凌眼神惊恐,不复一丝先前的柔媚从容,已经满头是汗。 程幼素脸上也是白如纸色,无数念头在恐惧之下交杂着。 家里怎么办?柴大哥和代鹤在家里,还好院子背靠着树林,外头就是大片空地……大姐那边她独自带着孩子,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先前的奇异气象,居然是意味着即将要发生地震! 难怪那些牲畜也纷纷不安,有人家的猪和鸡崽子都跑了,林里鼠蛇出洞逃走,大伙儿还以为是那妖风作的鬼! 茯凌牙齿颤抖着道:“莫不是……地动!” 程幼素心里越发焦急,柴大哥现在不知怎样了! 她怕他贸然就出来寻自己,自己还好,碰到了这块空地可以勉强一避,若是他在路上不慎遇到什么危险…… 整个溪陵村,整个县都乱成了惊慌的一团。 270.第270章 坍塌 只有些老人早前听说过有地动这回事,可所有人都是没想到,地动居然就像天地崩塌了一般,没有地方可以逃避安身,眼看着自家屋子不停耸动,就那样塌下来,耳边是小孩儿和女人的哭泣尖叫,有人在屋里清理着家当来不及逃出来,被瞬间垮倒的泥墙压住,埋在里头…… 一个走不动的老太婆被家人背出来,落放在路上,她坐在泥地里看着自己儿子又赶回摇晃着的草房去救儿媳妇儿和孙子,满面皱褶的苍老干枯脸上含了泪,望着天长叹一声:“造孽啊!老天爷发威,俺们做错了什么,竟要遭这样惩治!” 村里一片哀苦之声,没有谁不明白现在是巨大灾祸临头了,还好村里都是矮房,即便倒塌了也只是毁了财产,只要跑得及时便几乎不会受伤。 但对村里农家人来说,屋子塌了,便是看着一生的心血都没了,有的死守在屋里不肯走的,有的寡妇抱着孩子躲在炕下头,害怕得一声都不吭,有的人无论如何要回去把家里值钱物件都给弄出来,结果被倒下的承柱打在了背上,活活晕过去。 程家,瞿氏一个人本在厨屋里弄饭吃,结果天旋地震起来,她手里的菜刀掉在地上,以为是自己中邪了还是撞鬼了,吓得自言自语大声求饶。 好容易从屋里勉强爬出去,才发现外头都是这样,有人在高声哭喊着什么“地动”,瞿氏撑在地上一看,旁边有户人家的屋子都已经塌垮了,只剩几口人在屋外抱在一起哭嚷。 是地动,没地儿可躲! 她想起自己炕上还有大女儿当初给自己的一包银锭子,还有自己从萱子那儿弄来的金簪子和一些小钱! 若是自家屋子也塌了…… 瞿氏本来心里吓得腿软,伏在地上,现下挣扎着站起身就重新往屋里跑,旁边已经逃出来的邻居慌忙大声喊她:“程家嫂子!你咋还往屋里跑!快过来朝这边躲!” “我去拿屋里东西!”瞿氏头也不回,进门去直奔炕上摸寻。 那包锭子很快就摸到手上,瞿氏慌中一喜,还好! 可是金簪子却怎么也不见了,当时她全都藏在炕上被铺里每日睡着的。 桌椅晃动,土墙上挂着的辣椒干串全震掉下来,瞿氏扶着炕边身子不稳,眼睛直勾勾盯着炕上到处找,简直要急出火来。 那可是金子! 她没看到,自家门外头的屋匾已经被震落下来,邻居在外头着急地朝门里喊:“程家婶子!快些出来,再不出来……” 话音未落,程家的门已经“哐当”落在地上,听得里头噼里啪啦的,像是什么塌了的声音。 “哟——” 瞿氏凄厉嘶哑的声音埋在了尘灰扑腾的屋子里。 半面土墙终于摇摇欲坠地塌下来,瞿氏眼睁睁看着,心里既舍不得那点金子,又吓得走不动道。 她的腿被压在土墙下,脸上身上全是灰泥,额头被砸破了血,恐惧地咳着、咒骂大哭着。 271.第271章 平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持续的震动平息下来,嘈杂的慌乱似乎终于有了尽头。 日头还在天上挂着,可满眼是带了荒凉的明亮,程幼素在路旁摸索着站起来,急急往屋里赶。 茯凌那边已有青凋宫的黑衣影卫跑过来寻她,个个都苍白着一张脸强撑着。 程幼素手上还握着自己上午买的吃食油纸包,不知觉握得紧紧的,好像揪着自己一颗心。 一路过来看见有人同样躲在郊外空地上,眼神惊慌而祈求。 她远远地瞧见了自家的院子,那间茅屋果然塌了,剩余的柴屋和新盖的屋子还撑着,院门开着,可是不见院里有人的样子。 程幼素飞奔到了院里:“柴大哥!柴大哥!代鹤!” 没有人在家。 他们是出去避难了,还是去寻她了?可是方才一路过来没有看到啊! 茅屋完全倒坍,院里乱七八糟,她准备立即再出去寻他们,匆忙张皇回望一眼,这是他们的家,被毁了…… 有人找到了村长,望他能出来主持一下局面,可村长在家里时被突然的地动吓得一口痰梗在喉咙里顺不出来,现在已经憋过气昏厥了,村长的媳妇儿颤巍将他扶在路旁,就那样躺在地上,还等着儿子去找大夫来。 地动暂时停歇了,一村的人哭的哭、骂的骂,根本无人出来主持安抚,程幼素一路地看,没有见到柴南石和代鹤的身影。 她好容易跑到了大姐家那边,见那院子还算完好,一颗心稍微安下来一点,大姐正抱着含章就在屋子不远的地方,颇有几分无助地安慰着怀里害怕哭泣的含章,脸上也是有着还未缓过来的慌乱。 程幼素赶过去,和大姐两人眼里俱是同样的担忧,与稍微见着彼此安好的安心。 “你们没事吧!” “你一个人就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大姐摇摇头:“我和含章都没事,当时就在院里,怕屋子会塌及时出来了,你呢?怎么就一个人?” 程幼素强忍着要红起来的眼睛,低声道:“大姐你没事就好,我这会儿还得去寻柴大哥他们,我在家里没见着他和代鹤……” 她一刻也不想耽误了,看一眼大姐和含章,决定要早些找到柴南石他们。 程韵若身后不远的地方像是站着几个衣着特殊的人,其貌不扬,身上却都是别着武刀。 她看着素子单薄的身影,心里亦是着急,上前一步道:“别急,现下地动停了,他们会没事的……” 说着她朝后瞧了一眼:“几位兄弟,还麻烦你们过去帮我妹子寻我妹夫……” 那几个人正是蒋叙屏派来的人,其中两人对视一眼,留下另外两人原地保护程韵若母子,上前恭敬打算跟上程幼素。 程幼素此刻心情焦急,也不便多问,直直冲出去继续找柴南石。 她一路又到了村口的地方,路过了许多人家的凄惨无助哭泣,心里也越来越沉重。 现在该怎么走?往家里的方向,还是往集市的方向?柴大哥会去哪里? 272.第272章 寻他 焦急不定间,眼前隐约一袭红衣走来,程幼素定神一看,好像是代鹤! 她飞奔而去喊她,代鹤身上灰扑扑的,娇俏脸庞神情几分憔悴,睁大眼睛惊讶激动看着她:“嫂嫂!你在这儿!我和十一哥四处寻你……” “你哥人呢?” “我们方才从集市那头过来,一路上没看着你,十一哥把我送来村子这儿让我去程大姐家避避,他已经往树林子那边去了,想看看你在不在那儿,然后再回家里去找你!” 程幼素心定下来,人都没事就好!她道:“你快去大姐那儿吧,他们很安全,你也多加小心!” 代鹤点点头,看着她也往树林子的方向去,连忙拉着她提醒道:“十一哥方才还说了,这地动只是一时停息下来,也许等会儿还会有什么动静,嫂嫂你要是找着十一哥了,你们就也赶紧过来!咱们在一起安心些!” 程幼素听了这话,心里着急往林子那边去。 要是没一会儿又来了余震,柴大哥还在林子里,那可怎么是好! 她好容易到了山林,边走边时不时试着喊他一声,往家里的方向快步赶过去。 树林里也是尘泥未平,四处弥漫不安的灰烟,层层枯叶铺在地上,长短不一的杂乱桠枝折断,让人觉得行走其中都很困难。 柴大哥找了她一圈没找到,就急急跑到这林里来了?是怕她被困住出不来了么? 程幼素快走到了林子尽头,眼看着就是家里的方向,她一不留神脚下被坠断的树枝绊了下,勉强扶住身旁的大树才没有跌倒。 怎么还是没有见到他人呢?她急得心里空落不已,身上也难受,觉得一阵阵发着冷汗。 突然,头顶上方的高大树顶开始摇晃,接着感觉到脚下一阵阵的轻微震动。 又地动了? 程幼素一个人在林子里,听见大树渐渐晃动,枝叶坠落的声音,心里紧张敲起了鼓点。 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不平震动,她极力平稳镇定着自己,要快些出林子,前头就到家了,柴大哥也许在那边正等着她。 可是脚下却莫名发虚,走不动道,身上的冷汗起得简直让她觉得恶心,眼前的景象开始发晃发抖。 是不是方才一直没吃什么,现在饿得没力了? 山林间越来越大幅度地震动起来,耳边树枝晃起的风声,地下隐隐的震荡之声,都让人觉得可怕恐惶不已。 弄不好,自己真会被埋在这片林子里…… 程幼素咬牙撑着身子往外走,可现在又震得厉害起来,她没法儿快速跑动了。 “咚!” 天上一整条粗大的枝干直直落在面前不远处,她慌忙停了脚步,留在原地想着现在得马上找个地方避着。 渐渐,她被地动震得眼前发花,明明温度那么冷,可额角边一颗冷汗竟淌下来。 “……” 再也走不动了,她慢慢蹲下身子,靠在一颗粗壮的大树边,心里迷糊侥幸想着,等会儿不要被大树压死就上天保佑了。 眼前和耳边的一切都是嘈杂且失控的,她的头发不知不觉中都披散开,冷汗粘腻沾在脸上,模模糊糊失去意识前,好像看到了不远处有人拨开树枝艰难走过来,焦急地唤她:“……素素!丫头快过来……” 273.第273章 无措 程幼素再睁眼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天上还是一片昏黄杂乱,太阳光隐隐从头顶交错的高枯枝桠中透进来,空气里是不甚好闻的灰泥气味。 她勉强动弹一下,发现再没有那种震动之感了,周围的一切死寂般静阒,自己则躺在一个还算柔软的地方。 下意识抬头一看,柴南石俊毅脸庞上几丝担忧,正俯目盯着自己,他见她终于醒了,搂紧了她的身子问:“……醒了?被吓着了?是哪里不舒服?” 程幼素突然抬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总算是他找到她了。 只要是能在一起便是好的,何况她之前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要完了。 柴南石仍仔细看着她,脸上微微焦虑,等着她说话。 程幼素发现他的脸上微微疲倦,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还有他们被毁掉了的小家,心里难受不已。 “我、我还好……你呢?”她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变得沙哑,口里渴得厉害。 柴南石将她抱起来一些,让她靠在他身上能更舒服,道:“我没事,你没受伤就好,我方才找过来就见你晕倒,以为……” 程幼素摇摇头:“我没受伤,可能是因为地动,身上很不适应,才一下子晕头了。” 她也没问他怎么返回来找到她了,两人静静坐着,这会儿第二回地动才平息一会儿,柴南石护着她在这里躲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准备起身背她回去。 他看在眼里,她的情况此刻很不好,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发青,眼神也聚会不到一起,涣涣散散的。 拂去身上的尘灰枝叶,柴南石一把将她背在背后,快步就出了林子。 弄不好还会有第三回地动,这点他不能确定,只得加快速度。 程幼素一醒来就见到柴南石,颇有劫后余生之感,眯着眼睛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她刚才好像是睡了一觉的感觉,醒来后余震结束了,又找到了他,真像是做梦。 程幼素不知道自己身上突然的疲乏是因为什么,她无暇去想这些,脑子里乱七八糟。 两人总算回到了自家院子里,还好新屋结实,两次地动也没震垮,柴南石将她背进屋去放到炕上,听程幼素嘶哑说一句:“想喝水……” 家里没有现烧好的水了,井也已经被震得沙土填满,挑不起水来,柴南石在外头转了个圈,竟是难得的手足无措。 他冲进另一间勉强支撑着没塌的柴屋里,跨过倒得满地零散破碎的物件,见茶壶倒在桌下,侧着碎了半边身子,另半边里头还斜淌着最后一点水。 柴南石小心捡起来,托在手里回了新屋,扶起程幼素身子,慢慢喂给她喝。 程幼素咳了咳,觉得舒服了一些,问:“要不要我们现在去大姐那儿?不然若等会儿再震起来……” “你先歇息会儿,我们再过去,去了那边得给你先找个大夫。”柴南石关切俯头瞧着她,目光片刻不移,“怎么样?这样躺着冷么?” 274.第274章 虚弱 说着他将落散在一旁的被子抖了抖灰,盖在她身上,又握着她冰冷的小手。 程幼素的身上都是冷汗,此时冰凉不已,可她怕太麻烦了,摇头道:“都折腾了这么久,你也很累了,咱们一起休息会儿。” 柴南石大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知道她今日必定是受了惊,何况刚开始地动突发那会儿他不在她身边,不知道她的情况,看着沾了灰的娇小面庞上苍白疲惫,他心里疼惜不已,只希望她快安心休息一会儿,能缓过来些。 程幼素心里见到他已经安定了很多,这会儿握着他的手缓缓松开眉头睡过去,模糊想着自己的身子什么时候这么虚了…… 昏沉睡了很久,她醒过来首先察觉到的是自己握着的手不见了,空落落的,慌忙起身张望,发现这是在大姐屋里,桌前是代鹤一个人的背影。 她出声问:“我怎么过来了?代鹤,你十一哥呢?” 代鹤连忙替她倒了杯热水端过去,脸上却是有着隐隐欢喜羡慕的神情:“十一哥在外头烧菜,大姐在那边屋里哄着含章呢。” 程幼素要接过杯子,代鹤却不肯,她只好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笑道:“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病了,现在睡了一觉都好了,怎么突然这样体贴?” 代鹤眼睛里散发着明亮的光彩,面上甜甜微笑,摇摇头道:“嫂嫂,你当然不是病了,不过还是得小心照看才好。” “嗯?”程幼素觉得她说话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被毯子盖得严实的肚子。 “你……我该不会是……” 她惊讶得要跳起来,心里砰砰乱撞着。 “十一哥,你来了!嫂嫂醒了!”屋子门被推开,代鹤笑盈盈过去,又替他们把门阖上自己出去了。 柴南石眼睛直直看着她,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坐过去,离得很近,大手放在她凌乱的头发上,温柔道:“醒了?还渴不渴?” 程幼素愣愣问:“不渴,代鹤方才什么意思?是不是我……”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男人温热的大手已经贴上去,情不自禁低唇吻了吻她的脸颊与嘴角,低沉道:“是,咱们有了。” 程幼素一瞬间不自觉被什么感情盈满,心里颤了颤,道:“那、那你们怎么确定的?真的吗?多久了?” “先前你还睡着,我抱你过来后就喊了个老大夫,他说你脉象虚弱,还好胎儿没有受到大惊吓,不会影响什么。”男人目光深沉温绻,“大概才有一个多月份,因此要格外小心些。” 程幼素回忆着,难怪,她的月事这次没有按日子来,先前还没怎么注意,原来是这样…… 柴南石半拥着她,又絮絮说了几句要她注意不要乱动的话,程幼素没听进去,依赖放松地靠在他肩头,心间却难以抑制忐忑的欢喜。 她今日还动了武,在那儿跟青凋宫的黑衣女子打斗半天呢,还好没出什么问题,要是在这月份不稳定的时候伤了胎儿,得让人难过死。 275.第275章 脚踝 她又问:“地动结束了么?” 柴南石道:“你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已经安稳下来了,但还是要留心,晚上我会守着你们,随时做好离开屋子躲避的准备。” 程幼素往窗子外看了眼,才发现果然天都暗了,自己竟沉沉睡了这么久。 几乎一天没吃东西,柴南石急着给她补身子,亲自动手炖了老母鸡汤。 程韵若在外头张罗好了,又等了会儿,才含了笑意朝屋里道:“出来吃饭了。” 代鹤就在院里,比出两根手指头来,做出亲密依偎在一处的样子,然后暗暗朝屋子里笑着撇撇嘴。 程幼素下炕,柴南石就在一旁要小心扶她,被她羞窘轻推开手:“别,我现在都没事了,用不着紧张的……” 柴南石一笑,跟在她身旁出去,低声道:“我不是怕你身子沉了,腿上不利索么。” 程幼素揪了他伸过来的手一下。 才一个多月,胎儿不知有多小,根本不可能显怀,哪里沉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是些傻乎乎的话,可分明透着与从前不一样的温馨。 到了晚上,毕竟林子那边柴家院子太过孤僻,于是大伙儿的决定是先挤在大姐这里住下来,轮着人来守夜,万一又有突发情况好立刻叫醒大家。 来保护着程韵若的那几个护卫就隐蔽在院子外头守着,奉命保护夫人与小少爷周全,院里柴南石还是决定自己先歇息会儿,等后半夜就起来守着。 程幼素和他休息在大姐旁边的屋里,大姐特意换了崭新的厚铺盖,好让她歇好,暖和些。 昏黄烛灯下,程幼素的双足在热水木盆里泡着,看在男人眼里如新出白嫩的藕截,十只圆润娇小的脚趾则如白珠般的莲子一般。 程幼素顺手拿了干巾子,要躬身去擦起来好睡觉,柴南石已经先她一步捧起盆里双足,接过她手里巾子缓缓擦干。 “不可随意弯腰。”他低沉提醒,面上认真。 程幼素笑着叹了口气。 自从知道了怀孕的消息,才几个时辰下来,他已经无数次提醒她不要做这不要做那,说都是老大夫嘱咐的。 她突然道:“我过去听人说怀孩子头三个月不能乱动,过了三个月就好了,还是要适当多走动的,对胎儿也好。” “头三个月得万分小心,你平日吃的太少,明天开始得好好补,多吃些,知道么?” 他擦干净了玉白的双足,不禁低头一瞧,目光流连,问:“泡完了还冷不冷?” “不冷。”程幼素顺势就把双脚蹭到他怀里去,抵住他的胸膛。 谁知男人低头便是一亲,亲在了纤细脚踝上,目光没有要移开的迹象,握着她一双腿不肯放。 “好痒……”她又羞又很喜欢跟他这样亲密。 两人闹了一会儿,柴南石给她解了外衣,用棉被紧紧裹住她。 程幼素躺在炕上侧头问:“你不是说先睡一会儿?” “我就在桌边歇一下。”地动这事发生得太邪乎,不是可以预料的,警惕不可放松。 276.第276章 儿女 程幼素心疼他这样,轻轻道:“外头冷,你就上来陪我睡一会儿,不是还有大姐认识的那些护卫么,我想暂且不会有事。” 说着她想起什么,浅浅一笑,掀开被子解了自己中衣,隔着兜肚摸了摸仍旧平坦的小腹,对柴南石道:“我方才就想看看,肚子到底有没有变化,现在看来还是月份太轻,没什么感觉。” 柴南石上前去替她重新披好了外衣,大手却也在兜肚上摸了摸,然后不由伸了进去,温热的骨节轻轻触摸平坦光滑的腹部。 他嗓音低磁,俯眼看她:“我觉得有些不同。” “什么?” “……更软了。” 手上略显粗糙的茧来回摩擦着自己肚子,有点痒,但他的手总是热热的,很舒服。 他还是陪着她躺了会儿,从背后搂着她,又把她的脚紧紧夹住暖着。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后她睡得很沉,第二日天大亮了才醒,被窝里暖烘烘的,身边的人早就不在,被角却给她掖得紧紧的。 程幼素穿了炕边大姐给她准备好的衣裳,头重脚轻地出去,睡昏头了,还梦到了地动时的情景,脑袋有些累。 院里只剩大姐和含章,程韵若给她盛了鸡汤粥,道:“早上代鹤和妹夫回去说取些日用东西,估计快过来了。” 程幼素本来胃口不太好,只是非常口渴,这会儿一鼓作气吃了两碗粥,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程韵若笑道:“我那会儿怀含章的时候,也是个懵的,头几个月每日都在盼着肚子怎么还不大起来,等真正长大起来了,又嫌十足不便,走路都费力。” 程幼素看了眼含章,感觉几日不见他是不是又长高了些,轻快道:“小孩子长得真快,转眼含章也要成哥哥了,不过不知我肚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男孩女孩都好,我想是个妹妹就不错,含章可以护着妹妹。”程韵若又问,“妹夫是喜男喜女?” 程幼素笑了笑:“不知道,不过我们这么久了才怀上,柴大哥挺高兴,是儿子女儿在他心里都差不多吧。” 两人闲聊着,昨日地动带来的惊惧像是被知晓怀孕的喜事冲淡。 程幼素随意一偏头,瞧见外头有人影隐约徘徊,忠心谨慎的样子。 她想起那些护卫的事来,低了声音问:“大姐,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莫非真是你从前家里的老爷派遣寻过来的……” 程韵若定了定,看着含章回屋子去写字,眉间掠过些微惆怅,对她道:“素子,你知道我在京中做人家妾室,这本是些不上台面之事,只是……” 她缓缓将与蒋叙屏之间的事说清楚,见程幼素听进去了,又讲到如今来:“大人的意思是那休书他已烧了,让我重新回去,还说含章的事是他不曾考虑清楚,若我这回带着含章回府,大人会视如己出,只是名份上要改一下,对外说是从远戚家中收养的。” 277.第277章 命数 程幼素越听越担忧:“大姐,如果这蒋大人不愿让你离开,那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挽留?现在回去,不是对你和蒋府的名声都不好么?” 程韵若咬了咬牙,道:“素子,其实我也不知大人究竟是怎样个想法,但他让人从我这里取走了当初入府时,他亲手给含章穿的一件童衫……我虽知道大人为人从来刚正清流,但他对于我们母子,究竟是嫌我这样一走了之毁了蒋府名声,还是真缺一个持家的人,我如今不敢多想……” “你是怕若不回去,蒋大人要对你们母子下手?断绝口舌?” 程韵若连忙紧紧捏了捏她的手:“这是什么话!小声些……” 又道:“那怎么至于,只是我若回去,我们母子要面对的又是另一番格局,从前我对大人是感激之情,而现在大人恐怕也不会再那样信任我,这事,我还得考虑……” 程幼素知道,儿子才是大姐心里最重要的,大姐一直想让含章在稳定的好环境里长大,这样将来有个安生的前途,她也可以安心。 她安慰道:“回不回那边,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世上哪就有那么多难事了,若蒋大人还是容不了含章,大姐你回来跟我们一家子一起过,含章在我们眼里可是宝呢,哪能容他人挑剔诟病的,管他是谁。” 程韵若心思细腻,听了妹子的话心里有几分缓和,但看了眼程幼素的肚子,不由想到,这孩子的父亲可是公主的兄长,将来命数是好是坏,谁人都不能知道…… —— 短暂的地动过后,村里一片狼藉,不少村民家的老屋子塌了,没地儿住,村长又因年纪太大昏病不醒,有几人就找上了刘本生。 他们打定心思要找刘本生算账,气冲冲道:“刘本生,出来!你个怂龟子蛋!出了这大的事,你不在村里主持一下,躲在屋里算个啥?就仗着你家屋子没塌啊?个怂屁子蛋!” 刘本生的婆娘在地动的时候摔了腰,此时躺在炕上忧心忡忡。 “这事不该是与你和宋家贪了村里的祀钱有关联吧……莫不是冲了老天爷忌讳,咱这里才起了这大的事……” “又瞎尥啥子屁!跟老子闭嘴,抹你的药!” 刘本生也在地动那时从炕上滚下来,磕撞了脸,鼻子到现在还是肿的。 他心里既害怕又慌张没底,谁知道这地动啥时候会再来,面上却一派凶恶,听见外头又有人过来喊他,朝院子一把扔了个碗,站起身回骂道:“你他娘的才是怂蛋**子!啥事不会做就晓得像个娘们儿样骂咧!老子祖上屋子盖的有本事没塌,你那软面子草屋塌了要怪老子啊?” 外头骂嚷吵闹声越来越大,过路的村人们渐渐都聚集在刘本生屋子外头,要他给个说法。 其实大伙儿也不是一定要他怎么样,都知道这地动是天灾,也没说全怪他那没用的典祀,只是现下村里需要有人出面来安抚。 278.第278章 毁容 他刘本生从前总贴在村长脚跟后头转,也算是个平日管事的,在村里耀武扬威,如今遇上灾祸却怂了?头也不出来冒一个。 “龟蛋子快出来!村里人都等着你给说法呐!再不出来砸门了!” “就是!平日征赋收钱的来得倒快,如今屁都不敢炸一个!” 刘本生的媳妇儿干脆把头埋在炕被里,沉苦着脸不说一句话。 刘本生越听越烦,这群蠢货光是嗓门大!还真找上自己麻烦了!要找也该是找村长和宋家夫人!他不过帮着收了银子,贪了几枚小钱,真他娘丧气! 他狠狠推开门朝外头吼道:“你们咧啥咧!个娘的傻样槌蛋球子!要找你们找宋家去!是他们家收回了那二十两银子又贪了村里的钱,那些祀纸祀香也是宋家找来乱充数的,什么天不天谴的跟老子有屁相干!全给老子滚犊蛋子!” 此话一出,本还愤怒看着刘本生的人全都惊住了,脸上不可置信:“啥子?咱的钱被贪了?还是被宋家贪了!” 有一齐围观的婆娘满脸不相信:“刘本生你满嘴跑啥屁?什么充数的?敢情说那啥典祀是你们伙同来骗咱们全村人的?” 刘本生压抑了这多天,心里一时愤慨激动,指着天上道:“事不能怪老子!宋家撺掇着老子做的!要算是冲了忌讳那也是他们宋家主谋!老子没被地动震死,老子屋还没塌,就说明错处不与老子屁相干,你们奶奶个俅的有本事去找宋家说理去!” 一时间村民们沸腾了,由诧异转为愤愕,嘴里骂着宋家分明那样有钱了,还在村里偷摸干这豺狼虎豹的勾当! 可要说真找到宋员外家去算账,没有人领头,也就没人敢一起去。 都知道宋夫人是厉害角色,精明得很,谁敢去惹她,村里再泼辣的婆娘都最怕这种精明又威严的主。 刘本生是一口气说得痛快,也没人再在自家门前放屁瞎骂了,一股子气出出来,心里却余着忐忑。 这事情捅出来了,宋夫人那边的人,不会找人过来报复吧? 不会不会……地动的事闹得人人自顾不暇,宋家顾不上他的,刘本生安慰自己。 宋府上还真出了点事。 地动的时候宋嘉树正在书房里喝着汤,结果震起来,热汤全都泼在了颈侧,连带着脸侧也溅了一点,等地动平息下来,宋夫人发现了赶紧着人处理冰敷时,宋嘉树脸侧已经留了疤。 她气愤心疼不已,让人把那送汤进去的婢子给打骂一顿,贱卖了。 宋嘉树看娘忧心,不以为意,觉得这些小伤算什么。 宋夫人语重心长道:“娘听说,京试都是要讲一个仪容端方的,特别是在挑出前几筹的状元榜眼时,连圣上都要根据面相来点人,长得好的被圣上看中留京了,就是走了大运!” 她拿帕子抹了眼泪道:“可怜我嘉树,从小生得这样好的样貌,怎么偏就遇上如此事,都是那贱婢早不送晚不送……” 279.第279章 捐银 宋嘉树皱眉道:“娘,您不会还罚了那婢子吧,怎与她相干,是地动时我自己慌了神才……” “娘是心疼你的脸啊,那烫的汤倒在身上能不疼么?这疤不知何年何月才消得了,若因此影响了你的前程,娘非要恼死不可……” 宋夫人闹心不已,可一向是在儿女夫君面前装大度慈爱的。 伤着了儿子,罚那婢子一百次都不够,但见宋嘉树不理解,面上不愉,她就道:“你别管那多就是,娘只把那婢子打发卖去别家了,她不懂事连汤也送得不是时候,待在咱家也只会添麻烦。” 宋府的屋子没有出现塌垮的现象,只有花瓶书简什么的打碎弄坏了一些,就这样宋夫人也是糟心不已,觉得这祸事太蹊跷。 宋员外年前在外跑生意收款子,偏在地动之时出发赶回家里,在路上马车里惊吓不已,以为自己要遭难逃之难了,还好老马夫机灵护主,两人硬是躲过一劫没受啥伤。 宋员外几日赶路,一回家里就感叹道:“当真是神明有佑啊,那地都要震得裂开,眼看着一颗颗树倒下来,老夫得幸躲过一难,看来是受了菩萨庇护!” 这回宋员外终于收了些银款回来,家里的开支不愁了,宋夫人心里高兴不已,面上苦诉怨道:“老爷可算回了!那日府里乱成了一团,我又记挂着您安危,又要照看家里,根本不知道地动啥时候才平息,真是有鬼!都快过年了,莫名出这种事来!害得咱嘉树脸上受了伤!” 宋员外宽慰她:“你主持里馈不容易,嘉树也受了委屈,不过还好没出大事,等过些时,你还是去庙里上香拜谢菩萨护佑,我看村里不少人户的屋子不结实的都塌了,咱家去找村长,也出面捐些银子出来。” 宋夫人笑着大方应声,提及起自己前些时捐了二十两祀钱的事,宋员外很满意她这样做,道:“咱宋府既在村里乃至镇上都算大门户,就该做出些表率来,为村里的事捐了银子出来是应当的,兴许菩萨就是为了这才如此庇佑我们宋家呢!” 除了大小姐嫁人了不在娘家,宋府一家聚在一块儿吃团圆饭,宋夫人为了宋嘉树脸侧烫伤的疤痕,特意炖了冬菇花膠汤日日给他进补,宋嘉树这晚照旧在桌上喝着,不时听宋员外训导自己几句。 三小姐宋婉心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冬衣,粉扑扑脸上十分可爱,对宋员外道:“爹,都快年关了,二哥明年才下场,已经好多日没放松过了,您就让二哥陪着我多玩儿一下吧!” 宋员外和蔼笑道:“心儿也不小了,还是喜欢让你二哥陪你玩?也是,待今后许了人家就不便日日缠着嘉树玩了。” 宋嘉树用完了饭,就依言与妹妹在院里闲散下步。 宋婉心见爹与夫人都回了屋里,才神秘兮兮地拉住宋嘉树道:“哥,我有事和你讲的。” “什么事?不是要我陪你玩儿的么?”宋嘉树微笑看着妹妹。 280.第280章 抹黑 宋婉心却只勉强一笑,道:“我不是真要找二哥玩的,我有事要问二哥。” 她小声道:“二哥知道近日村子里的传言么?我、我是听我屋里的桃月说的,与夫人有关……” 宋嘉树清俊面上疑惑看着她。 “桃月说,外头有人传,说是因着夫人贪了村里的祀银,对神明不敬,才会给咱村招来地动那种事……” 宋婉心说了几句,突然又抓着二哥的袖子道:“二哥,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才想来问问二哥知不知道这回事,我想夫人怎会做那样的事,咱府里还缺那点银钱么?定是有人嫉妒咱家才会这样说,实在过分……” 宋嘉树皱眉惊异道:“怎会?是哪来的传言?” 宋婉心拉住他,焦声道:“二哥,你小些声音,若让爹和夫人听到了,又要教训我的……我只是来问问你罢了,外头那些人也太不应该,这样抹黑我们宋家的名声。” 宋嘉树望向娘屋中的方向,心里亦是凝重不解,突然想起从前宋夫人让下人做过的算计程幼素的事来,隐隐的,心中生出几分厌恶。 他蹙眉淡道:“到底是不是外人玷污我们府上名声,还得问过才好。” 第二日宋夫人遵从宋员外的意思,打算去找村长商量给村民捐银修屋的事,结果一路上,只见不少人朝她指点,都远远避开,眼神里不似平日里的羡慕恭敬,反而带了些敌意与漠视,更有甚者在不远的地方故意朝地上吐痰,向这边哼了一声。 宋夫人与婢女对视一眼,俱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地动后带来不少麻烦琐事,近日她忙着处理府里的事务,根本没出过门,也没怎么关心外头的消息。 婢女道:“夫人,许是这些刁民见咱府里有菩萨保佑,没出啥事,嫉妒不已呢!毕竟村上不少人的屋子都塌了。” “嘁,真是刁民,见了我也不知恭敬些,我宋府才是村里的大财神,每年都不知捐了多少银子给村里,不知好歹……” 宋夫人极其不满,不过还是去了村长那儿,想着等会儿要与村长好好说道,让他在村里散开来宋府捐银的事,要村里人人都知道宋老爷与夫人的慈悲大方。 可刚到村长屋前,就见一堆人围在那里,正大声嚷嚷,让村长家里给个说法。 村长儿子在外头无奈应付:“各位老乡,俺爹还病在炕上,你们咋就这样?” “我们今日不是来找村长麻烦的!我们就想讨个说法,那刘本生亲口承认说是宋府贪了村里典祀的银子,犯了老天爷忌,地动没准儿就和此事相干!真是一要事关钱就上,这地动的时候又不见他刘本生和宋府出面了!村长是还病着,可我们屋子都塌了,这几日挤在别个屋里住着,你们是不是该让谁出来给个说法?” 人们闹哄哄的。 他们也没法儿了,只好跑到村长家前来闹。 村长儿子眼尖,正不知怎样应对,抬眼就看到了不远过来的宋夫人,指过去大声道:“你们要找的是宋府,快去找!俺爹可没做过那等贪污之事!” 他赶紧躲进了门去。 281.第281章 愚妇 宋夫人望着怒气冲冲朝自己围过来的一群村民,傻了眼。 那刘本生承认了什么?把他们伙同起来贪祀银的事说出去了? 真是蠢货!宋夫人极力保持着镇定,让婢女挡在自己前面,大声道:“你们想做什么?是想造反呐?” 一领头的高大村民怒声喊:“来得正好!宋夫人,我们不去找你,你倒自己赶上门来了,今日就把那祀银的事在村长屋前说个清楚!你们为了祀钱将典祀糊弄过去,做的那缺德事犯了老天爷忌讳,反让咱们村跟着遭殃,咱非要你说清楚不可!” 这动静可大,聚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宋夫人脱身不了,心里怒骂着刘本生这个不靠谱的蠢货。 最后宋夫人不得已让婢子赶回去找家丁来解救,一番狼狈才回了府中,已经喉咙都骂喊得嘶哑了,脸上还红通通的,气愤未消。 宋老爷已知道了那事,脸色阴沉看着她,她心中想好了说辞,张嘴欲解释,却见儿子面无表情地过来,将一个匣子放到木几上。 宋嘉树道:“娘,这些钱您拿去还给村里,家里缺银子了,但也不能坑人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 那个匣子是宋嘉树平日攒些零散钱的地方。 宋夫人看着儿子头一回这样冷淡的眼神,心下一紧:“嘉树……” 宋员外拍了桌子:“好啊你!老夫不在家就做出这样事来!咱家脸都给你丢尽了,那才多少银子?也值得你去捞一把?愚妇啊!愚妇!” 宋府被揭露的事在全村都引起风波,是没人围在刘本生家门前闹了,可他日日躲在屋里不出门,谎称病了,生怕宋夫人着人报复自己。 没过几日,县里就派了人来,通知村长尽快安排全村迁移。 “震都震过了,咋还要迁呢?”村长儿子直愣愣问。 派来的吏员道:“哪个晓得这次震了下次就不会震了?你们镇这里是震得最狠的一块儿地,都惊动了京里,搞不好没过几日还要震的,县里安排你们尽快迁走,村东人迁到L县去,村西人先迁到县驿馆那头凑合住着去。” 村里人有的不舍得走,有的巴不得快些拖家带口地离开,整个村子好几日都吵嚷着没有安宁。 程幼素日日待在屋里,吃得好穿得暖,鲜少出门活动,最多在院前走一走,眼看着面色恢复红润了。 听着外头要迁村的传闻,她在屋里问:“大姐,难不成我们整个村子的人还真要搬走啊?” 程韵若点头,道:“即便不搬走,不久我就要和含章回京,你也怀了身子,咱们住在村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程幼素低声问:“大姐,你都想好了?” “……没想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起码在京里能让含章有个好的环境前程,就算不回蒋府,我们在城里落户生根也不是不行。从前我回来就是对家里存了歉疚之心,想重新照顾娘和你们,如今你们都安生嫁人了,娘……娘也还是老样子,我的心算安下了。” 282.第282章 马车 程幼素看了眼外头空落落的院子。 近日柴大哥似乎很忙,在外头张罗着什么,不像她初怀孕那几日常陪着她不离身,反倒很晚才回来。 估计是那些旧人又找上门来了…… 晚上她看着昏黄模糊的烛火,靠在炕边快要睡过去,门轻轻被推开了。 男人的脚步轻缓,握了她的手要抱她进被窝里,她清醒过来眼皮一颤,睁眼道:“你回了……” 柴南石蹙眉低道:“怎么还在等?再不要等门了,早些睡,越早越好,否则你身子吃不消。” 程幼素委屈轻轻揪着他的袖子,声音透着睡意朦胧:“你不回,我睡不好的。” 他解了她衣裳,用被子裹着她紧紧抱住,歉道:“是我不好,明日便不会这样晚了。” 过了会儿,程幼素快迷糊睡着时,又听得他的声音低低在自己脑后响起:“此处地势不稳,不知什么时候再发地动,我安排了咱们迁去城里住些时,环境舒服些,你好安心养胎,好不好?” 迁去城里?可真要去的话一路上车马劳顿,不也是不方便么,现在胎儿都还不稳…… 她嘟囔想着,却困到没说出话来,闭眼渐渐在温暖怀里睡过去了。 村里的人陆续迁了几户走,还有人在僵持着不肯离开,与村长儿子扯着横皮,瞿氏拄了拐杖,发髻凌乱油脏的也在路旁骂咧着。 她在地动里压了腿,疼得死去活来,如今可能就算废了,金簪子也没找到,屋里也塌垮得只剩个承梁架子,她几次想找村长来补偿未果,都被村长儿子搪塞回来。 瞿氏又恨又无奈,不知这公道该找谁说去,自己可是断了腿又塌了房,可就没人出来说句话的,如今还要迁到L县去,去了又能怎样?也是去住安排的破茅草屋子,还不如自己家里。 大女儿得知自己腿受伤,请了村里老大夫过来,又塞了些银钱给她。 瞿氏知道大女儿屋子没垮,还想赖到她屋里去住,毕竟女儿养娘天经地义,可程韵若婉转不应,说含章现下也病了,家里住了素子他们两口子,已经没地儿了。 瞿氏当下就把银子攥得紧紧的,大骂程韵若不孝,把她赶出门。 当年就不听她的去嫁那有钱员外,情愿跟男人私奔,果真是狼心狗肺! 瞿氏仔细想了想,自己不若去临着的县里投靠柳家。 好歹是亲家,她姑娘可是少奶奶,就算柳家也因地动受了些损失,但家大业大,算不了什么的。 她匆忙整理了行囊动身,拄着拐杖准备投奔萱子。 程韵若这边不多时也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程幼素起先还想着,肚子还没到三个月,胎象不稳,若坐马车颠簸了是不是不好?结果在这天在院门口被代鹤陪着出发,吃了一惊,从哪儿租借的这样好的马车? 车厢结实又大,里头安了软榻可供人休息,容得下三四人都嫌宽敞,还有暖香炉、锦垫、木盖便桶这样的东西,十足让人感觉便利。 283.第283章 轨迹 他们的行李不多,无非几件换洗衣裳和柴南石的弓箭背囊,程韵若就带走了回来时带的那两个包裹,其余的干脆都没拿,代鹤本就什么也没有,潇洒空手而行。 石大娘也准备迁到L县去了,她站着送别程韵若他们几个,又亲热不舍嘱咐了几句,叮嘱程幼素要多注意肚子,说女子头胎最是要紧。 上了马车,柴南石照旧在外头赶马,三个女子一个小孩挤在车厢里很是暖和,程幼素透过车帘布的缝隙看了看熟悉的村子,心情异样,难免微微低落。 柴大哥说这几日已张罗好了一切,大伙尽快离开地动地带才好,城里自有他们住下的地方。 可就这样仓促离开村里,连他们自己的小院也没回去一趟,终究遗憾不舍。 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说不准都不会回来了。 这一去城里,程幼素隐隐感觉到将来的生活轨迹,肯定不会与在村里时简易相同了。 代鹤把在马车里找到的一个暖手绣囊递给程幼素,笑道:“这是十一哥给嫂嫂准备好的吧?还很热乎呢。” 程幼素摆摆手,重新搁到代鹤手上:“我今日穿得够多了,浑身都被绑着一样,一点都不冷,倒是你,还穿这件红衣不单薄么?” 代鹤道:“我喜欢颜色鲜艳点的衣裳,嫂嫂你的衣裳都太素了,不适宜我,等回了京……回了城里,我要赶着做些好看的衣裳!” 一路上马车赶得不紧不慢,出了镇子,程幼素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翠岭居看看,不知地动对他们影响大不大。 晚上马车歇在一处驿馆,几人住下来,程韵若跟程幼素说:“娘去了L县萱子婆家那里,娘腿还伤着,想必萱子会懂事好生照顾的。” 程幼素已多日没见过瞿氏,再听见她的消息波澜不惊,反正她的那份孝敬银钱上回已经托大姐一并带过去,今后离了村子,瞿氏是彻底与她无关了。 梳洗完毕歇在驿馆床榻上,程幼素想起那回自己跟柴南石赌气离开,和大姐跑去城里采买,柴南石就是追来了驿馆,两人才去了间隙。 现在再来,这些时间里已经发生不大不小的一些事,她也怀孩子了。 可这回去城里,虽然有大姐与柴南石都陪着,她心里却有些迷茫。 说是去养胎,将来真要在城里落户么?她一点也不熟悉的地方。 被窝里有他早早塞进来替她温床的暖囊。 程幼素没有睡意,吹了烛火望着窗外浅浅月色,等着他回。 柴南石此时正在离驿站不远的暗处地方,背着手与人说话,硬挺面容上表情淡淡。 “大人吩咐,务必安全护送十一爷与夫人回城,这驿馆闲杂人等已被属下安排离去,不会有人打扰。大人已经动身亲自赶来您这里,还请十一爷……” 柴南石低应一声,算是知道了,朝他摆摆手示意下去,转身要离开。 “十一爷,那青凋宫的人怎样应对,还劳您指示,属下也好尽快处理,莫让他们一路跟踪尊驾,扰了您与夫人清静。” 284.第284章 初怀 柴南石略一思索,沉声道:“说是我的意思,遣他们离开,若再来招惹夫人,便不怪我不顾往日情面。” “属下遵命。” 月色冷清朦胧,床榻上女子轻蹙柔眉,歪歪枕着布枕,像睡得几分不安生。 柴南石动作轻缓,从背后搂着她入睡,掖好了被角,温热大手放到她平坦腹上,这才隐隐呼出一口气。 听大姐说有些女子初怀之时都会孕吐恶心,吃不下东西也渐渐睡不好,还好这几天她都吃得下,没有亏了身子。 若不是这回地动与她怀孕的事来得凑巧突然,他也许不会这么快就下了决心。 赵普在城里一早安排好了安全住处,京中如今也因着地动的事而乱了分寸,说是年前地动,预示灾祸降临。 可地动第二日,良州大军就传回了捷报消息,连胜西关,不日就要回朝了。 于是京里又开始传这秋州城的地动,是龙御出地之兆,是喜事。 京中局势愈乱,他的处境就越会安稳。 丫头才怀了身子,只有去往有势力庇翼之处,安危才可保证,这溪陵村一是还有地动的可能,二是那些人的势力随时会过来,已经不可再待。 马车快到达秋州城里时,天上飘了第一场雪。 柴南石问:“素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现在赶路需得快些,最好在天黑之前赶到城里,不然晚上结冰了路滑。” 程幼素穿着件厚重冬袄,下身是厚中裤与棉裙,头上还围了绒巾,只能露出半张白净脸庞来,回应道:“那咱们快些赶吧,我很好,没啥不舒服。” 他看见被裹得严实的小妻子,浅浅舒心一笑,继续在外头赶马车。 程幼素埋怨他非得让自己穿这么厚,还笑话自己,这样裹着真是不太舒服,不过她的反对意见根本无效,连大姐也说:“穿多了事小,要知道女子初胎若是着了凉,便很难治愈,弄不好会让胎儿在娘胎里落下体弱的病根,也不是没有这种事的。” 现在一切可算是腹中胎儿最大,她这个未来娘亲不得不听话。 已到年关,城里在外务劳出游的人都回故乡来团聚,街市上热闹繁华,冬日里又与上一次所见到的景象不同,尤其是四处堆积了薄雪,相映着街旁店家都挂着的一盏盏红灯笼,瞧着很是漂亮。 傍晚过后,他们的马车到了一处地方终于停下来,程幼素小心翼翼地下马车,又赶紧去握柴南石的手,她在马车里可暖和了,只有他一个在外头赶马,纵然穿得多,冷风吹得脸上也是苍白颜色。 她的手又软又暖,在袖子下仔细握着他,几人一齐进了巷间一处院子。 看得出来虽是个半旧的院子,但经人细心打扫装饰过,台阶干净无尘,门前还挂着两个长灯笼,昏黄光彩照映在他们眼里,灯笼下站着两个看门人,低头恭敬迎上来:“见过十一爷。” 柴南石大手攥着程幼素的手,嘴角带了不易察觉的笑意,简单应了声,便有下人帮着拎抬起马车上的包袱行李进去。 285.第285章 生死之交 没想到院子外头看着朴素无奇,里头倒是挺大的,似乎是二进门,沿着小廊道走还看见一个花园,花园铺的是白色圆润的石子路,里面有精致的小风亭和秋千。 程幼素不知道他在这里找了这样好的住处,惊讶四处观察着整间院子。 屋子都已经安排好,程幼素先去屋里换衣裳整顿下,婢子推门请她进去,暖气扑面而来,原来是整个后房都烧了地龙,角落里铜鼎香炉升起淡淡轻烟,似兰似芷,清新无比,让屋子里的暖意不会显得厚重沉闷。 她坐在团花织锦的绣床上,拉着柴南石的手仰头看着他:“这处地方是不是太好了些?你怎么弄到这院子的?” 柴南石淡笑:“原就是让你安心养胎才过来住下,好一些又何妨。” 天色晚了,一个管事模样的矮壮男子走过来恭顺请他们去后厅用膳。 红木大四方桌上一盅盅冒着热气,党参乳鸽汤,玉汁清蒸鸡,一品珍珠笋,花胶炖金枣,黄鱼豆腐,奶汤蒲菜,还有一道金灿嫩黄的贵妃红。 管事笑吟吟介绍道:“菜点都是从城里最大的饭馆翠岭居订好,加急趁热送来的,不知符不符合十一爷与夫人口味,还请乘热用膳。” 用餐的后厅也烧了地龙,暖烘烘的,程幼素早已换下厚重冬袄,穿了件月白色暗花缠枝锦衫出来,坐在桌边竟有些无从下手。 代鹤问道:“嫂嫂不饿?今日只在车上吃了些干粮,我都快馋死了。” 程幼素拿起手边白瓷勺,默默品尝着碗里鲜美热汤,好一会儿才浅笑道:“我在村里时还从没吃过这样的饭菜呢。” 她吃饱了饭还特意尝了块桌上自己的贵妃红,翠岭居真是有心,这道点心做得越来越好,精致润口,又不过于甜腻,比从前自己手艺要强多了。 柴南石陪她吃完饭,说要去安排一些事项,照旧出门去了。 大姐和含章一天赶路有些累着,早早回房休息,代鹤却过来她房里,随意扯了些闲话,突然小声道:“嫂嫂,你知不知道这回帮着安排咱们住下的赵大哥,是十一哥从前的生死之交呀?” 程幼素在床边整理着衣裳,手上动作隐隐一顿,微笑摇头道:“不知,他从前未曾提起过。” 代鹤神秘凑过来,趴在床边抬眼盯着她:“嫂嫂,你真不知情啊?” “我跟你说……赵大哥原本是个挺清闲的人,像别人说的,从来就是个富贵纨绔,但他为了十一哥,可以放弃自己的生活,来到这秋州城里做个地方官,一待就好几年,而且……至今未曾有过妻妾……” 代鹤朝她挤挤眼睛:“你怎么看?一个大男子,都快而立之年了,却未有过娶妻之念,是不是很奇怪?” 程幼素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这话里的信息量蛮大的…… 赵大哥?也就是柴南石在秋州城里的故交,他们能住进这样好的院落,应该就是全因着那人的安排。 286.第286章 月华 不过“生死之交”、“未曾娶妻”,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是她想歪了吗? 程幼素抖了抖手上衣裳,仔细叠好,淡道:“你怎么这样关心人家娶没娶妻之事?我今日里才在路上听人说最近良州大军已大获全胜,就快班师回朝,你是不是该好好关切下某个人的消息了?” 代鹤一愣,脸上笑脸立即垮下来,不情不愿地道:“谁要关心他?他回他的朝,我就在秋州与你和十一哥一块儿过年,不行么?” 她离开军营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他传任何消息、带任何话给她,仿佛她的行踪安危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要紧。 真没意思…… 再说了,自己这些天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一些事情,很少时间会想起阿权哥了。 代鹤撇撇嘴,很是不屑不在意的娇俏模样,再抬头时,目光却略微闪动。 地龙不停歇烧着,整间屋里这样暖和,程幼素只穿着单衣身上松快不少,做事动作都快了许多。 再加上香炉轻烟浅溢,晚上她梳洗完,婢子又进来特意换了安神益眠的香,她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马车已经很是不错舒适,但毕竟是在赶路,时不时会有颠簸绕弯之类,让人很难安心休息,因此好容易到了舒服的环境,她就很快松垮下来,恨不能沉沉睡上一觉。 可有人还没回来。 柴大哥是去见那赵姓故友了么?别人出力帮了忙,是得好好感谢、应酬人家。 但是他照顾她们,替她们赶了好几天的马车,也根本不曾歇息好。 程幼素披散头发躺在缎面被子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要等他回来。 窗子分明关得很紧,可她等着等着好像望到了月华如水,清浅又明净,如同在村里自家篱笆院子中每晚的月色一样,很熟悉亲近,很漂亮安谧。 想看得清楚些,再睁眼时,自己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鼻端的香气不曾变,还是屋里那股子有些陌生而好闻的兰麝轻香气息。 自己已经躺在了被窝里,身边是男人暖热的体温。 她抱着他的手臂,迷糊凑过去问道:“你……才回啊?” 柴南石声音低沉温润:“我回了,你快睡。” 今晚与赵普会面,他本已经尽快早些赶回来,可一进屋发现小姑娘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身上只着单薄中衣,乌发柔顺铺在肩侧,双睫紧闭微颤,完全没有盖被子。 他动作轻柔,将人抱进被子里,又搁了暖囊在她纤嫩双脚边,心想,明日起来要好好给她说几句,就这样随意睡过去,也太不拿自己身子与胎儿当回事了。 知道她也许是在等自己,柴南石眉间仍是微微蹙起。 程幼素半醒间对他道:“这里住得可真舒服,好暖和,若……若是麻烦了别人,咱们不住这儿绝对也行的,没必要多欠人家情份……” 柴南石失笑,觉得小姑娘心思还挺细致,低声安抚道:“不会欠别人情份,你清楚,你的夫君多少也有些积攒,赁下这处院子算得了什么。安心快睡,不然咱孩子要不高兴了。” 287.第287章 分别 程幼素一贯信他,顺手抱紧了男人的腰埋头睡过去,怀了孕之后她的睡意就明显多了,困的时候只觉得睡觉是世上最美的事。 城里比小村庄繁忙热闹得多,好在他们住的这处院子位于闹市中的偏隐之巷,既离主街不远,又听不到外头街市上的吵嚷之声。 在这边安顿下来的第一个夜晚,三间屋里的人各自怀了心思睡去。 地动主要发生在秋州城南边那一片小县镇里,住城里的人只感觉到了震动波及过来几次,生活上的影响不大,过年气氛越来越浓重,街上贩卖年货的店铺摊子热情高涨,日日吆喝着不停歇,都想趁着年前城里来往的人多大捞一笔,好回家过年。 程幼素在院里住着挺想出去到处逛逛,但柴南石不让,劝她说现在街上太挤太乱,等胎儿过了头三个月份再出去玩儿也不迟,那时正好是过完年关了,街上换了新气象也会十分热闹的。 在家里无非只能在小花园和后厅里活动,只有大姐陪着她,代鹤休整过来后几乎就日日跑出去乱晃,一会儿说去东市吃了烤糯糍粑、羊肉煎饼,一会儿讲去了西街看了新鲜的猴把戏,每天不亦乐乎,玩到天黑才回来吃饭。 程幼素幽怨不已瞧着她,代鹤娇玉般的面容就嘻嘻笑起来,故意玩笑道:“嫂嫂,您看着我我也没法儿啊,十一哥连外头小吃都不准我带回来给您吃,怕不干净,反正我不怕不干净,都替你吃了呗!” 程韵若因着马上就要与他们分别,带含章去往京里回到蒋府,这几日每天有许多话要叮嘱程幼素,关于头胎孩子的,关于女子护养身体的,恨不能一搁下饭碗筷子就开始拉着她的手絮叨。 程幼素又无奈又觉得温馨,不能不听,时不时提醒一句:“大姐,不能着凉、不吃生食这点,你前天和昨天都说过的,放心,我记住了。” 程韵若轻轻拍她的手,温柔道:“我和含章这一回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你临盆的时候赶过来,现在还是多说几句才好,我生含章那会儿受了苦的,是过来人,素子,大姐说的这些你都得记牢了,不然到时难受的是自己……” 她提到回京,程幼素心里就淡淡感伤,虽和大姐无血缘关系,但大姐已是最亲最关心她的人,自己好容易适应过来,与大姐在村里互相扶持过着生活,才多久,她们姊妹又要分别了。 溪陵村。 村里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住,被震得破旧不堪的老屋在冬日寒风里摇摇欲坠,程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瞿氏精瘦微佝的身子跨进去。 她身上衣裳脏尘沾泥,发黄脸盘透出灰白惨色,嘴唇干裂着,被皱纹包裹住的眼睛黯淡呆滞无光。 压伤的那条腿上被裹住的绷布已经散乱下来,脏兮兮的,里头上的药也已经干了,可瞿氏好像再也感受不到痛一般,将木条拐杖扔在地上,自己扶墙站着,看着灰尘覆盖的屋子。 288.第288章 浸猪笼 在这里,她曾与十分能干活吃苦的夫君恩爱,养大了家里三个女儿,看着她们都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大了出落得一个比一个漂亮。 她最疼的是小女儿,萱子。 自从孩儿她爹捡了二女儿回来养着后,家里已经有两个姑娘,瞿氏十分想生一胎儿子,可没料到出生后还是个姑娘。 她原本十分不喜,可有一日算命的跛子路过他们屋前,指着她怀里玉雪白嫩的婴孩萱子说:“命带富贵,龙腾凤翔。” 瞿氏就惊了,日日想着算命跛子的话睡不着,萱子生出来的模样比大姑娘还要像自己,邻里都说没见过生得这样可爱白嫩的婴孩,难道萱子将来还真能有个富贵命? 她哪里知道,那算命的跛子不过是个沿路讨饭的穷鬼,有一日在路上捡了一幅破烂的算命布卦背在身上,见着谁都只说这一句:“命带富贵,龙腾凤翔。”走过了一百八十户人家,他就重复了一百七十九句。 偏偏瞿氏将这话放在了心上,渐渐就对程妙萱越来越娇纵宠爱,不把那两个大的放在心里。 农家小门小户的女子,能够得到富贵的最好方法就是嫁去大户人家,瞿氏眼看着长得漂亮的小女儿,早就替她打算好了,将来一定要嫁去十里八乡最有钱有势的人家。 尤其在孩子她爹意外去世后,她就将余生所有寄托都放在了萱子身上,后来经过小小波折,总算得偿所愿,经宋夫人作媒让程妙萱嫁去了柳家。 柳家比宋家家产更大,而且只有柳令一根独苗,瞿氏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萱子出嫁时在村里可算是出了大风光,可瞿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最疼的小女儿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地动过后她拄着拐杖老远地去了柳家,想着萱子能安排自己住下,反正柳府那样大。 柳夫人却不允她进门,好容易见了,只又恨又冷地对她丢一句:“快些把那下贱女子领回去!” 周围下人见是程妙萱的娘来了,都暗里讽笑着:“还敢来呢!真是不要脸的……” “就是,做出那种事真是污了我们府上名声,要浸猪笼浸死她才好……” 瞿氏隐隐听到了些什么字眼,心下越来越紧,被下人带着去见了程妙萱,只见她被关在后院一处破柴屋里,身上褐旧麻衣破陋不堪,头发散乱肮脏,脑袋上缠了透着血迹的烂布,脖子上还有血迹凝固的划痕。 “萱子,萱啊!你你……你是咋了?娘来了!你是咋了?他们这群臭几巴烂种欺负你了?” 瞿氏大惊,吓得一下子扑过去,连自己还半瘸着都忘记了。 程妙萱隔着一道门看着吓得破口大骂的娘,眼睛里冒出激烈恨意的光芒,想让娘快救自己离开,可没多久她就只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没说一句话。 自己做了这事被发现?还能指望娘救自己带自己回去?看她这回过来的样子,指不定又是来朝自己讨钱的。 289.第289章 睽睽 地动突发那日,程妙萱和陈勇在药房旁的小屋里弄得正欢。 她的胆子越来越大,陈勇也来得越勤了,两人几乎习以为常,只要他过来柳府送药材,两人就在屋里撩拨乱搞起来,甚至她都懒得刻意瞒着风铃了,关上门根本就不怕别人听见,反正也没人会来这地方。 屋子和地下都震动起来的时候,程妙萱正爽着,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缠着陈勇还让他再弄得重些,陈勇却一把抽身推开她,赶紧套上裤子,语气惊悚不已:“屋、屋要塌了……” 程妙萱喘着气,才反应过来是真的整间屋子都在震颤,地下仿佛要裂开一般颠震,她吓得尖叫,连忙拉住陈勇:“你别走!先救我出去……” 陈勇急急甩开她的手,他自己搞不好都没命逃了,还去管她? 程妙萱赤身果体一边跟他拉扯,一边从床上下来要逃出屋子去,这药房的屋子本就年数久了,不经震晃,没多久屋上梁就塌下来,程妙萱大叫着被埋在里头,脑袋被沉沉一撞,顿时短暂昏过去。 再从嘈杂里醒过来时,听见屋子的门被打开,风铃她们几个在急声喊着少奶奶,像是来救她的,程妙萱忍着腰上的疼痛连忙直起上身嘶声大喊:“我就在这里,被屋梁压住了,快过来救我!” 几个婢子上来将她往外脱,还有两个家丁要搬起压在她身上的梁木,几人进来却都是一愣,直直看着她顿住了动作。 程妙萱反应过来才觉身上一阵凉,自己在众目睽睽下一丝不挂,胸前还有一抹抹可疑红痕,她嘴唇抖动,一时方寸大乱,巨大的慌乱迟钝间漫上心头。 而只穿了下半身裤子的陈勇也在逃出去时被捉住,下人们起先是以为陈勇趁地动之时在府里干了啥坏事偷了啥东西,才会这样鬼鬼祟祟、衣冠不整,结果没想到,他是刚与少奶奶苟且偷情完。 柳夫人第一时间知道此事,恨不能把牙都给咬碎了,激怒之下差点昏倒过去。 这贱货!她居然敢! 程妙萱原本还想最后挣扎一番,解释说是陈勇逼迫她的,而且就这一回,谁知陈勇一点也经不起管家审问,被绑起来的时候就吓得屁滚尿流,马上一五一十把他们偷摸来往了多长时间全说了,还倒打她一耙,说是少奶奶不甘寂寞刻意勾引他,他才会鬼迷心窍。 柳夫人不想再见到程妙萱一眼,她命家丁将那贱人锁在柴屋里,不让她趁机跑了。 这事本想瞒着柳令,可事情太突然,柳令第二天找下人问起少奶奶情况,关心地动后她有没有被吓到,下人一时就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当下就咳了血,整个人失去颜色,刚想说句什么,就气急攻心虚弱昏迷,至今未醒。 既然是程妙萱有意勾引,柳府也没拿陈勇怎么样,毕竟这事柳夫人根本也不想声张传出去,只命家丁将他教训一番,然后要将他绑回药铺,让药铺老板暗里好好处理他。 290.第290章 贞节鞭 可陈勇装着软蛋的样子,竟在路上一下子挣脱逃了,管家去药铺里守人,老板却说那人是从乡下来的,只在他们铺里做短工,不太清楚住处具体在哪儿,先前一段时间也已经把工钱结清了。 柳夫人恨死了程妙萱,不守妇道下贱无比,她又得顾忌维持着柳府在外的名声,严厉嘱咐下人守紧了嘴巴。 程妙萱刚开始还痴心妄想要去找柳令求情,家丁们把她关进柴房后,每日只送些馊饭馊水给她,她连着几日大呼冤枉没有用,心思这才冷了下来。 有下人故意路过柴房,大声讨论说夫人要把少奶奶剥光了衣裳裸着浸猪笼,还要当着全府人拿贞节鞭抽她,程妙萱听了害怕颤抖不已。 她不能再出丑了,她要回去、离开这里…… 其实瞿氏来得正是时候。 柳夫人这日当着瞿氏的面,让人把程妙萱从柴房里拖出来,没有浸猪笼,只让家丁拿着贞洁鞭狠狠抽了她几十下。 她的哀嚎求饶声太大,夫人身边的婢子过来拿布嫌弃堵住了她的嘴。 柳夫人将休书扔在程妙萱脸上,看也不看她,拂袖走了。 瞿氏看着女儿被打得死去活来,已经大骂得嗓门都坏了,她被婢女松开后,身子一歪倒下去,又爬过去要扶程妙萱。 “萱子……咱跟他们拼了,娘跟他们拼了!”瞿氏恨声沙哑。 程妙萱浑身血迹斑驳,衣裳被抽烂,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母女一人骂咧哭着,一人躺在地上疼得抽冷气,看笑话的下人朝她们吐唾沫,窃窃小声骂道:“贱人还到我们府上来!早看她不是好东西,穷酸又下贱,可怜咱们大少爷被瞒了那样久……” “她就是荡fu一个!依我看夫人该把她剥了皮再浸猪笼,淹死这没皮没脸的荡种!” 程妙萱缓过来时,天色都入夜了,柳府的人直接将她们从后门赶出去。 瞿氏脑子里一片糊涂,只知道要把女儿弄起来先一起回家去。 “跟娘回屋去,萱子,娘背着你!”瞿氏挣扎站起来,受伤的脚上一跛,坐倒在地上。 程妙萱一直没开口,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都怪你这个贱妇……” “萱子?”瞿氏不可置信望着女儿。 “你这个穷酸货!什么都没有,被你生出来算我倒霉运了,日日就晓得找我讨钱,府里人人都欺负我、瞧不起我,你晓不晓得!除了讨钱,你还会干什么?贱人!” 程妙萱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尖喊着。 她从地上爬起来,衣不蔽体浑身是血,显得狼狈肮脏。 “所有人都欺负我……我要杀死你们!这群贱人!我是……我是尊贵的少奶奶,我夫君是大少爷,你们想打我?去死,都去死!我要吃了你的心!我要割了那贱人的几巴!杀了他……” 瞿氏盯着程妙萱的身影跌撞越走越远,怔在原地半天,突然伸手要上前去追赶她。 昏沉夜色中,萱子的身影不见了。 瞿氏捡起拐杖走了几步,一头栽下来,嘴巴磕在石板路上泛出血。 寒风中,远处街巷传来几声狗吠声,她在地上缓缓转头,最后看了眼柳府高大的门,然后撑身爬起来,也一瘸一拐离开了。 291.第291章 小年 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三,这是秋州城里过小年的习俗日子,家家户户这日喜喜庆庆忙着除尘、祭灶等等。 这处院子地势格外好,虽处于深巷,远离闹市喧哗吵嚷,却一出巷就在主街边上,年关头的气氛让人看着就感觉欢喜。 程幼素住过来后,还是头一次出来逛逛。 她一身水红软绫堆绣白梅裙,浅月白绒风肩,长发被婢子挽盘成时下风行的半披天仙髻,发上簪了三颗光泽莹润的素圆南珠,显得大方又灵巧。 柴南石望着她在街上风口里白里透红的嫩柔脸颊,习惯性皱了皱高挺的眉峰,站过去替她挡风:“还是回去,再加件风袄。” 程幼素碍着街上人多,轻轻推一把他,低声道:“真的不冷,不是说带我去下馆子么?那咱们就快去呀。” 其实街上风大,但人多热闹,她穿了这些已经是裹得严实了,哪里会冷。 方才她在屋里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柴南石在前厅与府里管家说话,见着她明显目光一亮,好像她这样穿很稀奇似的。 “怎么?这颜色不适合我?只是想穿红,也沾沾过小年的喜气。” 程幼素看见他,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样穿倒确实挺隆重的,但婢子替她准备好的几套衣裳不是大红就是大绿,非常厚重华丽,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柴南石见惯了她平日里穿素色淡色的模样,此时稍微打扮盛装一点,另有一番惊艳。 他摒了下人过去迎她,眼神已经不动声色流连过不盈一握的纤腰与上方一双明显突出形成对比的部位,道:“穿红非常好,很好看。” 大姐已经与含章回京了,代鹤那日也跟他们一起出发启程,说是家里非让回去过年,她不得不听。 代鹤十分不舍,在这里玩得自由自在,和嫂嫂与大姐含章也相处得非常好,谁知道回去后自己又要面对些什么东西?再说了,搞不好还会见到阿权哥和那碍眼女子在一起。 她望着程幼素还不见鼓起的肚子,扁扁嘴:“不行,我到时候一定要来看出生的新宝宝,我都期待了好久的……” 程幼素哭笑不得,其实也舍不得她,不过代鹤还真是心大,替别人的事操心那样多,自己的事就干脆任性逃避不理了。 他们都离开后,这处二进的院子就显得空荡冷清了不少,纵然自从住进来后地龙就未曾歇过,屋里与后厅都温暖如春,但待久了也会腻味无趣,柴南石就答应小年这天带她去街上转转,两人吃些风味馆子,一家三口也当庆贺小年。 逛过了些热情摊贩,他们就进去一家看起来还挺干净雅趣一点的冬茶馆。 “大红袍,再来两碟招牌点心,不要掺过香料那类,都要热的。” 怀孕女子在吃食上有避忌,由于月份还不大,程幼素没什么怀孕的特殊感觉,也就常忘了这些,倒是柴南石一次不忘给她张罗,大夫叮嘱过的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他听了一遍就都记得。 292.第292章 无瑕 跟在他们后脚进来喝茶的,还有几个普通粗布穿着的男子,一眼瞧上去不过是在城中做活计的寻常百姓。 程幼素吃了两块栗子糕就放下筷子,往外头张望一番,压低头悄悄对柴南石道:“柴大哥……我觉得好怪,那些人好像从方才就一直跟着咱们,我们要不要……” 男人一笑,也学着她压低声音道:“无妨,是我们的人。” “啊?”程幼素隐蔽瞧他们一眼,“不会又是你那故交安排的?” 虽然是被有心保护着,但她感觉怪得慌,自己不过怀了孩子,用得着这样的阵仗出入都有人跟随看着? 显然她是“沾”了柴大哥的光,毕竟那赵大人是他的生死之交嘛,对柴南石多加保护是出自他的关心。 她大约知道柴南石这几日出去便是与赵大人相会,谈了些什么、有些什么事,那是他们男人的事,不过有了代鹤那日一番话,程幼素想到这赵大人对自家夫君的照顾,心里难免稍许感觉怪异。 被十一爷家夫人默默腹诽的赵普,在翠岭居顶楼的宝鹭阁里突然打了两个来势迅猛的喷嚏。 他光洁修长的手指抬上鼻梁,微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旁边恭候着的伙计道:“可以上菜了。”估计客人就快会到了。 赵普生得面容如玉,当年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尤其说话音色温柔优美如流水泠泠,一出声便让人注意到他身上来,皇帝曾在他殿试时亲口夸道:“子照才俊,其容如玉,音更无瑕。” 子照是赵普的表字,他赵家本有世代官宦之威,赵普也曾在十七八年轻不羁时放纵于酒绿灯红间,轻裘骏马,香车美人,然而现今年岁二十几,却跑到这秋州城来做名地方小官,日日和些闲事琐事打交道,家里让他回去是一贯不听的,让他尽快娶妻生子,也当耳旁风。 翠岭居一道道精致的招牌菜肴全都上起齐了,在红木大桌上冒着诱人热气,赵普却瞧着窗外,不知沉思着什么,突然,他眼睛一亮,轻道:“去门口迎客。” 他的声音的确是令人舒服的,刚柔并济如清泉,哪有半点做官的架子,伙计听了愣一愣,回想一番话里的意思,才连忙应声道:“是!赵大人!” 徐徐上楼而来的正是柴南石与程幼素夫妻二人,起先吃了两口茶点,又在路上随意逛逛,柴南石说带她下馆子,便是在这儿。 程幼素见又上了雅间,还是最里头的,以为会见到李隽呢,结果一进门,她脸上浮现疑惑神色,微微偏头望向柴南石。 柴南石道:“素素,这是赵普赵大人,都是自己人,今日便得机会带你聚聚。” 赵普终于瞧清楚了嫂夫人,可由于避讳,他马上移开目光,偏过眼神去,站起身淡淡笑道:“见过十一爷,夫人。” 眼前的女子容貌显得有些稚嫩,看人的眼神却直直的,毫不羞涩扭捏,双眉如修修浅月,鼻梁精巧挺起,樱唇嫣然。 293.第293章 澄清 程幼素终于见到了赵普,说实话,她还挺期待他的模样的。 “百闻不如见面,赵大人果真容止清朗、风流才俊。”她微微挑眉,面上是客气的微笑。 几人就座,赵普觉得嫂夫人瞧过来的眼神有些怪异,他还真没想过十一爷在乡下娶的这位女子是如此样貌气场,早前听说嫂夫人会武,想象中一直是膀大腰粗的那种勤快善良女子…… 他客气道:“在下不敢。” 程幼素哪知道今日柴南石让自己与赵普碰面是什么目的,不过可算是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赵普容貌十足俊逸,身段清瘦,举止雅致,说话音色刚中含柔,乍一看上去还真是有那种气场…… 不不不,是自己想歪了,柴大哥是自己的,他赵普别想打任何主意! 柴南石温和对她道:“咱们能在秋州城安定下来,多亏赵大人相助,最近我常出来都是与赵大人相会,你今日见一见也好放心。” 程幼素听着就点了点头,望着他微笑道:“我知道的……” 剩下赵普一个人握着茶盏窘了,放心?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十一爷约出来他就是为了给嫂夫人瞧一眼的么? 他略微尴尬地小声咳了咳,打算给嫂夫人介绍介绍桌上的菜品,活跃下氛围话题,结果看见柴南石亲自替她盛了碗金参竹荪鸡汤,大手将细勺递到她手上,嘱咐她趁热喝但不要烫到嘴,一番动作流畅无比,真像是寻常小夫妻那样恩爱又自然。 赵普干脆彻底别开眼,低头尝菜,心里自然不习惯。 他曾经见识过十一爷酒肉不拒、痛快豪饮的模样,爽朗英豪,落落洒脱,实在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细致的时候,还是对着一个小女子。 似乎这一餐果真就只是碰个面罢了,全程只听见静静吃饭时碗筷杯盏相碰的轻微声音,还有柴南石对妻子偶尔的叮嘱,让她多吃点什么,少尝些什么。 翠岭居不愧是秋州城中第一大食馆,冬日里的招牌菜味道十足鲜美诱人,程幼素从容吃饱,觉得很满足。 离开的时候,她分明看见赵普朝柴南石递眼色了,好像有什么话想私下说。 柴南石却大方回应他道:“无妨,今日就是带素素出来走走散心,顺便与你会一下,吃了饭我们这就走了,还要去西市那头看看。” 赵普只好低低应了声“是”。 感情这餐还真只是为了让自己与嫂夫人打个照面么? 后来再次会面的时候,赵普忐忑问了今日这顿饭的事,柴南石只淡淡道:“有些人乱传,说你不娶妻之事与我相干,我不过给素素澄清下。” 赵普:“……” 小年这日的傍晚,两人才从外头逛完回到府里,就发现门口有人候着,一看眼熟,竟是翠岭居的刘管事。 刘管事见着了他们,脸色识趣地没太过多变化,言辞间却有了淡淡的客气恭敬。 程幼素请他进去厅里坐,惊讶问:“刘管事,您怎么也跑到城里来了?咱们镇里那间翠岭居也迁了么?” 294.第294章 刘管事一张圆脸仍旧透着喜庆,笑道:“是呐,地动太严重了,镇上的翠岭居不得已暂时关张了,如今我被四少爷吩咐来城里的总店帮忙,也是来了不多时!” 柴南石对他很客气,微微疏离,毕竟知晓这处住处的人不多,刘管事既然来了肯定是代表李隽来的,他知道李家如今同赵普有些交集,有可能李隽连着这个刘管事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刘管事没再如从前那样“柴老弟、柴老弟”地唤着客气套近乎,他听少爷说这柴南石与京中世家子弟赵普交情不一般,就知当初的柴猎户果然不是寻常人,颇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刘管事对往事闭口不提,只笑呵呵道:“今日在下是受四少爷之托,特意过来向二位拜个早年,一些心意,不成敬意,少爷说因了没有及时送拜帖过来,怕惊扰了二位,故打算改日送了帖子来再正式登门拜年……” 他走之后,程幼素问柴南石:“李隽是也知道你的身份了?不然怎么会知道咱们住这里?” 柴南石望着她:“……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不就是代鹤是朝中公主,而你是代鹤的兄长么?别瞒我,早就知道了……”她大方道,故意不屑撇撇眼睛。 柴南石扶起吃饱了瘫在软椅上的她,低沉道:“咱们去房里,更暖和些。” “去房里干嘛?柴大哥你还想灭我的口啊……” 暖室淡淡薰香,刻兽四角铜炉在角落燃着瑞脑,棕黑描红的织花地毯厚重松软,窗棂边清绫纱的兰色帘子被静静放下,烛光映照婆娑,一室温香轻柔。 程幼素被他半抱着放到了床榻边,柴南石双手搂在她的背上与腰间,两人隔得很近,她受不了他这样专注的目光,不好意思挣了挣:“怎么了?不喜欢我点破这些?” 他们一直没机会好好谈清楚这事情,一是刚安顿下来时他有些忙,常在外头,二是她即便十分想了解清楚他的身世,心里却也下意识想拖着,怕一说穿了,就会有什么开始慢慢发生变化,这是她受不了的。 柴南石俯眼望着妻子在烛火里显得柔亮盈盈的双眼,低头过去道:“是我一直没机会好好跟你说这些。” 说就说,干嘛离得这样近…… 男人声音低磁如深泉,缓缓道来:“代鹤名暮琬,代鹤是她的封号,京中几乎人人都知,她那时过来我没有刻意隐瞒,便是想着迟早有天要给你说的。” “她姓暮?那你呢,岂不是……” “我姓柴,是母亲与我取的姓,从记事起她喊我柴娃娃,说我们母子是与大山山林相依为命,便姓了柴。” 程幼素听得他声音在耳边低沉熟悉,身上是自己喜欢的淡淡木香,清武双目深邃又温柔,就这样看着自己,她本来微微紧张的心平静下来。 “在生父几个子女里,我算是排十一个,你听到的那个……就是如此来的。” “十一爷?”她轻轻一笑,拿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 295.第295章 云烟 柴南石顺势捉住她的手,不松开,低头在她唇边道:“不要这样。” “怎样了?凭人家叫你十一爷叫得,我不可以么?” 程幼素避开他的温热唇息,仰着头望他,玩笑软声问道。 柴南石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感觉,他听到她温温软软的声音如此唤自己,心间有根弦就隐隐一颤。 两人没说几句,不知怎么就依到一起去了,缱绻一双影子相融,在烛灯下映出浅浅轮廓,男人的手完全地搂着她,强硬将娇软腰身扣在怀里,让她倚坐在自己腿上。 方才分明是在说正事啊……程幼素呼吸急促,不满靠在他坚实肩旁,手还被他握着不放。 难道又是故意用这样来搪塞自己么? 她低道:“你既不想说,那也别急着说了,我今日走累了,要休息……” “不是。”柴南石手捧着她的脸,认真道,“任何事情你想听,我都会讲的,我也恨不能所有一切都早些让你知晓。” 他怎么会不期待让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她清楚后或者高兴,或者不悦,或者没什么变化,他都很想看见,想消除两人间一直以来些微的隔阂。 程幼素平息了微微的喘气,才感觉到自己坐在他身上,隔着衣裳布料都能感觉到,好像已经有什么硬硬地抵上来。 他方才只是想亲她了么……不是为了回避话题?可怎么突然就…… “忘记了我多久没碰你?”男人的声音低沉得透出一股哑劲。 他自然察觉了她的不安尴尬,扶住她扭动着想下来的小屁股,低声道:“再动,我就忍不了了。” 这……这根本不是说正事的画风好吗? 程幼素揪着他胸襟的衣裳使劲推他:“柴大哥,你别……” 他当然知道现今自己不可能去动她,腹中胎儿还不稳妥,安抚她道:“我知道,不会那样的,就只让我抱一抱。” 她当然信他,果真听话没动了,然后听他又讲起来过去那些旧事,什么大皇子性情残暴、大势在握,当今圣上却久久不封太子,妄想炼丹铸就永生,还有最得宠的刘贵妃,便是代鹤公主的生母,她为了巩固自己一方家族的势力,曾扶持在军中打仗的柴南石,助力他保住了将军的位置,赵普一家也是站在贵妃势力一边…… 沉缓道来,他曾历经的幼年贫瘠、青年战火生涯仿若一场云烟转瞬过眼。 因母亲身份低微,在怀他时就遭遇中宫皇后打压折磨,后来尽力生下他,身子也留了病根。 母亲见是生了皇子以为终能有出头之日,谁知迷信不已的皇帝听信巫师谣言,说这公主排次遇奇则吉,若是皇子遇奇则凶,于是将他们母子送进了宫里最冷清的宫殿,中宫计谋得逞,又借口母亲染了痨病,将十一皇子母子暗地赶出宫外。 自柴南石记事起,他便是在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母亲虽眉间长愁,却对他温柔教导,从不提及心中仇恨之事。 296.第296章 安慰 母亲因病过世后,京里那些人暗里找上门来,半是要利用他的身份,半是主张挽回流落在外的正血统皇子,尚且年幼的他才终于知晓自己身世。 如此一过,便开始戎马十年,从掩饰身份的小兵卒到裨将、主力将军,多少战争闯荡,替他的“生父”老皇帝平定了北狄西蛮,保得京中长久安稳,主战重击了周遭小国,让他们不敢再打在边境伤民掠财的心思。 后来,边境安危平息了,大衍昌隆盛世,可京中局势却不是他能轻易掌握的,不是带了些兵、踏平了些土地那样,你一声令下、奋力一搏就能换来。 再后来,他的历程里出现许许多多的人,直到见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子,相交不深,却一见如故,许多话便只能是她,自己才有兴趣想说。 程幼素听了他轻描淡写以往那样的经历,嘴唇嚅嗫一下,不知该怎样安慰他。 或者,他是需要安慰的人么?至少在自己所见之内,从不见柴南石有过任何脆弱。 她瞧着远处桌上燃着的一盏凤烛暖火,轻轻道:“那咱们回来秋州城里投靠赵大人,你岂不是又跟那些人扯上了干系?今后……” “一是听代鹤说,京中那边的人恐怕会在年关时下手,找我的麻烦,因此必须得让你和孩子在安全的地方住下,万不可出差错;二是现今京里局势非常乱,说不定有大变动,赵普他们找到我,亦是时机到了……若我仍是一人,自在不去理会这些便是,但有了你与孩子,怎可仍人为刀俎……” 柴南石垂眸望着她,眼中不无歉疚之意。 程幼素懂他的意思,她虽然觉得从前和柴南石乡下日子过得好好的,快活简单,但心里亦有种天生的冒险因子,觉得在外闯荡也同样是好的事情,对于他固然有些担忧,但激荡温暖之情压过了忐忑,紧握着他的袖子道:“我知道,无论在哪里咱们一家子的日子都会好好的,你大可放心,我绝不至于拖你后腿,在哪我都跟着你。” 窗外是夜风寒凉,屋内温暖适意一室晕黄,柴南石抚摸她的长发,烛火轻微噼啪,两人一时脉脉无话。 就快过年了,他难得有自己真心期待的一个年头。 小年才过了两日,翠岭居又派了人来,邀请柴家夫人赏脸去参加总店的年尾大宴,是对翠岭居贵人的回馈。 程幼素想了想,自己也就做了道贵妃红卖给他们,哪算得上贵人,要说起来李隽才是自己的贵人呢,今日这种大场合她就不参与了,等来日再去拜访李隽。 可推了这边的宴会,她睡一趟午觉再起来,府里又有人造访。 “是个陌生公子,未曾透露姓名来意,只说要求见十一爷。”管事低头禀道。 柴南石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 程幼素略一思索,知道这处地方的只有赵普那一派的人,这人不管是谁,应该没有恶意,可能也是柴大哥的故交。 297.第297章 尊卑 他故交多得很呢,反正她都习惯了。 “请他进来,我在茶厅代十一爷待客。” 茶厅里放置了四扇紫龙卧雪菊花的纱绣屏风,正是寻常大户人家里方便女主人待客用的,若来客不相熟,女主人便坐在屏风后与客人寒暄交谈,纱绣屏风只隐约看得清人影,却不甚清楚分明,男女有大防,但如此也不会失了待客之道。 程幼素在茶厅坐定后,那公子才被管事请上来,她首先道:“不知公子贵姓?找我家夫君是否有要紧事?夫君今日不巧出门办事去了,公子若方便,可明日再来,也可将话说与我,我晚些转告夫君便是。” 隔着屏风,长身高修的男子面容看不清楚,不过脚步顿挫有力,站在她面前腰背直挺,程幼素直觉不会是个书生,也许是个行伍出身的人。 年轻男子俯身微一拱手,沉稳声音道:“拜见夫人,在下公冶权,特来拜会十一爷。” 程幼素并不知道这个公冶权是谁,不过她略微一思索,问:“阁下莫不是从良州回的?” 公冶权眸光一动,应声道:“正是。” 程幼素想起代鹤总念叨的“阿权哥”,不会就是此人? 公冶权眉目低垂,一派沉着,目光却也在暗暗打量屏风后的人。 她就是十一爷在山里时娶进门的妻子?当年连青凋宫宫主那样的绝色都无法入了十一爷的眼,让他动摇心意,这是什么样的女子能…… 思绪晃过,公冶权又应答了几句程幼素的话,沉声道:“是,在下就在此恭候十一爷回府,夫人如不介意,在下还想问候代鹤公主是否于此处安好……” 程幼素惊讶问:“公冶公子不知?代鹤公主前些时已启程回京了,现下大概早就回了宫里。” 公冶权眉间一皱。 他此行先于大军一步启程回京,就是想绕道秋州来接走代鹤公主。 自己派去暗暗跟在代鹤身边守护她安全的人没有禀报他这事,也许是自己急着赶过来,反而与他们错开了。 公冶权心下一时不知该怎样,只轻松道:“如此便好,在下担忧公主安危,现下回宫想必无虞,公主年纪尚轻,却是女中豪杰,自愿代表皇宗随行军伍,令得我等将士鼓舞不已。” 程幼素觉得公冶权还算有心的,大军从西边良州返回,他能自己跑过来寻代鹤,可这几句话说得就客套了。 按代鹤的说法,他们俩不是青梅竹马么?公冶权话里却好像只当是公主与臣下的尊卑关系。 程幼素客气留了他在茶厅歇息等待,自去准备张罗起晚饭来,柴南石说回来陪她吃晚饭,她对院里的下人都熟悉了,吩咐起人不在话下。 厨屋里做的饭菜的味道她不是很习惯,城里人吃菜喜欢带些甜,不像他们是山里来的,在溪陵村时口味要么清淡、要么重些鲜美些,不爱带甜,因此这几日吃饭时她都要吩咐厨屋该怎样调味,让柴南石也吃得舒服点。 298.第298章 公冶权 晚间吃饭的时候,公冶权也在,程幼素自然就避开,自己在小厅里吃。 柴南石知道公冶权来拜会了,面上似乎有些欣慰,只是出去接待他的时候,又是面色淡然,没太多表情。 公冶权却显得有些激动,首先就单腿跪见,敬重拱手道:“属下参见十一爷!” 柴南石让他起来,望着他道:“一别数年,公冶家的公子果真长大不少。” 公冶权微微黝黑的俊容上,显得有些不自然,做惯了裨将军的他难得的不好意思。 柴南石从前带兵打仗时,京中公冶家的两位公子都跟在他手下历练,嫡出大公子公冶超是个眼高手低的,纸上谈兵一套套非常流利,可惜人却惰怠无比,嫌在行伍里太过吃苦,干脆每日应付了事,后来更是借口自己身上有伤病而离军回京任了富贵闲职去。 二公子公冶权那时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十分向往在沙场上驰骋天下,勤加训练从不放松,对于二十出头就当上了战西将军的十一皇子十分信任崇敬。 当许多世家子弟都在犹豫,不知该不该与这个半途“捡”回来的皇子将军相交好时,公冶权不顾同门的劝阻,一有时间就跑去跟着柴南石手底下的将士练武。 其实他崇敬这个年纪轻轻的战西将军还有一点,正是十一皇子不受欢迎的身份。 征战沙场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宫中那样多皇子没一个愿意主动出去争军功,十一爷年纪少时就被几个老臣劝入了军中历练,浸沉战场近十年,大小战役一步步爬上来,终于立功无数,可圣上却仍不喜他,觉得十一皇子是可有可无的。 公冶权虽也是嫡夫人所生,可在自己家里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嫡长子大哥身上,公冶超为人窝囊又懒散,整日泡在酒里寻花问柳,将来怎配担当公冶家大梁? 公冶权从懂事起便打定心思要在沙场上亲自立军功,打出一片天地来,十一皇子便成了他最好的楷模。 就算后来柴南石离开了,他也从未有一日忘却过。 公冶权此行来秋州城的目的一是找回代鹤,亲自护送她回京城,二便是想拜会一下数年未见的十一爷。 赵普与十一爷走得密切,说不定现下他们正有什么打算,还有前些时秋州城里那场地动,他在良州可也是听说了。 柴南石却显得有些客气,只将公冶权当后生兄弟来看待,让下人好吃好喝地招待他,问他什么时候回京过年。 公冶权试探问:“十一爷,您今年也还不打算回去过年了?您与赵大人……” 柴南石淡道:“在京里也是亲朋至交难聚,再者,我携妻儿如今也不便,省去麻烦,在秋州陪孤家寡人的赵大人凑合过个年也挺好。” 公冶权脸色略微局促,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了,又听十一爷对自己道:“代鹤随军是怎么回事?她个小姑娘家,后来怎又一人跑来找到我们了?你们伤了和气?” 299.第299章 大事不好 公冶权有些尴尬紧张,知晓代鹤公主与十一爷兄妹情谊深厚,自己却似乎让她受了委屈,不然怎会在随军途中径自千里迢迢跑来秋州城找寻兄长。 尽管他并不知道公主究竟是怎样想的,既然决定了随军就必然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为何半途而废?自己也提前就说过,公主若要随军,军营里吃穿用度跟宫里比不了,他只会对大家都一视同仁的。 他垂眉道:“公主千金之躯,属下万不敢冒犯怠慢,只是军营环境恶劣,战事在即,难免对公主有所疏忽,是属下的不是,来日回京必向公主请罪。” 柴南石点头,没有再多问。 晚间的时候,公冶权惶恐推辞说不便打扰十一爷与夫人清静,去了赵普那边留宿,准备第二日快马加鞭赶回大军营地。 屋里程幼素笑问道:“这位年轻将军就是代鹤那时日日念着的阿权哥么?” 柴南石起先点头,然后微微皱眉疑惑问:“阿权瞧起来很年轻?他与我一样都在军中待了不少时,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被人说成是少年老成,日头下练武晒得多了,显得比寻常人要年长些。” 程幼素道:“我又没看清他的模样,隔着屏风呢,不过我瞧公冶将军举动间身姿挺拔如剑、精力足沛,你那时也是像他这样?你们沙场上待久了的人,都会晒得很黑吗?” 柴南石额边青筋隐隐一跳。 他比妻子年长将近九岁,原本少时受过跌宕磋磨,心智间就比一般人成熟得多,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幸娶了个小姑娘回家,对于年纪、老成这类的话题略微有些敏感。 他的小姑娘这样说,难道是觉得他现今行动迟缓了……么? 柴南石先是下意识垂眸瞧了眼自己的身躯,走过去低沉无奈道:“素素,我不仅那时像他一样,现下……也没有差多少。” 程幼素抬头,轻声“扑哧”一笑:“我哪里说你差了……你身体这样好,我就从没见你生过病,记得在山里时下那样大的雨,你还打猎收获颇丰……” 柴南石抚摸她头顶上的乌软发丝:“若不是你还怀着身子,我必定得好生与夫人证明一番……” 两人就这样站着对望。 程幼素一听他这半沉半喃的声音,心跳都漏了一拍,也是,都好久没有让他…… 她故意傻傻微笑,半是挑逗玩笑地低声道:“大夫可说,足了三个月份就稳妥了,算起来也快了吧。” 柴南石没有说话。 程幼素看进他眼睛里去,双眸幽深认真无比,她知道可能大事不好。 紧接着柴南石果然就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小姑娘如今越来越会逗弄人了,可他明显是不堪被挑动的,就让她如愿。 他一件件地解,外衫,褂子,中衣,程幼素简直脸要烧起来,这人真是!一言不合就脱衣!从前也是这样!方才不是还在说“少年老成”么? 按理说,都快有孩子了,两人也快步入老夫老妻的阶段不是嘛? 300.第300章 冷淡 她躲到床边去,帘子遮着自己,埋怨道:“柴大哥,别玩了……” 可隔着薄纱帘看到男人腹间紧绷没有丝毫赘肉,八块腹肌分明地凸显在腹部,下侧的人鱼线蜿蜒入深…… 程幼素自己也不由咽了次口水。 柴南石侧眼一瞧,她跑远了,唤道:“素素,我不碰你。” 程幼素瞅着他越靠越近的精壮身躯,只觉得上头似乎散发着热气腾腾的光。 她最后挣扎道:“孩子、孩子还不稳呢!” “我说了,不碰你。” 男人稍微不耐的声音低沉下去,只觉得这地龙是否烧得太旺了,自己额上有止不住的汗意。 程幼素再模糊眨眼时,自己衣裳半褪,尤其是前襟那一块儿都被完全扯散了,还有亵裤已经被脱下,身子被男人笼在怀里随意揉捏着。 她想明白了,他说的“不碰”就是不那个而已……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被碰遍了啊! 柴南石低头看着锦云绣被上倚躺着的女子,如樱嘴唇残留红肿,是方才被自己蹂躏过的痕迹。 她下意识一只手紧紧抓着被子,另一只手无力攀附在他肩上,每一回都是这般模样,叫人看了心躁不已。 灯火很快就被吹灭。 程幼素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招数在等着她,黑夜里屋内温暖如春,她鼻尖已经沁出了点点微汗,男人宽阔壮实的背部如山峦起伏,小心俯在上头狠狠亲吻身下女子,仿佛这样是最能纾解的。 渐渐有微弱喃吟声响起。 由着他吧…… 反正不会打扰到孩子就好。 不管将来如何,秋州城里过的这一个冬日可算是夫妻甜腻温存了。 从前万般憎恨程幼素家姐妹的宋夫人,度过了最沾霉气的一个年。 她可怎么也想不到,程家二姑娘被自家儿子退亲后嫁的那柴野人,竟会是自己做梦都想巴结的京中贵人。 还是万分不一般的贵人。 宋夫人自从地动举家搬迁过后,就为着两件事成日苦恼郁郁不堪。 一是贪了村里祀银那事让儿子与老爷都埋怨上了自己,老爷也罢,责骂过她几回就完了,可嘉树是个实心眼的,过不去这个坎,这都多少天了,还是不肯与自己多说话亲近,冷淡疏离。 二是她之前本在京城里托人花重金打点好了人脉,说是礼部侍郎家的亲戚,能够泄些考题出来,想好让嘉树到时应付得更顺利些,结果那传题的人现在失了音讯,自己怎样也托人联系不上了。 该不是吞了她的银子就跑路了? 可不会啊!她让有交情的人仔细查过,不是骗子,那人真是礼部侍郎家一个说得上话的亲戚,是表弟还是什么来着。 如今过完年嘉树马上就要进京下场,宋夫人为着自己那打了水漂的大笔银子,心疼得上了火气,可儿子日日见着自己还是没个好脸色。 这日,宋夫人正吩咐着厨房里煨些进补的汤,就见贴身婢子面色有些奇怪地快步过来,在自己耳边说了几句。 301.第301章 癞皮 她的脸色就一变,低声吩咐婢子道:“你让他在外街那头的死巷子等着我。” 宋家自从地动后就搬迁到了隔壁县里,买通县老爷弄了好大一间院子全家搬进去,没花几个钱。 宋夫人回了自己房里,仔细看看老爷不在,嘉树正在书房里闭门用功,她大声跟下人说自己出去看望个小姐妹,让他们准备着饭菜,然后才出门去。 婢子跟着宋夫人来到一处隐蔽的小巷,这里比较破败没几户人家,不远就看见一个灰衣男子的身影。 男子转头过来,脸上脏兮兮的,厚实嘴唇里一口喷着臭气的大黄牙,正是那日挣脱了柳府管家牵制的陈勇。 陈勇呵呵一笑,对宋夫人谄声道:“夫人,您举家迁到这地方来可真是难找,该不是忘了我陈勇吧?” 宋夫人眼底的嫌恶一闪而过,淡淡道:“不会,我问你,吩咐你那事现今结果如何了?” “您还没听说么?柳家少爷如今病得昏倒下不了床,那柳少奶奶……程氏被柳家夫人狠狠教训一顿,她娘去接她,她好像是跑了,据说人像发疯癫了一般,不像个人样……” 陈勇暗暗观察着宋夫人面上的满意神色,继续道:“您看,我都差些被那贱人拖下水!让管家好一顿打!还好是我命大,钻空子逃了出去!” 宋夫人没说什么,给婢子使了个眼色,婢子便递过去一个素色囊袋,里头装着事先说定的银钱。 陈勇接到手大约摸了摸,嘿嘿一笑,道:“宋夫人,您可不知道,那贱人有多胆大缠人,好几次我都差点让人给发现了!这一发现便是要揭皮挨打的事儿!我这些日子过得不好啊,日夜心里头都提防着……” 宋夫人哪不知道他就是想多蹭些银子,白了一眼冷冷道:“得了,那小贱人年纪轻轻的,还能没让你享受到?少给我白话些,再给你一倍,今后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婢子又扔给陈勇一个小素囊袋,没好气道:“快滚,没有吩咐不要再来找我们夫人,小心事情若揭开了第一个没命的是你!” 陈勇忙不迭接过来,转身就离开,他觉得这事儿自己还真是大赚到了,从前在乡下连媳妇也娶不到,现下偷摸享受了那么久别人家的少奶奶,还得了这些酬劳,回老家盖个房子都不愁! “真是只癞皮狗……”婢子在耳边轻蔑评价着陈勇。 宋夫人边走边不屑一笑:“癞皮狗配那小贱人,是顶好的,这下看那贱人还怎么蹦跶!” 婢子讨好道:“那是!早前听说程妙萱疯了跑走,不知所踪,现在夫人您可以安心了。” 宋夫人总算解决了一桩心事,她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容不得半点沙子在眼睛里。 “这事就当忘了,万不可让少爷知晓。”她低声警告道。 婢子谨慎点头:“府里除了夫人与奴婢,没第三个人知道的。” 宋嘉树在书房里埋头背文章,他还不知道自家娘又是替自己张罗买通试题的事,又是下狠手报复了从前引诱过自己的程家三姑娘。 302.第302章 命苦 也许是读书读久了,他现在的心性比从前少时淡漠许多,只有在听到程妙萱似乎是年前的时候莫名疯癫了,从柳家里跑了出去不知下落,他才皱眉恍了恍神。 他一直把程妙萱当妹妹看,知道她是被母亲牵的线介绍嫁到柳家,怎么会莫名得了疯病? 据说程家大姐在地动前就带着私生的孩子回了村里,结果被瞿氏闹了一场不肯认,只好自己出去住,现下程妙萱又落得这样的结局,程家姐妹都如此命苦,那……她呢? 宋嘉树难免会想起程幼素,从前一时听母亲的退了亲,年少觉得儿女之事没有自己前途要紧,现下越长越大,愧疚感却越来越重。 不过还好,她都已为人妻子了,似乎姓柴的也是个老实不错的男子。 宋夫人照旧在傍晚时辰给儿子端汤送饭,轻轻敲开书房的门,亲自端着木托盘走进去,看了眼没有动静的宋嘉树,有些局促地道:“嘉树,娘给你送补身子的汤来了,你读完书就趁热喝……” 宋嘉树淡淡点头:“谢谢娘。” 从私贪祀银的事被揭露后,他一直对宋夫人是生疏的态度。 宋夫人唯在自己儿子面前是万分的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他的情绪,影响了读书。 临出去前,她回头望着儿子轻声道:“嘉树,等过完年娘想带你去城里住下,到时好直接启程去京里应考,这事我都跟你爹商量过了……还有,娘问到了一个会修容的老大夫,他有遮掩伤疤的本事,你去看看,也好让面上的疤平复些。” 宋嘉树点头应了一声,不反对宋夫人说的任何安排。 宋夫人还想跟儿子多说两句,见他如此只好轻轻掩门出去。 搬迁之后才安定下来,亲朋四散,又因着儿子要下场参加科举了,哪有心思过年。 京城。 程韵若住回了自己旧时做妾侍的屋子。 尽管老爷见她一回来就吩咐,一切按从前的样子便是,可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想再越了名份与老爷同屋住下。 蒋叙屏是个重情之人,他年过不惑,亡了相敬如宾的原配夫人不久,不愿再多招女子进府里来。 程韵若也是个可怜女子,偏生她十分懂事大方,不以美貌自恃,渐渐得了他的心意。 只是蒋叙屏没有想到在孩子这件事情上,程韵若竟会如此坚持固执。 这日照旧是程韵若伺候他用晚饭,蒋叙屏见她低着头纤手添汤执箸,年轻的面孔如往常娴静沉默,叹了一声道:“韵姑,当真还在怪罪老夫?要与老夫这般生疏了?” 程韵若一愣,缓缓摇了摇头:“老爷哪里话,妾身不敢。” “不敢?当初你说走便走,没有一句后悔之辞,半个台阶都不肯留给老夫,老夫怎就没看出来,原你竟是个烈性子。” 程韵若听老爷话语中带笑意,调侃自己,眼睛里突然酸涩一下,沉稳住声音道:“是老爷大人有大量,没有怪罪于妾身母子,妾身心里感激不尽……” 303.第303章 复命 蒋叙屏直直道:“这个时候便莫要再说这些场面托辞,老夫那日说的话太过刁难人,你是善心之人,怎可教你把亲生孩儿送去别家养?是我一时太欠缺考虑,老夫有过,让你们母子奔波受委屈了。” 程韵若无论如何想不到蒋叙屏会低头跟自己认过,她抬起眼,嘴唇有些发抖:“老爷,您肯收留含章了?是、是妾身不知晓知足,任性妄为,给老爷添了麻烦!” “你还年轻,妄为又怎地?”蒋叙屏皱纹浅布的清修面上是宽容柔和的神色,一双眼从混浊里透出清澈的光亮来,“如今我在官场稳扎稳打,你马上要成了我老蒋的填房夫人,就是再肆意妄为些也无妨的。” 程韵若说不出话来。 老爷这话是等于既允许她留下含章在身边,又还要抬她这身世低微女子做蒋府的填房夫人? 她不敢失了分寸,快快垂袖抹去眼角泪水,继续给老爷布菜,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过年的时候自然要属皇都京城最热闹漂亮不过。 正街上有热闹的摊贩吆喝,来往游行的华丽帷帘马车,跑马的富贵公子哥儿,特别是到了夜里,屋巷飞檐上到处打着喜庆的红宝灯笼,红澄澄一片亮,让人看了就觉得欢喜。 一个身着黑衣身段妖娆的女子正从一处巷尾快步走过,身上散发幽柔香气,步伐轻盈无声。 有喝野酒的混子在暗巷深处大咧坐在地上,眼尖见着有个身姿纤丽的女子路过,虽夜色太黑看不清什么模样,但身上那阵香气随风传过来就是极勾人的,他们打着口响放浪喝道:“诶!妹妹!天这么晚了,快来哥哥这里给你好东西吃!” 黑衣女子置若罔闻,眸光却是不耐一闪。 几人拎着酒壶摇晃着站起来,想去拦住女子去路,边歪斜走着边哄声笑道:“妹妹,身上好香啊,该是天香楼的头牌吧?哥几个都受不了了,快些过来让哥哥仔细瞧……” 黑衣女子脚步一顿,眼见他们摇晃的身影,面上泛起不屑冷酷的神情。 正是心情不好愁没地儿可发火呢,这几个死苍蝇就犯上来了! 混子们见她果真停下了脚步,再一看面貌确实是个美女子,心里欢喜意yin着,要扑过去。 没多久,这条寂静的暗巷里就发出了可怕的骨节断裂声,伴随着男人们喘着大气的压抑惨叫。 黑衣女子将软剑收回腰间,轻蔑一笑,一路穿巷过道,身影渐渐隐没在极其幽蔽的地方。 她正是青凋宫宫主手下的贴身影卫之一,茯凌。 紧闭的香楠镂花门被打开,里头探出一个女子,她蹙眉问道:“茯凌,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复命?宫主已将休息了。” 她边进去边撇撇嘴:“还不是路上有人惹到我,本姑奶奶就顺手解决了几个死苍蝇而已。” 待走到一垂暗紫浣花薄烟纱帷帘前时,茯凌的神色已经变得恭敬肃然,她俯头低声道:“参见宫主,茯凌前来复命。” 304.第304章 三人 纱帷后传出一声轻咳,平淡微哑的声音响起,却像能丝丝传入人耳似的,让人听了分外舒服。 “凌儿,先去歇下吧,你累了。” 茯凌仍俯着首,拱手的拳头却是一紧,而后皱眉委屈倾诉道:“宫主,十一爷怎能如此待我们,他不仅命赵普赶走咱们的人,还放话说若敢再度前去求见他们,就叫咱们不好看……” 帘侧角落的金脚兽炉冒着近乎透明的烟气,幽静香气在空气中若隐若现、似有时无,本来卧殿内没有风,帷纱却轻轻飘起一角,现出帘后女子重瓣墨莲双色锦的裙角,与一双银线绣白荷软缃绣鞋。 容饮烟半晌未曾应答茯凌的话,突然轻哑浅笑一声:“凌儿等过了这年,可都是双十年纪了,怎地言语还像小时一样随性?” “宫主……” “十一爷身份尊贵,就算目前看似虎落平阳,也不是你我可随意议论腹诽的,知道么?” 茯凌顺从点头,可末了还是不甘心地嘟囔一句:“十一爷尊贵身世,难道宫主您就不是么?” 容饮烟像是没有听见,眼眸平静无澜:“去歇息吧。” 茯凌只好回到自己寝房与同门师姐埋怨道:“这话本不该我说,可十一爷究竟有没有将咱们宫主放在心里?当年我青凋宫不遗余力地助力他上位,结果事到临头十一爷不领咱们宫主的情,隐居去了山野之地,等如今好容易得了时机,宫主那样关心他的安危,派我跋涉到那穷荒旮旯着人保护,十一爷却为了个山里小女子排斥教训我们……” 师姐冯雯雅与茯凌一样,乃是从小在青凋宫里学武艺长大的女子,她年长茯凌几岁,性格上沉稳得多,劝慰道:“在我面前就罢,宫主方才的话你可要记牢了,不可在外人面前如此议论十一爷,再怎么样,咱们宫主的大计将来可还是要仰仗十一爷。” “师姐,宫主的心思难道我不知晓?你还不明白,我着急的是……十一爷如今娶了那乡下村姑,又那样护着她,我看宫主心里会不痛快了!” 冯雯雅目光一顿,愣了愣不知说什么好。 秋州城。 程幼素今日一身红嫩衣裳,鲜艳的颜色衬得脸蛋气色尤其好,烟霞红裙袄下头是金枝线叶粉绣鞋,穿着喜庆与柴南石一同吃了年饭。 赵普也在,三人就坐在后厅里,不冷清也不热闹。 柴南石今日特意温了酒,问赵普:“子照年关边也不回去过年?年节休沐时间不短,有何打算?” 赵普扶袖举杯敬他:“回去了无非也是催着相看谁家的姑娘小姐,年年如此,不如不回。” 程幼素近来与赵普随意相处,觉得他是个脾性不错的人,因此相处起来也不会讲究太多,男女大防什么的也无人过于在意,总是一桌吃饭,她便好奇问:“喔?看来赵大人性子洒脱不羁,是真不愿拘束于小家之间啊!不然何以如此厌烦男女相看之事?” 305.第305章 希冀 赵普道:“在下还不着急这事,何况家里边牵线的女子多为官世家女子,无非养在深院中大家闺秀,着实让人提不起兴趣……” 程幼素别有意味地“噢”了一声。 只要她知道赵普不是打柴南石的主意就好。 这是他们在一块儿的第一个年头,她凭自己赚了些小钱,两人也怀上了孩子,虽在村中遭到变动,历经了地动这样的灾祸,但好歹一路无碍走来,仍旧安稳甜蜜。 新的年岁带来新的希冀,仿佛能让人暂且搁下一切,只顾注目往前。 晚上的时候柴南石瞧着妻子有些微微鼓起的肚子,大手热热地探上去,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惊喜:“这才两个多月份,就显出怀了。” 程幼素从搬过来后就几乎不怎么出门,都习惯了家里烧地龙的温度,泡完澡只穿了件兰底素缎的薄衫袍子,低头也看着自己的腹间:“还好吧,也没有显得很厉害,我都感觉不到。” 白皙柔软的肚皮依旧大致平坦,可男人手放在上头抚摸着那微微的凸起,不肯放开了,干脆直接抱着她去了床上。 程幼素慵懒倚躺在新换的被面上问:“等过完年我就可以出去走动了吧?感觉自己这些日子都长胖了,在屋里根本不知道做些什么。” “今日的年饭不还是你帮着厨房一起做的?我听管事说你前些时日日往厨房去,是否哪个厨子师傅得了你的喜欢?”他有意打趣问。 程幼素笑了一声:“什么呀,管事居然打我小报告!我不过见你命人新换的那点心师傅是从南边来的,他说话腔调很有意思,我从没听过的,还有他做的东西我也爱吃,就与他讨教讨教!” “待在厨房里招呼他们可以,不过饭菜点心就不要亲自动手,万一动作大了有何闪失,怕你伤了自己和孩子。” 她见柴南石又一本正经地叮嘱她,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想了想,一会儿又道:“可我是挺想在生了孩子之后在城里做些营生的,开间点心坊铺也好,或者其它什么,暂且还没想好。” 柴南石看她白净秀嫩的脸上神色认真,眉峰就不禁疑惑蹙了起来:“干什么突然想要去做营生?家里不会缺银少两,外头的事我也一力能应付好,你便就在家里简单操持下……” “我也不想整日闷在家里,目前还好,要是时间长了,我搞不好会变封闭的。”产后抑郁症那样的事,程幼素在现代也听七大姑八大姨说过一些,再说了,做家庭主妇是她最不愿选择的,无论现代古代,女子还是要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为好,不能整天围着家中琐事打转,不然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只剩下哭的余地了。 “……封闭?”柴南石不解,可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温声继续道:“你想开些什么坊铺营生,当然可以,花些银钱找了可靠人管运着便好,自己倒不用操太多心。等孩子降生了,咱们只怕有的忙。” 306.第306章 心尖 还好柴大哥开通,没有明确反对自己,程幼素自己默默想了一会儿,困意很快袭来,窝在男人怀里睡了。 柴南石习惯地将她一双小脚夹在腿间,大手轻轻从她腹间移开,终是忍不住抚了抚女子光滑如玉的脸蛋。 现下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再也不见刚怀上孩子那时的苍白虚弱,补养得好连身子也稍微丰腴了些,腰肢依旧纤细,该胖起来的地方却着实胖了起来。 眼看着经历过这些变际,还有他身份上曾对她的隐瞒,小妻子却没有闹任何情绪,心情越来越平和舒畅,柴南石每日也就不知觉的挺舒心。 其实他一直对她有所歉疚,当初两人相识不算久,正是情感升温时,他下决心娶她回家,算是将她半哄半推着应下的。 原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连累女子跟了自己,他也不曾与任何女子有过如此奇妙舒适的关系,可程幼素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比自己还看得开,被人退了亲不见她多难过,被人惹恼了不见她多计较,实在难忍了便使力狠狠打回去,让对方再没有说话反抗的机会,这一点他觉得与自己有些像。 她也是个叫人心疼的小丫头,他知晓她在家里过得并不好,可回回见了她,她都是开心的,仿佛随手一挥那些不愉快便已经灰飞云散。 突然想到她的时候,小丫头已经主动跑过来找自己,说这说那的,好像两人是非常熟悉的好友,有时却也不自觉会害羞、迟钝,小脸上沁出两团浅浅粉红,眼睛湿漉漉地试探着看过来。 他异样的情愫才渐渐升起,淌满心间。 素素年纪比自己小许多,若按照她说的那个“慢慢交往”,自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上门提亲,可无论是处境上,还是心理上,他都不想再等了。 的确,他当时的处境很是被动,甚至危险不宁,宫里那人派来盯住他的人明确说了,一定要让他娶亲生子,安定下来。 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柴南石知道,无非是想就此握有他的把柄罢了。 如果能娶了她,两人简简单单地开始安定生活,将来有一日再寻机远离这片土地,去一个遥远安宁的地方隐姓埋名,稳妥度过此生,他不是没有想过。 可想好好护这丫头周全,生儿育女一世无忧,走过余生直至白头的念头越来越强大。 直到契机来临,他选择接受赵普恳请,重新回到不可预知的深渊阵营里。 小丫头的大度包容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自己告诉她有关多舛身世与充满危机的将来时,她怎么也会心里别扭上一阵。 可没想到程幼素早就猜到一些,没有丝毫猜疑后悔,只有细心体贴安慰,言语间十分顾及着他的神色与心情。 柴南石将来也许还会要重执起重剑银铠。 但现在他的立场已经那样明确,再不也愿任人摆布。 他现今要的,不是南征北战辛苦挣下的大片土地,不是一朝地位升如青云万人之上,也不只是操控权势的踌躇之欲。 千里江山,举目四望,惟有眼前景、怀中人,最是心尖上。 307.第307章 拜帖 翠岭居大年三十都没有关张,楼下的厅堂是关了,楼上的雅间还时不时会来客人,伙计虽没有平日那样忙,但招待得格外小心。 李隽这日刚招呼完一桌子秋州城的同知,满面春风地从雅间出来,去楼下大院里透口气。 李家早前被不合的小人构陷,开的十几家饭肆字号全都不得已关张整顿,除了记在李隽名下不是家门置业的翠岭居。 现在李家虽还被公文压着,要待明年才恢复得了之前的字号,但朝中风向终于变动了些,翠岭居的生意越来越好,在秋州城里依旧排得上最头的号。 李隽这一年成熟了些许,修长的身姿一袭深蓝色云锦长袍,腰间系着一根蟠离纹革带,下巴间略微冒出些青色胡渣,凤目边微微疲色细纹,双瞳里却映着清澈自信的色彩。 他问赶过来听从嘱咐的刘管事:“柴夫人可曾定下明日什么时候过来?我们也好早些准备着。” 刘管事答:“柴夫人说中午不来,约摸是下午申时过来探访。” 李隽道:“听说柴夫人怀了身子,备些适宜吃喝的热茶点,直接安排在二楼垂云间就好,以免她上下楼不便利。” 刘管事应答一声,又听李隽道:“酉时是否朱大人一行人要过来?原先安排好的二楼明心间换成三楼的吧,以免会冲撞了柴夫人。” 对李隽来说,他想不到当初在溪陵村发生的一些小事故,当真是因缘际会。 与程姑娘、柴猎户的交际是让他出乎意料的地方。 谁能知道在那村里寻常相交的人,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李隽与赵大人有些兄弟交情,赵普虽然没明说,但他已知晓了柴南石的身世是与京里有关的,八九不离十便是那种尊位上的人…… 程幼素在年后没几日就递了拜年帖子过来,说探望拜访一二,李隽连忙吩咐刘管事回了拜年金帖过去,眼前首先浮现的却是那时村里那个怒打流氓地痞的清丽可人女子。 如今这样看来,她那时做的贵妃红是否就含有一定深意? 过了年节,朝中局势已逐渐明朗…… 李隽知道,赵普的父亲为官几十载,京中官场声望颇高,赵家便是站在刘贵妃那一派的。 李家虽只是商贾之家,但也深懂官商不分、站队立场之道。 上回被小人构陷,便是家中没有经营好这一条的缘故,让眼红的人钻了空子。 如今他担起家中大梁,万事过头不禁都要细想一番,在院里风口边站着想了好一会儿,年轻的面庞上才终于收回目光,重新进去。 程幼素哪知道自己递了张拜年帖子就引起李隽那边小小一番折腾,她正在厨房里看那个南方点心师傅做一道芙蓉糕。 黄米面与鸡蛋搅和好,甜花香糖也和进去,然后捏成一片片芙蓉花瓣子的形状放在瓷底盘上,在炉灶边看着锅蒸,冒出热气的时候就蒸好要揭锅了,赶紧往里头撒上一层鲜甜糖汁,红悠悠的很好看,果真像正当季的粉芙蓉花一样。 308.第308章 限量 如今她在府里的乐趣,便是和方槐闲聊些吃食的做法,然后方槐手脚利落地做好,她在旁边就着新鲜品尝,两人随意探讨一番。 方槐是从南方小边镇来的师傅,家中祖传的点心手艺,他年纪不过二三十,年轻的面孔上却有些沧桑,留着浅浅小羊胡子,让他显得比实际岁数大了不少。 程幼素觉得他的手艺很好,十分合自己胃口,自有一番南边特色,软的甜糯清爽,脆的酥灿弹口,点心品种也是她没在秋州城里见到过的,不由由衷赞了几句。 方槐却连忙谦虚羞愧道:“我这、这是家乡小镇里的手艺,之前不过在秋州城里讨个生计,蒙赵大人赏识聘了我来,夫人您与十一爷能入口就算方某荣幸了!” 厨房里有个专门的点心蒸间,油烟呛雾不是很大,程幼素却还是不被允许多呆,呆久了管事就过来恭敬劝她:“十一爷嘱咐了,夫人这个时辰最好是要回房里歇息下,等吃了饭养好精神,明日再与方师傅探讨一二也不迟。” 方槐尴尬道:“是!夫人想吃什么点心径直吩咐下来便是!方某随时待命!” 程幼素无奈一笑,又在庭院里透透气转了转,才懒懒回屋去。 自从过了三个月份之后,她就明显感觉自己身子沉了些,人身体上是懒了,但精神却很有活力,每天都无聊想着要到处干些有趣的,说要去翠岭居拜年的帖子便是她兴冲冲命人写的,能出去逛逛实在是太好不过。 第二日李隽已经等在一楼,见她终于到了,目光掠过腰间时,脑中不禁想到女子怀身子哪有如她这样根本瞧不出来的?依旧纤细如柳的轻盈身形,双眼澈澄盈盈,面色也十分红润,看来是过得很舒心。 他不多说其它的,只当两人是故交友人,亲自跟在后头送她上了二楼垂云间,寒暄拜年几句,又一道道给她介绍热腾腾的精致菜品。 雅间里还有跟着程幼素的婢子与翠岭居的伙计等人,乍看倒显得有些热闹,李隽因男女大防不便,没有遣他们去楼下吃茶和零菜暖身子,就在雅间里赏了菜品,那些下人便去一旁品尝几口。 他指了指桌上明花底四鱼游纹釉盘,提起里头安静摆着的贵妃红来:“柴夫人可知,如今这品点心身价几何?” 今日来拜年,便也是为了感谢李隽对贵妃红的赏识之恩,程幼素微笑摇头:“不知。” 李隽道:“如今即便冷清时节,店里每日也能卖三百中碟以上。” 他话说了一半,程幼素马上明白过来,热闹的日子只会卖得更多。 看来果真任一道有些许特色、味道也不错的菜品,只要放在翠岭居这样的大门店,大多就能顺其自然被经营得很好。 程幼素想了想,道:“李公子,如果在热闹的时节,每日限量只售五百碟呢?” 李隽拈着清竹箸的手就一顿,讶然朝她望过去:“限量?” 309.第309章 灵光 “是,若是限了份量,一部分人吃得到,总有人来迟了吃不到,本来不过几个银钱就可以买到的糕点,现下却突然出钱也吃不着了,多少是会引起些反应的吧……” 程幼素笑吟吟,目光落在水红花蕊点缀的嫩黄点心上。 她不过听见李隽的话,就想起一个主意随口说了,毕竟像“限量”、“等位”这等的手段在现代的餐厅可不算少。 李隽眼睛眨一眨,泛出感兴趣的光亮,就着她的话道:“平日里限量,待到年节时或特殊日子便不限,虽只是道甜食糕点,但也能在食客眼里引来轰动,总有人好奇,想一探究竟,便能口口相传。” 程幼素微笑点头:“正是,李公子,我觉得您有兴趣不妨一试,这样其实还挺妙的。” 李隽如今是经营商人,当然感兴趣,柴夫人一提出这话,他脑子里便起了灵光,思索着若具体下来施行,该有些什么样的事项。 两人的小聚年宴经此交流,相谈甚好,李隽望着程幼素的目光不由深了几分。 饭菜撤下去后,重新换了桌子,摆了碧茶果点,还有舒胃的鲜汤。 程幼素对李隽道:“您短短时间将翠岭居重振旗鼓,我当真好佩服。” 李隽感叹道:“许是时候到了吧,经历家中变故后,我做起原先反感的事来就变得得心应手,商场上的东西,左右不过是个财业与人心的经营罢,从前不喜欢,没想到现今已适应了。” 他说着笑起来:“再说,在下不过个做虚事的,那些跑里跑外的都是家中雇的老人,他们懂的多了,我也终于学了一二。翠岭居能代表李家重新起来,靠的是所有操劳人,自然也有您一份。” 程幼素听他话语真诚,大窘羞愧,推辞道:“我、我哪里能算得上……不过就是制了道点心,这东西几乎人人都会,再者经营起贵妃红的分明是您,李公子快别再提这样话了……” 李隽淡淡笑了笑,礼貌的目光偏开看向茶盏,余光却不能从她身上离开。 今日凑巧一叙,又是证明了两人性情的确是十分相投啊…… 他还不曾同哪位女子一回讲过这样多的话,转眼都一起坐了一个多时辰。 外头突然有人敲响垂云间的厢门,传来刘管事略显紧促的声音:“公子!柴夫人!柴府管事过来传话给夫人!” 李隽下意识看程幼素一眼,两人同时站起身,已经有伙计去开门,刘管事在门外,神色着急道:“柴夫人,您府上也许是有急事,不然管事不会亲自过来,他也说,想尽快接到您回府。” 程幼素明秀如雪的眉头淡淡蹙起,管事直接这样找过来,府里出了什么大事?该不是柴大哥怎么了吧? 她连与李隽拜别都忘了,扶着婢子一下往外走出了好几步,李隽紧随其后,低声问刘管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走到楼梯拐角那儿,她才猛然回身对李隽抱歉道:“李公子,对不住,今日我一行便先……” 310.第310章 容皇后 “夫人只管去吧,我会让人护送在后。”李隽也是面色凝重,送她下楼离开。 程幼素在偏门一眼看见了赵管事与备好的马车,她急忙低声问:“出了何事?” 赵管事神情确实紧急,却没露出惶恐或惧怕的神色,只回到:“夫人请上马车,十一爷与赵大人一并回到府里,只怕急着要见您。” 程幼素看他语气还算镇静,任婢子扶着她踏上马车,心中石头放下,听见柴南石也回了家里,应该没出大事…… 马车走得不快,显然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也可见事情并不那样紧迫,她在马车里胡思乱想,到了府门前马车顿了一顿,程幼素很快掀开厚重帘子出去。 婢子在后头追着:“夫人,小心脚下莫要滑了……” 她进院子,抬眼望见柴南石一袭玄色箭袖劲装在前院与赵普说话,也像是在等着她,两人神态分明都与平日不同,肃然沉重。 程幼素过去便低声问:“柴大哥,出什么事了?” 柴南石已经走上去迎她,面色恢复沉静,沉稳声音首先道:“慢些走,别急,注意身子。” 赵普如泉嗓音微微咳了一声,道了声“见过夫人”,便回身往后院那头去回避。 程幼素把住他搀扶自己的手,仰头问:“你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慌张,语气还是极力维持着镇定。 柴南石摇头,温声道:“没事,别担心,咱们先回房里歇息,你在马车里有没有被颠簸到?有不舒服得马上告诉我。” 屋里照旧温暖淡淡熏香,可她突然觉得心头发直发冷,直觉告诉她柴南石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了。 能是什么事如此紧要?总不会是有人要来谋害他们?就算这样她也不怕啊…… 柴南石大手握住程幼素冰凉小手,命婢子去吩咐厨房炖血米红枣汤送过来,将她安置在软榻旁坐下,看她眼睛里光芒如水,才终于低声道:“京中飞鸽传书,容皇后病逝,崩于今日鸡鸣。” 程幼素怔了几秒,小声问:“是京中皇后?” 柴南石也觉得这气氛太过凝重,是否吓到小姑娘了,他握紧她的手,一手抚在她穿了缠枝莲粉缎袄裙的背上,安抚道:“无须紧张于我,这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时机再凑巧助力不过。” 程幼素心情的确就像山里的马车般颠簸起伏,又像冰冻在了冰箱里,还没缓过神来。 她对他那些事的确了解得不深,只知道容皇后便是当年下暗毒手害了柴南石母子的人,眉间轻锁依旧还没解开,轻问:“那你们现今是准备有所行动?” 柴南石半晌没说话,只是近近瞧着她的脸,突然在妻子雪白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程幼素也忍不住顺势倚靠入他怀抱,心中已经明了,这一回他可能真要离开了。 柴南石搂住她的肩膀,抚道:“是该趁此时机有些行动了,暮兆在这段时间会忙碌起来,我得去趟京里,亲自赴会些旧臣。” 311.第311章 无储 暮兆是大皇子,便是容皇后所生。 皇帝年老,却因迷信长生不老之说而热衷于炼丹,在宫里养了大群的道师,妄想炼得仙丹成就长生,因此始终不曾定下太子之位。 容皇后在时便苦心经营,结党朝中不少势力在手,大皇子又是嫡长,于是他的权势声望不曾有其他皇子可企及。 皇后近年缠绵病榻,大皇子恨不能父皇早早立储,他的心思也好尽早稳固下来,可皇帝一把年纪,瞧上去比病中的皇后还要苍老,却每日只顾炼丹修术,甚至还劝皇后也饮丹,说这样病就会好得快些。 皇后多次让熟识的朝臣请奏议论立储之事,皇帝不当回事儿,又有那刘贵妃在他耳旁吹风,皇帝就更厌恶有人提及这事,连带着见到大皇子就头疼。 容皇后这下病崩,好容易熬过了新年,却走得突然,大皇子失去亲娘靠山,必定措手不及,连带着对秋州城这头的制衡也将一时顾不上。 昆德宫。 帘帷四垂,金丝楠木镂牡丹殿门外寒风冽冽,有过往的宫婢小心翼翼地进出,个个是低眉顺目,白衫素颜,手脚轻稳。 代鹤公主也是一身白色的裙袚,柔黑发髻上未着华丽钗饰,仅用南珠插在髻边固住,手上捧着一个宝相云织小香炉,玉玫瑰的香气淡淡从里头散出来,细看她一张洁白脸蛋上有着淡淡紧张感。 毕竟在宫里,皇后崩逝是大事,又才发生不久,眼看着新年还没过完,宫里又由喜庆的大红色、绿色换成了哀挽悲戚的素白,一下子气氛低落不少。 但除了皇后身边的心腹或走狗,真正伤心担忧的人又有几个呢? 刘贵妃涂着丹蔻的手亲自喂了女儿一瓣清香的淮橙,语气平淡地问:“你十一哥真的在那地方娶妻有了孩子?” 代鹤回道:“母妃,您怎么这样问?嫂嫂如今都怀上孩儿了,估摸年后夏季就会临盆,我到时还想去看望呢!” 刘贵妃眼光直直看向她,柔声威严道:“琬儿,你是公主,怎能日日想着往宫外跑?上回允你随军已是看在公冶将军的份上破例了,你也年岁不小,今后毋要再随意说些出宫贪玩的话,小心你父皇听到该不喜。” 代鹤就噘了噘嘴:“母妃,孩儿都说了不要再提那人……还有,我什么时候就因贪玩跑出去了?那是小时候,现在我想出宫去都是因着正事,好容易有了小侄儿,到时去瞧瞧……” “你倒应承得快。”刘贵妃面色带了一丝冷清,“在外头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生的孩子也配让你急着就喊侄儿了?不懂分寸。” 代鹤怔怔望着刘贵妃:“您这是……为什么这样说,嫂嫂可是十一哥明媒正娶的。” 刘贵妃将几上的琉璃碗移了移,随手拿小巧金匙调拌里头冒着热气的金丝燕窝,端如芙蓉的明艳面上露出上位者的隐隐轻屑来:“明媒正娶?哪门子的媒娶?” 312.第312章 拆散 “是咱们皇家的,是你们暮家的,还是谁家的?你十一哥年纪正盛,在那边不过让个女子跟从侍奉,怎就成了你嫂子?琬儿,你岁数轻不懂这些门道,今后便会明白的。” 代鹤见母妃语气清淡,好似十分不把十一哥家的妻儿看在眼里,不禁着急问:“您莫是打了什么安排?可十一哥与嫂嫂感情可好呢……” 刘贵妃本来就不觉得这是个大事,哪个男子身边没有几个女人,不过娶妻的话,还得是有身份地位、能带来益助的为好,她缓声道:“你白急个什么?自己事儿半点不操心,别人的事就偏要插上一嘴。我没有拆散他俩的意思,不过到时你十一哥若要正经娶亲,我还得物色好合适人才是,前几日正好想到了,右相家的嫡出四小姐棠好才及笄些时,性子乖巧温静,配你十一哥是不错的。” 代鹤听了母亲这话心里头着实不舒服,等回了自己寝殿,将手上暖炉就扔到一旁,不理解气道:“什么意思……难道这宫里,只要是个男子就一定得三妻四妾的么?” 多年服侍她的大宫女秋蔼连忙收起了暖炉搁在矮桌上,端来茶水细声劝慰她:“公主与贵妃娘娘母女情深,您先前出宫了那样久,贵妃娘娘心里记挂您,路过咱们昭阳宫还会进来瞧瞧呢!现今皇后娘娘仙逝,贵妃娘娘心间也不好过,公主您就莫再惹娘娘生气了。” 代鹤愁眉不解,想起在秋州城过得欢快的日子,还有那个人。 公冶家是世族大家,若是将来他也会娶妻添妾呢?这对他来说会不会很正常? 那自己还是不要嫁给他好了…… 哎呀不对,什么时候说一定要跟他在一块儿了? 代鹤想着这些,心里不禁莫名深深担忧起来,全然忘了自己是一朝公主,若是招了驸马,驸马是不可为官、不可纳妾的。 秋州城里,裹着锦被正眯眼读着话本子的程幼素突然捂嘴打了个喷嚏。 她索然无味地放下书,仰头倒在被子里。 一旁的乖巧婢女连忙靠近关切问:“夫人?是否冻着了?我去请大夫来……” “不用,你给我倒杯热茶来漱漱口吧,漱口完我就睡了。” 程幼素默默望着顶头的鸳鸯戏水垂帐,现在天都才刚黑呢,她往常还得等好久才会去睡的,只不过今日不用等人回来,她又没有心性去做其它事,干脆睡了。 柴南石是昨日傍晚出发的,赵普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几乎什么也不用担心,柴南石自己也说会早去早归,最多不出两月。 虽然他走得急,但她表现得很镇定乖巧,嘱咐他注意安危,不用记挂自己这边。 等这晚熄了烛灯,她才暗暗把手放在自己肚上,心里想,孩子他爹不在身边,不知道这胎儿有没有感觉,会不会觉得孤单。 眼看着年后,街上又渐渐热闹起来了,各种摊贩生意做起来,多了欢庆新年的喜气洋洋,人人是一张笑脸。 313.第313章 营生 柴南石不在家,可临走前已嘱咐了管家,夫人要是想出门走走,那得限了时间,不可太累,也不可走得太远,不然不安全。 其实程幼素一个人也觉得无趣,街上左右是些吃食与小玩意儿,身边没有说笑的人,这些东西都入不了眼了。 这****走着走着便路过了翠岭居门前,新年刚开张,生意络绎不绝,比往日更热闹些,程幼素刚打算进去找位子坐坐,来壶茶水歇息下,却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家卖枣茶与烧饼的小店铺,之前她还来吃过,如今好像是闭门歇业了。 整条街上的铺子都开张了,这家店铺门前的招牌已经积灰,还不见有开门动静。 她走了过去,想敲门试试,里头居然真有人应声,一个伙计装扮的人推门露出头来,道:“客官不巧,这间枣茶铺子已经关张了,老板回了家乡,如今我们老爷让我们过来清理下而已,您还请回吧。” 程幼素问:“这铺子的老板原先是跟你们赁的店?现在不开了,准备做些什么营生呢?” 伙计默默上下打量她与身后的侍婢一眼,恭敬道:“这个老爷没有细说,毕竟如今刚空出来,还没有找到接赁的人,估计得等些时。” “那方便的话,你引我见见你家老爷吧,我想盘下来。” 程幼素也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怎么,突然就下了决心,想趁孩儿还没生下来,自己做些营生。 林老爷是爽利人,程幼素不会真的亲自出面,托管事上门去把这事谈好了,当下便把这间小门面盘到了手里。 李隽每日会抽时间去翠岭居里巡看,听刘管事说了这消息,不禁好奇问:“她个女人家,怎想着要做些营生?要置产业的话也不至于盘下枣茶铺子那处小地方,就那点地儿大,能干什么?” 刘管事细细一思索,道:“柴夫人有制糕点的兴趣,说不好想要开间糕点铺也是可能的。” 李隽吩咐:“反正就在一块儿,隔咱们店不远,你得空就去看看那边要不要帮忙。” 程幼素脑子一热盘了店铺,回来却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开个茶水点心铺子也无妨。 不过,得与那些寻常的糕点铺有些不同才好。 像翠岭居这样的大饭店,她知道,基本是以售卖热菜餐点为主,糕点也有,不过是热菜的附属,饭前吃着压肚子,茶后吃着好玩点缀的。 而城里街中专门卖点心的铺子,都一贯是以油纸打包带回去为主,冷着吃为多,况且卖得好的也就那几种,很难出新意。 还有一个地方卖糕点,就是茶馆,不过种类也有限,只是为搭配茶水而陪衬的。 也就是说,在城里并没有那种专门的点心小吃店,不以热菜为主,只供些吃食点心,却又像饭馆一样的方式招待客人,可让客人闲坐畅聊,走时还可打包外带。 她的主意就来了,热情涌上头,虽然没有丝毫经验,但试一试又何妨? 314.第314章 挖脚 若这两个月能成功开张了,等柴南石回来还可算个惊喜。 她也是很期待被他认可的。 程幼素左思右想,等到大半夜才入睡,第二日起来急忙找到方槐,笑道:“方师傅,若是让您去店里主事点心营生可使得?” 方槐疑惑道:“夫人……是不满意方某做的口味了?” “当然不是!您的手艺很好,又是南来风味,正因此,想让您帮着我去店里做新鲜糕点,每日现做现卖,不过得先趁铺子重新装饰的时间,要定下几道招牌点心……” 方槐见柴夫人兴奋说了这多,听了半天才彻底明白,原来是夫人盘下了个店铺,想要开始做点心营生啊! 他当然应声道好,这就开始了漫长的探讨之旅。 招牌点心不是那样好决定的,两人有时还意见分歧,不过方槐也不刻意退让,只说出自己对这道糕点的想法,最后让夫人定下决定。 程幼素就风风火火忙碌起来,嘱咐管事新店的装饰要怎样调整,门店外饰与内潢全都翻新,格局也改了。 原来的一扇粗木门改成现今的两扇精致梨木门,后厨与店面隔开,店面隔出个置放矮桌软椅的小厅来,地上铺了兰底描金祥云纹织绒地毯,叫人看了就很喜欢,觉得再温暖不过。 一件一物都是程幼素亲自把关后再置下的,眼看着不出多日,这小店铺里便换了模样,自己越看越可爱。 管事劝她:“夫人,您隔两日去巡看一趟便足够,不必太过劳累,咱办事您是放心的,所有都会按着您吩咐的去安排。” 程幼素微微笑道:“我现在身体很好,没事的,不过你们这些时因这事确实挺忙碌,都辛苦了,等彻底弄好了我再好好休息。” 本来柴南石离开后,她心里就有点空落落的,他让她别担忧,可怎么可能? 没事的时候便会记挂上来,怕在那边万一有什么不测,毕竟隔得太远,消息又传不回来。 这些时一股子忙在开店的事情上头,觉得日子好过多了,忙的时候想起他,只是想着等他回来要把新品糕点做给他吃。 再说,胎儿已满了三个月份,还是非常乖巧安静,她没有什么孕期不良反应,不见吐也没有生病,除了偶尔睡不安稳,其它都非常好。 这天她又去了店里,李隽也来了,拜过好后玩笑问:“柴夫人这是想与我李某抢生意做了?” 程幼素浅笑:“不止抢生意,还抢管事呢,刘管事有空就过来询问帮忙,我可得了不少益处,昨日还想着要将他挖脚过来。” “哦?”李隽故意皱眉,苦道,“那不得了,刘管事在我李家多年,我是万离不开他的,若夫人一定要抢了刘管事,那李某也只好随着一并过来,翠岭居便空了……” 刘管事就在一旁,圆润好善面孔上出现怪异的神色,接话打趣道:“夫人,公子,早知我老刘如此抢手,便该早些明码标好价的!” 315.第315章 不要钱 几人又聊几句,俱是轻松话语,李隽环视几乎快完工的店面,感叹道:“没想到夫人行事如此迅捷,才一月不到就将整个铺子换了新颜,不过这里店铺是否太小?这几张矮桌子能容下的客人只怕不多。” 程幼素默默笑道:“正是不需要过多客人留在店里吃,桌子摆出来只是为了气氛热闹好看的,谁先到先得了,余下的客人来买点心,便在旁边的排队地方等候即是,可以包起来买回家。” 她打算尝试既可供客人品尝点心闲坐叙话,又可让糕点打包走量的模式,让客人带走,就像现代的那种精致面包店或奶茶店一样。 李隽自然不懂她的套路,既然打算开门迎客,为什么不多弄些桌椅来,哪怕摆在店铺门口外头,支起个大篷帐都好些,这样客座不是会多些么? 程幼素回到府里,早与方槐商量定下了几样特色的点心,芙蓉糕,落花生,五色爽口甜芋糕,酒品则是青原酿。 这几道点心都是方槐的手艺,他特意想了些小时候曾有深刻印象的家乡糕点,与程幼素商量加以改良,才制出了满意的结果。 程幼素诚恳道:“方师傅,再不几日等文书下来,您便随我去店里主事吧,您的手艺稳,先做店里的主饪师傅,若生意开得起来,再渐渐招几个学徒进来帮忙,您便可轻松些。” 方槐是寄居主家为庖,哪有不从的道理,只是问道:“夫人,若方某去了店里主事,府里的点心便让谁人主事?一时能寻到接替之人么?” 程幼素顿了一顿,淡道:“十一爷还未归来,我一个人用膳吃东西也不多,您还是去店里主事吧,等十一爷归来我们再商量。” 仲月二十八,大吉,宜出行宜起业。 暖黄梨木门前两位绿衣笑颜的侍婢恭敬温柔站立,面上的甜美笑意任谁看了都觉得心里头暖暖的,门前则有伙计在吆喝着客人:“客官走过路过快来瞧瞧,新铺新春开张,暖意送点心了啊!头一百位客人不要钱品尝店内招牌小吃,头三百位客人不要钱获得一壶店内招牌酿酒,开张三日内客人不要钱白送一份招牌小礼了啊!并有招牌点心今日申时不要钱白送您品尝头份新鲜!” 这吆喝的串词自然是程幼素吩咐的。 城里店铺门面谁家都会吆喝,可是这几个连串的“不要钱”,还是砸得过路人一阵阵懵圈。 白送?真有这样事? 程幼素其实先前已注意到,这街上的店铺招揽客人虽也热情,但城里街上的不是老字号便是小生意店铺。 老字号不屑于做“活动”,是哪个价就是哪个价,小铺子则做不起活动,也没这个意识,不知道限时的降价或免费活动能在一定时间内招徕大波的客人,从而达到利益损获平衡,也一举两得,给店里带来人气。 她无疑是捡了空子,在这个时空玩些自己已司空见惯的“新招数”。 316.第316章 分红 不多时,就有许多人好奇围过来瞧这新铺开张的热闹场面。 程幼素在店里屏风隔起来的一小块静处,看着外头本来从上午还没什么人真正进来吃点心、买糕点,到渐渐人越来越多,甚至街上排起了长队,她心里终于缓了口气。 其实开间小店原来都不像自己想得那样简单,其实过程实在忙碌复杂,还好府里的管事、方槐师傅,手下人都得力。 李隽那边也帮了大忙,本来开店文书没有那么快能下来,他托人去官府那头拜见,一说是李家亲戚,很快便弄定了这回事。 方槐正是最忙的时候,眉头认真紧皱,手上蒸煮捏揉的活一刻也不停。 她看见属于自己的小店热闹开起来,今日开春天气又始暖,有种忙了很久轻松下来,觉得一切都是虚幻的错觉。 这回可是大出血,自己从前存下的所有积蓄都花上了,还用了柴南石留给她的银钱。 就算他也入了股吧,自己来日赚了钱便付他分红…… 这样想想倒很开心。 程幼素本来站着,不时出去嘱咐店里伙计招呼客人,可突然感到自己腰间有些酸痛,紧接着传到了腹部,一阵阵的绞疼。 她扶着腰坐下来,旁边有片刻不离她的贴身婢子马上去搀她,急忙低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程幼素额间不自主沁出冷汗来,小声怕惊扰了店内客人:“肚子痛,你快扶我去后边。” 后边有一小间供休憩的地方,一张矮榻摆在那儿,婢子扶她躺上去,要去请大夫,可被程幼素拦住。 店里正热闹呢,突然来了个大夫看病算怎么回事?即便是从侧门进来也会被人注意到。 她休息了好一会儿,等到不疼了才让软轿接自己回了府上,走的时候还不舍叮咛管事,要他千万招呼好店里,这才开张头一天,一点闪失都不能出。 晚上的时候,她第三次从茅房里出来,披着件黛锦软袍,躺在温暖床上苍白着一张脸。 大夫来看过了,居然是因为这几日吃得太杂乱而引起的……腹泻…… 为了与方槐定下点心菜式,她的确吃得不少,每份出炉都亲自尝过一点,可想着那些不过小点心,又热腾腾的,以为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到是腹泻症的时候,婢子脸上表情都怪怪的,又担忧又不知说什么好。 有哪家怀了身子的夫人是因吃多而吃坏了肚子,导致腹泻症?不过可能也与夫人近日太过操劳、身体虚弱有关。 婢子不仅马上知会了管事,还极力相劝程幼素早些歇息,明日也别起那样早,多睡些是最好的。 程幼素心里哀嚎,不是已经服了药?为什么还是不舒服? 她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才睡去,明明今日因店铺开张很是兴奋高兴,独自在温暖的房里入睡,却觉得有些冷。 一晃,柴南石都走了一个多月,现今也快回了吧。 不知回来后知道开店这事,是会赞她几句还是会说她瞎折腾。 317.第317章 闹场 一夕之间,“祺芝广”的名号已经在这条繁喧的街上打响,不少客人与店家都知晓了靠着翠岭居不远那处地方,新开了家很是大口气的点心吃食店,“不要钱”的吆喝喊了一天,那么家小店却是生意络绎不绝,排起了长队。 街对面不远的一处门面,也是卖点心的,店招上写着“庆香阁”。 庆香阁也是家小铺子门面,可它家只卖做法传统的旧式糕点,客人来了即提即走,卖的是些最寻常又受欢迎的点心样式,比如栗子糕、山楂糕、桂花糖糕,贵一点儿的是苏式白糕等等。 老板娘沐丝儿这日瞧着过路客人们都往新店那个方向去,宁肯站街上排长队凑热闹也不愿来自己家店里买糕点,她朝那头斜了一眼,一双细眼挤皱起不悦对伙计道:“你快过去看看!看那边是不是真的白送点心?要是只是个幌子,便装作客人闹起来,说他们弄虚作假、骗了客人!” 生意人哪里会舍得赔本?她就不信一家小小点心铺子,会有这样大手笔能够白送客人点心的,能够大闹一场揭穿他们是最好。 在这条街上赁下的门面可都不便宜,这街上路宽客人多,位置又好,当年自己家的门面还是求了人塞了银子才赁下来,每年赁金要不少钱,那家新店不想着赶紧赚钱回本,还做这等折本的把戏? 伙计不顾别人骂咧挤进去插了队,好一会儿才回来,脸上神情兴冲冲的:“老板娘!还真是白送嘿!我一文钱没花白吃了一道芙蓉糕,据说师傅是南方手艺,热腾腾可真好吃,从来没吃过的!不过一道糕点好多人抢,麻的我才吃了两口被人抢了碟子!” 沐丝儿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已有了四个孩子,一张俏生的面孔上有劳碌与坏脾气留下的皱褶印记,让她的脸看起来格外精明,比实际年纪老相不少。 她伸手便去拧上伙计的耳朵,怒骂道:“是叫你去闹场子,你娘的平日馋得像狗还不够,今儿也非要馋死哦?” 伙计连忙喊痛求饶,苦着脸退到一旁去:“是您说要是他们作假欺客才闹……” “那家还真白送了?怎么个白送法?”沐丝儿面上惊讶不相信。 “不就是申时到酉时都不要钱品尝招牌点心么?他们家开张连着三日都是这样,日日吆喝呢,您又不是没听见。”伙计委屈。 沐丝儿不悦沉了一张脸,又问:“那死鬼呢?” “老板说近日反正也没啥生意,他一早便跑去西市……” “又去喝酒了?娘的真是个孬种!日日只想着喝酒,啥也不顾了!” 沐丝儿低声骂着。 她往街对面看一眼,真是热闹,还有买好糕点的客人喜气洋洋地边走边道:“祺芝广的师傅手艺真不错,我们这边难得吃到那样的风味!” “就是,价钱也比我想的要好多了,原以为新店开张会有多贵呢!不像街上几家老点心店,口味长年就那几样,价钱倒是越来越高,一家比一家高得吓人……” 318.第318章 拆穿 沐丝儿叉腰站在摆放点心的木台柜前,转头冲伙计恶恶哼了一声:“你还愣着干些啥!还不快想法儿?店里生意都被抢光了!” 伙计低声嘟囔:“往日里这个点也是没生意的……” 沐丝儿恨铁不成钢,扬手狠敲了他的头一下,去了隔壁铺子找她认识的婶子抱怨。 到了傍晚,她兴致冲冲地回来,面上带着神秘兮兮的暗笑。 伙计不解看着老板娘,又出啥事了? 沐丝儿环顾一周不满问他:“今日卖出去多少?那死鬼还没回来守店?” 伙计道:“生意……就一般吧,不比往日要好,您知道那祺芝广太出风头了,客人都不太往咱这儿瞧,老板也一直不曾回店里。” 沐丝儿听罢嘴巴不屑一撇:“出风头?他们不过是巴结上位罢了,也是,毕竟听说那小艳货与李家少爷有几搭子,这才得了这处门面,能得了翠岭居李家的关照,人家可不简单!哪儿是我们人老珠黄能比得过的?” 伙计疑惑问:“艳、艳货?什么货?您莫非讲的是祺芝广的年轻老板娘……” “就是她!我方才都听隔壁张婶儿说了,李少爷可扶持她了!又是弄门店又是弄文书的,还常派翠岭居的管事亲自过去帮忙,否则哪儿这么快能开起一家店的?她个小女子有那本事?还不是偷摸靠男人!哼。” “我今日倒是没见着老板娘在店里,不过听人说她好像是身妇人装扮,该是嫁了人家的吧?靠的是自己夫家也说不定……” “也许人李家少爷出身富贵,就爱玩儿这样的女子呢?”沐丝儿听他说这话后面上神情更起劲了,挤眉弄眼,“你懂个什么?我有八成把握,这祺芝广和翠岭居关系必定不一般,这女子搞不好在外头与李家少爷拉扯不清,还瞒着自家丈夫呐!” 她今日与隔壁几个婶婆子瞎聊扯了不少,全是有关着祺芝广老板娘的来头,那日店铺开张她可就在店里招呼,不少人都见着了,说老板娘样貌明丽出尘、秀色入画,气质也不一般,竟让人饱了眼福。 祺芝广还未开张时,茶叶店的张婶子说她曾亲眼见到翠岭居李家少爷往里头去,面上欢欣像是挺高兴,在店里闭着门待了两三个时辰才出来,谁知道和那老板娘在里头干了些什么。 而确实也始终不曾见老板娘家的男人出现。 沐丝儿眼红祺芝广生意红火,暗暗咒着它红火不过三月,趁早把点心白送光了倒闭为好,也不爽那年轻老板娘能靠男人上位,勾得了李家少爷。 第二日一早,店里大门才刚刚打开,沐丝儿惯性往街对面一看,祺芝广竟又排起了队,漂亮和善的伙计婢子在招呼着客人,还巴巴去给排着队的客人送温热茶水暖手。 她啐了一声,拿手把木柜台重重一拍,自顾跑到内屋里去踢了半夜回来丈夫一脚:“憨猪!你睡啥呢还?咱家生意全给人抢光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喝了酒沉沉昏睡的男人毫无知觉地打着雷声般的鼾。 沐丝儿一挽袖子骂道:“你不去找法子,那我便去!还不信她那般下贱的女子也能跟我沐三娘抢生意做了?老娘拆穿她面目去!” 319.第319章 窃窃 祺芝广里的客位很少,几张精致的矮桐木桌,软垫小椅,环境干净而雅致,店内淡淡熏香暖意,让人感觉很别致,于是一早便有人来早早抢了座,来晚了的客人只能在一旁去排队买糕点带走。 程幼素在府里听管事与自己汇报店里的情况:“……生意颇好,这两日排队的情况不见少,不少是回头客,都说口味新颖不错,价格上也平实。” 程幼素高兴点点头:“我这几日没过去店里,万事多亏您操劳了。” 管事苦笑道:“夫人,咱们辛苦些应当的,只是您如今身子最要紧,还是不要太操劳走动,什么事吩咐下来我们去办便好,若再像上回那样伤了身体,咱们做下人的只能主动向十一爷领罪了。” 程幼素心里算了一算,柴南石一走都已经两个月了。 她本想着他第一回离开自己这样久,还未知归期具体几何,以为时间会特别难过。 没想到这两个月里忙成了开店铺这件事,自己分外充实忙碌,想起他的时间倒很少,好像柴南石还在府里一样。 除了晚上的时候,睡得迷糊惯性往身侧靠过去,冷空空的没有熟悉温热的怀抱。 程幼素托下人去拜访赵大人府上,想问个具体情况,柴南石说不好有消息会传回来给他那边。 刚刚离去的管事却又突然转回来,面上表情有些怪异,忙与她汇报:“夫人,方才听过来的小顺说店里有人在闹事,情况闹得不大,可……” 程幼素冷静挑眉,让他继续说。 “是几名街市女子,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其中一个口口声声在诬蔑您的名声,死活赖着不肯走!” 程幼素奇怪,自己不过开家店铺,平日也没抛什么头面,秋州城里谁也不识,有什么名声可诬蔑的? 她这几天都休养好了,本来准备明日便去店里,一想这会儿就与管事一同去了祺芝广。 排队的客人围观着高声咧咧的中年女子。 她就站在祺芝广门店前头,哪管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直大声道:“知道这家店面怎会这么快就开起来了?还不是钻了空子,先是撵跑了原先的门面老板,后来又买通了官府文书!这些本也都不算啥,只是这家的老板娘,大伙儿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啥样啊?”马上有好事人应和。 “你这婶子不分青红皂白,哪有在别人家店前搅生意的?我看是瞎说!”也有人不耐回嘴,一眼瞧出是个故意闹事的。 穿着深褐色布冬衣的中年婶子不顾祺芝广有伙计来轰自己,继续对众人喷着唾沫星子:“大伙儿都知道吧!这家老板娘是个有夫之妇,可暗里偷摸与某富家的少爷来往,这才得势又得钱上了位,您看,要不这店面怎能开在翠岭居旁边呢?还不是人家有关系有那本事……” 人群里许多人都下意识往翠岭居那头看,几乎都听出来那“富家少爷”指的就是李家少爷李隽,不少人窃窃私语,有八卦好奇,有隐隐厌恶。 320.第320章 报官 沐丝儿在一旁看着热闹,嘴角擒着一抹阴阴笑意。 祺芝广本是家新店,要是新开张便坏了名声,那再怎么样生意也做不长久的。 她喊来搅事的是做粗活的两个婆子,给几个铜板她们便一口应下这事来。 沐丝儿只是想让过路客人、邻里店铺间都知道,祺芝广的老板娘不是个正经女子,这事传开来总有人会与她一样厌恶这种人,不去做祺芝广家的生意。 那俩婆子被伙计赶了几次,不依不饶仍喷着口水在大声“揭露”着所谓关于老板娘的真相,眼看着不少客人躲开到一边去,其中一个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朝远远站着的沐丝儿那边眨眨眼睛。 沐丝儿瞧着祺芝广的管事不在,伙计只敢推搡婆子却缠不过她们,又不能闹大了,只好气得脸上发红喊着要去报官。 她早吩咐过那俩婆子,祺芝广是新店开张,请官府来不吉利,一般不会这样做,若是真请了官府来过问,她们只承认自己是胡乱说了听来的风言风语就好,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沐丝儿眼看着门前客人窃窃私语、目光好奇探究,祺芝广生意也暂时中断了,她心里正高兴,一转头却瞧见身后有架马车落了地,一个穿着贵气清丽的年轻女子缓缓从车里出来,眼神冷静不悦地往店门前一扫,接着她身边跟着的管事打扮的人高声喝道:“谁敢闹事?” 两个婆子双臂正被伙计擒住,还在挣扎着要说话,这下一怔朝那头看过去,只见为首的是个兰缎披风的年轻妇人,模样俊俏得很,正冷冷不屑看着她们。 “就是你们在我店前闹事?小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报官!”管事不耐朝她们吼了声。 两婆子急了,一嘴一舌反驳道:“你们老板娘敢做那等事还不敢认了啊?夺了别个老实人家的铺子,在外头勾三搭四与富家少爷偷摸在一处!在咱们东街上开店真是脏了名声!莫说俺们多管闲事,俺们就是看不惯那等的女子……” “好大的胆子!粗使妇人也敢随意侮辱我祺芝广的名声,秋州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高声说话的正是程幼素。 她一眼看见这两个穿着破旧的婆子就知道大概该是怎样一回事。 总不是自家生意好,有人看不惯了,找来没见过世面的粗使婆子往她门面上抹黑,总能影响些客人的。 两个婆子看过去,见这女子反而直直走到自己跟前来,连挣扎都忘记了,防备又畏然地盯着她。 程幼素冷扫她们一眼,高声问:“听说你们赖在我店门前不肯走?那很好,若今日不把方才的话一字一句说清楚,你们谁也别准备走了。” 婆子互相对视一眼,又瑟瑟朝沐丝儿那头看一眼,想看看她的意思。 看来现在是这老板娘自己找上来了,那还要不要继续抹黑纠缠?她们怕自己一会儿真脱不了身怎么办? 程幼素轻易顺着她们的眼神望到了沐丝儿那头去。 321.第321章 受害弱者 她看见一个中等年纪的瘦模样女子正别过头,躲开闹事婆子的目光,嘴角却是朝这边厌恶一撇。 管事上前吩咐了伙计继续迎客,又问程幼素:“夫人,已经叫了官府的人过来,您看是不是将这俩婆子绑起来?我叫小的们先教训一顿就好。” “先不急,我先当着众人面问清楚了,她们口里方才不干不净的话究竟是几个意思。” 程幼素朝管事递了个眼色,两人之前已经商量好,这等小事不需报官,况且以他们府里现在的身份,报官也不方便,现下只是有意说出这话来敲一敲俩婆子。 婆子们急了:“俺们不过是听来的传言,就想来问个清楚!您这是做生意的人,怎么这样为难人呢?” 现下害怕了,反而说她为难人了。 程幼素高声诚恳道:“诸位客官评评理罢,我不过是个深居妇人,遵夫君命投了些家中银子开处小店,门面是从前卖枣茶的老板回家乡后,我正经从林老爷处赁来的,文书也是前不久官府正式下颁的,一切流程规规矩矩,何来夺人门店之说?!赁书与文书现下就存在店里呢,若各位客官想了解,随时欢迎来察看监督!” 围观客人们见她说话语态大方自然,不少人点头应道:“从前卖枣茶的老板确实提过年后就关店不干了的话,再说,一家店有赁书和文书便是正儿八经的铺子,实在不行咱自己去问那林老爷也可,为何要听这野婆子在这儿瞎说瞎吣?” 俩婆子话语已经转了,被伙计制着颤声求道:“老、老板娘,大妹子……俺俩婆子不过就想弄清楚这事儿罢了,若不是真的,是别人瞎传,那、那便算了,俺们再也不会瞎说……” 方才不是挺自信的么?程幼素冷眼瞧一眼,并不理会,继续道:“还有,大伙儿刚刚都听到了,这俩婆子辱我骂我,说我开店脏了东街的名声,我倒要仔细问问,这话又是从哪儿来?” 管事威声吼道:“快说!是谁教你这婆子欺辱客人、肆意毁坏我们老板娘名声的?” 俩婆子的眼神又急急移过去。 沐丝儿虽然见祺芝广老板娘亲自出面了,可她毕竟开店这些年,也不是怕的,壮着胆子朝婆子使了个眼神,走出去道:“你们欺负人家婆子算什么本事?我们大家不过听说了这不讲道理的事儿,就过来问个清楚,有什么话解释清楚便得了,何必跟人家苦苦相逼?” 这话,一下就把自己一伙置于受害弱者的地位了。 “什么不讲道理的事儿?这位老姐姐,您干脆直接问我好了,我这新店才开张,万事要讲个顺利,今日就亲自给您全解释清楚!”程幼素表面客气,嘴角故意露出冷声一笑。 沐丝儿见她不过小自己几岁的年纪,却喊什么“这位老姐姐”,被噎住一口闷气,瞪过去道:“我们是听人说,祺芝广的老板娘与富家少爷关系不清不楚,才得来了这处门面做起生意,你做什么解释?” 322.第322章 解气 程幼素当下就变了脸色,气场一沉怒声道:“什么听人说?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胡说八道,传出瞎话,混淆人言!管事,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给我记下来记好了!咱们闹到官府里去,看看诳语之人究竟还有没有人管了?!” 本来闹哄哄的人们突然安静了些,都望着程幼素这边来,沐丝儿也被她突然的发怒吓得心里一颤,头上隐隐出了汗,可仍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你、你少来污蔑我……不就是仗着有李家少爷给你撑腰么?报官要吓谁呀?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王法了?” 沐丝儿被围观的目光盯得心里越来越发虚,突然想起什么来,大声道:“你若说这事是假的,那好,怎么开店自始至终不见你家夫君在这处出现?就见了李家少爷在你店铺来来回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有鬼是什么?” 她像是揪住了十分可疑之处,瞪眼叉着腰鼓着嘴,神态尤其丑恶难看。 程幼素面朝众人,语气平缓下来,道:“我家夫君本来在京中有生意,此回在秋州城里不过开个铺子让我解闷,他人在外头,自然叫了我家义兄过来帮忙。我们夫妇与隽兄弟是长久相识,家中都是做生意的,只不过一家在秋州,一家在京里,因此我们在秋州算是生面孔,大家不认得是正常的,但像那样龌龊的传言,我绝不能接受,不仅辱了我们府上的名声,还伤了我一份做生意开店的诚挚心思!” 沐丝儿还不信,当着众人继续想辩个什么出来,可翠岭居的人也已经闻讯赶到,放声道:“谁人敢在此造谣?将我们清白人家都不放眼里不是?有本事咱上官府说道去!” 人群里不禁沸声了,“就是!店开了好几天,咱们怎么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传言啊?” “我认得她!这女子不就是庆香阁老板娘?没事儿跑这儿来造什么谣?莫是因妒忌别人家生意好吧?” 沐丝儿终于慌了,连忙摆手道:“这不是我造的谣!分明是我听人家说的!她夫君现下还没出来,谁知道她是怎样人家的女子?你们倒是听听我说……” 程幼素冷声道:“你还想说什么?管事,将她三人全都拿了,托翠岭居刘管事送去官府!跟这种下三滥人直接交际,污了咱们店的清白!” 管事沉声应下:“是,夫人!” 几个伙计便过来扭了沐丝儿的手臂,让她逃脱不得。 其实送去官府又能怎样,无非是重新澄清祺芝广的名声,将这嘴欠女子罚些银钱或轻关一顿罢了。 但当着众人,这样的做法尤其解气!程幼素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听有客人说这女子是附近的糕点铺子庆香阁的老板娘。 怪不得她过来找茬,原来是因着嫉妒生意。 沐丝儿家的男人好容易醒了酒,终于跌撞跑过来了,见到自己娘子当众出丑,还要被送官,狠狠上去抽了她两个大嘴巴。 323.第323章 梦里 他吼骂道:“臭婆娘!叫你有店不好好看,在外头给老子惹是生非!” 沐丝儿嘶哭了起来,反抗去拼命出气踹他:“你这怂货!老娘一天到晚守店守到死,你在外头喝花酒,都干了些什么?你有本事打老娘,你就是个孬货!你没种去抢生意!要不是老娘辛苦守着店,你早就没酒喝了……” 喧哗闹剧过后,留下众人或多或少的唏嘘闲话。 程幼素才不管那沐丝儿究竟有个怎样不争气的夫君,过得怎样辛苦,她早已知道这世上不是你觉得自己有道理就能怎样的。 万事的幸福,都得拼命努力才能得来,可一厢情愿的努力,若是错了方向,那也不会得到好结果。 店里才开张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管事只安慰笑道:“开头总有一难,总比日后出现其它的事儿要好,这下一闹连官府都过来,咱们祺芝广也算闹出名来了。” 程幼素在人前还硬挺着一口气,面上十分威严不悦,为这冒犯的事情动足了火气的样子,周下婢子伙计都在劝她,犯不着为那胡吣的女子动脾气。 等回了府里,她才舒服松气下来,懒懒歪在床榻上,想着那女子的话。 沐丝儿除了诬陷她的名声,还提了一句——“开店自始至终不见你家夫君”。 这句话她难免细细回想,叹了口气。 赵普那边还没个回话过来。 头一次分别这么久,其实她心里隐隐担忧的是怕他不能如期归家,瞧他当时轻描淡写的样子,可京里局势想想都纷杂,谁知道会让自己等多久呢? 执意开店铺的缘故,除了自己想将兴趣经营出些头道来,还有最基本的一层原因,是为了两人的将来着想。 她知道柴南石同赵大人他们如今在谋划着些自己不甚了解的事情,虽然再相信不过他,但还是得留个至后的后路,有一天如果一切局面暂时崩塌了,也还有个店面,能够支持家里的生计,让他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程幼素就缓缓抚摸自己的肚子,盼望着胎儿一天天长大。 等到孩子爹回来了,也许见着她的肚子会吓一跳,怎么这样鼓了? 程幼素想着那场面不禁痴痴一笑,而后闭眼睡去。 半夜里她嘴巴干得厉害,皱眉迷糊醒来想爬起来喝口水,掀被往前一探,床边竟是温热气息! 她一下子惊醒了,双手碰了碰,又使劲摸了摸,一路触到了男人挺拔的面孔上才叫出声来:“柴、柴大哥!你……” 柴南石捉住她的双手,英挺面容在黑暗中泛起笑意:“睡得正香,怎就突然醒了?” 他的声音宽厚低沉,有力微哑。 程幼素不顾什么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身子:“你真的回来了?我刚刚还梦到你给我写信了!说等孩子生下来才能回来!” 男人失笑:“梦里我是这样说的?这样可不行,该罚。” 程幼素长发披散,将脸埋进他的颈侧,娇小身子格外大胆地覆上去紧紧抱住他,声音带了软绵鼻音:“可梦里你就是这样说的,我去哪儿罚你?” 324.第324章 面纱 “现在我回来了,不用再做噩梦了。”男人温柔抚上她的背,“素素,先下来,小心压着肚子。” 程幼素从他身上移开,他的手臂就一紧,将她小心侧搂在臂弯。 “你看,我的肚子。”她语气带着慵柔的欢欣,握着他的大手直直覆在了自己腹上。 柴南石极其温柔地触碰,而后忍不住轻轻抚摸,感叹:“是不是长大了些?” “自然,我这些时吃得好睡得好,孩子肯定长了不少的。” 夫妻二人小别相会,别的什么都抛开不去谈,全心只关注在孩子身上,黑暗里温温馨馨你一句我一句。 程幼素想去点灯,看看他最近的模样,这样黑灯瞎火的她看不清他的脸色。 柴南石按住她:“都快天亮了,你先睡,等明早我再喊你。” “可是我有点口渴……你就这样赶回来?路上是不是没吃饭?饿么?” 他起身去倒水,谁知她也跟着下床来了,握着他的手不愿放,依赖眷恋般靠在高大肩膀旁边,他只好用一只手去替她倒茶。 清甜的茶入了口,她似乎还闻到他身上带了风尘的气息,搁下杯子又忍不住靠过去,在隐约月光中抬头直直望着他。 柴南石喉头一动,低头看见清澈如水的双眼,轻轻吻上去,噙住了妻子那瓣嫣红的嘴唇,缓缓磨吮。 柔软清香的气息充斥唇齿,大手环住依旧纤细的腰身,微微用力,却是不忘与肚子隔开些空隙,以免碰着胎儿。 这一刻所有的思念才是倾尽绽放了。 默默无声,悄悄含情,寂静的屋里仿佛气氛宁静凝结了,只有窗子外朦胧的月亮注视凝望这一切。 等到从沉睡里揉了揉眼醒过来时,程幼素才记得去确认一下,昨晚半夜里到底是不是梦境。 闻声进来的不是侍奉的婢子,而是已经好生沐浴换过赶路衣裳的柴南石,高大身躯挺拔沉稳,十足神清气爽的样子,她朝他笑了笑,果然不是梦啊! 柴南石道:“还困不困?要不然洗漱一下吃了早饭再休息。” 程幼素坐到梳妆镜前道:“我都休息好了!今日我还想早些……” 话音停了,她目光看见镜前的自己,洁白面容上残留着微肿痕迹的红唇格外显眼。 难怪他一进门来望见自己就意味不明地笑! 昨晚两人难分难舍,尽管月份稳定了下来,他觉得这晚太匆忙,还是不想伤着孩子,终究克制住纾解不得,只能在唇上寻找释放。 一遍遍地亲吻,让她整个身子都发烫,到最后他轻轻伏在她身上,头埋在衣裳里,她得救般喘着气,只感觉自己嘴巴全都发麻了。 程幼素无奈瞪了一眼,小声道:“这下怎么办?我该戴个面纱出门了。” 柴南石过来,亲自替她拧了温热巾子净脸:“我听侍婢说前些时患了腹泻症?今日不用戴面纱,我请大夫再过来看看,待在纱帘后就好。” 估计管事一早便把开店的事禀报他了。 325.第325章 姑母 程幼素道:“那你等会儿下午还有空么?咱家开的点心铺子就在东街那边,去看看?” 她总归有些心虚,毕竟是没听他的话,操劳开店的事而累了身体,讪讪玩笑道:“我还算你投钱入份了,将来若挣了钱,柴大哥便是第一个得利人,我算是白白给你打工的。” 柴南石道:“开张经营店铺的事,你喜欢我怎么会拦你?只是现下什么最为重?” “孩子,养胎……” 他满意点点头,面上平静:“小丫头快为人母了,不可再不当回事儿,知道么?” 程幼素见他没提半分在京里的事,心情也像不错的样子,只暗暗想一切该挺顺利的,只要她见到他身上没受任何伤,就觉得万事都好说了。 京城的冬天分明比秋州这边冷些,开春了还有大雪飘下来,一夜之间洋洒落白。 来福客栈里往来客人络绎不绝,一间上好的客房里燃着炭火,小方梨桌上还摆着几道热菜。 容饮烟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依旧是一身墨白相间的薄锦长裙,不倚不僵地端坐软榻边,嗓音清沉微沙:“姑母大祭已过,我们尽了心,也该回去了。” 随在她左右的是两个黑衣影卫,而床榻前半跪行礼的四名女子站起身来,其中一个正是茯凌,她们四人穿得与往日一身黑衣不同些,白若荒雪的黑边长袍,是一袭丧服。 她们在戴了水绫面纱的宫主面前顺从应声道:“是!属下拜退。” 茯凌在其中年纪最小,一向沉不住气,在听从指令离开客栈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了旁边的师姐:“宫主派遣咱们去拜祭容皇后,难道真不要顺便取了凤印回来?反正现下也是无人掌印,不若让咱们青凋宫来插手。” 师姐叹口气,小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多嘴?什么插不插手,也是由你随意说的?宫主自有主意,你认真做事便是,莫操多了心思!” “可我瞧宫主茶饭不思,难不成真是因为容皇后崩了?我觉得……” “容皇后崩逝的事,宫主早有预见,去年冬日便说过不了今春了。” 茯凌惊讶道:“那岂不正是得了时机?皇后虽是宫主亲姑母,却跟咱们青凋宫不对盘,宫主既早有预见,为何还这般低落?” “毕竟都为容氏血脉,现今去一个便少一个了……”师姐像明白些什么,隐隐叹了声。 茯凌其实还有一事不解,宫主命她们混入宫中参加祭拜,为何自己跑来这离皇宫远远的来福客栈里头住着? 容饮烟仍待在来福客栈里,目送手下影卫师姐妹离开后,缓声问身边一个贴身影卫:“十一爷来京,便是在这里落脚?” “是,十一爷小住了七日,而后便被司马大人秘密接走。” “可留下何物?” “不曾,只是在发现属下给出的暗记时,在上头轻划一笔,以示应答。” 容饮烟将手抚过榻上的衾被,如水面纱后的姣容嘴角微弯。 326.第326章 长生 “属下认为,十一爷还是有兴趣与我们青凋宫联手的,这无疑也是最好的打算……” 容饮烟淡淡问:“他就在前日回的秋州?” “是,快马急鞭,马不停蹄。” 她眸光一闪,眼神晦明难辨,自言自语般道:“不知道那位夫人何许人也,竟让他如此……” 黑衣影卫恭敬道:“茯凌曾与十一爷在乡间的夫人交过手,说与她功夫相近无上下,只是乡野之女,难免粗蛮。” 容饮烟轻轻发笑:“茯凌说的话可也听得?她说对方与她功夫相近,只怕是已经输过几回了,说人家是乡野粗蛮之人,也许是她自己嘴皮子斗不过,不甘心拜了下风而已。” “……” 窗棂被屋檐上掉落的雪块一压,发出轻微声响来,容饮烟目光如深潭幽静,纤细长睫微眨,清凉的风从窗子缝隙吹进来,轻掀了掀她的面纱。 若有可能,她真想亲自会一会那女子。 可他对那女子护佑得紧,像是十分宠爱,对自己又始终存有怀疑讳避,只怕不会准许的。 就算当年他与她曾合作无间,也不过是利益相联。 转眼一过这样久,物是人非,这场雪像下在了人的心上,他来来去去都了无痕迹。 容皇后的大祭徐徐落幕,崩驾三月余,宫中漫天飘白的丧布悼帘才被撤下,一层层哀肃的白帷垂幕换回往常。 皇帝十分重视身边人的生老病死,他还妄想永得长生,可结发皇后缠绵病榻如今先他而去,皇帝心中十分哀戚,恐惧死亡之感迅猛袭来,夜间盗汗常被梦惊醒。 幸得刘贵妃日夜不离,悉心照看皇帝起居,三个月下来人都消瘦了一圈。 “玉甄,多亏有你常伴左右,否则这些日子朕真不知如何能熬过来。” 老皇帝面上眼鼻间枯槁,皱纹斜长耷拉在眼周,苍老身躯却肥胖臃肿不堪,穿着黄缕龙袍活像一个巨型的怪异人偶。 他瞳孔混沌,布满脆弱血丝,正深情望着端坐在榻旁的刘玉甄。 刘贵妃温柔一笑,将金勺递到皇帝嘴边,一点点将药喂进去,柔声道:“陛下,您说的什么话,臣妾身为宫中贵妃,自然是以照顾您的身子为本任。如今……姐姐安详去了,您也不必太过郁结,姐姐生前最后一句话,也是托臣妾好生照看陛下。” 皇帝昏暗眸光一颤,嘴边的药水淌下来,他肥胖的手指随意一擦,推开金勺道:“不喝这药了,这些天喝过来,朕看是屁用也没有的!” “陛下!”刘贵妃倒是不怕他发脾气,蹙眉安抚,“好端端怎么又恼了?小心火气攻心,陛下万万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呀!” 皇帝的目光凝结在贵妃仍旧年轻雍容的面孔上,浑浊声音道:“皇后病中喝了多少药?结果还不是早早去了,早知如此,朕就该逼她吃下那丸丹药,究竟是个延命的。” 刘贵妃年纪小皇帝的不少,可摸他心思是一摸一个准,有意感叹道:“这些不过是命数,姐姐本可有福气延命续时,可硬是不肯吃下那丸仙丹,白教陛下您花费那多心思……罢了,姐姐也并非走得痛苦,臣妾不该说这些话,以免姐姐在天上会不高兴。” 327.第327章 哄她 皇帝从喉管里发出粗浊的叹气声:“皇后宅心仁厚,井井有条掌管朕的后宫多年,劳心劳力,还是未有缘能蒙受仙道惠泽,朕苦求长生之术,不知何时也到大限之日……” “陛下莫说这样话!陛下忘了,臣妾生下代鹤那几年后,身子一直不爽利,自己都感觉怕是要不好了,结果那张道师给臣妾炼出七七大转丹,连吃了七日,果然就从病中恢复起来!这不是陛下苦求长生之术炼丹带来的福泽是什么?” 皇帝执起刘贵妃白嫩的手,回忆起来,眼睛里又有了光亮:“是啊,朕那时为爱妃每日忧心不已,太医个个无用得很,还好有张道师在,炼得神丹让爱妃好转不少……只可惜张道师五年前出方界神游,不知所踪,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宫来为朕炼丹效力。” 刘贵妃弯唇一笑:“正逢巧了,臣妾前些时派人上云峰寺为皇后姐姐往生祈福,结果在那座高峰上好像见到了张道师的踪影呢!” “真有此事?”皇帝面上激动。 “果真如此,听闻张道师是在峰亭间与友人相会,陛下若想召见,臣妾着意派人去请便是,只要张道师回了京城里,就不会寻不到的。” 代鹤觉得皇后娘娘这一走,父皇又显得老相了些。 可晚上去请安的时候,她还是依旧笑盈盈地去撒娇亲近,毕竟从小到大,父皇在宫中发起脾气来谁都会吼骂会教训,唯独除了她。 作为最得宠爱的小女儿,代鹤在皇帝眼里是一个打不得训不得的小宝贝,她面相娇憨温甜像她母妃,性子却大方直爽,毫不扭捏作态,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因此皇帝没有像养其他公主那样,让她日日学规矩,修习琴棋书画、女书女训,而是破例准许代鹤跟着皇子一起修习马术、剑术。 刘贵妃看着又是一身箭袖裤装、满头是汗的代鹤,简直头有些疼,板起脸教训道:“你怎么不换过衣裳再来向你父皇请安?越来越没有半分规矩了。” 代鹤小脸就一沉,低下头想告罪,皇帝却呵呵笑道:“什么规不规矩的?朕看这身衣裳穿得英气十足,不愧是咱们大衍的巾帼公主!琬儿过来,父皇仔细瞧瞧你!” 代鹤偷眼望了望母妃,一脸欢喜地过去父皇身前:“母妃就知道训我,父皇,琬儿知道您不会嫌弃我的!” 皇帝很喜欢小女儿对自己的依赖,高兴问:“琬儿,怎么累成了这副模样,今日又忙了些什么?给父皇讲讲可好?” “我方才去御武殿习剑了,学了新招数,练了几十遍师傅都说不满意,说我手劲儿练得不足。” 皇帝布满皱纹的脸上眼神难得温和下来,分外感兴趣:“哦?琬儿的手力不是很大么?虽是女儿家,可那年你们几个孩子比掰腕子,竟是比赢了你十六哥呢。” 代鹤想起来,点点头:“就是呀,我小时候力气可大了……” 皇帝又道:“朕记得公冶家的阿权那回在宫里,似是也输给了你,不过他该是有意承让你的,哄你这小女娃开心。” 328.第328章 谢葭 代鹤一愣,呆了呆才应道:“是,琬儿也记得。” “那时你不是说喜欢阿权陪你玩儿么?还日日在朕面前提起他来,为何现今大了倒生疏了?” 代鹤摇摇头:“没有的,如今公冶将军忙于军务,儿臣作为一国公主,自然没有让将军再陪着儿臣玩的道理。” 皇帝听了这话很是欣慰,刘贵妃却笑道:“年前的时候琬儿随大军下良州,便是多亏了公冶将军的照顾,陛下您别看琬儿这孩子像是心眼儿大的,若不是有公冶将军在,她未必肯吃那个苦去随军呢!” “母妃,您说什么呀!儿臣与他……” “我看阿权与朕的琬儿自小一同长大,惯会照顾琬儿,如今年轻有为,是个可托付之人!”皇帝明白了贵妃的意思大笑道,而后又微微皱眉,“只可惜出身不是公冶家中嫡长……” “英雄不问出路!父皇,您说过,只要是琬儿喜欢的便不会反对的!” 代鹤话一出口便面红耳赤。 父皇与母妃笑看着她。 “您们故意取笑儿臣……”她跺了跺脚,心里的泡泡却不经意又冒了上来。 宫里过年的时候倒是见着了公冶权一回,她坐在宴桌上与父皇一同接受众官朝拜恭贺,远远望过去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代鹤赶紧别过头,小嘴一抿,面色矜冷,脑海里却不禁想着他的模样,好像比先前在军中看着要瘦些,也黑了些。 宴席过后他不曾来找她,只让宫人递了盒外地的特产点心过来,说是庆贺新年的礼物。 代鹤当时气得丢在一旁,这东西一看就是他让手下人敷衍准备的,说不定给所有相识的人都送了一份!亏自己还特意为他寻来了一柄极为宝贵的破山剑,打算单独送给他! 她闷闷气了几日,也没有再见他的机会,而皇后往生大祭上也不见他的人影,只瞧见公冶家的大公子公冶超。 自从在军营中置气跑走后,二人其实还没有真正地说上过一次话。 代鹤也不知道公冶权曾在大军回朝时跑去秋州寻过自己。 这晚受了父皇母妃的刺激,再次承认心意,回到寝殿,她嘴角隐隐勾起甜甜微笑,吩咐道:“秋蔼,你还照从前那样儿,记得时时去替我打听公冶将军,要小心些……” 秋蔼一愣,接着笑应道:“遵命。”心想公主这是又与公冶将军和好了么? 她第二日让人秘密去打听一番,却苦了脸。 这、这事该如何与公主禀报?公主若知道了公冶将军近日与镇国公府的小姐来往亲密,还曾同游了禧雪湖,还不得又重新气得掀桌? 公冶权也听说了外头的传闻,不过淡然不理。 谢葭是他在良州打仗时救下的女子,谁知道竟是镇国公家前不久失了踪的千金闺秀。 那日见到她孤零零躺在山壕下,赤白玉足上流着血印,原来是从贼人那里好容易逃跑出来,却迷了路。 公冶权见谢葭自报了身份求助,自然是肩负起责任来,允她随军到时一并回京便可。 329.第329章 桃花 可谁承想代鹤好像因这事与他置起了气,公冶权干脆每日避开她,想让她好好静静自己的小孩儿脾气,加上军中事务繁琐,一不注意,人就跑走了。 那都是前事,现下公冶权的确曾与谢葭相会过两回,一回是镇国公府特意感激他搭救之恩的宴请,第二回是他随好友去禧雪湖嬉冰,正好遇上了谢葭与她的姐妹儿在一处,冰嬉就是要人多才玩儿得开,好友们便邀了谢葭她们一块儿玩。 谢葭性子温顺,说话的时候像个小鹿般眼睛湿漉漉的,长睫如扇,声音如春日化雪那般悦耳。 也许是那段被贼人掳去的经历太过吓人,她大多数时候沉默着,不与人交谈,只静静在一旁待着,不时望着公冶权,好像对他有种特殊的信赖。 这样的女子,当真是与代鹤的性子全然不同,一个如柔雪,一个如赤火。 不过公冶权也只是随意想想,他哪能将十七公主与别的女子做比较呢,她知道了还不又得闹脾气。 不久后京中传出公冶将军家与镇国公家也许喜事将近了。 但也只是有心人捕风捉影,这传闻很快消失,好似在公冶权心中并没掀起什么波澜。 秋州城里开了春,各行肆业都忙碌起来,绸缎庄里新进了鹅黄、天青、明粉的料子,以应娇艳春景,饭馆里新添了菜式,酒肆里新进了酒品,一派繁碌之景。 祺芝广近来生意还好,由于店里装潢分外精致典雅,春日暖阳透着镂花棱窗照进来,引得不少女客爱坐在店里吃些点心、闲聊几嘴。 门店前头一侧有一颗高大的桃花树,冬日的时候显不出什么,春天满树花儿一开,整棵树显得丰茂无比,嫩绿与粉红相间无双,十足养眼。几枝条桃花垂撒开来,高高横在祺芝广门口,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程幼素这天晒着春日里暖和的太阳,抬眼看见了外头的桃枝,突然问:“这是今年春日里第一场开花吧?” “是呐!夫人,咱们店前的桃花开得这样旺盛,是个好兆头!”婢子高兴回答。 程幼素微笑点点头。桃花在古代象征着财运,祺芝广生意一直很不错,门前桃花开得好,大家眼瞧着心里也欢喜。 柴南石曾到店里来看看,他第一回皱眉问:“怎么是手边银子不够?这样小的店铺怎么能行?”言下之意是她想开店便让她开间大的。 程幼素笑道:“就是看重了这铺子小巧才赁下来的,我一间点心店门面没必要那样大,吓得客人不敢进来买东西,以为我们点心有多贵呢,那才不好呢。” 第二回来,他又微微不满,沉声道:“怎么连个你独自休息的地方也没有?这人来人往的,以后店里有什么事还是让管事来处理,你便随意看看就行了,不然人多碰撞到了……” “是,这不是你说要过来看看,我才与你一同来的吗?平日里我也是见着人多不方便,只趁着有空才过来的。” 程幼素没办法了,拖着他的手赶紧解释道。 330.第330章 炸鸡骨 现下肚子大了起来,柴南石恨不能又让自己日日待在府里不出门,好像一出门外面全是危险似的。 店里客人拥挤、伙计忙碌,她已经是能少来就少来了,可生意的情况她毕竟还是要了解清楚不是? 程幼素问:“最近卖得最好的是哪几道?” “芙蓉糕一直卖的很不错,最近开春,青原酿的生意也起来了,不过不少客人是冷着喝,说是春日冷着喝酒更爽口。” 程幼素想一想,觉得推出新品的时候到了。 不少点心店铺里都上架了春日的新品种,她们祺芝广自然也有准备,不过程幼素一直在想一个时机,什么样的推广能够让新品再次吸引大家的目光。 青原酿本是适合冬日暖身喝的酒,微微醇烈,她早前与方槐商量着找师傅制了一种合适春日的酒品,以梅子作原料,偏酸甜些,正是冷着喝的。 名字还没有想好,不过程幼素看着这一树初开的桃花,想起从前电视剧里曾放过的“初雪时就要吃炸鸡和啤酒”。 她眼眸轻闪,微微一笑。 没过几日,东街上的来往过路人又被祺芝广门店前的热闹吸引而来。 “第一场桃花开,怎能不饮咱们家的桃花酿?前一百名客官送您不要钱品尝了啊!桃花酿配炸鸡骨,春天就来祺芝广吃点心!” 伙计欢快吆喝着。 持重些的百年老店对这种叫卖的做生意法嗤之以鼻,觉得简直是谄媚不端重,看不上眼,却又不得不在意祺芝广越来越好的人气。 桃花本就是个招人眼的意向,尤其是街上路过的娘子们,听说祺芝广上了新酒,叫做桃花酿的,都争着跑去尝个新鲜。 店里坐着的一位客官早点了一壶桃花酿与一碟炸鸡骨,不紧不忙尝起来,不由好奇道:“这炸鸡骨外头酥里头烂,咸淡适中带一点鲜嫩,我原以为跟这桃花酿不搭的,没想到两者相配口感出奇的好!炸鸡骨香口,桃花酿爽口!” 有眼尖的娘子往里一看,尖叫道:“这不是城北淮公吗?竟有幸在此遇见!” 住在城北的徐淮公是秋州城里有些名声的食脍品鉴人,他早年曾做过食馆营生,由于爱食爱游成痴,干脆闭了馆子,专门走南游北地去品鉴各味好的吃食,早前还专门写了本品鉴书册,在秋州城内流传甚广。 徐淮公自在一笑,继续端起釉里红桃枝纹杯,品了口桃花酿。 傍晚,一日的热闹逐渐散去,赵普信步走到祺芝广的桃花树下,如清泉般润流的声线道:“夫人,如何?赵某替您请来的这位淮公不错吧?他名声好,人也长得颇为风流,城中娘子见了他没有不崇的,祺芝广这次的名头打出去,淮公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程幼素微笑:“多谢赵大人,淮公倒是品评公允,很是到位,如此对我们祺芝广很好。” 赵普瞧一眼桃花树下程幼素微微突出的腹部,隔着撒花明兰纹锦缎的春日裙衫与半月水波纱丝绦,那里正有新生命在孕育,而他的父亲是曾经战功累累的十一皇子。 331.第331章 成王败寇 谁知道这个孩子的降生会带来什么?他们这群人本就是走的一条不归之路。 况且面前孩子母亲的心也大呢,在秋州闲得慌开了家点心铺子,好似日子照常过着,什么也不必担忧太多。 赵普回神过来,程幼素已经去店里张罗其它的去了,他想起柴南石从京里回来后不紧不慢的神色,摇头自嘲道:倒是我赵某无妄忧心太多! 无论将来这事成功与否,日子也总是要过下去!虽说成王败寇,十一爷都尚且自得其乐,娶妻生子步步踏实,他赵普操心的事是多余了。 春暖花开,好容易换下厚重冬衣,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程幼素眼看着自己小店生意红火,有时想起不禁暗暗笑起来,眼睛都眯成弯月。 这日在外头散步,柴南石望着她一脸心情大好的模样,娇嫩面孔还如少女般雪白柔软,轻灵气息环绕周身,他靠近俯首低道:“莫非真是女儿?” 他们在一处高高花树下,粉花绿枝茂盛遮蔽,芬芳清溢,身后远远的地方有暗卫与婢子在跟着。 来往路人不多,程幼素便任由他扣住自己略显臃肿的腰身,微笑起来:“大夫只说若怀的是女儿,妇人的面色会显得好些,也很少孕吐,我前几个月虽然没有什么不舒服,不过也说不准吧。” 柴南石大手扶在她腰间,略微思索。 她又问:“柴大哥,若真是女儿你会喜欢么?” 柴南石沉俊面容上笑了笑,双目深邃,弯眉如刀,下颌如刻,完全不见平日冷冽,露出一丝难得的宠溺缱绻:“哪有不喜欢的理,咱们的孩儿是男是女,我都会欢喜,何况若生女儿则像你,甚好。” 程幼素手搭在他手臂上,顿时投身入怀傻傻一笑,愣了愣,而后不好意思地别过身子,忘了这还是在大街上。 因大夫说过她胎象稳定,平日适当走动对临盆时会有益助,柴南石就每隔几日带着她出门来走走,都是在风景好的湖边、桥边散步,不往那热闹的地方去。 她只觉得他在身边自己就是安定的,就算知晓他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忙碌,也暗暗希望等自己顺利生下孩子后,他再走,夜里缠着他睡在身边,分外眷恋不舍。 柴南石知道她怀孕时期情绪会不稳,也是极力安抚她,什么东西都任着由着,除了她突发心思想吃冰,还有想独自跑出去玩。 夜里她有时因肚子大了而睡不好,他就轻轻抚着她的背,给她讲一些从前的轶趣见闻,与她聊今后春日带她去高峰上的寺庙看寒梅、冬日带她去北边玩冰嬉、夏日去海边的莲落岛上打渔,听到轻柔的呼吸安稳下来睡着了,才放下心。 他们此时走到一处矮桥边,白玉桥身雕花精雅,却掉了几处砖漆,显得年数有些久了。 桥上吹来微风拂面,程幼素迎风而走,直觉得惬意无比,不时与柴南石闲说几句家常,却突然听见桥那头传来低低哭泣的声音。 332.第332章 乞儿 “大娘、大娘……行行好,小女子三天不曾进食,咳咳、咳……” 快步往桥上行了几步,只见桥尾是个衣着破烂的女子,蓬头垢面,双目含泪,嘴唇干裂得可怕,她正哀求着过路的一个大娘,仿佛在乞讨着钱财食物。 柴南石见那女子伸手拉住过路人衣角乞求,隐隐不悦,沉声道:“此处康乐桥是前朝古迹,怎可允许乞儿乱来搅扰行人?” 他们居住的这一块地方位于城心,本来治安非常严格,难得见到街上有乞讨要饭的人出现。 话虽这样严厉,他见过路行人嫌弃走开,不曾有人施以援手,便吩咐暗卫道:“取几两银子给她,把人移交官府送予救济处。” 他人不自觉护在程幼素面前,怕那乞女伸手朝她讨要而惊扰了她。 程幼素也觉得这样做法是最得当的,两人准备离开桥上,可那女子看见了银子喜不自胜正欲接过去,听见暗卫与她说要送去官府,马上怔住了身子,将银子狠狠挥开,尖叫着:“不要、我不要去!走开!” 那名暗卫马上解释道:“姑娘别怕!我家主人命我送你去救济处!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女子脏兮兮的脸上流下眼泪和鼻涕,死死摇着头,往程幼素这边看过来,哭了半天,小声哀求道:“不要去……会、会打我的!” 程幼素见她不对劲,直直问:“谁会打你?” 女子不说话了,只是哭,突然听到桥下像是什么被敲打了一下,发出隐约清脆的声响,她止住了哭声,只望着地面动也不动。 “银子不要了,不要了……” 她蹒跚站起来,低头想要离开,看得见双脚上穿着双破烂的草鞋,骨节布满了红裂冻疮。 程幼素与柴南石对视一眼,她不解往桥下一看,有个灰衫男人正站在那儿,嘴边叼着根野草,怒眼瞧着那乞讨的女子,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赶紧缩回了身子,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可是余光还是盯在那女子身上。 乞讨女脚步缓慢,一步步下了桥。 没多久就听到桥下男人嫌恶的骂声传来:“动作快着点儿!没用的死人!让你讨个饭都不会讨,赶紧给我滚到饭馆门口去讨!给老子招惹上了多事的人老子不整死你!” 女子的身子抖了一抖,她实在太饿了,支撑着没倒下,跟着“老板”又往前行去,换个地方继续乞讨。 程幼素低声道:“这女子是被那男人控制住了?逼她乞讨,得来的钱只怕全被拿走。” 柴南石自然也看出来这是城里一些帮派惯爱拢钱的把戏,他瞧一眼暗卫,暗卫默然领命,几步追上去,将那男子重重一拎,质问道:“你与这女子什么关系?我家主人吩咐要送她去官府,你为何干扰?” 男人一愣,没想到这过路的人还真有多管闲事的,他随即挣扎着要脱身,高声道:“什么关系?她是我婆娘,我是她男人!凭你们是谁,都不能插手我家家事?送官府管得着啊你!” 333.第333章 卿喜 暗卫手上使力,轻易制住了他,对柴南石道:“爷,此人不招认。” 程幼素则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女子,她似是看呆了,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身子蹙起来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程幼素平静问:“小姑娘,你与这男人是一家人么?我看不像,你仔细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别怕,有官府会替你做主的。” 女子低低瞄一眼那男人,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喃声道:“不能去官府,他会打我,狠狠打……” “你给老子放屁!老子几时打过你!你快些承认,老子就是你男人!说啊你!” 灰衫男人几欲踹到她身上去,被暗卫不耐地制住,重重往地上一摔:“老实些!” 程幼素见那女子害怕得紧,让婢子将她带去一旁,仔细问话,柴南石站在那里怒而生威,冷冽眼色看得人心里紧张不已。 男人左右瞧瞧,反应过来面前的人衣冠上好、气场不凡,连随从都身手高超,自己是怕是混不过去了,马上怂软下来,再没有半点对待那女子的撒泼气,讨好道:“各位爷,不知您是从哪儿过来的?小人是庆帮的人,不过听从吩咐办事罢了,做点小营生,何苦劳您发这样大气?爷,您今日高抬贵手,不然小人真不好与帮里交代啊!” 他试探抬头望着柴南石,见他不曾回应,又道:“在此处扰了您兴致是小人的不是,小的给您赔罪!不知您是哪条道上的?我回去也好替我们帮主引荐引荐,在城里咱们有营生一起赚嘛!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他此话倒诚恳谄然,只不过愈发让人瞧不起罢了,什么“营生”?拿别人的命来赚乞讨钱,简直是无视官府令律,丧尽天良。 柴南石早前听赵普提起过秋州城里有个庆帮,专做流氓生意,打压穷苦人家,欺男霸女,后来被一杆子打掉不少势力,没想到如今又妄图卷土重来。 他淡吩咐暗卫道:“捆起来送去赵大人处。” 暗卫应是,三两下就将那男人押起,先前乞讨的可怜女子见了这阵势,却突然跪下来,沉沉磕头哀求:“不要送我去官府!求求你们,他是个黑心狼狗,天天只知打我骂我!小女子不曾做过坏事啊!求您了!若将我送过去,他们的人会重新把我绑回去的!” 她的声音嘶哑到极致了,分明十几岁的姑娘,沉哑得像是暮年老人。 跪着磕头,体力一下子不支,眼一黑倒在地上。 —— 卿喜从昏暗无边的梦境里醒过来,自己躺的地方不再是那间又臭又脏的茅草弃屋了,而是一个整洁宽敞的房间,空气里隐约有着烧鹅的香气,她闻着就咽了口口水,然而嗓子太干哑,咽下口水都是痛的。 想起昏迷前的一番遭遇,她好像是遇见了善心的人,“老板”混子王卅被捆起来送官,然后……她被他们救了? “有……有没有人?” 卿喜喉咙里艰难发出声响,门立马就被推开,一个黄衣清秀的女子进来问:“姑娘可是要饮茶?” 334.第334章 木镯子 说着她搀扶她坐起身,倒茶喂给她。 卿喜被人虐待了这些时,感激她的照顾,沙哑问:“姐姐,敢问是您们一家救了我么?” 黄衣婢女摇摇头:“小姑娘,你现下是在我们赵大人府上,将你送过来的是十一爷府上的侍卫,想必是十一爷府上救了你。” 什么赵大人?十一爷?卿喜一个都不识,只好一并感激道:“姐姐,您替我多谢赵大人、十一爷!” 黄衣婢子一笑:“好了,你再休息会儿,我去禀告大人你醒了。”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这日是休沐,赵普本来想早早闭府休憩,可柴南石送来了两个包袱,他只好着手应付,将那庆帮的王卅审问一番,开官衙关押起来,忙到了现在。 屋里还躺着个受了利用的女子呐! 赵普头疼,十一爷说怕不干净的人进了他们府里,打扰妻子养胎,才干脆将她送过来他府上,赵普如今是秋州父母官,自然有暂时收留的道理。 他想着等这姑娘缓过神了,仔细问了名姓家乡,派人送回去便是,谁知道却会一问三不知。 卿喜深深低着头,惶恐回答赵普道:“大人,小女子只记得那时被王卅他们毒打一顿之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赵普无奈,他先前已审问过王卅,他只是庆帮里的小喽啰,从乡下拐了这女子来城里,打了一顿然后命她乞讨为生,得来的银钱全数交给帮里,每日只剩些饭给她填肚子,若有不服从便拳脚相逼。 “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丝毫不记得了?”赵普问。 “我只记得,我叫喜……我手上有个木镯子,没有被他们抢走,是上头刻着的字,应该便是小女子的名字。” 卿喜记忆里其实知道,自己叫做卿喜,只不过她面对陌生男子不肯全然相信,只告知了名字,即便这男子模样十足好看、一本正经,但她也是受过苦的人,不敢轻易信人了。 赵普见她手上颈上还有挨过打的瘢痕,一条条的,倒是难看吓人,他打算先让她安顿下来,住在自己府里肯定是不像话。 他道:“喜姑娘,你先好生休息,庆帮的人不会再来缠你,明日我替你找个住处,首先安顿下来,从前的事再慢慢想,会想起来的。” 卿喜直觉感觉到面前这大人是有几分魄力的,说话的样子十分镇定,让她也心安了不少。 至少逃离开了王卅那些人,她就怎么都好,想起那些人欺她辱她,简直不是人! 后来程幼素特意去看望过一次卿喜,毕竟人是他们救下的,这小姑娘今后如何,她不太放心得下。 卿喜在旅舍里已完全不似那日乞讨的肮脏模样了,换上素净衣衫,身形瘦小,一双小眼睛黑白分明,还算白净的脸蛋露出来,上头留着起皮的冻疮,小巧鼻头红红的,连耳朵上也有流脓的冻伤,一看就知这个冬日是煎熬过来的。 这让程幼素想起自己曾在溪陵村度过的冻人冬天。 335.第335章 瞎想 她带了成衣铺子里现挑选的好看衣裳过来给卿喜,卿喜非常高兴,又有几分憨傻的羞涩:“夫人,您真好呐……” 程幼素淡淡一笑:“伸手相助不过是为人本份之事,喜姑娘,你今后打算如何?是去找从前亲人还是就在秋州待下来?” 卿喜歪头一想,考虑道:“我失踪这久,家里亲人定是担忧不已,我是想回去的!可哪里去找呢,实在是想不起来半点过去的事,我脑瓜子太没用……” 程幼素并非识人无数,但也看得出来这小姑娘不是在说谎或故作遮掩,她话语间有些天真,是个单纯人。 她对婢子道:“找个轻松些活计的地方,让喜姑娘休息好后可以去做工,至少能养活自己,可以在城里安定下来。” 卿喜欢喜道:“夫人,您是要替我找份活计?多谢您!” 程幼素就是想帮她一把,找活计是最好的法子,她年纪轻轻自食其力,也不会去欠谁。 这事不过一个小插曲,没过些时,程幼素突然发现府里住进来了两个稳婆和一名大夫。 她问缘故,柴南石道:“如今你怀身子六个多月,听人说该准备起来了。” 程幼素无语瞟他一眼,什么“听人说”,上次大夫都说了,等到预计临盆前半个月开始准备好就行了,他就是太过紧张。 天气暖和多了,可屋里的地龙还是没熄,日夜烧着。 她怨晚上睡着热,他便道大夫说了,春捂秋冻是良训。 夜间屋里的素白梅折枝屏风后,梨木浴桶里盛满热水,程幼素是被托抱着放进去的。 大手不曾离开过她的身子,小心地扶着腰间,等她站稳了才算好。 其实冬日里觉得麻烦,都很少像这样泡过澡,今日又是在外头散步回来,身上沾了杨柳絮,就想洗洗干净。 程幼素披头散发半浮在浴桶里,睫上沁了水珠,目光清澈晶莹,背对着替自己拢头发的柴南石。 自从怀孕后,她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可以对自己好到什么程度,明明重担在身,却时时温暖笑意相对,不曾有过一句冷言。 还有,他心里分明是比自己还要紧张胎儿的,面上也从不显出来,照旧沉静风轻云淡,但早把实事做完了,能预备好的一切都提前备好,什么样意外的情形他都能第一个反应。 如葱玉白细嫩的手指划过撒了花瓣子的水面,勾起细细涟纹,程幼素轻声问:“柴大哥,等孩子生下来,你还会对我这样好么?” 柴南石手上顿了顿,似乎惊讶于她这样的问题,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侧脸贴近过去低沉道:“又瞎想了?” “没有瞎想……”程幼素避开脸去,他昨日忘了拿刀剃胡子,下巴上浅硬的胡渣扎得她有点疼呢。 她语气没有低落,半开玩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呀,怀了身子的妇人生下孩子前后,在夫家可是两种待遇,总之对你们男人来说,孩子后代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 336.第336章 餍足 柴南石掰过她的身子来,紧紧捧住她脑袋往唇上重重一啃,故意拿胡渣扎她的脸蛋。 “是什么?是我哪里对你不好了,又惹来这样胡思乱想?还是赵普又跟你瞎说了些什么?” 她听见他嗓音在自己耳边,低沉磁性,透着不满。 “赵大人哪会与我说这些,我真就是好奇,问问罢了。啊……放开,别这样亲了……” 一室幽静,只听得见浴桶边水声滴答溢出来。 半晌后,程幼素摸摸自己的脸颊,觉得快被他的胡渣折磨蹭伤了。 还真是恶趣味,这样的亲近法儿。 柴南石似乎很满足她闭了嘴,不再问那样没意义的多余问题,探手进水试了试温度:“水快凉了,不洗了?” 程幼素抬手去扯他胸前被打湿的衣襟,声音透着柔糯:“你还没洗,我帮你。” 怎么个帮法,自然又是另一桩事了。 柴南石方才好好“惩罚”了她一番,现在兴头也正旺,一簇火焰难以熄灭,自然求之不得,利索除衣入了水里。 手下肌肤如玉似脂,他带着微茧的粗糙指头忍不住探了又探。 默契贴近之时,恍然意识到腹前隔了个鼓鼓的小家伙,女子纤细柔软的腰肢挺着肚子,显得那样脆弱。 纵然如此,男人也忍不住一时情动,抚手放上去,道:“肚子大了不少,比之前更要难受些吧?” 他见她近些时走路都要托着腰了,只能缓步而行,走几步就容易累。 程幼素双唇红润,眼睛微微眨了眨,才睁开,低声道:“还好的,宝宝很乖啊,它没怎么闹我。” 柴南石剑目微沉,高挺鼻梁上眉峰聚拢,俯头往她唇边亲了口,不拿下巴胡渣蹭她了,又沿着雪白细颈一直亲下来。 唇齿缠绵之声如此羞人,程幼素一只手搭在浴桶边上,一只手攀着他的宽肩,面颊绯红,重新闭眼,如樱红唇微张,浅浅气息溢出来。 突然她低叫了一声,推他的脑袋,男人只执着进攻那团柔软,咬着含着不肯放,话语模糊不清透出来:“……再多想那些无趣的,今后罚得更重些。” 什么无趣的?不过就问了句今后还会不会对她这样好,这问题现实着呢好吗? 可程幼素被他亲得有些小混沌,偏要不识好歹挑衅一句:“能罚什么呀?我就等着你来罚我的。” 男人扶着她腰身的大手一紧,将人往怀里搂进来,然后伸手一打。 程幼素愣了,他居然打打打自己那里! 虽然用力根本不重,可是打屁股怎么能行?!太没尊严了…… 她没有察觉到,某人已是极致忍耐,双手愈收愈紧,高大身材上肌肉绷贲起,幽邃眼睛只盯着她,声音低哑:“素素,替我洗洗。” “啊……”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经被带到某处炽热地方。 于是洗了半晌,她的脸色越来越红,身子也越来越软,终于……他才纾解出来。 男人眉峰畅解,深深叹口气,极其餍足的模样。 337.第337章 前朝曲 他沉毅峻容上现出饱食过后的笑意,抱她起来擦干身子,去了床帐子里。 “素素,我替你……” “不要!我不想要。” “乖,可你分明……” 男人凑过去在她耳旁咬了句低语,便见着女子柔嫩脸上洇出的胭红色更浓了些。 程幼素第二日起来都不自觉揉着手腕。 酸死了。她老脸一红。 快当父亲的人了,招数却是越来越多,不过他的话倒有几分道理,等生下孩儿来,哪里还有两人单独的空间呢? 稳婆就住在后边小院里,挑的城里两个靠谱安宁婆子,现今也打扰不到她。 自从徐淮公捧了场过后,店里的生意不见落势,只有人气越来越旺的,尤其是来惠顾的娘子们,都爱点那桃花酿配炸鸡骨。 炸鸡骨本是惯有的小吃做法,可从前只是上不了台面的街头吃食,小摊上爱拿去了肉的无用的鸡骨头炸一炸,撒上胡盐便好。 此番经程幼素改良,用饱满的香鸡架子炸酥了,再仔细特制调料,外酥里嫩,滋味自然与一般的不同,大人小孩儿都是适口的。 炸鸡骨的势头倒一时超过了寻常点心。 卿喜就在一家酒栈里头帮忙,每月工钱不多,但对她来说足够惊喜了,而且不多久,她还成了这家酒栈里的小红人。 那****跑堂倒酒,听闻弹曲的大姐奏一曲《长生乐》,顺嘴哼起几句来,桌边客人眼睛里放光瞧着她:“小姑娘,你竟会唱这首曲?” 这可是前朝曲。不过由现下民间的乐师改了词谱,又逐渐传唱开来,但知晓先前旧词的可没几个人。 卿喜好奇看着那老大爷,问道:“我自是听过才会唱的,这有何难?酒家大姐不也会弹么?” 老先生摇了摇头:“那不同的。”但见卿喜说不出自己是从哪儿听来的,便也不多问了,只教她继续和着琵琶曲唱。 卿喜的嗓子全然恢复过来,是一把细脆鹂音,高亢时像是幼圆嫩滑的男童儿声,低沉时像是拨弦的悠婉余音,座中客上全静下来,默赞着这女孩儿是个唱曲的好手。 “引书江南,递俺折香扇,落支玉笛道不完,又转接俺苦繁弦……” 这日程幼素走进酒栈里,正看见卿喜清瘦的身躯着了红衣,站在二楼的帘纱后,一举一姿配合着自己唱的曲子,有几分派头。 弦声幽雅,歌音婉转,句句落耳。 她是听说了卿喜凭借自己本事,在酒栈得了唱曲的活计,就趣意盎然来瞧瞧。 婢子引她在一处安静位子坐下,她听着这番曲调,只觉得格外悦耳好听,随意问:“可知这是什么曲么?” 婢子自小是在秋州城里长大的,小时听老人也唱过不少曲,答道:“仿佛是首老调子,不过喜姑娘唱的这词儿奴婢不曾听过,该是重新填的吧。” 卿喜一曲罢了,鼓掌敲杯的人不在少数,她瞧见了程幼素,兴致冲冲下来拜见,红润脸蛋上有几分羞赧:“夫人,您可听见我唱曲儿了吧?可觉得能入耳吗?” 338.第338章 李家父子 程幼素不吝啬地夸赞,笑道:“当然,我从前很少听曲儿,不懂赏鉴,但觉得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曲调,小喜姑娘唱得甚好不过。” 卿喜低头憨甜一笑,露出小虎牙来,面上高兴又害羞。 她也不知自己怎会唱这些曲子,只觉得琵琶拨起来,曲调在自己耳边就再熟悉不过,顺口就能唱出来。 想可能是还在家时,爹娘曾给自己哼过吧。 酒栈里的坐客大多是男子,有时他们给她喝彩,她还感觉到怯意。 卿喜小声央道:“夫人,您能常来听我唱曲么?等拿了工钱,我请您吃外头最好吃的点心!” 程幼素觉得卿喜与代鹤差不多大年纪,但行为间分明瑟缩些,还是个孩子,相处起来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的妹妹可比程妙萱那样儿的好多了。 她浅浅一笑,应道:“放心,现下你在秋州没有亲人,我有空就会来看你的。” 想到妹妹,她转而一念想起了自家大姐程韵若。 不知她与含章在京中蒋府过得怎么样,早前只有刚过完年那时,差驿送了封信过来,上头书了她的情形,过得很好云云,让自己别担心。 还说等自己临盆前,大姐就会来秋州一趟照顾她。 她一直打算亲自回信,可练了几日毛笔字眼看着丑得要命,还是搁下罢了。 柴南石在京中秘密待了两月,除了青凋宫的人,自然也有一些人知情。 刘贵妃方才在乾仪殿里陪同皇帝观看几名道师的炼丹之术,现下身子困乏了,回到寝殿歇息。 丹凤衔明珠的六脚金兽炉吐着瑞香,帘后的宫女安静无声候着,她明艳端方的面容上肌肤如冰,看不出是快到了四十年岁的女子,只有近瞧才会发现一双丹凤眼尾有着几道细纹。 寝宫外殿有脚步声轻巧匆忙,似乎听见大太监李乐放低的声音:“……娘娘此会儿正休息,不容打扰,缓一个时辰再进来……” 刘贵妃半闭的眼眸就一闪,知道这日是谁要过来觐见,懒唤道:“李乐,直接请进来殿里吧,本宫稍后就出去。” 李丰余与四子李隽一同被请到了昆德宫偏殿里。 刘贵妃整装华服,雍容华贵,云髻间戴了冰魄怀珠长凤金步摇,见了他们父子,微笑淡声道:“请起来吧,钏儿,奉茶。” 李丰余此次是前来为贵妃上贡特产的。 刘贵妃也是秋州人氏,因而不少秋州有头面的生意人巴结着想法儿要送东西进宫来,意欲讨好攀亲一二。 刘贵妃身边的大太监李乐是个明眼厉害人,他知晓贵妃最喜欢那种老实诚恳又识时务之人,趋炎附势的一概推了,只与几家往来。 这种上贡家乡特产的把戏,无非是一方送财投诚,一方则给予权势庇佑罢了。 从前容皇后在时,最会玩儿这一套,有一日刘贵妃暗中说笑起来,讽刺道,皇后的家乡可广了去了,各个地域的人都能贡来特产,可皇后不是京中人氏么? 339.第339章 红木宝箱 现今皇后不在了,皇帝一直对这类事睁只眼闭着眼,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刻意隐藏的。 “草民李丰余及四子隽,得幸此次进宫拜望贵妃娘娘,特携秋州特产,不成敬意。” 李丰余山羊胡子的面上有着长年经商的疲累,这让他瞧起来和蔼诚恳。 李乐已仔细瞧了送来的几方大红木宝箱,一供羊脂玉的琉璃观音菩萨像,一柄赤金璎珞项圈,一挂小紫檀佛珠串,还有一些珍奇玩意儿。 他眼色满意朝李家父子望过去。 这秋州李家原是做营生的大户人家,只是名望上不怎出色,去年还被官场之争构陷一番,家中产项不得已关张了不少。 李乐曾与李丰余有些江湖交情,李丰余找上他时,两人翻了翻族谱,好像还是远亲关系。 因此他向刘贵妃推举了这人。 李丰余还真是懂时务,进宫上贡了两次,回回都中了贵妃心意。 这是李丰余第二次来到皇宫昆德殿里。 刘贵妃点头,问:“现下早开了春,你家里关张的店馆如今都好了吧?” 李丰余回道:“承蒙娘娘庇爱,生意现下恢复不少,关张的店已悉数全重新开张了。” “秋州以生意人众多而闻名,本宫也是在秋州城长大的,对那里的通达热闹倒很怀念。” 刘贵妃看向他旁边身材清挺的青年人,问:“上次没见着,这回你可是携了儿子来?” “回娘娘话,正是不才家中四子,名隽,此番上京进宫,原是想带他见些世面,搅扰娘娘了。” 李隽十几岁便走南游北,进宫确是第一回,心下新鲜,但他分明比从前要稳重多了,沉声道:“草民李隽,拜见贵妃娘娘。” 刘贵妃见这年轻人落落大方,面容俊逸,不由多瞧了两眼,当自己小辈一样吩咐李乐赏了些物件给他。 他们退下后,李乐替她一样样报着贡产附册上的品名,等到前头玉珍名器的名儿都报完了,刘贵妃觉得满意,微微淡笑,李乐却看着后头的名字,愣住没有说话。 “怎么了?”刘贵妃瞄一眼过去。 李乐手上颤了颤,将册子送到贵妃面前,请她亲自瞧,声音疑惑:“这、这是什么,奴才不敢念……” 刘贵妃一看,特产吃食点心那一栏,有一列赫然写着“贵妃红”三个字样。 她也惊惑了:“什么这是?在哪个箱里?你快去开了看看!” 李乐不知李丰余卖的什么把戏,心里紧张骂着,要是犯了贵妃忌讳的东西,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打开唯独一个红木小匣,里头装着些好看的糕点吃食,是秋州那边的特产,可还有一样李乐与刘贵妃都不认得的,拢在了最后一层碟里。 一块明黄嫩澄的糕身,还冒着热气,散发隐隐牛乳香气,上头有水红花瓣融入玲珑糕身,花瓣子绽颜如生,夹杂花露清香传来。 不就是道颜色好看些的点心,也敢用了贵妃的名头么? 李乐心里连连叫苦。 这李丰余是太大胆了些!小心讨好不成反倒失策! 340.第340章 怀珠凤饰 刘贵妃却问:“这糕点看着是黄澄一块,怎就叫了贵妃红?” 李乐苦垂着脸喏喏答不上来,刘贵妃好笑道:“你也别故意这么个样子,犯忌讳的事儿,本宫想那李家不会傻得做的出来。你晚上去一趟他们歇脚的地方,事情问问清楚再回来禀便是。” 李家父子在皇城脚下最好的客栈里住着,这晚便准备启程离京了。 李隽觉得此事办得还不错,刘贵妃瞧着是十足满意的模样,松了口气,却看着父亲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问道:“父亲,为何您仍有余虑?” 李丰余叹口气道:“如今这就算是明里站队了,怎能不时时让人忧心,那太监李乐是否真靠得住,还得观望。” “您管那李乐做什么?咱家现下是在贵妃面前说上了话,只要贵妃高兴,还会有什么不妥呢?您可教导过我,咱们做生意营生的人家,最重要是进退皆有路子。” 李丰余不似儿子般年轻心壮,他得顾及全家老少的安生,考虑的难免多些:“早前咱们的对家,不是也投靠着前皇后么?谁知皇后一夕崩了,大皇子自然懒得屈尊顾上那些小蝼蚁,结果……”他眉间微微皱起,对儿低声道,“宫中皇子妃子多了,谁知将来又会是哪个上位?” “您是怕贵妃将来在宫中的前途?”李隽略一思索,笑了笑,“父亲,您今日一直不得机会抬首平视贵妃,可知贵妃头上戴的是什么样的钗饰?” 李丰余不解看着儿子。 李隽道:“儿子一晃眼有幸注意到了,是怀珠凤饰。” 李丰余明白了他的意思。 宫中规制森严,怀珠凤饰在宫中只有一位女子能戴,自然便是凤位上的人。 就算如今刘贵妃明面上不登后位,可执掌后宫的除了她,还有谁? 李乐傍晚时穿了便装出宫,亲自探问“贵妃红”这事。 李隽请出跟随入京的翠岭居点心师傅,道:“李大人,这道点心可是咱们家独特的手艺,为了让贵妃娘娘尝个新鲜,特意带了师傅过来,现做好趁着热乎给送进宫去的。” 像这类的心腹大太监,在外都有自己的宅邸,穿便装时乐得人家称呼他一声“大人”,而不是宫中的“公公”。 李乐见李隽是极明白规矩的人,不解问:“李家老爷,四公子,此番心意是不错,李某却不知这道点心为何偏犯贵妃娘娘忌,借了贵妃之名头?” 李丰余其实不大了解这事其中缘由,翠岭居是四儿子在经营,提出将贵妃红带来上贡,也是他执意的主意。 李隽见李乐有心问清楚,便知道刘贵妃定然没有太大怪罪。 他仔细将糕点的颜色、比喻之美意解释一番:“……红花缀于嫩黄糕身之上,寓意贵妃在宫中容华如花,长久鲜艳无衰。” 李乐听出了有这么个意思,还是不大满意,觉得他们太大胆了。 李隽望着父亲额角青筋突突,极力平静,仿佛紧张怕真见罪了贵妃,他缓缓一笑:“李大人不知,其实这道点心的手艺,是来自于一位特殊的人。” 341.第341章 比美 李乐怀疑看着他:“什么特殊人氏?” “李大人该知道,五年前京中局势大变,十一皇子卸去将位,孤身往秋州城山野隐退。” 李乐的眼睛里就透出光彩来,怀疑警惕又试图聆听。 —— 夜鼓三更,宫墙内一片寂静。 代鹤傍晚从母妃那处请安回来,心里就不大舒服。 三日后是镇国公六十六大寿,国公府上欲请大宴,特意拜会母妃,母妃自然不去,便让她去与宴。 刘贵妃劝她:“你十六哥,还有宁惠姐姐都去,你一贯喜欢出宫,这回的热闹怎就不去凑一凑了?” “镇国公个老人家的寿辰,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去了有个什么意思?无非是看戏听曲,儿臣不乐意去!” “本宫可听说……公冶家的公子都会过去。”刘贵妃浅浅一笑,将女儿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似的。 代鹤想反驳,又垂了头:“那些人去不去,与儿臣有何干系……罢了,儿臣听您的,不过我只去打个应场,很快我便要回宫的。” 谢葭与公冶权两人间的传闻,她可都听说了! 虽然明知道什么两家意欲结亲是无影之事,可她心里就是膈应。 偏又逢上镇国公这个老头过寿,她代了母妃出宴,不就定会碰上那谢葭吗? 想去,又不愿去……总之心里烦躁得很。 她这晚上翻来覆去,第二日早早起来吩咐秋蔼:“去替我备好后天去镇国公寿宴的衣裳!要红的!” 秋蔼连忙应是,挑了好几件出来给她过目,瑚红刻丝春裙,梅红碧霞罗天绢衫,茜红祥云锦玉缎裙,她皱眉看来看去,觉得全不喜欢。 “这些都是旧的,去拿些我没穿过的。” 秋蔼为难道:“公主,去年冬日宫里做春衫,您没点红的料子,换了湖蓝的和天青的,现下新的只有那些。” 代鹤略一思索,过年之前宫里是做了来年春衫,她想起自己曾穿过的十一嫂的素净衣裳,一时兴起点了几种冷颜色的料子。 她无奈只好让秋蔼取几件合适的过来,昨晚还想着要跟谢葭比美的兴致都被冲散了。 谢葭不是镇国公谢正予唯一的女儿,不过在女儿辈里排在最末,是嫡房所出之女,性格比较文静,从来养在深闺。 去年偶然随兄姐去了京郊游玩,却被不长眼的西域贼人看中美貌掳走,直到了良州地界才侥幸逃脱,被公冶权相救回京。 谢葭不通分毫武艺,一双纤手尤擅女红琴画,从小温柔顺和,虽然镇国公为了保护女儿让人封锁消息,但被贼人掳去的那段经历,仍常让她深夜惊醒、恐惧不已。 有婢子私下谈论说,五小姐从前本就少语,如今更是整日没几句话。 镇国公夫人有意让她多与同年纪人结交,好早日开阔心智,解开心结,毕竟镇国公府里的小姐名声再不好,嫁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有多少人上赶着求亲呢! 这日寿辰宴席,婢子一早起来替谢葭打理妆发,笑看着镜中柔美的人儿,道:“小姐,今日公冶将军也必定会来的!” 342.第342章 移不开眼 谢葭一双眼若粉桃花瓣,鹅蛋脸上柔嫩素净,温声斥道:“每日将公冶将军挂在嘴边,我看你这小人儿是不是记挂上了将军……” “小姐,您何苦跟奴婢说这打趣话?奴婢不都是想您所想嘛!” 谢葭只当没听见,柔粉面容却升起浅浅笑意。 放眼京中世家子弟,公冶权的确鹤立鸡群,他武艺超群,面貌凛俊英逸,性格果断精准,不愧在弱冠之年就当上了征战西域的佐将军。 还记得那日在良州,她死命地逃出贼子一行人的视线,跌撞奔到了山下,是他骑马飞驰而来,一身戎装,仔细关切询问。 自此后谁人都入不了她眼,更别提自己对他心怀感激。 镇国公府在京城屹立多年,谢正予面子足够大,寿宴来了不少官场好友、国戚皇亲。 积玉园里,一席席的八仙大桌摆开,奴婢下人来往利索,端茶送水。 代鹤贵为公主,自然不与那些寻常官场上的人并席,她与十六皇子、宁惠公主一并被特意安置在不远的大角亭里。 这边临着花园里的活泉,风景更好些,视野也高一点,能够看见其下的宴席间发生了什么。 宁惠公主是闵妃所生,不比代鹤受宠,性子却很和善,牵了她的手笑道:“琬儿妹妹,今日穿得很是素雅呀。” 代鹤本来正注意着下头席间的客人,听她搭话,勉强笑道:“镇国公寿辰,我哪能抢风头,预备坐一坐就走的,就穿得素净些了。” 她一身兰白底色三镶盘金缠枝葡萄春衫裙,腰间细细系了长穗散花粉织暗纹绦,比例十足好看的身形显得玲珑纤修,玉面薄施黛粉,肤如嫩雪,让人移不开眼。 不少有幸见到的人,都感叹一晃眼这代鹤公主就长大了,出落得如她母亲般明丽大方,不过再好看,有谁敢一直盯着瞧呢?那可是大不敬的冒犯。 代鹤没有望见自己想看见的人,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微抿嘴角隐隐透出失望。 角亭后一处更高的阁楼里,有人正往这边看。 谢家的公子哥儿们,谢沣,谢淳,还有请来的一些世家公子,全在这处楼上饮酒畅谈。 “哎,阿淳兄你看看,那八方大角亭里的几位女子,究竟哪一位是代鹤公主?” 谢淳搭上那人的肩膀,不屑笑道:“若方贤弟竟不识得?你瞧亭里最好看的是哪一位,那便是了。” “让我仔细瞧瞧,莫非那位站着的粉衣女子便是代鹤公主?啧啧啧,果真是美若天……” 谢淳一愣,哈哈大声笑道:“若方贤弟品味真真不同于凡人!那粉衣女是我家侍女,名唤宛凝的!” 众人都哄笑起来,取笑那霍若方不识菩萨真面。 公冶权听在耳边,也淡淡一笑,视线从窗边收回来。 难得今日见她穿了淡色。 大家都是少年意气,谈论些公主女眷等的话题也无可厚非,但明知代鹤公主就在亭下,却只敢在阁楼上远远瞧上一眼,而后故作无事地避开目光。 只有公冶权,手边携着青釉瓷酒杯望了半晌,半句话却也不与他们讨论。 343.第343章 醉酒 谢葭难得见到这样大的场合,一身藕荷色妆花薄纱裙衫,笑吟吟坐在席间。 她与自家姐姐正说话,抬眼便望见公冶权同着一群世家公子也入了席,连忙小心撤开眼神。 他的身形也这样高大修长,一眼能让人看出来。 镇国公谢正予今日做寿,高兴不已,在正席上发了番话,大家就着奏曲乐的清音开始热闹敬酒、吃喝。 代鹤仍坐在亭上席间,面前整桌菜肴精美,她却只想饮酒。 公冶权脊背笔挺,一副年轻武将风范,与几位公子哥儿们闲话,不时抬手碰杯。 她只瞧得见他的背影。 只怕他是知晓自己今日也要来的,怎么就连招呼都不过来打一个? 代鹤搁下酒杯,粉唇抿住,又望见那边的谢葭几个姐妹。 谢葭年纪比自己大两岁,不过生得着实是谢家姐妹里最好看的。 鹅蛋美人脸,柳眉婉然,鼻梁精巧,薄唇如月。 她目光不自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谢葭与公冶权座席隔得不算远,而且是正对着面。 代鹤看不清公冶权的面色,只瞧见谢葭一直是笑意微微的,颜若桃花秀美,说话矜柔,动作娴雅,举筷挟菜的动作都如风轻柔,就像个大家闺秀。 她可不屑端着这样的架子! 代鹤又往嘴巴里倒了杯酒,喉咙辣辣的,倒也舒服。 宁惠公主关切看向她:“琬儿,怎不吃些菜?小心光饮酒易伤胃。” 代鹤直直问:“姐姐你想回宫么?我吃好了,不想待了,咱们早些回去。” 宁惠也远远看一眼席间的公冶权,无奈小声笑道:“你若想与公冶将军独聊几句,等会儿自有时机的,为何要置气呢?” 代鹤没想到宁惠公主说得这样直接,呆眼低头看着自己的空酒杯,缓声道:“你们都只知道我小时候爱缠着他……可现在,我与他不在一块玩儿了,是啊,我没必要置气。” 她也不去看那边席间了,省得自己东想西想,与十六哥、宁惠姐姐几个人用完了席,镇国公亲自过来请他们去花厅那边休息,说是有专门的安静地方儿,几位皇子公主想小憩也可,想喝茶用点心也可,想就在外头听戏也可。 宁惠和代鹤去了花厅里,打算稍事歇息下就回宫。 这是间大花厅,外头还有两处小园子,比起外头戏台下的喧哗来,可是安静多了。 宁惠提议:“咱们去那园里转一转。” 代鹤摇头:“姐姐,我适才饮了酒,想休息一会儿。” 宁惠便让随同侍女照看好她,自己去了西边的小园里赏花。 没人敢来打扰,花厅里静静的,代鹤歪头几欲睡去,又觉得这是在宫外头,自己是来贺寿的,不好。 暖风一吹,她饮多了酒,脖颈间透出柔柔粉色来,头昏脑涨,像是醉了。 去找宁惠,一齐快些回宫去…… 她也不想让侍女搀扶,自己缓步去了园子里。 花树沙沙,一尊假山点缀园间,草叶新青,这里景色不错。 代鹤靠在假山边上,觉得自己头有些发烫,这样倚靠着冷山很舒服。 344.第344章 约会 有声音隐约传过耳边:“……不若再游禧雪湖,听哥哥们说,现下那边又是另一番春景了……” 是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是宁惠姐姐? 有脚步声过来,不止一人,代鹤愣住,自己方才糊涂了,这声音根本不是宁惠。 即便从未与她交谈过,代鹤直觉,这女子是谢葭。 一旁男子的声音透着淡淡平静:“春景?天气暖和,再拖延些时日过去,便都成夏景了。” 谢葭没说话,代鹤不由尖着耳朵,想象她该是在笑。 他们又走了几步,与自己隔得挺近了,也许往小假山这边拐个弯就能碰上面。 她抬手扶额,心里无奈,实在不欲在这样场合见到他们。 却忍不住想,这样孤男寡女的在一处,是谁先约的谁呢? 谢葭先约的公冶权出来?然后借口有事要谈? 或是公冶权约她过来,说要一同赏花? 越想心间越冷。 她该回去了…… 代鹤面色极力维持沉静,不出声,想等着他们先离开。 她这个公主,从前什么时候为别人忍让过?只是现下自己不愿见到这对人罢了! 公冶权又说了句什么,声音有些低,代鹤没听清,只听到谢葭在那儿温柔发笑,声色如清铃。 他竟还有逗人笑的时候。 代鹤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想走不能走,在这里被迫偷听别人私房话。 她是喜欢公冶权,但偷听他与别的女子墙角的事她绝不屑做。 扬眉抿唇,一脸不耐烦地出去,瞪着眼前并肩而站的两人道:“你们扰着我睡觉了,花厅不是不让人随意进么?” 谢葭柔面上露出惊讶:“公主……” 还好像是被她突然的出现给吓着了,莲步不由往后微退,半个身子侧到了公冶权身后。 代鹤冷冷一笑,不想理会她,正要举步回花厅去,听见公冶权的声音:“拜见十七公主。” 她眼睛往他面容上望去,他表情平静,只是微微皱眉,好像在责怪她吓着人、打搅了气氛的样子。 代鹤觉得每当他看见自己,总是这副模样。 不太高兴,又带着虚假客套的恭敬。 她额头上发热得更厉害了,酒意后劲儿袭上来,冷眼点点头,只想快些远离他们。 管他跟哪家的女子在一处呢!与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公冶权只是觉得她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双颊若霞,绯红得出奇。 “你饮酒了?” 他过去,想要搀一把,送她回花厅里休息,代鹤见他脸色不晴,以为他又要来训自己,干脆狠狠瞪一眼,躲开他的手转头就往厅里快步而去。 一转身,眼泪珠子就蓦然掉下来,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情绪在作祟,委屈?嫉妒?愤恨?或者厌恶? 也可能是因了醉酒难受。 回到花厅,宁惠已经从另一个小园里回来,准备去找她。 她拿衣袖挡着脸,无力道:“姐姐,我醉了,不舒服。” 宁惠扶上去,代鹤已经倒在了她怀里,她吓坏了:“代鹤!你们快去传御医!不对,传大夫!” 345.第345章 他的照料 公冶权后脚已经跟进厅里,俊脸一沉,从力气一时不支的宁惠手里接过代鹤来:“公冶权见过十三公主,代鹤醉酒了,只怕在外不宜声张,微臣先扶公主去榻上歇息。” 宁惠眼看着他把代鹤抱走,安置在内厅的矮榻。 她方才慌了没反应过来,公主在镇国公府贺寿却醉酒不醒,这种事怎可声张?还好公冶将军周到。 作为主人家的谢葭也迎过去,不禁出语担忧:“公主怎会突然晕倒了?翘儿,快取毯子过来!” 侍女去端了水盆巾子,擦拭公主发红的面颊额头,公冶权亲手接过一条绣纹鹿绒毯,抖了抖,盖在代鹤身上。 宁惠公主吩咐随身侍女去找镇国公夫人,让不要声张,悄悄地去请个大夫过来。 代鹤脑袋昏沉,小脸上还残留泪水,她知道自己此刻躺着在,勉强用力一睁眼,面前竟又是公冶权与谢葭在一处,好像在照顾自己,可谢葭眉间的轻蹙担忧只让她觉得越看越假,怎么都不顺眼。 她趁着醉意抬手推阻了谢葭亲手递过来的湿巾子,半睁眼皱眉撑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本宫……本宫偏不要旁人照看,叫秋蔼过来……” 公冶权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冷冷的:“你今日何曾带秋蔼出宫?醉酒了还如此,别闹小孩子情绪了。” 他顺手接过侍女又拧好的巾子,盖到她嫩洁如玉的额上,英武眉结暗皱。 谢葭被她拒绝,手足无措只好退到一旁,柳眉微颦,面色流露暗暗不安伤心。 她身旁的婢女翘儿为自家小姐失了面子而不平,暗暗朝榻上的公主撇嘴。 谢葭只对她摇头,好像并没什么,又柔声吩咐下人道:“去夫人那边看看,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代鹤发烫的额头被公冶权的手指碰到,感到几分凉意,他又拿干净巾子替她擦去脸上水痕,一切做得那样自然,好像真是在照顾个小孩子,全忘了男女大防,她是公主,而他是当朝将军的身份。 宁惠公主在一旁默默守着,没有发话,周遭的下人也没有敢出声的。 谢葭瞧着他们,咬了咬唇,柔玉般的面庞显出几丝苍白来,终于忍不住转头离开这间花厅。 这会儿休息了好一通,代鹤的脸上才褪去醉意,由酒上头的绯红变为淡淡粉嫩颜色。 镇国公夫人满面歉意忧心,生怕公主在自家府上生出个好歹来。 代鹤起身,由着侍女给自己披上薄披风,淡淡道:“夫人用不着在意,是本宫一时贪杯罢了,本宫这就回宫,您也忙去吧。” 她跟在宁惠公主身侧缓步去了马车停歇处,眼角余光注意到公冶权一直不远不近地跟随过来。 “姐姐,你先上马车等我,我就上来。”代鹤转过头来,目光却没有瞧半眼公冶权,秀眉故作平静,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不劳将军送了,本宫这就走。” 公冶权在她几步之外的地方,英俊面容上露出隐隐无奈来,嗓音沉静:“望公主爱惜身体安康,公主年纪尚轻,不宜过多饮酒。” 346.第346章 粗人 代鹤心里“哼”了一声,我年纪轻不宜饮酒?你与那谢葭席间饮酒作乐就适宜了? 她没再说话,转身裙裾翩翩上了马车。 公冶权携剑丰姿立于门外,不语目望马车扬尘远去。 谢葭纤细身影还等在花厅外,见他回来,上去担忧问:“将军,公主可醒酒了?这真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公主身子恢复平安就好。” 公冶权淡淡“嗯”了声:“公主无碍。” 谢葭勉强笑了笑,眉目间仿佛有些轻愁:“如此便最好……我只是想与将军小谈几句,谁知会冲撞到了十七公主,还没来得及与公主赔罪。” 公冶权不接她这话,只扬眉问道:“谢小姐先前找到在下说,府上沣兄淳兄邀在下一同出游?不知到底定了什么日子?” 谢葭脸上微红,垂下柔眉道:“哥哥还没定日子,一切凭将军时间方便即可。” 听他这话,是答应了。 翘儿一直觉得公冶将军与自家小姐是郎才女貌,再般配无比,大胆笑插嘴道:“将军上回与小姐在禧雪湖嬉冰,在冰面上就如同神仙眷侣一般,衣袂飘扬当真是极美!可惜如今春日禧雪湖无冰了。” 她一贯精怪胆大,多嘴说这番话,无非是想突出那“眷侣”二字,打趣一下自家小姐。 谢葭果然诧异看她一眼,温柔嗔责道:“翘儿,莫要乱说!” 公冶权面上不动声色,仍旧一派淡然。 谢葭在他目光注视下只觉得越来越紧张,霞飞双颊,解释道:“将军,翘儿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她太多话了……” 公冶权却道:“禧雪湖这个季节无冰可嬉,是挺可惜,想来却有春景怡人,踏马赏花也不错。” 谢葭抿唇羞涩一笑。 他背手淡道:“只遗憾谢小姐无法与我等一同见识春光了,不过您该是自有姐妹儿陪同游玩的,也省得男女同行不便,易惹人非议。” 谢葭抬起头来,疑惑惊讶望着他:“将军?哥哥们说了,我家中兄弟姐妹都一同去赏春的。” “开宴之前,在下与沣兄、淳兄商量一番早已约好,此次出游就不带女眷,兄弟们一齐快马扬鞭也痛快些。” 公冶权英容冷清,嘴角带了微微客气笑意:“谢小姐还未知晓?” 谢葭先前的兴头像被人重重扇下,她愣眼瞧着他,眼圈渐渐透出红痕来。 终是忍不住低柔问:“将军可是嫌弃我?厌、厌恶我?” 翘儿在一旁也傻眼了,气不过质问道:“公冶将军您是太不通情理了!此次出游原是小姐提出来的,您怎就这般……” 公冶权看着面前柔美娇颜的年轻女子,她极力抑制委屈的面容楚楚绝俗,妍态倾城。 看在他眼中只觉得好笑。 “是在下考虑不周!既然如此,在下去与沣兄赔罪,此回出游之约销了便是!不打扰谢小姐了。” 公冶权迈靴离去,只剩谢葭连忙抬头望着他的背影,一行不解委屈的泪珠滚落。 “公冶将军怎是这种粗人?”翘儿气愤怨道。 347.第347章 瞳蛊之术 “还以为他有多好呢,结果与那些寻常匹夫有什么不同?半点情理不通,让小姐白操心邀约一番,以后小姐莫再理他便是!” 她安慰着谢葭。 谢葭本是深闺小姐,好容易鼓起勇气主动相邀,不想却被泼了冷水、丢了颜面。 她只是痴痴望着地面上,眼眶微红道:“许是将军因了代鹤公主的事心情不大好,什么匹不匹夫,翘儿,你不许再胡说这些话。” 翘儿应了一声,她知道小姐一向为人温柔大度,只顾着心疼谢葭今日受了委屈,却没留意到她眼瞳里突然闪现流过的一缕墨紫幽色。 那瞳孔里酝酿着几分怨恨又跃跃欲试的情绪,并无丝毫之前的委屈、伤心。 公冶权信步走到花厅外廊,碰上闻讯过来的谢家二子谢沣,谢沣问:“公主已平安回宫了?” 公冶权沉声道:“是,马车已启程。” 谢沣舒了口气:“我还怕代鹤公主会怪罪下来,无事就好。” 公冶权与他又随意聊了几句,便也去前厅拜别镇国公,上马车回了自己府上。 他眼前闪过谢葭那张柔顺可人的冰肌面容,双瞳总是不经意脉脉望着自己。 那日在良州碰巧救了她,遇上第一面,他承认自己被这位谢小姐深深吸引了,深乌褐色的凌乱衣衫下,小片白皙若瓷的肌肤露出来,脸上有点点灰尘沾肤,一双眼瞳却如春水诉情,楚楚盈盈仰头看着自己。 从不随意触碰女子的他,当时竟鬼使神差下了马去亲自抱起她,一时心旌摇荡,一路送回了军中大营里。 后来回京他再想起这番情形,只觉得怪异。 谢葭生得是好看,但他心中早有人,哪至于那几天****记挂她,还无故妄想与她亲近,几回梦见那双柔弱眼瞳。 公冶权一时起了兴趣,但并非对谢葭,而是对这蹊跷事的兴趣。 因此后来在京中时,他没有刻意回避她,在她若有似无的试探亲近中,慢慢与她接触。 但那种曾看到她双瞳时的奇异好感,却是不再有了。 公冶权记起从前与十一爷一起征战时,曾听说过的瞳蛊之术。 传说前朝有蛊女,自诩圣教,擅用瞳蛊惑人。 因而此回他再遇谢葭时,不动声色着意望进她的眼瞳,温声对话,而后又突然翻脸,推了她的相邀。 谢葭果然就盯上他的双目,一派可怜柔顺之色。 他立即感觉到心间一阵酥摇,望着谢葭想上前去安慰,下意识使袖中利剑刺痛手指,才回神过来。 心中冷哼,这谢葭果真不是简单女子。 不过难道是镇国公府与前朝逆贼有何隐秘往来? 公冶权一脸沉色回了屋里,命人研墨,坐下便执笔修书。 —— 代鹤与宁惠在金缕帷马车上并座,彻底醒了酒,睁大眼侧头问:“宁惠姐姐,我今日可算丢脸了?” 宁惠嗔道:“你好端端地就昏过去,教人急死了,还顾什么丢不丢脸的?” 代鹤却是笑眯眯的模样,比先前心情好了许多。 348.第348章 安危一线 想起他方才亲自动手照顾自己,她表面上虽还与他冰着,心间已舒解不少。 他还是向着自己的吧…… 如此她就满足了,不想再与他闹些女儿家的别扭情绪,那样好累。 至于谢葭,一副柔弱扮好人的小姐样子,她看着就不顺眼。怎么对付,自己却是要好生想想。 秋州比京城靠南边些,京里的人换上春裳,秋州城人都开始着薄衫纳凉了。 程幼素看着刚从书房里出来的柴南石,过去轻问:“公冶将军信上说的事,要紧么?” 她的肚子完全鼓起来,身躯依然纤瘦,穿了宽松的烟罗长绫纱裙,细嫩双肩上披着浅月云水衫,胸下有条绣珠细带勾勒身形,双足踏着软缎绣鞋,若只看腰间以下的地方,全瞧不出是怀了身子的妇人。 柴南石习惯地将大手扶上她腰侧,低头道:“没什么要紧事,先去吃饭,晚间再仔细与你讲。” 程幼素就微微一笑,右手撑着腰间,由他陪在身边去了后厅用饭。 每日的餐食都不重复,都是让有经验的厨子师傅替怀孕妇人特定的,程幼素近来却胃口缺缺,每回探了几筷子便搁下,最多再听话地喝碗补身汤。 柴南石在书房重读兵法兵文,每日到了点雷打不动地出来陪她去吃饭,他倒大口吃得香,好像是想以自己的好胃口打动她。 这天好歹吃了满碗的饭,她觉得撑着了,蹙眉放下牙箸,柴南石又递过来一柄汤匙在她手边:“喝了这盅汤,是你喜欢的。” 程幼素摇头:“实在是饱了,留到晚上再热了喝吧。” 柴南石俊挺面容上目光移到她腹间,肚子这样一瞧大得吓人,预示着女子将到临盆的时候了,可不知怎么胃口就是提不上来。 他指望着她长胖些,可夜里摸摸她身上,只觉得又瘦了,小脸上的肉也掉了些,这让她显得不怎么有精神。 程幼素如今没什么作消遣,唯一的活动便是出门在近处散步走走,或偶尔去酒馆里见见卿喜,听她小唱几首曲子。 她觉得自己脸色没什么精神,是因为晚上睡不太好的缘故。 毕竟腹中孩儿时时压赘着自己,她只能侧躺入睡,姿势僵硬了也不便翻身移动,还好柴南石及时注意她,她一动,他便睁眼缓缓扶她翻身。 要不都说怀孕是跟生了场大病无二呢? 生理上的劳累、易于疲惫,来势如山压着。 可什么都抵不过孩子即将诞生的喜悦。 期待这个孩子这么久,她常常一摸到自己的肚子,好像感觉到腹中胎儿在一点点变化、长大,心里就满足不已。 程幼素觉得如今自己稳端端地嫁了人,怀了孩子,开了小铺,一家平安住在城里,这已经是幸福温馨到极致的事了。 柴南石觉得现下最大的事情便是让她好好吃饭。 大夫说妇人临盆产子是安危一线间的事,要稍有不到位的地方,那都说不准。 因此将妇人身子的基底调养好了,是第一位的,要不然遇上些小情况,身子弱的人可能就一时挺不了。 349.第349章 榜眼郎君 卿喜成了酒馆的红人,周围不少爱听陈曲的少老爷们儿都闻名跑去那间小酒馆里,柴南石也陪着程幼素去闲坐听过,回府后却是隐隐不愉:“这些曲调都是前朝旧音,她一个小姑娘是从哪里学来?” 程幼素好奇问:“怎么柴大哥你也知晓是前朝曲?不过我倒一直想问,现今明面上唱前朝的调子,没有人会在意么?官府不曾颁过禁令之类的……” “大衍为了体谅民情,沿袭旧朝市井间遗风,大多没有什么禁令。” 程幼素点点头,觉得这个大衍朝很是通讲人情。 这日一早起来,难得兴致较好,她打算去铺子里转转,府中管事备好青幄马车,柴南石亲自扶她上去。 春花开落,临近夏日,街旁丛树显得茂绿起来,暖洋日光、白云天幕,瞧着都心情好。 马车驾行得缓慢平稳,她掀开透风的帘子看外头的街景,柴南石见她嘴角甜美含笑,自己心里也是高兴的。 快到了祺芝广,东街上却传来噼里啪啦的喧哗声响,人声闹笑着,有车马声越来越近。 柴南石眉峰皱起让马夫歇了马车,想避过这阵热闹再过街去。 也不知是什么人,在主街上这样大的动静,难道是哪个城里官家办喜事的? 程幼素闷着这些时日,望见有热闹事十分开心,远远掀帘瞧着。 只听放喜鞭声完了之后,又敲起鼓锣来,一阵阵十分有节律,还夹杂着高喝的人声。 “……恭祝……喜得进士一甲第二,圣上钦点,宋氏榜眼,可喜可贺!” 马夫跑去打听一番,马上赶回来禀报道:“回十一爷,夫人,是今春殿试里喜及进士第二的宋榜眼回城了!” 宋榜眼? 程幼素一愣,柴南石已淡淡看了眼她。 其实他一早从赵普那里听说近日进士要回城游街的消息,不过没想到偏遇上今日罢了。 车马人群喧哗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从他们马车不远处经过去。 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马鬃鲜亮柔顺,不紧不慢地迈着蹄子,大红的喜庆花结团缀在马颈子上。 上头骑马的男子年轻俊逸,白皙如冠玉的面容上眼神从容,削瘦修长的身形穿着兰白底的书生长衫,外披黑底编红衣袍,显出十足书卷气。 程幼素目光在帘子外一扫,便认出马骑上的人来。 原来是宋嘉树。 多时不见,他整个人瞧着比少年时成熟稳重些。 载着进士榜眼郎的高马前后都有侍卫护送,气派极了,百姓都围着追着看热闹瞧新鲜,每年这个时候从京里回来的榜上进士春风得意地游街,是光宗耀祖的事。 今年难得秋州城出了个殿上钦点榜眼郎君!还是个如此俊秀模样的青年!早有谁家胆大的女子一路追着喊着,求榜眼郎低眸瞧她一眼。 宋嘉树心下也是些微紧张,可仍是比不了在会试、殿试上的紧张的。 他坐于马上,淡然看着脸上挂着笑的人们,不少贺喜声赞扬声传入耳际,他心想,家中爹娘这下可是要再满意不过了。 350.第350章 邵土根 热闹行列很快便过去。 程幼素放下帘子,吩咐马夫:“咱们可以走了。” 马车又缓缓稳行起来,她笑道:“是春闱后的进士游街?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种热闹事。宋嘉树也够厉害的。” 她言下之意是宋嘉树由小镇里出去赶考的学生,竟能夺得京试进士及第,让人觉得出乎意料。 柴南石道:“京中会试才子遍出,宋公子摘得榜眼,自然是其中佼佼者。” 程幼素只是觉得好碰巧,心中一会儿也就搁下了。 宋嘉树坐于马上,却好似失了魂一般。 方才一晃而过的,他分明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夹杂在热闹人群里。 那张脸不是程妙萱又是谁?他想再仔细望过去确认一番,可马儿行过,人已望不见了。 想起年前听说的程妙萱的遭遇,似乎是得了疯病从婆家跑走了,他不禁微微皱眉。 他眼睛应该没有认错,不过她怎会又出现在城里? 毕竟是故人,他少时曾把她当作妹妹一般对待,如果程妙萱有难处,他也想尽力帮衬一把。 红棕马得意地缓步而行。 宋嘉树思绪不禁飘向了从前种种,如今娘知道自己取得进士第二的消息,肯定不会再逼自己早些娶亲了。 娘的想法他都知道,自然是觉得京中有家世的女子更好,到时去京中上任了再张罗婚事也不迟。 可他想起的,却是一个好久再没有见过的女子。 程妙萱在秋州城里,那素妹呢?也会在城里么? 人群堆里望着游街行列缓缓而过的程妙萱歪起嘴,恨恨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遭人恨的宋家怎么就如此幸运?本来就有钱了,如今宋嘉树还顺利通过殿试,考取了榜眼。 宋夫人只怕喜得合不拢嘴了吧! 程妙萱最后往那方向看一眼,浓妆艳抹的面上极其不悦,转身走了。 她如今的身形愈瘦了些,原先圆俏的下巴变得尖瘦,若叫旧时村里相识的人看了,只会惊叹她活脱脱就是她母亲瞿氏年轻时候的模样。 可程妙萱却早把自己亲娘抛在脑后。 她一路走着,穿街拐巷,直至来到一处黑漆大扇门前,门前挂着两个旧灯笼,上头模糊写着“邵”的字样。 门被打开了,短褐衣衫的下人恭敬道:“三姨娘,您回了。” 程妙萱一听,皱眉道:“不是说了,要称我三夫人的?什么姨不姨娘,再让我听见这样称不让你滚出府去!” 老实的下人被她吼得一抖,连连求饶点头。 这处宅子位置偏僻、地方不大,里头的饰物家用也半旧不新,但宅子的主人可是个格外有钱的主,名叫邵土根,是在城里多年做运货生意的。 程妙萱本来还十足不顺心,但进屋前特意拢了下头发,媚笑着进去道:“老爷,三儿回了!听下人说您今日跑完货就会来看我,我特意走远路去买了城里最好的点心呢!替您就酒!” 邵土根年过半百,长得肥胖不堪,脸上油腻腻的肉挤在一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木几前抬眼望着她。 351.第351章 吝啬 “三儿,这样小事以后让下人去做便是,不然他们那双腿是生着干什么的?” 邵土根招手,让她过来,看见那分外年轻妖娆的腰身便双目发光:“让老爷我好好瞧瞧你,在外头跑货多少日,老子心里夜夜想着你这小妖精……” “老爷!大白日的便别打趣三儿。”程妙萱顺嘴娇嗔一句,却丝毫不介意男人肥肿的肉手捏上了自己的腰间。 邵土根有两门夫人,她是他娶的第三个,也最得他喜爱。 程妙萱那时被鞭打了一顿,从柳家狼狈离开,衣衫破烂一路走到了县城边上的荒凉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走到哪里去。 柳令是指望不上了,她也不想再见到瞿氏,更别说回村里,那不是人人都要知道了自己的丑事? 又疼又饿又冷,她昏死过去,结果是被运货途径的邵土根瞧见了。 第二日醒来,她只与邵土根说自己在这里遭遇了山匪抢劫欺辱,身上都是伤,说着说着流下泪来,要去撞墙寻死。 邵土根也是山村出身,做了多年的生意才蓄起丰厚家产,他见这女子可怜委屈,又难得有几分贞节,便允她留在身边做伺候的婢子,带她回了城里。 程妙萱经历过陈勇那一遭事,心境不比之前了,心思更成熟毒辣了些。 她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陈勇那杀千刀的肯定是受人指使的,他一步步引着她上了钩!最后又将事情全推给了她!他不过只挨了顿打,什么也没失去。 与邵土根搭上关系之后,她年轻好看,装出幅乖巧样子,很快便诱得邵土根忍不住吃了禁果。 邵夫人在自家闹腾,说他个老不死的老鬼头子竟还想再娶一门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卑贱女子? 邵土根也急了,偏要接她进门不可,与另外两房夫人的关系也因此僵冷下来,又怕程妙萱年纪轻、性子柔在府里容易受她们打压,干脆将自己在城中的旧宅单独辟出来给她住。 程妙萱自然乐意,邵土根子女都大了,****拿厌恶眼光盯着自己,觉得是自己这个外人引诱了他们父亲。 住在外头宅子,她乐得自己主事,爱使唤谁使唤谁。 邵土根肥手暗暗摸着她身上,问:“近日银子还够使了?” 程妙萱有意静了一静,再低头道:“够,自然够用的。” 邵土根望着自己三姨娘娆美的小脸,难得大方地开口:“我带了五百两银票过来,你自己收着,不用舍不得。” 程妙萱心头一喜。 邵土根虽有钱,却吝啬得很,府中家具器物都是多少年的旧东西了,还不舍得换,邵大夫人为此抱怨不已。 但每次只要程妙萱微微使手段,邵土根也心甘情愿地掏银子给她,这是她最得意的地方。 “老爷这样年纪了,还亲自出去跑货,三儿晓得挣银子辛苦的,哪舍得随便花?”她声音娇娇。 邵土根最吃她这一套,油腻脸上堆着肉笑起来:“三儿,老爷我就知道还是你最懂事!不过我好容易回屋来,一会儿咱去东街翠岭居吃些好吃的,给你补身子,你便不用替我节约了!” 352.第352章 边塞 春闱是京城里最盛大的事举之一,它意味着新的阶级流动,意味着官场情势潜移默化发生着变迁。 若是富贵世家、书香子弟,这类才俊高中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对人们来说是正常的,龙生龙凤生凤,如今官位虽不世袭,财力学识却最是影响教养,有家世的府里养出来的子孙,大多也是出色人。 因此,春试里出现的寒门贵子反而更吸引人注目一些,每年都会引起些许话题。 宋家从前在溪陵村里是第一大,最有头面的家氏,可是出了镇子出了县里,然后出了秋州城,他们家落到京城里,也不过是个最末端的寻常百姓人家。 宋老爷不过是个员外,家里做几笔赚生计的小生意,家中养教出了这样出色的儿子,简直是巨大的惊喜与惶恐同时袭来。 通过会试还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圣上钦面的殿试,对于宋嘉树这样从小村镇里走出去的考生来说,得见天颜已是最至上荣誉之事。 可他偏偏表现得不错,面对皇帝的问话对答如流,不卑不亢,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当初地动时颈侧留下的烫痕也被遮掩过去,最终得了个一甲第二,榜眼郎君。 于是一时间除了状元的风头外,有关宋榜眼的热闹传闻也在京里传开。 听说榜眼郎君不曾娶亲的消息,更是不少人家都打上了介绍自家女子的主意。 春昭宫里,金丝楠圆桌上摆了十二道热菜,八道冷点,一律的金玉满堂官窑浅口瓷盘,七凰琉璃灯洒下明黄灯影,青绦粉白裙裳的宫女步子轻盈,摆桌齐齐退下,只余伺候布菜的贴身侍女在桌边候着。 有太监弯腰恭敬进来,低头禀告道:“陛下,今日大皇子称猎后受伤还没有痊愈,便不来春昭宫陪陛下娘娘用膳了。” 皇帝油光浮肿的面上眉头一紧,刚想说几句,便听见坐在身旁的贵妃体谅笑着开了口。 “自姐姐走后,大皇子肩上担子重大,平日里忙于政务,好容易出去狩猎一场还伤了筋骨,自然要多休息些时日,否则坏了身体底子可不好。” 皇帝又粗又淡的龙眉仍是不满抬了抬,吩咐那太监:“下去吧,叫他好好歇着。” 所谓的宫中家宴,原本是帝后与太子每逢十五一同在春昭宫用膳的。 容皇后去了,新皇后未立,家宴也就不成聚,皇帝便携了贵妃一同来。 刘贵妃约摸着今日大皇子必是不会来了。 两方明争暗斗的,本就不待见。 她一张端美的芙蓉粉面上鲜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亲手执起银箸替皇帝挟了一筷乳蹄嫩丝儿,提起其它话来道:“陛下近来是否为国事烦忧?便趁今日也休息一番,臣妾好好服侍您用膳,用了膳再替您按摩按摩,早些安寝。” 不提国事还好,一提上去,皇帝就将筷子一扔,叹出口浑浊的气:“边塞之事一日不宁,叫朕如何安寝?” “怎么?”刘贵妃试探不解望过去,“年前不是还派了李将军与公冶将军带兵出征?臣妾记得当时是大胜而归啊。” 353.第353章 暮石 “那才出征了多少时?李重阙不过带兵在良州边上转了一圈回来,打压了些蛮人嚣张势力罢了,只为良州那一块儿能过个安生好年,这年早过完了,大军撤回,蛮子又想卷土重来,死不罢休,真真让朕头疼!” 刘贵妃不当回事,劝解道:“那现在再派遣李将军出征,筹措军马一举平了蛮子不好?臣妾不信,那些蛮人还有不怕李将军的威名的。” 皇帝摇摇头:“你是妇人,怎懂那些打仗之道?若能一举平定下来,朕早派了他李重阙过去!可惜有再多军饷军马又如何,不花个几年时间摸清了那边的地势情形,便是李重阙也没有必胜把握,这点朕看得很清楚。” 刘贵妃似懂非懂地思索一阵,柔笑望向皇帝:“陛下年轻曾御驾亲征,开辟下大衍广袤江山,战场之事莫说是臣妾这等妇人,便是老将李将军也未必有陛下明白得多!” 皇帝呵呵一笑,眉间拧结解开了些:“玉甄,朕都老了,可你还记得过去那些旧事。” “陛下英姿不减,臣妾自然不能忘怀。” 皇帝望着一向最通自己心意的刘贵妃,感叹般问道:“玉甄,照你的心思,你说宫里几个皇子,哪一个最像朕年轻时候的样子?” 刘玉甄只生了一个公主,是不争储位的,在皇帝面前,她可以不必忌讳什么,照直了说,虽然这份“直”也只是表面上的。 她先是没怎么想,径直道:“大皇子乃皇后所出嫡长皇子,多年来十分勤政忠孝,颇有几分陛下的影子。” 皇帝没说话,让她继续说。 “六皇子虽生母早逝,却自强自勉,听闻阅兵书卷法无数,连横纵合之阵信手拈来,也是皇家大才。” 皇帝抿了抿嘴:“垂儿只擅纸上谈兵,终究不曾有过领兵出征,差了火候。” 刘贵妃又说了几位皇子,皇帝的目光却渐渐暗淡了。 他近日感觉自己老得厉害,一日不如一日。 重提到良州边塞的事上来,刘贵妃随口道:“记得从前与李将军一块儿上阵杀敌的十一皇子,好似多年都不曾回京了吧,听闻他待的地方儿是臣妾的老家,也是巧了。” 皇帝挟菜入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儿子,排在第十一个的,叫暮石。 他问:“如今你怎有他的消息?朕记得,当年他虽随李重阙战功不少,但因与逆朝人私自有来往,被兆儿判了罪罚,贬到远地去了。” 暮兆便是大皇子。 刘贵妃笑了笑道:“臣妾哪里会有十一皇子的消息,只是年前代鹤回宫来的时候,说起来罢了,代鹤从良州一路回宫时路上遇到险恶之情,幸然遇到了十一皇子相救,才得以化解。” 皇帝想起这个儿子,脑中竟浮现不出半个影子,问:“他如今在秋州?生活如何?朕只记得他多年前曾一身戎装回宫来报过讯,其它都没印象了,说起来,李重阙也曾当朕面夸赞过他能打善战。” 354.第354章 司乐坊 刘贵妃道:“当时臣妾也记得,十一皇子的确为平定西塞立下汗马功劳,只是突然被大皇子寻了错处,贬入远地不得回宫……臣妾说句私心话,陛下听了莫要怪罪,这事儿未免有些不近兄弟人情,再怎么说,同为皇家血脉,十一皇子是大皇子亲弟。” 皇帝明了刘贵妃意思,抬眉问:“莫非这事有甚隐情?身为皇家贵胄,若与旧朝逆贼来往,便是该判处重惩的。” “臣妾身处深宫中哪知道这事,可不敢多言……不过若是十一皇子与逆贼往来,怎不曾听闻抓了逆贼处置?只是突然流放了十一皇子,当时可正是班师回朝评功定绩的时候。” 容皇后在时,大皇子虽没有被立储,手中却已杀伐定夺权势滔天,皇帝彼时迷恋炼丹修术,深深信任他,不少政国之事都交予他处置。 现下再听闻刘贵妃重提此事,皇帝想起那个不甚亲近可有可无的儿子,眼中透出思虑的混沌目光。 西塞平静老实了五年,赖得前些年李重阙的功绩。 可现今,李重阙眼看着也老了,彻底平定西塞之事只怕不能再全仰仗他。 十一子,暮石…… 刘贵妃不紧不慢又替皇帝亲自挟菜,红唇微抿,透出从容又微笑的意味。 大皇子暮兆居殿在东边,宫门紧闭,对外宣称大皇子因伤静养,不得打扰。 最里头的金蝉纱黄帷幕里,却隐约听到了丝竹击鼓声。 暮兆是皇帝嫡长子,现年已近四十,与他父皇的身形十分相似,臃肿肥胖身躯塞满了皇子四爪龙纹衣袍,却比老皇帝显得略微高壮些,一张四方脸上横肉垂坠,不怒自带煞气。 他此时怀抱着一个流光纱百蝶勾纹裙衫的女子,女子裙下洁白修长的大腿光露,暮兆肥手随意捏了一把,她吃痛不堪,却不得不强忍着发出悦耳娇笑。 这些歌伶舞伶都是宫中司乐坊的女子,自小送入宫中修练歌舞,来供皇族年节时娱乐观赏。 可这些年下来,司乐坊里的人没有不畏大皇子的,每听到承东殿传来吩咐说要派遣伶女过去,心里慌张不提,十足恐惧。 暮兆亲自经手的伶女,一个个细嫩皮肉最终会布满见不得人的紫青伤痕,若是暮兆上了兴头,那女子下场恐怕不是养病退坊,便是就此无声无息消失在宫中。 不过,今日的大皇子瞧上去明显没什么兴头。 他眉目深重,一层霾云压在印堂间,摸腻味了随手就将怀中舞伶一推,自己执起酒盏往口舌间倒去。 旁边的心腹太监忍不住愁眉劝阻一句:“爷,您身上还有伤,可不好饮太多……” 暮兆哼了一声,觉得烦躁,索性道:“都给本宫撤下去!” 丝竹乐声戛然而止,一殿人声寂静,舞伶歌伶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匆匆躬身退出去。 母后崩逝几个月来,他没有一天睡得安稳的,先是张罗母后隆重后事,接着安抚手下的群臣党羽躁动不安的心思,手上还有大堆的政事积累处置,每日每夜被杂务缠身,头都是昏的。 355.第355章 葡萄 最要紧的,是皇帝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个要立储的意思。 容皇后崩逝前,眼里满满不舍遗恨,便是没能见到自己大儿子成为大衍的太子。 暮兆已经不年轻了,他如今身姿臃肿显出老态,头顶现出与父皇一般的暗灰斑白。 而父皇寻求永生之道,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坐拥权力却不得上不得下。 从前皇后在好歹还提及立储之事,如今母后过世,那惯会争宠的刘贵妃定然会在皇帝耳边吹风。 想起这个女人,暮兆横肉纵横的面上一片阴狠。 因着刘贵妃在宫中多年不曾育子,仅有一公主,她便将念头打到了别的皇子身上。 她不仅不劝父皇立储,还纵容宫中道士横行,从各地搜罗来擅炼丹之道人献给皇帝。 那个毒辣婆娘,也是自己的一块绊脚石。 “听说秋州那边又闹出动静来?” 承东殿安宁下来,只余大皇子自己的话音回荡。 太监荃保恭敬道:“爷,还不是那些个不死心的蚂蚱,奴才就不信他们能自个儿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若是刘玉甄加以利用?他们那群乌合之众搞不好会翻起什么惹人厌的浪花来。”暮兆阴沉道,“暮石有赵家和右相扶持,在秋州没能将他弄死,现今倒以为自己有本事了,忘了他的娘曾是这个宫里最下贱的女子么?” 荃保应声附和道:“别说他十一子,就是这宫里众多皇子,有谁能与爷相比?爷可是嫡长,身份尊贵!这些年勤恳做出的政绩也是无人能及,甚至连陛下也未必……” “好了。”暮兆止住他的话头,“现下最要紧的事是抓紧机会对付刘玉甄,你将秦小姐请进宫来,趁着还在养伤这时日,趁早与她一会。” —— 昆德宫。 代鹤屈膝半坐于青缇花毯上吃新鲜葡萄,是宫里才刚贡上来的新鲜品种,颗颗如饱满紫玉,拿在手间十分剔透,代鹤一会儿已经吃了大半碟。 刘贵妃瞧上去心情不错,带着些宠溺望着自己女儿,凤仙蕊红的精致指甲执绢子擦了擦她的下巴:“没个吃相,都滴到衣裳上,还好这是在母妃宫里,要是让人家看见了,不知要怎么笑话你这公主。” 代鹤手里提起一串累累葡萄,弯眉笑笑:“这葡萄实在可口,儿臣贪嘴了。” 刘贵妃道:“是从西番国不远千里进贡而来,自然上佳。” 代鹤好奇:“西塞?宫里不都传言说西塞那边不自量力要与咱大衍为敌么?” “你又听哪个胡吣的?作为公主不遏制这些没根的话,反倒问到你母妃这里来了?” 代鹤眨了眨眼,放低声音道:“母妃,您就别瞒儿臣,给儿臣说说其中事由吧,儿臣一听见要派兵打仗啊什么的,心下就好奇激动得慌。” 刘贵妃轻轻蹙眉:“你好奇个什么劲?从前是你父皇惯着你,今后再有战事,也不可能让你随军而行了,你当一国征战是小姑娘过家家?” 356.第356章 分房睡 代鹤会瞧人眼色,见母妃神情威严下来,吐吐舌没回嘴。 殿内夏夜清凉,风帘轻动。 刘贵妃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此次若要出战,征召回京的只怕有你十一哥,你莫多声张,给他徒添了麻烦。” “真的?”代鹤惊喜,“那十一嫂也一并回京来吧?住在宫里么?” “若作为将军出征,自然是要封将军府。”刘贵妃面上平静无澜,像在喃喃自语,语气飘渺,“咱们娘俩今后是要找个倚靠的,不多赌些筹码怎么行,听你父皇的口气,这平定西塞之战短期内是必得打起来,他若表现得好,将来能争上一争也说不定。” “争什么?十一哥要争军功么?”代鹤顺嘴便问。 母妃没说话,只是怜爱地看了她一眼。 等回了自己宫里,她才想起来,莫非母妃的意思,是想要十一哥也去争那位子? 多赌些筹码…… 代鹤想起与自己关系好的几个哥哥,都是母妃从小就让她亲近的。 可十一哥分明早就退隐山林之间了,现下让他重新回京,看似争了前途,会不会连累嫂嫂与孩儿,让他们夫妻分离? 她打算明日找机会去见公冶权,问问他这事。 程韵若独自回秋州了,却没带含章在身边。 程幼素日日被拘在院子里,正愁没人陪着闲聊找趣,大姐就一路赶回来了,说是算着快到了临盆的日子,要照看她。 程幼素问起含章,程韵若笑道:“他开始跟着府里请的夫子学文章了,每日都有安排,课程不好落下,我便自己过来,再说他现在变皮了些,过来冲撞到你肚子可不好。” 程幼素才安心下来,她先前还怕是蒋府那边拘着含章,不放心大姐回来呢。 程韵若安顿了两日,这天两人在院里树下坐着闲话半天,她看看前厅的方向,突然放低声音问:“妹夫这些时夜夜都宿在府里吧?有没有在夜间外宿不回来的?” 程幼素想了想道:“他在外头忙,可每日都是回来盯着我吃晚饭的,晚上也很少出去,当然宿在府里。不过只有一回,赵大人说约见了故友,找他一起喝酒,那晚上便没有回来。” 程韵若接着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最近?还是你怀孕初期?” “就是前不久啊。怎么了大姐?” 程韵若面上显出一点紧张来,低头瞧了眼她大大的肚子,这回声音更低了:“素子,你……你让他旷了多久?从怀身子到现在,你们分房睡了么?” “旷?”程幼素看一眼大姐眼睛,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有点害羞道:“大姐,我们不曾分房睡,他怕我睡不踏实,都是一起睡的,你问这些……” 程韵若比她大不了几岁,这方面的事经验也不多,但毕竟长姐为母,她怀着教导提醒程幼素的心思,道:“走之前我都没有好好跟你说这些,现在说也不知道晚不晚,素子,你要记住,妇人怀身子的时候是夫妻间最容易让外人插一脚的时候……” 357.第357章 浮萍之身 “不管这男人平日有多好,你还是得提防警醒着些,不能让他找机会外宿了?知道么?” 程幼素明白了,大姐是有这担心,怕因自己怀孕了,夫君就会经不起“旷”,时日长了会去找外头的女子。 说实话,从怀孕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是柴南石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她若不相信他这点,从一开始便不会嫁给他,二是他的确顾她比自己顾得还紧,大事小情都亲自上手,压根没时间去找外头人啊。 但见程韵若一脸凝重看着自己,她还是忍着笑意严肃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一定会看好柴大哥的。” 程韵若见她的确不像是受过委屈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却又反应过来她话里的称呼,蹙眉温柔问:“你怎么还是‘大哥’‘大哥’地喊?当着外人也是这般称呼妹夫么?都快有孩儿了,还是得有个母亲样子,当着他人称妹夫‘大哥’像个什么话……” 程幼素故意撇撇嘴:“我都喊惯了,再说大姐又不是外人,在外头我当然记得要称‘夫君’的。” 程韵若无奈瞧着自己妹妹。 自从得知柴南石真正身份后,她的心里不由又对他警惕恭畏了几分。 素子与自己都是大山里的乡下姑娘,现在他们新婚夫妻甜蜜和睦,将来若涉及到皇家身份之事,若有柴南石左右为难之事,他还能顾得上素子么? 于是程韵若不自觉就希望自家妹子规矩些,行为间再好一些,让柴南石挑不出错来,将来即便有了间隙,他也不能扔下她。 她自己是浮萍之身,对程幼素到底是一片担忧苦心。 晚间柴南石回来了,今天像是饮了酒,见她前特意先洗漱一番,怕熏到她。 程幼素不爱闻酒气,却觉得他身上的酒味儿淡淡的,有几分雅致醉香,脱了外衫就寝的时候便靠过去,浅浅呼吸着。 “今日又是与赵大人一块儿饮酒?”她温软问。 柴南石轻轻扣住她的腰身,嗓音仿佛还带着酒意的醇厚:“不是,是与从前驻扎良州边塞的几个旧友,他们回京复命换守,途径秋州城与我会上一会。” “酒气难闻么?”他在暗烛灯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程幼素问:“挺香的,这是什么酒?” “不会醉人的酒……你尝尝。” 她抬眼刚想问怎么尝,他的脑袋便俯下来,唇压在她的嘴上,轻轻吮吻,又往里探了探。 程幼素轻轻打了他的肩膀一下,纤手却干脆就势攀附在上,任由他亲吻了。 “尝”了好久,没尝出味儿来,舌尖却是酥酥麻麻的,都是他厚重清冷的气息。 夫妻俩厮磨了会儿,柴南石松开她让她喘气休息,顺口问:“大姐在家里安置下来了?你就快临盆了,大姐正来得及时。” 程幼素平静了会儿气,才缓道:“是,有大姐陪着,又有产婆在府里,没什么可担心的。” 柴南石将她扶上榻边,两人又说道几句家常,便准备入睡。 他去熄灯,还没回到床上,听她轻轻唤了句:“夫君。” 358.第358章 打趣 柴南石夜色里的表情没有变化,步子却加快了些,到了榻上照旧是大手抚着她高耸的腹间,哄她睡去。 黑暗宁静里,只听得程幼素又软声开口:“夫君,今日大姐批评我了,说我不该……旷你旷太久,还说男子若旷了太久,便会禁不住外宿去找外头女子的。” 柴南石的手一顿。 他握上她的手:“大姐虽教训得是,不过素素可没有让我旷着,都是好生安抚。” 他暗示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程幼素轻哼了一声。 她又道:“夫君,我怀身子后变成这样肥肥的了,面色也不好看,大姐说,男子见了妻子怀孕的臃肿模样,都是会动摇心思的,想必你也不例外。” 柴南石轻轻碰了碰她的柔软脸颊,低沉问:“大姐真给你说了这些?我怎么不信。” “说没说都不管,我只问,你们饮酒聚乐的馆里,有没有姑娘唱小曲呢?” “没有。”柴南石如实道。 “可赵大人那日还在我面前夸过唱小曲的女子秀气好看。” “他那是嫉妒我有妻室,故意造谣说的。” 程幼素当然知道赵普不过拿话逗自己,可此时听柴南石耐心解释,觉得他脾气好,不怪自己问些有的没的,心下也甜甜蜜蜜。 “夫君,大姐还说,有孕妇人该和夫君分房卧睡的。” 柴南石一句也不信了,也与她玩笑起来:“是么?那夫人双腿还缠在为夫腿间,是做什么?” “就是要缠住你,夫君才不会打起了别人心思……” 程幼素嘻嘻哈哈,硬要拿今日大姐的话几番打趣他。 临到快睡着前,听得柴南石在自己耳边道:“素素真乖,再唤我一声……” 她耳廓敏感,一下又热又痒,睡意全无,拧他的手臂一下。 男人的头凑上去,温柔亲吻,缱绻亲密,就听见那张小嘴里果然传出糯软声音来:“夫君,夫君……” 听见这一声唤,男人眉峰隐隐一动,心下舒畅,可是噙着妻子的香唇,怎么也不舍分开了。 —— 夏日天天暖风相送,晴云当空,日头煦灿。 得空的日子,程幼素带着程韵若去了自己店铺里,大姐分外羡慕佩服地瞧着“祺芝广”的店招:“能靠自己开间店面起来是不容易的,今后也算有个仰仗倚靠了。” 却又说起京城里的事来:“素子,我想起来,你先前不是在翠岭居有道点心叫贵妃红的?现今京里馆子也开始卖了,不知是不是你那道。” 程幼素不知道这事。 她想了想,京城虽没有翠岭居分店,却有李家的店产,不久前还听李隽说去了趟京城里,是不是他的主意? 她晃过话题,没有再多说,又与大姐在街上随意走走,买些有趣儿玩意。 孩子快生产了,府中小衣裳小肚兜早已备好,可哄小孩儿玩的一些吉祥物件还没有,她打算亲自逛着看看。 走到离东街不远的街上,有群热闹人围在一处,瞧着什么高兴指指点点。 359.第359章 换魂 她们也顺脚走过去瞧个热闹,一看,原来是耍把戏的人在表演。 “过路少爷小姐兄弟婶子都来瞧喽!今日不才路过秋州城,人生地不熟,被人盗走了钱财物件,身无分厘,本来伤心欲绝,结果秋州的兄弟们都热情相助啊!替不才报了官,还给了银子以充饥止渴,真是好心人!” “不才无以为报,便只好在此地拿出看家的绝活儿,为大家演上一场好戏,来报答秋州百姓的相助恩情!不知大伙儿愿不愿赏脸看一看?” 这人声音铿锵婉转,一听便是个油江湖儿,话音一落,有不少围观之人拍手道:“看!等了半天了,你倒是快演啊!” “就是,演得好银子更多些的!快开始演吧!” 方才那些话不过是托词,大多数人一听就明白,什么报答恩情,就是想耍个把戏求些赏银罢了,如今演把戏的人名堂越来越多,他们见怪不怪。 那人长得精瘦修长,一身长衫,唇上两撇胡子,行步间有几分武生气派,眼波往人堆里一扫,便提起嘴角高声悦道:“好嘞!不才这便来嘞!” 程幼素也瞧着那边,与他视线对上了一眼,很好奇他要耍个什么把戏。 因为这把戏人身旁只有一顶鸟笼,上头覆着一条柔软红色方绫巾布,难不成他是要耍有关鸟儿的把戏? 这街上从来只有耍猴儿的,耍狗儿的,从没见过耍鸟的。 程幼素还想往前凑一凑,程韵若护在她的身边,虚扶她的身子:“别往前了,人多,这里能看清的。” 两个婢子也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远,唯恐人多了挤到她。 把戏人大喝了一声,开始演把戏了。 他首先将鸟笼拎起,然后揭开了其上盖着的红方幕布,比了比手势,让大伙儿瞧个清楚。 人群里安静下来,都盯在上头,程幼素也踮脚看清楚了,里头不过是只通体雪白的红喙鸟儿,长得与寻常麻雀一般秀气形状,个头稍微大些,如野外鸥鸽那般大小。 把戏人点了点笼子外头,鸟儿便过去浅啄他的手,像是十分亲密熟悉,啾鸣的声音也悦耳动听,似乎在奏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不一会儿,有人议论起来:“鸟戏有啥好看的?还能飞上天给咱演了?” 人群又开始喧哗纷纷。 把戏人手指抚了抚爱鸟柔软如雪的头,左右看一眼,高声道:“今日,不才为大伙儿演的家传绝活儿,便是——换魂!” 他的声音压过了每一个人,围观的人一下子轰声不解:“换魂?从没听过这样的把戏!” 程幼素在人群边上,目光移到那人镇静之色的脸上,这个把戏名字倒吸引人。 他只携了一只鸟,莫非是与鸟换魂? 人群里也有人问了这问题:“师傅,您不会是要与这鸟换了魂吧?那怎么个换法?不过真要换了,我们也瞧不出来呀?” 把戏人笃定道:“放心,自然瞧得出差别来的。” 人们持着好笑有趣的心思盯着他那边。 360.第360章 鸟人 最多是这把戏人自己表演一通鸟儿的习性形态吧,最多还会学几声鸟叫!不少人这样想,有的人觉得没意思,抬脚打算离开了。 把戏人眼神坚定,开始集中精神准备“起功”,他手中托着鸟笼,动也不动,身姿如雕塑,嘴里念念有词,嘴皮子动得飞快,叫人听不真切。 突然,有人惊讶喊道:“怎么起烟气了?” 程幼素眼前也看见淡淡一层雾气,由把戏人站定的地方蔓延起来,紧接着他的身子与鸟笼一起在雾气中缓缓转腾,不一会儿越转越快。 程韵若扶着程幼素的手就紧了紧,怕被冲撞到。 程幼素下意识望向他的双脚,分明是纹丝不动的,整个人却在托着鸟笼旋转,像是站在一个无形的自动旋转台上一样,衣袂随白雾翻飞,还真是有几分把戏本事! 很快他旋转得望不清面目,周遭人俱已是瞪大眼皮,眼珠子盯着他动也不动。 把戏人身影半隐在白雾里,那雾气却始终沾不到围观人群身上,好像是被人控制收放自如似的。 渐渐,他的身躯明晰起来,转着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这一遭戏法下来,没有人想走了,都想继续看他有什么本事。 不过,这转了一遭与方才所说的“换魂”有什么关系? 白雾消散而去,有看出名堂的人不禁伸手指着把戏人惊异道:“看看、看他!” 一瞬间,托着鸟笼的把戏男子已经换了副姿态,半蹲在地上抬嘴收臂,仰头望着周围所有人。 他的眼神怯怯的,透着防备疏离,嘴巴微微紧嘟起,像一只落入人堆的鸟人。 鸟、鸟人? 人们反应过来,这人还真模仿了鸟的姿态! “啾叽!唧唧啾唧唧唧唧——” 一把清脆鸟鸣响起,十分婉转悦耳,声音比方才小鸟的大了不少。 人们看着半蹲的把戏人不禁抚掌大笑:“不错不错!” “是啊,我瞧学得还真像!” 程幼素觉得他的声音很妙,目光移到了鸟笼里,却看原先那只鸟正直直盯着自己的方向,圆溜溜的眼睛不再是方才的懵懂可爱,透着一股子狡黠之色。 怎么会有这样像人的眼神? 还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时,鸟笼里传出来微沉清晰的声音。 “大伙儿觉得可还行?” 众人回道:“好看!再唱几句鸟调子听听!” 有些人却是愣了,望向鸟笼里,又看一看半蹲着的把戏人。 一个眼睛尖的婶子先惊异喊起来:“是鸟儿在说话!鸟说人话了!” “是不是啊?” “别是啥障眼法吧……” 把戏人依旧一副怯意警惕的神色,如鸟一般晃了晃头,然后用嘴巴去顶开了鸟笼的镂丝门。 只见通体雪白的小鸟从笼子里踱步走出来,翅膀惬意地半阖着,步伐挺有节律感。 “诸位秋州的老乡兄弟,不才这家传的绝活儿还入得了眼吧?” 伴随着说话声之后传来的,是把戏男子爽朗的笑声。 程幼素见那把戏人面上嘴巴真的不曾动一下,反倒是白鸟的小巧红喙张合了几下,说话有板有眼的模样。 361.第361章 漫天彩雨 她没想到这把戏会如此真实,与姐姐一样瞪大了双眼,盯着那头动也不动。 围观人声沸腾了,有人惊喜不已赞叹,有小孩儿被那把戏人蹲在地上的怪异模样与表情吓哭了,直喊着要走。 鸟儿踱步过来,继续道:“不才的换魂之术行进到一半了,多谢各位替不才捧场,接下来还有把戏继续给大家演!” 人们热闹赞叹笑着,期待他还有什么招数,不少人往鸟笼那边扔了铜钱银子。 程幼素吩咐身后一个婢子道:“咱也去捧个场,打赏几钱银子,他演得实在不错。” 婢子笑应了:“是,夫人。” 鸟儿说完了话,又踱步回到鸟笼里,瞧着周遭满地的赏钱满意地点点头,喝道了一声:“飞!” 蹲身于地上的把戏男子神色一变,马上便展了展臂,收缩几下,突然仰首一蹬腿,整个人竟在空中升起来。 他扑腾着双臂,越升越高,真如展翅飞翔一般! “飞起来了!” 除了几个年轻些的男子兴高采烈叫喊道,其余人皆是望着半空中张嘴说不出话来。 把戏人俯身而飞的姿态与鸟没有二致,眼神威风地望着地面上的人,衣袍在空中被风吹得烈烈,抖了抖双臂,一下飞得更高了。 街上的店家与过路人都被吸引而来,面上像是见到鬼一样。 御空飞行?这人莫非是个神仙…… 鸟人飞在空中,还不望摆出各种姿态,时而翩飞,时而环绕盘旋,嘴中发出轻快动听的鸣声。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好奇问发生了何事,纷纷讨论打听着,热闹得不行。 纵然再想继续看下去,可人越来越拥挤了。 程韵若拉住程幼素的手,半扶着她腰身:“咱们回去吧!别挤到身子。” 程幼素心下早已震惊,握着姐姐的手边往外走边问:“姐姐,你说这人耍演的真是把戏么?还是幻术?怎么我觉得好蹊跷,他能飞得这样高!” 就算是轻功也不可能在空中无凭无依地肆意飞行。 程韵若笑着摇摇头,她平生也没见过这样的把戏。 突然鸟人的鸟鸣声停歇了,鸟笼里的男声沉沉响起:“且看还有!” 程幼素与姐姐一齐转头,想再看一眼,就见天上鸟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彩鳞一般的东西,随风抛洒在空中,飘落在人群头顶上。 “娘!您看下了彩雨!好好看!”有个坐在父亲肩上看热闹的幼女兴冲冲伸出小肉手去接。 那彩色粉鳞却在触手的一瞬间融化消失了。 程幼素望见漫天飞彩,十分好看,与姐姐都停下步子。 她又看了看那只雪白的鸟,只见它的眼睛正巧也盯向自己,目光慵洒平静,她居然下意识觉得鸟在对自己笑。 不对……这可是个人啊。 换魂,鸟与人还真的换魂了? 她心下突然传来一阵后怕,记得只听柴大哥说过,真正的换魂之术只在旧时邪术里才会有。 托着腰,一只手紧紧揽着大姐的衣袖:“姐,咱们走吧。” 362.第362章 背叛 程韵若眼睛还没有在彩雨上移开,觉得漂亮好看极了,挽着她的手臂往外走。 程幼素走了几步,那彩鳞居然下到了她的脸前,她不想沾上去,拿绢子随意挥了挥,只觉下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花,有如天降怪象。 “大姐……你扶着我,我眼睛好晕瞧不清楚。” 没走出几步,她眼前漫天彩雨都成了重影,脑袋简直发晕,几欲呕吐,彩色闪亮花绿的东西好像缠住了她们,一直在降落就是挥不开。 突然,她听不清大姐说的话了。 程韵若见妹子突然就皱起眉感觉不适,连忙让婢子帮忙撑住她的身子:“素子!怎么了?” 程幼素似乎看见了把戏人高高飞在了自己头顶上,她不耐烦,瞧见他鸟人一般的怪异姿态,无由来又感到恐惧。 “姐姐,我有点怕,离开这里……” 程韵若将耳朵凑到程幼素嘴巴旁边去,听不清她在呢喃什么,婢女紧张道:“夫人别是肚子不舒服了!快扶着夫人的腰!” 凑过来看鸟人高飞的人群却越来越多,她们围陷在人堆里,又闷又热。 程韵若眼神焦急,紧紧扶着妹子安抚道:“就出去!素子撑住了,咱回府里去!” 话音刚落,只见程幼素脑袋一歪,竟是蹙着眉昏了过去。 人群拥挤嘈杂,她几个人抱着她大肚子的身躯,一时间急得手足无措。 没有人注意到,一片粉色的彩鳞轻飘坠落在程幼素的头顶上,渐渐隐没其中。 —— 换魂。 你知道什么是换魂? …… 很简单的,你画一道移魂蛊出来,烧了让鸟儿啄吃了,时机一到,便可以与它换魂。 什么?怎样换回去? 换魂的对象流些血出来,交换的魂魄便可换回去了,这只是道很容易的蛊术,你该知道的。 你不知道? 那好,我教教你,这道蛊要这样画,你看。 知道了有什么用? 知道了就可以随意换魂了,你用于什么样的目的,都可以,难道你不喜欢么? …… 你的身边人,是个怎样的人? 将来,有人要是背叛你,你也不用怕。 我将来还会教你更多东西的…… —— 后院里夏木茂密,花草清新,却不见虫鸣,一庭寂静。 有神色紧张的人影等在院里,隔着窗子朝里探了探。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柴南石从屋里出来,对颇为自责的程韵若道:“大姐,大夫说了素素身子没什么影响,只要再歇睡会儿就会醒了。” 程韵若紧握着手中的绢子,自责道:“素子已经睡了这么久!我、我不该带素子去凑那热闹!这真是……突然就昏了,还好身子没出事。” 柴南石宽慰她两句,问:“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就是一个外地的人,在街上表演戏法还是什么,他飞起来,在半空里撒那些彩色亮眼的东西,看着很漂亮,可素子看了一会儿就说不舒服,要走,接着人就晕了。我想会不会是在人堆里天气闷热,让素子憋着气了……” 363.第363章 睡了一整晚 换魂。 你知道什么是换魂? …… 很简单的,你画一道移魂蛊出来,烧了让鸟儿啄吃了,时机一到,便可以与它换魂。 什么?怎样换回去? 换魂的对象流些血出来,交换的魂魄便可换回去了,这只是道很容易的蛊术,你该知道的。 你不知道? 那好,我教教你,这道蛊要这样画,你看。 知道了有什么用? 知道了就可以随意换魂了,你用于什么样的目的,都可以,难道你不喜欢么? …… 你的身边人,是个怎样的人? 将来,有人要是背叛你,你也不用怕。 我将来还会教你更多东西的…… —— 后院里夏木茂密,花草清新,却不见虫鸣,一庭寂静。 有神色紧张的人影等在院里,隔着窗子朝里探了探。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柴南石从屋里出来,对颇为自责的程韵若道:“大姐,大夫说了素素身子没什么影响,只要再歇睡会儿就会醒了。” 程韵若紧握着手中的绢子,自责道:“素子已经睡了这么久!我、我不该带素子去凑那热闹!这真是……突然就昏了,还好身子没出事。” 柴南石宽慰她两句,问:“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就是一个外地的人,在街上表演戏法还是什么,他飞起来,在半空里撒那些彩色亮眼的东西,看着很漂亮,可素子看了一会儿就说不舒服,要走,接着人就晕了。我想会不会是在人堆里天气闷热,让素子憋着气了……” - 柴南石直直问:“飞起来?怎么飞?” 程韵若见他面色沉静凝重,仔细道:“那人是耍了个叫做换魂的把戏,他与自己笼中鸟儿换了魂,便高高飞起来,街上许多人都看见了,不知到底有没有什么蹊跷在里头!” 柴南石点点头,表明知道了,眉峰蹙起,在想着什么。 程幼素睁开眼醒来时,房里弥漫淡淡艾香气味,纱帷帘子都放下来,有些黑,她第一反应觉得怕,赶紧探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好……没有事。 她抬眼看向床榻外头,试着唤道:“夫君。” 门紧接着被轻轻推开,男人高大修韧的身影进来,复又阖上门朝她走来。 “终于醒了?”柴南石大手放在她的脸上,又抚了抚她的额头。 程幼素问:“我好像在街上不舒服,昏过去了,现下躺了多久?” 柴南石如剑长眉间淡淡容色,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睡了一晚上,现在是白日了。” 睡了一整晚? 她毫无感觉,记得自己和大姐在街边看把戏的时候才是下午,自己昏沉了这样久? 她想要起身,才发现身体有些累,也许是无知觉躺久了的原因。 柴南石扶着她起来,程幼素顺势依进他怀里,软道:“我好没用,居然说昏就昏了,在大街上真是丢人,对不对?” 他的大手又轻轻贴在了她腹间,好像安抚着腹中胎儿:“孩子快足月了,你身体弱了些,不过不用太挂心。” 364.第364章 紧张兮兮 自从那事发生后,程韵若眉间的担忧就挥之不去,素雅目光时时流连在她身上。 程幼素老实待在府里再也不打算出去,养胎安身成了她最大使命,她打趣大姐道:“姐姐,再整日愁眉苦脸,小外甥都要不待见您这姨母了。” 程韵若无奈淡淡笑笑,望着妹子重渐红润起来的脸色,欲言终是又止。 程幼素觉得大姐回来陪自己临盆本是件高兴事,不想紧张兮兮的,自己是产妇,心情久之也受影响了可不行,据说忧郁的产妇生孩子会更痛。 这天她便吩咐管事给卿喜递了个帖子,问她过几日是否方便来府里坐坐,高兴给大姐说:“在秋州碰巧认识了个小姑娘,唱曲非常厉害,人也可爱,就如邻家妹妹一般,咱们请她来府里玩儿。” 程韵若不禁问:“怎样认识的?别又是什么奇怪角色,素子,你现今是特殊时期……” 程幼素笑笑:“大姐,就是请喜姑娘来坐一坐,不用这样紧张,夫君也识得她。” 卿喜不懂回帖子这一套的东西,干脆很快带着邀帖欢欣来到了柴家府上。 眼见着柴家夫人的肚子这些时日越来越大,她也知道夫人即将临盆,着实替她欢喜,夫人是好心收留救下自己的人,性子也大方直爽,卿喜在秋州里不认识别人,心里便非常喜欢亲近程幼素。 今日天气有些热,院里没有一丝风,几人坐到了小花亭那边乘凉,程幼素一身兰白浣花锦薄纱衣衫,衣角处绣纹着几片浅青竹叶,在夏日看着格外清爽,头发则绾成了一个松髻,点缀一支素淡的碧玉钗,肩后如缎乌发静静披垂。 若光看脸,还真瞧不出夫人是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卿喜心底也发出这样的感叹。 她笑脸问:“夫人,夫人姐姐,您们想听首什么样的曲调呢?” 程幼素望了望大姐,程韵若摆手道:“我惯不怎么爱听曲的,还是你点。” 程幼素就微微一笑:“喜姑娘,你随意唱几句就好,唱完了坐过来咱们一起饮茶,点心都备好了。” 卿喜想了想,想要唱首音调喜庆开怀的,信口便来:“……春山暖,舞莺燕,珠帘阑干一地闲,姑娘我见杨柳秋千趣儿多,怎知郎君如玉打马来……” 她清唱到后来,声线婉转如丝,倒是一首女儿怀春曲,听得程家姐妹两个都微红了脸。 一曲终了,程韵若低声笑道:“这词儿也填得太大胆了些,什么梦不梦见的。” 程幼素愉声道:“喜姑娘果然什么样的都会唱,声音真好听。” 卿喜却像不知道自己唱的曲词有几分香艳一般,听程幼素又夸赞她,笑呵呵摸了摸自己的辫子。 她唱曲从来是循着记忆里有的顺嘴就来,何曾背过词?反正自己唱得高兴,大家也听得高兴就好。 管事这边领了卿喜过来府上,很快就有人回了消息禀报给柴南石。 柴南石一身箭袖劲装,刚刚才与赵普比试几招,接过下人呈来的擦汗巾子。 365.第365章 取名 他吩咐道:“不管是谁,在府上一举一动都要盯好,除了程家大姐,也不允任何人与夫人有过密往来。” 暗卫领命而去。 赵普长身玉立,一身蓝绫江袍在一旁歇凉叹气,心想十一爷对夫人也太过盯紧,是不是太关注内宅之事了? 他顺口关心:“大夫说夫人几时临盆?” 柴南石峻挺眉宇间却毫无悦色,显得微微凝重:“就在这个月。” 赵普拱手贺道:“恭喜十一爷!” 他这才稍微开颜。 不久,赵府有信鸽翅膀扑棱声音,低低三声,听入了赵普耳朵里。 他面色一沉,扔下巾子与柴南石去了最里间的书房。 信鸽踪影小巧,双翅上灰线暗埋,身姿矫劲。 赵普解开爪下隐蔽信管,开纸一看,其上几个工整小字。 “兆复出动,引祸秋州。” 他望了眼十一爷,似乎等待他先发话。 柴南石目光凛厉沉吟,随手一抛,那黄纸便于烛焰间燃烧成了灰烬。 —— 程幼素这晚歇下,敏感发现窗外院里多了人影隐动。 柴南石答道:“赵大人见咱们孩儿将出生了,派的护卫来巡守,忧心怕出意外。” 程幼素扑哧不信笑了:“赵大人?他忧心个什么?” 男人声音低沉:“自然是担忧你怀着身子脾气不好,一个不顺心便又要给他介绍哪家的姑娘。” 程幼素小心侧躺在了床榻里头,缓缓靠在柴南石怀里,才舒服叹了口气。 “日子就快到了,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连带着身边所有人都一起烦忧,也不知它到底何时才想出来。” 这个“它”指的是腹中胎儿。 老大夫早前就说过,把脉可以诊出胎儿男女,不过程幼素想了想还是没有让大夫诊。 一是把握不是百分之百大,二是她也想留个惊喜的念头,临盆了再揭晓。 是男孩儿是女孩儿都好,不过待到生出来才知道,这样会多些莫名的仪式感。 柴南石将薄毯在她身上搭好,宽阔肩臂松松从背后搂着她,嗓音低磁又温柔:“提心吊胆也值得。” 程幼素觉得,只有在夜里,他的声音才显得分外的好听,让她觉得缱绻温暖,特别是他讲着不着边际的话语,哄着她入睡的时候。 她小心摸了摸肚子,感叹:“我觉得咱们孩子一直以来真乖巧,都没怎么闹过我,除了前些时日变换季节,没什么胃口,其它都很好,比我想象中的怀孕要好多了。” “是,它是个乖孩子。”柴南石嘴唇亲昵地蹭了蹭她的玉白雪颈。 “那到时候出生,也一定会很顺利,对吧?” “自然是,你和孩子都很乖,不会有任何事的。” “夫君……你还没给小宝宝取名呢?”程幼素突然想到这上头来。 柴南石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响起在脑后:“这着实是我还没想到……待明日请个名望先生来,咱们再一起取名?” 自从她有孕以来,他千百种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确实忘记了孩子要取名这一层。 366.第366章 引祸秋州 赵普拱手贺道:“恭喜十一爷!” 他这才稍微开颜。 不久,赵府有信鸽翅膀扑棱声音,低低三声,听入了赵普耳朵里。 他面色一沉,扔下巾子与柴南石去了最里间的书房。 信鸽踪影小巧,双翅上灰线暗埋,身姿矫劲。 赵普解开爪下隐蔽信管,开纸一看,其上几个工整小字。 “兆复出动,引祸秋州。” 他望了眼十一爷,似乎等待他先发话。 柴南石目光凛厉沉吟,随手一抛,那黄纸便于烛焰间燃烧成了灰烬。 —— 程幼素这晚歇下,敏感发现窗外院里多了人影隐动。 柴南石答道:“赵大人见咱们孩儿将出生了,派的护卫来巡守,忧心怕出意外。” 程幼素扑哧不信笑了:“赵大人?他忧心个什么?” 男人声音低沉:“自然是担忧你怀着身子脾气不好,一个不顺心便又要给他介绍哪家的姑娘。” 程幼素小心侧躺在了床榻里头,缓缓靠在柴南石怀里,才舒服叹了口气。 “日子就快到了,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连带着身边所有人都一起烦忧,也不知它到底何时才想出来。” 这个“它”指的是腹中胎儿。 老大夫早前就说过,把脉可以诊出胎儿男女,不过程幼素想了想还是没有让大夫诊。 一是把握不是百分之百大,二是她也想留个惊喜的念头,临盆了再揭晓。 是男孩儿是女孩儿都好,不过待到生出来才知道,这样会多些莫名的仪式感。 柴南石将薄毯在她身上搭好,宽阔肩臂松松从背后搂着她,嗓音低磁又温柔:“提心吊胆也值得。” 程幼素觉得,只有在夜里,他的声音才显得分外的好听,让她觉得缱绻温暖,特别是他讲着不着边际的话语,哄着她入睡的时候。 她小心摸了摸肚子,感叹:“我觉得咱们孩子一直以来真乖巧,都没怎么闹过我,除了前些时日变换季节,没什么胃口,其它都很好,比我想象中的怀孕要好多了。” “是,它是个乖孩子。”柴南石嘴唇亲昵地蹭了蹭她的玉白雪颈。 “那到时候出生,也一定会很顺利,对吧?” “自然是,你和孩子都很乖,不会有任何事的。” “夫君……你还没给小宝宝取名呢?”程幼素突然想到这上头来。 柴南石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响起在脑后:“这着实是我还没想到……待明日请个名望先生来,咱们再一起取名?” 自从她有孕以来,他千百种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确实忘记了孩子要取名这一层。 - 程幼素摇头:“不必,我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其实有几个字我都想好了,到时候一起说给你听,再来挑选。” 温馨房屋里一室安宁静谧,偶尔响起夫妻间的几句对话。 柴南石问:“这几天可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等了半天,小妻子已经没回话了,软糯嘟喃两声,该是撑不住阖眼睡过去了。 他极其轻柔珍惜地揉了揉她肩下的柔软长发。 367.第367章 弱点 柴南石目光凛厉沉吟,随手一抛,那黄纸便于烛焰间燃烧成了灰烬。 程幼素这晚歇下,敏感发现窗外院里多了人影隐动。 柴南石答道:“赵大人见咱们孩儿将出生了,派的护卫来巡守,忧心怕出意外。” 程幼素扑哧不信笑了:“赵大人?他忧心个什么?” 男人声音低沉:“自然是担忧你怀着身子脾气不好,一个不顺心便又要给他介绍哪家的姑娘。” 程幼素小心侧躺在了床榻里头,缓缓靠在柴南石怀里,才舒服叹了口气。 “日子就快到了,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连带着身边所有人都一起烦忧,也不知它到底何时才想出来。” 这个“它”指的是腹中胎儿。 老大夫早前就说过,把脉可以诊出胎儿男女,不过程幼素想了想还是没有让大夫诊。 一是把握不是百分之百大,二是她也想留个惊喜的念头,临盆了再揭晓。 是男孩儿是女孩儿都好,不过待到生出来才知道,这样会多些莫名的仪式感。 柴南石将薄毯在她身上搭好,宽阔肩臂松松从背后搂着她,嗓音低磁又温柔:“提心吊胆也值得。” 程幼素觉得,只有在夜里,他的声音才显得分外的好听,让她觉得缱绻温暖,特别是他讲着不着边际的话语,哄着她入睡的时候。 她小心摸了摸肚子,感叹:“我觉得咱们孩子一直以来真乖巧,都没怎么闹过我,除了前些时日变换季节,没什么胃口,其它都很好,比我想象中的怀孕要好多了。” “是,它是个乖孩子。”柴南石嘴唇亲昵地蹭了蹭她的玉白雪颈。 “那到时候出生,也一定会很顺利,对吧?” “自然是,你和孩子都很乖,不会有任何事的。” “夫君……你还没给小宝宝取名呢?”程幼素突然想到这上头来。 柴南石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响起在脑后:“这着实是我还没想到……待明日请个名望先生来,咱们再一起取名?” 自从她有孕以来,他千百种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确实忘记了孩子要取名这一层。 - 程幼素摇头:“不必,我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其实有几个字我都想好了,到时候一起说给你听,再来挑选。” 温馨房屋里一室安宁静谧,偶尔响起夫妻间的几句对话。 柴南石问:“这几天可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等了半天,小妻子已经没回话了,软糯嘟喃两声,该是撑不住阖眼睡过去了。 他极其轻柔珍惜地揉了揉她肩下的柔软长发。 那人终是又忍不住动了心思。 还是想置他于死地么?抑或是知晓了他的势力,心下猜疑惧怕了。 他与暮兆之间,从来没有过所谓的兄弟情分。 他在暮兆眼里,也许如同借了风头的微小蝼蚁,生母身份低微,他从小受人打压,又不得皇帝喜爱。 而大皇子暮兆在他眼里,就如一条贪食的困蟒。 尾长势大,毒辣自负,自以为精明隐蔽、一手遮天,却不知自己这些年来已经蚕食太多,拖累速度,再也恢复不到以前的灵活,甚至再过不久,他的贪食就要让他的弱点全然暴露于人眼。 368.第368章 新生 柴南石问大夫:“她疼了多久了?还要生多久?” 老大夫谨慎回道:“夫人临盆要先使力将胎儿脑袋生出来,只要脑袋出来就好生了,现在的情形该是快了。” 他在外头背手踱着步子,听着她的声音不时传出来,还有大姐与产婆的呼唤安慰,眉峰不自觉皱成雕刻般的形状。 吱呀一声,门被急急推开,有婢子端了铜盆出来换热水,柴南石往门缝里凑着望了一眼,只见垂下的纱帘后程家大姐的忙碌身影,遮挡住了榻上躺着的人。 婢女端了水很快进去了,门被紧紧阖上。 他就是想看看她的脸色好不好,很想进去守着,却记起某日她笑语晏晏叮嘱过的:“到时候临盆,你可不许闯进屋子来,免得一屋子人都手脚紧张,我反而生不好了。” 不一会儿,又有婢女出来劝道:“十一爷,夫人问您是不是在外头呢?劝您先去别处歇着,还不知得多久才能生出来。” 柴南石面色一变:“什么是不知得多久?” 婢子道:“夫人乏力了,胎儿头还没出来,这会儿正含了参片补力。” 她哪里敢说,夫人是在里头正生着孩子,一晃眼瞧见门外人影走来走去,心里烦闷紧张得很,吩咐她:“……叫十一爷回去歇着,我看着眼晕!” 程幼素的确因为紧张和疼痛,心里一上一下的。 姐姐和产婆都在旁边鼓劲道:“用力啊!孩子头就快出来了!” “夫人,一鼓作气再使把力!快了快了!” 她拼尽气力让劲儿往下沉,原来生孩子真是体力活儿,她此刻头脑里已经感觉缺氧了,心间乱跳一气。 柴南石眼睁睁看着天边由白日入了夜,晚霞一片片地凝在空中,斑斓绚丽,后来连晚霞也褪了,深蓝色的夜幕笼罩下来。 屋里早已点了灯,程幼素的嗓子已经没力气,嘶哑着发出几声虚弱喊吟,大姐又连忙给她灌了口参汤。 她安慰道:“素子,没事儿,马上就能生下来了,你还算好的,这样久了都没有不支晕过去,真是好,只要维持着气力再加把劲,马上就生出来了!” 其中一个产婆子却愁眉沉了脸色,她提醒道:“夫人,您要使把劲啊!胎儿再不出来会在母胎里憋气的!” 程幼素脸上流出的汗打湿了整块枕巾,她唇色苍白几分憔悴,乌黑发丝粘在额边,秀气眉头却是沉毅一紧,自言自语喃道:“我不怕,我能生出来的,孩子不会有事……” 她什么都不管了,喉咙间发出哑声叫喊,鼓足气力,满心想着,不能让胎儿憋气了。 脑袋混沌空白,她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脑海里所有的神灵刹那都过了一遍,让她付出所有代价都可以,只要她的孩子能健康生下来。 步伐一顿,柴南石终于听到了里头传出来的婴孩啼哭声。 他心里的弦稍微松下来,屋里产婆高兴道:“是个小少爷!恭喜爷和夫人!生了个小少爷!快洗了抱出去让爷瞧瞧!” 369.第369章 她的沉眠 心下原来紧张不已的大夫就看见一向面目沉峻的十一爷难得露出一个松缓的笑意,剑眉微挑,神采飞扬。 他舒了口气。 柴南石干脆开门进屋去,在纱帷外看着产婆怀中抱着的幼小婴孩,一时移不开眼。 可屋里鼻端的血腥气息让他又不由担心。 大姐见婢子没拦住妹夫,他硬是进来了,边替程幼素拭汗边高声道:“十一爷,素子身上没什么不好,躺着休息呐!” 柴南石眼见纱帷后的榻上人影显得虚弱不堪,大姐用热水给她清洗,他顿了顿,干脆自己过去。 “大姐,我来。” 程韵若与打下手的婢子都愣了愣,连忙给他腾了位子,柴南石重新洗过巾子,给程幼素擦着脸上颈下的湿汗。 这里真是一片狼藉,她整个人小小身躯平躺在换上的衾被里,生产完过后的脸色苍白如纸,透明而单薄,乌发浸湿,唇下还有自己拼命咬出的印子。 清理下身的产婆抬起头松了口气:“夫人,血都止住了。” 一看昏昏闭眼睡过去的程幼素,她却是一怔。 “夫人,夫人?” 婢女不悦轻声道:“这会儿夫人乏力歇息,你这婆子莫要多吵了。” 那产婆再仔细瞧了瞧程幼素的脸色,颤抖着嘴唇试探道:“不对啊……方才小少爷生出来之时,夫人是不是就没声音了?” 程韵若连忙望向她,又看了眼躺着没动静的程幼素。 婢女面色变了:“似乎是,夫人将小少爷生出来的时候就没说话了,该是脱力了吧……” “我、我见夫人脸色不只发白,还泛青。”产婆显得有些慌张害怕,“记得从前有家妇人也是这样的情形,熬的时间长了,在临生出来的时候太紧张,孩子是生了,妇人的心力也一下子崩了……” 柴南石握着巾子的大手有些颤。 他急急盯着程幼素沉睡过去的脸,那上头好像真的泛出青灰色来,怒问一句:“那该怎么样办?快给我想法子!” 婆子吓得浑身一抖,在场的程韵若也慌了神。 柴南石轻拍妻子安静闭眼的小脸:“素素?素素……素素!醒醒!” 她的呼吸几乎探不到。 他很快去检探她的心跳与颈脉,一下一下,跳得非常轻缓微弱。 程韵若不信,孩子都生出来了素子还会怎么样?她觉得她就是因为太累而昏睡罢了,自己之前生含章也是这样的。 可大夫进屋子来,想法儿掐人中,银针刺穴道,都不管用,程幼素面容平静,如同沉沉睡着一般,就是一点苏醒的反应都没有。 程韵若也忙前忙后劳累了太久,孩子出生的喜悦一下全无,眼泪大颗地坠下来:“素子……素子!” 柴南石包握着程幼素冰凉的手,这样她哪怕是因为虚弱而只能轻轻动一下,他能立刻感觉到。 可是没有。 那些纤细雪嫩的手也仿佛透出青白的颜色来。 这大夫从前也见过这样情形,那家妇人一直醒不了,用了金参猛药也无法,隔天就彻底去了。 370.第370章 无虞 可这是在十一爷府上。 他精通医术多年,秋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几乎人人晓得他的名声,何况,是赵大人推荐他来的这家府里。 他的冷汗渐渐淌下来,苦苦思索对策,只觉得十一爷目光冰冷如刀,颤道:“得先喂两颗金参丸子,保住夫人根子要紧。” 婢子也被吓住,赶忙听大夫的话取了匣里的大参丸来,柴南石亲自一点点掰碎了喂到程幼素嘴里去。 他一点点将水顺着她的喉,怕她呛住,又怕她咽不下去。 一番下来,大夫已经重取了银针,打算扎几穴救命。 他挥汗如雨,面色凝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把了把脉搏才如释重负叹一声:“夫人脉象虽微弱,但好歹稳住,七日内性命无虞。” 柴南石面如冰封,铁容愠威,知晓一味责问大夫也无济于事,眼睛盯在妻子沉静面容上不曾移开,沉声道:“三日内,你拿出你的本事来,让她醒。” 刚刚生产完的屋里还余着血腥的闷热气息。 周遭人都如同从天际喜悦顿时坠入冰窖般,再也无半点迎接新生子的喜色。 “哇哇……呜哇……” 程韵若手里抱着的小婴孩啼哭着,声音娇嫩又嘹亮,让人一听便感觉是精神力十足的孩子。 柴南石双唇紧抿,握着程幼素的手捏紧,半晌,又温柔轻轻放下,替她盖好被子,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赵普得知此事已经是两天之后,他本来还打算早些去看望新生麟儿,俊秀眉间蹙了蹙:“怎会这样?” 暗卫道:“请去的几个大夫都说是夫人体质如此,根基不稳,产下胎儿后陷入昏迷境地,任何补药汤方都无济于事,用药不当反而会越补越虚。” “现今就由着这样昏迷下去么?”赵普叹口气,沉吟道:“先前备好的那些贺礼暂且放着,只带上给小少爷逗乐的玩意儿。” 程韵若这几日都亲自带着这孩子。 本来程幼素说要自己喂养,府里就没请乳娘,现下这种慌乱的情形只好临时托人找了乳娘来,每日照顾小少爷喂奶。 她觉得蹊跷,素子身子照说比自己生含章那会儿好得多,怎么就会莫名昏睡至今,脉象还越来越虚弱? 眼看着那几个大夫天天商量着对策,却没见什么有用的法子,又不能让素子醒来,又不能给素子好生进补,她夜里偷摸流过几次泪。 怕就怕,真像先前那大夫说的一样,再这样下去,病人醒不了,身体上也撑不住了。 那这孩子不就成了一出生就没娘的? 何况妹夫还每日操心在素子身上,这孩子,他除了看过一眼,再也没管过。 府里的下人来往脚步匆忙,一个笑脸也无,都是大气不敢出,怕惊扰了十一爷的脾气。 有胆大的在私下里议论过,说看来十一爷疼爱夫人更甚亲生骨肉,否则怎会见都不去见上一眼,可惜,夫人只怕没命享了。 第二日,这两个多舌小奴便被送上了一个运往人贩处的大马车,从此消失了踪迹。 371.第371章 蛊女 又是夜里。 程幼素的面容比前几日更显宁静,在烛火下的颜色有几分不真实。 柴南石替她擦净了身子,换上柔软的亵衣,缓缓盖好薄毯。 这几日好像虚度一般,太不真切。 怎会这样? 怎么她突然就产下了孩子,人却躺在床上醒不过来? 青丝依偎枕侧,姣好清丽的面庞上淡眉如柳,瑶鼻巧挺,樱唇粉嫩。 唯独那双灵澈的眼睛,迟迟没有睁开,不像往常的每一日,那样甜甜地眨一眨,水波潋滟,或静静地望向自己。 她只是长睫微阖,好像真是睡着了一样,明早,会醒来的。 男人的目光在昏黄灯影下移到了她平坦的腹部上,又重新望着她的脸,静默无声。 烛火里,他会不时以为她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或者嘴唇轻轻动了动。 其实什么都没有。 躺着的人影身躯单薄,不会知道在夜晚里看着自己的那束目光,里头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程幼素头一次沉眠不醒在梦境里。 只依稀记得生下孩子后,她脱力无声喘息的一瞬间。 婴孩娇响的啼哭声还回荡在耳旁,渐行渐远,可她动了动唇,说不出一个字。 像是累极了,满心欢喜听着孩儿的哭声,好想看看他,抱抱他,但已经禁不住闭上了眼。 混沌黑暗中,她游离在无际虚无中,感觉身上越来越轻。 这种感觉很好,好像回到毫无忧虑的小时候,轻到甚至让她忘记自己曾经成亲,与心爱的男子相爱,生下一个孩子。 她没有目的地游离,也什么都望不见。 然后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你从哪儿来呢?” 我……我是从一个遥远时代过来的,不过,我现在在这里,成为了一个新的程幼素。 她努力想回答,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 那声音又说了,远得似乎从远古飘来:“你生下一个孩子,破了我们的忌。” 程幼素想,生孩子? 对,她是怀孕了,不对,是已经生产了,方才她还听见自己幼小孩子的哭声,她成为了母亲…… “蛊女,是不能生子的。”似男非女的悠远声音变得冰冷。 她身子一僵,突然觉得这里很冷。 “你怎能怀孕生子?” “怎能……!” “你是……坏了教讳……” 无数冰冷声音包围住她。 程幼素摇头,她不想听了,什么蛊女?什么教讳? “可惜……既然已成定局,只能将计就计……” 声音忽远忽近,程幼素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是丝毫动弹不了的,原来她一直没有动,只是周遭昏暗模糊的黑暗景致在朝她靠近游动。 “记住,蛊女背负使命,只得往前!” “你是唯一的……只得往前,大计不至覆灭,唯你……才能扶救。” 声音终于淡了。 一切再次寂静。 她都不知道自己听进去多少,惟一个词在心中反复思索回忆。 蛊女。 从不知道有这样的女子,却让她觉得很熟悉。 像是脑子里被人塞进来,又开启了什么东西。 不过,这里好冷,真的冷…… 372.第372章 折磨 柴南石倏忽一睁眼,发现身边的人身躯冰凉得吓人。 他探探她的鼻息,飞快去点了烛灯,榻上的女子嘴唇呈现一种不自然的乌青,面色愈发苍白了,脸颊上透出淡淡血管的颜色。 他沉住气,下意识喊着她的名字扶住她,将软软身子抱在怀里给她取暖。 在战场上他见过无数鲜活生命,临死一刻的受伤身躯都是渐渐地变得冰冷、僵硬。 男人如刀眉峰下的双目闭了闭。 出了什么错? 这本该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这种意外的折磨却突如其至,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几个大夫都说,是她体质特殊,所以才虚不承补。 怀中女子仍旧紧闭双眸,没有丝毫反应,不过还好,她的脉搏、心跳还在…… 柴南石想起大夫的话。 这几日再不醒来,夫人的身体会撑不过去的。 府里的灯依次都亮了起来。 婢子烧了水快步送进房里,红木浴桶里冒出的滚滚水雾弥漫在整间屋子。 程韵若要照顾小少爷,晚上只间隔着时辰睡一会儿,她瞧见外头的光亮,急忙穿好衣出去抓住个人问:“怎么了?是夫人醒了么?” “不是,是十一爷吩咐奴婢送热水进去,要给夫人暖身,夫人身上大概是太凉了。” 她想去柴南石那边看看到底怎么了,但婴儿的哭声响起来,奶娘又过去喂奶,她也只好留下来照看,不住叹气。 屋门紧闭,柴南石剥了妻子身上的衣裳,望见玲珑的身躯如玉透白虚弱,这几天未曾进食,只给她勉强喂些补汤药进去,眨眼她就消瘦了。 还是因睡了太久而显得没有精神? 他大手怜惜地抚了抚程幼素的脸,将她抱进了热水里。 那些大夫没有用,他必须得自己想法子。 半人高的浴桶里,水正好浸到她的肩膀,可柴南石执着她的双手,觉得即便在热水里,她的身子也那么凉。 好像是从身躯里透出来的一种冰冷。 他记得,她是学过功夫的。 两人刚成亲不久时,他还玩笑说过今后要教她内家功夫,如今真就只能这样一试了。 柴南石沉峻的面容在隐隐烛火下压抑如潭,目光专注又忍耐,坚毅侧脸轮廓如刀锋雕刻般高挺起伏。 毫无知觉的女子身子被他从背后抱住,他大手移上去,在某个穴道轻点,而后以掌力相托持加,眉峰深深皱起。 一炷香后,他才纳息吐气,如墨眼神里的压抑却仍未散去。 他不过以内力轻送进她身躯,若不相容则也许可以震醒她的意识。 可是,方才他内气游离于她身体里,半点都没有阻碍。 若没有练过内家功夫之人,是不会有这样的筋骨的。 一点点的试探,他就感觉到她的身体奇怪。 分明脆弱纤细,可易默默吸纳外入内功,毫不排斥。 难怪,大夫也说她体质特殊,可就是诊不出什么具体结论来。 柴南石望着沉睡着的纤细身躯,苍白面容被热水浸泡得终于泛了一些红潮,浮在双颊上,鼻息还是十分轻缓,有时甚至感觉不到。 373.第373章 襁褓 他低头,不自觉用下巴上的胡渣蹭了蹭她的脸,然后出水,耐心温柔为她擦干身子。 烛火熄了,心下的巨大失望与诧异,都被掩埋在无边黑夜的深邃眼瞳里。 又熬过一日,程韵若眼看着这几天的时间,玉雪可爱的婴孩似乎都长开了些。 她几乎没有休息好,也无心休息,只想着替妹子照看好了孩子,她醒来也好安心些。 不过不知道柴南石到底是怎样想的。 他怎么舍得连一眼都不来看这孩子? 程韵若毕竟是传统妇人,七想八想过其它的可能性,但还是被自己马上否定了。妹夫怎么可能把心放在别的人身上,他每日照顾着素子,何曾有一刻停歇放松过? 这日突然下了雨,程韵若抱着襁褓里的小少爷在花园散步走动,进了小亭里避雨。 却听见送伞的下人过来道:“蒋夫人,咱们十一爷说是要去京里请个什么名医过来,现下就要出发,您抱着小少爷过去看看吧!” 程韵若一愣,赶紧跟着去了前厅里,柴南石什么行装也没准备,是说走就走的样子。 他看见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只是淡淡瞥过一眼,道:“大姐,我去请个有名的大夫过来看看素素,快马加鞭,最多明后日就能回,您替我好好照看素素,她身上若又冷了,记得用热水时时擦身子,活络体脉。” 他也不知这一去能有几分把握,只是那人是性子古怪的名医,自己若不亲自去怕是请不过来,索性又多了份指望,现下就骑马过去。 程韵若顿时眼角就起了泪花,她有些激动,道:“你可不能现在去了!素子若突然醒了呢?还有孩子,小少爷也不能不要父亲……” 她觉得柴南石是这府里的顶梁柱,若他走的时候素子出了什么事,他们夫妻相隔不得见最后一面,那自己得后悔死。 程韵若甚至觉得已经这样多天,素子可能真是像那大夫说的,不行了。 柴南石没说话,只大步往外走去。 程韵若突然喊道:“我想到个法子!孩子,让孩子去素子身边!素子不会舍得了亲生孩子的……把小少爷抱过去,让他亲亲娘亲,娘亲会心疼他的……” 她边说,心下边悲怆不已。 素子命苦,这孩子也命苦。 柴南石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大姐手中的温暖襁褓,目光如铁,似乎也渐渐升起异样的情绪。 他过来,亲自从大姐手上抱过了孩子,粉面俊眼的弱嫩婴儿,胎发乌黑柔亮,是个男孩儿,却生得好看。 几分像她。 程幼素睡容平静,孩子一被抱进来,屋里的沉静立刻被打破。 他像是被父亲抱得不舒服,高声啼哭挣扎起来,整张小脸都皱皱巴巴。 柴南石将襁褓放在程幼素枕边,注视着孩子肉嘟嘟的脸上哭得带泪。 这是孩子第一次见到母亲吧。 床榻上一母一子,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多么美好。 程韵若有些手足无措跟在后头,听见孩子哭声,眼里也泛红,但极力忍着。 没人注意到,程幼素的手指在锦被下微微一颤。 374.第374章 混沌 程韵若一愣,赶紧跟着去了前厅里,柴南石什么行装也没准备,是说走就走的样子。 他看见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只是淡淡瞥过一眼,道:“大姐,我去请个有名的大夫过来看看素素,快马加鞭,最多明后日就能回,您替我好好照看素素,她身上若又冷了,记得用热水时时擦身子,活络体脉。” 他也不知这一去能有几分把握,只是那人是性子古怪的名医,自己若不亲自去怕是请不过来,索性又多了份指望,现下就骑马过去。 程韵若顿时眼角就起了泪花,她有些激动,道:“你可不能现在去了!素子若突然醒了呢?还有孩子,小少爷也不能不要父亲……” 她觉得柴南石是这府里的顶梁柱,若他走的时候素子出了什么事,他们夫妻相隔不得见最后一面,那自己得后悔死。 程韵若甚至觉得已经这样多天,素子可能真是像那大夫说的,不行了。 柴南石没说话,只大步往外走去。 程韵若突然喊道:“我想到个法子!孩子,让孩子去素子身边!素子不会舍得了亲生孩子的……把小少爷抱过去,让他亲亲娘亲,娘亲会心疼他的……” 她边说,心下边悲怆不已。 素子命苦,这孩子也命苦。 柴南石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大姐手中的温暖襁褓,目光如铁,似乎也渐渐升起异样的情绪。 他过来,亲自从大姐手上抱过了孩子,粉面俊眼的弱嫩婴儿,胎发乌黑柔亮,是个男孩儿,却生得好看。 几分像她。 程幼素睡容平静,孩子一被抱进来,屋里的沉静立刻被打破。 他像是被父亲抱得不舒服,高声啼哭挣扎起来,整张小脸都皱皱巴巴。 柴南石将襁褓放在程幼素枕边,注视着孩子肉嘟嘟的脸上哭得带泪。 这是孩子第一次见到母亲吧。 一母一子,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多么美好。 程韵若有些手足无措跟在后头,听见孩子哭声,眼里也泛红,但极力忍着。 没人注意到,程幼素的手指在锦被下微微一颤。 - 她只是在混沌意识里,听到了传来的遥远声音。 哭声,娇弱婴孩的哭声,哇哇个不停,听得她心头都紧了起来。 这孩子该是害怕,才会这样哭吧。 真可怜,没个母亲照顾他…… 与昨日的自己一样,在黑夜里冷得发抖,连意识都模糊了,害怕自己就这样被冰寒吞噬泯灭。 幸好,后来不知从哪里传来温暖的远流,顿时包裹住她,才解了寒冷。 然后,她又听见几句模糊的沉声呼唤。 “素……” “素素。” “素素……素素!” “丫头,醒一醒……” 是他的声音! 就算隔得这样远,她还是立即辨认出来了,是夫君的声音。 她好像听见他声音说:“……丫头,再不醒来,我就把孩子扔了。” 什么? 是她的孩子! 难怪那娇嫩的婴孩在委屈大哭,原来是父亲这样狠心! 不要扔!这可是你的孩子!柴大哥,夫君,你要敢扔,那我就先把你扔出屋子去! 渐渐,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走在一片无垠地界里,迷雾般的黑暗全然笼罩,然后变得稀薄又灰沉。 375.第375章 冷酷 他看见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只是淡淡瞥过一眼,道:“大姐,我去请个有名的大夫过来看看素素,快马加鞭,最多明后日就能回,您替我好好照看素素,她身上若又冷了,记得用热水时时擦身子,活络体脉。” 他也不知这一去能有几分把握,只是那人是性子古怪的名医,自己若不亲自去怕是请不过来,索性又多了份指望,现下就骑马过去。 程韵若顿时眼角就起了泪花,她有些激动,道:“你可不能现在去了!素子若突然醒了呢?还有孩子,小少爷也不能不要父亲……” 她觉得柴南石是这府里的顶梁柱,若他走的时候素子出了什么事,他们夫妻相隔不得见最后一面,那自己得后悔死。 程韵若甚至觉得已经这样多天,素子可能真是像那大夫说的,不行了。 柴南石没说话,只大步往外走去。 程韵若突然喊道:“我想到个法子!孩子,让孩子去素子身边!素子不会舍得了亲生孩子的……把小少爷抱过去,让他亲亲娘亲,娘亲会心疼他的……” 她边说,心下边悲怆不已。 素子命苦,这孩子也命苦。 柴南石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大姐手中的温暖襁褓,目光如铁,似乎也渐渐升起异样的情绪。 他过来,亲自从大姐手上抱过了孩子,粉面俊眼的弱嫩婴儿,胎发乌黑柔亮,是个男孩儿,却生得好看。 几分像她。 程幼素睡容平静,孩子一被抱进来,屋里的沉静立刻被打破。 他像是被父亲抱得不舒服,高声啼哭挣扎起来,整张小脸都皱皱巴巴。 柴南石将襁褓放在程幼素枕边,注视着孩子肉嘟嘟的脸上哭得带泪。 这是孩子第一次见到母亲吧。 一母一子,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多么美好。 程韵若有些手足无措跟在后头,听见孩子哭声,眼里也泛红,但极力忍着。 没人注意到,程幼素的手指在锦被下微微一颤。 - 她只是在混沌意识里,听到了传来的遥远声音。 哭声,娇弱婴孩的哭声,哇哇个不停,听得她心头都紧了起来。 这孩子该是害怕,才会这样哭吧。 真可怜,没个母亲照顾他…… 与昨日的自己一样,在黑夜里冷得发抖,连意识都模糊了,害怕自己就这样被冰寒吞噬泯灭。 幸好,后来不知从哪里传来温暖的远流,顿时包裹住她,才解了寒冷。 然后,她又听见几句模糊的沉声呼唤。 “素……” “素素。” “素素……素素!” “丫头,醒一醒……” 是他的声音! 就算隔得这样远,她还是立即辨认出来了,是夫君的声音。 她好像听见他声音说:“……丫头,再不醒来,我就把孩子扔了。” 什么? 是她的孩子! 难怪那娇嫩的婴孩在委屈大哭,原来是父亲这样狠心! 不要扔!这可是你的孩子!柴大哥,夫君,你要敢扔,那我就先把你扔出屋子去! 渐渐,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走在一片无垠地界里,迷雾般的黑暗全然笼罩,然后变得稀薄又灰沉。 前头是谁? 再熟悉不过的人影,高大沉稳,身上气息冷冽如剑。 他回过头来看一眼她,隔着雾,她觉得他目光好冷酷,看着自己像是在看陌路人。 376.第376章 救命机巧 “如何信你?” 他端详那木镯几息,沉声问道,声音回荡在厅堂里。 就算卿喜之前根本没怎么见过柴老爷几面,但她此刻却觉得他整个人身上的气场变了。 铁色面容透着压抑沉重,眼下乌青痕迹只显得他更面厉声冷。 她忍住磕巴道:“老爷不信小女子是应该的,照说这东西若真能救命,我、我当初就不该落到那种任人欺辱得要死的地步……只是,我虽失忆,但记得这镯子是一直跟着我的,它破旧不显眼,但的确是能救命的东西。” 卿喜在老爷的目光下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觉得嘴巴干干的,呼吸都紧张,可她仍旧一字一句透着坚定:“我不知到底如何用上,但为了报答夫人当初救下我的恩情,斗胆还请柴老爷您试上一试,兴、兴许就有些作用,我是绝不相信夫人……夫人会不能醒来的!” 柴南石面前木几上的镯子毫不起眼。 他知道,有些暗地里的机巧是常与镯钗之类的不起眼饰物有关。 譬如说手镯钏子之类,可以内置暗格暗缝,藏入细纸或轻巧物件,来传递消息或储下救命保底的金子。 若真如这姑娘所说,镯子是祖传下来救命的,那么极可能里头也藏了些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信任。 柴南石如墨眼底一逝黯然闪过。 事到如今,他其实没有办法了,什么样的尝试都想试上一试。 卿喜连忙告诉他了打开的机巧。 静谧的屋里,手镯被轻轻扭动探开,木质轻巧却不脆弱,果真不简单。 里头暗格却空荡,什么也没有。 柴南石左右翻看,情急下以内力轻震,木镯成块块屑状,一枚银白小丸终于从最深处缓缓滑出来。 细看之下,原来那小丸竟是长在镯子木上的,或者说,制镯人以木镯稳固养着这枚细丸,若想取它出来,木镯也全毁了。 他用玉箸夹起银丸,放置碟中。 是一丸药。 木镯看来年岁已久,这丸药不知效用还在否。 还有,就这一丸药便称作“救命之物”,若是参丸或补丹那类救命大补的,就算素素吃下去也不会有作用。 而若是道士炼丹那类的回魂丹丸,如何确定吃下去不会出问题?得不偿失? 脑内思虑顾忌电光火石不过一瞬。 拿去给大夫验了,都验不出个什么,掺了哪些药物一概不知。 柴南石回屋看一眼病榻上消瘦单薄的人影,他心中曾有过的冒险主义又浮上来,觉得与其这般不着落的等待她静静失去呼吸,不如给她吃了。 好的结果便是有作用,她醒来,不好不坏,她便没受影响不醒。 抑或是坏的结果。这丸药冲撞了她的身子内力,让她再也不能醒。 他及时打住了忍不住的思索,专心倒了温茶,去到榻边打算送药让她服下去。 银白小丸很快滑进了程幼素喉间。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她将醒的迹象。 窗外斜晖静默撤去金灿,透过帘子留下斑驳的印记,在房里隐隐能听见不远院里孩子哇哇大哭的奶声奶气。 377.第377章 感应 柴南石袖下握了握拳,面无表情轻轻带上了门。 程韵若很快知道这事,只问:“素子吃了那救命药,究竟有没有好些?” 卿喜小脸上带着苦意,表示不清楚。 柴老爷可不让外人进去夫人房里看她,服了那丸药过了整整一天时间了,若夫人醒了府里怎么会还这样沉静? 她觉得自己帮了倒忙,让柴老爷与夫人大姐都空期待一场,心里有点无力。 程韵若怀中抱着的襁褓里,婴孩圆润如黑曜石的清澈双眼滴溜溜转动着。 他不时奶味十足地哼嗯上一声,以表明自己的存在感,每到这时程韵若总会摇一摇哄一哄他,撑起笑意道:“小少爷这是要娘亲呢!娘亲很快就能来抱小少爷了!小少爷真是乖巧!” 卿喜也抱过他,夫人大姐教她该怎样抱得孩子舒服些。 她不禁觉得真是悲惨。 为什么自己珍藏着的家传东西,就一点用都没有?柴夫人还是孤伶安静躺着。 大夫每晚诊脉诊看,这日面上却浮出喜色来:“夫人脉息加重了,是用的那丸药起了效用!” 几个大夫商量一番,对柴南石禀道:“不若将夫人手指尖刺破出血,更能引通药效些。” 柴南石眉峰不展,沉默望着床榻边她的一双手,现今已经又瘦了些,苍白肌肤上淡淡青色血筋。 大夫执银针刺破了程幼素的手指,细密血珠很快冒出来。 这是没有法子的办法了。 还不能苏醒,他只能冒险去托人请了宫中御医乔装过来。 谁知道有没有用,可眼看着她命气一点点丧失而去,眼睛与心里都是麻木的,只有在夜半入眠时,才觉得冰冷真实。 隐隐烛火下,程幼素鹅蛋脸白皙清透得如玉瓷,唇如薄玉,透着不健康的乌色。 十只手指都被轻轻扎破,流出血来,鲜红刺眼。 没人知道,那粒银白丸药在她体内渐渐化成了一只银白透明的虫身。 它像是虫草的模样,时而蜷缩时而舒展,非常细小。 这只虫草是兴奋了。 它终于感受到了血的滋味。 …… 一早,鸟鸣轻语唧喳,树木葱郁的气息从后院里传来。 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手微微颤着动了动。 她醒来第一个念头感受,便是觉得自己好虚,好累,像做了噩梦。 而在这场梦里梦见了什么,一时竟回忆不起来。 床脚处有个紫绫祥云如意襁褓。 婴孩半张嫩软睡颜在里头安静又适意,睡得非常香,长长的睫毛阖着。 程幼素想撑身子起来,手扶着床榻觉得有些疼,她还不知道是昨夜十指都被扎破了的缘故。 窗外日光洒进来,一室暖意,她极其缓慢地坐起来,伸手去够床尾处的襁褓,柔柔墨色长发披在肩后,衬得她苍白的脸有些不正常。 手指碰到了婴孩的脸蛋,轻轻触了触,软嫩得叫人爱怜不已。 婴孩像有感应般,很快就醒了,他眨了眨眼,长睫在白嫩小脸上洒下阴影,转头瞧了瞧触碰自己的女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瞳清澄如溪,直直能望到人心里去。 378.第378章 一家三口 孩子还没张开的脸蛋上白嫩软弹,双眼圆圆如豆,糯糯发出一声轻软哼声,头顶上胎发又黑又密,嫩脸蛋鼓鼓的,粉嫩嘴边突然冒出几个泡泡来。 她是躺了多久?孩子都长得能睁眼瞧她了。 程幼素探身费力盯着襁褓里的婴孩,双眼一下舍不得移开。 是自己的孩子…… 柴南石推门进来时,望见的就是女子半坐在衾被里够着襁褓触碰孩儿的情景。 床榻纱帘后,她长发如瀑,静静垂在单薄肩后,脸色还憔悴苍白,可隐隐颊上透着一些红晕,嘴角微微掀起,抑制不住的开心喜悦。 他眼角竟是一跳,快步上前去边问:“……饿不饿?” 他第一个念头闪现,便是她昏睡这些天都是靠着汤药进补,什么也没吃下去过,这下醒了就得好好吃饭了。 程幼素愣愣望着他,见着他伸过来的大手,下意识便伸过去紧紧拉住。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这一场病后,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 小手温度冰冰凉凉,可握在柴南石手中又有了生机,他高身而立,半扶住她半边后背,另一只手搭在背上轻轻抚慰。 两人各自心事辗转,她头脑昏沉又兴奋,一片空白,情不自禁要靠近去抱着他。 “孩子……还好?”埋头在男人胸怀里细声问。 “很好,每日都抱他来陪着娘亲。”男人声音低沉而熟悉,让她干干的眼睛一瞬间湿润想落泪。 “我要仔细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像你。”她重新探身要去望襁褓,柴南石直接将孩子抱过来,放在她身前,程幼素小心翼翼怀抱着,心中起伏越来越大,眼泪不禁簌簌往下掉。 平时爱闹腾爱出声的婴孩出奇地很乖,软胖手指张开在外面,瞪着大眼睛瞧着娘亲。 程幼素将手指递给他,那只白嫩小手便牢牢握住,热热的软软的,让她心一下子就融化了。 这样一家三口真正在一起,自孩子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 柴南石所有都顾不上了,站在床榻前半扶拥着她,她怀里抱着孩子不愿放手。 站在门边等消息的大姐往里头瞧一眼,眼角泛红,悄悄走开到一旁抹了眼泪,嘴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浓,想起什么来,连忙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对着天上拜了几拜。 连续休养了几天,程幼素被允许下床走动了,连府里下人们都松快不少,只觉得气氛没再那样压抑。 她像是恢复得很快,夜里的时候还对柴南石小声抱怨道:“再躺床上些时,都要躺出痦子疙瘩出来了。” 她听大夫说自己是体质问题,生了孩子损耗元气太大,才出了个这样体虚的病。 体虚这个词对比较好动的她来说算是有些可怕的,于是从醒来后就乖乖听话,让吃什么吃什么,让几时休息就几时休息。 每天陪孩子的时间她还嫌不够,可到了晚上柴南石就让大姐来把孩子抱走睡,说怕夜里起来吃奶吵了她。 379.第379章 奶水 也是,程幼素偷偷低头瞧一眼自己胸前。 她病了之后消瘦得厉害,月子没有坐好,根本没有奶水,而且又还在吃药。 于是在进补这一项上她就更加用心着急了,巴不得自己快些好起来养足奶水,能亲自喂孩子母乳。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个问题。 每次自己在床榻上抱着孩子,逗他开心跟他玩儿,可从没见过柴南石抱过一回孩子。 这晚大姐又过来,与她闲聊几句便抱走了孩子回屋去。 柴南石帮着替她擦好身子,准备熄灯。 程幼素一双眼里满是疑惑,突然侧过身问他:“夫君,你不喜欢抱孩子?” 柴南石当下愣住:“不、不是。” “那你怎么从不亲近一下宝宝?”她声音里故意透着委屈。 柴南石解衣的速度就慢了些。 他想解释,但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孩子现在也满月了,但他这个做父亲的几乎只抱过他一两回,也只在陪着妻子的时候仔细瞧过孩子的模样,平日从未提过要看看他,关心他奶吃得好不好,哭闹有没有少些。 他不期待这个新生命么?怎么会。 柴南石喜爱这孩子还来不及。 只是那襁褓里软软的一小点,他抱着的时候生怕会化在手里,生得像孩子娘亲,也太粉嫩了些,他几乎从未见过不满周岁的婴孩,难免惊讶踌躇。 程幼素靠在男人肩旁,听他难得笨拙地说出这些,忍不住笑了笑,声音轻柔:“婴儿都是这样的,他还小呢,长大了就会像你一样了。” 夏日里只盖一层薄衾子还嫌热,她干脆掀了被子,抱着他的胳膊依在他身侧睡去。 柴南石任由她故意在自己耳旁吹气,不为所动。 她心想,果然是新手父亲,柴大哥还真有些不习惯婴孩。 柴南石却还有一层话,始终不曾告诉她。 看见这孩子生得健康活泼,他总会想起她在产房里尽力生下孩子的嘶哑声音,还有昏沉过去浑身冰凉脸上发青的模样。 她只当是因她身体不好,出的一个小坎坷,恢复休养过来就好。 却不知道,他情绪交杂的难眠日夜。 照旧例,孩子满月是要摆满月酒的,可柴家谁人还顾得上这事。 这天小少爷又哭得厉害,软萌鼓鼓的粉嫩脸蛋上布满泪水,大眼睛哭得眯起来,嘴巴张开直声哇哇,露出还未长乳牙的可爱牙床。 程韵若哄着他,将他抱到程幼素屋里去,轻晃着襁褓温柔道:“小少爷乖乖,莫哭莫哭,来看娘亲了,小少爷好乖……” 程幼素接过襁褓抱着孩子,问:“姐姐,到喂奶的时辰了么?” 程韵若摇头:“都过了时辰,可小少爷不肯吃奶,只好想办法喂了些牛乳汤进去,也不知是不是那乳娘近日的奶汁不好了。” 程幼素疼惜地蹭了蹭孩子的哭颜,听着他奶声奶气地哇哇哭,道:“要不我喂他试试看?” “素子,可你身子有奶水么?还有……” 程幼素愈发想试试了:“我都断了药,没有奶水也试试嘛,让孩子亲近亲近他娘亲。” 380.第380章 柴家阿澄 其实近日她觉得自己胸前倒有些涨,也不知是不是奶水的缘故。 阖了屋门,她解开上衣搂着孩子,他嗅见母亲身上淡淡熟悉的香气安分了些,奶声哼着凑上去,努力吮吸。 程幼素当着姐姐的面脸微红了红,侧过身去装作哄着孩子的样子。 “怎么样?有没有奶水?”程韵若着急问。 程幼素边喂边哄了孩子好一会儿,才将襁褓递给大姐,摇了摇头,扣上衣裳道:“没什么奶水……不过他睡着了。” 第一次给孩子喂奶,可惜他几乎什么都没从母亲这里吃到,咂了咂嘴巴安静睡着了。 晚上程幼素就让婢子去找大夫取了调理催乳的药。 柴南石听她说起这事,温柔道:“不用急着给他喂奶,这个乳娘不行咱们明天再换一个。” 程幼素瘪瘪嘴:“可我一开始就打算让孩子吃母乳的,对他身体好些,再说我现在都有些奶水了,就是挺少。” “真的?我看看。” 男人大手探过去,她轻轻推了下,阻挡笑道:“干什么呀……你看了也没用,我要留给孩子的。” 话一出口,程幼素脸上就一红。 两人都没说话,柴南石微微一笑,浓黑的双眉下一双眼睛里分明透着温情危险的情绪。 然后她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轻轻剥开了。 她临盆前两人的亲近就少了些,更别说她生完孩子昏睡过去后,即便现在病好了,他顾忌她身体,也不曾有过什么亲密。 女子容颜如玉,颊上淡淡绯红,光洁细腻的皮肤软嫩得不像话,现在身体恢复了,重新按照坐月子补养的规矩来,身躯也看着像丰腴了些,尤其是…… 他轻轻搂着她,边吻边情不自禁将手探了进去。 渐渐只听见一室安静里程幼素略显柔软急促的呼吸。 被抱上床榻,她突然想到什么,平复了几喘,问:“夫君,孩子的名字呢?你有没有定出来?” “……没有。”男人还埋首在她身上,头也不抬模糊回道。 “我、我挑的那几个字……你都看了么?” “看了,不过,我想到一字很衬他。”柴南石暂且抬头望着身下女子,双目黑曜黝澈,“澄。” 她问:“水色澄碧的澄?澄澈的意思?”瞬间就想到了孩子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睡觉醒来偶然懒懒一睁开的时候,双瞳直直望着自己,乌黑眼珠澄净得如一对黑水晶棋子,眼眸单纯澄清如湖潭,乌长的睫毛眨啊眨的。 程幼素就点头微笑了:“好。” 从此,一出生便被父亲“嫌弃”不理的柴家大少爷,在出生两个月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柴家阿澄是个很有说话欲望的少爷。 他睡得也多,但只要一醒来便会从小嘴里哼出娇软的几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威严感。 大姨母程幼素抱着他在廊里晒太阳,有两个生得清秀的小婢女沏茶倒水,恭维赞了几句小少爷生得真好看之类的话,柴家阿澄马上发出奶糯的哼唧一声,小眉头看上去像挑了挑,表示着对她们赞美的赞同。 381.第381章 阔夫人 娘亲带着他休息,喂他牛乳汤的时候,他则凑着娘亲的胸口那边,发出不满的哼哼。 程幼素看着他这副小样子,想到确实是委屈了孩子,都说喝母汁的婴儿将来身体会长得最健康,她想了想,低声对大姐道:“姐姐,我最近似乎有些涨奶了。” “那喂给阿澄试试看,也是,调养了这多时,我瞧着你那里也大了不少的,该出奶了。”程幼素温柔大方地道。 她只觉得和自家妹子在一起,都是生过孩儿的女人家,说起这些来没什么好忌避的。 程幼素暗暗好笑想,原来关注我胸前的可不止我自己和夫君二人…… 其实昨夜里,她睡着睡着醒来,胸前就被浅浅汁水润湿了,非常不舒服,起床去换了件中衣才睡。 果真,今日阿澄在母亲怀里就吮吸得非常顺利,母汁的甘甜气息对小婴儿来说可不是一般的诱惑,柴家阿澄白嫩的肉脸上眯着眼心满意足。 关于自己的健康问题总算安歇下来,府里所有人都没那么紧张了。 程幼素出府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店里。 生意还算行,方槐照旧忙碌着,他已经带起来了两个徒弟,都在案桌旁手脚麻利打着下手。 大伙都知道老板娘是生孩子去了,看她调养好了,纷纷庆贺。 天气还热,程幼素从店里出来,抱着阿澄出了一背的汗,旁边婢女连忙接过去抱着。 现下奶水恢复了,一日要喂阿澄好多次奶,她可不敢在外头闲逛久了,若孩子哭闹起来她又要哄个半天。 阿澄每次大哭眼睛都红红的,白嫩肌肤像染了胭脂,眼瞳像浸了水的琉璃珠子,特别委屈,连眉头也透出委屈粉色,她看着就很心疼。 大姐说阿澄已经算乖巧的,别人家的婴孩哪个不是时不时就要哇哇哭上好几回,婴儿都是这样,饿了哭,醒了觉得陌生要哭,尿要哭,不舒服要哭,很正常。 程幼素一身澄青色的清爽纱裙,身段纤细微微丰腴从街边离开,回到府里。 她与婢女说着话,又关注阿澄的动静,没留意到身后有个人朝她瞪大了眼睛。 程妙萱正在一旁歇凉,等着在祺芝广排队买点心的下人,突然目光晃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从祺芝广侧门离开的,那不是程幼素吗?! 她赶忙上前去偷偷追了几步。 程幼素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孩襁褓,看得见里面婴儿乌黑的胎发与幼嫩的小面孔。 难不成这是她的孩子?她和谁的孩子? 程妙萱瞧见她身侧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襁褓,另一侧也有侍女围过来细心恭顺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好哇!她这一副阔夫人的样子是摆给谁看的?! 程妙萱又震惊又嫉妒,心里暗暗揣测。 总不会是当初那柴野人的孩子,他分明是村里最穷的人家,怎会让程幼素穿得这样好在秋州城里闲逛?还给她配了婢女伺候左右? 也是,说不定程幼素早就改嫁了。就她那样的人,有心计手段又小气虚荣,能指望她从一而终? 382.第382章 见故人 那柴野人指不定被她踹了,或是早就死在山里了,年前的时候镇上不是起了大地动么?搞不好就是那时候的事。 程妙萱望着程幼素背影远去,急剧地想跟上去看看她现在嫁到哪家了,但碍于是在大街上,只好放弃算了。 既然现在都是住在城里,还怕将来遇不上? 想起过去那些事,程妙萱谁都恨,恨得咬牙切齿,宋夫人,她曾经的婆婆柳夫人,宋嘉树,柳令,陈勇,自己的亲娘瞿氏,当然也包括程幼素。 于是她就更看不得她过得好了。 想起自己的命运,与程幼素现今之间的落差,程妙萱心下憎恨嫉妒越发强烈。 她得想个法子找上她嫁去的那户人家,好好揭发一番程幼素,弄不好人家还会感谢自己呢! 程妙萱盯着她的背影,回过头扭着步子回到了祺芝广一旁,买好糕点的下人连忙过来:“三夫人!奴婢还以为您走丢不见了……” 她白那婢子一眼,骂道:“什么不见了,少咒我!小心我告诉老爷把你赶了去!” 程妙萱年纪还轻,但脸上涂脂抹粉,瞧着艳丽粗糙,眼角、嘴角还有几道细纹,瞧上去根本不复从前的娇妍,倒像个接近三十岁的妇人了。 在她正留意程幼素的时候,也有人在街旁注意到了她。 祺芝广对面的茶水铺子里,一位身形消瘦修弱的文质公子身着景蓝涡纹袍衫,脸色削瘦透着苍白,嘴唇因刚刚饮过热茶而显出红润。 他身旁坐着一个贴身婢女打扮的少女,目光从街上收回来,见少爷还愣着没动,婉转劝道:“少爷,茶凉了。” 柳令眸子微微一闪,收回眼光来低头执起了手中釉杯,纤长手指骨节如玉,饮了口苦茶。 那贴身婢女正是从前跟着程妙萱的风铃,这几日少爷身子大好了些,说想出来散心转转,夫人心里高兴,一家人便驱车来了城里小住。 可方才不巧,竟然在街上看见了从前的少夫人,程妙萱。 柳令再看见她,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样的情绪,伤感或者厌恶,或是遗憾,总之现下两人已经毫无关系,成了路人。 风铃生怕少爷被那身影勾起了痛苦往事,强打着欢笑道:“少爷,您瞧对面那点心糕子小店的生意倒不错,奴婢也去排队为您买些过来,尝个新鲜!” 柳令见茶铺外头太阳很好,便伸手阻住她道:“一并去吧,我也坐久了。” 风铃微微脸红地收回自己的衣袖,半扶着他过去了。 自从府中那事过去后,几个与陈勇还有程妙萱有牵连的下人都受了处罚,风铃也不例外。 可她听说少爷的身体越来越差,担忧心急如焚,本来被罚去浣衣房做苦工的她给夫人身旁的大婢女求情道:“我照顾大少爷汤药多时,手上机灵熟悉些,还是让我去药房伺候汤药吧!求求姐姐了!” 柳夫人听身边侍女一说,知晓风铃是个忠心老实的,干脆让她负责煎药送药,渐渐地,风铃也就常在柳令身边照顾他了。 她心里对少夫人做出那样的羞耻事来十分不解,见大少爷人那么好,温柔大方,可少夫人背地里一直在…… 风铃就隐隐厌恨着程妙萱,瞧不起她。 383.第383章 揉开 柳令因为这事心中生出愤怒与更加深厚的自卑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病人了,可风铃在身边伺候照料自己,不像别人婢女那样总是恭敬保持距离,也不像母亲那样纵容心疼自己,风铃真正地关心他的想法,怕他无趣,故意说想请少爷教教她读书。 两人相处得融洽,他房里的气氛也不那样僵了。 因此他也对风铃很好,母亲的意思是,将来收了风铃做贴身通房来照顾他。 同样是出身低下的机灵女子,为何程妙萱就是那样的人?而陪在自己身边的风铃则一心一意。 柳令苍白的嘴角在阳光下苦苦一笑,没有再回想不堪的往事。 程妙萱疯了也好,又好了也罢,他此生不愿再见她,只当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柴府大门外,二辆马车等候在阶下。 程韵若要回京里去了,赵普正好上京办事,一并沿途护送周全。 程幼素眼看着下人把大姐的行李包袱都装上马车去,怀里抱着阿澄,掩饰微润眼睛,笑道:“大姐,把你留了这样久,一定代我向蒋大人赔罪,还有含章,说姨姨很想他!” 程韵若妇人打扮,依旧是温柔端庄的模样:“行了,我一有机会便带含章来看你和阿澄,他知道有了个弟弟肯定非常欢喜。” 程韵若本打算一月前程幼素坐完月子便动身回京的,只是遇上她昏睡病了那事,又陪着她照顾了好久,拖了不少时日。 阿澄醒着,不知发生什么事,见人多十分活泼,不时咂着红软的小嘴想要说话的模样。 赵普与柴南石交谈几句,拜别他与程幼素,与程韵若分别动身上了马车。 临走前赵普想抱抱小少爷,可惜看了半天不知如何下手,还是作罢,觉得那软小的一团若摔着碰着了,他赵普十条命也担不起。 程幼素目送马车远去,怅然若失。 姐姐走后,家里再也不热闹了,可她心里其实也希望姐姐早些动身回去,不要耽误了蒋府那边的事,毕竟那才是大姐的归宿,自己这个妹子没什么能为大姐做的,只能是不给她添麻烦,让她操多了心。 柴南石看着妻子怀中张着胖嫩手指头十分开心的儿子,扶住她道:“进去吧,大姐到了会给我们回信的。” 其实这回赵普上京,便是替他接受刘贵妃一纸密函,商议些事。 说不定很快,他们也将去京里住了。 程幼素现今给孩子喂奶可流畅多了,可就是淤积了肿块,不太舒服。 晚上的时候柴南石回来,洗了澡上床替她轻轻地揉开胸中肿块,好让她减轻胀痛。 头几次她难得害臊起来,揉了一会儿就不让他碰了,可他还偏生一边亲一边揉。 程幼素第二日给儿子哺乳的时候都不敢当着婢女的面,怕上头痕迹被人瞧见。 大姐与赵普离开后,府里还真再没有客人来访了,柴南石怕她自己带着孩子烦闷,有时候让管事请卿喜过来陪她坐坐。 程幼素知道卿喜为了试着救自己,顾不上别人怀疑猜忌,将家传的秘密药丸都拿出来,她心里很感激,真正将她当成了小妹子一般。 384.第384章 抱在一团 这日卿喜抱了一抱澄少爷,小心翼翼将他送还到婢女手中,圆脸笑道:“夫人,我看阿澄少爷又长好了些,有些沉,我都快抱不起了!” 程幼素喜欢大家都和和乐乐的,而且托喜姑娘的福,她现在才能健康地带着孩子长大。 “喜姑娘,你那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我吃下后醒来只感觉身体越来越好,轻便舒服不少。” 卿喜歪着头想道:“究竟是什么药我也不清楚,不过大夫都说了是百利无害的药物,总之是对夫人您身子好的吧。” 程幼素不过随口一问,笑点点头。 她的确是感觉自从醒来后,自己身上轻盈不少,最近更是脚下走路都无声生风的感觉。 想来与这药有关,与坐月子时大姐和夫君照顾得好也有关,她身体恢复得比从前更好了。 状态好当然好,她挺享受。 卿喜觉得柴夫人平易近人,本身很喜欢与她亲近,常来柴府看夫人与小少爷。 可她还是不大敢见着柴老爷,觉得柴老爷瞧着就很凶,不苟言笑的冷面模样,又高又结实,其实她都没怎么敢抬头望过柴老爷的面孔几次,只听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就觉得吓人,心里慌慌的。 而且就算夫人现在身子好多了,柴老爷还是一副戒备周全的样子,本来与夫人聊着好好的,柴老爷一经过了,卿喜就不自觉坐正身子,小了笑声。 程幼素心里失笑。 柴南石冰箱脸可是能震住不少人,也难怪卿喜这样。 不过她看惯了,从一开始就不怕,知道他不是凶狠的人。 赵普去往京城数月,转眼已经回来了。 柴南石这晚夜深了才回来,没敢点烛,一探床榻上的身影,竟躺着大小两个娇软身躯。 程幼素慵软睁眼,道:“……还以为你今晚不回了。” 她摸索着起来要替他宽衣,柴南石顺手已经解了衣衫,小心翼翼上榻去。 阿澄睡在里侧,程幼素睡在中间,她闻了闻他身上,没有酒气,便把孩子移抱到中间来,微笑轻声道:“刚刚喂了一次奶,睡得很香。” 柴南石手试着拍了拍孩子的肚子,然后搂到程幼素腰上,一家三口就成了抱在一团的样子。 他只知道妻子喂乳儿子很不容易,因为想亲自带他长大,半夜里每隔两个时辰要醒来抱孩子换尿布,儿子一哭要马上醒来看饿了还是不舒服。 尤其是大姐走后,儿子就跟他们俩一起睡这间屋里了,小小摇篮床就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方便她随时起来照看阿澄。 柴南石闻着空气中淡淡奶香气,也不知妻子睡着了没,低低开口道:“过些时,咱们可能不住在秋州了。” 程幼素长睫垂下闭着眼,直直问:“去京城?” 柴南石忍不住摩挲她的侧腰,贴近了些,温声道:“若是搬去京城你可愿意?” “什么愿不愿意的,自然是跟你在一处,难道你还想自己一个去,就抛下我们母子了……” 程幼素感觉到大手放在了自己脸上,她像只猫一样撒娇地蹭了蹭。 385.第385章 虐狗 她早预料到有这一出,当时柴南石与她清楚坦言身世时,她就想,将来可能在秋州待不久,还是要去京里的。 毕竟他与赵普几个,分明是长久在筹谋着什么。 柴南石声音低沉道:“你不抛下我便行了。” 程幼素一愣,知道他是在讲之前她昏迷不醒的事。 其实想到她的夫君是皇子也好,是将军也好,她都没什么感觉,但只要是想到那时他穿着猎户的粗布衫,粗犷沉稳又细心的模样,程幼素就会后知后觉地心跳。 没错,越来越喜欢他了,那时可能还没有这样喜欢。 知道了他是多么可靠的人,所以步步信任走来。 将来即便他真要回去京城图什么大业,或有任何计划,她都明白自己会追随他前往。 程幼素握住他抚摸着自己的大手,又安稳又甜蜜地睡去。 第二日一早,柴家阿澄睡觉的位置已经被挪到了床榻最里侧,而另一端锦被里,阿澄的父亲与母亲拥搂在一处,女人睡在男人臂弯里,还没有醒过来,双眼闭着,如雪面容上透着静谧慵软。 柴南石早已清醒,搂着妻子仍熟睡的腰身,嗅着她淡淡香气的发丝,侧眼一看,儿子已经醒来了。 难得没有哭闹,让程幼素睡了个好觉。 阿澄的眼睛圆溜溜黑黝黝,睁眼望见了正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样小的婴孩可没有喜欢父亲的觉悟,他一心只想要母亲温柔熟悉的怀抱,想要甜甜的乳汁,阿澄不满发出细糯声音哼了哼。 柴南石听见儿子发出声音,觉得新奇,沉了嗓子也哼了一声。 阿澄才懒得回应他。 没有母亲的气息,没有温暖的怀抱,他粉嫩小脸上皱了皱,稍微酝酿下情绪很快就打开嗓子开始嚎哭了。 柴南石一愣,怎么说哭就哭?怀中程幼素睫毛一颤,醒来翻身过去就要抱起阿澄。 她眼睛还迷糊没睁开,抱着阿澄的襁褓下意识安抚道:“阿澄不哭……宝宝乖乖,不哭,娘亲马上给阿澄喂奶好不好?” 说罢要解开中衣的盘扣,可一只手突然就是解不好了,迷迷糊糊干着急呢,柴南石已经过来,给她披上锦被,替她把扣子打开。 阿澄吮吸着母亲乳汁,一副心满意足的小模样。 程幼素长发散乱,垂在肩后,靠在男人怀里,也挺舒服。 昨晚他在身边,她就睡得很好。 柴南石抱着母子二人,宽阔肩膛下小心翼翼。 被十一爷家事折腾来折腾去的赵普,从京回来后突然发现自己又进入了被虐狗模式。 他有事情等着禀报十一爷,步履匆忙来拜访柴府,进了院门就听见女子笑闹的清脆声音。 小园里,柴家夫人像是在练什么拳法,一招一式十分流畅,只是身旁指导她的十一爷,纠正妻子的动作都要亲自上手,从背后半拥着去抬高她的手臂,侧头靠近耳边,问妻子:“这样举高些累不累?” “好累,招式不要这样严格,我只是随意练练强健下身体的嘛。”程幼素故意一松力气,靠在了柴南石怀里。 柴南石淡笑着扶起她,手上搂着却没放手:“好,咱们只随意练练。” 第386章 心疼 程幼素注意到赵普过来了,浅浅一笑起身推他:“夫君,你与赵大人聊,我去看看阿澄。” 柴南石面容挺拔温煦,铁镌似的眉峰下双眸清亮如水,含笑看着她过去了内室里,才转身迈腿和赵普去了书房。 “京中事务俱已安排好,据刘贵妃宫里太监李乐递出的消息,圣上不日便会下旨宣召回之事。” 柴南石面上神情淡然:“好,此事有劳你。” 赵普微微一笑:“不敢,不过宅邸也已安置好,不知十一爷欲待何日启行?” 柴南石望向书房明彻光亮的窗格外,道:“不急,让素素再休养些时。大皇子如今想引火过来,我们便耐心等回京诏令,他自以为一手遮天,可不知权势烫手,到时这把火烧到谁身上,那也说不好了。” 程幼素预想得很对,他们在秋州住不了多久了。 虽然府中看似一派祥和安宁,不过过了一个多月之后,一些奴仆就开始着手清整物件。 哪些该打包起来的,哪些置于原地的,已经入冬天气渐冷,哪些东西要新添了带走的,虽然一切悉数不由她过目操心,但她也不禁开始忙活起来。 别的就不说了,阿澄的东西她得每样亲自过眼。 眼看着这孩子快半岁了,长出两颗白糯的乳牙,力气变足了些,能自己半依着支撑物坐一会儿,常咿呀自语。 程幼素自己的身体也好多了,柴南石安排的大夫定期过来把脉,她有点无奈,心里知道是为她好,可每次都得换了衣裳躺在榻上,一只手从帘子里伸出去叫大夫反复脉诊,婢子也忙活来去,一晃半天就过去,着实麻烦。 大夫说来说去也只是那些话:“夫人须得好生调养,温和进补,不宜动怒,不宜伤心气,生产大病初愈,以多多保养为佳。” 说到底,还是因着生下阿澄而体虚,只要今后好好调养就行。 不日就要动身启程去京城,程幼素干脆辞送了那大夫,请他以后不必再上门来诊脉。 老大夫临走前却给柴南石叮嘱了一句,又传到程幼素耳朵里去了:“此时行事可适宜,不宜过多,以固本休养为佳。” 她当然知道这“行事”指的是什么。 这老大夫估计看他们是年轻夫妻,才不放心多叮嘱了几句。 柴南石没说什么,英挺轮廓只朝她淡定一笑。 程幼素隐隐觉得自己晚上好像有点危险的样子。 数着指头想想,从开始怀孕,到自己生下阿澄从昏迷中醒过来,一年半的时间,不少日子都是兵荒马乱,忙着搬迁,或是她病重,两人亲密的日子屈指可数。 有那么几回,他见她也兴致好,才堪堪亲密一下。 在这事上面,除了刚成亲那会儿,柴南石平日都很是顾着她,绝不强硬胡来。 可程幼素心里猛然就心疼了。 于是到了晚上,她少见地把孩子交给了乳娘和贴身婢子,自己则在房中梳洗好了,披着件藕荷色绣裙衫,坐在铜镜台边擦着头发。 屋内静静,灯台摇曳。 门影闪过,带起屋外凉冷的夜风。 高大身影从镜台后迈步走来,温热大手取过她手上的软巾,亲自替她擦干长发。 第387章 分外野蛮 镜里程幼素面容如雪,出声问:“何时启程?” 柴南石道:“将到年边了,再过几日便出发,去了京里有安顿好的宅邸,我们住下来,兴许正好赶上过年。” “这样一想,在秋州我们也才正好待了一年,记得去年过年,阿澄还在肚子里呢。” 柴南石想起儿子,英俊坚挺的面庞同样泛起温然笑意:“等在京中安定下来,也就该及时给阿澄寻个启蒙先生了。” 程幼素笑了笑:“他还小呢,怎么就这么急了。” “不急,启蒙先生这事慢慢找就好,挑来挑去总有个适合他的,我是想到将来,拳脚武学方面,我亲自带着阿澄启蒙,你觉得如何?” “你是他父亲,那当然好,不过那时你可有时间么?”程幼素站起身来,侧身倚在他肩旁,长发软软地依着他。 柴南石顺势就搂上怀中那细腰,声音低沉温和:“教我自己儿子,当然有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和阿澄。” 程幼素白皙面容上眉目静美,漾起放松的笑意,又与他闲话了几句。 柴南石感觉到妻子的小手温柔替他解了衣上腰带,笑语晏晏地拉着他上榻坐下来,他心中隐动,大手将她揽在怀里,低头问:“素素,想我了?” 程幼素顺从把脑袋靠在他胸膛前,声音轻软如水:“你不想我?” 柴南石心下有些歉疚:“这些时准备启程,不少事情需得打理,是我不好,没怎么陪你。” 这几日深夜回来,她已和阿澄睡熟了,他不忍打扰惊醒,自己去了侧屋睡。 程幼素却将手覆到他大手上,眼眸中含着潋滟温情:“我知道你事务忙碌,夫妻间,说这些做什么,你在外头忙你的事情,不用担心着我们,家里的事又没什么,我能操持得很好的。” 柴南石低低“嗯”了一声,挺拔眉峰下长目低垂瞧着她的小脸,高挺鼻梁忍不住在她雪白颈侧深深嗅了嗅。 程幼素被他蹭得发痒,推开他笑着,望见男人乌黑灼灼的眼睛,一下子觉得气氛安静了下来。 “你……”她正欲开口。 他已经俯头亲吻了上来,温热野蛮地堵住她的唇瓣,有些强势地吮吸辗转,在那张檀嘴间深深侵略,纠缠着毫不放松。 程幼素感到他的气息热热地直直喷在自己脸颊上,下巴上浅浅的胡渣贴近,让自己觉得更痒了,可心跳仿佛后知后觉如擂鼓般震动,让她努力去迎合着他,急促呼吸着。 他真的也很想自己吧? 他很急迫啊…… 程幼素心间像有无数个泡泡甜甜地冒出来。 可被压倒在床榻上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大手一挥便取下她衣衫的男人,还是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生下孩子后,他好久没这么目的直接鲜明了。 柴南石就在她脖子间啃吻上去,大手带着热切的温度一边游移,一边往下轻轻吮咬着那片属于他的禁地。 后面的事就发生得分外野蛮了。 程幼素都不记得自己哑着嗓子在他身下喊了些什么。 第388章 打断温存 后来无非是些丢脸的求饶的话吧…… 他像满意极了,身下狠狠地操纵着她,一直牢牢霸占着她。 直至听到了她最后微弱不已的娇哀呜吟,才猛然加快速率,紧绷着身躯释放出来。 后半夜,她才沉沉睡去。 不知道柴南石给她清洗了一番,又轻轻擦净粉嫩脸颊上的汗,才搂着她入睡。 次日醒来,床榻上自是一片兵荒马乱。 她自己羞于直接让人见到,先清整了一下,才让婢子进来给她梳洗。 程幼素扶着隐隐酸软的腰,心想,好了,这下不心疼他了。 今晚还是依旧把阿澄抱过房中来睡吧…… 可到了晚上,靠坐在娘亲床榻上正咿呀笑着、露出两颗白嫩小乳牙的阿澄,突然被一只大手高高地抱了起来,靠在了一个结实精健的胸膛前。 “咿呀啊?” 阿澄水光清澈的大眼睛转头望着那张熟悉的男人脸,疑惑眨了眨。 那男人却只顾着和自己娘亲说话,对娘亲露出清亮温沉的笑容,只拿手敷衍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阿澄看向床榻上的娘亲,她仰头时不时望着自己,却也对着那个男人甜甜地笑。 “哼唔吼唬!” 被忽视的小婴儿柴阿澄怒了,挣扎起来,红嫩小嘴中不满地哼唧,口水喷到那个男人的脸上。 对,好极了!自己就像这样,再朝他吐点口水! 柴南石大手有力托抱着身躯软嫩的儿子,却怕不小心将他给弄伤了,见他睁大圆眼扭来扭去,好奇道:“阿澄现今又吐口水了?” 程幼素道:“没有啊,他之前都不流口水的,连从前的乳娘都赞他爱干净,不怎么淌口水。” 柴南石淡淡一笑,将儿子放进旁边的摇篮床里,放下了床榻边的纱帐。 阿澄离开娘亲温暖柔和的床榻,郁闷不已,这晚哭闹了几回,好在娘亲总是及时起来,将他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去哄他。 殊不知几次被他打断温存的父亲,也很无奈啊。 没几日,几辆马车就停在了宅子大门外。 启程的行李已收拾整理好,程幼素也把祺芝广给安排好了,该告别的也都告了别,一切妥当。 卿喜也打算跟着她一起去京里。 她说自己不舍与柴夫人分别,毕竟她在秋州也没有别的亲友了,想跟着柴府一起去京里,做奴为婢也甘愿。 程幼素把她当成小妹子,自然答应带上她走。 赵普也正式接到了赴京上任的旨令,和他们一道忙活起来。 这天,他在柴家这边与十一爷商议了动身的事项,正要回自己府上,却看见柴府大门外的马车旁,有个鬼鬼祟祟的女子。 那陌生女子看着三十来岁,是个妇人模样,穿着艳俗,一见着他出门上马车,突然眼前一亮。 赵普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以为是讨饭或求事的,没怎么关注。 自有下人过去谴那女子离开。 女子却突然哀哀叫了一声,体力不支般晕倒在地。 赵普皱皱眉,掀起马车窗帘布,叫仆从去搞清楚这女子怎么回事。 第389章 男主人 躺倒在门口台阶旁的女子,微微眯了眯眼,偷眼朝他瞧瞧,又赶紧阖上,任人怎么叫也不醒。 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大街上看见过程幼素的程妙萱。 她早就想找来程幼素的夫家,看看她如今又嫁给了怎样的人家。 不管怎样,程妙萱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把她揭穿一番。 不过跟自己一样,是个再嫁的,凭什么她程幼素就敢一派阔家少奶奶的样子在街上招摇?!还生了个孩子?! 若是程幼素苦苦求着她,不让她说出从前村里的事,满足自己提出的要求,她才会勉强答应。 来之前,程妙萱还在猜想,搞不好程幼素是做了城里哪家老爷的外室,才有那样的待遇,她心里十分不屑。 程幼素长得也就那样吧?跟自己比是肯定比不了的!城里有大户能看上她? 不过刚刚好不容易找来了的时候,她发现这家大宅子外停着好些精致严整的马车。 于是程妙萱装作随意的样子,找了个外出办事的小丫鬟问了问,才知道,这家人是要迁往京城里去了! 她心头震惊,嫉妒愤恨地想,程幼素真是好命!搭上个这么有钱又有权势的主! 她抛弃了之前敲诈程幼素一笔封口费的想法,躲在宅邸大门外,想着其它更好的法子。 谁知道此时大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修长俊逸的男人。 程妙萱远远见他气质不凡,衣着高雅精细,面容俊美高贵,又有不少仆从仔细伺候着送他上了马车,以为这男人肯定就是这家的男主人了。 她紧紧捏着自己手上的帕子,眼神半天移不开。 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能看上程幼素! 强迫自己压抑下心头的愤恨,程妙萱的脑子难得飞速运转了一回。 她得想法子,接近这个男人才是! 这样的男人才应该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凭什么白白让给她程幼素? 就算自己如今落魄了,那也比程幼素那个捡来的野种强! 于是在仆人过来不耐烦遣她离开的时候,程妙萱猛地一下翻了个白眼,装作柔弱昏倒在地的样子。 要是这男人肯暂时收留她在府里,那一切就好办了。 她用尽办法也要赶走程幼素的。 仆从问了半天,她也倒在地上不吭声,只等着那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亲自过问她。 赵普等了半天,只觉得这女子可能是哪里跑来的饥民,或是谁家迷路的嬷嬷妈子之类,但倒在十一爷宅邸门口终究是不像话,淡淡挥手,让人抬起来送到附近善堂里去,等醒了再问话。 正准备离开时,在小花园里的程幼素已经听到动静,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看见门口一侧倒着一个女子,她身旁跟随的婢子过去问:“怎么了?惊动夫人,让宅里不得安静。” 赵普无奈一笑,下了回府的马车:“柴夫人,鄙人也不知这女子为何会倒在门前,正想遣人送她去衙门,我也好问话。” 倒在一边的程妙萱被奴仆抬起来,没听清他讲什么,只听见要送自己去衙门,一下子急了,挣脱仆从跳起来,大声道:“我是病了!你们凭什么送我去衙门?我又不曾犯王法!” 第390章 上门找羞辱 一众人见她突然诈尸般站了起来,都是一愣。 程幼素站在自家门前,看清了那女子的面貌,像是认识的,突然皱了皱眉。 怎么是程妙萱? 她惊奇不已,这程妙萱怎么会跑来自家门前?都多久没见过了? 倒是听有人传过消息,闻说程妙萱因与下人**,被原来的夫家柳家给赶出来了,后来就不见踪迹。 原来现在也住在秋州城里么? 她阻止了要上前去喝止程妙萱的仆人,自己走过去几步,纤细身姿立于台阶上,平静低头瞧她一眼:“过来有事?” 程妙萱见是程幼素,落落大方站在自己面前,一身云青锦缎收腰托底罗裙,发髻乌黑柔然,头上随意戴了条镶南珠的钗饰,玉白清嫩的面容上长眉淡婉,长睫眼眸若星,唇红浅抿如樱。 站在此处,奴婢恭敬环绕,俨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模样。 她怔了一下,心中一紧,随即看向之前那个俊挺的男子。 赵普见程幼素好像与对方认识的样子,没说什么,只站在原处。 那女子却突然伸手指着程幼素,手指一颤,声音柔弱掩面道:“你,你还敢问我?!” “程幼素,亏我们程家养育你那么多年,我叫了你姐姐这么久,竟养出个白眼狼来!你当年狠心抛下娘,嫁给村里那野人,后来更是什么也不管了,自己嫌村里穷,跑到城里来又改嫁到别人家,娘的死活你也不管了是不是?!” 她一边含着眼泪控诉,一边体力不支般又依在地上,眼神却是不时朝赵普看几眼,委屈柔弱十足。 不止赵普被雷到了。 程幼素觉得这么久没见,原来程妙萱还这副德行,年纪长了,脑子没长。 看她这副样子,衣着艳丽俗气到不行,脸上劣质脂粉下的皱纹遮也遮不住,以前那个刚出嫁时的小姑娘真是变得沧桑了。 从前她还有一张脸。 现在连年轻姣好的面孔也没有了。 还敢来自己家门前叫嚣? 她是想控诉自己么? 程幼素不由冷笑吟吟,觉得实在可笑。 她装都懒得装,淡淡低眼瞧着她,声音冷冽:“程妙萱,我看你是被柳家抛弃后受刺激了不是?当年出嫁回门那天,我就说得清清楚楚了,既然你们程家母女嫌弃我是爹捡回来的孩子,你口口声声骂我,那咱们就恩断义绝,从此不做一家人好了。这件事我还清楚记着,我的夫君也清楚记得,你现在来找我?是想干什么?自己上门找羞辱啊?” 程妙萱想不到她当着这男人的面就敢如此说话,目瞪口呆,趴在地上急得眼红,装作抹眼泪的样子,想着对策,大声对她道:“你现在说这些,谁又知道当年的事情?!当然是任你胡说捏造了!可怜了咱娘,一直还在苦苦等着你回来……” 程幼素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这人简直可笑至极,懒得亲自跟她应付了,冷道:“你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吧,这里是我家,你要昏倒也麻烦你走远点。” 第391章 青天白日 说罢她就转身要进宅子去,突然又一回头,目光如铁般冰冷望过去:“还有,谁告诉你我改嫁了?别又是你自己臆想的吧?说你是神经病简直都是轻的。” 程妙萱眼看着程幼素进了大门,她身后的仆从见夫人不待见这个女子,十分利落地就要将她领去衙门。 程妙萱没想到程幼素是这样狠心,而且在这个宅里说一不二,如此有威严,她慌神不已,被几个仆人推搡着就要离开,一眼间看到了正重新坐回马车上的赵普。 “大爷!大爷!你等等,你不想知道程幼素过去跟什么样的人勾搭过吗?你娶了她,却不知她早就是个不三不四的女子!你们放开我!青天白日,你们谁敢送我去衙门?!” 程妙萱拼命挣扎,发髻已经松散凌乱,加上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分外尖厉的声音,厮闹在柴府门前活像一个泼妇。 赵普听她语气十分不敬,又误会了自己和柴夫人的关系,俊脸沉下来,冷冷吩咐道:“把这信口胡吣的疯妇人速押送衙门,我亲自审理!” “是,赵大人!”手下恭敬拱手,迅速上前,那些奴仆婢子也不再与程妙萱拉扯,眼看着她被赵大人手下反手扣起来,挣扎不得。 程妙萱被蒙上嘴,被扣着越拖越远,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自己说了这么多,那个男人就对程幼素的过去丝毫不好奇,反而要将她关押起来! 程幼素给对方是下了什么迷魂药! 她不甘心地被押送远了,带进了衙门,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羞愤得她抬不起头来,胸中怒火中烧。 赵普办事利落,不一会儿,柴家宅子门前立即恢复了清静,似乎刚刚那个妇人从不曾来闹过一样。 程幼素抱着阿澄坐在桌边,心里却一时难以平静。 她不是有多在意程妙萱这种人。 只是觉得挺感慨。 如今都要离开秋州了,程妙萱却闹上门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扰人清静。 人的心思若狭隘恶毒起来,什么都编造得出口。 她见自己搬进了秋州城里,住上了条件不错的宅子,就以为自己改嫁入大户人家了。 要是她知道当初村里的野人猎户柴南石,就是曾经征南战北的将军,当朝圣上的十一皇子,那又会怎样反应呢? 程幼素不过沉思发呆了一会儿,就继续哄着孩子玩儿。 柴南石从书房同几个属下议事出来,知道外头发生了事,加快步子过来屋里。 “素素,”他皱着眉,乌幽目光担忧,“你有没有事?” 程幼素摇头,见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倒是放松一笑:“没有什么,刚刚程妙萱突然来了,也不知怎么找来这里的,在门外闹了下,赵大人正好要走,就带她去衙门了。” 柴南石棱角分明的轮廓愈显出凌厉气场,英眉沉沉,面色不太好看:“府里的毕竟不全是我们身边的人,难免人多口杂,你暂且忍耐一下,不需放那人在心上,这事我会去处理好。” 第392章 离别秋州 程幼素不想因一个程妙萱就破坏了夫妻间的心情,抱着阿澄上前去,一手腾出来抚了抚柴南石胸膛前的衣襟,声音温柔:“小事一桩,我不会在意,不过让赵大人给她个教训就行了,不必为难她,我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应该是落魄无法了,也没能力惹出什么事来的。” 柴南石看她面色如常,这才恢复了表情,接过她怀里的阿澄,揽着程幼素坐下,两人说起迁去京里的事来。 “我一入京,宫里那边会召见,不多时你和阿澄也会被宣入宫召见,我想直接让刘贵妃,就是代鹤的母亲来宣旨见你,这样会安全许多,你也不用紧张在意,可以放心。” 程幼素紧张望向他:“我要入宫?” 柴南石捏捏她的脸蛋,笑了笑:“只是走个必要的过程,不必担忧。” 程幼素道:“我听你的,不会担心,但若是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也不要太牵挂我和孩子这边,毕竟那是京城里,你先处理好你的事,我会好好护好阿澄。” 这一去,他肩上负命而往,就算有把握在手,也难知将来有怎样的龙潭虎穴、虫蟒鼠流在等着他们。 程幼素只知道,自己绝不想做拖累他的那个人。 何况她有了阿澄。 一个母亲最大的本性,就是护好孩子的周全。 柴南石见她雪白小脸上片刻间已神情凝重,不由握紧她的手,使她安心,声音低沉:“你们母子是我放在第一位的,要是你不愿意迁去京城,那不去也罢,那片地方也没什么好呆的!” 程幼素见他哄自己,突然笑了起来:“夫君,你是想急死赵大人啊,我看他天天来催得紧,内心简直比我还煎熬!” 正在吐着奶泡泡玩儿的阿澄,见娘亲笑了,他也跟着甜甜咧嘴,口中咿咿呀呀的。 行程上一切从简,居家用的京里都已添置好,只带着一路上方便的吃穿用度。 七辆马车歇在门口,有大有小,程幼素上了辆墨幄青绸车,外头看着不大,但里面挺宽敞,软垫坐铺,茶水点心,银边芙蓉花的小腰枕,锦丝衾被,角落里还有堆逗孩童玩乐的轻巧器具,一切都很贴心。 临走时,程幼素掀起车窗帘,看着缓缓关上落锁的大门,才突然感到了不舍的离别之情。 不过,这次她是与柴南石和孩子一起离别秋州。 心里少了些不安,多了几分憧憬。 她没让祺芝广方槐他们来送行,只是临走前又叮嘱交代了一番。 卿喜坐在后面一驾马车上,圆圆小脸红扑扑的,透着启程远行的兴奋。 马车一行清晨便出发。 程幼素搂着还熟睡着的阿澄,嗅着孩子襁褓里散发出来的淡淡奶香,望着车帘外朦胧的景色,一时平静无话。 柴南石有意让她再睡一会儿,等会走到了坎坷路径时,马车再稳也很难睡得舒服。 他接过阿澄,抱在怀里:“素素,再躺下睡会儿。” 程幼素喜欢看他亲自抱着孩子的样子,觉得这对父子间太有反差萌了,微笑点点头,打开衾被盖在腿上。 第393章 入冬清晨 谁知道阿澄在睡梦里却突然不安地哭了起来。 皱着粉嫩的眉头,咧着小乳牙哇哇作响。 程幼素解开衣衫给他喂奶,他吮了几下又吐出来,仍大哭着。 她摸摸阿澄的裤子里头,道:“是不是尿湿了?” 襁褓包着的小裤子里面果然是湿的。 柴南石立即叫停了马车,叫人去后边的马车将小公子的换洗衣衫取来。 入冬清晨的天泛着清浅颜色,马车还没走出城里官路,路边沿街几家摊贩正忙着安摆摊篷,篷后炉前升起缕缕热烟。 有路过行人好奇地打量这一行的马车,只以为是个家产颇丰的大户人家出行,羡慕不已。 一个馒头铺前,程妙萱正缩着身子搓着手,一身艳色衣衫已显得灰扑扑的,头发上也散发着隐隐臭味,在铺子跟前等着屉里蒸着的香喷喷的馒头。 老板招呼着她:“您稍等,第一屉马上就蒸好了!” 程妙萱不满皱皱眉,将手放到暖炉前取暖。 她已经冻了好几天。 那天的赵大人让人将她押送进衙门之后,也没怎么审她,只是有人过来把她扔在审理堂一间小黑屋里,关了好几天。 她气愤不已,不停锤着门问她犯了哪条王法?凭什么无缘无故把她关起来?! 有衙差冷冷在门外道:“你冒犯了我们赵大人的贵人,搅闹民宅,毁人声誉,这就是你的罪状,还敢多问?” 她连忙问:“谁是贵人?程幼素吗?程幼素是我姐姐,你去告诉赵大人,她是我姐姐啊!让程幼素给我求情,放我出来!” 衙差目光冷冷,不苟言笑,懒得搭理。 程妙萱又问:“程幼素到底是不是嫁给了你们大人?那你们赵大人就是我姐夫!你们敢这样关着我,这是私刑!我要见赵大人!” 衙差不耐烦了,吼道:“疯婆娘瞎说什么?!赵大人何曾娶妻?你少在这儿胡咧咧!要找关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谁是你姐夫?给我老实待着吧!” 程妙萱一听倒惊了。 原来那男子不是程幼素的夫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幼素分明跟他从一间宅子里出来。那程幼素的孩子又是谁的? 她越想越气,觉得他们太欺负人了,可这姓赵的好像是城里一个大官,她就是想找人去给邵土根托个信,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混了几天,好不容易今天早晨,天还没亮,两个衙差过来打开门,说大人允人将她放了,让她自行回去反省。 程妙萱就跌撞地赶紧跑出去,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她身上仅剩几枚铜钱,一路上看见了早点摊贩铺子,想买个热乎的馒头吃。 她被关了好几天,每天吃不饱睡不好,又冷又饿,现在脑袋都是浆糊似的,一点不清白,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被关押起来。 程幼素到底跟这赵大人什么关系? 难道是她指使他这么做的? 程幼素能有这个本事? 总之,程妙萱心里恨得牙痒痒,觉得自己是活活白吃了这个亏,却又无能为力。 第394章 安宁空间 她那天见了宅子门前的程幼素,心里甚至隐隐有些怵她。 但她是绝不会承认的。 程妙萱脑中思绪杂乱,心情复杂地接过了铺子老板递过来的馒头。 手上没留意被烫了一下,程妙萱跳了下脚,连忙把馒头丢开,甩着手恶狠狠道:“你没长眼啊?!” 老板很冤:“我这不是跟您说了馒头刚出屉,小心烫手吗!您留神点!” 程妙萱瞪眼过去,心情差到极点。 她身上再没多余的铜板了,跟老板争执着,要他赔她两个馒头。 老板见她语气凶狠,不是个善茬,也不肯示弱,一言不合吵闹起来。 正吵着,沿街驶来一行马车,停在了路旁。 程妙萱隔得不远,瞟一眼过去,突然就定住了。 那一辆精巧又低调的马车里,车窗帘布被掀起,正静静朝外头看着风景的女子,好像是程幼素! 程妙萱脸上泛起惊异神色,愣在馒头铺子前看着那行马车。 怎么?这么多车马,看来他们是真要迁入京城里去了?! 程幼素坐在马车里,不时低头哄一哄孩子,不时抬头朝车窗外头望。 然后后边的马车就下来了一个婢子打扮的人,手里拿着个小包裹恭敬上了程幼素的马车。 车帘子掀起的一瞬,程妙萱探着头看了看,马车里头似乎还坐着个男人。 那人乌绫箭袖,风袍沉稳,不是特别打眼华丽的穿着,却隐隐透着一股轩昂贵气。 很快,那婢子又下了马车,回到自己车上。 那一眼,程妙萱看清楚了。 马车上的男子,坐在程幼素对面的,浓眉墨眼,轮廓分明,是她眼熟的一个男人! 她不敢相信,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张大着嘴,眼睛瞪圆,死死看着马车那边,想再看个仔细,口中喃喃自语:“……不会,怎么会是他?!那个野人?”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程幼素居然还跟柴野人在一起。 两人生了孩子,还在秋州城这么好的宅子落户? 柴野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他们是巴结上什么人物了么? 不可能的…… 程妙萱简直要疯了。 她脚步迟疑着,目光直直盯着那辆马车,想要上去看个究竟。 可很快,那一行马车就开始启程了。 程幼素也把车窗帘布放下来,怕风太凉,吹坏了阿澄。 程妙萱胸中五味陈杂,眼中又惊惧又犹豫,还含着深深的嫉恨。 她在思绪中才恍神了片刻,那行马车已走远了,只留下车轱辘后浅浅扬起的尘土。 程幼素亲自给儿子换好了尿布和小棉绸裤子,才不会注意到他们的马车后头,有个落魄丧神的女人在追着跑。 厚厚的马车帘布隔绝了外头湿冷的空气,放下帘子,就不会感觉到冷。 柴南石拿着个羊皮底的阵图在看。 程幼素安置好了阿澄,哄得他不再大哭了,便把襁褓放在了坐铺里侧,自己盖了衾被,一手搭在襁褓上,依偎在柴南石身边休息。 马车里的空间,就像个与世隔绝的安宁的小世界。 第395章 城外寺庙 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这是她很喜欢的感觉。 睡了一会儿,马车速度并不很急,坐在车里感觉挺稳,程幼素竟睡得比昨晚还沉。 一醒来,柴南石俊容沉静,正金刀大马地稳稳坐着,一手怀抱着阿澄,一手端了茶水,喂给孩子喝。 她白皙娇嫩的面容上泛起笑意,将车窗帘打开看了看,外面日头早就升起了,冬日阳光淡淡洒进车帘里,带来微温的温度。 柴南石棱角分明的面庞也被日光照耀着,显得格外俊挺,他看着程幼素温声道:“今天我们加紧赶路,出了秋州,等到晚上再在驿站歇脚。我已叫人备好饭菜,你若饿了我就让人呈上来。” 程幼素笑着懒懒伸了伸腰,将阿澄小心接过来怀里:“好,我们先吃饭吧,不过这孩子一路上怎么这么乖了?不吵不闹的。” 马车暂时停下来,程幼素贴身的婢子将阿澄抱过去,不一会儿又有人呈上来饭菜。 金黄的鸡汤里炖了粉条,滑滑嫩嫩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有一道上汤冬笋,一道清煎豆腐,一碟山药红豆米糕。 程幼素好奇问:“你从哪儿买来的这些?” 菜还冒着新鲜的热气,肯定不是一早就准备好带上路的。 柴南石道给她盛了鸡汤,道:“叫人去路程不远的饭馆买来的,还算干净,你放心吃,这一路上我们走的官道,还没出城,不少生意人自然会做打算。” 趁着孩子不在身边,她安安静静地吃着,夫妻间也不时低语几句,觉得这一路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适应,倒很宁静欢快。 马车走了好几日,晚上他们就在沿路的驿馆里休息,白天照常赶路。 卿喜不时过来陪程幼素说话,帮忙哄着阿澄玩儿,柴南石则也到赵普马车里商议事项,这一路下来,程幼素都觉得快习惯了。 眼看着早已经走到了完全不熟悉的地界,她心里却没有了之前那样的不安。 这天傍晚,他们的马车走到了一处寺庙前。 柴南石温声告诉她:“今晚我们就在这里留宿,已经提前着人打点好了。” 程幼素还、没碰见过什么寺庙,觉得挺新鲜,由他带着自己下了马车。 这间城外的寺庙,虽然离京城还有一定的距离,外表看上去朴素庄严,内部构造却有几分雍荣之感。 住持、僧侣、典座等人,也都十分低调规矩。 程幼素直觉这座寺庙是哪家大官或财主私家捐建的。 客居早被安排下来,阿澄今日白天睡得挺长,到了晚上给他哺过奶后就分外兴奋,被放在炕上张着手挥舞,裹着绒球罗袜的嫩嘟嘟小脚摇来晃去,肉包般晶莹圆嫩的小脸露出乳牙咯咯地笑。 程幼素简单地洗漱过后,也坐在暖炕边,她穿着身烟绫薄裙袄,裙领下露出颈间一小片雪嫩的肌肤,乌发慵懒随意地披散在肩后,双颊若有似无地透着被热水蒸过沁出的红晕,长眉下一双眼潋滟似水,笑眯眯的,逗着儿子玩。 第396章 受宠若惊 柴南石英俊挺拔的眉目间看着妻儿,透出淡淡的放松,上前去一手搂了她纤细如弯月的腰身,声音低沉:“你一路上带着孩子辛苦了,今天可以好好休息。” 程幼素雪颜白皙秀挺,微笑瞧着他,道:“我休息得不错,这几天不算很累的。” 她又问:“能住在这里,我们是不是得捐不少香油钱啊?” 柴南石道:“这祎园寺是我一故交府上供建的寺庙,香油钱自然要捐,不过在这里也很安全,你觉得好,可以休息些时,过两天再出发也一样。” 程幼素“嗯”了一声:“我听你的,若不急着赶路,那我们也可以带阿澄在附近走走,透透气。” 昆德宫。 宫女传了话,说刘贵妃请代鹤公主过去一同用晚膳。 代鹤也有段时间没看望母妃了,一路脚步轻盈地过去,芙蓉般水净的面容上泛出不自觉的笑容。 她最近听说,公冶将军拒绝了镇国公府上的宴请。 那无故的宴请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镇国公谢正予想给他女儿谢葭求亲,试试公冶权的意思么? 结果没想到,公冶府上一点情面也不给,虽是婉拒,却也很果断坚决。 谢正予那老头气得要死,觉得失了他面子,又不敢直言。 代鹤听了这事,一瞬间心情就放晴了,莫名其妙感到甜滋滋的。 虽然她不知道公冶权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人小时候关系那么好,也算是青梅竹马,可现今都长大了,代鹤心里对自己的婚事也有了几分惶然。 她曾经很喜欢阿权哥。 可现在,自己也感到有些困惑。 有哪个将军愿意尚公主呢? 得住进公主府不说,不得纳妾,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很麻烦。 可就这样,代鹤听见公冶权拒绝了谢葭的事,还是很高兴。 她往母妃宫里去,正想好好跟母妃说说这事,却看见一张自己不熟悉的姣好面孔。 刘贵妃妆容艳雅,一身绣凤刻丝纹纱袍,裙边系着流彩宫绦,端坐抬手,缓缓微笑唤代鹤:“琬儿,你过来,今日你在正好,这是右相家嫡四小姐,闺名棠好,你该唤姐姐的。” 代鹤看向那闵棠好,生得一副娴静温厚的模样,身姿匀称丰满不俗,鹅蛋脸像海棠花一般艳美,眼睛柔柔望着自己,恭然拜见自己:“不敢,棠好见过公主。” 代鹤想起来,这闵四小姐是母妃之前说过的,觉得可以配上十一哥的人。 她就忍不住地打量她,心里却也知道,人家女子是无辜的,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淡淡回礼说了声:“见过闵姐姐。” 刘贵妃很满意,叫宫人布了菜,三人入桌用膳。 待用过膳,刘贵妃与闵棠好闲聊几句,又嘱咐说,代鹤与她年纪没差两岁,叫代鹤可以常与她来往。 闵棠好颇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面上愈发恭敬温柔,一举一动都不敢随意,待出了宫,才笑着舒了一口气。 第397章 满足后的微哑 代鹤根本没打算与这女子来往交好。 闵棠好离开后,她立即沉了脸,不解问:“母妃,您怎么这样无端就把闵四小姐请进宫来?您若是想为十一哥相看的话,那就是枉费心思了,而且还把别人女子的名声给耽误了,多不好……” 刘贵妃只瞟她一眼,沉声道:“琬儿,不懂事。” 代鹤静了一静,委屈上前去挽住了母妃的手:“母妃,我早说过十一哥已经婚娶了,如今还生了子,您为何非执着于此件事上呢?父皇下诏命十一哥回京,是为了出征打仗的事,又不是为了过问他的私事。” “皇家无私事。”刘贵妃缓缓拍拍代鹤的手,“琬儿,你知道,有些话只能我们娘俩私下里说,这些年你父皇年纪渐长,性子多疑,咱们娘俩如今看似鲜花着锦,但在将来没有一个稳固的依靠,恐怕只会任人刀俎。” “你年纪还小,不懂家族门系的重要性。你十一哥纵然厉害,深藏蛰伏多年,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你说的那个女子,侍奉伴随你十一哥多年,暂且留在身边也没有关系。但右相府的这门亲事,对他非常有利,我是必须要替你十一哥张罗起来的。” 代鹤秀气眉头急急蹙起,看着母妃沉静坚决的脸,辩道:“可是十一哥不会同意的!” 刘贵妃淡淡笑了笑:“不同意,那就再寻一个更好的女子,他是个聪明人,自会权衡,同不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野心,想在这宫里站稳根基。” 寒夜,鸟声喑锐。 程幼素好容易将孩子哄入睡,望着那张圆嘟嘟肥嫩嫩的小脸,在阿澄浓密的胎发上轻轻吻了吻,熄了烛灯。 还没走到床边,柴南石已一把将她搂起来,有力手臂紧紧托着那纤细柔软的腰肢,惹得程幼素轻轻叫了一声。 她笑着细声道:“你慢点啊。” 柴南石将人放在床铺上,已沉身重重覆盖了上来,声音透着低沉微哑:“真的想让我慢点?” 程幼素不说话,抬手捶了他一下,可惜这副含羞不语的娇软面容看在他眼里,简直是暗夜里催火的风。 他埋头便重重吻了上去。 夫妻甜蜜敦伦本是寻常之事。 可程幼素今晚承受着他有些急鲁深重的攻势,颇有点受不住。 他今天是怎么了? 有些不同,尤其是在平日,孩子还在襁褓里睡着的时候,柴南石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前,这么急切又些微强势的就…… 等到终于缓了下来,他深深抱着她,极低哑地在她颈窝里叹出一口气,像是非常餍足。 程幼素微睁着眼,玉白光滑的额头上沾了汗湿的青丝,慢慢喘着气。 突然,半梦半醒的,她想起来,今晚他们留宿的地方可是寺庙。 佛门清净地。 她小手推了推柴南石火热坚实的胸膛,声音软软问:“夫君,这里是寺庙啊?” “嗯,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低低传来,还透着满足后的微哑。 第398章 温香满怀 “……”程幼素不知怎么说,捏了捏他的腰,可惜手指都发软,“寺庙可是清修寡欲之地!你说呢?我们……” 头顶上,柴南石的声音低沉笑起来,胸膛浅浅震动。 他亲了亲她的头发,大手又暗示性地揉了一揉,彰显着自己的占有欲:“那又如何?我本是俗人,无欲则刚,有欲则强,不过如此。” 程幼素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抿嘴一笑,也是累极了,埋头在他怀里,像抱着个天然的大暖炉,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觉沉沉,等到了早上的时候,她不是被阿澄的哭声惊醒的,而是被胸前痒痒湿湿的感觉弄醒的。 迷糊抬眼,男人身躯正牢牢笼罩在身上,浓黑长眉下,分外高挺的鼻梁一边嗅着她的皮肤,唇间深深地吮吻,一寸寸地在娇嫩的领土上侵占过去。 程幼素下意识看了眼床榻旁边的襁褓,里头空空的,阿澄不在。 她急忙推他,声音还透着起床时的软糯:“孩子呢?” 柴南石轻松制住她的手,握在大手里,向上一举,固定在了头顶的位置,好让大片诱人的肌肤袒露。 他又埋首在她细颈边,挺俊硬朗的脸专注无比,沉沉道:“送出去给乳娘了,小家伙一早就哭闹起来,我怕吵了你。” 程幼素失笑,放松下来,由着他今日难得的肆意。 这人,是自己嫌孩子吵闹吧?怕打断了他做坏事?哼哼。 这几天在马车上度过,两人都无暇分心,今早他这样缠上来,程幼素的确也感受到了他的想念。 纤白的细手勾上去,在他沉身而入的时候攀着他精健结实的肩膀,随着他,全心附和着他。 等到阿澄吃完乳娘的奶水,已经又睡了一轮的时候,程幼素才沐浴完,她水嫩面容像朵玉白滑腻的娇花瓣子,长睫沾露,双瞳润润,身子懒懒提不上力地穿好衣裳,出了房门。 这个寺庙后面有个凋零的莲花池,残叶冷冷浮在水面上,在冬日里显得灰败零落。 可周围还是有些草木,虽然不茂,却也安静清新,值得走走。 寺庙里做的斋菜也很好吃,这倒出乎了程幼素的意料。 他们抱着阿澄在外头走了走,说说笑笑了半天。 又休息了一晚,第三天一早便启程出发。 眼看着都到了京畿,不日就要到达皇宫,马车赶路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程幼素在车上给阿澄叠着小衣衫,分别装好,随口问:“我们到了京城之后,是直接在安排好的宅子里先住下来呢?还是要先去宫里拜见?” 柴南石沉毅面上目光温柔,这会儿穿着身墨蓝色束袍,坐在马车里身姿如松笔挺,五官透着一股凌厉的英秀:“我们先安定好,日后宫里有旨召见,再进宫。” “好。”她微笑,手边事情放下来,坐到他身边去。 柴南石已接了她的身子在怀里,搂着那柔软的细腰,温香满怀。 程幼素直直看着他,清软声音问:“你这次回京,是要奉命出征的?” 【目前每天三到五更,五百推荐票加更两章,三十月票加更两章,可以叠加。暑假真是码字的好日子,话说我们这边已经四十度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啦!嘿嘿。】 第399章 孤勇无前 柴南石静了一瞬,才温声答:“是。” “打仗的话,会不会好几年都不回来?” 他道:“不会,战事很快会结束。” “这么肯定啊?”她清澈狡黠的眸子认真盯着他。 男人就顺从心意地啃了上去,含住那瓣红润的唇厮磨一会儿,很快又在她耳边道:“是的。我也不想跟那些人纠缠太久。你和阿澄在京中,我已安排好人手庇护,任何时候,赵大人也是可以信任的人,你们安心地住上一阵子,我就回来了。” 程幼素知道柴南石此去要挂帅出征的时候,其实内心的不安一晃而逝,更多是一股伴他孤勇无前的壮烈感。 她非常相信他。 知道他说的话,从来都会实现。 马车在官道上行进着,快的话明日白天就可以入城。 这晚,他们在马车上度过。 程幼素睡在里侧,手依在他胸膛前,柴南石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她,另一只手臂枕在她脑袋下面,二人毫无间隙地相拥而眠。 她半夜里醒了一次,感觉到男人温热坚实的身躯就在自己身边,抬头迷迷糊糊地亲了亲他的下巴,才翻身再度阖眼睡过去。 没有察觉到柴南石低头,埋首在她柔软的长发间,一双清明锐利的乌眸像是已经醒了很久,深深望着她的目光暗沉而眷恋。 第二天清晨,马车里静得出奇。 程幼素揉了揉眼,起来,发现阿澄裹着襁褓,就睡在自己身边,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闭着,还无意识吮着自己的小胖手指。 她将阿澄的手指轻轻拿出来,惹得他皱一皱稚嫩的眉,奶声嘟囔一下,还好没有醒。 柴南石不在马车里。 程幼素以为他是一早去赵普马车里了,穿好衣裳,给自己梳着头,可心里没来由地有点空。 她掀开马车帘子,带进来一阵寒风,发现赶马的车夫换了个其貌不扬的人,不是柴南石之前那个属下。 她心中连忙叫自己镇定,淡问:“十一爷呢?” 车夫回头朝她恭敬地低着眼,答道:“十一爷吩咐属下,一路送夫人进京。” 什么意思?! 程幼素几乎心惊胆颤,声音不由放大,问他:“我问你十一爷现在在哪里?” “十一爷的车还在官道上,说进京便立即与夫人会和,请夫人且放心。” 程幼素脑中轰然一声,觉得自己被骗了。 被他骗了。 他的马车还在官道上?他就这么突然离开自己和孩子?话也没留一句? 她左右看了看,小脸上一片苍白,问:“我们的马车现在在哪里?!离他有多远?” 那身形精魁的内敛车夫道:“十一爷命属下走这条西道,快马赶路离京城还有半日距离,赵大人的马车就在前面,夫人无须担忧,属下一行人誓死效力十一爷与夫人,定全力护好夫人安全。” 程幼素看见前面的马车,精巧结实的车轮扬起尘土,是赵普的马车。 她心下一冷,无话再可说。 默默坐回马车里,守在阿澄身边。 一瞬间,想起前几日夫妻间的闲话。 第400章 埋伏作乱 柴南石说:“官道前头恐怕不太顺。” 她问:“怎么了?是怕那边有人埋伏?” 他眉间轻沉,英俊轮廓淡淡一笑,安抚道:“不怕,我已料想到暮兆的招数,有了防备,不过这些时得委屈你,看好阿澄,我会安排得力人马在你身边。” 她当时以为他只是怕危急情况的发生,嘱咐她一番。 没想到他是要与她分开,马车分道而行。 程幼素心乱如麻,柴南石是想自行去解决对抗那些不速之客,让他们母子换道安全进京,不直接面对埋伏或险情。 他留了不少人马在这边。 也不知道他自己带上的人手到底够不够? 程幼素紧紧抱着阿澄在怀里,看着马车窗帘外陌生萧瑟的景象,眼眶突然模糊泛起酸涩。 为什么他不肯好好告诉自己,让她心里有个防备? 只可能是因为那些埋伏下来的人不好对付。 他怕她不同意,坚持要一起走,也为了抓紧时间,就在凌晨趁着天还没亮,命令下去,让她的马车换道走了。 程幼素突然就再次掀起了车帘,对外头车夫道:“停车,我有话要问赵大人。” 赵普骑在马上,修长玉身俯首望向车窗帘子前,面色端重,一句句说着当下的情况。 原来他们得到情报,大皇子暮兆一得知柴南石要回宫觐圣的消息,立刻就暗中布下几批死士人马,分次而来。 上次他们歇在那间寺庙,就是因为祎园寺是一位可靠参军家族下的寺庙,这位参军身后代表着与暮兆对立的军部势力,大皇子的人手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天,赵普他们已经趁机解决掉了一批埋伏作乱的人。 昨晚,又听到前方有埋伏的妄动。 大皇子不惜人手,打定主意不让他们进城门。 柴南石丝毫不怕对峙一战,也有意想给暮兆一个下马威,但素素与阿澄的安危,他必须要一寸一缕都顾全,不让妻儿受到任何惊吓或伤害。 于是他让赵普带着三驾马车换西道走,趁早到达西城门,那边有接应护卫一早在等候,而他自己则迎伏而上,拖延住这批人,时机一到,直接解决他们。 程幼素肤如凝脂的面容长睫微闪,终是冷静了下来。 她问:“赵大人,到了城门,我们就能马上与十一爷会和,是不是?” 赵普俊秀直挺的面庞如往常一般,透着一股镇定坦然之气,道:“是,请柴夫人放心,十一爷很有把握处理那些刺客,不然也不会只让在下护送夫人了。” 程幼素低低说了声“多谢”,放下车帘子,目光落在阿澄身上,没有动。 很快,马车又停了,卿喜在外头探进来一个头,小心翼翼问:“夫人,赵大人让我将饭肴送过来,我来服侍您吃饭好么?” 程幼素让她上车来坐下,看着那些新鲜热腾的菜色却丝毫没有食欲。 一直被她抱得好好的阿澄猛然哭了起来,咧着小嘴发出稚弱又响亮的啼哭,小手小脚在母亲怀里挣扎扭动着。 第401章 城门危 卿喜连忙道:“小少爷应该是饿了,夫人,要不您先吃饭,我来哄阿澄!您吃好了再喂小少爷!” 程幼素看着她稳稳地把孩子接过去,小心哄着逗着,自己默默吃了几口饭,眼神幽然沉静,就将筷子放下:“我来喂他。” 卿喜看着程幼素这样子,只觉得夫人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有些凝重,有些静默,雪白小脸上看不到一丝额外波动的情绪,唯有清秀的纤眉,不时微微蹙起来,不知想起了什么。 卿喜很紧张。 她只知道十一爷一早与夫人分道而行了,也许是前方有危险的情况发生,可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就是想劝程幼素两句,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嘴边“呐呐”的,还是闭上嘴。 程幼素喂完了孩子,轻声哄着他玩儿,雪颜面上才浮现一丝笑意。 她注意到卿喜一直很小心的样子,宽慰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有点担心十一爷,你不用紧张,该休息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这些天赶路你也辛苦了。” 卿喜勉强笑了笑,摇头:“我不休息,您让我在这里陪着您就好。” 两人一路无话,不时看着急行马车外飞速掠过的景致,盼着早些能到城门。 到了天上几缕不浓不淡的浮云散去时,夕阳带着微弱的温度却耀眼地普照在地面上,他们一行马车才终于到了京城。 这时离关闭城门还有半个时辰。 赵普一路上也稍感疲惫,他飞快下了马,面色沉着,令手下去与接迎的护卫接洽。 程幼素谨慎抱着阿澄,在马车帘子里朝外看。 卿喜知道她是想注意十一爷是否也平安到了,也跟着朝外望,宽慰她道:“夫人,我们再等等,十一爷一定没事的,肯定就快到京城了。” 程幼素却觉得不对劲。 快到了城门落锁关闭的时间,这会儿城门口一般来说应该人马喧嚣,热闹赶路才是。 有不少京中人在城外做小生意务工的,都会赶在下工了才回来。 可她回头看一眼森严庄重的高大城门,还没到晚上,这里十分安静,都没什么人经过。 看守城门的侍卫铁面深沉,漠然不语。 赵普的手下那边似乎与先前安排好的护卫起了冲突,双方莫名对峙起来,赵普轻轻皱眉,命人守在程幼素马车旁,自己前去问清楚。 程幼素在马车里问:“赵大人,出什么事了?” 过了很久,没一个人回答她。 卿喜投去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直接出去问外头的护卫:“赵大人呢?十一爷还没到达京城?这城门快关了,我们是不是该遣人前去接应……” 她话音刚落,突然尖叫一声,在深蓝寂静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尖锐。 程幼素内心一紧,抱着阿澄的手下意识扣牢。 她独自坐在马车里,紧紧抿着唇,缓缓问:“喜姑娘?” 没人回应。 她闭了闭眼,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赵普本来还在,现在是离开了?还是被什么人控制住,也出了事? 第402章 放下忐忑 她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孩子。 阿澄醒着,这一刻难得没有哭闹,睁大琉璃似的浑圆双眼好奇看着母亲。 程幼素重新抬起头,双眸似水,带着淡淡的冰冷与决绝,掀起马车帘子,缓步走了出去。 马车外一片安静,护卫的躯体倒在地上,悄无声息。 不远处赵大人与他们的属下,已经不见了,城门紧闭,四周弥漫着冬日入夜的冷清。 直有马车前,那一群默然站立,黑衣暗影之人,格外显眼。 卿喜被挟持着,两个身形削瘦却有力的女子牢牢扣着她,她半张着嘴,哑哑发不出半点声音。 程幼素紧紧抱着阿澄,朝他们走过去,站定面前,眸光清冷锋锐,沉声镇静,问:“阁下,为何而来?” 一个黑衣身影妖娆的女子,突然冷笑一声,从那群训练有素的人之间迈步走向前来。 她面容娇媚,柳眉粉面,身姿妖艳,身上散发淡淡神秘香气。 程幼素一看,立即认出了她。 茯凌。 当年那个在溪陵村跟踪自己,与自己交过手的女子。 茯凌望着她,似笑非笑,眼光又落在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身上。 程幼素与她静静对峙,心下明白了几分。 这女子是那青凋宫的人,是前来堵截住他们的马车队伍的。 现在城门已关,柴南石到底是仍在城外与埋伏者作战,还是已进了城,但也被这群人控制围扣起来了? 青凋宫到底与他们有什么过往恩怨? 她心下极乱,但万分的镇定不屈反而也浮了上来。 “你们宫主今日拦住我们,有什么目的?”程幼素开口,淡淡问茯凌。 茯凌朝她挑眉,见她在此场面中,没有吓得惊慌失措失了分寸,却镇定不已,意味不明地扬唇冷笑。 “看来你还记得我啊。”她冷然望着程幼素,“不过,咱们之间可没什么交情。等会儿拜见了宫主,是要你死还是要你活,恐怕你都不会有上次的运气,让你再逃脱。” 茯凌略一抬手,大声道:“带走!” 她身后立即有人沉步上前,将程幼素双肩扣住,带着重重胁迫的意味。 程幼素丝毫没有反抗。 带着阿澄,她无论如何也逃不了。 何况,如果柴南石也在他们手上呢? 等等,不对。 如果柴南石也被这个青凋宫的人胁迫住了,那她们怎么还会围扣住自己? 自己对她们来说是肯定没任何用处的。 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威胁柴南石。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说明,这群青凋宫的人并没有柴南石的踪迹,她们追不到柴南石,所以才来扣堵住了自己的马车。 程幼素心中放下了一半的忐忑。 只要柴南石没事,她落入怎样的状况里,暂时都不怕。 他一定想方设法都会尽快来找到她。 程幼素被人紧紧推着,往前走,她牢牢抱着孩子,心中默念,阿澄一定要乖,跟着娘亲,不要哭,娘亲定会护好你。 很快,她们将她带到一辆严实密封的马车上,一进去,里头黑黢黢的,散发着难闻的奇异气味,看不到外头任何的光。 第403章 杀意深沉 卿喜也被带了进来,马车门重重锁上,她圆圆小脸上含着眼泪,头发略微凌乱,在程幼素手心写下“哑穴”两个字。 程幼素明白过来,牵了她一只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让卿喜镇静下来。 马车启行,速度飞快,让人左摇右晃。 程幼素面色苍白,咬着下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将孩子抱着紧紧的。 可阿澄好像晕睡过去一样,轻轻嘟喃几声,突然就抿着红润的小嘴,呼吸极轻,没了任何动静。 程幼素皱眉抱着孩子,眼眶一瞬红了,咬着牙道:“不好,是马车里的气味,有毒!这里被人吹了药!” 她盯着看似熟睡的孩子,面容失色,手握成了拳头,整个人如坠冰窖,从心里到整个身体都是冰冷的。 卿喜听她这么说,惊恐不已,以为三人就要在马车上这样被夺去性命了,泪珠滚落下来,脸色苍白,决绝看一眼夫人与小少爷,准备自己用身体去撞马车的门。 程幼素一手抱着阿澄,另一手却去拉住她,眼眶含泪眸光狠锐,道:“你掩好口鼻,小心呼吸,不要做无畏的事,她们那伙人暂时还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我们的命,若是下了马车,我发现阿澄真的有事,我一定让她们所有人陪葬!” 卿喜何时见过这么狠绝,身上又散发着冷意可怕气场的程幼素。 她匆忙点头,决心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用袖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呼吸。 程幼素不着痕迹地抹去方才看见儿子昏睡时方寸大乱的泪痕,将阿澄紧紧搂在身边,放轻呼吸。 可就是这样提防,等程幼素蹙眉睁眼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驾马车里了。 她身处两挂紫绡纱帘帐后,睡着的床榻上柔软凉肤,周遭静谧无声,光影黯寂,银边牡丹纹绒地毯角落里的一鼎豆青釉双耳香炉,散发着袅袅静烟,溶入镂花门透进来的丝丝光线里。 程幼素掀起身上被子,立即跳下床榻察看周围,阿澄不在身边。 她抓紧自己手心,抿着唇去打开屋子里的门。 不管这青凋宫的人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们敢利用伤害自己的孩子,她拼得一死也不会让她们得逞好过! 门在此时轻轻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袭黑衣袅娜的茯凌。 她眼见程幼素醒了,抬起下巴高傲冷道:“跟我走,宫主要见你。” 程幼素没有动,她长睫如扇,幽黑眸光半敛,声音沉静得出奇,直接问:“我的孩子呢?” 茯凌从小待在青凋宫长大,杀过的人经手过的事也不计其数,莫名的,她突然从程幼素身上感到了一股杀意。 “他没事。”她本还想刺程幼素一句,可皱了皱眉,还是说出实情。 这女人有几分厉害功夫,出手速度也异常的快,茯凌是知道的。 她虽然不屑于这个女子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十一爷,但自己究竟必须承认,对方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第404章 绝世女子 程幼素面容上冷意暗然,脸颊白皙得几乎透明,没有一点血色,双眸沉寂如水,跟着茯凌一道绕过了几条极复杂的回廊,终于到了“宫主”门前。 程幼素不动声色地略微环顾,这是一座殿楼似的建筑,飞檐画栋,小巧精雅,却布置严密,隐隐透着股肃穆冷萧之气。 茯凌在外通报后,大门缓缓打开,她尖白小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恭敬肃然,带领程幼素走进去。 地上长长暗紫色莲花纹的地毯,铺在暗乌色光滑的地砖上,一路走过,周围静立无声的侍女都身着黑衣,低眉暗垂,如影削瘦。 茯凌径直带程幼素上了第二层楼,入眼最深处,是重叠轻盈的淡紫浣烟帘幕。 有个女子坐在帘幕后,窈窕身影娴致庄雅,身姿玉挺,却让人有一见弱柳扶风之感,只当那是个羸弱娇柔的绝世女子。 她淡淡饮茶,纱帘里只露出一双精雅的银线白鹤软缃绣履来。 茯凌的眼睛流露出坚定而尊敬的神色,俯身拱手相禀:“参见宫主,人已带到。” 程幼素只看见那纱帘之后的身影放下茶盏,随后,有身旁侍女模样的人轻轻掀起了纱帘。 檀木座前的女子面上戴着水绫面纱,姿容婉淡,只露出清光潋滟的双眸,清瞳沉雅如墨,长发如瀑,身着一袭莲瓣云轻锦织裙,墨白相间,乍一看便觉气质非凡,竟不似凡人。 程幼素直直望着她,眼神毫不避讳。 她神色冷冷,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满心只有自己的阿澄。 容饮烟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柴南石的妻子。 只见程幼素立于对面,身形纤瘦玲珑,乌发略微凌乱,一张鹅蛋脸白皙如雪,无瑕眉目似画上人精致,如溪双眸透着点点冷清,秀气的鼻梁挺拔精巧,樱唇像花瓣般饱满。 只是此刻她双唇紧抿,周身散发着防备与冷意,长睫下眼瞳带了冰冷之色。 容饮烟淡淡移开目光,微哑清柔的声音对身边侍女道:“将小公子抱过来。” 程幼素眼睛立即盯着那快步下去的侍女,握紧拳头。 容饮烟望一眼她,神色平静带了微微笑意,道:“夫人,让你受惊了。” 程幼素这才神情微动,唇边掀起冷清的弧度,开门见山道:“我的孩子和妹妹在你们手上,有什么目的,你可以直说。” 容饮烟淡淡笑着,望向她:“夫人别见怪,我知道冒昧将夫人与小公子请过来,必定会造成误会一场。可是,为了十一爷,我不得不这样做的。” 程幼素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柴南石。 过去她早就知道,这青凋宫的宫主与柴南石是有段过节的。 是某一方因爱生恨,还是纠缠而不得,或是利益立场上的原因,她不去关心,也不想关心。 她现在只想知道,青凋宫的立场到底是敌是友,是不是想利用她母子给柴南石下套、使绊? 第405章 独有默契 黑衣侍女已默默将抱着阿澄的一个乳母带过来。 阿澄睁眼醒着,像没受什么委屈,白嫩嫩的小手里还抓着一个机巧玩意,露着乳牙发出糯软的声音,笑着。 程幼素的心一下就落回原处,眼睛看着孩子,目光安沉下来。 只要她们没有刁难虐待阿澄就好! 容饮烟道:“方才马车里的药烟,叫无色香,吸入者只会暂时入睡,不会遗留后症,小公子醒来后很是活泼,夫人大可放心。” 程幼素再想去亲自将阿澄抱回来,可现在也明白,自己是人家刀俎下的鱼肉,此刻不宜轻举妄动。 她见这青凋宫宫主语气轻缓客气,柔柔和和,说话间好像在与自己闲谈家常,却丝毫不敢放松。 容饮烟请她落座。 阿澄这时像是感应到了母亲在身边,突然甩开了手上玩具,皱着嫩生生的小脸哭起来,在那陌生乳娘怀里挣扎,够着身子要娘亲。 程幼素不管了,她上前去抱了阿澄。 黑衣侍女欲要阻拦,容饮烟却淡淡挥手,让她们下去,微笑道:“小少爷要母亲,我们以礼待人,怎可阻拦。” 程幼素像是没听见她说的,一身轻盈的锦缎白梅绫褶裙衬出纤细的身姿,只轻轻哄着阿澄,心里提防着,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容饮烟坐于高位上,静静望着她母子的画面,有一刹失神。 这就是他钟爱的妻子与孩子。 为了这个女子,他可以什么也不顾,在山野之地一待就是几年。 他也可以不顾大局形势,将这女子带进京城来,好像认定了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不管别人各怀心思的想法,和将可能面临的困境。 程幼素望过去,突然冷声问:“容宫主,你将我们母子带过来的事,你说十一爷知道么?” 容饮烟一愣,清妩可人的眼尾弯起一丝轻浅笑意:“夫人,我说过,为了十一爷好,也为了我们青凋宫将来的局势,我不得不这样做。” 程幼素双睫下眸光冷清不动。 容饮烟用她那独特的嗓音继续道:“十一爷马上会知道的,不过,我相信他即便不太喜欢我擅自作主,但心里也会同意我的做法。毕竟,相识这些年,我们之间还是有些默契,这件事,他明白我的心思,是为了他。” 面纱下,容饮烟的神情程幼素看不太彻底。 但她的眼神里传递出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与高高在上的俯视、垂悯,程幼素微微抿唇,心中冷笑,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容饮烟举手投足间表现得再大度,但也只把自己当一个来自山野乡下的妇人,以为自己不会懂他们之间历经过的生死波澜,或者说,她把这些过往羁绊当成她自己与柴南石之间独有的默契。 程幼素听了她的话,不是没有一点儿怒意、醋意。 可是她知道,对方越是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说,越是不可信的一面之辞。 别人她不了解,自己的夫君她是万分有信心的。 在这个世界上,她能完全依靠的人也只有他。 第406章 一厢情愿 容饮烟看她面色冰冷,勾唇浅浅一笑:“夫人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么?其实再简单不过——你虽然陪伴十一爷多年,十一爷看重你,将你带入京城放在身边,我却不能让你坏了现下布好的大局。青凋宫是我的地方,再安全不过,夫人你与小公子好好待在此处,十一爷也会放心。” “你,不能成为阻碍他前进的软肋。他这样一个人,有顶天立地的能力,身上也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弱点。夫人,你认为呢?” 程幼素眸色一派冰沉,深深望着她。 原来青凋宫宫主是这个打算。 她认为自己与孩子进京里来,只可能会给柴南石的计划徒添麻烦,是个累赘。 原来这个容宫主不是想借她们母子去要挟柴南石,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想主动为柴南石清除“弱点”、“软肋”。 容饮烟如冰玉般出尘的容颜上明眸淡笑,神色中带着几分笃定,平静望着程幼素。 她声音娓娓,继续道:“十一爷不忍心,这件事只好我来做。就算将来他不明白我的苦衷,我亦不会后悔。夫人应该明白,十一爷这样的男人,并不缺少一个或两个侍奉在身边、陪伴他的女子。” “他最需要的,永远是一个真正能理解他的心意,明白他的志向,与他有无言默契的人。” 她的眼神隔了不远的距离,静静瞧着程幼素。 面纱下的绝美面容带了一丝怜悯,与高高在上。 仿佛在告诉她:你这样只会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他根本不需要,没有了你,他也可以有别人。你们根本不是同路人。 程幼素突然有点同情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所谓宫主。 她淡淡一笑,笑容中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意,眼神冰凉看着对方:“说了这么多,容宫主,我发现你很有想象力啊。看来你认为我与孩子是我夫君的累赘,你还认为我的夫君与你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呵……看不出来,倒是很天真嘛,这样一厢情愿的幻想,我从前以为只有春梦初怀的少女才会有,没想到容宫主,倒让我出乎意料了。” 容饮烟见她毫不忌讳地反驳自己,眼神沉下来。 可她的确也没打算如何教训面前这个山野妇人,只是想耐心劝告她,让她知道一切利害。 容饮烟不愧是青凋宫的一宫之主,眼波很快恢复沉静,淡淡流转望着她:“夫人,有些事情并非我独自幻想,也许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样的人是适合他的。而现今,在我们一举功成之前,大业未定,我是不会让你见十一爷,您与小公子我们会好生招待,不会为难。” 说罢,她旁边的黑衣侍女仿佛像明白她心思一般,立即上前来,送程幼素母子离开。 程幼素唇角微抿,思虑到自己的处境,心中复杂,也没再多说一句话,下了楼离开。 容饮烟看着她纤细雅然的身姿一步步下楼,面纱下的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第407章 命定皇后 她做了这么多,在京城苦心经营多年,好容易等到形势动荡的这一个机会,怎么会让无关紧要的任何人坏了局势。 容饮烟,乃至整个青凋宫暗中等待的,是一个复兴的机会。 她并非想要至高之位,或者贪恋辉煌的权势。 只是身为容家女子,她不得不这样做。 自前朝初代起,多少百年来,容家一直就处于权力漩涡的中心,容家嫡出的女子一直都是命定的皇后。 前朝覆灭后,暮氏一族当政,建立大衍朝,可不得不就此蛰隐的容家却出了一个叛徒。 那就是先前薨逝不久的容皇后,容氏懿苏。 容皇后是容饮烟的姑母,却是容家庶出的女儿,她心计颇深重,不满命数如此,在覆朝大乱之时,逃离容家,追随了暮氏一族,后来如愿坐上后位。 她为了一人之欲,将整个容氏的命运弃之不顾,甚至在登上后位之后,使了卑劣手段,不顾血肉之情,使得容家后族凋零。 京中有隐隐传言,皇后前些年还大势在握,突然病逝,恐怕事存蹊跷。 容饮烟听下人传来消息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她的姑母想脱离容氏庶女的身份,可别忘了,她始终姓容。 容家的背叛者,无论如今是什么身份,都得由容家人来亲自处置。 容饮烟知道,她暗中推使,让容皇后突然薨了,这对她们青凋宫与十一爷来说,是个联手的好机会。 可没想到他那时拒绝了她。 还好,如今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其实高处不胜寒,若有可能,她也始终心怀细微的期望,希望能伴十一爷左右,一同登上权力的顶峰。 这已经不仅仅是容家带给她的使命,而也包括她自己的希冀。 至于牺牲任何的旁人,对她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 程幼素被带到了青凋宫内部深处,一间封严的厢房里。 屋里床桌几椅地毯摇篮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专门哄小孩童玩乐的一箱子玩意器具,但两扇镂花的窗户是被封死住的,看来容宫主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把她们母子囚禁于此。 坐在厢房角落里的卿喜见到了程幼素,立刻跳起来奔上去,一双眼眶里含着满满两包眼泪,又害怕又愧疚。 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夫人与小少爷,没能找到十一爷,还中了这伙人的奸计。 程幼素见到卿喜没事,才舒了一口气。 她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道:“喜姑娘,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我们连累了你。这青凋宫的人是与十一爷有渊源的,目前暂时还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只是关起来不让我们露面。只希望夫君能早些找到我们的行踪,尽快些赶来……” 她心里也不是不怕的,短暂一瞥,青凋宫的内部布局就让她感觉到十分不简单,她相信,就算是那容宫主让人把她们三个人在这里杀了,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没人能发现端倪。 可孩子和卿喜如今都依靠着自己,她只能提着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第408章 窃窃低语 卿喜有些低沉地点头,还是打起精神安慰她:“夫人,十一爷一定会赶来的,夫人与小少爷失踪了这么久,十一爷很快就会发现是谁下的手,您别太担心。” 一连数日,程幼素三人都住在这封闭的厢房里,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果真像那宫主所说,没有人为难她们。 刚开始程幼素还十分谨慎,不敢吃送来的饭菜,只勉强吃几口米饭,后来才渐渐放下心,安心吃起那些菜肴。 半夜里,她辗转难眠。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带个信出去给柴南石,叫他知道她们现在的情况就好了。 可惜她现在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行李物件,想买通个下等的奴仆都不行。 何况这里布局森严且复杂,那些下等的奴仆,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 程幼素消磨着自己的耐心。 青凋宫人多势众,她能做的,唯有安静等待。 这日,看守在她们屋门前的两个黑衣侍女,突然将门牢牢上锁,领命去了一个地方。 不多时便回来了,可一直在窃窃低语,很是不安的样子。 程幼素让卿喜照看着阿澄,自己躲在墙门底下屏息偷听。 “地宫里的那位又不对劲了,宫主昨天从外头回来,心情就不大好,今日又出了这事,真真是叫人烦躁。” “可不是么,宫主为了保住那位的性命,还特地修了地宫,可是找不到根治的法子,我看就算是咱们宫主,也无可奈何啊。” 程幼素听进去了前面几句,心想,容宫主前些时从青凋宫出去了?有没有可能是柴南石来找她交涉了?她不由听得更仔细。 “据说咱们俩看守的这几人,身份不一般,可具体是谁,我的级别太低,不知道,楚姐姐,你是知道的吧?你说会不会和地宫里那位有关?” “我哪里知道?茯凌姑娘亲自把人带来的时候,还吩咐我们别多问,安心看着不让人逃出去就是,我看这屋里面,一个样貌不俗的女子带着一个小婴孩,还有个小侍女,也许是哪户人家得罪了咱们青凋宫?茯凌姑娘就把他家女眷押过来了,扣在咱们这里。我瞧着不过是寻常人,能跟地宫那位有什么关系?” “哦……我想也是。” 她们聊了一会儿,就噤了声。 程幼素这才发现,原来看守这屋子的黑衣侍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以为是个寻常人家的女眷。 到了第二天,这两侍女来得都比较迟,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一般,两人语气都略显慌张。 “宫主昨晚亲自去地宫看望那位,却被伤了身子,我看茯凌姑娘那脸色,平时也没有这么慌张难看过的。” “还不是如今到了咱们青凋宫施展布局的重要关头,宫主那边烦心事却一桩又一桩,也急不过来呀。” “宫主那么厉害,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只可惜十一爷那边,现今不知怎么了,像是与宫主没有谈拢,这才让咱们青凋宫陷入了被动境地,要我说,怎么这十一爷就是不愿接受宫主的好意呢……” 第409章 川行身躯 程幼素听了,不禁默默按住衣襟胸口,心中放松般叹一口气。 看来柴南石大概是知道了,她们母子被困在了青凋宫的事。 他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不过,听这侍女的意思,容宫主现今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听起她们提了好几次“地宫”,难道这青凋宫里还有处更加隐秘的地方? 她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程幼素坐回桌边,卿喜看她脸色有异,将哄好睡过去的阿澄轻轻放在床榻上,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低声问:“夫人,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程幼素长睫暗垂,听着外头的动向,以防隔墙有耳,才低道:“我想,十一爷现在已经知道我们的下落了,估摸再过不久,他应该会与这里的宫主做交易,将我们救出来。” 卿喜圆圆的小脸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小声道:“太好了!” 程幼素继续与她说着话,可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脸色一凝。 这座房子封得严实密闭,她们刚住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在这里不但看不到外面任何的动静,还连声音也听不到半点。 每每只有门打开,有奴仆进来送饭时,她们才听得到那人的脚步声。 可是这几天,她怎么就突然能偷听见门外看守的侍女交谈的声音了? 她坐在墙根下,听得清清楚楚的,但上次她趁着门打开的那么几秒钟,也观察过,那两个看守的黑衣侍女所站的地方其实离门并不近,起码隔了十尺多远。 这是怎么回事? 她脸色沉凝,下意识疑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卿喜紧张问:“夫人,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 程幼素直直看着她,拉起卿喜的手和她一起蹲在门后的墙根旁边,示意她:“你听。” 卿喜认真听了半天,眉头渐渐不解皱起来,附在程幼素耳边问她:“夫人,您让我听什么呀?什么声音都没有?您今天是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了么?” 程幼素心间一凛。 就在方才,外面明明有奴仆匆匆走过,讲话的声音还不低。 她听得一清二楚,为何卿喜却什么也听不见? 难道是她自己产生的幻觉? 或者是那容宫主故意拿来诱骗自己的把戏?好让她以为自己听见了一些秘密,然后有所行动? 极有可能是这样。 当天晚上,她心思重重地闭眼睡下。 阿澄今日白天睡醒过来,又哭闹过了,委屈地扑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抱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里含着两汪亮晶晶的水珠子,让她看了就心疼。 也不知他是想起了许久没有抚摸过他的父亲,还是觉得这地方太闷,没人关心他,伴他玩乐。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终于能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件事。 沿着思路想了半天,欲睡未睡的时候,她莫名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些异样。 并不是病痛,而是浑身的经脉里好像从骨头缝间钻出一些痒痒之意,融成一股暖感,流畅在血液里,一路川行于身躯。 第410章 奇异之变 这种感觉倒很奇异,她从前从没觉得自己身体这么轻盈,好像抛却了俗世凡尘的躯壳,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化骨为玉、化肌为羽。 黑暗中,她屏住呼吸,默默睁大着眼睛。 程幼素不知道的是,夜色里她的皮肤下,正有一条如针般的银身小虫,沿着一寸寸的脉络,一路化作萤色沉光,渐渐消融在她身体里,直至与她彻底契合成一体。 第二日卿喜醒来,草草梳了个辫子,便去叫夫人。 可一进去里面的房间,便看见夫人静静坐在榻边,两泓幽泉般的无尘双瞳望着眼前的空气出神,情绪捉摸不透。 她轻声问:“夫人?小少爷醒了吗?” 程幼素看她一眼,才恍然般回头,望向自己的儿子。 阿澄还没醒,软嘟嘟的身子躺得暖暖和和的,长长睫毛闭着,依然在锦被下熟睡,非常可爱安静。 她极其温柔地碰了碰孩子露在被子外面的软软的手指头,道:“还没呢,昨天哭累了,让他多睡会儿。” 卿喜没出声。 她站在一旁,有点心疼程幼素母子,自己也无奈。 困在这小小的屋子许多天了,她虽然时时与程幼素互相安慰着,但是在她心里,这么长时间了,十一爷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传来,夫人就这么自己带着孩子撑着,就连她也感到了几丝失望。 说不清的彷徨感逐渐蔓延在心头。 十一爷真的……会来救夫人吗? 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呢? 那些夫人一家恩爱温馨的过往,与夫人对十一爷无言的默默信任,会不时在她脑中回放。 卿喜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没问出这些话。 她心疼夫人,不理解十一爷的心思与做法,可也不想引起夫人心里伤心。 程幼素见她发愣,也只是朝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昨夜发生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躺在床榻上,半梦半醒间,身上像被什么吸附掌控住了一般,先感觉到分外轻盈,后来又变得头脑沉重似铁,额上冒出汗来。 等到之后迷迷糊糊皱眉睡去,好像还做了个模糊的梦。 今早醒来之后,她倏地一睁眼,好像终于从梦里脱身了。 而程幼素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五官观感都产生了些变化。 只要用心凝神,耳朵里可听到远处传来的极清楚的声响,灵台也十分清明,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累。 她在镜子前看看自己。 依然是长眉下一双琉璃似的眼睛,鼻梁秀挺,唇如春樱,肤色白净玉嫩,面容表情淡淡,与从前一模一样。 可是她分明感觉到,自己有哪里不同了。 她眼神暗凛,整个人已经发生巨大变化。 午饭过后,卿喜如常照顾着阿澄午睡,留了她独自在内房中休息。 程幼素一上午都在思考这事情。 自己是吃了什么,才变成这样子的?还是谁人对她施了什么法?让她五官像通灵般奇异灵敏。 又或者…… 她的这副身体,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程幼素双眉隐蹙,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