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长兵对决 楔子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李白《临路歌》 落日,大旗,原木搭就的擂台披红挂彩。 TY县比武大会的会场聚集着近千人,叫卖声,说话声,争吵声,孩子的笑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接下来要进行的是县大会的“长兵对决”,只有一路过关斩将连胜五场的人,才有资格站到这最终决胜的地方。 擂台公证大声叫着对决者的名字,喝彩声中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提枪上台。他身着青色武士服,绢帕罩头,双目含威,到得台上向四周行礼抱拳。 “今年又是萧炎,这两年一次的演武大会,他再赢就是三连擂了。” “如果能三连擂,是说明他太厉害,还是我们汤阴无人呢?他十八岁夺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 “你说他怎么还在县里耗着,也不出去闯闯?” “去哪里闯?去西边当兵?他在家可是吃喝不愁。老婆儿子热炕头,谁愿意去当兵喝西北风?” “那也可以去汴梁看看啊!好男儿志在四方!” “汴梁那么远,谁知道那边怎么样?听说如果他今年再赢,就会被聘去昼锦堂当教头啦。那可就出人头地了。” “你们说得好像他赢定了似的。” “怎么不赢?等下跟他打的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能输?咱们赌个什么?比武这东西,比的是力气,比的是筋骨,他大人家十岁,输了哪还有脸待在汤阴?” “哈,瞧你激动的。那个叫岳飞的娃娃一路打到这里,赢的可都是大人啊。”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擂台西侧看台和正中的贵宾席较为安静。贵宾席上坐着的是昼锦堂的当家人韩肖胄,两年一度的演武大会主要出资人就是韩家。安阳昼锦堂是三朝名相韩琦回乡任知州时所建。世人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老大人反其意取名“昼锦堂”。韩琦死后被当今圣上赵佶追封为魏郡王,韩家世代在朝为官,在相州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在这个时代,门第贵贱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逾越的。 西侧看台这边,二十来个青年人簇拥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武师。老武师姓陈名广,是汤阴本地有名的刀枪手,周围的青年后生全是他的弟子。岳飞的父亲岳和与外公姚大翁在过道里有些紧张地来回走动,仿佛要去比武的不是岳飞,而是他们。陈广老爷子看着那两个坐立不安的大男人,觉得有些好笑。 他手边温着一壶酒,手指轻轻摩挲着扁平的酒壶,抬头望了望天。 碧空万里,真是个斗枪比武的好天。 擂台公证等萧炎在台上转了一圈,才高声道:“今年长兵对决的挑战者,孝悌乡岳家村的岳飞!” “岳飞!岳飞!”看台西侧的人群顿时沸腾,全力为十二岁的小师弟助威。要知道岳飞今年第一次出战,就如猛虎出柙连战连胜! 在众人的呐喊声中,并不高大但身材精干的少年一步步登上擂台。少年面目方正,眉毛短而粗,虎头虎脑。那杆长枪远远超过他的身高,若是舞动起来,真不知是人舞枪,还是枪耍人。 咚!擂台边桌面大小的战鼓响起第一声。公证人开始检查双方武器。两把长枪的枪尖都用厚厚的棉布包裹,枪头盖上****,一旦碰触到身体,就会有清楚的白印。 陈广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岳飞的情景。那小子由外公姚大翁带着,到武场拜师。按老规矩,陈广让岳飞去兵器架挑选一件看中的兵器。在三个兵器架,数十件不同的兵器中,小岳飞越过两个架子,直接找到了陈广的铁枪。更叫人吃惊的是,他居然还提起那三十斤重的铁枪舞了两下。 “我这身本事不会带到土里去了。”当时陈广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这是个异才啊。 但是陈广如今再看看台上的岳飞,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娃若再跟着我练怕就要被耽误了,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他的了。 咚!响起第二下鼓声,比武就要开始。陈广扫了眼身边的弟子,皱眉道:“徐庆呢?老三,你弟弟呢?” 三弟子徐天小声道:“前头说是去给岳飞买得胜酒,但一直没回来。之前他一直嚷嚷着要看岳飞教训萧炎,照理儿,天大的事也拦不住他。” 陈广看了眼观众席外围,那臭小子估计又跟人打架了。徐庆比岳飞小一岁,也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可惜脾气太暴,经常惹是生非。 咚!最后一声鼓,比武开始!鼓声于耳边缓缓回响,岳飞端端正正地摆出起手式,长枪上扬,枪尖遥指远空。 萧炎抬手示意岳飞尽管出手。岳飞也不客气,一推枪杆气势骤起,扫向对方面门。萧炎微笑抬手,将对方的长枪压落。岳飞感觉到一股大力涌来,他沉着地斜跨一步,卸去对方的力量,借机扫向萧炎肋部。萧炎皱起眉头,方才那招举重若轻,按他的想法本该把对方武器打脱手的,怎么那个孩子根本没受影响?他大枪一横,挡开岳飞的进攻,转而一枪刺向岳飞面门。长枪如风舞动,闪出三个枪头,正是“金鸡三点头”。 岳飞不退反进,勇猛地冲入枪影,枪作矫龙击破三道枪影。萧炎猝不及防,居然被他逼退一步。看台下发出一阵潮水般的叫声,也不知是赞叹岳飞的表现,还是讥讽萧炎的失误。 “这小子身手不错,比很多大人都好。”萧炎脸上微红,收起轻敌之心,立起枪式重新望定面前的少年,岳飞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初生牛犊吗?”萧炎眼睛斜瞄了一眼贵宾席上的韩家,虽然已说好了去韩家当差,但若是输了怎有脸去?就在这时,岳飞跨前两步,提枪抢攻! “来得好!”萧炎冷笑,大枪舞起,猛地将岳飞连人带枪都笼罩住。 台下徐天怒道:“萧炎这家伙居然对一个孩子耍心机。” 陈广笑而不语,抿了口酒,而台上已打的火星四射! “萧炎的枪法很好,臂长体型也天生是用枪的料。不过他的脑子不好,出枪太死板。一套枪法一定要一招招用出来,有一招不到位,他就用不连贯。你要利用好他的这个毛病。”大战前夜,陈广提点道。 “可这有什么错?师父你不一直说,用枪要用到位。每一招都不能有半点马虎吗?平日我稍有疏忽还要被罚。”岳飞皱眉反问。 “练枪和对敌不同。实战必须活学活用。”陈广笑道:“萧炎用的是三十六路北派长枪,你看好了,这些都是他最爱的套招。”老头子提起铁枪,有板有眼地将三十六路枪式慢慢使出。 两杆长枪矫夭若龙,转眼交手四十余招。看上去萧炎压制住了岳飞,但鉴于二人年龄体型的差异,台下的观众纷纷转而支持少年。岳飞脑海里印刻着师父的教诲,他看上去被对手压制,实际是在积蓄力量。并且每每当萧炎连贯用出几个套招,他就突然出击打断一下对方,这让萧炎的枪使得很不舒服。 对面小子这算用的什么枪法?五十招后,周围嘘声越来越响,萧炎不由烦躁起来。这时,岳飞提枪刺他的面门,萧炎大吼一声,举枪猛砸向对方枪杆。岳飞力气不如对方,左手脱把,右手单手提枪。萧炎大喜,趁势枪做棍用,猛砸岳飞脑袋。岳飞身子却灵动一转,仿佛早有预谋地转到萧炎身侧,尽管单手提枪,却正是他趁手的位置,长枪朝着对手举起胳膊的空当直刺进去。萧炎只觉肋部一闷,人歪斜着跌出两步,但他转身拉枪横扫岳飞的后背。 “胜负已分!”公证人一旁大叫。 岳飞回身退开两步,萧炎的枪眼看要扫到他的后背,但终于是停在半空。 “我输了。”萧炎看着衣服上的大白点,苦笑道。 公证人松了口气,大声道:“胜者为岳飞!少年威武!” 看台下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少年!威武! 岳飞的爹和外公更是大声欢呼,六十多岁的姚大翁蹦得像个孩子。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萧炎那边的支持者们一个个面色铁青。 贵宾席上韩肖胄微笑起身上台,同时陈广作为岳飞的师父也走上擂台,帮他应付各种复杂的礼仪。 “你才十二岁啊!真是我汤阴之光。”韩肖胄微笑道。 岳飞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点什么头。快给韩大人磕头。”陈广一把将少年按倒在地。岳飞只得磕头,他看了眼擂台下热泪盈眶的爹和嘴里正喃喃自语不知在唠叨些什么的外公。为了今天,那俩大男人特意做了身新衣服,他们却没资格上台来和自己一起领奖。 韩肖胄笑道:“此子将来不可限量,陈师父以后要多辛苦。” 陈广接过奖金,给岳飞披上花红后,躬身道:“是的,韩 大人。” 这是岳飞第一次看到,平日对谁都不在乎的师父对人如此恭敬,不禁想仔细看看韩肖胄究竟是什么人物。可惜他刚抬起头,就又被师父按了下去。 台下一个黑小子满身尘土,鼻青脸肿地来到擂台边。“******的,王贵。什么时候找茬不好,偏选我飞哥打擂台的时候。这他娘的就算打完了?” “徐庆!”徐天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死哪里去了?” “我……”徐庆不敢还手,懊恼道,“都满头包了,还打!我买酒到半路,遇到王贵和张显找茬儿。说飞哥打擂台一定输,不但输还会被打残。老子不服气,就和他们干上了!” “你是谁的老子?”徐天又是一巴掌。 “哎哟。别打了!已经很疼了,我的亲哥呀。”徐庆抱头道。 “打赢了吗?”徐天问。 徐庆点点头,骄傲地说:“咱家打架从不输人!别看我满头包,张显鼻子都被我打歪了。飞哥这是赢了?我就说他一定赢萧炎那个娘娘腔!小孩打大人!他娘的真牛气!”他看着台上的岳飞两眼放光,满是崇拜的眼神。“王贵那狗崽子,这次必须得服气!”他欢天喜地地冲向擂台,也不管一路上撞翻了多少看热闹的人。 萧炎失落地看着擂台,平日里的酒肉朋友没一个人来安慰他,而他的师父凌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多言。这时小师弟王贵和张显靠了过来,张显的鼻子也不知被谁揍了,肿得老高。 “竟然输了啊。”张显含含糊糊地叹了口气。 王贵盯着远处得意的徐庆和岳飞,恶狠狠道:“总有办法找回这个场子。” 萧炎怒道:“这是光明正大的比武,你别给我搞事。” 北宋政和五年的TY县演武擂台,少年岳飞赢得了“长兵决胜”,给那些看热闹的贵宾磕了无数个头。这是岳飞第一次出人头地,那一年他十二岁,徐庆十一岁,都在刀枪手陈广门下当学徒。站在县大会擂台上,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少年们以为天下就只有那么大。 第一章 白马1 岳飞出身于普通农家,家境并不好。自古穷文富武,十一岁时外公姚大翁东拼西凑地凑足礼金,使他拜入陈家武馆。小岳飞生性不喜多言,因练武极有天赋,很得馆主陈广欢心。 相州民风尚武,武馆林立,每两年一次的县长兵擂台能存在,自然有其土壤。每家武馆都有“死敌”,西城陈家武馆的“死敌”,就是县城东面的凌氏武馆。当家人凌奎曾经在开封府做武师,交友广博,达官贵人认识不少,而他的弟子萧炎更是汤阴武林的“金字招 牌”。县里的富户王家、张家,以及州里的一些豪门都有子弟投在他的门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钱人就是比穷人有办法,岳飞赢了“长兵对决”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富家子弟的挑衅。 凌氏武馆的王贵年岁和岳飞差不多,变着法子派人给岳飞找事,而岳飞和徐庆从不怕事。尽管两边成年的弟子出来做了调停,但小弟子们仍然时不时发生摩擦,甚至把其他武馆的人也卷了进来。而另一边,雪片般的邀请函摆到了岳飞家,有演武邀约,有比武邀请,甚至 有搞不清楚岳飞的年龄,就来邀请他做老师的。在疲于奔命了几个月后,由于各种事情实在太多,岳家决定让老师陈广代为处理一切。而陈广的解决办法很简单,除了州县里个别大人物递来的邀请,其他一律谢绝。他更叫岳飞住在练武场,练功加量,只许在农忙的时候 回家帮忙。 “萧炎不算什么”,陈广摩挲着酒壶,慢悠悠道,“若你以为打败了他,自己就很了不起。那就趁早滚蛋。” “徒儿不敢,徒儿没觉得自己了不起。”岳飞诚恳地说道。 陈广打量了一下岳飞的身板,“我不管你平日吃多少,饭量要加。饭钱是算在学费里的,多吃点不吃亏。你那么客气做什么?” “师父……”岳飞一皱眉。 “练武嘛,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你没一个壮实的身板,日后成就有限。”陈广见岳飞脸上有些不服气,不禁笑道,“哟呵,小伙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力气已经不小了?” “不敢和师父比,可和徐庆那种蛮牛比,我也不吃亏的。”岳飞点头回答。 “没出息,那小蛮牛算的什么?”陈广起身慢慢道,“我知道,最近有许多纨绔在招惹你。你小心应付。当然如果连这些人你都应付不了,就不用提更进一步了。一县无敌的名头,你现在这么小就得到了,真不知以后如何得了啊。” 岳飞不懂这名头到底有什么用,能换几斤牛肉么?但自从在练武场住下,他和徐庆做伴的时间就增多了。徐庆是三师兄徐天的亲弟弟,陈广这辈子收了不少徒弟,老大老二早已自立门户,老三徐天帮着管理武馆。徐天为人勤恳努力,唯一的缺点就是 护短。 徐庆七岁就拜在陈广门下,而岳飞是十一岁才正式入门的。两人虽然性格迥异,却是一见投缘。徐庆放弃“师兄”的身份,甘愿叫岳飞“大哥”。讲义气的岳飞,少不得经常为其出头。徐庆有了两个“哥哥”的支持,自然是放心大胆地折腾。他长得黑不溜秋、五大 三粗,还是十二岁年纪的孩子,健壮得像十五六的少年,在汤阴得了个“蛮牛”的诨名。 好不容易等到陈广唠叨完,岳飞疾步走出武馆,徐庆正兴奋焦急地等在外面。 岳飞好笑道:“你不好好给我代班?跑这儿来做什么?又惹了什么事了?” “快来快来,给你看样好东西。”徐庆拉着岳飞快步去往隔着两条街的“广福楼”。 广福楼是陈家名下的酒楼,岳飞和徐庆为了筹措习武的学费,每天在这边做一个时辰的杂役。主要工作就是准备好第二天要用的干柴,打满水缸的水,以及给客人们的牲口备好草料。 酒楼里面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众人隔着酒桌纵论时事,说得最多的都与“花石纲”有关。 有人说,近来AHLZ县给皇帝进献了一块巨石,高阔皆过两丈,到得汴京后,无法从城门通过,竟然为了这块石头改动了城门。当今圣上亲笔御书“卿云万态奇峰”。 有人说,因为“花石纲”,江南江北冒起多股盗贼,有的规模已过万人!世道眼看就不太平了。 还有人议论着,大宋西军最近冒出了个叫韩世忠的豪杰,单枪匹马俘虏了西夏国的驸马监军。 徐庆乐滋滋地带岳飞来到后院的马厩,说是马厩其实只有几匹老迈的牲口圈在里头。 “神神秘秘的,让我来看什么?不就原来那点货吗?”岳飞没好气道。 “这……马……马呢?”徐庆张大嘴巴,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岳飞道:“就那么大的地方,你再转也没别的啊。” 徐庆急道:“我明明把那匹大白马拴在这里,费了不小的劲儿,那白马凶悍得很,寻常人都靠近不得。是一匹比普通马高出一头的大白马,全身上下一根杂毛没有!老人们说的白龙驹就是这种了!这……难道客人走了?”他急匆匆奔到前院,又愁眉苦脸的地回来道 ,“掌柜的说客人还在喝酒,根本没离开过。老子要死了,要死了!” “等等,别急。”岳飞拉住他道,“你离开了多久?” “我估摸着你这个时辰该出来了,才提前一会儿去找你。也就刻把钟。”徐庆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后院的门道,“对了,我走的时候是锁了门的。” 岳飞瞥了眼地上断开的锁链,低声道:“那就是偷儿上门了。”他走出后院,看看两边的街道,这个时间酒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而路上行人不少。他跑到街角问了几个摆摊的老人,回来道:“他们说是有人牵着马去东面了。这事先不张扬,我们去找找看。” 两人急匆匆地沿街寻去,岳飞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今天本该他当班。如果对方偷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整他呢?要知道最近那些纨绔时不时地针对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过了三个街口还是没有白马的消息。这边好像是王家产业,岳飞转身查看四周不由皱起眉头,王家的王贵正是凌氏武馆的弟子,这算什么情况? 徐庆急道:“大哥,你说怎么办?” “大白马那么显眼。他们不可能逃过路人的眼睛。”岳飞打量四周,“可咱们又不能挨家挨户敲门,敲了也没用。” “他娘的,老子放把火!”徐庆瞪着眼看着四周,那匹白马的价值他虽不清楚,但随便想想也知道,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赔 不起。 岳飞知道这蛮牛真干得出,立即拉住他道:“少安勿躁。我有办法。”岳飞从树上摘了片叶子,放在嘴边吹起哨子。他试了几下,吹出比普通音色响许多的尖锐高音。 “这有用?”徐庆问。 “从马贩那里学来的,可能有用。”岳飞爬到树上,用力吹起哨子。 忽然,右手边的院子里响起骚动。 “有反应了!”徐庆兴奋道。 岳飞紧走两步翻上墙去,就见几个青袍家丁,正围着一匹大白马转着。那匹白马的确高出普通马一头,它的缰绳被拴在一截木桩上,如今木桩已被它拖起。白马在院子里快速转着,试图找路冲出去。 “蛮牛!去拍门!”岳飞喊道。 徐庆扯了根粗大的树枝,哐叽哐叽地一顿砸门。那白马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翻起蹄子踹开了院门,一头冲了出来。 “马儿马儿,可找到你了!”徐庆大乐,翻身就想上马,却被白马一头撞翻。“好畜生,你不知老子是来救你的?”徐庆怒骂。 “你是它老子,那你是什么东西?”岳飞好笑道。 “干!”徐庆二次上马,那白马颇通人性,这次让他平安骑在背上。 第二章 白马2 这时院内的家丁蜂拥而出,骂骂咧咧不许两少年二人将马带走。 “偷来的马,反而成了你们家的了?”徐庆怒问。 “这不是我家的,难道是你家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若是你家的,你能说出这马什么来历,产自何处?” “张显,****的,我就知道是你们!王贵呢?”徐庆拍着马的鬃毛,“这是我家酒楼客人的马匹,名叫大白。产地我哪里知道?” “那么名贵的马,叫大白?”张显边上走出一个红脸膛的少年,“此马来自西域,你们什么客人那么尊贵。” 徐庆高声道:“你说是你的?那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吗?我们各叫一声看看。你先!” 岳飞注意到周围有百姓围着圈远远看着,但没人敢靠近。红脸膛的少年叫王贵,他和张显都是本地的富家子。王家十多个家丁操持棍棒奔出来,寻常人如何敢管这个闲事? “白龙驹!”张显犹豫了一下,声音都没喊大。那白马自然没理睬他。 徐庆笑嘻嘻道:“大白,大白。”他暗地里还用脚尖踢了马肚子一下。那大白马顿时仰头叫了一声。徐庆就更得意了,“怎么样!它就是叫大白。” 岳飞看着面色不对的王贵和张显,慢慢道:“你们如果是与我和徐庆有仇,划下道来便是,不用偷我们客人的马匹。将外乡人牵涉进来,可是丢了我们TY县的人。” “划下道来?我们里里外外也打了不少架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场。岳飞,你敢这样强出头。是以为自己很能打吗?来人,给我上,我看他能打多少人!”王贵笑着拍了拍手,学足了大人的气势,两边街道上又出现了十来个地痞。这些人手里拿着短棍,将道路两端堵住。 岳飞道:“这是陷阱,他们偷了马,然后故意等着我们的。你骑马去武馆叫人。我一个人没事。” “可是他们那么多人。”徐庆很不情愿地嘟囔着。 “走!快走!别逼我骂人。”岳飞用力拍了一掌马屁股。 大白马如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徐庆惊得连缰绳也抓不稳,只得紧抱住马脖子任其飞奔。大白马冲向街口,猛地腾空而起,从那群地痞的头上飞跃过去。 街上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发了一会儿愣才回过神。 王贵转过脸,冷笑道:“不用追,他无非去搬救兵,还能跑到哪里去?不管走到哪里都得还我马。” “真是你的马?”岳飞皱眉道,“你的马怎么会被人带到广福楼?又怎么会莫名其妙不打招呼就被牵走。又怎么会回到你的院子?” “你问题真多。”王贵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明明是稚气未脱的脸,却摆出一副成年人的样子,“这是我家商队新买入的大宛马,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徐庆骑了它跑了。他跑了不要紧,你还在这里。来人!把岳飞拿下了,敢还手就给我打。” 岳飞捡起先前徐庆用的树枝,高声道:“你既然不说实话,我也不会束手就擒。不怕挨揍的就上来吧!” 王贵板着脸,这半年来他等着的就是这个时候,打这家伙一顿。为大师兄出气!为师父出气!为自己出气!相州习武的少年那么多,人人都知道岳飞,那我王贵往哪儿摆? 大半年前,岳飞夺得了县擂台的长兵对决,在县城也算小有名气,那些地痞平时自然不会来招惹他。然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王贵这次出了大价钱,纠集了那么多人,大家无论如何都不能临阵退缩。他再能打也不过是半大小子,于是有三个地痞迅速围拢过来。 岳飞不紧不慢地踏前一步,一树枝捅在最前头那人的胸口,那个五尺多高的汉子被顶开两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另外两人一惊,同时挥棍砸向岳飞。岳飞身子一转,树枝挑开敌人的棍子,左腿旋开将二人同时扫倒。 这一开打,局面顿时混乱起来,不论是地痞还是家丁一同蜂拥上前。岳飞在街道的屋檐下左躲右闪,树枝用了几次,就被敌人的铁棍敲断。他赤手空拳,被人围住顿时挨了好几棍。岳飞眼神瞄到王贵所在的位置猛地朝前冲,面前那两三个家丁一下被他撞倒。王贵刚想说那小子好大的蛮力,却见岳飞踏着家丁的身子腾身而起,几步就冲到了近前。 王贵大骇后退,平日里他连徐庆都打不过,哪里敢和岳飞交手。张显上前一步,拦在岳飞身前。岳飞硬挨了一下拳头,一记窝心脚踹在张显肚子上,翻身紧追王贵。王贵背上挨了两拳,他一边逃一边喊:“晁田!晁田!你还在等什么?我请你来白吃白喝的吗?” 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从屋檐下起身而出,他是磁州的武师,人称“朝天脚”。他来了之后才知道目标是个半大孩子,原本不想出手。但随后他发现那个叫岳飞的少年,绝不是普通的小孩。总不能眼看着雇主挨打,晁田一个飞腿抢在了岳飞身前。岳飞不管对方是谁,同样 一脚迎了上去。完全不同级别的两条腿碰在一起,岳飞被撞出五六步。 “投降吧!我不欺负小孩。”晁田沉声道。 岳飞感觉到小腿的疼痛,他眯着眼睛扫向四周,方才被甩开的地痞和家丁又围拢上来。而街面上围观的百姓只是指指点点,可是没人出来说一句话。那么多人……如果有条枪在手里……他迅速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谈“如果”是没用的。 他将外衣浸入临街的一口水缸,水滴成线,沾湿的布条一束成棍,岳飞慢慢道:“我先前还留着力气,你们不怕被打死就上来。” 晁田哈哈大笑,探手上前抓向岳飞。岳飞灵活地一转,将布棍当枪甩起,扫向对方眉角。晁田侧身让过,但布棍却一转弯又回来了,直接把他的帽子扫掉。晁田大怒,猛扑上前右腿高高踏下。岳飞布条一转,缠住了晁田的脚踝奋力一拉。晁田也不是浪得虚名,沉住身子反将岳飞扯了过来。 岳飞突然窜起,切入敌人近身,一手肘打在晁田的下巴上。晁田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摔,把岳飞撂倒在地。 嘭!岳飞布棍斜打,正抽在对方脖子上,晁田一下窒息,面色铁青跪倒在地。而周围的地痞见岳飞倒地立即扑了过来,雨点般拳头纷纷落下。岳飞护住脑袋就地一滚,却被人抓住腿拖了起来。岳飞手中布棍猛挥出去,扫翻三四人,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鲜血已从额头淌下。 晁田又站了起来,笑道:“那么厉害,长大了还了得?” 岳飞深吸口气,抹去额头的鲜血,抬手示意不要废话快点动手。晁田冷哼一声,偌大的身躯猛冲上前,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旋出十多腿。岳飞突然一矮身,从对方身侧滑过,将对方那十多记腿招完全避过,他身子展开后仰击出两拳。打在对方腰眼,晁田那巨大的身躯再次倒地。岳飞也不看对方的情况,而是转身冲向以为稳操胜券的王贵。 王贵身后都是人,想逃却被人墙挡住,无奈拔出腰间的短刀劈向岳飞。 “住手!”远处有人远远喊道。 岳飞一抓扣住刀背,生生将短刀夺下,半转身一手扣住王贵脖子。“还对老子用刀。”岳飞怒道。他调转刀头就要砍王贵,几乎同时,晁田和张显扑向岳飞身后。 这时,一条人影从人群中飞掠而至。他立于晁田、张显、岳飞之间,将三人分开五步。岳飞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王贵就落到了对方手中。他皱眉望去,夺刀救王贵的是个面目和蔼的白袍老者。 第三章 名师1 “你!你,快放开我!”王贵拼命挣扎,但根本无法挣脱老者的手掌。 白袍老者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如此仗势欺人,倒也少见。”他又对晁田道,“那么大的个子,恃强凌弱就不说了。你还背后偷袭?” “要你管闲事?快放开王家公子。”晁田怒道。 “我若不放呢?”白袍老者笑道。 “老爷子息怒,小子知错了。”王贵哀求道,“只因对方夺我宝马,小子一时冲动,才闯下大祸。” 老者见他语气诚恳,就将王贵放开。 晁田和几个地痞同时冲上前去,两个抱腿,一个抱腰,晁田则抬脚猛踢老者的脑袋。岳飞至少挨了十几棍,二三十拳。打的时候当时不觉得,这一停下来,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似的,想要帮老者已来不及。然而他眼睛一花,也没看清老者的动作,那几个地痞就各自飞出一丈多远,而晁田的脚踝被老者攥住。 “按我从前的脾气,就废了你这条腿。但现在……罢了。”老者单手一送,将晁田抛出一丈多远。“娃娃你别逃,把这事了了才走。还未成人,居然如此奸猾。”他重新抓住想逃的王贵。 “周兄手下留情。”人群中一个声音道。 “竟然是你的孩子?”白袍老者微微扬眉,揪着王贵的脖领道,“你信里叫我来看的,是他?” “正是犬子……”汤阴首富王明苦笑道。 白袍老者眯起眼睛,看了眼岳飞,又打量了下王贵,忽然对着远处人群道:“那么陈老弟,你又是叫我来看谁的?” 陈广和徐庆牵着大白马挤出人群,身后还跟着十来个陈家武馆的弟子。陈广笑道:“那自然是你边上那个能打的。” 白袍老者笑了笑道:“这里的事王老弟你要给我个说法。但不管怎样在街口不是说话之处,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王明抱拳道:“如此就到寒舍一叙。” 白袍老者征询了一下陈广的意见,陈广微微点头,于是一干人往王宅而去。 徐庆小声道:“师父,到了人家地头,他们耍花样怎么办?” “有周老师在,天塌下来都不怕,我们担心什么?”陈广拍了徐庆一下脑袋,疼得黑小子一龇牙。 “周老师是?”岳飞问。 陈广笑道:“那自然是当今天下数得着的高手,铁臂金刀周侗,周大侠。” 岳飞和徐庆交换了一下眼神,是周侗?这可是传说到了神奇的人物啊!远处的晁田愤怒地看着一切,带着一干地痞悄悄离 开了。 来到王家,王贵在他爹王明的追问下,实在无法抵赖,只好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他始终记着同岳飞、徐庆的过节,一直想找机会报复。今天他发现是徐庆给岳飞代班,于是叫人带着父亲新买的大宛马去广福楼,然后再伺机盗马。试图给两人扣上一个丢马的罪名。一旦罪名坐实,不仅让对方赔钱,还要命人打岳飞一顿。为此他不仅调动了王家和张家的家丁,又请了一批外来的地痞。然而没想到的是,岳飞发现马丢了之后,迅速找到了他们的宅院。不仅如此,还想办法在他眼皮底下把马带走了。这样就逼得王贵必须当街动手,而且之前想好的种种计划,都无法如期进行了。 啪!王明甩给儿子一个耳刮子。“拖下去,按家法给我打二十棍!”王明吩咐仆从。 仆从面面相觑,赶紧将王贵拉了下去。 “晁霸天这种人你儿子也敢请,他是真不怕事儿大啊。初生牛犊,初生牛犊!”陈广啧啧叹息。 王明面色阴沉道:“这里是相州,任那晁田在磁州有多大势力,也不敢在这乱来。” “他让你看的人,是铁定没戏了。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介绍的孩子你可还中意?”陈广笑嘻嘻地问周侗。 周侗看着王明慢慢道:“你怎么看岳飞?” 陈广皱眉道:“你问他做什么?他儿子和我徒弟是对头。” “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当街面对数十个成年人的围攻,不但全身而退,还能反戈一击。”王明苦笑道,“他如果是我的儿子,那我祖坟都冒青烟了。” 陈广慢慢道:“准确说是,十三个地痞,二十一个壮年家丁,其中还有个武艺相当可以的朝天脚。” 王明道:“岳飞是我汤阴的人才,若能拜入周大哥门下,不仅是他,也是汤阴的福分。” 周侗看着二人,缓缓道:“我久不收徒,而且早就立下誓愿,不再只看天赋收徒。” “所以你还要看人品是吧?这又不是招女婿!”陈广笑了笑,“你出去随便打听,听到岳飞半句坏话,我就再也不提这茬!” 周侗沉默不语,当夜就在王家住下了。 王明狠狠惩罚了王贵,并将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儿子,送到陈家武馆给陈广看。陈广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王明和周侗是老相识,王明为了让周侗给王贵做师父,不仅多次写信介绍儿子的情况,更重金购买了一匹大宛马作为聘金。但经过今晚“盗马”的事,恐怕拜师之事已无可能。 “他写信,我也写了信。”陈广将岳飞叫到跟前,说道:“师父我为了不耽误你,从你打赢了擂台开始,就不断给周老爷子写信,让他来汤阴看你一眼。” “这个……师父,我只想跟你学。他本事再大,徒弟不感兴趣。”岳飞皱起眉头。 “放屁!什么叫不感兴趣?”陈广道,“人家是天下第一名师,教出过无数好徒弟。天下想跟他学功夫的人不知凡几!你跟着我,撑死给大户人家做个看家护院的。跟了他以后,就不是只盯着我们汤阴这点小地方了!何况,这事儿也轮不到你做主。你真以为人家一定看得上你?” 岳飞想了想,慢慢道:“那他这次来汤阴,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王贵?” “这我哪里知道,我和他又不熟。”陈广捻着胡须。 岳飞顿时瞪大了眼睛。 陈广笑道:“十多年前,我和他打过交道。周侗有真才实学,绝非浪得虚名。而且我们这种乡下人,要拜个好师父,那当然得皮厚一点。方才在王家,我是不是看上去和他很熟?” 岳飞猛点头。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死板。”陈广得意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王家不得以为我们好欺负?” 真是拿这老头子没办法啊。岳飞笑问:“那现在呢?” “你这场架打得很是时候。只要周侗不是瞎子,一定会对你感兴趣。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陈广转动着酒壶,慢慢道,“不过岳飞啊,做人别太好面子,该逃的时候要逃,知道吗?爹娘养大你不容易。” 岳飞扬眉道:“这和面子没关系。我又没做错事,干吗要逃?” 榆木脑袋啊,陈广心里叹了口气,天才都会有点毛病吧。 接下来的几天,岳飞并没有等到周侗的消息。反而听说,王家正在筹备拜师礼,原本对拜师并不积极的岳飞,感到有些莫名失落。可是又过了几天,所谓的吉时吉日都过去了,王家并未行拜师礼,再后又听说周侗离开了县城。 拜师这种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岳飞的心重新平静下来,依旧是白天练武,晚上做杂役。有时他的外公会到城里看他,问起了周侗的事,岳飞只说并没那么回事。就这么一个月很快过去,村里人送信来说岳飞的母亲病了。 母亲姚氏自从生了弟弟岳翻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作为长子的岳飞一直记挂着。从县城到永和乡约是大半日的路程,岳飞一大清早,只带了杆枪就匆匆上路。之前有传言,那个晁田放出话来,一定会回来找岳飞算账。岳飞对此并不上心,当他出县城后,隐约觉得有人跟在后头,回头看看又没发现什么。 靠近永和乡的三岔路口,有个酒肆给过往行人休息。岳飞并不准备歇脚,不过他在酒肆外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正是前几天交过手的“朝天脚”晁田。对方共有三人,同样气势汹汹,一看都是硬手。 眼看家门就在近前,岳飞不想惹事,低头加快步伐。但晁田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在此逗留,他大大咧咧地到路中间将岳飞 拦住。 “回家?”晁田问。 岳飞抬头看着对方,慢慢点了点头。 “老三,你说得不错,这小子傲得很。跟咱们懒得说话的架势啊?”路边一个独眼人笑道。 晁田道:“那天和你交手时,小看了你。所以没打好。今天我们重新过过招。” “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岳飞见对方三人,将三岔路口的道路都封住了,板着脸将背上的丈二长枪解开。 对面几人有点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晁田道:“你还真想赢?我告诉你,老子们是磁州三霸天。这是我大哥破天拳雷豹、二哥青天剑胡青。现在我给你一条路走,只要你跪下来叫三声晁爷爷,赔个不是。老子就饶了你。不然你以后别想练武了。” 这时,酒肆的掌柜皱眉出来道:“哥儿几个,那么大的人欺负一个孩子,不太好吧?” “滚!”独眼的胡青斜眼瞪了对方一眼。 掌柜的倒吸一口冷气,立即躲回酒肆里。酒肆里的客人指指点点,无人敢为岳飞出头。 岳飞望了眼回家的路,心里怒气上窜,昂首道:“我要动兵器的,你们谁先上?” 第四章 名师2 晁田舒展了一下身子,依旧是招牌的朝天一脚,人掠向半空,腿做大斧摆动狠狠劈下。岳飞冷笑一枪刺出,枪若蛟龙扫过晁田两腿之间,点向小腹。晁田若继续向前就等于往枪尖上送,在空中猛一个拧身斜落下来,半转身一腿踢向岳飞枪杆。岳飞长枪如风转动,枪杆甩出一道弧线抽向晁田的脖子。晁田沉身后仰一个铁板桥才躲过攻击。岳飞大喝一声,枪杆扫过晁田的脚踝,顺势将其打倒。 晁田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在县城时他和岳飞交过手,只能算是小输半招。怎么这小子有枪在手,就完全不同了? 岳飞单手提枪,冷冷看着三人道:“再来?” 一脸络腮胡的雷豹上前一步,他比晁田矮了半头,面容清瘦,眼中精芒闪烁,显然炼气有成。岳飞深吸口气,长枪大开大阖刺向对方。一个半大孩子居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雷豹紧锁眉头身形转动,在枪影中来回穿梭。每到关键时刻,他都能将枪头拨开。二十余招后,雷豹一跃切入岳飞近身。一旦进入他拳头的施展范围,长枪就不够灵活了。 岳飞招法有些凌乱,面露难色虚晃一枪转身就走。雷豹冷笑,箭步追上,拳头带起劲风擂向少年后心。岳飞突然脚步一挫,身子灵动旋起,长枪如毒蛇吐信回身刺出!眼看枪头逼近,雷豹双臂一绞抓住枪杆。岳飞闷哼一声,枪杆螺旋转动,突破开对方手掌,刺向雷豹面门。 雷豹慌忙闪身,一个趔趄躲过枪尖,但帽子被岳飞挑落,发髻顿时披散下来狼狈不堪。 岳飞额头已渗出汗水,却仍旧表情淡定地望向青天剑胡青。 独眼的胡青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个弟兄,轻声道:“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说的就是你们。这事情传出去,我们兄弟真就没得混了。”随后他从背后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对少年道:“本来不该以大欺小,不过谁让你本事大呢?” “虚伪。”岳飞笑了笑。他常听师父陈广说江湖人常常嘴上一套,私底下一套,原来果真如此。 胡青眯起独眼,淡然道:“说的也是。那就来吧!” 岳飞紧握长枪,愤然上前!寒风中赤色枪缨仿佛一团烈火,枪若矫龙般昂扬舞起。 胡青舌尖舔过嘴唇,忽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一剑,立即将岳飞的枪式完全打乱。岳飞从没见过如此迅疾的剑光,愣神间,胡青的长剑已展动开来!刹那间将岳飞笼罩在暴雨疾风般的剑影里。岳飞长枪左右搁挡伺机反击,而胡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不仅一剑快过一剑,分量也越来越重。 而同时,岳飞发现雷豹和晁田的位置不对了,那两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这么一走神,胡青长啸着一剑斩落!岳飞奋力举枪迎击,喀拉一声!长枪的蜡杆被一剑斩断!胡青飞起一脚,正中其肩头,岳飞被踢出六七步远,灰头土脸肩头剧痛几乎昏厥过去。 “能在我青天剑下走二十多招,让你大个五岁如何了得?”胡青冷冷盯着地上的少年,眼中杀机涌现。剑芒再起,刺向岳飞的心口。 岳飞回过神时,如风而至的剑锋已到面前,他决然地将断枪同时刺向对方! 当!枪头被胡青击落。岳飞面无表情地看着剑锋上的寒芒,前方的天空就是家的方向…… 眼看要将少年击杀,忽然一点寒芒奔向胡青的面门,他下意识地一抬手,那支羽箭正中他的左臂。雷豹和晁田一前一后,冲向箭羽射来的方向。两发白羽箭破空而至急若流星!雷豹和晁田的小腿各中一箭! 射箭人纵马向前,磁州三霸天这才看清是白袍周侗,从官道旁的土坡上握弓而来。胡青扭头再次剑刺岳飞,忽然眼前一花,然后自己凭空退出五步之外。而周侗已将岳飞护住,那匹半根杂毛都没有的白色骏马停在远处三十步外。 胡青听过晁田描述先前的事,这就是传说中的周侗吗?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 “姓晁的,王家已付清了你该得的报酬。为何仍在汤阴滋事?你那么大个男人,有必要和一个孩子较劲吗?姓雷的,你三兄弟行走江湖,你是做头的,就是这么带他们的?”周侗瞪着眼,明显动了真怒。 雷豹和晁田默不作声,他们的确理亏,原本只是为了给晁田出口气,也没想一定要杀岳飞。两人的腿上血流如注,却又不敢包扎,也不敢呼痛。 胡青咬牙道:“周前辈,刚才的单挑是这小子答应的。我按江湖规矩行事,并无理亏之处。而你这一箭,是否说得过去?” “他有的选吗?”周侗反问。 “我们兄弟和这小子既然有过节,总要找到解决的办法。”胡青低声道,“但既然周老前辈为他出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周侗冷笑道:“恃强凌弱,还说自己按江湖规矩行事。你们三个人年纪加一起,都快九十岁了。欺负一个后辈,还想说走就走?” “那你的意思是?”胡青问。 “把剑留下。抽自己十个嘴巴,然后滚出相州。”周侗傲 然道。 “老匹夫!我敬你是前辈,你却得寸进尺?你箭射得好,但那么近的距离,能奈我何?”胡青长剑一横大怒言道。 周侗忽然跨出一步,两人十步的距离瞬间拉近,胡青仍旧没看清对方的动作,手里的宝剑就被夺去。 “若非老夫戒杀已有十载,岂容尔等小人?”周侗说话时白眉耸动,仿佛天下都在他的掌中。老头子手腕一甩,夺来的长剑应手而折! 磁州三霸天皆为这一手震慑,胡青面色惨白,还想说些什么,被雷豹喝止。 “我们弟兄认栽,今生不再来相州。”雷豹噼里啪啦甩了自己十个耳刮子,又果断地打了另两人十下,躬身施礼后快步离 开了。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岳飞不甘心地问。 “不然怎么样?杀了他们三个,然后亡命江湖?”周侗一面回答,一面查看他的伤势。 岳飞只能沉默,方才那一脚踢得他肩膀都脱臼了。周侗替他接上关节,岳飞沉声道:“感谢周师父一个月里救我两次。只是为何……” “只是为何那么巧是吗?”周侗笑道,“岳飞,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因为我想收你为徒。” “什么?!”岳飞惊道,原本以为毫无希望的事,竟然又落到了自己头上? 周侗道:“我早年收徒只看资质,门下弟子虽各个武道成才,但人品却良莠不齐。此次,我认真观察了你一个月。岳飞,我不得不说,你很好!老夫年齿已高,愿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子家境贫寒。自古穷文富武,怕是……”岳飞略有犹豫。 周侗和颜悦色道:“只要你愿意,别的都不是问题。” 岳飞恭敬拜倒在地,诚恳道:“小子愿意!” 岳飞回到家中,向家人说了拜师周侗的事。听到如此大好消息,母亲姚氏的病顿时好了。岳家只是普通人家,并不知周侗有多厉害。但既然连岳飞的师父陈广都很推崇这位老先生,他们自然明白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只是有一点,姚大翁虽然家境并不殷实,但自尊心却很强。天地君亲师,即便对方愿意免费教,他又怎么容许自家儿郎去白学?姚大翁绝不接受不出学费就拜人为师这种事。老爷子的想法,就是全家的想法,于是岳飞的爹娘也为此头疼起来。当年岳家为了陈广那一两银子的礼金就掏空了积蓄,如今给周侗老先生,决不能比给陈广少吧。他们只是普通的农家,去哪找那么大一笔钱呢? 周侗得知此事后,选了个日子,专程来到岳家向姚大翁解释。他告知岳家,因为自己年事已高,所以准备在汤阴常住养老。老爷子愿意收岳飞为“义子”,他传授岳飞毕生所学,岳飞则替他养老送终,这样就不用交学费了。 “但是礼金总是要的。”姚大翁仍旧坚持。 “礼金,陈广已经给了。”周侗微笑道。 “陈师父给了?”岳和吃了一惊。 “给了多少?”姚大翁追问。 周侗捻着胡须,笑道:“就是把你当年给他的那一两银子转给了我,已够老夫买几壶好酒。能收到岳飞这样的好徒弟,自然是要喝酒庆祝的。” 岳和与姚大翁眼圈发红,拉着岳飞给周侗磕了三个头。 于是,十三岁的岳飞投入周侗的门下,尽管岳飞在陈广手里打了不错的基础,但周侗仍旧是从头教起。 拳是什么?掌是什么?何为擒拿?何为踢腿? 剑是什么?枪是什么?何为弓箭?何为暗器? 射术、骑术、技击,这一切是否万法归一? 选择了习武是否还要学文?文以载道,武以定国,文武全才何其难也? 岳飞浸淫在武学的天地里,和义父周侗形影不离,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精彩。周侗很爱喝酒,半年左右的时间,他由岳飞和徐庆带着,把县城里的酒肆挨家喝了个遍。 第五章 名师3 这一日,他们就要走进凤凰居时,忽然一个黑大汉拦在他们身前。 “SX周侗?”黑大汉高声问道,此人身高七尺,络腮胡黑脸膛。 周侗笑了笑:“正是老朽,阁下是?” 黑大汉也不答话,上前就是一记冲拳,打向周侗面门。岳飞斜跨一步,手掌挡在对方和义父之间,与黑大汉连拆数招。 黑大汉人看着粗豪,拳法却极为精细,十来拳后居然压制住了岳飞的鹰爪手。 “臭炭头,你大人欺负小孩,好不要脸!”徐庆在一旁大声叫骂。 周侗却乐滋滋地要了碗酒就在旗晃边,看岳飞和人比武。二人掌对拳,很快交手三十多招。 “疯牛翻身!”黑大汉忽然大吼一声,身子怪异地一转,岳飞被对方一个大摔碑手震了出去,但他斜着一个空翻稳住身形。 “好了。”周侗制止了还要动手的岳飞,“此人自学成才。飞儿,你对敌经验不足,目前还不是此人对手。” 岳飞扬了扬眉,很不服气地退了两步。 黑大汉挽着袖子,挑起大拇指道:“这位小兄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武艺,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周侗笑道:“阁下是谁?老夫一把年纪,你不会是来跟我比试的吧?” “不敢,在下汝州牛皋。”黑大汉抱拳施礼道,“来汤阴为求周老先生一件事。我并非来找先生比武,只是这世上欺世盗名者极多,怕老先生是假冒的,才出此下策。” “何事?”周侗问。 牛皋道:“在下约了明教的石宝比武,缺一个公证人。石宝最近人在相州,说来相州武林除了周老先生,还有谁有资格做这场比武的公证人呢?因此恳请老先生,答应晚辈的不情之请。”说着他拿出一个包裹,“礼金奉上。” 周侗上下打量了牛皋几眼,微笑道:“牛壮士是豪爽之人。” “当然!”牛皋也不谦虚。 “那周某也直言相告。”周侗拱手道。 “前辈请讲。”牛皋大眼睛忽闪忽闪,连鼻孔都动了动。 周侗笑道:“你武艺不错,不过仅仅是不错而已。石宝天下奇才,你不是他的对手。不比也罢。” “我知道。”牛皋咧嘴笑道。 “你知道?”周侗一怔。 “谁说比武,要必胜才去比的?”牛皋正色道,“牛皋草莽出身无门无派。为提升武艺,到处找人比武历练,比武有输赢是平常事。石宝是东南武林的顶尖人物,他能接受和我比武,已是天大的面子。旁人一生都无此机会,我又怎么能临阵退缩?我宁愿站着输,也不能退而不战。因此想要周老前辈去做个公证,让我输得轰轰烈烈,风风光光。请周老前辈成全。” 周侗捻着胡子,慢慢道:“这种想法倒也少有。汝州牛皋是吧?你是个有趣的人,收起你的银子,这个公证人我做了。”他微笑对岳飞和徐庆道,“你二人也跟着去开开眼界吧。明教的石宝,可是南方武林不得了的人物啊。” “这黑炭头输定了的比武有什么好看的?”徐庆嘟囔道。 牛皋瞪着一双牛眼道:“你叫我黑炭头,你很白吗?” 牛皋和石宝的比武选在安阳城。比武当日,相州武林的名人齐聚一堂。也正因为这样,岳飞终于了解到义父在天下武者心中的地位,即便连狷狂不羁,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石宝,也对周侗礼敬有加。 “义父,明教到底是什么?大家似乎都对他们敬而远之,还称他们为魔教。”岳飞小声问道。 周侗笑道:“明教又称摩尼教,大约是唐朝时候传入中土。摩尼教教规森严,自身颇为神秘,和中原武林格格不入。而世人常把自己不理解的事,不明白的举动定为妖异邪魔。一来一去,他们就成了魔教。” 徐庆皱眉道:“这么说来,乡下有不少婆娘都信了这个教,说是不拜佛,但必须吃素的。” “那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岳飞问。 周侗道:“世上人哪有那么容易定好坏,人是非常复杂的。所谓好人会做坏事,坏人有时也会做好事。江湖人尤其难用一两句话定论啊。” 聚集到此的江湖人在背后对明教指指点点,当面则不敢有丝毫不敬。远近的武林人来了不少,甚至还有辽国的武者来看热闹。宋国和辽国久不征战,两边百姓已几乎没有敌对情绪。不过岳飞能感觉到,周侗对那些异族武者毕竟还是有些芥蒂的。 让人诧异的是,观战人群中还有一个自称来自北方“麒麟门”的女真人,此人一头长发背负弯刀。他说自己的师父叫明玉,是女真第一武者。中原武林人士对此并不在意,只有周侗认真看了对方几眼。 岳飞作为少年弟子出场演武,垫场赛三战全胜,让人刮目相看,连石宝也悄声打听他的来历。围观的众人不由对名不见经传的牛皋多了一分期待。 周侗不动声色坐在那里,牛皋能不能赢他心里有数,这一次来主要是让岳飞增长见识。 果然……牛皋终究是毫无悬念地输了比武。而石宝那妙到颠毫的武功,让牛皋连衣袂都沾不上,给岳飞展示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原来武功是可以练到这个样子的,小岳飞在心里惊叹 不已。 “牛皋!”周侗发现嘴上说不在乎的牛皋,眼中还是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牛皋僵硬地转过身,周侗捡了两根树枝,在牛皋面前慢慢演了几式。 “这是?”牛皋惊喜地擦了擦微红的眼睛。 “回去好好练,领悟多少看你造化了。”周侗笑道。 “多谢前辈!多谢!”牛皋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打那以后,周侗时常带岳飞外出游历,纵览HBHN的山川名胜,拜访那些归隐于市井,栖身于山野的武林高人。少年岳飞在相州声名鹊起,而周侗是个非常和善的长者,遇到优秀的后辈,他并不吝啬传授一招半式。 岳飞在和各种对手交手后,对自身的武艺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记住了许多人物。汝州的牛皋,滑州的楼越,武陵的钟相,以及属于明教、惊才绝艳的福州人石宝,都是很厉害很特殊的人。江湖人难用一两句话定论。那个牛皋,完全不像好人的样子,怎么就被义父那么看重呢?岳飞心里嘀咕着。 一日,他们来到HB三关的瓦桥关,三关再向前就是宋辽边境了。 “岳飞,你知道宋军为何总打不过北方的国家?”夜色中周侗忽然问。 “义父说过,因为我们没有马场。盛产良马的燕云十六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汉奸送给辽国啦。”岳飞回答。 周侗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大宋出一个大英雄,把燕云十六州夺回来?” 岳飞点头道:“盼着有这么一天能出这样的大英雄!” 周侗看着远处关隘的轮廓,发了一会儿呆,才道:“你想不想成为这样的英雄?” 岳飞脸红了一下,抬头道:“想!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做!” 老爷子看着天上的星辰,微笑道:“你是我最后的弟子,我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你。此刻的你或许无法完全领悟,不过我相信十年、二十年后,你会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所期待的那样的人。” “为什么要十年、二十年后?我每天都会很努力地练武!”岳飞同样望着漫天星辰。 周侗道:“因为习武不是那么简单,在你身手娴熟之后,更多看悟性。悟性分很多种,人的悟性也有高低,但最为依靠的仍是岁月和机遇。” “岁月和机遇?”小岳飞不明白。 “其实就是用时间拼运气了。”周侗拍着他的肩膀又道,“世间事越是难做的越值得去做,而成为英雄,更不是只要武艺高强就可以的。” 岳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很多年后,岳飞回忆起这段岁月,觉得这是人生中最简单美好的一段日子。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永远活在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