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巴黎灰姑娘(一) 跟许多其他女人不同,虞雪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段关系不会走的很远。 她深知自己不属于他的世界,或早或晚,总要走出。 她可以在他想结束这段关系的时候,毫不拖沓的转身离开。 世人眼中,他这样的男人寻找的是刺激,所以每一个年轻漂亮的穷学生都是绝佳目标。而她如此轻易就被汤毅凡追到手,也只不过因为他年轻英俊,家财万贯。暧昧是互相利用的事,如果双方都足够理智不盼着所谓的真爱,这场游戏就是百分之百的愉快而没有悲伤。 因此,在分手之前,没人能阻止她品尝一段温馨而鲜艳的恋爱关系。 现在,每个为了上课不得不早起赶车的清晨,她会有盼头,因为知道拉开门会发现他的小礼物。有时是一小瓶她从来买不起的香水或高级时装,有时是她从来不舍得吃的精致甜品。 更幸福的时候,甚至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他本人。他会突然出现,提出送她去上课,因此她不用在拥挤的巴黎地铁11号线中挤出满身臭汗。虽然从他们的关系开始至今,他总共只出现过一次。但她认为,至少有这么一次,就说明他足够有心,记得她不同于别人的课程表——周六早晨第一节,八点钟。 从那一次开始,她才真有了点“恋爱”的感觉。当一个男人开始留心你的日常生活,尤其一个像他这样惯常来说什么也不留心的男人,就说明你在他心目中有位置。 特别因为在那之前,她刚刚度过了特别憋气的一晚。 得益于她那个完全不可理喻的邻居。 负责证券投资这门课的老师是学校外聘的金融分析师,只有周末抽得出时间来为商学院学生上课,于是课的时间就被定在了坑爹的周六早晨。这位分析师在金融界是可呼风唤雨的人,而他的课向来以难度大和强度大闻名,脾气乖戾,责骂起学生来从不留情面。她曾经很丢脸的被骂哭过,那一个星期她都过的畏畏缩缩,情绪低落,走在走廊里都觉得人们在她经过的地方指指点点。负责选课的主任曾问她想不想退掉这门课,她咬牙说了不。她是记仇的,期末她要拿一个满分给那老师看。 而那个周六早晨有个很重要的小测验,她复习到凌晨2点,头昏眼花的准备睡觉,隔壁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disco音乐声,直直把她从床震下了地。5分钟之后,她确定自己听到了party的开始,在隔壁狭窄的小房间里肯定有不下10个人,至少半数是男生。啤酒瓶子碎裂的声音此刻对她来说不啻核弹爆炸。 她怒不可遏,披头散发的冲进了隔壁房间,叉腰大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尖叫的声音居然盖过了轰隆隆的音乐声,全场人都安静了下来,瞠目结舌。 有那么几十秒钟,人们只听见DirtyDance的主题曲不断撞击四壁,鼓点乱溅。 这时一个金发男生朝着拥挤房间中心的一个女生问了句什么。于是她看到了自己的邻居,坐在桌子上翘着超短裙下格外瘦长的腿,长长的波浪黑发披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妆太浓,让她觉得自己看着的是一个瘦版的国宝熊猫。 ——Vivien。 很不幸她们上同一所商校,更不幸的是相比于虞雪的勤恳用功,Vivien是留学败类的典型——迟到,翘课;计入总成绩的作业敷衍过去,不计入成绩的作业想都别想她做;小组讨论极少出席,除非有她正在约会的那个帅哥;不到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天,绝不碰书本一根指头。她在学校最主要的活动就是不停的与不同男生玩暧昧,据说上个月她偷偷去堕了一回胎。 此刻,Vivien将懒洋洋的眼神投向了怒发冲冠的她,“怎么了?” 怎么了? “现在是凌晨2点,你们这么吵整层楼都听的见,别人怎么睡觉!” 一屋子各种国籍的男生女生似乎都懂了这位不速之客的发威,互相窃窃私语。Vivien柱着近旁男生的肩膀跳下桌子,笑的轻松,示意他们继续进行。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发火,感觉胳膊被人一扯,拽出了房间。她万万没想到Vivien会动起手来,惊惧了一记。 Vivien拉她出来,关了门,将音乐声挡在门的那边,与她严肃的对视。 虞雪打量Vivien许久,翻翻白眼。实在不懂那些男人都瞧上国宝熊猫什么,熊猫长的实在不算好看,气质就更没半点,还浅薄无知的要命。这样只会花父母钱的败家女在巴黎比比皆是,而在她们那所高等商校中,每个自尊自爱的中国女孩都无人问津,只有Vivien这样放荡形骸的才受宠。 世界就是这样,你能怎么办。 而Vivien站在这里,大概也知道被鄙夷了千百遍,挤出个冷笑,左手叉腰右手撑门。 “听着,你周五晚上没有任何生活只能待在寝室里睡觉可不是我的错,好不好?” 引子 巴黎灰姑娘(二) 她完全可以当场吐血而死。但她要求自己克制,有教养,心平气和。 “我明早8点有个很难的考试。你不是不知道,从这里乘地铁过去学校要1个钟头,所以我……” Vivien拧紧眉头,给她个收声的手势,做深入思考状。 “哦,原来你要考试,那还真是很重要……不过,似乎不关我事吧?你考试又不是我考试,我没必要为你的考试牺牲我的生活,对不对?” 她一口气没上来。上来之后,竭力抑制住了抽这女人一耳光的冲动。 趁这空当儿,Vivien摇摇晃晃的走回房间,哐的甩上了门。 于是虞雪次日早晨不出所料的睡过了头,7点30才睁眼。如果不是毅凡从天而降,开车载她去了学校,她真的会七窍流血而死。 当然,那次考试她依然是全班第一,即便在熊猫Vivien害得她没睡好觉之后。 眼下整个学期临近结束,她也即将顺利毕业,结束在巴黎的征程,回国找到一份好工作,赚钱供养妈妈和弟弟。不久前,她的父亲死于车祸。他们一家都活的如履薄冰,母亲给人做家政的工资永远不够补充家用。为了来到巴黎读书,她申请了每个只要有名字的奖学金。她还记得那段时光,发了疯一般的拼命写各种申请信,顶着上海的酷日跑学校院系办公室,所有实习过的企业单位,只为拿到尽可能多的推荐信。 但每天只睡3个小时的辛苦都在日后得到补偿。 她拿到了所有申请过的奖学金,足够支付学费生活费,同时寄一部分回家让弟弟可以买一双他喜欢的运动鞋。 两年之后,她即将毕业,有完美的成绩,丰富的社会活动经验,前程一片光明。 欢喜之余,只有和毅凡的事让她忐忑惆怅。讽刺的是,她甚至从不知道他每个月来巴黎一次是为了什么。有时他来看她,有时他并不来,只打个电话问她最近好不好,若需要他帮什么忙一定要开口,别怕麻烦他。 远东的大名,在她还是高中生时就如雷贯耳。毅凡的家庭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可想象。他的父亲是远东集团创始人,他的外公则是U国驻华大使。他在帝都使馆区的花园别墅中长大,他见过的各式参赞与官员,多过漫天星斗。生母病逝后,老汤先生不久再婚,这次的妻子则是投行女强人,离异后,带着一个小毅凡几岁的男孩嫁入汤家。 但对汤毅凡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甚至知道“汤毅凡”这个名字早于远东集团,他是那样的优秀,几乎打破了人们对于他这类人的一贯成见。因着姓汤,他毫无疑问的成为了远东的执行董事。09年金融危机爆发前夕,他接过了创立25年的中国第一家信用评级机构。危机之后,中国信用评级机构成功走至前台,开始发光发热。事实证明,汤毅凡的前瞻思维空前绝后。他还那么年轻,他让很多人看到属于这国家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如果在18岁时有人告诉她,汤毅凡会和你有这样一段恋爱关系,她肯定会兴奋至死。 她从来不是出众的女孩。但她从不自卑,她希望有一天达成伟大的目标,与伟大的人物做朋友,有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人生。但她也知道这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到了最后,她会和每个其他人一样,过平凡但充实的生活,有平凡但殷实的工作,结婚生子,终老一生。 然而她那天满腹怨气去图书馆温习时,邂逅了他。在小组讨论被完全搞不清状况的Vivien惹的抓狂之后,居然给她遇到了此生最大的恩典。 当老天终于居然让她和汤毅凡走在一起,她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要理智,要冷漠,要记住,她不需要一个社会地位高的男人来提升自我价值。不要表现的太需要他,因为她日后的生活多半与他无关。 引子 巴黎灰姑娘(三) 因此在这段恋爱关系中,更殷切的一方反而是毅凡。他一直很关心她,时刻想知道她的近况,倒不会问开心还是悲伤,只是说,有困难要告诉他。她想,这是在理的。一个像他这样的成功人士,感情总是克制而内敛。他也会一直假装不故意的问她回国后的安排。 她总在想,他是否会给她个惊喜,例如说突然出现在她回国的同一班飞机上,座位号恰好挨着她的。中途时他说不定还会开玩笑的对空姐说,我们正在度蜜月,可不可以升舱去头等舱?他会知道怎样用不伤她自尊的方式来浪漫。 从他住的阿泰内广场酒店到她住的学生宿舍有很远一段距离,但他仍然不厌其烦的来送礼物,或者亲自送她上课。 尽管有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说,最浪漫的事会是我一觉醒来发现你搬进了我隔壁的房间。 而且帮我赶走了愚蠢自大的Vivien。 但退一步讲,飞机座位的惊喜比较合理,容易办到。 他会这样做吗?不会吗? 这种揣测是他们恋爱关系中最微妙的事,她知道自己是绝望,但不可否认未发生的甜蜜也是甜蜜。 今晚是毕业舞会,也就是法国学生称为Gala的东西。毅凡已经答应会作为她的男伴去参加,尽管他答应的时候有点勉强。她省吃俭用买了一件小礼服,没有钱买珠宝首饰,但这条裙子足够夺目,她可以将就了。 如果要谈什么认真一些的话题,不管是继续还是分手,她都要确保自己是美丽高雅的。 如果继续,她会欣喜但不狂喜的抱他,告诉她,她已经准备好认真的爱他。 如果分手,她会高抬下巴,告诉他,这段时间你一直让我很快乐,我想我们都不后悔曾有过一段。 她最爱的名著一直是《简爱》,她没有同等的财富,没有炫目的美丽,她和他来自不同阶级,但她坚信,她和他是有同等尊严的。人人都平等,尤其是像她和毅凡这样有理想会奋斗的人。而即便是生活糜烂如空壳一般的Vivien,也说不定有她的可贵之处。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她一跳。 偷偷说别人坏话总是不好的,哪怕是在心里默默的说。她一瞬有被抓到的心虚。不过转念一想,毅凡又不知Vivien是何方妖孽,而如果他知道,他大概也会同意她的论断。 来电显示是他。 她满面笑容的接起来。“喂?” “准备好了吗?我马上就到。” 没错,她听到了驾驶的声音。“嗯。” “有个惊喜给你。” 她无声的微笑,马上收掉,板着脸,好像他正站在她对面。“你都说出来了,还叫什么惊喜啊?” “我又没说是什么惊喜。”他很容忍她的尖刻,语调依然温文尔雅,“等着好了,希望你喜欢。” 十五分钟后,毅凡敲门。 她正在洗脸,听到声音兴高采烈的跳出了卫生间,对着狭窄的壁镜打量自己——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光洁额头很完美,只着吊带衫和黑色紧身裤,不致太暴露但有种惺忪慵懒的小性感。 拉开门,她呆住了。 “Surprise!” 叫着这词的女人,正是隔壁的Vivien。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花枝招展,手里拎着一只同样装模作样、花枝招展的化妆盒。 引子 巴黎灰姑娘(四) 她霎时作呕起来。低头的一瞬间,毅凡高大的身影从Vivien背后擦出,面上是准备好绽放的笑容却突然因她的反应而冻住的尴尬表情。“怎么了?” 她双手掩着嘴,再也不能遮盖厌恶的眼神,通通投向对面的恶心女人。 Vivien翻了白眼,定定看着毅凡。 “汤毅凡,你欠我个大人情,给我记着点儿。” 毅凡反唇相讥,“姑奶奶,要这么算账的话,下回吃饭没带钱别找我救您成么?”他眼神离了Vivien,温柔的低头看她,“我可能没提过,微婉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今晚她负责帮你化妆打扮,任劳任怨。” 世界在她眼前崩塌了。 “为什么要她负责帮我化妆打扮?”她厉声责问。 毅凡没计较她的唐突,好像心知肚明两个女生的不睦。他瞥瞥Vivien,“因为丫就这事儿特会干,要论其它就是一纯废物。” 她以为他从来是温雅而有礼的,她从没听过他对任何人这样放肆不羁的说话。她瞪圆了眼睛看向Vivien,这个她用了大半年去讨厌鄙夷的女人。她每每想,总是浅薄男人才会看上Vivien这胸大无脑的败类,要是毅凡,肯定瞧也不会瞧一眼。毅凡这等男人,应该有慧眼,懂分辨。 她用了多少个夜晚,沾沾自喜的构建这项宇宙真理。 可是—— 微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她心脏怦怦撞击着胸腔,全身血液怒吼着狂奔入脑。 她不敢相信自己被他们两人联手骗了这么久。 在她能够冷静的坐下来思考自己做了什么之前,那两人已经被她尖叫着赶出了房门。 后来她一万次的想,为什么会在那时那样崩溃。有关“爱”的字句,叛军般在她屡屡□□之下仍然负隅顽抗。她开始想,是否真有女人可以潇洒的在一段恋爱关系中走进走出。她相信自己可以,就算别的女人不能,但她是特别的。人人都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你想了又想,分外确定了这一点。 现在她知道了,她根本不特别,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她依然是陷进去了。 可他没有跟她分手,也没有做出什么背叛之举。他只是介绍给她,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这甚至能说明他是认真待她,想让她融入他的人生。 可她的世界仍然崩塌了。真正的原因,用了她很久才想明白。 那晚她没有去参加Gala,也没有睡觉。她躺在床上,没有放下窗帘。她看着巴黎13区的夜色,弥漫缭乱。这些灯火来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之间,工作以换得温饱生活。知道身边生活着辛勤的人让她有慰藉,让她知道自己不是独自。让她有了信心,可以凭借信念和努力,赢得一个身份显赫男人的真爱、尊重和稍微光明些的未来。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努力和回报从来不成正比,仍然有不付出任何就站的比她高的人,她一辈子无法超越。声嘶力竭和歇斯底里不过更加彰显她的卑微。 穿破她佯装的清高,毅凡一直知道她的绝望。 天明时,她开始收拾他曾送给她的所有礼物,只要还没用过,只要还能找到,全部还回。 几天后,Vivien搬走,再也不会打扰她。据她在房间里听到的声音,那不是一场愉快的搬家。很明显Vivien是被迫,她打了好几通抱怨的电话,但最后仍然不得不搬走。 如果毅凡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什么,表达在他心中谁高过谁这种事,她也宁愿不懂。 她的故事,结束了。 剧情反转 易微婉起身踢掉脚边的雪,才发现脚趾都冻麻木了。今年巴黎很反常,现在已经早春,居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雪。 天际微光初现,她开始在原地走来走去,试图把失去的脚趾找回来。她超大号的化妆kit-box躺在旁边长椅上,紧挨着的是个不停抽烟的高个子男人。为了这位莫名其妙失恋的主儿,她都没去参加视若生命的Gala。从昨晚到现在,她留在楼上的手机一定响个不停,所有人都会想念他们的party女王,奇怪她为什么没有出现。 这个晚上她无数次有开骂的冲动,但看汤毅凡静静抽烟、神色落寞的样子,又觉得认识20多年,真的极少见他这么难受,于是作罢。 “您挪个地儿行不行?太阳都出来了,虞美人已经是昨夜星辰昨夜风啦,您把自己冻死也没用啊。” 汤毅凡不出声,把烟掐灭。 易微婉继续,“我可是连Gala都牺牲了,见证你苦等这一整晚的痴心。好了,你这拉完屎也算是擦过屁股了,可以向前看了吧?” 男人闭了眼,吐出六个字。“你不懂,她不同。” 易微婉望天,“你他妈还说的出押韵的话,厉害死我了。” 她火大,每次看汤毅凡失落,就好像天都塌了似的,她也跟着崩溃。虞雪可能对他来说真的与众不同,从他15岁第一个女朋友开始,这么多女人,还真没见过哪个一定要带来给她见见的。她也是这几天才知道隔壁的模范好学生虞雪居然就是汤毅凡的神秘女友。想起自己欺负过人家,心里面有点过不去,这才答应他来帮她化妆参加Gala,顺便道歉。 没想到还是搞砸了。 万一京城钻石王老五TopOne的汤少这次真伤了心,她还真担不起责任。 22年前她在汤家宅子里出生,汤叔叔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尽管她此后人生是另居他所,跟养父母和哥哥姐姐一起,但她与汤毅凡之间的友情无人能比。他来了上海必会来找她,她北上去帝都也少不得吃他住他。她有难他肯定第一个现身来救,他有难……好吧,他的难她一般没本事救,但至少有难同当。零零星星三三两两的凑起来,平均每年他和她总有至少两个月的时间一处玩乐。汪宅是长大的地方,但汤宅就像大海中一处棕榈小岛,她可以随波而去,肆意开怀。 如果问她,哪里是家? 说老实话,她不太清楚家该是什么感觉。除了那两座房子,她其实花更多时间流连在世界各地的酒店中。 圣诞的迈阿密伽蓝鸟,墙壁中嵌着的咸水鱼缸,她养的小鱼Nemo;巴黎的阿泰内广场,她全世界最亲的人老管家安东尼;party的上海希尔顿,每晚不同的主题餐会,中学时每周四放学后姐姐都会带她去玩,两人都藏起校服短裙,穿上丝袜,妆成冶艳的成熟女子。有传统的地方那样多,却从没一处地方,真正像家。 想哭的冲动在每天早晨□□。 本来她以为巴黎会不同,可她错了。从上海到这里,掐指算算四年过去,她仍在原地打转。 自由,有了;人生,持续迷路。 有时她希望能像毅凡一样,从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永不后悔。可他们是做了22年的朋友啊,她居然还是一点没学到他的长处。倒好像,传染了自己的茫然给他。瞧瞧这男人,让她心疼了。 易微婉看着汤毅凡点燃另一支烟,顿觉忍不下去了,开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汤毅凡终于起死回生,咆哮,“你干什么!” 好友吵架 汤毅凡听了这话开始笑,易微婉怀疑是这厮终于精神失常。 “易微婉,我这20来年招你惹你了是么?我哪儿做错了,你倒说啊!” 微婉嘿了一声,作势要他收声,“停!您可别把原因往我身上推。我对您女人这低声下气的,简直了!我都准备好道歉了!是人家不让我啊,我还要跪下给她磕头是么?” 汤毅凡这才安静,脸色依然乌青,但好歹容她七手八脚的把车钥匙摸出来了。她把他从长椅上拽起来,牵去停车场。一路上这人听话的跟小羊羔儿似的,她恨不得啃两口——她的Gala啊,现在心里还滴血呢。 可没料到,车门刚开,他突然从羊羔变回了野马。 他径直从她手里把钥匙抽了出来,反手把她甩了个跟头。 她毫无防备的跌坐在地上,晕乎乎的,看着他自顾自上车,启动车子,扬长而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手腕擦破了,风一吹,跳着疼。 咬牙爬楼梯回房间的时候,易微婉对自己赌咒发誓,这笔账迟早要跟汤毅凡算清楚。但她深知真要一笔笔算起来,往事种种,他们两个互欠的账实在太多太复杂,到最后未必是她占到好人一边,于是作罢。这才卸掉为Gala而准备的妆容,她站在梳妆镜前用卸妆棉一下一下划脸,心里想着怎么收拾眼下的局面。如果有机会,让这对儿情人重归于好。 一墙之隔的虞雪,她实在再认识不过了。 虞雪高她一个年级,但作为这所商校中为数不多的中国学生之两,她们互相认识,也有份共同做过课业。虞雪和她有截然不同的活法,她深知自己绝不会像虞雪那样活,但她绝不评判虞雪。 如果你不喜欢某些事,大可以不去做,但要尊重做了的人,因为那是他们的选择。 以一个22岁女孩的标准来看,她算识人多的。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活法不同的人,让她很难再死心塌地的认为什么活法是“坏”或“异类”,充其量,是“不同”罢了。 她们结的最大梁子大概是前几天她party吵了虞雪睡觉。当时她心情不好,语气也极坏,但关门片刻就后悔了,蔫蔫的遣走了所有人。是时汤毅凡恰好在巴黎,于是她打电话把他叫起来,问他明早可不可以帮忙送她同学上学。他痛快从命的时候,她还感激涕零的赞他够义气。结果他紧接着就下了命令,要她和虞雪处好关系。 她真不会想到汤毅凡现在喜欢的女人居然是隔壁的三好学生、王牌剩斗士虞雪。 世界果真小。 而既然是汤毅凡的女朋友,那么她总要给三分薄面。平心而论,虽然汤毅凡对她是猫一日狗一日,但对与她约会的男人从来极给面子,她N个前男友都被他牵出去高尔夫或打猎过,据说这家伙还将这些球友和猎友统称为“Vivien前男友俱乐部”。 久而久之,圈子里的人都戏称,想成为汤少的座上宾,就要先加入“Vivien前男友俱乐部”。 ——不是从她身上踏过去的男人,他也不待见。 由此可见,此人十足变态恶魔。 决定道歉 再然后,她就把事情搞砸了。 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汤毅凡和虞雪大概是吹了。但看他对这一个这么上心,不像是玩玩的样子。那么她或许该帮他。 卸好妆,她也下定决心,叩响了隔壁的门。 想到这里,她登时对虞雪生了无上的同情,这个已经被学业和自我苛求压的直不起腰的女人,还要和变态恶魔约会,怎能不惹人同情?所以她昨天自告奋勇提出帮虞雪化妆……天地良心,这女人真的是需要一个好的化妆师啊。好歹也算个先天条件不错的姑娘,怎么就天天灰头土脸的出门,而且还安之若素? 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虞雪开门时的样子。黑框眼镜,把本来圆润通透的眼珠遮的光彩全无;长发在脑后盘的一丝不苟,平添20岁年龄,让她迈入中年妇女行列;嘴唇干裂,没涂过润唇膏;指甲修的短秃,从没护理过;上面抬头纹,下面脖子橘皮。——总之,灰头土脸。 虞雪不甚热情的问,“什么事?” ……对,还有这冷酷刻板的声音。 易微婉睁开眼睛。不想朝她微笑,就尽量放软语气吧。“跟你道歉。” “哦,好。”虞雪表示道歉收到,面无表情的关了门,显然一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而从那摔门的砰一声来看,虞雪也不觉得应该对她表示任何礼貌。 好吧。 这下,即便是汤毅凡的女人,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算她自己脑筋搭错,平白去找不痛快。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间,电话响了。她看看来电显示,结合他早晨的表现,掐指算道——今天的确是“狗一日”。于是不接,衣服也不换,上床睡觉。偏偏电话不屈不挠的响,她翻身抓过电话,设静音,再设静音模式下不震动。世界终于清静。半分钟之后,她的另一支手机也开始响。铃声第二轮轰炸。她无奈,翻身接起来。 这厮吵了她睡觉,一上来还先吼她。 “怎么不接电话啊你?” 她向后倒在床上。“汤毅凡,你到底是磨叽什么啊?” “收拾东西,明天之前搬出学生公寓。” “……你女人告状还真快。和好了是吧。您瞧瞧这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我以后再不烦她了成么?我从此安安静静跟这儿当死人还不成么祖宗?” “少贫!你哥明晚到巴黎。不想被他抓个正着就痛快儿搬回阿泰内广场!” “我不搬!” “随你!自己去跟他说!你们兄妹的夹板气我受够了!” 丫居然就这么把电话给摔了。 易微婉挂了电话思考许久。有时候汤毅凡的话得打个半折听。时不时的,狗一日也会进化成狗日的,专门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天那一出,虞雪再一闹,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折腾她以出气?而且,哥哥是不会来看她的,要来早来了。 她干巴巴的笑——要来的话,当初就不会让她走。要来的话,当初就不会比她先走。 越发肯定是汤毅凡故意捣鬼,这么无稽的谎都撒的出来。居然拿哥哥撒谎,这么过分的事都做的出来。这回不能随便算了。她必须严肃的告诉他,提起某些人是会让她很难过的。 就在她掩耳盗铃的爬回床上之前,一条语音留言传送了进来。 “Vivien,听我说,现在事情很紧急……” 整蛊成功 接下来的事就真正由不得她了。要是让家里知道她没有住在规定的酒店规定的房间,而是私自出去找了别的公寓,她会被剁成碎末,揉进过年的饺子,被姐姐一口一个吞掉。虽然姐姐从来不吃饺子,但会很高兴吃她。 她敢保证,从13区到8区,这是人类史上最迅速、最狼狈的搬家。她可以对汤毅凡的咆哮置之不理,但如果连老管家安东尼也接到了电话,那么消息就百分百可信了。一般有些小事的时候,哥哥断然不会主动联系她,都是给毅凡打电话。这事挺合理,不管她在地球哪个角落,找汤毅凡都会是找到她的最快方法。尽管眼下他只是每个月来一两次巴黎,赶上工作忙还根本不来。但这次哥哥也会打电话给安东尼,就说明事情很严重了,严重到需要汪敬哲先生拿出他的监护人身份来管。 抵达蒙田大道的阿泰内广场酒店时,易微婉远远就看见汤毅凡在门口花坛边儿上坐着,手里一下下玩着打火机,好像刚刚在抽烟。见她来了,光抬头不起身。 她抻他一把,“那石头凉着呢少爷,再坐一会儿当心您以后没工具泡妞了。”一边说一边手势示意送她来的男朋友丹尼可以走了,该干嘛干嘛去。 汤毅凡自岿然不动,拿眼珠子瞄她。“怎么着啊?” “不就是一妞嘛,48小时之内帮你追回来。”见他露出不信的嘲笑,她竖了眉,“别不信,我最会做和事老了,从小练的本事。那几年我哥跟我姐吵的天昏地暗的时候你以为是谁两头捣糨糊啊?” 汤毅凡啧啧,“那倒是。那两位还有您爹您妈都不是省油的灯,您安全长到这么大真是奇迹。” 易微婉白他一眼,“废话就别说了,救命要紧。我哥什么时候到?” 汤毅凡抬腕看看手表,“本来他的飞机应该在2小时34分钟后准时到达,但您大小姐运气好,伦敦大雪,他们这班转机的人都被困机场里头了。”他笑出两排皎洁的牙齿,“怎么样,算是给你个缓期执行了吧?” 易微婉真是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干脆跟他一起坐在了花坛边上。 “这雪又不是你召来的,别像上帝般慈祥微笑。” 汤毅凡索性笑的更开,“我倒真不是上帝,不过是他老人家的大天使加百列,专门负责给你传福音的。好消息可不止这一个。你没看今天晨报么?今明两天戴高乐机场□□,飞机得继续耽误着。于是刚才我打了一电话,劝你哥找个不折腾的时间再来。于是他听劝了。警报解除。” 听到这里才发觉不对,易微婉跳了起来。 “那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家都搬好了他才告诉她这是假警报,这不成心害她吗? “你觉得看我横跨巴黎搬家特好玩儿是么?” 在她面前,汤毅凡满面笑意的点了点头。 整蛊成功。 这天杀的混蛋。 她毫不犹豫的踢了他一脚,他嘿一声不敢笑了。她想让他知道,拿哥哥开玩笑会让她很难过。但不管说多少次,他从来没听进去过。而拳打脚踢这一招,从他们还都十二三岁时她就开始用了,从来没管用过。 汤毅凡喘着粗气揉他那倒霉肋骨,面色发青。“不过你也真够惊弓之鸟的。不就是没听他们的安排,没住阿泰内广场,自己找了别的房子吗,芝麻大点儿的事。你姐能怎么你啊?” 易微婉沉默了几秒钟。 “我姐的能耐,你可不知道。” 汤毅凡继续揉他自己,但手的速度渐渐慢了。“不知道什么?” 堕胎传闻 易微婉摇头,她现在不想提。“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不给。” “那陪我喝一杯去?” “不陪。” “……那,肩膀借我靠一会儿。” “终于提对要求了。过来。” 腮帮子杵在汤毅凡肩膀上,她看着安东尼指挥搬家大队把东西收回卡车上,准备运回13区的学生公寓。这时眼皮突然有点湿润,她开始以为是自己哭了,几秒钟后才意识到,天在下雪。就这样,她突然心境清明了。从小到大,她会为自己设定无数幸运符,无论多难过时,只要有幸运符的出现,就意味着她会再度幸运起来。 生日,放鞭炮吃饺子的红火中国年,城市日出,跑道上滑行即将腾空的飞机,还有覆盖一切的雪。 感到幸运是一件重要的事。幸福总会伴随着惆怅感,好像它随时都会从你指间溜走。而幸运,没有任何阴影。你知道一切都在转好,你知道自己的前进方向准确无误,命运的指针会朝向你想要的东西。就算你自己也不清楚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命运都会帮你知道。 一言蔽之,对于她这样无梦想无追求的人来说,幸运远比幸福重要。 迎着雪,汤毅凡重又掏出了打火机。 易微婉把头抬起来,高声□□,“不让我抽烟也别让我抽二手烟啊!” “不想抽二手烟咱就得说话。你不说话我憋的慌。”汤毅凡哼了一声,“你怎么换香水了?我这一鼻子甜菜味儿难不难受啊小婉儿同学?” 这是除了“提起哥哥”之外,她非常讨厌汤毅凡做的另外一件事——叫她,小婉儿同学。少时在汪宅,爸爸妈妈和姐姐都会高雅得体的叫她“婉儿”,一字一顿咬的极清晰。而在她真正出生的地方,汤毅凡,每次都用称呼一只碗的心态,叫她“小婉儿同学”,“婉”和“儿”是模糊混沌的连在一起的,她就那么听着自己本来很美的名字被他叫成了一种餐具。 “你别这么叫我行不行。” 他沉默半晌,用眼神送走了一辆泊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很久的车子,轮胎在雪地上留下了狰狞的印痕。 “你哥是怎么叫你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注意过。” “他不叫。只要他说话,我总是在他面前的。所以他想对我讲什么话,只要说‘你’就够了,不用叫名字。” 她胸闷,今天汤毅凡似乎执拗的想跟她谈哥哥。 “一直是这样?” 她忍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只说‘你’?我觉得,汪敬哲不是这么没情趣的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打火机给掏出来了,夹在修长的手指间噌噌的冒火苗。这收起掏出、掏出收起的动作让她想起小学语文课本中的一课,叫做《套中人》。当那个装模作样的人不停重复穿脱外套这个动作,你就知道他在掩饰内心极度的焦虑和恐慌。 而他掩饰了这一整晚的焦灼,到现在她才看出来。 她咬紧了嘴唇,站起身,疾步走进酒店大堂。那里只有飞快吐着法语单词、不停比划手脚的安东尼。 根本不见哥哥的影子。 “不用找,他已经走了。五分钟前停在我们旁边那辆就是。” 她噔噔的走回来,瞪视着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取决于你没跟我说什么。” “因为那些事都跟你无关!” “好,‘那些事’跟我无关,好多年前的事了有关也没用了。那你在巴黎的事呢?上个月的事呢?你堕过一胎这事呢?” “这就跟你有关了?反正不是你的!” 那一瞬间,易微婉为毫不顾忌后果的爆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而悔的心拔凉拔凉。 她敢发誓,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搧她。 其实也没区别,因为她的两只耳朵已经被自己震的嗡嗡响了。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哭的惨烈 生平第一次,她的幸运符失了效。 窗外还在乌泱乌泱的下雪,她把脸埋进枕头里,装作自己是生长在此处的一棵植物,期待着在这个冬春交替的时节,愉快的冻死。她只是需要个地方来逃避,而碰巧还记得通向这个房间的路,就二话不说的跑上来了。大概没有很多人知道蒙田大道的阿泰内广场酒店保留了一间芭比公主房,墙壁是粉白相间的条纹,床脚是粉红色的丝绒圆地毯,赤脚踩上去很舒服。芭比套房是专为8至14岁女孩设计的。她一向觉得,养父母和哥哥姐姐规定她住在这么个地方,不是偶然的决定。 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她听到了轻柔的敲门声。 不会是汤毅凡,这厮长这么大还没有过敲门的习惯。有时候她把门锁上,他没钥匙。但那没关系,他有脚就行。 是安东尼。 她勉强扬起脸,眼线和睫毛膏的痕迹都落在了抱着的粉色枕头上,这才知道自己哭的多惨烈。 “干什么?” “我这里有Vivien最爱吃的东西哦~”隔着门,依然听得出安东尼扁平的南部口音。 微婉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你买了canalé。” 这来自波尔多的糯米小甜点一向是她最爱。 “答对了!” “可我最爱吃的不是这个,”她故意耍脾气,“我想…………” “还是对的!我也有PierreHer家的re家的柠檬塔,Fauchon的Eclair,Amorino家的华夫饼” 哇哦,安东尼还真是打了不少的电话,把他能想到的一切都买齐全了。易微婉小姐依然不甚满意。无聊,无聊,就不能想到一些她想不到的东西? “还有,Jaqcues-Julien也在这里!” 好吧,打败她了。她知道安东尼一定会想到Stohrer,却没料到他直接把人家的首席甜品师给请来了,任她点餐。Stohrer大概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的甜品店,1730年便开始为皇室制作甜品。 “唉,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奇妙的是,她开始认真的思索,自己此刻究竟想要什么。她抱紧沾满化妆品的枕头,灵机一动。“安东尼,我那个蛋糕形状的抱枕,你还记不记得?我从米兰带回来的,o,他们把那个抱枕送给我了的” 米兰带回来的抱枕一直放在阿泰内广场酒店,现在却没有,大概是被老人拿去干洗了。 “衣橱左下角第二个抽屉,就在那里面。” 她依言去找了,果然找到,这才稍微满意。就这样抱着它回到床上,呆呆的坐了好久,窗外雪都停了。她试探的喊了一声,“安东尼?” “在呢,宝贝。” “我还是很难受。无论吃的还是抱枕,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门外沉默了。她撅嘴。 “宝贝,你……是想要一个不生气的毅凡吧。” “……跟他说,如果他现在来道歉的话,我就原谅他。” 挂掉电话 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对汤毅凡她可以耀武扬威,反正他一逮着机会也从不惮以最恶毒的手段欺负她,两人总能扯平。来到巴黎之前的18年,除了汤毅凡,她对人生中的每个人,都不得不卑躬屈膝,哑忍委屈。 她没有得到生母的遗传,学不会活的不畏人言。 她的生母名叫易染,是80年代中国最有名的女演员,一生在香港和欧洲之间颠沛流离。生活从不顺利,但易染有本事在废墟上走出步步莲花。她对生母并没有很多记忆,后者在她4岁时开车冲下了大海。但她记得自己曾问,爸爸是谁? 生母让她重复那个答案无数次直到记住——你没有父亲。我独自生育了你。我就像那些植物一样,是雌雄同体的。 在汪宅时,养母几乎每天都在对她说,她与生母像的出奇。但其实,她没有生母的清高,反而一直是没骨气没主见的跟屁虫,怕被哥哥姐姐抛弃。 来到巴黎之后她亦步亦趋踏出盒子,终于尝到了自由的滋味。现在,对任何人,她都能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故我的活下去。她不评判别人,也不会让自己被别人的评判影响。所以如果虞雪不让她party,她直接叫她见鬼去。但这世界上总有几个人,你在乎他们的评判。堕胎之事是个无稽的谣言。别指望□□商学院的女生有多成熟,她们无聊时一样编排别人。而且她前段时间的确玩的疯了点,弄到进过医院。只是她没想到会传到毅凡耳朵里。她不至于平白就怀疑到虞雪头上,但真希望自己知道是谁该死的多了嘴。 等了好久,才响起安东尼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宝贝,毅凡刚刚离开了。北京忽然有急事找他。” “安东尼,道歉这种事是不能等的。”她义正言辞的谴责他,心里有座塔逐渐崩塌。 “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他呢?……你知道,这样他就可以隔着电话跟你道歉。” 这主意不错。“我正这么打算的。”她一边拨号一边狡辩,“不是我一定要找他,是我总得给他个机会说对不起。”安东尼赞许的头头是道,“这样他就没借口说是我不理他。”听筒搁在耳边,电话已接通,“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给每个人机会,对不对?只要他道歉的足够诚恳,我肯定马上……安东尼!” 老管家已经相当习惯这位小姐时常神经质的大叫。 “怎么了,宝贝?” “他不接我的电话!不,他接了,然后挂掉了!” 易微婉随后就想起了戴高乐机场的□□。无论如何,汤毅凡没这么快就飞出她的手掌心。然而就在她整装待发准备包抄RDG2号航站楼的时候,安东尼从门缝间塞进来一张手写的小笺,说是毅凡走之前留给她的。 她俯身拾起来看,一腔愧疚全都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暴怒。 那上面写了八个字。 “□□个头,你真好骗。” 接近宿敌 尽管安东尼百般劝说,半是哄半是吓,易微婉仍然执意搬回了13区的公寓。她在阿泰内广场一向住不舒服,现在毅凡走了,只剩一个唠叨婆妈的老管家,就更不是久留之地。 她隐隐猜着了哥哥突击检查的意图——看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完全是对的。除了,这所谓的坏事根本没发生过,却莫名其妙人人皆知了。事已至此,她有种隐隐的好奇,很想知道哥哥对她的堕胎传闻会有什么反应。毕竟,赶走她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回来找她。 基于这桩完全荒唐的八卦,她倒生出了某种恶作剧式的趣味。 毅凡那张小笺是在以他特有的方式告诉她——他相信她,相信她对他一向的诚实,多过相信她气头上某句口不择言的话。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她没这个胆子在巴黎把自己玩大肚子。汪家对叛逆孩子的那些私刑她怕的紧。总之,他留了便笺是说,他不生她气。 可哥哥呢?他怎么竟隔着车窗看她一眼就放心的走了? 看来,他所有的坚决的拒绝,都是算数的。 人们比较喜欢的说辞是,过往发生的事情都太复杂。可是她一直知道,事情并不复杂,事情很简单。而她甚至没有为过往而伤心过,哪怕一秒也没有。她的人生没有因此而打乱,尽管是离开了家,独自飘零。但鉴于她本来就没什么人生规划,所以也根本没东西可打乱。 好像书里总喜欢写主角的人生轨迹如何因为一件事而彻底的改变,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她可以证明那些书都是错的。 长久以来,她只是从未得到过她想要的东西。 [你是否会一直对生活友好,尽管它是贪婪的掠夺者?] 易微婉知道,在汤毅凡突然回北京这件事上,有人知道的比她多。并不是说她有多好奇,但在独自一人的大都市中,她总需要别人来聊聊天。既然她搬回了13区公寓,那么有一件事是不能避免的——和虞雪回到了同一处屋檐下。多交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她又一向看重有原则的人,因此她决定温柔地攀交。几次假意在学校图书馆“邂逅”之后,她讨好到近乎谄媚的攀谈终于有了收效。不久后她就发现,虞雪对于毅凡的去因不比她自己了解更多。出发之前,毅凡给虞雪打过电话(一个不知道虞雪小姐有没有接的电话),但他给她留了亲笔的字条。 她赢了虞雪。 如是,她一身轻松了。 居于胜者的心理高度,她觉得虞雪的冷脸冰言都莫名可爱许多。 而至于虞雪何以屈尊与昔日鄙视的纨绔少女交朋友,她也很明白——个中原因,不过彼此彼此。有种纽带可以让女人们互相仇恨,也可以将女人们联合在一起,这纽带就叫做男人。 “你嘴唇很干裂,用点润唇膏吧。”她掏出包里的唇膏递给虞雪,笑意盎然。那时她们正在一起温书。是啊,一起温书。多年后回想起来她还觉得这事十分黑色幽默。她——温书。 名伶往事 那些她不会做的题目,虞雪会分外刻薄的数落她。而微婉报复的方式就是毫不留情的刻薄虞雪的灰头土脸。 “你睫毛很薄,我有一个魔法睫毛膏可以刷出很浓密的,要不要试试看?” 最有趣的事,是看着虞雪明明很想,但就是碍于面子,硬要拒绝她,而且要一边咀嚼,一边表现出对这些庸俗脂粉崇高的不屑之情。 什么都不重要!只有成绩单上的一串满分和出类拔萃的工作履历才是重要的! [可是,何必否认内心真正的渴望呢?] 易微婉一直都想活的漂漂亮亮。就是说,如果在她豌豆点大的脑子里存在过某种人生观或者座右铭的话,那么就是“要活的漂漂亮亮”。 世界很小,人生也短,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转角会遇到谁。所以,她想自己每时每刻都美丽。 养母将这作为她与生母神似的重要证据——在他们口中,那个黑白片中不可一世的女演员除去是个疯子之外,倒也的确是个绝代佳人的。像很多美人一样,她将容貌视为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坊间有言,易染即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卸妆,从卧室走到浴厅都要踏着高跟鞋。但这不是真的,因为曾有记者□□下她的素颜照。 她大发雷霆,命令身边保镖砸了那记者的照相机,人则当场给揍到半死。无论在什么年代,传媒也是开罪不得的。那事让她彻底激怒了全港传媒,自那以后,他们再没写过她一句好话。她从此是娱乐圈一颗毒瘤,没演技的花瓶,无道德的恶女,水性杨花的□□,电影拍一部毁一部的扫把星。 流言愈演愈烈,直到挖不出更多料了,媒体开始疯狂。他们说,1988年的圣诞,她在巴黎诞下一个私生子。她吓坏了,更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仓皇的逃回香港,将儿子弃在那里,生死不顾。之后她连香港也不想留,又是北上。但私生子谣言应该也不是真的,因为微婉自己生于1989年的8月。时间上,太紧了点。而且,比起对那所谓私生子的秘而不宣,易染可是很骄傲的向世界宣布了女儿降生的消息,尽管依然不说父亲是谁(或者是她依然不知道)。 那时易染身在大陆,一个私生女,也是有够胆量才能说出口。幸而,尽管小微婉出生在汤宅,但没人有哪个胆子,敢将屎盆子扣在红色资本家老老汤生的族谱里。为这事儿,倒是汤毅凡成日的在耿耿于怀,“要是您妈真给我生了个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也或者是因为汤太红星闪闪身份的特殊性,易染显然不是什么可以粘上他们家的人,不久即遭友善的驱逐。 不管怎么说,易微婉的降生,在20世纪的80年代末还是颇具话题性。20年后,她得以因为这个,在她贫瘠的人生中,稍微拥有了那么一点值得骄傲的东西。 四五岁上,妈妈开车冲进了大海。她独自在那间破败的寒舍中哇哇大哭的声音,不知天国的母亲是否曾听到过。如果听到,是否后悔过。在那之后,她被养父领去了汪家——凭着汪太与母亲的一些亲缘关系,她勉强算是家人,有份要养。 从那以后,易微婉时而还会被笼罩在易染的光环下,但更多的时候,是汪氏的光环。 每当听到对生母的热情洋溢或义愤填膺的追思,微婉都习惯不出声,只默默听着。 在这你一涂我一抹的画布上,她大概可以笨拙而辛苦的勾勒出母亲的轮廓。 拒绝误解 20年间,她算是在舆论的“看护”下长大,得到一些特权,也失掉很多童年。20年后,她坐在巴黎最著名商科大学校的图书馆里,听虞雪老师咄咄逼人的教学。 虞雪从不迟到任何一节必须上的课,从不错过任何一节可以不上的讲座,哪怕是最无聊的,其中有些真的只是浪费时间,就算去图书馆温温书都更有意义。可虞雪有她的理由——“在这里,你要记得自己是中国人,一言一行都会被联系到‘中国’二字上去。如果我迟到,他们的话会是,中国人怎么迟到?中国人是从不迟到,而且一向勤奋的。” 国之名誉兴亡,匹夫有责。 微婉实在不想打击她澎湃的爱国热情,但事实是,别人压根儿没这么在乎。 连同虞雪,与很多她所见过的中国学生,甚至这整个急于获得更高地位的国家都在内,我们都对名誉这两个字高度过敏。诚然,有人喜欢你,有人不喜欢你,但你也只是你。 周末也是完全的程序化生活——周五和周六的晚上,虞雪在晚上10点看两集美剧或一部电影,下厨烧一道肉菜,红烩羊肉或者可乐鸡翅。一人份的碗筷,一人的晚餐,就着美剧或电影吃完。之后继续未完的作业。她有朋友,甚至是很多的朋友,但都是场面朋友,不会太亲近。 她在她的世界里,像一座孤岛。 [你快乐吗?苦苦追寻到的东西,真的值得这一路上曾失去的东西吗?] [……或者,从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如果你没有真正过了另一个人的生活,你绝不会真正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所以微婉告诉自己,虞雪肯定是乐在其中的。但另一方面,她又开始理解毅凡会这样看重虞雪的原因——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辛苦追寻着的女孩,是会让人想要去悉心呵护她照顾她,教她少些辛苦的。 而不像她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想要不去追、只没头没脑天天尽兴的人,自然也不会受什么伤害,不需什么悉心。 这学期易微婉有一门英语授课的课同虞雪一起上——这也是后者唯一的英语课。每门课都要分小组做作业,这门也不例外。而她有幸挤进了虞雪领衔的高智商小组,成员是她、虞雪、一个法国版虞雪、另一个法国版虞雪。 在堕胎传闻余音绕梁之际,两个法国女生对她并不算友善,但她也不至于很介意。 作业的题目是“时尚品市场调查”,微婉沾沾自喜的表示,这个她比谁都熟。虞雪微微挑起眉头,斜视她,“是啊,我没闲钱买那么多一次也不穿的衣服,一次也不拎的包包,用了一半就扔掉的大牌口红。” “……我在蒙田大道一家店做过3个月的导购实习。”易微婉对虞雪这种奚落已是见怪不怪,平静解释,“我们中国人是各种奢侈品的大头主顾,所以他们很有兴趣雇一个会讲中国话的店员来专门服务。” 虞雪眉头挑上了额头,大概觉得工作二字之于易微婉,恰似芭蕾舞鞋之于肥硕大象——你左看右看,就是塞不进去。 易微婉耸耸肩,“那时暑假,我又不想回家,正好看到了这个机会,所以想为什么不呢?投了份简历,然后面试,他们还挺喜欢我的,就这样。” 眼见虞雪那副难以置信的鄙夷样子,微婉终于忍不住烦躁了,“别这么惊讶行不行?我也没有一直住在阿泰内广场酒店,好吗?我住的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学生公寓,我不至于找份暑期工作还向家里伸手!” 虞雪面色有了柔和的变化,她张开的唇渐渐合上,眼睑也垂。但微婉没有期待那种和解的美好场面,她们之间还没有彼此互相待见,何况说是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 玫瑰酒吧 易微婉整理了心情,开始为晚上的派对选衣服。细细看去,还真是有很多“一次也不穿的衣服”,但这些并不是“闲钱很多”买来的。每一季各大品牌新品发布的时候,她都能得到很多还未上架,甚至连T台都没上过的新品。这些新品大多都还未定价,所以她并不确切知道它们是否很贵。其实这些东西都是直接送到姐姐手上的,姐姐去的才是有记者有媒体的舞会,而她不过混迹大学生各种夜会,因此并不太穿,对品牌们来说没有所谓名媛的广告效应。 姐姐不喜欢的东西,才会通过安东尼转交给她。 今晚易微婉决定穿这对印花踝靴,金属质感防水台和18厘米的鞋跟都让她很有安全感。学院派小黑裙,遍布几何感十足的线条。蜜蜂蜘蛛耳环,左耳蜜蜂,右耳蜘蛛,这种不对称的隐喻让她感到刺激。 出门之前5秒钟,她才想起一件事。 ——上周的时候,她邀请虞雪她一起去这个派对,而虞雪居然点头答应。 就在她打定主意当这个邀约不曾发生过时,世间最荒唐的事发生了——门被敲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化过妆,做了头发,穿宝蓝色细肩带裙,摇曳生姿的三好学生。 “还不太差吧?”对方高傲的轻启粉唇。 瞧她,单臂叉腰,下巴微抬,前挺胸后翘臀。 真是个僵硬的性感pose,甚至有点搞笑,但勇气可嘉。 虞雪继续说话,“准备好了的话,我们走吧。我已经查好巴士路线了。” “等等!”微婉转身回屋取来了自己的宝盒,递给她一支唇膏,“把这个涂上。樱桃粉色是给高中生用的,你这身打扮该配罂粟红色。” 派对在一家名叫“LeRosebud”的酒吧举行,位于巴黎14区Montparnasse,经常汇集电影明星和大牌作家。萨特本人曾光临此地,点了杯饮料。在那之后的数十载光阴中,它分毫没有改变过,而且这地方调出的血腥玛丽和曼哈顿简直是一绝。 和丹尼约会的话,你一定要熟悉这地方。微婉还记得他们刚认识时,每晚都在附近游荡,走进一家酒吧,偷喝别人的饮料,然后飞速逃窜再去另一间酒吧。一整晚的疯玩,最后一站总是LeRosebud。 在他们认识的第55天,同样的夜游,丹尼却提出要改变线路,第一站就到这里。 那时才刚刚下午8点,夏令时让整个花都成为日不落天堂,因此酒吧里人还不太多。他和她坐在外面吧台中聊天,一转眼便真正入夜。 丹尼斜睨着玻璃杯中薄荷味的黄金泡泡。“这里马上就要人多起来了。” “怎样呢?”微婉似笑非笑,啃咬着唇间的吸管。 “人多的地方我不喜欢。”他眨眨蓝眼睛,“你想不想换个地方?人少的”他俯身靠近她,轻抽出她嘴里的管子,“我是说没人的。” 那晚,他的酒是SugarBomb,她的酒是WarandPeace。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用某种方式尝到了对方的酒是什么滋味。 如果你想在LeRosebud和男友约会,一定要有点探索精神。吧台后面大概5米的地方,转个弯,会柳暗花明的出现一条走廊,走进去,便是情侣座。空间不大,但也不过分拥挤,刚好够容下他们膨胀的爱欲。 “这里还是公共场合,会有其他情侣过来的。” “嗯。”丹尼点头,“那我们就更得抓紧时间了。” 男友吃醋 那是个美妙的夜晚,整晚都无人打扰。后来微婉才知道,管理这间传奇酒吧的正是丹尼的叔叔。那天晚上是早有预谋,大概他连“维修中,请勿进入”之类的牌子都准备好了。法国男人的吻让人无法拒绝。有人说女人总相信第一个吻会告诉她们一切。微婉相信这是真理。 总之,在那晚之后,他们约会至今。 足足6个月了,真不容易。 在这里她要引用汤毅凡的话来评价这个了不起的时间。 那家伙的原话如下。 ——Vivien前男友俱乐部已经两桌又三缺一这都六个月了,每次都刷下去三个,你说我这会长当的多遭人恨啊。 ——您到底,什么时候分啊? 她恨的牙痒痒,哪有他这种人,回回咒人分手的呀?于是喷他——非要我分手干嘛?加上你不正好凑三桌嘛。 他一脸严肃——不行,那些是你前男友们,我可不能掺和进去,这阶级界限必须得划清。 这厮完全满嘴胡扯,他们才不打麻将,他们的活动一般是高尔夫。……狩猎是她猜的,但这两年汤毅凡频频往北非和南美洲跑,总不见得是去挖钻石的。 今晚,把尾随的虞雪同学安排在相对安静的一条吧台附近,微婉端了一杯Tropicalstorm,咀嚼着齿间气泡爆裂的□□,开始四处搜寻男友。很快找到,拥吻,道生日快乐。 “你迟到了。”虽然责备,但丹尼明显心情愉快。 微婉吐舌,微笑,“胡说。中国人从不迟到。”唉呀虞雪小姐,你的爱国主义热血呐喊被我拿来调情了呢,真不好意思。 丹尼笑,环住她的腰,顺手拿了她的杯子放在一边,“在你到达之前,派对绝不开始。” 他朝不远处的虞雪努努嘴,“你没说要带朋友来。” “喂,你不会没认出她吧?”微婉顺着他目光去看,发现虞雪在这种场面下很是局促,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了。而她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伙男生,吼叫嬉闹。微婉咂咂唇,把虞雪一个人丢在那边她有点不放心。毕竟这是后者第一次出来玩,而这群法国人有时候玩的相当疯,不是每个中国女生都能接受的。 “让我想想……哦,对了。她是那个女生。赢了这学期的创新营销大赛,期末考试全满分,对吗?” 微婉右手食指悬空在太阳穴边画了几圈,“没错。聪明人那一群的。” 丹尼故意逗她,“那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微婉嗔着捶了他一拳,随即又转头去看饮料桌。或者她该当个好朋友,去陪着虞雪,介绍些人给虞雪认识。可这几天汤毅凡在巴黎,每天吆喝牲口一样使唤她侍奉左右,她都没有好好和丹尼腻在一起了,怪想的。 “最近你都不在我周围……只要下课就找不到你人影。”丹尼显得无比沮丧。 她心中一阵酥麻,立时决定暂时不管虞雪了,不会出什么事。 “13区到6区太远了。”她笑笑。丹尼-朱力安-德-费内这位正宗贵族后裔、现世资本家、巴黎富九代住在6区,塞纳河畔。他们结识的原因是在同一所商校读书,进一步相知的原因是使用同一间公司的私人服务。没错,他们同是“安东尼的孩子”。而在当年的某个关键时刻,他决定将安东尼让给她,这绅士风度让她颇为受用。 13区到6区并不远,这是纯扯淡。可她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 丹尼果然没有买账。“我想,13区到8区也不特别近。可他们总在阿泰内广场见到你。” “因为我也住那儿。”微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其实她不讨厌男人吃醋,但此时此刻丹尼提起阿泰内广场酒店,她心中好像突然滑进一块冰。 “我得去陪陪朋友了,她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Vivien。”丹尼拉住她,松了松脸孔,勉强做笑,“别同我吵架。别在今天。今天我生日,好吗?” 分崩离析 “……你的狐朋狗友快把大麻塞进她鼻子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哪混蛋?” 他拍拍她的肩,“交给我。我有个绝佳人选陪她。”他左右看了几眼,朝旁边不远处戴眼镜但不失酷帅的男生打了个响指,“阿德里安!到这儿来!” 微婉看着循声而至的男生,笑了。阿德里安当然在这里,他是丹尼的老伙计之一,也是虞雪赢得创新营销大赛的小组成员,去年期末成绩名列全级第二。虞雪应该会喜欢由他陪着的。 “聪明人阿德……他怎么会和你一起?” 丹尼歪头耸了耸肩,看着朋友走来。“阿德,看看饮料塔旁边的美人儿是谁。” “……虞雪?她今天真漂亮!” 微婉不免插嘴,调笑他。“阿德,你把人家的中文名字念的真完美。你喜欢她?” 丹尼利落干脆的打断了八卦闲聊,速度将阿德遣走。虞雪见到阿德眼睛一亮,随即言谈甚欢。微婉相信他们的话题一定会在五分钟内转到下周要做的论文上,但至少这样虞雪会觉得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夜晚,而不是浪费时间。 她很是满意,气也跟着消了,踮起脚尖在男友唇上轻轻一吻。“不错嘛,德-费内。” “你从来不懂我的好。”丹尼刻意做可怜状,再次揽住她,“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从自己的生日派对上消失一会儿……你怎么想?我敢说走廊那边的小房间还在,想不想去检查一下?” 据说,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那么她是最不聪明的人,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生命中的过错。易微婉敢肯定的说,就在丹尼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还在被那些不祥的预感又踢又打。跟她某些浪得的虚名不符的是,人们说她得到很多,但她得到过的只有空白和滑稽。 他拥着她躺在一张窄小的沙发里,丹尼带着胡茬的吻让她痒痒的又觉得很好受。她伸出胳膊回抱了他,他烙在她肌肤的唇瓣,越发灼烫。一路滑下她颈子、锁骨,含住那浑圆饱满的高耸。舌尖湿润,与朱红的蓓蕾相交缠绕。她后颈发麻,喉头干涩。 “丹尼……” 他喜欢她叫他的名字,用髋部将她双腿分的更开。她心漏跳了一拍,难过的感觉将整个人吞没。不,不行,不能这么做。“丹尼,我……” “宝贝,别说话……” 她越来越难过。不是因为初次而紧张,只是单纯的觉得,不对。这一切都不对。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吻得动情的男人。她没办法回以同样的吻,更别提回应他的其他动作。 “够了,放开我……我不想……放开我!” 这不是她第一次拒绝丹尼,所以他应该知道,她是认真的。或许那天他生日所以有些忘形,或许那天她放任他走到了最远的一垒。总之,他没有听从。他继续蛮横的吻她,并用双手制止住她的挣扎。 易微婉倏地怒了,她用尽全身力气腾出一条腿,对他狠狠的当胸一脚。身体终于自由,她没顾得上看一眼骨碌碌滚下地的男朋友,迅速理好了凌乱的衣衫。 那时她忽略了一件事——男人们在这件事上,那些所谓的“因为你的自尊而甘愿停止”,其实都是“因为我的爱情而不甘不愿做出牺牲”。 但后来她想,6个月的时间,够了。 丹尼是忍得最久的男人。 “你简直是疯了!” 在得不到性的时候,英俊标致的男人也会变成高额蓝睛的魔鬼。可能至少她该再次温柔的拒绝,而不是在拒绝未果的状况下,将毫无防备的他一脚踢下沙发。 咆哮声震的她脑壳发麻。 “告诉我,为什么!如果别人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其他男人,也都没得到过她。因为她就是做不到,只要稍微想想那件事,就是反胃加抗拒。事情就是这样。当然,她每次这样解释,也都没有人相信。“对不起。” “不,不要对不起。”他逼视着她,命令道,“说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丹尼。我喜欢。”她站起身,不知在嘲笑他,还是嘲笑自己。“我只是……不爱。我不爱。我从未爱过什么人。我以为我可以,但这次,我还是没有爱上你。” 丹尼僵住,他忽而像只失魂落魄的塑料袋,瘪在原地。稍微平复,他开始在狭小的空间中踱来踱去,嘴里吐出愤怒不清晰的字眼。 微婉不怪他,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毁了他的生日。 这时有人破门而入,她吓了一跳,缩进沙发角落。丹尼怒吼着叫那人滚出去。 后者没从命,急道:“出事了!” 意外出现 原则上,汤毅凡是必须认识她每个男朋友的。她嫌烦是嫌烦,但老安东尼不烦,他特别爱惯汤少爷这个毛病。丹尼的电话号码是老人亲自口授给汤毅凡的。随后丫和丹尼联系过几次,言谈还很欢,两个男人就此成为了点头之交。 但即便这样,丹尼也不至于在巴黎做个生日,大老远把他汤毅凡从中国请来。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是为了他女人而来。 当她和丹尼从走廊那边回到走廊这边,看到了一个惊恐愤怒的虞雪,一个只是愤怒的毅凡,和一个捂着右手,娘们儿般高声尖叫的阿德。阿德里安在流血,尽管离的不是很近,微婉都看到了他面前那一滩刺目的猩红。周围女生尖叫着散开,男生则或奸笑或怒骂。 “这是怎么回事?”丹尼今晚已经不能再受更多刺激了,当场暴走。 阿德扯着嗓子高叫,“那个疯女人捅了我!她捅我!用冰锥!” 他还完好的那只手颤抖着戳向虞雪,但没能指清楚,因为毅凡挡在虞雪前面,以保护的姿态,看着他,冷笑。 他说,“如果你还想留着剩下这只手的话,给我安静。”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你看到他便觉安心。风雨暴烈,自有他扛。] LeRosebud于是就真的安静了。安静持续很久,直到丹尼知道,作为今晚主人他必须站出来收拾残局。任何残局。 “Stefan,好久不见。” 汤毅凡点点头,握了对方伸出的手,环顾四周,似笑非笑。“地方不错,酒也上成,但人烂透了。丹尼,考虑一下时不时清理身边,交配交的朋友。这是个忠告。” 丹尼英俊的脸空前扭曲。阿德仗势继续大叫,时不时口出污言秽语。 看到现在,微婉也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这种场合下,男生们总认为所有女生都是准备好被他们上的。她居然以为阿德里安是什么好鸟,其实也不过是个下半身思考的杂碎,肯定是对虞雪动手动脚了。虞雪躲闪不过,气急之下就摸到身后冰桶中的冰锥,捅开了他的脏手。 活该!微婉睨着阿德,心底狠狠道。 丹尼也在同时刻猜到了事情经过。 事后她常常想,如果不是五分钟前她刚刚那样一脚将他踢下沙发,他不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就算被汤毅凡当众人面“忠告”,也不至于。 那样,事情也不会变的彻底无法收拾。 但那时,丹尼不可能有什么理智。他转头看了微婉一眼,爆出荒唐的笑。再转头看回虞雪,出言羞辱。 “老天。你们这些女人都是怎么回事?这是个派对,女人!你当自己是什么,嗯?你以为你是什么?那东西就这么值钱吗,嗯?你们这些……” 他没能说完这些话,因为右侧砸来一只冰桶,嘭的一声,他被击中,仰面倒地。 砰的一声,阿德的聒噪戛然而止,双眼因惊恐而放大若死人。 众人目光聚到了易微婉的身上——这女人刚刚朝她过生日的男朋友右耳上,抡了一只铝制冰桶。之后径直从虞雪手里夺来冰锥,咬牙切齿的将它架到了他脖子边。她还记得,貌似自己当时直接坐在了丹尼身上。 冰锥伤人 “试试再说一遍。来啊,我说真的,再说一遍!” 事情至此,旁观众人中倒有恢复理智的了。毕竟在场都是同学,彼此之间都熟识,到这个地步,血也流了,架也打了,便只是劝架,万不敢再火上浇油了。 “拜托有没有人叫救护车来!快!” “Vivien,够了!停下!” 她手里持着那根冰锥,但她是不会下手的,她没那个胆子。可那时,没人拉的住她。汤毅凡这家伙每次在场都给她无上的勇气。老天作证,她很理智——虞雪是她带出来的朋友,谁敢欺负她带出来的朋友,谁敢当众羞辱她的朋友,都要从她尸体上跨过去。 “Vivien,住手!……他头在出血……快叫救护车!” 她听不进别人的劝,直到汤毅凡把她小鸡一样拎起来,拿走她手里的冰锥,很搞笑的塞回了冰桶里面。他盯着她,好像看见了死人。 “安东尼在外面,他送你们两个回去,这里让我处理。” “滚!”微婉甩开他的手,她跟她男朋友的事还轮不到他来管,“你带你女人回去,这里让我处理。” “你处理?你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自己跟你男朋友亲热去了?你处理的真够好的!” 易微婉瞪着汤毅凡,好像是他,刚刚朝她脸上甩了一只冰桶,又冷又疼。那都不是冰桶,是冰机关枪,突突朝她扫射。所以她对丹尼都不生气了。真的,还有什么气好生啊?为个女人,他居然教训她。他们的友情都被狗吃了。 “汤毅凡,你女人她是成年人了,我不是她保姆。要是我想当她保姆,她那性子还得先毙了我。” 毅凡眸中有什么突然被折断,就好像他和她走岔了路。他重重出口气,语气已经冷静。他直接再捏住她,用手把她往门外送,一句话不多说。 “你别动手行不行?”她劲儿没他大,挣扎不开,只好指着不远处痛苦但不呻吟的丹尼,“那是我男朋友,我和我带来的人把他生日给毁了。今儿你们都能走,就我不能走。我得去和他在一起。” “一起”这两个字还没发全,她手腕忽然空了。 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汤毅凡这狗日的,放手之前给个前兆会死吗?怎么每次都这样,她又不是海绵宝宝,她虽然软,但她是会受伤的。 易微婉坐在地上,虞雪从她身边走过。虞雪毫发无伤,只是脸色苍白。她低头看微婉,神色复杂未明。半晌,她微微启唇,“谢谢你。” “谢个头。”微婉勉强抬头做笑,坐姿狼狈无比,但顾不得了,“中国人不能被欺负,对吧?” 虞雪眼角滴出了两粒泪珠。但她笑了。 这时汤毅凡在门外吼,“走!她爱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 于是虞雪跟着走了。 幸而,丹尼的耳骨没被她砸断,到医院稍事包扎便无大碍了。然而在排队等药的时候,易微婉就很丢脸的在人家病床畔哭的气都上不来。后来还是丹尼自己看不下去了,悻悻出言。 “亲爱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砸了我一壶,不是相反吧。别哭了行吗?大家都在盯着我们看呢。” 分手祝福 微婉用护士给他预备的消毒棉擤了擤鼻子,声音大的特夸张。“你干嘛不直接回家啊?你家医生一个月好几万块钱养着,好不容易真受回伤还不让他治。” “让我叔叔看见,肯定要问凶手是谁。你肯定觉得我是疯了,不过我暂时还不想把你供出去。”丹尼说着话,牵动耳朵,疼的咧了嘴。“顺便说一下,那消毒棉不是用来擦鼻涕的。” 微婉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擦吧,我可以再问护士要。但帮我个忙,别再哭了亲爱的。” “我们回阿泰内广场吧。安东尼可以叫我的医生来帮你看,公共医院总要排队,那护士还一直唠叨我们没预约就硬闯进来,烦死了。毅凡的医生也行,他一定肯借的。” 最后这一句,她说的完全无心,然而丹尼的面色就那么变了。他轻捏高挺的鼻梁,低声说了几个词。她隐约听出,他说的是,疼死了。身处医院,呻吟声和消毒水气味让她仿佛身受其苦。她预备好了听他下面要说的话。 丹尼缓慢开口。“Vivien,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你真的是。过了今天,别人会有很多话说。但我知道,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的六个月。只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微婉咬住下唇,这就是那个时刻。消毒棉球在掌心握着,她从左手换到右手,再换回左手。丹尼实在是个好人,他甚至留了沉默的空白,等着她先说这句话。可是…… 她含泪微笑,“丹尼,我不会在你生日这一天和你分手的。我毁的还不够多吗?” “阿德?是他活该。听着,替我也向你的朋友道歉。无论怎样,我刚才都不该说那种混账话。”他用右手触触额头,好像是个笨拙的告别敬礼。“至于Stefan,我不道歉。我猜,我们两个是扯平了。” “Vivien,我的女孩,从这里开始,我只祝你以后幸福快乐,永远。” 其实丹尼满可以给她更好的分手祝福,例如,祝你以后找到一个让你真正爱上他的男人。而当她坐在安东尼的车里前往阿泰内广场,回想整件事情,她甚至琢磨不出确切的分手原因。因为她不肯跟他睡?因为她说了,她不爱他?拜托,这里是巴黎。你爱你的女朋友,你去和其他的性伴侣上床,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安东尼!” “我在这里,宝贝。” “我……被甩了。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考倒我了,宝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老人的声音温如慈父。他微笑着看她,“不过,开心些。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升起,你又将面临全新的奇妙历险了。” 安东尼-爱考特的名片上写着,Quintessentially公司大客户部资深经理。他任职于世界上最大的第三方服务公司,负责在全球范围内为位高权重的人们打理所谓品质生活。但对于公司客户VivienYip来说,“管家”这两个字更加适合他。 自从那年圣诞,她在阿泰内广场得到了老人从圣诞树上掰下来的姜饼小人儿,他就是她在巴黎最亲的亲人。自从将她流放到巴黎,养父养母每年付给他几十万欧元,但他为她做过的事远远超越这个数字。老人没有子女,他也照顾过其他孩子,他也娇惯过臭脾气的汤少爷和喜欢吹毛求疵的德-费内少爷,但他从心里宠爱的,就只有从小看到大的Vivien小姐。 微婉抱着丝绒做成的蛋糕,手抚着那颗粉红的丝质樱桃,甜甜的张了嘴,无比安心。 “安东尼,我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可以吗?” 老人却不再笑了。他看着她的样子,严肃而凝重。 “宝贝,你长大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过我一定会亲手将你交给那个对的人,然后再离开。” 重归于好 阿泰内广场酒店大门。黑白交加的扭曲形状的盖子出现在眼前时,微婉情绪已经好了很多。然后她看见了两条长腿,以及它们连接着的身体,又晴转多云。 汤毅凡正在门口坐着,手里还是那个千年不变的打火机,噌噌擦着火。 是啊,时不时的,你总看见那个住豪华酒店,但从来不喜欢坐沙发只坐台阶的家伙,在原地等着你。 汤毅凡看见了一个抱着超大号蛋糕枕头走下车子的易微婉。 她昂首挺胸走过他身边,目不斜视。 “下次,别为个女人跟我吼。你丫就不是这么重色轻友的人,他妈的装什么情圣。” “哎,小婉儿同学,每次听你说脏话都有种被凌辱的□□。” 其实易微婉心里很清楚,汤毅凡还真就是个重色轻友的人。要不他怎么得先把虞雪安全送回家,说不定还温言软语安慰老半天,然后才来阿泰内广场等她呢?前半夜给女人,后半夜给朋友,这就是她20年的老朋友汤毅凡先生啊。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已经向安东尼打听过,“他上次为什么突然回北京?” 老人面色凝重。“汤先生突发急病。” “什么?”她从座椅上弹起来,脑袋撞了车顶。 “是老汤先生。北京发来的急电,毅凡只得马上回去。” 原来是汤叔叔。上次见他时还完全看不出老态,身体很是硬朗,怎么突然就…… 在她自己的家里,是哥哥和姐姐一向不睦,时不时搞出些战争来。而在毅凡家里,是一个年轻的继母和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倒不是她不担心汤叔叔的身体,但在这种状况下,汤家只余毅凡这一个靠谱的人,远东董事会掀起的风浪实在更值担心。 作为中国最后一个神级的资本运营商,远东打一个喷嚏,整个金融界立马跟着感冒。 一想到毅凡身上背的担子,她觉得自己的感情问题都不值一提了。 当晚她赖在他套房里不走,硬是说了一夜的话。“你爸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只要不再受刺激,而且要好好休息。我嘴皮子都磨破了,老爷子终于肯退休。” “那你该多在家里待待,跑回巴黎来做什么?” “在欧洲还有些没清的产业要料理,全是收尾工作。”虽然是凌晨2点,毅凡竟叫了酒到房间。是他们两个都喜欢的warandpeace。她呷着乳白色的液体,不知怎样能安慰到他。 “一定要你亲自来?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处理吗?” “可以相信的人只有我自己。”他看看她,见她皱眉头做思考状,失笑,“咱能别装聪明了么?这些事你不懂,就别硬找参与感跟着瞎掺和了。” 她笑笑,“我又没说我聪明,我从来也不是聪明那拨儿的。我就是关心你而已。” “你们家人的聪明已经被你哥占得全全的了,没剩一点儿给你跟你姐。……不过,幸好是这样。”毅凡向后靠进沙发,将杯中酒饮尽。“说到这个,你都4年没回家了,还想在巴黎赖到何年何月啊?” “是他们不让我回去。”微婉抿唇,做个笑颜,“再说我也不想回去。” 毅凡静静看她,“何必呢。有些事,别记得那么久。再说,回去也不一定就是回汪家……可以住的地方还有一大把,任你选择。” 深夜交谈 微婉没再答话,他说有些事别记那么久,但记忆这回事总由不得人选择。她只是想快乐,巴黎的易微婉就是快乐的,她在这里活的很孤单,但也很舒服。 她抬头,才发现他面色很白,嗓音也哑,担心的问,“病了吗?” “嗓子疼,最近北京的天能把人呛死,幸好你不在。” 汤毅凡是这种男人,他只说嗓子疼,不说感冒了;他只说鼻子难受,不说好像对什么起了不轻的过敏反应;他只说头疼,不说在发烧。他永远只说哪里哪里不舒服,打死他也不承认,是因为病了才不舒服。在他心里,自己永远不得病。 微婉伸手摸他额头,他随即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任她轻轻抚触,一时顺从服帖。 于是她知道,原来今天是汤毅凡的猫一日。 她继续揉他,让这厮舒服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你睡吧。” 结果他睁眼就急了,“易微婉,你有没有人性?” “哈?”今天从早算到晚,发生的所有事儿都是他比较没人□□? “我这都病了,你还留我一个人睡觉。” 微婉有感觉,毅凡这次回巴黎,根本不是什么未清的产业,而是为一个人。她从来就没有什么生意头脑,唯一从小懂到大的事只是讨好人和谈恋爱。正因为这样,她看旁人也总只瞧见那些感情,张扬跋扈的,若隐若现的,讳莫如深的。 她不知道毅凡送虞悦回公寓那一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现在看着熟睡中的他,出神。他将头搁在肘窝里,鼻梁与唇都重重的沉进阴影,只余对一个男人来说长的过分的睫毛,充满希望地探进灰白的夜光。她觉得他今晚被什么事伤到了。 她甚至不能开口问他,究竟哪一天再回京。 睡意朦胧中,有个人从她背后的方向凑过来,凑的很近。他居然没睡着,听着特精神,带着那股消遣她的无赖劲儿。他对闭着眼睛的她说话,“死孩子,你躲到酒吧后台干什么去了?” 她翻过身,睁眼揉揉,发现他正撑着头看她。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在黑暗中依然那么明亮。今天她挺伤心的,就别玩了不成么。“我什么也没干成……” “这么说,还是企图干来着。”他霍霍的磨牙,好像要咬人。 “你别挤我,我都要掉下去了!”她手摸着床边,一点点让他,他还得寸进尺了。这人今晚不太正常,这床这么宽,他睡的好好的非挤她干什么。眼看没多大空间了,怎么还不依不饶啊。 她半个身子都悬空,这位爷终于撤了回去,忿忿的。“以后企图也不许有,明白?” “你管的着吗。别老自以为是我哥。”顶嘴归顶嘴,说实话,长这么大,她心里总会把他当哥哥。那感觉是在偷偷的幸福,又好又安稳。 他沉默良久,“是。如果我是你哥,就不只是管你了。我能对你干的事儿,估计有很多。” 这话在她心上生生切了一块下去。那个把她赶走,从不来看她的男人,沉默而决绝的侧影,就像一把刀。就算全世界都对汪敬哲与她之间曾发生的往事寄予最难看的猜测,她也曾希望,有一个人不会。咬紧唇,翻身下床,回自己房间。 汤毅凡拉住她的手臂,不顾她喊疼硬是把她拽了回来。 她刚想发火,抬头却迎上一张求和的脸。“我不问了行不行……你别生气。” 毅凡离开 次日晨起时,他坐在两个枕头之外,手指在面前的平板上划来划去,大概是收邮件。本来在她怀里的抱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抢走,跑到了他的背后。一个卖相正经不赖的大男人靠在一块士多啤梨蛋糕上还真有种奇怪的美感。她打了个哈欠,拨开面前凌乱的发丝。 “醒的早啊你。” 这才早晨六点,他们开始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凌晨三点。她半梦半醒,想再多睡会儿,于是放下脑袋,翻身继续闭眼,“昨晚忘了问,你哪天的飞机回京?” 尽管屏幕上面有时钟,毅凡仍然习惯性的转过手腕看手表,“……15分钟之后。” 微婉还是嗯了一声之后,才意识到这话的意思。 她一激灵,翻身起来,瞪大眼睛看他,“什么?” “飞机是今天早晨6点15的。”毅凡无动于衷,眼睛好像钉在了液晶屏上。 “那你还坐的这么稳当?”她蹬鞋下地,芭比房的粉丝绒拖鞋居然就在她脚底下。安东尼还真细心,估计他老早就觉着她不能让汤毅凡这狗日的孤孤零零一个人睡。她知道一个人睡在空房子里的感觉有多坏。在她难过的时候,只希望身边有点人气儿就好。 她飞快的拾起外套,甩在自己身上。那个眼看就要误飞机的人却兀自岿然不动。 他抬头看她,“反正怎么也赶不上了,着急也没用啊。我改签下午那班就是了。”他朝卧室外面一点头,“先去把饭给吃了,培根鸡蛋。这回别扔蛋黄小婉儿同学,营养都在那里头呢。我特意让他们双面煎的。” “你怎么回事啊?知道飞机几点还坐着不动?” 老天作证,她是一片好心,结果他倒先怒了,iPad往旁边一甩,好像那是个枕头摔不坏似的。这人莫名其妙站起来就朝她吼。 “你到底吃不吃饭!” 不过他吼归吼,到最后她也没吃蛋黄,打死也不吃。 几个小时之后,易微婉就知道了汤毅凡故意误掉飞机的真实原因。 她看到了虞雪出现在阿泰内广场底楼大厅,同样是苍白的脸和沙哑的声线。虽然是很恶俗的戏码,但她一直觉得,这是很浪漫的事。如果一个男人这样为她而留下,哪怕只是几个小时,只为让她赶得及再看一眼,说声再见,她这辈子都会跟定他。 可惜,没人为她而留下。她的那些人,都走的比她还早。 她知趣的躲回了楼上房间,让这对情侣独处。楼梯拐角,她瞥见了虞雪身后牵着的一个行李箱。 你瞧,女人就会这样的,跟定你。 微婉又偷偷问安东尼,“他改了几点的飞机?” 安东尼答,一个小时之后。 微婉想了想,那么在他出发去机场之前,大概不会有时间给她了。她突然不想在那里待下去,低低的道,那我回公寓去。 到了13区的公寓楼,她一入楼道就看见隔壁的房间已经清空,正在被打扫,房东说近几天就有新房客搬进来。她恍惚了一会儿,随即笑自己后知后觉——虞雪肯定是和汤毅凡一起回国了。事情是这样,他这次停留巴黎,就为争取她同他一起走,而她昨晚没有答应。天晓得,虞雪是个脊梁骨硬的姑娘,不肯受汤少的安排。但到最后,爱战胜了一切,她终于放下心结,成全彼此。 劫后重生 微婉目光空洞的想将钥匙捅进锁眼,眼前却幻影似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与男朋友分手的阴影,竟拖延到这时才开始笼罩她。她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喉咙也火辣辣的痛,撑着墙咒骂起来。 在这春夏交替的时节,狗日的汤毅凡带他女人双宿双飞之前,还不忘把他的感冒留给了她。 门终于打开,她拖着双脚进屋,倒在床上,闭了双眼。分手后总要例行堕落一下,睡它个昏天暗地,这次她却失眠了。想细细回忆丹尼的好,头脑中却像有块橡皮擦,好的坏的全部擦了干净。 她竟然记不起丹尼的样子了。 该死的欧洲人,那个骨骼结构让她除了大鼻子还能记起什么? 她居然是在为一个连样子都想不起的前男友痛苦失眠! 这实在是个笑话,易微婉小姐这辈子还从未有过男人真空的时候。她通讯录里面召之即来的不知多少,她可以点菜一样随便点,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这段时间以来,汤毅凡可不知道她有多么卑躬屈膝的给他女人面子。她已经很少带人来自己公寓,尽量去外面玩。而就算她是在外面玩的,只要半夜回公寓,她连走在楼道里都轻手轻脚不敢出声。她知道这是虞雪温书或作业的高峰时段,一点声音都会让她分心,打断她思路。如果更晚,那无疑更不敢打扰人家睡眠,她有时连鞋都脱了,光着脚踩在冰凉石灰地上,就差没四肢接地的爬回房间了。 这事很奇怪,她对汤毅凡本人可是一向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却对他有过的每个女朋友都相当容忍。这位虞雪小姐,他亲口说了“她不同”,于是她尤为容忍,简直到了讨好的地步。她在学校加入虞雪的智囊小组,出了学校还带虞雪去和她的朋友们玩,最后,几乎是因为虞雪而搅了丹尼的生日,直至分手。 天晓得,她这么好,虞雪应该和她约会,而不是汤毅凡! 不管怎么说,现在那两个人齐齐消失,她要找回自己丢失的骄傲,做回巴黎的芭比公主。VivienYip是整间学校公认的美人儿,她的天生工作就是把美丽撒播给尽可能多的男人,而不是为某一个前度男人黯然神伤。 在那之后又逢春假,连课业的烦恼都随之走光光。易微婉过了几个礼拜颇尽兴的日子。回公寓前所未有的晚,清醒时间前所未有的少。 她舒服的告诉自己,这,就叫做春风化雨、劫后重生。 易微婉不是那种会用很多时间来“探究内心”的女孩,她没有深度,也不觉得自己因此有了什么损失。 但即便是她的浅薄的头脑,都察觉得出,有那么些东西,在这些糜烂的日子中,崩塌到溃不成军。 这一年的3月31日凌晨3点,当圣路易斯安那的季风吹过大西洋,到达她散发着酒精汗味的发丝中,她被这突然意识到的改变迎头痛击。 因为就在试图将舌头伸进对面那个帅哥嘴里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做不到。 十次来电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做不到那件事,但在这几个礼拜过去的时候,她就连亲吻的能力也丧失了。 她狼狈的逃走,跨越这个潮湿恶臭遍地狗屎的城市,回到那处蜗居。走廊中的廊灯已经坏了好几天,没有人来修。她一个不留神绊倒在地。黑暗中,她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经挪到了自己门前。楼道比从前干净了不少,她可以放心的坐着,不怕弄脏裙子。而如果有鬼魂在默扫门前雪,她就更愿意留在这里,让它带她回家。 手机叮叮咚咚响起来。 “汤毅凡” 绿幽幽的字恰好让她想起他狼一样的眼睛。她酒精中毒的脑子还能清晰算出祖国的时差,现在北京是晚8点,约会开始的好时光。 她肯定是喝醉了,而他恰好这时候撞上枪口,就别怪她拿他开涮。不接,也不想摁了,就那样贪婪的盯着来电显示他的名字,倒要看看他多久会挂掉。她幸灾乐祸的听着手机响到停止,之后又响…… “7个未接电话” 第8个正在响着。 好嘛,好嘛。她邪恶道,有本事你打到10个,我就接。 她等,他也真就一个一个接着打。就在她沉浸在整蛊汤毅凡的□□中时,正对面咔嚓一声。之后光线灌入了瞳孔,她痛苦的喂了一声,捂住眼睛。闭眼前一瞬间,她看清了正对的门牌号,这才知道原来真有鬼魂在。 面前就是虞雪的房间,而这个房间几周以来一直空着,不可能有人。 鬼魂开口说话,听起来是只酣睡中被吵醒,非常烦躁的鬼魂。“拜托你接一下电话吧。整层楼都要被吵醒了。” 她响亮的打了个饱嗝,仍然不睁眼。 看来还是个男鬼魂,讲中国话的男鬼魂。 恰在这时,第10个电话。 恭喜你,汤毅凡先生! 她接了起来,“汤毅凡!约会还顺利吗?”她听到自己声音高的出奇,就好像刚才喝的不是一打的warandpeace,而是半吨的肾上腺素。现在她想小点声说话都做不到,只能继续轰隆隆大叫。“吵醒我睡觉了少爷。这回国也没多久,您连时差都忘了?” 电话那头沉默好一会儿。 “我希望你不是自已一个人在喝酒。” 干嘛啊人类们,开心点儿不成么。她喝多了这是常见的事,所以他就只问她身边是不是有人。 真的,不仅耳朵根儿这人很怒,连对面的鬼魂都不打算给她好语气。“如果你一定要在这里接电话,可以麻烦你声音轻一些吗?” 她清醒了点,撑着墙试图站起来,还伴着汤毅凡粉饰太平的答话。他是个特别蹩脚的伪装者,跟她一样。“……这么说有人。不错,这下我对你放心了小婉儿同学。介意让你男朋友接一下电话吗?”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于是对方开始打第11个。不过她死也不接了,管他打多少个。 鬼魂彻底无奈,走过来几步,想帮她站起来,但闻到她身上气味立刻退到了百米以外。“天,这是喝了多少酒不像话” 微婉哧哧冷笑。“你周五晚上没有任何生活只能待在寝室里睡觉可不是我的错,好不好?” 之后她设法从手包中摸到了钥匙,开门上床,头晕脑胀的睡了过去。 睡魔降临的前一秒钟,她尝到了唇间咸咸的味道。 新邻居 次日上午,微婉被门外锤钉子的声音吵醒。她良久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居然才7个小时就被打断了。她怒不可遏,翻身下地,拉开了门。果然噪音的来源就在她房间正对面。 比她还高的木制折叠梯两脚张开,上面有个穿白背心和蓝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个子修长,肩膀很宽,正对着坏了很久的走廊灯抠抠弄弄。如果不是她头疼的实在厉害,而且早晨一向犯不爽,她甚至能看清他有张眉目清秀的脸。但现在她只能揉着太阳穴,认为他有张眉目欠揍的脸。 “你在干什么?”这种大小姐专用的无理取闹口吻一向是姐姐用,她很少用。不用再陈述一遍理由,现在她就是看他不爽。 “……修灯泡。”对方居然心平气和的回答了。 “我会看不出来吗?”她继续发怒,“我意思是,你就不能找个其他时间修灯泡!?现在是周末早晨!”透过肮脏廊窗洒在地面的阳光强度让她不得不在话后三思了一下,尴尬的改口,“呃,周末上午……”陌生人抱了双臂,似笑非笑的看她,她没办法,“好!周末中午!总之,这个时间有人在睡觉,好吗?” 陌生人很信服的点了点头,好像赞同。这时她盯住了他的白背心。真见鬼了,她一直最控穿白上装的男生。 白背心讽刺开口。 “我想说的是,你周六早晨没有任何生活只能待在寝室里睡觉可不是我的错,好不好?” 微婉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他就是昨晚的鬼魂。 居然拿她的话来说回她——天,她这辈子没被人堵的这么郁闷过。 陌生人一步一步重新爬回了折叠梯顶端,将灯泡不紧不慢的拧上,开始嚣张跋扈的敲第二轮钉子。声音撞的她脑门子突突直跳。就在她处心积虑的想如何反驳时,他完成了他的工作,走开几步按下开关。 灯啪的亮。 “修好了。”陌生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蹲下将锤头钉子装回旁边墙角的工具箱,抬头看她,“我煮了醒酒汤,要不要来点儿?” 这邀约来的太突然,微婉实在搞不清状况。“呃,我在睡觉。” 陌生人抬腕看表。那一瞬她心揪的厉害,好像这动作什么人做过。他盖上工具箱,起身,“那继续睡吧。我下午1点出去,在那之前都行。”他跨上箱子,走回房间,临关门前回头朝她露齿一笑。 “对了,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我是你新邻居。” 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暴露在任何人面前,任何人,都足够她撞墙自杀,而且留下遗书要求尸体被立即焚烧。更何况是个货真价实的笑起来很好看的年轻男人,会修灯泡,会煮醒酒汤,说话会抖机灵……嗯,还真挺机灵,她喜欢。如果她是精心梳妆过的,刚才都可以直接开始约会。 想到这里,她将最后一丝睡意忘在脑后,回到房间里,洗脸刷牙,选衣服。 飞去伦敦 一切都收拾停当的时候,刚好下午1点05分。略微迟到反而显得矜持得体——女孩子都会迟到一点点嘛。在这5分钟内,对方会忐忑不安的思考她不露面的原因,然后在她露面的时候,喜悦之情会增加好几倍。 临出门前,她接了汤毅凡的第12个电话,兴高采烈的表示,她终于找到了医治失恋痛苦的良药。隔壁搬来一个帅气的陌生人,如何好玩如何体贴(“醒酒汤哦!”)。汤毅凡忍俊不禁的叮嘱,分了手别忘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Vivien前男友俱乐部现在打牌正好够手儿,于是没人在旁边递烟了。 酒醒之后,世界果然一片大好,连狗一日都分外可爱。 微婉美滋滋的出门,轻触隔壁门铃。没人应。她急躁起来,重敲几下。仍然一片沉默。她这才意识到,他人已经走了,居然连5分钟都没等她。当你准备了一肚子的钓男人上钩的调情语句完全没处使,这郁闷才真叫大发。 这男人是死脑筋吗?拜托,只迟到了5分钟而已。 那种“没人为我而留下”的落寞又袭上心头,她突然很想知道虞雪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可能没有那么多男人会在马路上回头看虞雪,但有那么一个男人,愿意为她而留下。夫复何求? 微婉撅着嘴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不知所措。 那个下午,易微婉窝在阿泰内广场的套房里吃了好几轮牛排。不是她的芭比房,是汤毅凡的套房。她知道他合同签了至少一年,这间窗口位置很好的套房只为他一个人留着,即便他不在也不会订给别人,于是她可以随意霸占。毅凡并没在巴黎置产,他甚至说过他不喜欢法国这地方,软骨头多的紧,叫他看着腻烦。且——她援引他的原话——这是个没前途的地方。 正适合她这个没前途的人呆。 可他话又说回来,“既然您要在这儿长住,那我不来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这几年他不得不频繁来巴黎,于是他择了处酒店——她的酒店——谈下个房间,算作他的“长期落脚点”。 安东尼送甜品进来的时候,她正对着蒙田大道美如梦幻的街景发呆。 老人微笑启口,“宝贝,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知道。你在想,‘今天下午过后,这姑娘会胖成熊猫’。”微婉恹恹的搅着碟子中香浓的奶油,“不过我不在乎。说真的,安东尼,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不是。我想的是,你现在需要一个最好的朋友。” 两个小时后,易微婉坐在前往伦敦的班机上,几周以来头一次全身心的感到喜悦。 刚才,就在她吃完最后一口松露之前,安东尼宣布,他刚从公司总部得知,伦敦海德公园一号的房子三天前迎回了主人。如果她愿意,随时可以去拜访。微婉没花费超过5秒钟的时间,就决定接受这个邀约。 “我马上打电话给Yvone,说你日落之前会到骑士桥。宝贝,周末玩的开心。” 你可能认为,客户允许安东尼直呼她的名字会让这位经理感到很荣幸。但事实上,该感到荣幸的是该客户,因为老安东尼会待见的孩子,世界范围内,十根手指也数的过来。而如果微婉这时还记得起新邻居的质问,她该感到解气——她在周六早晨其实是有事做的。 只要有一个YvoneChang在她身边,她的周末上午就不会无聊。 校园欺凌 蒋怡风。 一个打破“单亲家庭孩子不幸福”谣言的最好范例。她在德微中学的同学,她的终极闺蜜。除了出生就见面的汤毅凡,蒋怡风是她年头最久的老伙计。她只读过几个月的女中,之后就回家请了私人老师。对于中学唯一美好的记忆,是交了蒋怡风这个好友。她们的友情由来久矣。说起来,还是12岁那年的一起欺凌事件。 起因是,那时一个喜欢易微婉的男生,想要送玩具给她。男生被其他小孩子笑话,说他和养女混在一起,是怪物。于是男生改换主意,将玩具送给了另一个女孩。微婉很难过,下课时,趁女孩不注意,将玩具偷偷的拿了过来。后来东窗事发,女孩恼怒的骂她是下贱的养女,将她推倒,她头撞到桌脚,流了很多血。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因为,被姐姐知道了。放课后,姐姐带着她的一班手下,将那个小女孩扣着双腕,拉到盥洗间来,按着她的头,要她在微婉面前下跪。小女孩挣扎着不肯跪,咬了姐姐的手。于是姐姐大怒,叫跟班轮流掴她耳光,直掴到她双颊都肿的高高的,哭着求饶。 微婉看不下去,求姐姐停手。“也不至于这样对她吧。我也没怎么样,只是破了皮而已。” 姐姐丝毫不为所动,“可我今天很无聊。”她想了想,“喂,你们有没有人带了剪刀?给我把她的衬衫剪烂。” 有人带了剪刀,还不止一个人。姐姐坐在洗手台上,看着众人七手八脚的扒了女孩的衬衫,大笑着剪成碎片,丢进马桶。女孩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面,高声哭叫变成了低沉哑忍的嘤嘤。她颤抖着环抱住自己,连反抗都不敢了,只是拼命的向后缩。 微婉僵硬的站在原地,双拳攥的紧紧的。她也在颤抖。 姐姐这才一身轻松的从洗手台上跳了下来,蛮横的将衣不附体的女孩推倒在地,还不解气,踢了她一脚。“你嚣张啊!你再嚣张给我看!你不是很贱,很会勾引男生吗,以后都不要穿衣服,再去勾引好了!” 骂完这些,姐姐拍了拍巴掌,对跟班和微婉说,“我们走。” 微婉没有听这话。本来一件很小的事,现在变成这样,她不懂为什么。一股灼烫的气流从她胸中升起来,将她噎到窒息。那女孩正蜷缩在地上痛哭,脸是肿的,衣服也没有了。这都是因为她,都是她造成的。这女孩是叫她养女没有错,可她也被叫习惯了啊;每个人都是这样叫的,她也不介意了啊。更何况,姐姐她自己,在家里面,在爸爸妈妈哥哥听不见的地方,也是这么叫的啊。也没有人会打姐姐耳光,扒光姐姐的衣服来羞辱她。 为什么汪凌茜可以做想做的事,别人就不能呢? 还有她的这些跟班,只是为了附和她们的汪女王,就不问原因的打骂别人。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人可以随意的欺负人,都不感到一点内疚呢?打人的手,难道自己不会痛吗? “婉儿,你在做什么?我们走!”汪凌茜不耐烦的说。 “不行。”微婉缓缓转过身,语气很坚定,“不行,不能这样走。” 姐姐诧异,“你在说什么啊?”她一步逼近微婉,似笑非笑,“婉儿,你不会是……同情她了吧?她欺负你,你还同情她?” 正义伙伴 微婉咬紧唇,但没低头。 汪凌茜翻了个白眼,“天,你还真是懦夫,你活该被欺负。不过呢,现在我命令你跟我走,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 其实微婉怕的要死,她不敢反抗姐姐,从来不敢。她知道姐姐已经很愤怒,可她不能丢一个光溜溜的女孩在盥洗室里,自己走掉。她不能这么做。 下一秒钟,她开始脱自己的衬衫。脱下之后,她将它递给了女孩。后者惊恐,根本不敢接。 “你……”姐姐惊愕。她一定没想到,婉儿真的忤逆了她的命令。“好。好吧,随你。我们走。”汪凌茜军团集体走掉,留微婉和女孩在原地。 微婉知道盥洗室的瓷砖地板冰凉冰凉,她也怕的想哭,她朝女孩吼,忍住战栗,声音凶狠。“喂,你快点把衣服穿上啊!” 女孩好像被吓傻了,依然没有接。就在这时,几个大人从盥洗室的门疾步走入。是女孩家的保姆没有接到小姐,于是和几名教员一起,正在满校园的寻。这下可找到了,原来小姐正在被欺负。后面发生的事看起来都好自然,罪犯被当场抓住,她恶劣到打人还不算,还要□□人家的衣服。小小年纪,真是心肠歹毒。 事情愈演愈烈。没有正常的父母可以容忍女儿被这样对待。他们对校方施压,必须开除易微婉。爸爸妈妈的态度倒也一样强硬,他们说婉儿不会做这样的事,做这事的,一定另有其人。爸爸叫她到书房里面,严肃的问她,“婉儿,不要怕,我们不会让人冤枉你。你说出真相,爸爸妈妈都会保护你的。” 微婉在养父面前倔犟的沉默了一整晚。她不是多么高尚,不想出卖谁。而是她知道,如果告发了姐姐,她以后的日子都不要想过了。那女孩只有在学校里才要面对汪凌茜,她却是上学回家,都在姐姐手掌心里,想捏就捏,想抛就抛。 她什么也没有说。 最终爸爸失望,他失望的对她说,如果你真的欺负别人,那我们不会包庇你。 在整件事中,受害人完全没有提到有另外一班人对她进行了欺凌。女生面对所有人将所有罪过推到易微婉身上,一言不发。微婉猜想,她递过去的那一件衬衫,并没有让她和姐姐变得不同。她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是那么坏。她尝试过,在恶中保留一点善。这善,并没有给她带来好结果。如果她真的这样被开除,她可能从此堕落,真会将最后的一点善也泯灭掉。 幸好,老天将怡风赐给了她。 就在她已经被定罪,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她在教学楼楼梯的底端,抬头看向宽敞的楼梯和大大的窗户。这所私校的校园很棒,楼梯宽的像大酒店的舞台。她看见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光,光海里有个娇小的身影在站着,她刚刚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微婉认出,这是从香港来的转校生,叫做蒋怡风。她们并不很熟,没有说过话。 怡风沿着光,走下楼梯。逆着光,她的五官渐渐明晰,她有极精致的小鼻子,很大的杏仁眼;齐刘海,一头卷发像洋娃娃一般。她说,“我替你做了证。那天我都在盥洗室里,我听到了整件事。欺负她的不是你,是汪凌茜和她的奴才们。”她声音软软的,但很有力量。 微婉低了头,“可我没有阻止她们。我坐视所有事发生。我想,这其实也很坏,对吧?或许我是应该被开除的。” “你说的对。”怡风走到她的面前,“那样的话,我也是坏,我比你还坏。你至少在最后脱下了你的衬衫给她。你做了正确的事。而我全程躲在旁边,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你该被开除,那我更该被开除。” 微婉摇头,她很想哭,但这次是因为温暖。“不,你现在……就是站出来了。” 一生知己 怡风很元气的拍她的肩,“所以说,想要脱离坏的,成为好的,永远不嫌晚。无论你几时站出来,最要紧是,最后仍是选择站出来,你说对吗?” 后来,姐姐受到了惩罚。姐姐认为是她那晚在爸爸的书房里,告了密。后来的一段时间,她过的颇悲惨,全体女生都孤立她。一些男生跟着远离她,另一些男生则恶毒的靠近她,因为知道这一个是可以用来随意取乐的,没有人会帮她。只有怡风一直在她身边,和她并肩反抗所有恶意。 后来她不得不退学,回到家请私家先生授课。 但她想那些也都是值得的,因为她得到了一生的知己。 18岁来到巴黎后没有和怡风断了联系。事实上,这是唯一一个没有断联系的姐妹淘。其余朋友要么不知道她离开汪宅的真实原因,要么知道了,不愿或不敢再和她联系。只有怡风一个,知道全部的真相,还始终站在她这一边,挺她到底。 怡风的母亲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拥有一家IT公司,市值已超十亿美元。每个女强人背后都有一个负心的男人。海德公园一号三楼的公寓,就是当年怡风爸爸送给她们母女两个的分手礼物。怡风念完小学时,离开出生长大的香港,随母亲来到上海。父母离婚彻底办妥的时候,她又对母亲表示没有兴趣跟某个卡塔尔首相做邻居,想留在中国大陆生活。 海德公园由此空着。 这次怡风决定开启这套并无任何幸福回忆的公寓,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 到达肯辛顿商务区已届傍晚,天空焕发着香槟色的光泽。微婉手机适时响起。 “婉儿你好快!我们直接去al碰面怎么样?我要饿死了。” 听到老朋友声音的感觉着实不错,却也让那些或远或近的过往更加历历在目。微婉摸摸肚子,回望一眼人流攒动的骑士桥地铁口。 “怡风,或者我们只叫个外卖,选部电影看吧……” 电影是她们成长过程中的最爱[PrettyPersuasion],讲的是一个拥有美丽、智慧和野心的15岁女孩,将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最终被自己的贪念反噬的故事。因为实在看过太多遍,微婉和怡风都早已可以依样背出整部电影的台词。之所以提议看电影,只因为微婉不想在诉苦时声音一落就安静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不止讲了丹尼,还讲自来巴黎后发生的所有事。 在这个冗长枯燥故事的结尾,怡风只沉了下巴,眼神深深,语气半惋惜半费解。 “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还是没有在一起。” “……你说谁?” “你,毅凡。还有谁?你!毅凡!”怡风举起遥控器将电影静音,“易微婉,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他爱你这么久。” 微婉笑了。笑的很真心。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一直好爱她,她也一样。记事起,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就像从娘胎里走这一遭出来,就为见到他。可他就对她特别坏,老惹她哭。他喜欢捏她鼻子,长大后还坚持认为,她鼻梁之所以又高又挺,都是他当年捏的好。她反唇相讥,那你也揪我耳朵来着,都被你揪成招风耳了! 青梅竹马 汤毅凡就厚颜无耻的笑,“那可不对,我是揪你耳垂,所以应该是如来耳。多好,这是福相啊!” 小时候,他还喜欢举着她在他家花园子里,从东头跑到西头,西头跑到东头。她长大后有恐高症,肯定也是因为这个。 对这项罪行,汤毅凡也没有否认,他还表示,她应该感到幸运。“你是不知道,那时候我想过,要是我滑行一会儿把你朝前一扔,你会不会像纸飞机一样,就飞起来了。” 还纸飞机呢。 “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往死里头折腾!”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啊,是长到十岁才知道,您不是我亲妹妹。” 这是事实。她也是到了好几年之后,才知道他不是她亲哥哥。这位小爷在发觉这个很软的小姑娘不是亲妹子以后,就问心无愧的,彻底拿她当做了亲玩具。她可不任欺负,捏疼了就歇斯底里的嚎哭。他怕他爸听见,于是披上羊皮,装作好人。 他亲她一下,“别哭。我爱你。” 她才几岁,觉得他突然变温柔的样子很好玩,就不哭了。现在想想,这可真是很没骨气的一件事。她经常哭,尤其在妈妈死后。但即便妈妈在世,也从来不理小女儿,因此她想吸引妈妈的注意力,也哭。结果妈妈的注意力没吸引来,倒引来一只会说我爱你的大灰狼。后来他们稍微长大一点,他渐渐改了口。他仍是说,别哭。但后面应该说的“我爱你”,就没了。她很不满意,决定哭到“我爱你”为止,结果就因为这任性的举动被他打了屁股。 那时汤毅凡的爸妈老不在家,他家的阿姨保姆又往死里惯,根本没人管这混世魔王。她们看见他欺负她,也不帮她,还把嘴一掩格格笑着躲出门去。她抓着阿姨的衣角哭诉,阿姨就说,“婉婉乖,毅凡哥哥不是欺负你,是喜欢你呀。” 她还想再痛诉几句,马上被从后面追过来的汤毅凡拽走了。 再后来,她要离开汤家去上海。汤毅凡当然不喜欢玩具被拿走,在她出发前夜,把她劫到他卧室,藏在了衣柜里。他凶神恶煞的叫她不要出声。她在黑暗里坐着,不久就困的睡着了。 据汤叔叔说,后来他们找到她时,她已经满脸紫青,离窒息而死仅一步之遥。当然汤毅凡被狠狠抽了一顿,但他完全不后悔差点谋杀她的事。 有人说,家猫会在你睡觉的时候,安静的观察你是否死了。如果它确认主人已死,就会开始吃主人的尸体。 易微婉敢肯定,汤毅凡每晚都是这样看着她的。他这辈子最恨的事,就是当年没能成功憋死她。 当然,他加诸她身的所有暴力,她在更大一点的时候悉数讨了回来,踢他踢坏了好几双鞋。 就算不再住在一起,他们还是彼此最亲的人。年岁渐长,他个子高高的,越来越帅气。早晨他把煎蛋切好,放在她盘子里。她说不吃蛋黄,他说这个有营养。她才不管,全都丢回他盘子。 爱情友情 自打认识的那一天开始,怡风就对汤毅凡评价甚高。如果是一般女人,微婉知道原因——无非是他家世实在太显赫,而且人长的帅,懂幽默懂讨女人欢心呗。但怡风不是一般女人。 这个超高智商和情商集于一身的天才少女对她说,“易微婉,你知道哪种男人最可爱吗?外表花花肠子玩世不恭,但心里默默的抱着一个女生走到黑,这样呢,就叫做‘纯爷们’了。你的汤毅凡,就是这一型啊,你都不懂珍惜。” 微婉想,她当然懂,她一直都是懂的,不懂的是外人。 “他当然爱我,我也爱他,但不是那种男女朋友的爱。男女朋友会分手,我和他就绝不会。我们一辈子都会爱彼此,就像爱自己一样。” 怡风俨然准备好了一场辩论,洗耳恭听想等她所有歪理说完后,发起进攻。 可惜她找错了辩论对手,因为微婉完全不是那块料。她在满脑子的废品浆糊中挑拣半天才有这么句跟哲理贴点边的话,再让她找,抱歉真没了。她只好从脑海里翻出那本陈年日记,笨拙的翻开来读。还没翻几页,纸就簌簌成了碎片。 中学时,蒋大哲学家曾经下过一句论断,专门帮助像她这样的广大无知少女拨开迷雾见彼岸——如果你和一个男生已经很好很亲密,但不确定对他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友情,就想象一下和他亲亲抱抱会有什么感觉。 这论断很在理——爱情和友情的最重要界限就在于□□。 微婉一直觉得怡风是聪明那拨儿的。跟虞雪不同,虞雪是凡人的聪明,有目标很清醒,懂使劲儿;而蒋怡风是会说那些听起来就觉得高深就觉得分外有哲理的话,比如那句“不喜欢什么事便不去做,但要尊重做了的人,因为那是他们的选择”。 怡风说这话时,正是她父母离婚之际,她很轻松的盖章放行,从没责怪过父母。面对好友对父母的宽容,微婉不免想起自己从未有过的父亲,和以壮烈方式自杀、留女儿一人孤零在世寄人篱下的母亲。她觉得,自己也该宽容些。无论亲生父母曾做怎样的选择,那是他们的选择,她怪不得他们。 因了怡风的话,微婉学会不再恨很多人。由是生活快乐很多。 她一直最信怡风的话,以为那其中很有智慧。所以她就依了怡风的话,想象和毅凡亲亲抱抱会是什么感觉。事实上,这几年来她想的极多,说不定频率比月经都高,而每次都只有同一种的感觉。 ——恶心。 “和毅凡亲热让你觉得恶心?”怡风不知何时神奇的变出了两罐啤酒,拉开一罐递她,听到她这两个字,嗖的抽了回去。 微婉抓个空,无语了。 “易微婉,不仅你是傻的,你的荷尔蒙也是傻的诶!毅凡人凶是凶,可就连我都会很想和他亲热啊。你有捏过他手臂吗?真的是有在健身哦” “差不多行了!”微婉果断抢过属于自己的啤酒,其实她该强制戒酒一下,但管不得那么多了,“你又不知道他在那方面功力到底怎么样。” 小人之心 怡风却笑,“他那方面呢,我自己就真的不知道,那他是你的人我也不会幻想他。可自己不知道,不幻想,也就真的会有好奇心听人讲。” “都谁讲过?”微婉仰脖喝一大口,打出一个饱含危险气体的嗝。 怡风耸耸肩,故意眼神花花,“很多人咯。Lauri啦Wingy啊,Joey啊Sammi啦。你姐汪凌茜啦。其实,你和毅凡呢的确是太熟了点,但这种事,不到真正做时,谁也不知。”她提出了一个最中肯的建议,“我建议你们试一下,说不定就很和谐。” “胡说!”微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不成□□了吗?他就跟我哥一样的!” 怡风饮下她的酒,若无其事,“怎样呢?你也不是没和你哥谈过恋爱。如果阿哲都可以,毅凡有什么不可以。” 微婉被这句话噎的很难过。 “怡风。”她低头盯着双手间的易拉罐,“我没跟我哥那个过。……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是相信我的。我不是为自己辩护,而是,我哥他是个好人,他根本不会做出那种事。” 其实,他们都这样想才最正常。 如果姐姐相信,花园中什么也没发生,就不会跟哥哥吵了那么大的一架,砸了那么多东西。真的,那个阵势,即便以汪凌茜小姐的标准来说都算火山大爆发了。姐姐一向觉得哥哥和她不正常,一朝确定,必然要把先前积攒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 如果养母相信,哥哥和她都停在了那一刻没有逾越最后的大限,就不会在一月份凌晨两点的酷寒中,将只穿一条薄裙的她扔出了家门,锁在外面,任她哭喊求饶也不理睬。第二天太阳升起,她睫毛都结了冰霜,冻的人事不省。那晚之后,每年冬天她手脚都会生冻疮,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事。 有些事,真的不是想忘记就忘记。 如果养父相信,他的大儿子没有坏到欺负寄住在家里的可怜的孤女,哥哥也不会在他书房里跪了一整晚。 最后这件事谢场,台词如下—— 汪父:“过两年,她年龄够了,你必须娶她。汪家的男人不会始乱终弃。” 汪母:“什么?我唯一的儿子,怎么可以这样不明不白的糟蹋了?” 汪凌茜(尖叫):“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至于哥哥,他转身走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她自己,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但她还记得汤毅凡那家伙的混账话。能忘吗? 他那几乎是把她打包在行李箱里拖去了北京,借口是快过年了,她又爱吃饺子不爱吃年糕。飞机上他就着一块儿两成熟还滴血的塔塔牛排,吃饱肚子笑到不行。“呦,我还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着汪老爷子就拿你当个童养媳拉扯的,闹了半天人家根本没这计划啊。” 她哪里是什么童养媳! 只不过,有些事在计划外发生。 汤毅凡对这些事显然也有评论要发表。他切一块肉硬塞进她嘴里,“小婉儿同学,你这就十分的□□道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临幸人家儿子。男人有的是,何苦上你哥呢?” 她恶心的吐掉了那块肉。 先发制人 不管怎么说,那年的春节,汤家多了一个整天哭哭啼啼吵着要回家的小姑娘。汤毅凡每天威胁她,再喊要回家,下次他去打猎的时候就拿她套狼。她没敢不当真——这是他的座右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汤毅凡9岁的时候就用这种勇气换来了摸猎枪的机会。后来汤父才知道,这死孩子事先准备了一只用酒腌过的烧鸡,那狼登时喝高了,一下午就跟大树旁边转圈儿跳舞来着。 汤毅凡给上海打了电话,他管这叫先发制人。“伯父,这祸害就先放我家吧。也快过年了,谁家都得有个神兽保平安不是?……改天您来喝酒,就这么定了。” 于是就这么定了。 但后来爸也没来喝过酒。哥哥汪敬哲也没再进过家门。不久后他回了大陆,在苏州停留长久,做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起初的几个礼拜,她每天都在想办法求爸爸妈妈姐姐让她回家。但后来,很可耻的,她放弃了。比起从前,在汤毅凡家里生存要轻松很多。她是耐不住寂寞的人,眼皮底下的事都劲劲儿的想参与。从前,她总想和哥哥姐姐在一起,玩也好,休憩也好,想尽一切办法贴他们左右。这通常需要她撒娇耍赖哀求以及最后,被斩钉截铁拒绝仍然臭不要脸的跟在身后,走哪跟哪。 毅凡就不会要她求,他去哪里,总归是许她跟,不用求的。那时汤家只有一老一小两个男人,没有女人。汤爸爸才算是她的老老老朋友,她4岁的时候就在他胳膊上荡过秋千,咯咯笑到岔了气。 汤毅凡那时候的女朋友是个模特,容貌秀丽身材火辣,难的是人有内涵,性子还特别好,让她也很喜欢。两个姑娘通过一个男人认识了,聊聊天发现彼此挺投缘,于是从此一起逛街血拼做头发做指甲,遇见记者抓拍,拉着手一路高跟鞋狂奔,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逛晚了就去模特家开睡衣派对,互相帮对方化妆,特high的时候连刺青都玩过。回来给汤毅凡看,还被他大骂一通赶着去销了。 模特出通告时她当小影迷,拎着便当去探班,真正目的是为花痴高大帅气的男模。 可惜没多久,汤毅凡这犊子就把模特给甩了。 “陪她讨好她是我的事儿,让我家神兽给抢了算是怎么个意思?”闹了半天,这厮是烦人家模特跟她待的时间太长了。那属于汤毅凡先生的狗一日时段儿,他那狗脾气一上来她就懒得计较。爱分分,她可不想少个朋友,于是继续跟美人做血拼密友,天天往外跑。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拦着,不让她出汤宅大门,她都当没看见。 但微婉后来发现她只是他的分手借口,真实原因是他又看上了另外一个美女,北影学戏剧文学的,偏生比表演系系花还美。人家才真是才貌双全那一系,气质脱俗出仙,不食人间烟火。他约会的时候她颠颠儿的又想跟着去,他就怒了。 “这回咱能不抢我女朋友了么?” 哎呦还真往心里去了。 正室范儿 她仔细想想,觉得自己是有那么点儿过分。于是为了赔礼道歉,又正好是情人节那天,就买了歌帝梵的巧克力给他,让他拿给他女朋友,就说是他送的。那巧克力是个小雕塑,正经不便宜,做的精致无比,她选了好久。她很辛苦才摸出身上所有钱凑在一起。这所有钱也还不够,于是她给模特前女友做了五个礼拜的片场助理,每天送盒饭,攒下了点钱。最后买下那个金贵的巧克力雕塑,模特也赞,说搁哪个女人都肯定喜欢。 他挺高兴,评价她终于懂事儿了,拎着巧克力就去约会。 结果晚上睡觉前,她房门被踢开。汤毅凡走进来,一屁股坐床前沙发上,脸跟烟熏过一样的黑,作死瞪她。 “您这回不明抢,改玩阴的了,是吧?” “怎么了???” “那巧克力动物。” 她是真头疼,泡妞这么多年没培养他一点情商。“那小猫多可爱啊,笑眯眯的。哎女人都喜欢被比作猫,小巧可爱的,还清高有个性,您懂不懂啊?还是个巧克力做的猫,您可以就势说‘你比它甜’然后吃完饭直接回家havesex。这还用我教你?” 他眼珠子瞪的都快飞出来了。“那是猫?您这猫减肥呢是吧?” 她怒不可遏,拉开抽屉翻出店里的宣传页想证明给他看。定睛一看,她蔫了。 RenarddePque 得,又摆一乌龙。 她讪讪的扭头,不敢说话了。 他冷笑,“装啊,有本事您就装不认识法语。我谈个恋爱,您就送我女朋友一巧克力做的狐狸精,真厉害了您!” “什么狐狸精啊,说话注意点儿!这是复活节狐狸好不好!……那个,我用意是很好的,就是挑的时候没看清楚,真的。要不,我再……” “行了行了,姑奶奶您消停点吧,别害我了。”他站起来,估计是憋着这口气懒得跟她说话。出门之前回头,威胁的看她,“要是下回再气跑我一个妞,干脆你就给我……” “我保证!再有下回,我肯定自觉主动的卷铺盖走人,不用您轰我!”她痛心疾首的对灯发誓。 然后汤毅凡就给噎住了,那张脸黑白灰灰白黑的变了好几轮。 “不是。……操。睡了!” 哐!门给摔上了。 她心想,这孩子还真善良,瞧瞧,这是愧疚对她发脾气了。 其实她之所以很好意思的从汤毅凡身边撬女人,一则因为她是没有朋友会死的女人,二则因为他是不会少女人的男人。三六九等的女人都是直接往他身上贴的。就在那个难得的空窗期里,他作为远东执行董事以及青年企业家优秀代表(啊呸!)去上海的几所重点高校巡回演讲(呸!巡回广告吧!您这董事还出卖色相做男公关去哪!)。提问阶段,就有女生直接递纸条求交往。 该执行董事的确挺懂事,回来就交给她了。她翻来覆去的看,“啧啧,这还一照片儿,长的不错嘿。要不您考虑考虑?” “吃什么醋啊你。”他脑袋伸过来,瞄了几眼,“……话说回来,长的还真不错,要哪儿有哪儿。” “哎呦哎呦,电话号码都给您留了,现在的小姑娘哦不得了咯。我看我得约她出来谈谈。” 他本来就拿这事当一笑话讲,听她这话也乐的特贼。 “您这还真挺有正室范儿。” 边缘行走 话说回来,那次他死乞白赖的张罗着带她回上海,颇有几分卓绝而恶趣味的慷慨激昂。 “要不我让公关部同事们使使劲儿,给咱俩弄一绯闻出来,把这事儿给定了。” “您拿我开什么玩笑。” [你是否也曾有过这样一段关系?行走在界限边缘,若有若无的试探。你以为你知道,可事实上,你又知道什么呢?你什么也不知道。] 听到这里,怡风扁了嘴,分外惋惜。“易微婉,你可以去死一死吗?他都这样讲了,就是表白了啊。” “这算哪门子表白!说不定,他跟他所有女人都这么说过。”微婉晃着空空如也的啤酒罐子。当时,如果他说下去,会怎样?不知道会怎样,因为他从来没有说下去过。来来回回,他始终没有一次是说下去的。后来她想,在那段时光里,渐渐的,那些跨越了20年友谊界限的冲动,都流失殆尽。他们是都坚定了做朋友的决心。 “如果是认真的,就要直接说出来。暧昧啊试探啊什么的,都不是认真的。他不是认真的,我又何必要当真?” 男人如果真正爱你,是不会跟你玩暧昧的。 怡风深思熟虑状,“这就错了。男人哪,比你想的脆弱多了。他们在女人面前要留存那些可怜的自尊,太直接的讲,怕被拒绝。你问问自己,如果他真的八抬大轿要娶你进门,你会sayno吗?” 微婉摇摇头,“不知道。” 怡风摊手,权当没听见。“根本不会对不对!你对他是有心的。只是,但凡他试探,你就当玩笑挡回去,他又怎么知道你的心呢?挫败许多次,还被你当成笑话,当然不愿再问了。”说完还不解气,又加一句,“你真过分!” 微婉才真憋气的要命。“是你根本不明白!” 怡风不明白。毕竟怡风没有像她自己这样,曾经眼睁睁看着毅凡一个接一个的换女朋友。她在他家住了那么久,他每天工作之后,总归要去陪一个女人,晚餐后才回家,打个照面,说几句话。正室范儿她分明是备胎范儿!女人犹如超市的货品,过了保鲜期就会被他抛弃。在虞雪之前,她从未见过他在任何一个女人身边停留超过半年。 最终,这么多年他和她得以一直亲密,中间经过一些波折仍打不散,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 [想想看你可能要放弃的东西,就马上没了向前迈出一步的勇气。] “说起来,那次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离‘在一起’已经这么、这么近了。”怡风拇指和食指掐出一段短的出奇的距离。 她懊悔,“早知道,就不该安排你和阿哲见面。可我也想不到,他做的是那个打算。” 毅凡的最后一站是上海闻名遐迩的理工科重点,她照例跟着去凑热闹。 其实汤毅凡也是拼死不出北上广的那类大都会土著,出人意料的是,他甚至土著到坚持在国内读完大学后才出国深造。 驱逐令 他们的所有朋友都早早踏出国门。哥哥汪敬哲从剑桥带回老古板的英国气质,每天晨起不背诵几句莎翁大抵如同没有刷牙;怡风更是一心向往晦涩字眼与高雅舌头,又极爱纽约曼哈顿,怀着满腔热血去TischArtSchool修了戏剧文学;微婉自己身在巴黎读商,虽然直接原因要另说,但终究是“正确路线”的一部分;即便是姐姐汪凌茜这类以社交为终身事业的小姐,后来也例行公事送去英国利兹那所名校读了艺术设计,尽管拿了高雅且体面的文凭也并没有因此而去找一份高雅且体面的工作,但名媛修养这便有了。 于是毅凡的举动显得分外怪异。 但话得这么说,人家的高考成绩不但轻松迈进帝都最牛的那个大学,还绰绰有余到可以随便挑专业。汤爸爸没有反对——以后总归要在中国做生意,“体制”这回事情,必须尽快入脑上手。至于会不会像许多愤青愤中所诅咒的那样,被中国教育坑了心智健全,老人家则完全不担心。 用老汤生原话来说,只要他这儿子不去坑了别人的心智健全,他就谢天谢地。 汤贼意念之固若金汤,我体制尚无以为克。 “不体验一把上铺下铺的兄弟情谊,没抱着吉他在女生宿舍楼底下唱过一回情歌,我觉得这人生就不完整。” “……你都跟谁唱过情歌?” 林荫道上,汤贼见她自觉抓重点上钩,乐得特二。 “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您爱跟谁唱跟谁唱,我管的着么。” 溜达着,青年企业家优秀代表就到时间该去演讲了。“找个地儿坐着,别走丢了。” 优秀代表从来不准她去听他演讲,人家说一看她的脸就紧张。 她进一步逼问,他说不管他表现的怎么样,讲台下来总要被她各种嘲讽贬斥。不幸的是,他说的是真的。她在模仿他肢体动作和语音语调上特别有一手,还老爱添油加醋。好歹生母是著名女演员,她基因里头就带着演技。 “放心,我约了怡风,她这就该到了。” 微婉话音刚落,怡风就出现在了小水池的那一端,兴奋的朝她挥着小手。 怡风不是独自,她还带来了一个人。 如果用毅凡的原话来回忆那一时的她,情景是这样的。 ——您就那么呼扇儿呼扇儿的蹦过去了,还一路发出“哥呀哥呀”的声音。 ——活像一只刚下完蛋的小母鸡。 去巴黎? 她到上海并没告诉家里人,低调亦低调,绝没给任何人拍到。毅凡所谋划的“绯闻”也在被她当头冷水后无果而终,因此告诉哥哥的定是怡风。怡风说,你们兄妹两个,总不成一直这样下去,是合是散,大家讲个清楚。却不曾想,哥哥一上来就讲的这么清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离开一段时间,爸妈大概会消气。看似明摆着的道理,仍不是她想的那样。 “不是离开一段时间。婉儿,我希望的是你永远别再回来。” “……原来你生我的气,生的这么厉害。” “不是我生你气,也不是任何人生你气。只是,你的人生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哥哥用平板的语气向她交代了要她去读的那间商校,给她安东尼的电话,叮嘱她住在阿泰内广场酒店的芭比套房。那是她最喜欢的人,以及最喜欢的房间。 好自为之 她茫然翻着那一摞厚重的印刷品,指尖逐渐干枯。那上面有排列整齐的校舍,光洁象牙白的楼梯,学生们裹着蓝底黑带的针织衫,腋下夹着书本,面容朴实而聪明。这上面的任何景象,都不像是会和她发生任何关系的东西。 “为什么要我读商校?经商什么的,我根本不懂。我不要学这个,我又不想做商人!”她惊慌的反问,学习、考试这类事情,扮演的总是青面獠牙跟在她后面追赶的角色。她没一根骨头是为读书而生的。 哥哥喉咙中发出了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哼声,但在她听来无异五雷轰顶。 “那么你想做什么人呢?你到底懂些什么呢?你连中学也没有念完,接下来的人生,你就预备每天吃喝玩乐了吗?” 她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啜泣,“可是,姐她不也是这样……” “茜儿和你不同。”哥哥没有停顿,可见他不是刻意狠下心来编造谎言故意激她。他只是实话实说,“她姓汪,汪家便有份养她,供她吃喝玩乐。” 她听懂的点头,“所以说,其实是家里不愿再养我这个毫无用处的外人了。” 直到这时,哥哥才有了一瞬的迟疑。他苦笑。 “婉儿,讲讲理。已经十八年。” “哥,对不起,可我不想出去……”她突然觉得哭不出眼泪,“就让我回家吧,我以后少花钱就是了。……我、我不花钱了,只是吃饭睡觉就好。行不行?” “婉儿,你这样子,简直让我看不起你。”他说,“我们会支付你在巴黎的学费和生活,只要你停留在我们视线之内,不要惹事。” 惹事?她从来不惹事!被逼到绝路的人总会生出莫大的愤怒力量,她就这样的血液沸腾了。这可真是被戳一千但不能被冤一个。她或许百无一用,不擅长读书,不醉心求学。但她至少是个听话的孩子。她从来服服帖帖跟在兄姊背后,任劳任怨,唯马首是瞻,凭什么说她惹事? 汪敬哲见她横眉瞪目,倒好像早等在那里似的。 “来之前就知,不过几个月时间,你惹的事,你是一定忘光光了。” 她遗忘那些恋爱的速度,的确相当快。冷不防让对方戳穿,才知道,说她惹事,也不是冤枉。她本来空空的目光这时被灌入两缸的液化金属,坠向地面。这几个月,同是被流放的人,她有汤毅凡陪着,哥哥却是独自一人在外露宿的。她依然吃好喝好,却不知道哥哥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从前的确不惹事,惹就惹了个大的。 “哥,对不起……” 是否在重逢一刻,就该先说这话?不是一闭眼,就可以当往事没发生过。可是,究竟发生过什么呢?谈起他们共同惹的事,哥哥淡漠的一如她。她常觉得那时他用好奇待她,想知道为何在家里默不作声的小妹妹,在学校里却有各种不可思议的传闻。他想把她装进万花筒中,转动镜筒,让她简单的身体在不同的视角下反复、叠加、虚幻。 他的意思却并不是让她谈那件事。他飞快的打断了她,以示根本不想谈。 “说来说去都只有对不起,我也不愿听了。婉儿,从现在开始,你好自为之吧。” 要是你娶我 从任何角度来说,她都不是一笔成功的投资。她臭名昭著的巨星生母没留一点财产给她,倒有传说中的负债累累——钱债和情债。她一无所长,没有考到任何一所世界名校,也不知道自己长大后除去吃喝玩乐还有什么事好做。她唯一会做的事,大概是谈恋爱,男孩子们喜欢她。留她到适婚年龄,大约会有跟哪家联姻的皮肉价值。但在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她愚蠢的将恋爱谈到了自己哥哥的头上,还差点逾了大限。虽然没走到那一步,也搞到人家家庭不和,长子出走。 唯一可安慰自己的,这是哥哥的意思,而爸妈姐姐是否消了气,是否在盼着他们的小微婉回家认错,她并不知道。虽然她是个惹了祸的孩子,但也还不至于神憎鬼厌。这时,她惶惶的想抓住这个依赖长大的“家”。就像被家暴的妻子,却比施暴的丈夫更加惶惶的惧怕离婚。 哥哥离开后,几杯烈酒下肚,依然不够压惊。她慌乱的决定,一定要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不能就这么被流放。 当晚回到汤毅凡在上海的栖身地VillaT,她满楼搜他。半个小时才在地下游泳池找到了他。这厮对地下空间有病态痴迷,人家的房子都是越高越开心,就喜欢站在最高处俯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他总想挖地三尺躲进防空洞里。比如再说伦敦,怡风的房子在海德公园1号,毅凡的则在卡多根街23号,他花足心思在地下找寻荫庇。上海这座别墅,他硬是挖地挖出了个高度5米的空间,他说不然会有压抑感。 然而,他依旧通身压抑感。 她扶着白色的楼梯,费劲的看准脚下,不想一跤跌下来。她知道下面是粼粼的水,他就在水中间坐着,采光井引进来的阳光劈头盖脸的砸他,让他不堪重负。他是全国最后一家神级资本运营商的掌门人,每天他手中流入流出的钱以百万为计量单位。在那年尚不及今天汹涌的房市中,他让其成为了远东支柱。并且,他是她最亲的朋友,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和他在一起,就会成为有价值的女人。 “汤毅凡。要是你娶我……” 这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她酒自然醒了。 而且,也真的就一脚踩空,一跤跌下去了。最后清晰看到的东西,是白阶上朱砂画儿一样的血印子。 还没失去知觉的几秒内,她因此而想起了一些童年时的东西,那辆车子冲进大海之前的事情。那些母亲说的话,以为她听不懂但其实她记得很深,及得上今天来懂。因了恶名,没有制片与导演敢再用生母做电影的女主角。而若她只是独自,她还可以如花蝴蝶一般周旋在男人之间,活的潇洒自在。但她不是独自,她有了负累,她要买奶粉和尿片给女儿,她甚至想买很华丽的小裙子和会发声的字母书。比起演员,她一直认为自己更加像诗人,然而她不得不将写满诗句的纸片如梦想一般丢入马桶冲进下水道。 眼泪珍珠 出浴的母亲,在白色浴缸中留下了血痕,如同她雪白的手臂上。母亲在哭,却喝令幼女不准哭。 “你到底懂些什么呢?” 易微婉知道的,她生下来就是一个祸害,是别人的拖累。她是一只毒蜘蛛,织出恶毒的网,将萤火虫困在了其中,动弹不得。母亲就是那只萤火虫。母亲气的是这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竟也有哭的权力。气的是,她们母女的哭,都对现实没有任何帮助。她们一贫如洗,朝不保夕。 “在你之前,我有多美好的回忆。给男人看到我的眼泪,他们就会赠我珍珠。我的眼泪,曾是珍珠。” 母亲披着浴袍,对她喃喃。 易微婉醒来时总算不在地底下,在汤毅凡床上,他坐旁边,问她怎么样。 她想了想,说,“我要去巴黎了。” 他声音沙哑,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对。刚才你说过另外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我说,如果你娶我啊。”她揉揉头,确保这厮没给她创处贴个透明胶了事,他一向觉着她是海绵做的,软是软,摔不坏。“您天天讲笑话,还不许我讲一次嘛?” 汤毅凡点了好半天头,她都觉得他再点下去就跟她一样脑震荡了。 点好头,他站起来转身就走。她听着那砰砰砰下楼的声音,跟机关枪似的。她以为他像哥哥一样,就这么走了。 可没多久他回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他把她右手拽出来,攥着她的手,用她拇指在上面按了一下,然后开始哔哔的触各种按键。 “Entryauthorised.”机器女声。 她愕然一秒,忽然明白他在干什么。 每次进这房子,他都是在门口旁边的盒子上摁一下,然后门就开了,还有个巨温柔的女声说,Welcomeback。 她问,“让我帮你看房子是吧?” “嗯。” 好的。 她卷被蒙头,“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30分钟之后。” “那您15分钟之前就该去过安检了。” “不用。湾流刚落地。” 他的私飞是湾流G650。她极爱他的湾流,因为有超大的窗和超小的空噪。入手的时候,工程师介绍说,如果再快一点点,它就可以追上声音,但这并非是一件好事情,所以他们让她保持在声速以下。有时当湾流爬升到了万米以上的高空,他会下令向下俯冲,在那瞬间追赶声音。她问,是不是大于声速就可以让时间倒流?他答,傻子,那是光速。 他还说,时间倒流干什么?过去的事,该忘的就忘,有些事不必记一辈子。又是这句,她恨死了。 “怎么回去的这么急?” “我爸要结婚。下回你再来,就有个弟弟给你调戏了。”他翻手腕看表,“得,我走了。好好爱护这房子,说不定我妈的幽灵半夜会来看你。反正我知道她总来看我。” 原来是这样。父亲又要结婚了,他在母亲曾经生活的地方,对着水面,默不作声地怀念她。 于是其实他也知道,有些事是必须记一辈子的。 她叫住他,“可我就要去巴黎了。我不能一直在这里。” 他对她眨眼睛,“这话说的,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不是?一直在的就只有这房子,你让她知道你没事儿,这就够了。” 虚伪至死 那时微婉知道,他是在谈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不像她的母亲,并非困于蛛网的萤火虫,而像卧室中几十年不曾走错一秒钟的古董钟,严苛但平和,永远面朝同一方向,不改初衷。或者,不是她在替他看管房子,而是这房子里的什么人,在替他看管她。 “那要是让她发现我住在这儿,我怎么说?” “不用说。”他答,“该说的,我都跟她说过了。”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就一婚礼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巴黎九月才开学,咱来日还方长着呢。” 说这话,他自己一点都不哆嗦。 所以她知道,他还是个孩子,相信自己所编造的谎言。但不知怎的,“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却奇怪而悲哀的,始终最适合他们两个。 毅凡走之后的第二天,微婉对怡风这样说,“我决定找份工作,这样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家里供养,就不用去巴黎了。” 怡风想也没想的回她,“你被认可的学历,大概是中学毕业。可能连中学毕业都不算诶。我不知道大陆认不认你的homeschool课程……” 微婉蔫了,恨恨的嘟囔,“可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要考大学。” 十八年以来都是姐姐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本来觉得,努力的学姐姐就不会错。如今这却是最大的错。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你选错了角色,那么努力也是错的,希望也是错的。如果因此而有了安逸轻松的生活的错觉,那么绝绝对对是错的。哥哥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她不去巴黎,住在规定的地方读规定的学校,就自己在这里饿死,家里不会再为她出一分钱。 “我就不懂你为什么不去巴黎念书。我下月回纽约,这里还有什么人留住你?” “毅凡啊。” “那你跟他走啊。” “那也……太麻烦他了吧。” “虚伪至死啊你。” 易微婉一向不会对什么事情严肃认真的担心超过半个小时。 经过最初的沮丧,这事马上转变成了不可思议的历险。“我要找工作”这五个字,她新鲜的喜不自胜。据说人在被虐后都有或多或少的□□。她的□□就是,十几年后终于换了一种模式生活,真太刺激了。在指责过她后,怡风也被她的热情感染,开始专心的帮她思考可以做的工作。不学无术的易微婉小姐,除了还过得去的端正脸蛋和妖娆身材之外,会做的便是打扮、购物、玩乐和社交。另外,聊胜于无的是,她会讲英语、法语、意语,还有一些别的。 她没有深度,从不多想,却也因此而招人喜欢。她在姐姐汪凌茜身边长大,这意味着她对名流的怪脾气有超高忍耐力。她有跟各种名模演星打交道的经历,一半是姐姐的派对咖,一半是毅凡的前女友。她有个曾是传奇巨星的生母,她一下生,剪得断脐带,剪不断与演艺圈的纽带。 怡风建议,“这么说,你很适合去那些商业电影里演花瓶角色诶。” “你想什么啊!”她咬扁齿间吸管,“我适合做的是艺人助理!” 艺人助理 两人坐在M1nt里,为此而弹冠相庆。然后她催促怡风翻开手机通讯录,说的上话的,一概打过去问。她自己是不敢打的,电话是汤毅凡暂借她用,她可不想在他手机里留下这些绝望的呼叫记录。 老天助她,也是怡风这个NYU念戏剧文学的姑娘巧舌如簧,在M1nt打烊之前,她成功将自己卖了出去。对方是个半过气的男星,年近三十。几年前闪婚一个半红不黑的女演员,后者没多久便将他吸空,随后一脚揣开,嫁了个洋鬼子。如今他拼命求上位,最近也颇有成效,拍了一部大热的电视剧,重新回到了公众视野中。从前一起玩过几次,他虽然并不聪明,但演技很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品佳,不属男星中禽兽的那一类,是大好人那拨的。他这么爽快的一口答应给她事做,她喜出望外。 那晚她和怡风点的酒是“绝对惊奇”。AbsolutWonder。果然生活就这么惊奇! 怡风忍不住的警告她,“这个人哪,我听说他最近想乘胜追击,搞出绯闻攻势来宣传新剧。讲不定他就瞧上了汪家的千金,我怕有诈。” “怡风你也不是没见过他,胆小的嘞,不敢怎么样的。” 这时侍者拿了账单过来,习惯性的递给了微婉。她愣住。幸而怡风机灵,马上接了过去,掏包取卡。在侍者奇怪的目光下,她尴尬的无地自容。好像全世界都还有这样的记忆,无论谁的场子,易微婉总是豪爽给钱的那个。可她再也不是了。 怡风几周后离开上海的时候,微婉的助理业务已经有声有色。虽说人人都认为服务业从业者理应细心到位,挨了打骂不还手都天经地义,但若是换了他们自己去做服务业,怕是会对顾客们咬牙切齿的诅咒,就好像自己不曾是这作威作福的人们中的一个。所谓助理即是明星保姆,一天24小时待命,没有上下班之说。而对于微婉来说,还多了另一种麻烦。 “Vivien!?”在各种场子见到易微婉是司空见惯,但见她提着大小包包跟在人后面,不停接电话递电话,时而还端着热咖啡一路狂奔,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眼睛。 她想了想,几个月前的吵闹和出走一直是个保守的很好的秘密,家里不希望外人知道。于是逢人只说,夏天无聊,想找点事做。其实她的新老板是知道些什么的,时不时以悲悯眼光瞥她。他还跟从前一样,心好。坐在弹簧椅中,见她站在一边还会不好意思,别扭的起身让座。有时夜戏出的早,大伙一起出了横店就去M1nt,每天轮番着装醉,“今天老大请客!” 他也就讪讪笑着,乖乖的掏腰包请客。老天知道M1nt不是什么低消费的地方,人多就更不对付。微婉每每觉得他太好欺负,想替他回嘴过去,还被他拉住,低着个头,“别别,他们也都很辛苦。”越好欺负就越被欺负。世界对待好人就如同嫖客对待□□,开始还带个虚伪的面皮,后来,就越发的什么都不顾了。 大牌明星 习远啊习远。这是他的名字。外面人看来他是高高在上的明星,可他并不富裕。他赚到的钱大多被经纪公司榨去。他家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在他那三流女演员前妻跟鬼佬跑掉后,他一个人辛苦抚养。他学历亦只有中学程度,拍古装剧时因为念错太多字而被各路网友大肆嘲笑。今次又是古装剧,他偷偷塞了一本便携式的新华字典在身上,趁人不注意时拿出来,迅速查出某个字的读音,标在剧本上,再小心翼翼的塞回去。 “这字典是1998年版的。这几年,好像很多字调整过读音了。”这些事瞒的过别人,逃不过助理Vivien的法眼。 当年汤毅凡高考的时候,她也往他身边凑过,特喜欢看他做语文选择题。他低着头写字,她就数他的睫毛。到最后她倒先睡着了,于是他也学习不下去,赶她去睡觉。 那厮有两个变态的爱好——背新华字典和写GRE作文。当然,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东西。 “那怎么办?”习远于是就骇了,“你、你帮我看看。” 微婉于是接过已经他深耕的剧本。“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她说的很心虚,因为她的中文水平并不比他高,“嗨,管它呢。谁也不是完美的,你演技好他们不看,一两个字念错他们倒捉住不放了。这些人闲着无聊,你就让他们讲去好了,干嘛在意。” 习远默不作声几秒钟,让她将手机递他。他操作iPhone并不熟练,大多功能也闲置,但圈内人人都用,他只好惶惶的跟着用。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看见主屏和锁屏的壁纸,都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桃子已经识字了,他们说现在小孩懂事都很超前,四五岁就会上网。我不想让她看见那些谩骂的话,觉得爸爸是个这么没用的人。” 在那之后的某个晚上,汤毅凡半夜被电话从梦中吵醒,那边易微婉哑着嗓子问他,“喂,上面一个‘明’下面一个‘空’念什么啊?还有那个缱卷,难道不念缱卷???” “……你知道现在几点么?” “你快说啊。”夜戏出到这么晚,她有什么办法。 他读给她正确的读音。“——你干什么呢?” 她已经挂了,捏着剧本去找习远。 父亲。 现在她知道,作为人类,母亲不可能是雌雄同体。所以她是有一个父亲的。成长过程中从没见过他,但她不太遗憾,这样她可以自由想象他的样子。父亲是个困在荒岛中的人,她曾开着蓝黄两色的小飞机去营救他。看到他的一刻,她放下绳梯,焦急却自豪的喊,“爸爸,我来救你了!”在别人看来这只是梦,但她确信无疑。每当做一次这样的梦,她都保佑亲人脱离了一次危险。世界这便摆正了。 对全中国的几亿电视观众来说,习远是大牌明星;对横店这百号人的剧组来说,他是任欺负的烂好人。他对人都好,但他对人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小女儿。对小女儿来说,他是父亲。如果他被伤害了,他第一时间想的只是,这伤害,会不会被传导到女儿身上? 重新上位 微婉仿佛见到了蓝黄两色的小飞机,走脱梦境,来到这蚊虫纵生的恶臭片场。她在心底决定,下次去M1nt,她必须为习远出头,绝不让别人再欺负他。 她的方法很简单——拼酒。想叫老大买单吗?先跨过老大助理醉倒的躯体再说。虽然剧组不乏战将,但她依然在杀青前的日子中保持了不败战绩。她的秘诀?喝之前吃饱饭,以及只喝一种酒。几番下来,人们也大致明白了Vivien的蛮劲,不再欺负习远了。 有人阴阳怪气道,“老大,你这个助理,还真是很像你女朋友。” 习远有女朋友的,这个人人尽知。但从没见她来剧组探班,直到整部戏杀青。他保密工作做的极好,就连她这个保姆+保镖式的助理,都对他的神秘女友完全不了解,名字年龄高矮胖瘦一概不知。但剧组显然有人知道神秘女友的来头,窃窃私语时有只言片语流出来,她只听到说“来头好大”以及“果然复出还是要傍富婆来撑腰的”。当然只要她在场,闲话者们就马上住口,怕“老大保镖”发飙。 后来她才知道,见她就住口是有另外原因的。而那句“还真是很像你女朋友”,竟也就是字面的意思。 杀青宴,习远的神秘女友终于现身。 不用怀疑自己看错了,在场镁光灯都比她更记得来人的大红唇,尖下巴和倾城笑容。怡风那死丫头居然是万灵的先知,又叫她说中了——重新上位,想找个汪家的千金来炮制绯闻。 汪家不止她一个千金,汪家只有一个千金。 ——汪凌茜一袭墨绿鱼尾裙,头顶古典云髻,唇线精致,唇色炽艳。她挽着习远的胳膊款款而来,见到微婉愣在前方,一点意外神色也没有,朝她招着玉手。 “婉儿婉儿,快帮我看看裙摆沾灰了没。” 和兄姊的重逢,都和平的近乎滑稽。 汪凌茜的高调现身不仅让媒体笑收惊喜大礼,剧组也空前的欢呼雀跃。大家都知道,这条消息明天会上八卦头条,如此一来,新剧想不抢人眼球都难。当然,汪大小姐方才接受采访时是这样说的。“我与阿远是好朋友啦,大家不要误会。那不是我作为朋友才挺他,他是真的有很用心在拍戏哦,到时大家一定捧场。” 微婉谢天谢地,她完全没有提见到妹妹。 随后宴上,第一次示众的情侣被取笑打趣是例行公事,汪凌茜也大方应对,不冷面不生怒。逼急了索性一搂身边微婉的肩膀,撒娇耍赖。 “好啦好啦,有你这个厉害妹妹在,我们可不敢惹咯。”好事者嬉笑着作鸟兽散。 姐姐的手没松开,两人用连体婴的姿势坐了好一会儿,沉默。 “这么说,你还在厚颜的到处跟人讲,你是我妹。易微婉,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吗?” 正如后来习远婉转揭露的真相——当初他会爽快的雇佣她当助理,也是姐姐的授命。虽然在赶她去巴黎这件事上,哥哥坚决冷酷,但就连怡风这个外人都知道,汪敬哲是外强中干,面硬心软。而汪凌茜才是不折不扣的老虎,专门吃人。就算对姐姐的能量有十几年的充分认识,她也绝没料到自己接下来将受的惩罚惨绝人寰到什么程度。她只没算到的是,十几年来姐姐慢慢凌迟她,日子久了她就进入状态,不再有感觉。但当姐姐下定决心要将她一刀毙命,她就连呜咽的份儿都没了,更别说还手。 杀青宴后 杀青宴结束后是例行公事的afterparty,正准备出发,汪凌茜倦倦道,“阿远说你们每次都去M1nt呀,好无聊。换个地方好不好嘛。” 习远倒也温柔,“你想去哪里?” “有地下游泳池的别墅呀!这个最有趣了。” 微婉全身一凛。她希望自己是神经过敏,然而姐姐没给男友时间打电话询问哪里有,她按下他的手,看向微婉,“婉儿,你怎么做人家助理的。你不是有现成的,怎么都不出声?” 她斩钉截铁的说谎,“我没有。” 姐姐现出了饶有趣味的神情,就像她们曾养的那只道貌岸然的苏格兰折耳猫,在吃掉猎物前总要戏弄一段时间,长短视心情而定。她慢慢张开唇,声音不高但足够在场每个人将将听见。“这倒怪了,我是听说,VillaT现在是你在住着。婉儿你和汤毅凡,倒是一向比跟哥姐更亲。” VillaT有不少人知道,汤毅凡的名字则全世界都知道。 “等等,你是说那个,有5米高地下空间的VillaT?” “汤毅凡的家!?” “真的可以去吗?超想去的啊!” 其实微婉很想说,大名鼎鼎的VT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相当于将1号线地铁站多牵出一个路口来,截成封闭空间放在别墅地下罢了。呃,然后再开一个直径10米的天井取光,下设一个她目测不出直径的游泳池。打住吧,那就是个闹鬼的地方而已。只有汤毅凡那样的傻子会整晚整晚坐在水池边上,等母亲来看他。 她轻描淡写的耸耸肩,“我可不知道什么VillaT。” 演技。演技。 姐姐闻言,若有所思的托着下颔。她满意于刚创造出的跃跃欲试气氛,现在每个人都为可能去传说中的VillaT玩而兴奋不已,期盼无限的盯住Vivien。唯一的问题只在于——Vivien是可耻的骗子。 汪凌茜笑笑,“那你这些天,住在哪里?据我回忆,你没住在我家里。” 微婉不假思索的朝习远递去眼神,“还不是看老大了。他哪里通告我就哪里沙发。” 姐姐闻言也转头对住习远,“阿远,婉儿这些天真的这么辛苦,一直风餐露宿?” 在与习远四目相接的时候,微婉意识到自己选错了同盟。 不用想,她也知道习远会在她和姐姐之间选谁。上帝知道,协同有权势的恶人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难以抗拒的多。果然,习远在汪凌茜咄咄的目光下退缩,“Vivien,你……不是也回过几次家的吗?我还送过你一次。那个,古、古北……” “就是古北那个!”姐姐跟着叫道,她向后一靠,舒服的摊开手,“果然。” 微婉死死咬着牙。“可那是私人住宅。” “那又怎样?我敢肯定毅凡给了你所有权力,对那个房子为所欲为。”她环顾四周,女王般微笑,“得了,这都是朋友,别那么见外。把钥匙交出来吧。” “是啊Vivien,只是进去玩一下而已,又不会弄坏什么,不要这么小气嘛。” “对啊对啊,真的好想进去看看诶,是不是传说那么神奇!” “参观而已啊,就连总统府,也是许人参观的啊!” “既然你和汤毅凡是这么好的朋友,他都给你住了,一定不介意你带朋友过去的。” 姐妹斗法 微婉腾的起身。大概这么多人在提他,也让她和他在一起时的勇气回来了。有点骨气好吗人类们?一定要被汪大小姐牵着鼻子当枪使?连习远这点头之交的人她都为他拼酒省钱,何况毅凡了,她可不能让这些闲的皮痒的人糟蹋了他的地下皇宫。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们吵什么吵!?” 听这一吼,人群倒是不做声了,他们交换着扫兴和隐怒的眼神。 呦,小小姐怒了诶。好怕怕哦。 可有你耍大牌的份儿么?大小姐还在这里呢。 她知道自己这样急眼,不给人面子的怒吼,势必会将围观群众们进一步推向姐姐的阵营。但容她在这个问题上没余地可转圜。事实上,听他们自说自话的自诩为“朋友”,都叫她恶心。这时,姐姐顺应民意的重开了金口,她眼波温柔而包容。“好啦,大家就别逼婉儿了。毕竟是别人的房子,她也不至于拿自己当女主人了,是不是?”她对微婉冷笑。 “这样吧婉儿,你给毅凡打个电话,问问他。若他同意我们就去玩,他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这样总公平了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两个问句显示了汪小姐的平易近人与亲和耐心。当她语气越发娇滴滴,就说明她心里越发不耐烦。但微婉亦越发坚定,反正已经撕破脸皮,还能怎么样?居然要她打电话给毅凡问这种无稽的事,想都别想。 “不、可、以。” 剧组开始冲着习远起哄,后者脸上立刻堆满了他最擅长的窘迫表情。但这也没用,她心想。她对习远是一直尽心尽力,但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毅凡,她不至于掂不清对自己来说谁是第一位的。真的,这也差太远了,她一秒都不用思考。 她等着姐姐再出新招。 “阿远就算她是我妹,我也不偏袒她了。一个助理,这样子真是好不专业。我看哪,你把妹妹还我,我帮你另找新人算了。” 她胃被抽空了。 她敢肯定,这一遭以后她在圈子里的名声会全毁,如果习远解雇她,也没人会再要她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她挺直腰板回视姐姐,别想这么容易,就让她死。 大洋彼岸,纽约曼哈顿。一个清澈早晨,一所美丽的大学,更加美丽的图书馆。马林巴琴铃声响起,人们不满的寻找着噪音来源。一个娇小可爱的亚洲女生蹦了起来,一路小跑。 “喂?婉儿?” “喂,毅凡。我姐说要借VT来开party,可以吗?” “……哈?” “真的不行吗?只是带几个朋友去而已哦。” “……你真的不觉得自己打错了电话吗!?” “好吧好吧,那我也没办法了,你真小气!” 怡风仰头望天,搞什么飞机。 “好了易微婉,我不知道你在演什么戏,给谁看。可是我10小时后有个考试,我读这个prep都有好辛苦用功,你不知我prof咁变态,我……” “好啦好啦,那你忙吧。Muaaaaaa,爱你。” 山雨欲来 斗争中培养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易微婉带着得意的笑容关了电话,朝姐姐扬了眉毛。她忍不住要庆祝胜利。抱歉姐姐,谁叫你生生把我逼到了……完全不理亏的地步。这场姐妹斗法,她胜。 汪凌茜显然感到其中有诈,但又挑不出明显错处,只得认输这一回合。她做足大度戏码,笑着讲算了算了,人家汤大少架子高,我们这些小人物实在不敢强求。随后她提议了另一家夜店,且,今晚她埋单,大家随意玩。 欢呼。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微婉被姐姐揽住肩膀。转脸,遇上微笑女王倾倒众生的笑靥。 “这事还没完。” 既然汪凌茜下令不去T又紫禁城般进不得,于是派对地点改到了茂悦顶层的那家Vue。喜在高处看人间是姐姐这类控制欲女子的标准体现,她却无甚感觉,想快快结束,回家去,躲在地下享受安静。真正内心强大的人,不需用俯视别人来获得尊严感——这话是怡风说的。她并不很懂,但这个“内心强大”,至少是赞美之词。因此她也想沾沾。 而至于后来发生的事,现在想起来其实并无多大惊奇。每个女孩都会在生命中的某一天,如胡桃夹子般崩裂开来。至于方式什么的,只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细节问题罢了。她还不至于矫情到对无关痛痒的细节,耿耿于怀。 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些场子里大家都会玩很high,生活在社会顶层的压力会让人做出很多在常人看来出格的事。更出格的事她都经历过,何况一个□□而已。在他们圈子里,□□这种事每个party都在发生,说到最后不值一提。在任何一个派对上你总会带点无伤大雅的LSD,到场者也不至于贻笑大方到拒绝使用它。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只不过,那天晚上轮到她被□□了。 对女孩子来说是早晚的事,有什么好悲春悯秋的。 她一点都不伤心。 可后来,她每次回忆那一晚,都会感到有人扯着她的头发,一轮又一轮的朝墙上撞,鲜血四溅。 如果怡风聪明,就该知道她打那通电话是被人逼迫的。如果怡风很聪明,说不定会警觉的迅速电话汤毅凡,然后这厮但凡关心她一点,就该马上打给她,看她是不是安全,对不对?怡风真是很聪明的,这点她可以相信。可两三个小时过去,手机安安静静。她肚子里一股的不舒服,觉得汤毅凡无论如何不该这样不管她。莫须有的罪名,这样也便安了无数条。她坐在人群中,周围光怪陆离,她却只盯着手机看。 伏特加本就是烈酒,再加蔊菜泥辣椒汁特辣酱油调成的这杯BloodyMarry,简直太合她心情。 后来她知道,姐姐趁她不注意在里面加了LSD。姐姐其实做了件好事,这让她在接下来的事情中,因意识模糊而少了很多痛感。 大家开始玩转酒瓶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酒瓶嘴对着的人,要回答酒瓶底对着的人一个问题,必须诚实回答;或者,做到一件他/她要求做的事。 她可没怕。就算看见提议这个游戏的姐姐,对她放出诡谲的一笑。能怎样呢? [……能怎样呢?] 磨刀霍霍 “Lindsey!Vivien!”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微婉浑身一激灵。那时,LSD已经开始控制她的头脑,她有种虚弱的漂浮感,伴着微抖的四肢,好像就要在空气里游泳起来。她看什么人都是影影绰绰的。对面,姐姐的表情她也看不清楚,只听到轰隆隆的声音,迎面而来。 酒瓶指向了易微婉与汪凌茜。 汪凌茜发问,“婉儿,我还真是有个很好奇的问题想要问问看——你究竟从几岁起,就不是处女了呢?” 这问题很简单嘛。她这样想,不过如此。介于兴奋与模糊之间,她没感觉到太强的恶意。 “我现在还是啊。” 眼前和四周,同时爆发出了尖刻的笑声,如数把锋利的剪刀,从四面八方同时开剪她这块糙棉布。但没有人反驳她。于是姐姐再度愉快开口。 “我可不信你呢。你有那么多男朋友,学校里的男生,家里的男生,都喜欢你。” 她感到无奈。“我真的还是啊。干嘛不信我?” “因为,你是个骗子。” 这里,她清醒了一些。因为有人抢了她一直攥在手心儿的电话,她一不留神,脱了手。她没看清那人是谁,只知道手机即刻被递到了姐姐面前,后者从容审视着它。 “就比如说吧,你刚才到底有没有打电话给汤毅凡呢?”姐姐饶有趣味的解锁了手机,开始查看通话记录,“哇哦,原来汤毅凡是在纽约诶。不是昨天,他还被拍到在北京家中吗?怎么回事啊?” “还给我!” 她想扑过去抢,姐姐灵巧的后退几步,两根手指捏着那手机,悬出了窗外。外滩在他们脚下,任何东西丢下去,都别想再找回来。 微婉此刻终于明白了姐姐说的“还没完”是什么意思,而“会怎样呢”,将是她以后再也不敢问的问题。 “还给我。” 姐姐倒笑,将这桩逼迫,瓦解成众人面前一场过后就会忘记、不追究任何责任的玩乐。她要折磨的毕竟只有一个易微婉。“那你老实回答问题嘛,今晚这里都是朋友你有什么不能讲的。我才不信你是处女,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贱。” 酒精和药物作用下,微婉感不到受伤只觉得烦躁。要她讲什么呢?讲不是处女?这里的人都好烦,像苍蝇似的嗡嗡乱叫,能摆脱他们就好了。 那好吧。 “我不是。可以了吗?把电话还给我吧。” 这语气大概过于敷衍,姐姐抿唇,摇了摇头。“一会儿说是,一会儿又不是。嘴长在你脸上,真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哦。” “那你究竟要我怎样!”看着那部粉色电话在窗外摇摇欲坠,微婉大吼。其实是这时她已经对音量控制不能,迷幻药关闭了她对自己所有机能的控制按钮。 声音甫一落地,她就知自己输了。 “每次败兴的都是你,有这么玩不起么?” “打个电话借个房子么,你也作假的。 “真搞不懂了哪里来的架子哦。” 围观群众发出了磨刀霍霍的声音,他们都很想看她被宰杀。 恶毒游戏 对微婉来说这些声音都是噪音,她就只看着姐姐,她知道姐姐做得出,是真的会把手机丢下去。她又问了一次,你究竟要我怎样? 汪凌茜顽皮的吐吐舌头,孩童般用眼神在四周搜寻一忽,对习远道:“阿远,把那个酒瓶子拿过来。”笑对微婉道,“说话什么的都不可信。不如拿这工具,试给大家看吧。” 微婉用了大约30秒钟,明白了这话的含义。这时习远低头在她面前站着,手里捏着酒瓶子。他不敢抬头看她眼睛,但他更不敢回头对汪凌茜说,他不想这么做。环绕的是被软药和酒精泡毒了的目光们,似乎没人意识到这个提议有多荒唐,或者惨无人道。 微婉将将要迸发出一个大笑,却被铃声打断了。她知道这不可能是别人的。何况以她现在昏暗的视力,仍看得到那纤纤玉指间的屏幕在闪。闪在窗外的万家灯火上,有如星辰。 如果还有什么要给这个场景多助一分兴,那么便是汪凌茜已经甜软成了巧克力猫儿的娃娃音。 “哇,来电显示是汤毅凡哦!是不是很想接?想的话,把裙子撩起来吧。”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上下翻飞,指挥习远,“阿远,你瓶子拿稳一点。你们其他人啊都躲远些。这是姐妹之间的真心话大测验哦,非礼勿视啦。” 可旁边人都凑的近近的。这精彩一幕谁也不想错过。 易微婉撩起了裙子。她义无反顾,有什么大不了啊。 习远一步步走过来,手中的酒瓶子显着绿莹莹的光。 不知道你会不会这样做——放任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本来有力量阻止,本来可以选择不发生。你却抱着双手,让坏的命运在你面前通行无阻。你想看看,如果这样下去,老天对你究竟会恶毒到什么程度。 药力原来不够劲,她痛的晕了过去。她看见习远吓的停了手,瓶子坠地,摔的粉碎。他跌撞的走向姐姐,自她手中抽取了那引发血案的手机。 终于回到她手上的时候,电话却不再响了。 ——Lindsey!她昏过去了! ——你急什么?你又不了解我妹。从前大家玩的时候,更出格的都玩过。这算什么。好啦好啦,何必叫救护车。好啦,我们走。 昏黑之后,易微婉在熟悉的空间与气味中醒来。 她知道这是汤毅凡的房间,这张床她躺过好多次。无论在男人中还是女人中,他和她都是一对无人可比的话痨。她曾问怡风:“我讲话多,会不会很烦?”怡风鄙夷的答:“你话其实不多,只是当你跟毅凡两人在一起时,话才无穷无尽的多。”他们两个曾在VillaT中卧谈无数次,其实都是她在说,他在听。谈到困了,就分别睡着了。现在回忆,也想不起究竟说过些什么。次日早晨对着对方醒来,一点都不尴尬。 总之有话说时一处兴奋,无话说时,各自安安静静的,睡觉也好,毫不别扭。 她知道这家伙终究还是会现身,就像她被赶出家门时,他现身将她劫走,劫回他的家。 现在,她一伸手便能够到他。然后,毫无疑问,他会开始笑话她弄的这么狼狈。真的,小腿肚子上都有咸腥粘稠的红色液体。 她蜷了身子,伸手抹掉,想开口问他几时到的。 完美无缺 “婉儿,你刚刚被一只瓶子破了处。” 她被KenzoFlower的香气逼离了梦境,来到现实。 毅凡没有来。 她依然,活在这个名为汪凌茜的人间地狱中。 “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是给意外到了。” 汪凌茜倚在床的另一边,不再以小女孩般娇滴滴的假声说话。事实上,她吐字模糊困难。微婉艰难的爬起来,血已经凝固,不再顺着她腿一路奔淌。她仍一阵阵痉挛,冷汗浸透了衣服裙子。痛是没有那么痛了,她只是被另外一件事骇的更狠。地下游泳池的超重低音从脚下传来,震的地板都轰隆作响,那里一定有很多人在疯狂的摇晃身体。 “你们怎么进来的!?” “婉儿,你说哪件事我该意外的多一点?是哥居然真的没有对你怎么样,还是汤毅凡真的将你的指纹印入了VillaT的‘主人’认证?” 显然,在她昏迷的时候,她的手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气的脸色越发苍白,极力想要翻身下床。 汪凌茜没有拦她,继续自说自话。 “不,最意外的是,你居然到了18岁,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处。不过现在不是了。你的初夜,刚刚献给了一只瓶子。 “顺便提一句。刚才汤毅凡的电话,你一个都没接。我替你打回去了,可惜再也无法接通。”汪凌茜拍拍床单,脸上有种想要笑却笑不出的怪状,“打个赌怎么样?赌他会不会正在赶来的飞机上。” 姐姐耸肩,偏头打量妹妹左右。 “我猜婉儿你要问那个问题了,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总是剪那些不适合你的发型。” 微婉从来没有单独去做过头发。从五岁第一次理发开始,她就对发型师说,替我剪和姐姐一样的。因为她从不知道到底该要求什么。跟着姐姐,就总不会错。她们长的其实很像,也适合一样的发型。如今都是大波浪,微泛褐色。有人说一家人总会越长越像,因为长年在同一张桌上吃同样的饭,同样的蛋白质摄入必定组合成一样的轮廓什么的。她不确切知道这话的意思。 照她的理解,应该是说,如果几个人总是在一张桌吃饭,他们就会慢慢的,成为一家人。她心里发酸,她不应该在毅凡家里乐不思蜀。她应该在这边的家里,再多吃吃饭。 “我一直……想要和你一样。” “那你就真的太傻了。” 光线做了奇妙的事情。明暗交织下,她看得到姐姐衣领上面一根一根分明的骨,和那之上,树根般瘦削的脖颈。她也看见了姐姐面容上的法令纹,据说这是因为微笑的太多。太多。姐姐的左脸比右脸要好看许多,拍照也从来只拍左脸。即便这样,也要逆光拍,这样毛孔与瑕疵便看不见。姐姐不信任记者拍的任何照片,她参加任何活动,都是过后叫助理发通稿给媒体,有经过处理的照片,完美无缺。 鸠占鹊巢 微婉看着窗外黑幽幽,柏油马路一样的赭石色天空。她住在这栋完美的房子中,可这不是她的,是毅凡的。就如同她住了那么多年的“家”,也不过是那么多年的鸠占鹊巢。她一直有完美的家人和朋友。而轮到她自己,就好像光鲜丝绸上落的一只蜘蛛。在闪亮无暇之上,傻乎乎兴冲冲的织一张肮脏并自得的网。他们一直容忍的让她织,直到某一天终于忍不下去了,用扫帚一把打断她的网。 她装作不在意的抹了抹眼角。□□还隐隐作痛,但她想,她可以忘记了。“姐姐,你要知道……我在学校里很爱玩,是因为,那些人,不用求,他们也肯带我玩。因为我是汪家的女儿,是所谓的上流。” “你不是!”姐姐腾的起身,在微婉面前凌乱的踱来踱去。声音尖而哑。“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你怎么可以是汪家的女儿?你怎么还可以真心想做什么汪家的女儿?易微婉,你是你自己,你懂不懂!” 微婉将头埋在双臂间,出声的哭。她不再掩饰,因为姐姐也在哭,眼泪顺着双颊滚下来,虽没有破坏完美的妆容。姐姐说,她是她自己,可她自己又是谁呢?有一件事她今天看懂了,若没有汪家的庇护,她只是人们可以随便欺负取乐的另一个女孩而已。而姐姐又好到哪里去?难道姐姐没有和自己一起坐在这高处的孤独的地方?地下游泳池的狂欢,与她们都无关。如果没有汪姓,她们都只是没有学识没有工作没有男朋友的废物。 “婉儿,去巴黎吧。”姐姐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哥一定已经冷酷的赶你走了。但你不知道的是,他为帮你找一所学校,为帮你将巴黎一切打点妥当,花费多少时间求了多少人,打通多少关系。 “几天前哥回家了,爸还是那句话,要他娶你。这次哥没有再一言不发的走。他对爸讲,婉儿应该出去念书,我们汪家……十几年没有把你当女儿好好管教,让你成了今天这样无所事事,这是我们的责任。他要你出去读书,成为有价值的女人。这样的心,他对我都从没有用过!易微婉,你明不明白!?” “为什么你情愿放弃出去看看世界的机会,也要留在这里被我欺负? “你说你想和我一样。 “可是婉儿,和我一样,又有什么好呢?” 姐姐抓住她的双肩,但没有摇晃。那双手汗津津的,又凉又黏,散发着香水、氨和酒精混在一起的异味。微婉可以肯定她对这种气味太过熟悉,真的,太熟悉了。她们两人脸贴的极近,因此她看的到姐姐眼睛红到不正常,瞳仁透出奇异的淡琥珀色,穿过蓝色的透镜。眼廓周围是烟熏般的黑,跳在惨白的面孔上,好像朝着外面,脱离开来。 于是微婉想起了裂开的疼痛。她手心空洞而惊慌,惊慌的向前探去,触到了结实的东西。她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情不自禁的揉抚。她终于因满足而闭目,感觉到对方亦回以相同的爱意。她向前倾着身子,两人髋部交在一起,头亦强烈的扭向彼此。唇猛的湿润,她愣了一下,但随即舒服的打开,让对方进来。 救星来临 她贪婪的嗅着KENZOFLOWER的香气,那么包容,却蕴含侵略性。她肢体早已不受头脑控制,手笨拙的剥掉了对方的上衣,并急欲除去最后一层阻挡物。她分不太清欢愉的呻吟声是自己的还是姐姐的。湿润的感觉开始遍布全身。 咚—— 这是什么东西……她纠结于解不开的bra搭扣,正是烦躁。好像声音来自对面的上方…… 咚—— 她听到姐姐低声骂了句脏话。这不要紧,她可以再吻她。她含混而迅速的说,没关系,别理它……她什么也不要想,只想跟着身体的渴望,一路前行…… 咚——! 在这座房子中总有莫名其妙会令到她清醒的东西。她停下不安分的手和唇,定睛看向对面的古董钟。 微婉敢肯定,现在不是任何一个整点。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钟会响。汤毅凡从不承认这座房子里会闹鬼,他总是万分幸福的说那是母亲在陪伴他。 走之前,他说,“你让她知道你没事儿,这就够了。” 微婉得以睁大眼睛,扫脱药物、香水和酒精在身体内的残余,认真审视自己的处境。今晚,她莫名其妙失去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现在,她正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内心嚣叫着畸形(至少别人看来该是这样吧)的情欲。此刻,她已经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并且丝毫不为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感到羞耻,甚至没有一点点别扭。 她很想知道这在对面女子看来,会不会是“没事儿”。 “婉儿……”姐姐轻声的呢喃。“没事的,别怕……婉儿……” 微婉知道,姐姐依然泡在那一缸迷幻剂里,没有醒来。她翻身下床,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头去撞击一面看不见的墙。她已经清醒,姐姐还没有。她不会拿刚才火柴般擦燃的激情当一回事情,姐姐也不会。但说到底,她们会把什么“当一回事情”呢?于她们,只是为了感到些活着,是否什么也可尝试过?她以前疯过,以后也不会收敛。但上帝保佑,她单纯是知道一件事的。 ——不能在这里,在他的家里,他的床上。 “婉儿……”姐姐含混的笑,手又冷又黏的搭在她肩。 易微婉抽身躲开,以闪电的速度开始穿衣服。“起来!把你带来的那些人都清出去!” “婉儿?婉……”汪凌茜已经很难咬清任何一个字。微婉不知道劝过姐姐多少次,别再就着酒嗑药。姐姐从来没改过,她说玩就要敢玩。 易微婉穿好衣服,将姐姐从床上揪了起来,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力气大到能让她醒来。 突如其来的寂静。 有那么一瞬,微婉以为是自己在强烈的感情冲突刺激下,短时失聪,所有声音都消失掉了,地下游泳池不再有声音传来。 而姐姐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说:“你的救星来了。” 微婉才意识到方才那是真正的寂静。而在VillaT的今晚,只有一个人的出现会引起这样惊恐而推诿的沉默。 误会重重 其实她会很想念那个时候,汤毅凡不是为了别个女人跟她生气的时候。他还肯认认真真,单是跟她生回气的时候。其实她并没有输,无论是怡风够聪明,还是姐姐使诈成功,至少都证明了一件事——他是真的担心她的。他匆匆赶来,撞见了自己家里,那个他一贯跟已故母亲聊天的地方,一群陌生人的盛大喷水狂欢。如果她不是那么害怕,她会对这个情景发笑的。 她就看见他一背影,但就好像神奇四侠里面那个会发射能量场的神奇女侠一样,他用他的能量场,把面前所有人都冻在原地了。 真的,那些人,一动都不敢动,连五官都凝固在涨的通红的脸上,就像电影镜头被定格。再一次的,如果她不是那么害怕,她会觉得很解气。刚才瓶子进入她身体的时候,他们笑的很欢畅,还赞她有种。怎么换了汤先生,就没人敢做声了呢。 她是不敢笑,汤毅凡却笑出了声,可惜是冷笑。“不好意思啊,打搅你们了。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难过的挪到他背后,想贴的再近些,又不太敢。 “毅凡,那个……我、我找了个工作……” “嗯,看出来了。还是你以前那工作。”他走了几步,打量这一坨狼藉。他走的方向,人们会自动退让到两边去,就像摩西分开面前的红海。 游泳池里漂着薯片盒儿,嘉士伯罐儿,杂七杂八的衣物。音响虽然被手快的人关上,依然闪着张牙舞爪的光。她心里有只手在抠,那东西本来摆在他卧室旁边的小书房里,不知谁居然搬到了楼下。他精心摆过的古董,现在全错了位置。她还看见一摊陶瓷的碎片,险些昏厥过去。这房子里任何一个瓶子都值至少七位数,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古玩都是他母亲生前珍爱的宝贝。对于他来说,每只都是妈妈的碎片。 现在,它们真的成了碎片。 他俯身拈起了游泳池中正好漂至他面前的东西。她伸长脖子去看,全身登时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条女人的豹纹□□。他面部肌肉抽紧片刻,却大笑起来。这时,如果这三十几号人的恐惧可以转化成温度,地下游泳池已经点燃大气层,毁灭全人类。 毅凡的母亲是位严肃克己的女士,他自己倒是常拿这一点打趣。他说,他妈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性感内衣。 “都出去。”他将豹纹□□向后一扔,险些砸在她身上,“把你们的垃圾都带走。” 所有人都在等他这一句话,于是纷纷逃命。□□的主人,奔逃过程中也没敢捡这遗物。 她难过的站在原地,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换回左脚。 “毅凡,我……” “你也是。” 什么? “可、可他们是把我弄晕了带来的,真的。你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辩解了一句,她便知无力。如果不是那几天她嫌下通告太晚,又不想睡片场,于是让习远的司机送她回家,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住在VillaT。 他没有理会。一直到这一刻,他都背对她,没有看过她一眼。 心战不休 “Stefan,好久不见。” 声音从头顶响起,微婉不用抬头看,是姐姐,下楼了。 “Lindsey?你也在?看来,是家庭聚会。” 后来发生的事,被她认为是在与毅凡的友情中,最令她难堪的一刻。堪比几年后,他质问她关于堕胎的传闻,而她则气的跟他吼,这就跟你有关了?反正不是你的!当然,不是在他们曾经略微超出朋友关系的那段关系中。在那段关系中,很难找出不难堪的时刻。 当时他又从游泳池里捞出了另一样东西。是他留给她的Vertu,Constellation10周年庆典的限量版,她一定要选俗气幼稚的粉色,被他嘲笑很久。她自己那支,一直嘟囔着不好看不好看,于是毅凡送了她粉色的。 她顷刻不能呼吸了。她不知道它是怎么被扔到水底的。她只知道,他随后就拨出了给哥哥的电话,让哥哥来领走她。因为她不肯自己乖乖出去。 毅凡全程面对一片狼藉的游泳池,微婉知道他是在默默的向母亲认错。她只希望他别忘记说,人是她招来的,跟他没关系。 姐姐很安详的闭着嘴,这时好像一切都跟她无关了。哥哥赶来的很快,与毅凡打了个招呼,不咸不淡,镜片下透着很值得玩味的光。汪家这对兄妹,只在面对强于自己的气场时,才会弯下腰去。姐姐是知难而退,哥哥却是躬在暗处,暗暗打量对方实力,寻找弱点。毅凡和他们兄妹三个都自小熟识,可哥哥一定是观察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摸出他的底细,还没有在“应对汤毅凡”这门自修课上,学成出关。因为他在今天依然平和沉默。 可是,微婉又很难过的想,其实毅凡那么孩子气,容易发火,也很容易受伤。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包括哥哥这样厉害的人,都对他,如临大敌。 “终于到齐了。汪敬哲,”毅凡终于转身,似笑非笑,这阴森的表情并不适合他。他做的很勉强。 “看来你这两个妹妹都没把我当外人。我今儿真他妈受宠若惊了。” 微婉又气又笑的想重新开始哭。汤毅凡,我什么时候把你丫当过外人?可,不是这个意思。今天的所有事,都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说,“真是很抱歉。”可他并没有抱歉的样子。 他轻声叫姐姐和她出去,上车。 她被姐姐推着向前走,听到身后哥哥似笑非笑的低沉声音。哥哥才适合这样的风格,毅凡不适合。 “对了Stefan,忘记恭喜老汤生新婚快乐。没能到场,还真是失礼。我依稀记得,老汤生与新夫人第一次见面,还正是汪家的家宴。还记得吗?就是那次,婉儿执意要你和令尊来陪她的那次。当然,她也没想到竟会促成如此美事。” 姐姐用胳膊钳着她向前迈步,听到毅凡噔噔跟过来的脚步声,走得更加快。她以为他是要抓她回去,亲手把她溺死在游泳池里。那样的话,她反倒会安心一些。可他只跟他们走到了大门,他在那个小盒子上面操作了几下。她听到了如下的句子。 “Entryauthorityrevoked.” 通行授权被取消。她有点想笑,真心的,汤毅凡,这就是你能做出来的最严重的事? 又多一个人,用扫帚打断了她的网。这是她最后的网。 [如果你总有很多人可责怪,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勇气去责怪自己。] 不爱可惜 坐在哥哥车上,她一直扭着头,回看VillaT,直到再也看不见。因为她想看毅凡走回房间里去,可他没有走回去,他就站在原地,垂着头,像刚才被他吓呆了的那些人,好像被把斧头迎头劈来,脑浆迸裂。 可是毅凡,你被什么劈到了呢? 这景象和方向盘前面昂首挺胸的哥哥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猜这是因为终于成功找到了对方的弱点。她不愿意去想哥哥对毅凡那番话的更深层是什么,多年后毅凡说,你家人的聪明都被你哥哥一个占去了,她才隐约觉出,当年自己的猜测大约没错。而他还说,幸好是这样。在那件事上,他已然把她的责任替她洗的一干二净。 她硬要他和汤叔叔来陪她的那次家宴,她并没多少记忆。她执意要他来陪的事有太多,有他在,她就不会呆呆看着哥哥姐姐在台上做主人,而自己在台下,孤零零的落单。而他也几乎每次都听话的来,他一直那么忠实。所以,时至今日,真的很难每件都想起。如果她当时要的是他,那一定有什么人对她说过,既然老汤生恰好也在这个城市,那么不请是不礼貌的吧。 她被允许暂时回到家中,洗了个澡,草草洗去昨晚那意味着从女孩成为女人的痕迹。只准洗半个小时,姐姐上好了闹钟。 她木然的看着别人为她置办需要的各项物事,准备出国。 签证并非一帆风顺,这不是从前的短期度假,而是无限期的长居。而她只是中学毕业,尚有嗑药的案底。财产担保方面,家里也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为她投资什么。面签官听过她,或者说,听过她的养父养母,哥哥姐姐。 “J’aientenduparlerdevous.”(我听说过您。) “Non.Vousavezpas.”(不,您没听过。) “Maissi!”(是真的!) 她笑,“C’étaitpasmoi.” 那不是我。 “我不在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怡风唏嘘。 她们窝在沙发上,一边一个。怡风又说,“你们哪,发生这么多事,还不爱。不爱,多可惜。” 故事一路讲到黑,天却悄悄的亮了。日出让她从记忆中挣扎出来,游回现实当中。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停在这里。回忆某些特定的事情,会让她很不容易才冷静干燥的心,再度燥热潮湿起来。汤毅凡收集她的“Vivien前男友俱乐部”,而他自己也继续游戏花间。那么多年,在他一个一个换女友的时候,她也一个一个换男友。他都是甩别人,她却都是被人甩。 有些事,不必记一辈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最讨厌。因为不但想起她自己忘不掉的事,也因着他一定忘不掉的某件事,隐隐作痛。 怡风道,“可毅凡很快就原谅你了,不是吗?” 微婉被这句话惊到。“不是很快……是半年。那半年,他就像消失了似的,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他的音讯。” 小天使 初到巴黎,最寂寞的前六个月,她几乎抑郁到死。她不是摆架子的女人,不会难过到死还嘴硬。在落地的第一天,她就发短信给他报平安。她打电话给他,发邮件给他,一厢情愿的走到哪里都让他知道。可他从不接电话,从不回邮件。六个月的时间,六个月。他完全不理她,当她不存在。 “想想看,比起这几年的时间,六个月不过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可如果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那以后也都不用在了。 她渐渐才走出来,说服自己不再作茧自缚。 怡风在落地窗放进的万顷阳光中眨着圆圆的大眼睛,让她想起那些可爱的晴天娃娃。阳光照进黑夜,她想自己永远不会忘,珍贵东西破碎后,他们小心翼翼去重建的步伐。嗯,至少她是小心翼翼了,而他只不过是在某一天做了决定,然后,若无其事的来找她。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能相信吗?在那样难堪的场面之后,在一句Entryauthorityrevoked之后,这个人,可以若无其事的出现。好像他一闭眼,再一睁眼,乱七八糟的事儿就全都抹掉不播了。这得是多孩子气的男人,才能把自己当成了时光之主,坐在他的湾流上,从从容容跨越日界线,回复到那之前的样子。 六个月后,巴黎黄昏,学校底楼大厅,夕阳肆无忌惮的搔首弄姿。 有一个汤毅凡,站在那里。 如果用古人的话来说,大抵可以称得上长身玉立什么的。但她可不敢被美色迷惑贸然走过去。如果他是来寻仇的,她要留出可以跑路的距离。 他见她冻在原地,挠挠头,“刚在你们图书馆看见一中国女孩儿,特用功,那眼睛整整仨小时没离开过书本儿。你啊,也不跟人家学学。” 那回那中国女孩儿,是不是虞雪呢? 后来她多少次回想,都觉得这是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她无数次想象重逢时的场景,都是各种尴尬、惨烈或者涕泪交流。要么他冷冷的嘲讽她,用冷脸来逼迫她先道歉。要么赶上他的猫一日,他会安慰她,表示已经原谅了她,这么多年的感情他还是念的,还是拿她当最好的朋友。这都是她清醒时想到过的景象。而在她梦里,还有些别的东西。那些东西让她醒来就为自己感到害臊。 总而言之,无论是清醒时还是梦中,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就如过去二十年中的任何一次碰面。不像吵架冷战六个月的和好,而像他只是去转角的Amorino给她买了一个双球冰淇淋,覆盆子和芒果味儿的。就好像,他只从她的生命中走开了半个小时,而不是半年。他拿着冰淇淋回来找她,塞给她纸巾,鄙视的说,别又滴衣服上,送给您的好东西都被您糟蹋尽了。 是该觉得这是好事么?她只知道,现在喉咙干燥,说不出话,还真是很想吃个冰淇淋。 “走走走,那边拐弯儿就一小天使。我请你。” 比谁看得开是吧,她就不信还能输了他。 迟钝动物 “什么时候到的?现在住哪儿?” “今天早晨,AthénéePlaza。” “那咱俩是邻居。” “废话,必须的啊。” “呦,这我得问问。”她用小勺一下一下挖着那倒霉冰淇淋,“您说给我听听,什么叫必须的啊?” 这次,她很想把话说下去了。 他听这一句狠问,眼神缩回去几寸,颤颤巍巍的缩回去,不再触及有她的区域。海潮退下,你就看的清沙滩上面沟壑纵生,穿进去的尖物与贝壳。她马上就后悔了,悔的要掉眼泪。他就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人,何必欺负他呢?冰淇淋被小勺挖到底,塑料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手忙脚乱的,将洞填平,希望自己从未挖过。 最后,他缓过来了,语气故意很轻松。“住哪儿不是住。” 你看,他依然是不会说下去的。等她继续问吗?可她怎么敢。 然后,她就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真把冰淇淋滴裙子上了。绝对是不小心。 “你怎么进我学校里面的?接待的大妈让您进了?” “那哪能啊。这儿可没人认识我是谁。”汤毅凡眯眼扫描她身上的衣服,确定不是他的资产,才没追究,只递过去一坨餐巾纸。“我说我探亲。” “呦,这我又得问问。谁是您的‘亲’啊?” 她等着那个会让她很受用的答案。 “我就指了一下儿图书馆那姑娘,然后给个求助的眼神,人家就出来了,特配合,没拆穿我。” 得,等岔了。混蛋。 给我打个电话会死吗?用得着“亲”到别人头上去?她这次是真不爽了,没胃口再吃,拉长脸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这才急了,赶快跟上出来,“怎么了?大冷天在外面站了三个小时,眼看要天黑了还不许我进去嘛?” “那您三个小时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来着是吧?您还觉得人家学习特用功哪嘿!” 他捶胸顿足,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她继续往死里瞪他,不说话。这时天黑了,两人散步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她停了下来,抬头看他。旁边的白胡子流浪艺人抱着萨克斯风,吹的正是那首Sealedwithakiss。以吻封缄。那一秒,她特别希望他低头吻她。如果真的不能说下去,那吻她就可以了。为了配合他,她甚至可以把眼睛闭上。 嗯,就这么办。 结果她刚把眼睛闭上0.01毫米,就感觉到胳膊被他一拽,拽离了原处。 那会儿她头脑一空白,还以为他终于想起来了六个月前的仇,终于下手把她推到马路中间去喂汽车。那样的话,她会自觉主动的死的很彻底,绝不留恋人间,然后在升天后先去找他母亲大人,磕头认错。可她还好好的活着,这厮是把她推到内侧去了。 一辆车将将蹭着他衣袖,飞驰而过。 睁眼,他神态特淡定,好像根本没看见她死皮赖脸的暗示。 “您过马路能不能看看车?” [男人这种动物。你可不知道他们可以有多迟钝。] 卑微单恋 尴尬,尴尬。她气的想拿手里的包包抽他,但当然没抽。不是不忍心,而是那样就暴露了她的沮丧。但后来她一路冷脸,他还是看出来了。这下汤少就又摸不着头脑,眨巴着眼睛盯她面孔。想摸她一把,她恹恹的躲开。他呦了一声,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了。他小心翼翼的保持30厘米距离跟着,憋了一会儿仍然憋不住了,问,“这又哪出儿了?我不是怕您让车撞了嘛?” “起开,别烦我!” “……不是,您让我死个明白啊。” “自己想。” “……那我还是不想了。不管怎么回事,算我错还不成吗?” 如果有人编一本女孩子最讨厌听到的话的集锦,“算我错还不成吗”绝对在其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如果汤毅凡在那个时候,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她一半的迷惑,她也觉得不枉自己那若隐若现的、貌似的、好像以前也曾朦胧有过的、如今又死灰复燃的,单恋。但他是真的迟钝。真的,没一星半点儿的迷惑,都是迟钝。 在那之后他每个月飞来陪她两次,通常是周末。当然,是他有时间的话。没时间就算。赶上月底公司最忙的时候,人家是连电话也没时间打的。那次,刚好是五一劳动节。他们在5区游荡,碰上一个卖铃兰的摊子。摆摊的老人笑眯眯的想要揽生意,这在巴黎人中真是相当少见。汤毅凡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心就开始怦怦跳,真希望这老爷爷说出她想听的话。 “先生,给这位小姐买束花吧。” 然后她脱口而出预备好的话,还装模作样的呢。 “您看错了,我可不是他女朋友哦!” 话一脱口,她就知道自己囧到家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汤毅凡爆发出一阵大笑。事实上是没心没肺的嘲笑了她一整路,直到她公寓。 老天作证,她曾像一个陌生人般,卑微而甜蜜的单恋他。而他还是拿她当老伙计,绑在一起都不会出问题。换句话说,他都原谅她犯的任何错,却没有喜欢她,深到恋人的地步。不爱都可惜这句话,好像是专门用来笑话她这种人的。 她是觉得不爱都可惜啊,可人家那里,拿她却当个什么呢? 她想找到一个容器,将自己好好的装进去,到头来这容器是只杯具。杯具还不知道她生气,还腆个脸问她为什么生气。 “您最近不对劲。” 终于有一天,汤毅凡迟钝的神经在她持续撩拨下发出了“嘣——”的一声钝响。那上面堆积的灰尘,差点没呛她一喷嚏。 “什么不对劲?” “以前你偶尔跟我生气,我总知道为什么。可现在你总跟我生气,我是一次也不明白了。” “……” “本来我以为是赶上您大姨妈了。后来又想大姨妈不能每个礼拜来一次啊,所以,难道是更年期?” 他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的时候,就买吃的给她。 那段时间,她几乎把巴黎吃遍了。起初的时候她觉得格外受用。她在这边吃,他在那边不错眼的盯着她看,直到确定她眉毛不皱了,嘴不撅了,脸不再拉长了,才松一口气。但随着次数越来越多,她也渐渐懂了。这不过是他次次想不明白之下,干脆放弃了努力的表现。如果喂她吃甜点就可以解决问题,干嘛还费脑子去思考答案呢? 栗子奶油 那天他们在卢浮宫旁边的那家ANGELINA吃nc,褐色的栗子外皮中是柔软的奶油甜心。她很爱吃这个是没错的,但今天吃的格外不顺心。因为她得知,汤毅凡这厮背着她买了它送给别人。当然她绝对不会透露自己的信息来源是忠心耿耿的大客户经理安东尼,以及后者在她百般追问下仍没说出那个别人的名字。 想知道是谁,只有一个好方法——直接问他。 汤毅凡倒脸不红心不跳,“干嘛啊?又没少了您的,成天一捆一捆的吃。”他胆大包天到眯着眼打量她的身材,看吃胖了没。“非得吃独食嘛小婉儿同学?我看你啊”眼神落在她胳膊上,挑剔的剥了好几层皮。“也该少吃点儿了。” 易微婉惊的说不出话来。她没出息的也看自己的胳膊,一边拉拉袖子挡住,一边高声辩解,“懂什么啊你!有胸的女孩子胳膊都会有点肉的!” 这话说的,让她自己不知是该悲该喜。 悲的是,这厮立马摸杆往上爬,光明正大的盯着她胸看了。喜的是,这方面她还真没什么好自卑。 “男人。”她鄙夷的做了总结。片刻,心一横。“去找个女人吧,我看你是单身太久了。” 他悠悠然收了目光,“谁说不是呢。可问题是,我看上的,人家没看上我啊。” [别乱猜。别乱猜。乱猜害死人。] 她不得不搅动奶油来掩饰手的颤抖。“是嘛。谁啊?就是您拿nc讨好的那位?” 他点头。 看在上帝与魔鬼和所有天使妖怪的份上,这混蛋,竟然在她的面前,点——头——了。这头点的真叫一个郑重,好像他在宣布的是一种真爱,一个婚约。 她两只耳朵嗡嗡直响,从牙根儿蔓延到整个面部神经,发疼。如果他知道这种当胸一脚似的疼,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每天的KO她。 “长的漂亮么?” 他仔细的看她。她心里忐忑——自己嘴唇颤抖吗?眼睛含泪吗?脸色苍白吗?被他发现了当胸一脚的疼痛吗?绝对不能暴露。她发狠叫自己镇定,振作,吃了满口的奶油。 老天保佑,他认定她不会又突然发脾气,终于放心的不看了。 他摇摇头,却浮出一个幸福的笑。 “清爽自然的最好。浓妆艳抹跟熊猫似的,谁受的了啊?” 微婉听了这话,刚咽下去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涌回来了。上礼拜开始,学校里面有人叫她熊猫。不是当面,可背地里的嘲笑更叫她难受。尤其是完美的优等生虞雪,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虞雪最先开始这样叫的。可她活她自己的,又碍着谁了? 她翻出对汤毅凡前女友们的记忆,像洗牌一样,一个一个的过。 的确,他喜欢的都是清爽自然的女孩子,还有饱读诗书的才女,即便是演员名模,也都是玉女派的。这么多年,她居然从没注意过。 “那您还看我这么多年?您怎么就不明白告诉我,您受不了呢?” 弥天大错 汤毅凡在无数次的点燃炸药箱后,显然培养了一点经验。他警觉的坐直了身体,好像预料到自己一脚踩到悬崖边了。他眼睛不看她,话也答的吞吐缓慢。 “拿你自己说什么事儿。你跟别人一样吗?你什么样,我还不都得受着嘛。” “那我真对不住您了。您受累。” 她摔碗走人。 他伸手拖住的速度那么快,让她肯定,他在答话之前就已经预备好做这个动作了。最近她发脾气的频率实在高了点。 他好无奈又沮丧,“别闹了行不行?” “你找你不闹的去!” 那是头一回,甜品没能让她停止胡闹。回到阿泰内广场,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酒店房间里。尽管是半夜十二点,还是点了份Isafahan,一口都不吃,盯着甜点畔的玫瑰花瓣出神。她知道汤毅凡此刻坐在门外花坛上抽烟,一边坑害自己的肺部,一边第一千次的纳闷她到底怎么回事。而她也没闲着。她绞尽脑汁去想,何以让另一个女人,成了他喜欢的人。老天作证,那女人甚至不漂亮。是一个不漂亮的女人,让汤毅凡说出了他喜欢人家,人家却不喜欢他。别胡扯什么男人更爱女人的内心美,你可以道貌岸然的说一百次,漂亮女人只是暂时的,但你知道男人们除了脸蛋和身材之外还想什么吗?什么都不想! 要是让她知道是哪个女人…… 易微婉恶狠狠的撕碎了玫瑰花瓣。她现在毫无胃口了,遂推开碟子,走到窗户前,伸脖子朝下面吼。 “上来睡觉!” 汤毅凡抬起脑袋看着窗户里头的人,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哎!话音还没落地,窗户就哐的砸上了。他笑笑,一个鲤鱼打挺从原地跳起,奔回来的速度犹如超级玛丽刚摘下了一个硕大的蘑菇,得儿得儿的往外喷着喜悦的小子弹。 于是,她必须赖在他房间不走。这事得说清楚。 “名字。年龄。职业。” 他揉揉眉心,作势又要点烟。“您查户口的?” 她把未点燃的烟夺下来,用脚踩扁。“快说!” “你先说问了干嘛。” 微婉冷笑,古墓丽影式的。穿紧身衣的婉吉丽娜-朱莉露齿而笑,满口都是锋利的刀光剑影。“那还用问。找到那女人,然后杀了她。” 他嘿呦一声,前倾身体,将双肘搭在两边膝头上,无奈的苦笑。“何必呢。我要是真找个女朋友,那还不是为了给您玩儿嘛?我记得,以前您特喜欢撬我的女朋友解闷。” 她没料到这个答案,呆在原地。她开始意料到,以前自己多么蠢,犯了多大的错。 对他产生了多大的误导。 她腾的站起来,走到厨房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壶的白开水。这水真不少,够她喝一壶的了。她于是觉得都自己喝了不公平,端着壶回到起居室里,给汤毅凡也倒了一杯。后者理智的没敢碰,估计是怕她在里头下了药。 要是真有药就好了,最好是春药。她今晚就把他办了,看他还去找别人。 “汤毅凡,我不喜欢你有女朋友。” 她郑重其事的把话撂在面前,手里还高贵典雅的端着一大壶白开水,企图让自己淹死在过去的种种弥天大错之中。 无耻杂碎 那是一个奇妙的,很接近真相的时刻。因为毅凡他沉默了很久,将手探进怀里摸出烟盒。空空如也。他于是想起最后一支烟被她踩扁了。这下可好,他再没地方可以藏住一只细微颤着的手。 “婉儿啊,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一件事了。”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即将要说的那句话,甚至都没顾得上表示厌恶他对她黏连模糊的称谓。 然而他不再看她的眼睛,他起身,去别的什么地方找烟。用后背说给她听的话,让她第二次尝到心碎的滋味。 “你该知道,我不是重色轻友的人。永远不会是。” [如果要自我安慰,你总能找出各种理由。但内心深处,永远会有那个微小的声音说出真相——没什么理由,只是他,不爱你。] 现在她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她故意等他整理好床才说,我要回我自己房间睡,在他惊愕的神情面前,转身走开。以前她从容不迫的睡在他床的另一边,以后不会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糊里糊涂的跟一个男人靠的这么近。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该有的界限,对她和毅凡来说根本不存在。现在搞到自己苦的像吞黄连,还抽都抽不脱,说也说不得。怡风这家伙每次都是对的,什么知己啊朋友的,都是男人们为不对女人负责而编出的动听词儿。 第二天晨起,她做了一个决定——搬出去住。 下次他到巴黎,会发现她没有在原地等他来看。他会郁闷好半天,嘀咕亲爱的小婉儿同学又生气了,可他妈到底为什么呢!? 而那时她将会得意的笑上很久。 找房子不是难事,她有很多酒肉朋友可以帮忙,而且她对住处的要求并不高。她或许搞不定一个汤毅凡,但强悍到连恶霸横行专抢华人的美丽城地区(BelleVille)都丝毫不怵。最终安顿在13区某处,一个大学生聚集点,身边都是些生活乏味、毫无趣味且胆小如鼠的外国学生。这间小小的公寓,统共加起来没有阿泰内广场芭比房的一间浴室大,没有空调,弹簧床咯吱咯吱响,地板像被一把钝刀刮过。赶上雨天,还会有些昆虫来做她的室友。但她觉得很舒服。只要想想汤毅凡下次来到阿泰内广场发现人去楼空时脸上的滑稽表情,她就觉得一切都很值。 那种为伟大事业壮烈牺牲的慷慨激昂,让她整个人幸福的热气球般膨胀升空。她盘腿坐在麻布床单上,咬着超市买来的巧克力松糕。 不用说,她在所有合同上都填了他的手机号码作为紧急联系人。但她说服自己,这是没办法的事——当时安东尼不在她身边,而是在为一个名叫丹尼尔-朱力安-德-费内的无耻杂碎服务。 这太不公平了,在她大伤元气,最需要一个年长亲人的照顾的时候。她不得不打电话过去,和丹-朱先生对骂。如果说易微婉是在巴黎开始变得强悍粗鲁,那么她至少可以一口咬定那罪魁祸首。是他让她不得不在这失败的人生中,抓住别的亲人,不敢放手。 “等等,您是……那个Vivien?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败到彻底 “随便吧。总之您是否可以帮我这个忙呢?我真的很需要安东尼!我敢肯定您可以找个别的什么人帮您策划沙漠之旅,买上一打镶满钻石的俗气到家的玛莎拉蒂来败光家产,拜访个把长的像猴子的酋长,参加食人典礼只因为您生活缺少刺激没有某个男人把您的心踩碎一地。” 她一口气说完。 丹-朱该死的沉默了。 “您说的这所有事,都跟我没关系。可是……我还没有听过一个法国人可以把法语讲的像您这样快。” 关于法语有件好玩的事,你可以跟对方说“滚开”,与此同时,用敬语“您”的动词形式来保持彬彬有礼。 某种意义上,她跟汤毅凡用汉语也可以做到。 所以,汤毅凡,滚吧您。 “我有个提议。我们明晚可以一起吃饭,我很乐意将您的亲人还给您。”挂电话前,丹尼加了一句,“如果在那之前,您还没有想起我是谁——请Facebook我的名字。” 到时见。 丹-朱的提议的确非常好。她顺利的在Facebook上找到了他的生日,星座,学历,个人爱好,甚至每个前女友的名字。她舒适的读着他发表过的所有网志。她从网路上了解关于这位同学的一切,知道他的祖上是有名的某某某。他住在巴黎最浪漫的地段。他最喜欢的花是黑色的兰花,最喜欢的名人是TS艾略特,最钟爱的电影是《公民凯恩》。他是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帅哥,她从前并不真正认识,如今开始关注了,不免真心倾慕他的英俊。他文字中的幽默令人捧腹,智慧使人动容。 现在她没办法再将毅凡当成最好的朋友,那么这个空缺该有人填上。 最重要的是,在见面之后,她觉得丹尼是个格外讨人喜欢的男生。足够让某人吃个小醋,认识到他也不喜欢她有男朋友。 那天晚上她哼着古曲“DannyBoy”的小调,觉得命运该从这里,开始转好。 她在床上轱辘来轱辘去,打电话给毅凡,“毅凡哪~” “……好好说话,我瘆的慌。” 她低声骂了句娘。 “汤毅凡!” “这回对劲了。什么事?” “我有男朋友了。” “呦。呦……——那敢情好。” 听听。听听。 原来她的肚量,是真及不上这位爷的大啊。还有话说吗?这还有话,可说吗?他索性贴张纸在她脑门上算了,上书四个大字——一厢情愿。最后再盖个傻子认证的大号红戳。 “汤毅凡。” “哎。” “你他妈就是一混蛋。以后你再也别来烦我了。” 挂了电话,似乎该哭一场。奇怪的是她并不想哭。她有的,只是一种败到彻底的颓唐。以及输到底,再也没什么好输的释然。她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一遍又一遍看《傲慢与偏见》。她不是读书而是看电影,但认为这没有什么区别。伊丽莎白以为自己爱上魏肯,但那不过是女性虚荣心被满足所带来的错觉。最后,她的真爱是从前被忽略的达西先生。人说你在遇到王子之前总要吻几只青蛙。她由是认定,汤毅凡就是她的魏肯与青蛙。 青蛙or王子 醒悟吧。她才不需要青蛙,她需要王子。而她的王子就是亲切温和、风度翩翩的丹尼尔-朱利安-德……他到底姓什么来着? 没关系,她有充足的时间去发现。 她要跟他约会。而且要——没错——把妆化的跟熊猫一样。 诚然,丹尼有缺点。他骨子里是最道地的巴黎人。他会讲英语,但乐于装作不会。假期到了,他开着他的法国车,去到他位于南法蓝色海岸的别墅,消费他的法国食品和法国电视节目。对于他来说,巴黎以外皆为沙漠。可笑的是他甚至没亲眼见过沙漠什么样子。抢夺安东尼时她猜测的所谓沙漠之旅,最后其实只是戛纳影节一个座席的确定而已。 他是女孩们的漂亮朋友,有时很难看出他对哪一个更上心一些。法语中,喜欢与爱根本是同一个词。但她都不在乎。他对她、对所有人高调的宣称,她是他的女朋友。这多么好。 面对每天放学都可牵住的手,她渐渐克服了关于每月一两次吃喝玩乐的记忆。只在偶尔的夜里,她莫名想起,即便她和毅凡走在一起,走得那么近,也是从没有牵过手的。他们一直,各走各的。 “下次你来巴黎,一定要见见他。” “不用了。您什么胃口,没人比我更清楚。从幼儿园到中学,您哪个男人我没见过?我不用看都知道这人会是什么德性。” 然后她安静的听他自得其乐的回忆她每个男朋友什么德性,心就像在海边行走着。随着潮涨潮落,渐渐平静了。她早就该知道,他不在乎她有没有男朋友。以前不在乎,现在也不会在乎。因为他从来不是那样看她的。 “可丹尼和他们都不一样。这次,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她吐出不一样这三个字,又不甘心的跟他数说了丹尼的千般万般好。这回换他安静的听,连不耐烦都没一丁点儿。 她听着自己原本虚高的声音逐渐低落。这样她便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平缓的不打波浪。 她笑,但想哭。“汤毅凡,你不重色轻友,我可是很重色轻友的哦!” 他居然跟着笑。“分手的时候别忘告诉我。” 自那以后,每月两次的巴黎之行,变成了每月一次。后来甚至更少。她死撑着不再给他打电话。起初她不改Facebook状态,也自twitter上面绝迹,装作恋爱甜蜜到无暇上网。后来她忍不住,但凡考个试、挪个地儿、心情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跑上网去叨叨两句,广而告之。 就是想出现在尽可能多的地方,装作完全不刻意的,让他看见。在这件事上她颇花心思,尽管得到的往往是扫兴的结果,仍乐此不疲。 在那段关系,她不知道丹尼是否察觉了她的不忠。即便他察觉了,也有很大的几率,他根本不在乎。那种感情存在于她和丹尼之间,他不会在她心口安一个摄像头,窥探进进出出的男人是谁。相当的时间里,他宽容对待她的心不在焉。他们愉快的做彼此的玩伴,出入花都各大娱乐场所,聊他们都感兴趣的话题,兴致高时还抓起麦克风合唱一曲L’amourestbleu,博得满堂喝彩。从不吵架,从不冷战。他们的相处是如此融洽默契,以至于让她怀疑起了跟汤毅凡那狗日的的这20年,究竟是否好到足以称朋友。 心碎报应 老天作证,丹尼绝不会拿她当沙包一样,丢来丢去。 她应该认识到自己的幸运,虽然来的晚了点。 [当你长久的不再想起他,并且由此以为,你已经克服了他,现实会给你一记耳光,嘲笑你伪装的坚强。] 打破这种宁静的那件事,来的没有任何创意。无非是汤毅凡居然真的有了女朋友。看来,他爱上的女人最终还是抵挡不了这么个男人的诱惑,从了他。本来就只是时间的事,她居然掩耳盗铃的遗忘了这么久。 在微婉和毅凡这两个孩子之间,安东尼一向是一碗水端平,不会偏宠任何一个的。但这次,安东尼因为更偏爱微婉而背叛了毅凡。老人告诉她,毅凡上个周末来了巴黎,但没告诉任何人知道。 微婉相当的震惊,因为他根本没给她电话,也压根没让她知道他来了。被蒙在鼓里的“任何人”,竟然包括她。 汤毅凡,见了另一个女人。 微婉怒不可遏。在意识到自己完全没资格生他气之前,她歇斯底里的咆哮了一阵子。后来她坐在床上,流着泪,试图把卡在胸腔骨里头的那颗心,用涂了指甲油的手挖出来。别这么难过,好不好嘛。就算他有了女朋友,他最重要的女人仍然只有一个易微婉。他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他自己说的。 大不了,她就把真心话全都说出来。 她就不信,拆不散他跟任何一个女人。 她盘好腿,拨通了他的电话。 “汤毅凡。” “哎。” “咱俩之间肯定没秘密。所以我觉得,有任何事,都得跟对方诚实的说明白,不管后果如何。” 她听到他咽了咽口水。 他说,“小婉儿同学,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听说!你别说下去! “……我是一直忙,忘了跟你提这茬。这事也挺复杂。总之,这回到巴黎,我得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以后,帮我多照顾她。” 微婉盯着墙纸上的花纹,玫红色上面有一块暗疮色的斑。她得叫安东尼来处理一下,重新贴墙纸什么的。虽然上次老管家抱怨这可不像女孩子换身衣服那么容易,但他总得为她做到。她会为那块暗疮而燥郁起来,原本下定决心的什么事,也会因此而破产。 他说,要她帮忙照顾她。 好主意!她当然会好好照顾汤毅凡的新女友! 他怎么知道她会买通巴黎的恶棍小阿们,一年洗劫那女人十八次? 她不是想想而已。她用了整个夏天的时间,在流氓横行的午夜地铁中游荡,就像夜行的老鼠在污秽的地下水道里,吱吱乱撞。她有右臂上被11号线地铁门夹伤的淤青来证明这件事。通常,她是享受汤毅凡夺命连环call最后心急如焚的来把她拎回去的感觉。现在,她只是一门心思的想使坏。 在那个甚至还不知道名字的时候,她就对虞雪心怀恶意了。 她最终没能把抢劫计划落到实处。但当你这样的厌恶另一个人,用心本身已经足够恶毒,让做与不做之间,没有任何分别。 事实上,在知道隔壁三圣母就是汤毅凡要介绍给她认识的女人之后,她想起了更多自己的刻薄。 所以,她相信现在的心碎是报应。 第65章 重色轻友 第一次和毅凡一起在学校走廊里与虞雪擦身而过,她兴高采烈的向他介绍了她。 “瞧那黑框眼镜儿,她才像熊猫呢!” 她的音量足够大,能让刚走不远的虞雪听见。她听见后者脚步屈辱的加快,开心不少。毅凡随着她又尖又酸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估计虞雪瘦小的背影在他眼中分外可人怜惜。 “能不能别这么损啊?人家招你惹你了?” 微婉不以为然,他可不知道是虞雪先在学校里叫她是熊猫的。只要有机会,虞雪就会在课堂上对她翻白眼。虞雪还高调的对教授表示,她不愿意跟易微婉同组做任何作业。不过微婉刚刚决定要在毅凡面前装的用功点,装作对自己的人生有完美的控制。所以她决定不说。 于是她撇撇嘴,“我就是讨厌她。讨厌死了。” “改改。” 毅凡的严肃突如其来,让微婉有点吃不消。“哈?” “我说让你改改!” 微婉不得不瞪住他。“怎么了这是?” 狗日的汤毅凡,从那时起已经向着他女人,还说什么不重色轻友。他明显对她隐瞒了什么事,低头咕叽半天,凝重的说,“你别总是这态度对人,改改行不行?对别人好点,你得学着交朋友。尤其这异国他乡的。” 微婉自然不爽,本来就是迷惑阶段,听这话登时起火。“我总是什么态度啊?我对谁不好了?” 那次,他没直接带她去吃东西。那一架,他吵的相当坚决。 “不是所有人都是我。我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 她有点懵,不知道他想说的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想说的是,你老是自以为能照顾好自己,你照顾好了吗?你这样的没有朋友,让我怎么放心你?你老看不起人家好姑娘。其实你正该找个真正的好姑娘当朋友,而不是那些……”咳嗽两声,不说了。 真正的好姑娘。 她不懂为什么相貌平平、乏味无趣,而且其实跟她一样刻薄的虞雪,会让毅凡这么看重。直到今天,她也依然不懂。 “她那都是装的!不知道多阴险。”她恨恨的说。“为个一两分跟教授吵的面红耳赤,告同学的密,自己还说什么中国人在外国要有尊严。好笑。自动售货机吞她一个硬币都要守着一整天,找人给她抠出来。” 她应该注意到,毅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种难看,不是生她的气,而是对她彻底失望。她这才有点后悔。……好像,这些话是有点过分了。然后,她做了件更蠢的事——为了掩盖自己口出不逊,她决定列举更多虞雪罪有应得的证据。 “她就是那种什么都要搂着不放的人,容不得别人比她强。上学期有个同学小测成绩比她高,她就去假装做人家的朋友,其实想看人家是怎么学习的。后来她就……哎,总之她只和成绩好的、工作好的人交朋友,这也太势利了。” 她绝没料到,毅凡会为这事儿跟她翻脸。就算没持续很久,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翻脸。 第66章 接受现实 话出口后,自己想一想,也觉得有点过分,可又死撑着不愿承认。也许她对虞雪那么生气,另有其他原因。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女生,可以称得上她的对手。当她从平淡无奇的衣服堆里随意挑出一件穿上,立刻会听到“这件在哪里有买?我也想要”,如是羡慕渴求的声音。也许妈妈说的对,她们真的是魔杖,似有慧眼,点石成金。 还有人说,易微婉并不算漂亮,只是有魅力而已。或者另外一些人说的,是这姑娘“放得开”。后者不是真的,目前为止她只对一只酒瓶子放开过。 在她看来,女生们愿意跟她玩,最大的原因是,易微婉是接近女王汪凌茜的最佳途径。事实上,在每个女生眼中,易微婉是一个平易近人版的汪凌茜。女生们跟微婉说话,她会热情的回答,然后代替她们去卑躬屈膝的转达给姐姐。这大概是她50%的女性朋友做的事。另外的50%,则想通过她认识她帅气的哥哥汪敬哲。从前她就想过,如果没有姐姐和哥哥,她到底是个什么。 如今真相大白了。她什么也不是。 巴黎是所谓时尚之都,巴黎的商校却没几个女人懂赏识她的天赋。商校中,人们赏识的是逻辑与勤奋。而这两样,她碰巧都不沾边。即便是亲密男友丹尼,也曾对她说,宝贝儿,离开电脑,这些数据不是你的事。男生们依旧喜欢她,但她前所未有的知道,他们喜欢她因为她胸大和胸无大志。 拥有逻辑与勤奋的,是虞雪。 天知道她用了多长时间,去愤愤的抱怨,最后才接受了现实。 而现在,拥有汤毅凡口头支持的,也是虞雪。 这次,用多长时间,她也接受不了。 抱怨无用。抱怨能挖出刺在你心里的梗吗?不能。 但即便那样,她都打心眼里想不到,汤毅凡苦追不得的女人会是虞雪。同情一些人可能是他会做的事,但真的爱上一个狼狈潦草的、毫无女性吸引力的女人?打死她也不接受。如果那时有人告诉她,汤毅凡爱虞雪,那她还得说那人脑残。但最后,脑残的人是她。 女人可以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就算他早就明确表示了对虞雪的在乎,她都可以视而不见。 如果不是汤毅凡把她带到了虞雪门前让她道歉,她满可以骗自己到天荒地老。 于是,汤毅凡把她和她的化妆宝盒带到了他正牌女朋友的门前,让她伺候他的女朋友,她怎么样了呢?她乖乖的去了,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被人家扔出来,擦擦脸上的灰,还得继续犯贱的攀交。她还得带人家出来玩,她还得因为人家而跟男朋友动手,分手。 然后你猜人家的男朋友汤毅凡是怎么感谢她的?他把她摔了一跟头,带着女朋友双宿双飞,回国了。 现在她在英吉利海峡的另一端,就着水一样淡的啤酒,回头看看自己一路走来,分外想笑。那么多的事,如果不是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她怕都还会继续否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怡风问她后不后悔。她不确知这后不后悔,问的是什么。 但她最终决定这样回答,给怡风听,也给自己听。 后悔的事多了,也就不在乎再多一件。她可以带着后悔,好好的活下去。 她并不太伤心。 第67章 青春离别 “对了,还没问你,怎么你不在百老汇寻梦,跑来伦敦了?” 怡风低头捻捻手指,收掉她们面前一堆的啤酒罐子。“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难道你想再读个学位出来吗?”微婉翘起脚尖,偏着头瞅瞅,决定等下换另一色的趾甲油,“学历这东西好是好,但要是太多,就贬值了。”她装作很懂,实则连从谁那里听来的都忘记。 怡风耸耸肩,“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写作。纽约不是安静的地方。”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我对着密密麻麻的字就想睡,别提自己写那么多字了。”微婉撇嘴。 “……然后呢,也好为自己的人生做做打算。好多年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借这段时间,要想明白。” 海德公园1号,是离婚的房子。怡风突然回到离婚的房子中来,肯定不是随便为之。如果发生什么事,怡风得知道,她是会永远支持她的。 没玩几天,春假到了尽头,她不得不回巴黎。怡风不停的嘱咐她,若日后老天还肯安排,要给自己和毅凡一个机会,和汤毅凡在一起的易微婉才不叫她担心,云云。怡风并不喜欢她现在的状态,她看的出。怡风感受同身的忧心,更让她愧疚。怡风最后也说了,无论怎样,你还要为自己的人生也做打算,依靠男人总是无指望的事,到最后,只有依靠自己才得千秋万代。 伦敦一行,微婉发现说话并不是件好事。以前觉得有悲伤,说出来才痛快。现在却觉是加倍的劳累,更为挚友增添不必要的负担。可能她以后,不应该动辄找人倾诉了。怡风还说了,为人生做些打算,这种话。那么可能她也该这么做。明年便要毕业,之后她会走到哪里去,成为何种人? 此时此刻,她不知这问题的答案,却肯定,人人都曾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惘过这些事。现在她懂了。她与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分别。 飞机腾在云的上面。她猛的想起一件事——自己的幸运符之一,正是飞机的滑行起飞。为着这幸运的前兆,她登时心胸畅快了。 不管生活多悲惨,只要见到幸运符,就说明事情会从这里开始好转。她不会忘记,上次的幸运符是巴黎的雪。在那之后,有个人离开了她的生命。但她会坚持认为,这是件好事,因为幸运符自有它的安排。 她托腮,看着窗外,试图清空思绪,让自己冥想。 海的这边与那边,都有和她一样担心这些事的年轻人们。忽然就觉好得多了。所谓青春与离别,其实表达了同一种的意思。从前她总在想身边的人是谁,是爱人,是朋友,还是介乎爱人朋友之间的人。而现在她身边没有人了,她再无选择,只得在睡醒觉后,独自迎接另一天的到来。 她并没真的准备好,她实则怕的要死。 但说不定,她仍能侥幸的在遇到下一个幸运符之前,保住小命,不致迷失。 第68章 教导主任 当晚抵达花都时,易微婉在一杯“天使之吻”(Angel’sKiss)的撩拨下,很有精神。可可甜酒和鲜奶油混合,加入一颗樱桃。悬浮的鲜奶如云朵一样轻盈柔和,强烈的奶香使这杯饮料宛若玲珑可人的樱桃奶昔。既然她想过健康向上的生活,(尽量的)远离酒精肯定是第一步。 大包小裹的回到13区公寓,恰好撞见外出而归的隔壁陌生人。她兴奋的打了招呼。早已肯定他和自己一样是留学生,因此寒暄的话题便很好找了。 “嘿,我忘记春假是哪天结束了。明天,还是后天?” 陌生人以同情弱智的眼神看着她。 “昨天。” 新生活的第一晚,就被这么沮丧的消息,迎面打击。 椅子还没坐热,马上看到了教导主任发来的邮件。后者满怀悲悯的提醒她,这一年以来的缺勤已经不能容忍。更不用说,成绩降到了一条危险的警戒线上。法国的满分是20分,及格是10分,而如果她想拿到学位,平均分必须保持在12分以上。不管你相信与否,不擅于念书的易微婉小姐却是擅于考试的。她可以把只学到4分的水平,考出10分。但这并不足够,到了毕业的关口上,她必须努力的将分数拔高20个百分点。这阶段的期末考大约在两个月之后,她得玩儿命似的赶上来。 就像要为这个站在悬崖向上看的时刻增添点喝彩的掌声一样。 盯着屏幕上死人心电图般的成绩单,她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 要是三好学生虞雪在就好了。 不管有没有个汤毅凡夹在中间,也不管虞雪乐不乐意承认,她们两个都总算是有点交情的。这是她唯一认识,且可以死皮赖脸去求助的优等生了。 然后,再一次的,易微婉提醒自己,虞雪跟汤毅凡走了。 这件事的意思是,估计短时间之内——算了,不骗自己——长时间内,都不会再见着她了。 次日早晨,易微婉准时去拜访了她的教导主任,相信主任会给她非常有效的迅速提高成绩的建议。 这位温和的夫人前所未有的严肃。“Vivien,我并不想为难你。但如果你想在这一年内将平均成绩抬到12分以上,那么你要……” 夫人停顿,微婉伸长脖子等着听。 对面珠色的唇平缓翕开。 “那么,呃……恐怕你必须要学习了。” 你知道,如果你是一个中国学生,每个人都会认为你的拿到全优,理所当然。她碰巧知道丹尼中学时曾经相当纨绔,指使其他班级的华裔孩子去帮他上数学英语和所有理科课,然后将对方的全优成绩据为己有。他谈及那段经历时并不感到骄傲,反倒颇有悔意。但易微婉却在这件事中感到莫大的不公平。 那么,叫她怎样找华裔孩子为自己上课考试呢?她自己,就是那个华裔了啊。 那么,呃,恐怕你必须要学习了。 那么,恐怕她必须要这么做了。 第69章 提高成绩 从那一天开始,易微婉没有再缺席一节课或者小组讨论,尽可能多的听课和读书。她至少可以模仿虞雪的行为,试试看能不能拿到虞雪的高分。人说,没吃过猪肉,至少也看过猪跑。她也没有看过猪跑,但她看过虞雪跑,她决定要学习虞雪奔跑的方式,觉得应该会有效果。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容易。后来某个周末,她到伦敦怡风那里去度,怡风好一番分析。据怡风的看法,虞雪在时,微婉产生了极大的逆反心理。她嫉妒着虞雪可以得到毅凡的爱,却又叛逆的用纨绔来拒绝成为毅凡喜欢的好女孩。 怡风说,你越喜欢他,就越不愿遵从他的审美。因为那样的话,你会感觉得到的他的喜欢,好像都是跪下讨来的。 不幸的是,蒋哲学家的哲理并不能帮她提高成绩。而蒋作家也对她商校的图表数据模型们,爱莫能助。认清现实的易微婉,继续孤独的学猪走路。 一个月后的期中成绩却叫微婉大跌眼镜。 从前吊儿郎当的她至少可以凑够10分及格,如今每天熬夜做数据写论文的她,居然连及格也做不到了。她不愿承认“学猪走路”计划的破产,只愤愤的想,以前那些,都太走运了。现在这就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重看一个月读过的所有书,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表面的忙碌并不能掩盖内里的得过且过。 骗谁呢?其实她根本没有学懂任何东西。 而期末考试,就只在一个半月之后了。 微婉不得已,可怜兮兮的在google中键入了“Iwantbettergrades”这几个字。 屏幕上出现的第一个搜索结果如下: FindyourselfaPARTNER. 她饶有趣味的点进去看。 Stillworriedaboutyourgrades?Here’swhatItellya.Findyourselfapartner.YouknowgradesareverymuchliketheoraisethemwellBYYOURSELF.Turnsoutmaybe,alltheyneedisonenicedaddy.Whenyouhaveapartner,yourrejoinedforcesworkinanatway 尽管作者长了痱子脸和大龅牙,但他的话在理。她只读了这一段,因为这混蛋要求读者付费才可以读到全文。但她认为这一段已足够有说服力。分数就像小宝宝,当两个人一同抚养,宝宝会更快乐的成长。 所以,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共同努力的伙伴。 世界上有两位先生可以帮她得到想要的东西——Google,以及,安东尼。 可惜这次的要求不像从LeN?tre订盒柠檬塔那么简单。安东尼面露难色,“宝贝,我很希望帮忙,可我不是辅导学校的教员。” 她瘫在床上。 老人殷切,“所以,你真的不想吃LeN?tre的柠檬塔吗?” 第70章 寻找家教 “安东尼,你知不知道柠檬塔不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的!” 易微婉朝天花板怒吼。 安东尼依然订了LeN?tre的柠檬塔。 事实证明他很了解她。甜品让她放松了思绪。困在迷宫中的老鼠终于停止四处乱撞,开始理智的思考问题。安东尼是名够格的管家,他试图了解清楚,她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找一个同校的孩子做学习伙伴呢?” “我的同学么?……不会有人想做我的学习伙伴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比起互帮互助的那种学习伙伴来说,她要找的伙伴恐怕得有无私的奉献精神,一门心思帮她。而且,她不可避免的感到害臊——她现在的境况已经够惨,实在不想再让同学们知道更多她的绝望。 “安东尼,我想,我正在找的,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呃,外校的学生。我是说,根本不认识我的。”必须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安东尼再次面露难色。易微婉痛苦的揉头。是啊,她很知道。安东尼能接触到的所有孩子,要么是她的朋友,要么是毅凡的朋友,要么是丹尼的朋友。总之,所有人都认识她,都会尴尬到不能做学习伙伴。 “别担心,我保证会想出办法来。” 尽管有安东尼的保证,易微婉离开酒店回去公寓时,仍然悲伤的认为自己生无可恋。 法国的学制与其他国家不同,读到三年时你会获得一个名为BAC+3的文凭,等同于其他国家的大学本科毕业;第五年的结束,则是BAC+5,等同于硕士毕业。在巴黎的第五年,易微婉意识到自己将拿到这个硕士文凭,前提是,将平均成绩提高到12分以上。 她差的并不多,但任何人也有运气用尽的时候。如果在这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那以前的所有好运,其实都是美丽的毒药。 可她能做的居然只是坐等安东尼“寻找家教”计划的结果。就算老天再次垂怜她,让她成功的毕了业,那以后将会怎样呢?哥哥叫她来念书,念完了书,又会叫她做什么?更坏的是,如果他不再告诉她要做什么,她会更加彻底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混蛋。 汤毅凡,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有时,你只希望有人来告诉你,下一步在哪里。] 易微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觉,临睡前还听到隔壁的进入系统声。尽管从XP变成了win7,她依然觉得隔壁好像没换过人一样。陌生人根本是个男版虞雪,生活规律紧张到渗不进一滴水。他跟虞雪最大的不同是每周会出去体力运动三四次,她从稍微沉重的呼吸声和轻快兴奋的脚步声可以听的出来。 后院是有个篮筐的,平日里小阿和黑人孩子们在玩。除了他们,就是住在13区这处学生公寓里的中国男生。这两批篮球客通常各玩各的,只有隔壁陌生人,参与到了当地孩子们的行列之中。 第71章 篮球比赛 微婉之所以留心到了他的运动场,是因为一次放学回来时,恰好瞥见铁丝网那边,陌生人刚完成了一个精准的后仰跳投动作。她停下脚,看了一会儿。虽然中学时念的是女中,但隔壁也有男子中学,她和姐姐一起去看过男生们的篮球赛。尽管姐姐用大半时间,以男子中学为蓝本给跟班们普及各种基佬笑话,但她是认真看了比赛的。 原因是,那也是一个场上人人都在专注于一个目标的时刻。那种时刻那种人,都让她无法抵抗。 所以看到隔壁陌生人打球的时候,她停下了。她就是摄魂怪,正是最需要汲取别人幸福能量的饭点儿。 围在他身边的男孩子们年龄从七八到十七八不等,三个莫霍克头,三个黑人,四个小阿。没有白人。个子都比他矮。这在巴黎是个很少见的怪状——亚裔男性总被视作力量不足的典型。但在这一群孩子中,他暂且算作高大,且肩膀很宽。 微婉用纸巾擦干净篮球场旁边的肮脏座椅,光明正大的参观比赛。他注意到她在旁观战,但没做任何反应,按惯例玩到了晚上八点。 告别玩伴,他上楼回房间。她很自然的站起来,一起走。 这也是陌生人比虞雪好的一点——他不会用轻蔑的眼光嘘开她,好像她是觊觎主人美味鱼肉的家猫。 她问,“你怎么跟小阿们搭上的?他们天天抢中国人的钱。” “上次被抢的时候,我追了他们三个街区。然后发现,他们住的房子和我们的居然只隔一个篮球场。防贼太费力,索性和贼做朋友吧。” 可是……三个街区?她是觉得他很运动没错啦。可居然,追了三个街区。 “要么你没事闲的,要么你是白羊座。” “都不是。只是他们不能平白借了我的钱,再还到警察局。我没那个时间。追三个街区,要快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语气平稳。微婉却叹为观止了。人不可貌相,这种不打不成交的事情,可见这平素沉默的男生居然也是个奇人。 “厉害啊。你追回了钱,还和巴黎的黑势力们搞好了关系。” 她狡黠的咬了咬唇。 “所以说,那你到底是什么星座呢?” “摩羯。” 微婉留心听到了小阿们用蹩脚的英文发音叫他Sam。她绝对不主动开口问他的名字,同时也懊恼的发现她隔壁房间的邮箱上没有标注名字,但“Sam”也可以先将就着叫。她知道他是摩羯座。除了这些外,她能肯定的是他念的不是高等商学院。那么,多半是公立大学。 法国公立大学不筛选学生,不收学费,这使其成为了中国学生留学的首选。大多公立大学的学生,总是低过昂贵学费和精英师资的高商学生们一头的。虞雪表现的尤为明显。巴黎中国学生联盟中,她从不和公立大学的学生保持太过亲密的联系。或许Facebook上面加了他们做好友,但平时会打电话的MSN上聊天的一起出来的,要么是高商的,要么是理工学院的,要么是政治学院的。 第72章 学霸真经 Sam回答说,“你们高商的人,貌似都不怎么和其他学校的人讲话。” 可见虞雪之流划分出的贵族学校平民学校等级制度,荼毒至深。 微婉不太介意所谓贵族高商和平民公立的分别。从小到大,她汪家的哥哥姐姐尚且不做这种事,还有汤毅凡那个亲民的典型。事实摆在眼前,高商不是人人都精英——比如她。公立大学也不一定就没有人才。 当然还有,她念念不忘某碗友好的醒酒汤。 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依然需要着那一个朋友。 “中国人,也不会和小阿们在一起打球啊。” Sam呐了一声,转了转指尖的篮球。 “谁都需要朋友。” 倒没想到头回聊天,就这么默契。 微婉很开心。 Sam又说,“对了,上次的醒酒汤我还冰在冰箱里。” 从“那么默契”到“真的很默契很默契”,微婉开心的不得了。她欣然接受这种邀约,不忘加了一句。 “不过,我已经戒酒了哦。” 从那天之后,微婉和Sam成了朋友。三个街区的惊喜过去之后,他也回归了男版虞雪的形象,简朴,刻板,一成不变。但就像修灯泡那次的小俏皮一样,他时不时会让她眼前一亮。 几天的观察下来,他家庭应该并不殷实,日子要锱铢必较的过。她见过他冰箱里排列整齐的从最便宜的Dia超市买来的土豆。他有他的人生理想要实现。她见过他白日里的课余时间都西服领带的贡献给工作面试。可当他拿到一些offer,他又拒掉,其中包括很多大牌名企。这让她不禁觉得,他有更大的野心。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是个专注的人。 这对她来说,就像吸盘一样管用。 而且,他的原则性比虞雪还要强。 例如,不管多累,也要一周运动五天。一三五是篮球这类有氧运动,二四则是相对舒缓的心肺机能运动。他特别指出,周末可以休息,但在学习日中运动是绝对不可以停止的。 “运动应该是喜欢才去做的事。为什么要定这种规矩给自己呢?” “因为‘是否要运动’这个问题,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为什么?” “你会不刷牙出门吗?” 不久后,微婉就彻底摒弃了他是男版虞雪这一看法。 为了应付下周的课程,她在图书馆预习,猛啃教授布置的所有阅读书目。夜色渐深,她不得不把所有书借出来,带回公寓去熬夜苦读。这次她可是立志好好学习,绝不被困难打倒。 Sam了解情况之后,皱着眉头许久。就当微婉以为他会像虞雪一样,同情且幸灾乐祸的走开时,他却不但没有,还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建议。 “不要读完所有这些书。” “什么?” 他落座她书桌对面,翻开小山上的第一本,立在她的面前。 “你听说过一个叫做目录的东西吗?” 她睁圆了眼睛。 他合上这本,又打开了下一本,极快的理好了所有资料,娴熟的指导道:“通读会磨掉你所有的兴趣。从现在开始,认真的精读目录,以及每章的绪论、结论。然后,粗读其他段落。遇到你感兴趣的句子,做个标记。” 第73章 学霸真经(二) 她不解。“可是这样的话,遗漏掉重点怎么办?” 他回答,“你会,但你的老师不会。” “课堂上留意你没标记过的内容,做笔记。这样所有重点自然会被补齐。”他朝几十本书努了努嘴,“大量资料的时候,要擅于留存注意力能量。通读是一种浪费。” 微婉又一次叹为观止了。这理论她从没听过,但似乎很在理。 不过…… “嘿,说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可我又不知道你成绩怎么样。……我连你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 Sam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纸,他冷笑着转过来给她看。她面红耳赤,是小测验的试卷。她的成绩是7分。 “我的成绩,教你足够了。” 在Sam的理论中,课堂的一个半小时是最重要的,任何课前预习和课后作业都不能弥补课上的走神。“如果你是一个懒人,”他的原话,“就在课上好好听讲。课上聚精会神的5分钟相当于课后发愤图强的3个小时,就是这么简单的数学。” 警惕课上走神,因为时间长了你会习惯性走神。这是最可怕的事。 注意教授讲的细节问题,因为他们往往以各人不同的细节为傲,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在这里出考题。 后来,微婉就邀请他到商校的图书馆来和她一起学习。在她心里,像所有非高商的学生一样,他一定也想感受高商的学习氛围的。事实正是如此,不然他不会答应她的邀约。而她恰好需要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学习伙伴,于是恰好互惠互利。 几周下来,微婉的学习效率大有提高。小测验成绩的显著提高给了她更多信心,她开始真心的相信着,自己会顺利毕业。 在毅凡、怡风之后,她身边又有了另一个聪明人。 她知道毅凡是何种类型的聪明,也知道怡风,甚至知道虞雪。但Sam的聪明,总叫她觉得诡异莫测。 此人气质若大地,胸中却有星空。 为了回报Sam,做一个好朋友,微婉会自告奋勇的帮他去超市采购低价土豆,这样他就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去面试,还不用担心回家饿肚子。另外,她也就可以蹭一点他做的饭吃。老天,Sam的手艺真的是人间美味。但渐渐的,她发现买菜这事比她想象的要难,可她以前真不知道长芽的土豆不能吃,或者蘑菇和香菇不是一种东西,或者一餐饭需要一个洋葱还是一袋洋葱。 “你不是说要买虾吗?怎么空手回来了?” “他们只有青色的虾,没有你的红色的虾!我没敢买,怕买错了。” Sam盯了她几秒钟,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小姐啊,虾在下锅之前……不是……红色的……都是……算了。” 她渐渐发现自己也分不清鸡腿肉和鸡胸肉。再后来,她头疼的认识到原来煮菜的油也分很多种类。她还在费解锅之家族的众多名字和形状。分清不同酱汁,尤其困难。 第74章 学霸真经(三) “这些玩艺儿,我还在学。” 她高傲的表示买菜不是自己的强项,转而担起洗碗的活计。 Sam则不得不把她洗过的每个碗再洗一遍,同时板着脸告诉她,她刚才洗两只碗用掉的水,他可以洗一头大象。 “你究竟是会做些什么呢?” “……我可以把饭吃的更干净一点!” Sam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会打篮球,会学习,会做饭。相形之下,易微婉自以为一无是处。他帮她这么多,教她学习,给她蹭饭,她总得想些办法来回报。她试过买现成的饭菜给他,但他看上去并不开心。像每个自恋的聪明人一样,他只吃自己做的食物,不是怕下毒,而是其余烹饪皆不入他眼。 她闷闷不乐。 以前对虞雪愧疚,她可以找汤毅凡来送她上学(多蠢啊。可,她又怎么知道呢?)。对Sam,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不知道他有什么困难,她可以帮到。最可笑的是,她甚至连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她郁结难解。 既然想不出他需要什么,她转而去想自己可以提供什么。 紧接着她想起了除去化妆外,自己的唯一特长——调酒。 如果她可以在金融理论课的学期末小论文中拿到15分以上,不如就以此为借口,约他好好庆祝一下。 ——在她看来,这事是相当有把握会实现的。因为她有Sam全程指导。 “用三天完成你的论文。” 这是Sam给她的第一点建议。 “可你也说过,如果接到新的任务,要马上着手,绝不能‘从明天开始’。那样,我就永远也不会开始了。”微婉表示,自己对他的话记得很清楚。 Sam会说一些惯用的好方法,但从完全新颖的出发点。 他对她说,在你即刻开始学习的时候,想一想你的同学们。他们沉溺在“还有时间”的假象中,被你甩在身后好几条街。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很开心? 事实是,她果真很开心,而且想再多甩他们几条街。 那些叫她是熊猫的可恶的同学。 “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错,为了避免拖延症,你必须从今天就开始整理课程笔记和复习资料。”见她作势要开电脑,他起身合上。差点夹着她的手。她嘿了一声,抽出双手,神经的揉。 “我说‘课程笔记和复习资料’,意思就是说,课程笔记和复习资料。读好之后,写出你想表达的论点以及提纲。” 他丢了一支铅笔在她面前的所有笔记簿上。 “在全部看完和列好提纲之前,不许碰电脑。”他叮嘱,“为了严格遵守,电脑就放在我那里吧。” 第75章 拿到高分 Sam的三天论文法。 第一天,完成初稿。必须全部完成,第二天、第三天、或者deadline前3小时不是用来给你完成某一部分的。提纲必须有。你的每个观点都必须在文稿之中。为了确保她没有遗漏,他要求她列出头脑风暴过程中的涂鸦草稿。当她试图伪造一份出来,他像神一样马上察觉了。 最后的结果是,她冗长的初稿足足有20页。而教授的要求是8页。 第二天,读这份初稿。(“是的,我就是要你再去看那坨东西一遍……或者两遍……或者,我说多少遍就多少遍。”)把偏离中心的论点删除掉。每个分论点,多于三个的论据只保留一个。她用在修辞上的时间仅次于读全部笔记。 微婉郁闷的发现,原来世界上真有英语和法语都娴熟于她的人。而这个人他恰好是虐待狂,正嗖嗖挥着鞭子,催她快点去跳那个火轮。 第三天。将论文打印出来,读纸稿两遍,用铅笔记下修改批注。 (“于是,电脑再交给我一次吧。”) 最后,Sam叫她调整页边距,为论文加上一个封面。监督她完成这份整齐漂亮的论文之后,他问她:“累吗?” 她很不情愿的说了实话。“居然一点都不累。”比她拖延到最后用一天12个小时完成论文,当然轻松许多。 “我知道。”他起身回隔壁去睡觉,“你的全部身体机能都会感谢我的。” 结果是,她的论文得了17分。 当然入不了Sam的眼,“这有什么好庆祝?只是17分而已。” “咳咳,还非得满分才行嘛?” “没错。”那边发出漱口水的声音,“即便是你,既然住在我隔壁,也不能拿不到满分。” 无论Sam对她的17分有多么轻蔑,微婉都决定庆祝。很久以来,她没有为什么事感到这么开心了。教授非常正式的表扬了她。真的,都不再是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轻微的赞许,而是货真价实的表扬,某种她从来没从长辈那里得到过的东西。小学时她大概因为早熟的外语才能而被养父母拿出去炫耀过,但渐渐的,人们也认为那是她生来就有的什么东西,不再当回事。 事实就是,她总是那个得不到小红花的女孩。 但再也不会了。 作为功臣,无论Sam愿意与否,都必须参加庆祝。她硬是去问他想怎么庆祝,后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不知道,我没庆祝过什么东西。” 你当然没有,你长了一张玩具火车被松鼠偷走的下垂脸。 微婉很乐意接过这个小型派对的主导权。“那我来决定。我们吃顿好的,你会准备多点菜,我会带甜品和酒。这样可以吗?” 第76章 云燕之潜 “听起来蛮容易。”Sam松了一口气,算作答应。 微婉露出更加得意的笑。“还没到有趣的地方呢。” 她事先做足功课,编辑了一份相当华美的酒品清单。铜版纸打印出来,裱的漂漂亮亮。安东尼狐疑的问她要做什么,她骄傲大方的宣布了17分的奇迹。上帝保佑她的老管家,他开心摇晃的一如风中即将倒伏的芦苇。 她将酒单递过去。 “你来选一种酒吧。” Sam皱着眉头翻开了这份封面题为“Vivien调洒大全”的精美画册。他定睛看她,“你知道‘酒’字里面该是有一横的对吗?” 微婉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窘的满脸通红,“我……我的中文没那么好……”。事实上,她试着用中文来写整本调酒册,但最终犯懒。幸而Sam是她见过的法语最好的中国人,行得通。 他没有再深究她蹩脚的汉字水平。“这东西哪里来的?” “我有朋友开酒廊。”微婉不眨眼睛的撒谎。 Sam翻的极为缓慢,显然他试图琢磨陌生名词代表的含义。“这里面一半的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微婉偏了头,见他正细细的打量“GrandMarnier(柑曼怡)”这个词组。她发觉自己没办法解释这些液体,她只能在调出酒后,让它们自己来表达各自的内涵。 “随便选一个好了。……只看酒的名称。” 选酒是个很有趣的过程。她说的并不是观色泽或闻香气那些文雅范儿,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从人选的酒来看他们的性格。 比如说,怡风喜欢的AbsoluteWonder(绝对奇迹)。香草,白巧克力,柠檬汁,樱桃。怡风的表里如一,都是温柔细腻。姐姐无疑最爱GrandMargarita(豪华玛格丽塔),银特基拉与金万力,不金碧辉煌的也不是微笑女王汪凌茜。至于哥哥,她一直不确定。比较靠谱的推测介于Flamingo(火烈鸟)和Manhattan(曼哈顿)之间,都是最最经典的简约搭配。他一向不喜欢花里胡哨,或者,“毫无意义的乱添东西”。 丹尼喜欢SugarBomb(糖衣炮弹),金黄色的液体,气泡璨如星钻,同时延伸童趣与浪漫。 最后,她和毅凡的最爱,同是WarandPeace(战争与和平)。 不知Sam会选什么。 她眼见着他前前后后翻了好多遍,认真研究每个字母,想做最周全的决定。她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在他盯视WarandPeace良久之时,大感忐忑。 希望他不要选这个,她不想跟别的男人分享这一味。 所幸,Sam在30秒的权衡之后,从容翻到了下一页。他做了决定。 “就这个吧。” 微婉接过酒册,有种屏息接受神谕的感觉。第一个吻会告诉一个女孩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她同时也坚信,一个人选的酒,如同她在佛祖面前为他摇下的第一根签。 她闭目片刻。 直到对面的人感到奇怪。“这是在干嘛?” 她睁开眼睛,定睛去看Sam的选择。 那一瞬间,她做不出任何表情。酒册中的二十几种,她每一种都倾注了同样的心力去诠释,认为他有可能选到任何一种。但眼睁睁看着他做出的选择,她忽而发觉,是了,只有可能是这个。就好像是专门为他而生。她真是太蠢了,他怎么可能去选别个? Swallow’sDive. 云燕之潜。 “这个看起来不错。” Sam此刻看着她。那眼睛让她想起岩石杯中,摇晃过的碎冰。 第77章 政治学院 其实微婉不是没有对Sam问东问西过。而Sam的答案通常是,不要多问,陌生人相处起来比较容易。于是她不得不在迁就他每周准时蹲点买促销土豆之外,也迁就他对自己的守口如瓶。但就算再神秘的人,也会在几杯酒下肚后,变得好说话起来。 庆祝那晚,她为Sam调了一杯“Swallow’sDive”。蜂蜜伏特加,尚博德利口酒,青柠檬汁。覆盆子四五颗。她偷偷的将伏特加的比例加重了些。将这所有与冰块混合,倒入摇酒器中摇匀。 Sam看着她做这些,突然插嘴。“调酒师有个证可以去考的,你知道么?” 微婉耸肩。“何必呢。” Sam笑笑,接过色泽显然偏深的岩石杯。“对,不必的。” 她自己是万年不变的WarandPeace,道一声干杯,眯眼看着Sam一饮而尽。 倒比想象中好对付。 当这男人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知道时机来了。本来预备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到头来却一个也扒不出来。她听到一个问句脱口而出,搞不太明白这问句是被谁塞到她舌尖的,郁闷起来。 “你最讨厌怎样的人?” Sam思考。 “我不知道,有钱且浪费的人吧。” 次日Sam仍准备好醒酒汤,准时喊她过来一起喝。可她差不多能看出来,他昨晚根本没醉。有些人一杯酒下肚就会脸红,生来如此。但却不一定醉。无论怎样,某种意义上她仍认为自己听到了一点真相。试想一下,若是灌醉虞雪,她会对这个问题给出同样答案。呃,若是虞雪,汤毅凡这个最大的富二代是例外的。而Sam的原则性没有任何缺口。 正如他的神秘性。 此时的易微婉也没有想到,关于青年陆盛——又名Sam——的很多事情,会在一个星期后,完完全全呈现在她的面前。 还要说安东尼的神通广大。尽管他不是补习学校的老师,他却聪明到翻出了今年的艾奖名单。 “如果我们要找的是聪明孩子,那艾奖俱乐部势必为第一选择了。” 艾菲尔奖学金。法国政府颁发给优秀学生的丰厚奖金,每月千余欧元的数额在通常情况下可以让该学生有充裕生活之余,还能多出来一点补贴家用。每年申请的人都有很多,而最终申请到的则少如过江之卿。安东尼缩小了获奖者的居住范围后,惊喜的发现微婉隔壁正住着一位。 “陆……盛……”微婉重复着这个名字,居然觉得有点沾沾自喜。既然当初虞雪能拿到,那么更聪明的Sam亦能拿到,不足为奇。而她,比安东尼更早挖掘到了这块大金矿。 “那么,他念的到底是哪所大学?”她嘀咕。 电脑屏幕跳出的页面让微婉瞪大了眼睛,登时叹为观止。好吧,早知道他不一般,但还真没往这一间上面去想。 第78章 暑假计划 SciencePoàParis 即是说,这位陆盛同学,与法兰西共和国的四位总统雅克?希拉克、弗朗索瓦?密特朗、乔治?蓬皮杜、阿兰?布埃尔,以及几乎所有首相,以及全法80%以上的企业最高管理者,以及几乎所有非洲法语国家的国家元首,是校友。 巴黎政治学院。 想想看,她居然还曾因为身为高商学生而自觉高人一等,而陆盛来自这名校中的名校,他却压根儿没想提它。这只云燕潜的可真够深的,让她几乎有点恼羞成怒。他早该告诉她。 安东尼慢条斯理的说,“我们的好消息是,他应该很缺钱。” 的确,艾奖倾向于将奖学金颁发给那些经济条件贫困的学生。 安东尼得意的认为,他已经为小宝贝锁定了这名男家教,没跑了。 微婉发了好久的呆,回过神来。这神回的并不安稳,反而有点神经兮兮。她拍拍安东尼的肩,拿包起身准备回公寓。 “不。我们的好消息是,你什么也不用做。记住,不要联系他!什么也不要做!” 尽管微婉始终与之格格不入,但高商教会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你足够有才,那么你就是众人顶礼膜拜的对象,享有特权。这是大学作为一个小型社会来讲,保持了纯洁性的可贵之处。就在陆盛教会她“50分钟最优时间段”学习法之后,她已经佩服到可以杀猪宰羊来祭他这座大神。 她没地方去买一头猪或一只羊,但她可以泡最好的草茶请他喝。 三个礼拜之后便是暑假了。她问,“暑假你打算干什么?” 她殷切的看着他,他却没回答,只是回问。“你呢?” “没想好呢。”她不留一点缝隙的飞快接上,而且松了一口气。 陆盛喝完了茶,对她微笑。“所以,你其实根本不是想问我的。”没等她反驳,他放下茶杯,接着说,“虽然你并不关心答案,但我会打工。很多学生需要家教,报酬高的吓人。” 她稳稳的将茶杯放进水槽,奇怪他今天怎么没像往常似的,走过来主动要求洗餐具。“那正好,我也很想打工。”大概不是在香街的哪家门店做导购,因为她已经错过了招聘季,但如果她愿意找,机会总是很多的。“正好一起。” “你?”陆盛嗤笑,“胡说八道。” “别看不起人。”他这种口气让她想起虞雪。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努力才不再将他视作男版虞雪。 陆盛这时走过来,检查了她洗好的茶杯,难得的没有挑刺。他用干净的白餐巾,沿顺时针将每只茶杯的内壁擦干净。他将它们摆进橱柜,使每只茶杯的手柄完美的平行。做完这些,他看着她说,“比起打工,你更该利用暑假做个完善的学习计划。” 微婉想想,也是。毕竟,她要全力冲刺这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年。 第79章 保持神秘 “可我完全没头绪。” “我当然会帮你一起做这个计划。” 微婉松了一大口气,但隐隐过意不去。“可你要打工啊。” 陆盛关上橱柜,瞥了她一眼,回到了他的电脑屏幕后面,挡住脸。“当然,又不矛盾。” “哎,萍水相逢的人,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微婉眉开眼笑。 陆盛压低了笔记本屏幕,抬头看她。他还恶狠狠的眯了眼睛,显得不耐烦。看上去她提了个很蠢的问题。“萍水相逢的人,当然没那么好。你想问什么?” 微婉被他回问的摸不着头脑,支支吾吾起来。“我就是想问……唉,没什么。”她按捺不住,跺了脚。“你从来不谈你,我想多知道点儿关于你的事,就这样!” 然后她发现,他犹豫了。真的,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在这个聪明人脸上看到彷徨犹豫的神情。 但陆盛没有犹豫很久,他看看手表,起身拿运动衫和篮球。她想起他的每周三周四都在下午5点半去打球。不断的身体移动中,他声音也影影绰绰,但依然那股说教的腔调。“微婉,可能你觉得,像你那些女朋友一样,友谊的基础必须建立在无意义的隐私交换和八卦闲聊上……” 他背对她脱了衬衫,套上运动衫。 “……但对男生来说,一切都是越简单越好。互相了解太多只会让我们彼此讨厌。” 她不解。的确,她没想过他和她的女性朋友有任何区别。“可是……” 他已经把门拉开了。 “……现在,趁我们还没开始彼此讨厌,走吧。” 她只得离开,愤愤的想,真是个怪人。 后来她态度强硬的逼问过安东尼,是不是背着她找过陆盛,对他说了家教之类的事,但安东尼用更强硬的态度否认了。尽管她仍觉得陆盛的话有很多蹊跷,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安东尼。直觉告诉她,安东尼与此事无关。 陆盛说他要去打工,他真的去打工了,而且真的是给人当家教。不过他的学生是法国人,上的是汉语课。这份工在巴黎很是走俏,他得到的报酬也的确很高。在详细询问了对方为他开出的时薪之后,微婉叹服的想,即便是安东尼也不会给的比这多了,陆盛真的很会赚钱。 “所以你现在是有钱人啦!”她开心道,“要请客哦!” “不请。”陆盛浇她一头冷水,“我赚的钱凭什么要花在喂你吃饭上。” 她被打击的特没好气。“你就这么对朋友的?” 他皱起眉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好吧,我的确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你从一个没智商的草包变成了XX高商优秀毕业生候选人。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是朋友了?” 没智商的草包吗…… 第80章 申请奖学金 你可能觉得易微婉小姐会因此而产生愤怒或难过的感情,但事实是,这两个月来他已经无数次叫她草包、花瓶、绣花枕头、傻瓜、笨蛋、胸大无脑(这其实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次数频繁到她差不多麻木了。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是朋友,她是从一开始,他是从来没有。 她低着头,不答话了。 过了几分钟,她见他又把头埋在电脑后面不说话,忍不住问,“你现在在干嘛?” “写一篇关于民主自由与国家机器之间悖论的文章。” “作业吗?”她转而想起现在是暑假,“投稿吗?或者参加什么比赛?” 陆盛本来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这时停下,他缓慢的合上了笔记本,严肃而轻蔑的看她。“不是,都不是。只是我发现,这个学期跟你‘朋友’这么久,我智商被拉低了几十个百分点,必须思考一些最磨脑子的问题才能补回来。” 她都没话讲了,张着嘴巴看他。 他跟她对视几秒钟,重新翻开电脑。“现在给我消失。七点过来吃饭。” “算了,晚饭我自己吃。” “生菜沙拉不叫饭。本来就这么笨,不吃主食会更笨。我不想这个学期的努力都白费。七点过来,迟到的话有你好看的。” 微婉有点觉得,她可能还是比较喜欢称他“陌生人”的那些日子。和任何人,第一面的印象总是具有欺骗性的。初见时她认为他是个帅气、随和、有趣的男生,现在却觉得那时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于是,你看到了,陆盛不幸再一次预言中地。 那么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再问任何事了吧。 尽管告诉自己,对陆盛要释然一些,但他让人忍不了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权力逼他说不想说的事,他却有权力强迫她做各种她不想做的事。 就拿那天来说,他郑重其事的拎了目测大约两公斤的表格文件,走进了她的房间。他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把她面前的电脑拿走,腾出空间来放这坨纸。他一份份摊开,伴着冷酷不容商量的话。 “现在你要把这个、这个、和这个,填好。” 微婉痛苦的将头埋在了双臂中。“好,我知道你会忽略我下面的问句,但,这都是些什么啊?” “下一个学年,你要申请至少十项奖学金。” 她瞠目结舌。这些表格五花八门,有国家级的,大区级的,校级的,还有一些企业奖。她以前都不知道奖学金有这么多种类。可那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奖学金这三个字跟她从来不沾边,而且……申请至少十项? “你疯了吗?” 陆盛显然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但更显然的是他的确忽略她的问句。“反正你在看无聊电视剧,那么还不如用这个时间去做点有回报的事。” “有什么回报?不会有脑筋正常的人肯把奖学金发给我的!” 像往常一样,陆盛用“不幸遇到白痴”的同情眼神唾弃了她几秒钟。紧接着,他开始对她讲述一些关于奖学金的小秘密。 第81章 毛骨悚然 不要觉得奖学金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小奖,或者说,地区奖或企业奖。对于这些奖金来说,真正决定把钱给谁的人,不是什么高等科学家或学者,而是生活无聊、工作任务过重的行政人员。他们的智商不比你我高多少,又被办公室里的劣质咖啡搞出偏头痛,偏偏还要被迫从一群根本没多大差别的学生中挑出“优秀”来,可怜至极。 微婉并不太理解。“所以呢?” “所以,其实你够不够资格都没关系,只要你费点心,认真的填这些表格。在这些无聊的文书中表现出你的勤奋和热情,就有非常大的几率取悦到他们,把钱拿到手。” “真的假的?”她还是将信将疑,但被他说的兴奋起来,唰唰的翻这些纸头。其中夹了宣传资料,她贪婪的盯着上面可观的奖金数额。“我能拿到这么多钱?” 她情不自禁的探身把电脑搬回面前,开始浏览零食购物网站。有这些钱她可以给自己买一座巧克力山。 陆盛见她两眼放出贪吃的绿光,冷笑不已。“你当然不能。没一个脑筋正常的人会把钱给你这种头脑简单又贪得无厌的小白痴。” 微婉又无奈了。 陆盛这才让笑容稍微带点温度,“但有我在,你就能了。” 他解释说,他以她的专业、成绩、能力和兴趣为衡量指标,在百余项奖学金中筛选出了十个最有希望的。而即便是她这种“不学无术身无长物的女人”,只要按照他的指导去走申请流程,至少也能拿到个一两项。 “一两项?”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那又没有很多钱。”巧克力山化为泡沫了。 “钱不是关键。你的简历才是关键。” 简历? 她隐约想起几年前的那份导购工作,那时她勉强凑过一份简历,这些年都再没碰一下了。 “对,你需要一份漂亮的简历。奖学金——不管多不入流的——就是最漂亮的点缀。” 他接过她的电脑,在日历上逐一标记每项奖学金的deadline——不用说,他不需要再看表格,他都已经记在心里了。做完所有标记后,他在她的收藏夹里面添加了两个地址。 “好了,这又是什么?” “专门介绍奖学金信息的网站。” “……还有这样的网站?” “我要你每周浏览一遍,我会不定期的抽查。如果让我发现你没看……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听着听着就毛骨悚然,他的惩罚措施她已经领教过,绝对不是恐吓而已。这混蛋用他的电脑禁用了她房间的无线局域网,48个小时。天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好吧,陆盛同学,巴黎政治学院,艾奖获得者,而且还是IT精英?上帝你丫真不公平。 第82章 智商守恒 为了让惩罚措施形成一种震慑力,他甚至给它取了名字——网络监狱。每次忘记做作业,晚饭迟到,没有在他敲门三次之内应门,她就会被关进这个“网络监狱”。“服刑”时间的长度视她犯错的严重程度而定。最久的一次,她被“关”了整整一个礼拜。想象一下一个礼拜不能上网的生活,什么满清十大酷刑都得靠边站了。当然她可以越狱到阿泰内广场去,但他很快发现了这个缺口,拿过她的iPhone摆弄了大概30秒钟,从此她的手机只听他和他那台破惠普本儿指挥。 她胆战心惊的看他,却发现他已经在动手删除她收藏夹里面的所有零食购物网站。 “喂!” 他充耳不闻。 作为一个学政治的人才,陆盛一定是深谙统治本质的——民主和强权并行,或者,去他妈的民主,还是强权比较爽。他的法西斯本性一旦暴露,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似乎认为这些折磨还不够,在某一天的早饭中,他缓慢的将塑料叉子放在了塑料盘子的左边,定睛看她。 微婉一激灵,如祥林嫂般哆嗦起来。“怎……怎么了?” 显微镜审视了这颗胸大无脑的单细胞生物片刻,重新拿起叉子,继续吃他的煎蛋。“没什么。” 她谢天谢地,但他还没说完。 “只是……你最近不怎么笑。” 她赶快笑了笑,但没能成功,估计比哭还难看。 陆盛惋惜的摇了摇头,看来又多一件事要教她。“从明天开始,要一直微笑。你看起来压力很大。” 他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微婉咬牙切齿,最大的压力源就是他,他自己知道。 “微笑有助于缓解压力。”话落,陆盛绽放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给她看,示意她学着做。那血淋淋的微笑,犹如大灰狼对着小羊羔,蜘蛛精对着唐长老,奥特曼对着小怪兽。 借她一千双钛合金狗眼,她也不会再觉得他帅了。 他收了微笑,叉下一块蛋饼。 “好了,笑给我看。” 她在脑海中编织出一座巧克力山把他给砸死的画面,真心的笑了。 “这就对了。”希特勒撸着他根本不存在的山羊胡子,一字一顿的说,“微笑会产生内啡肽,把与压力有关的荷尔蒙都赶走。” 他收了她的盘子,放进水槽。 “所以我对每个跟我在一起的人都建议,要多微笑。不然活不下去。” 于是微婉就格格笑起来了。 洗碗的人回头,“我是说微笑,不是傻笑。” 微婉收住,意识到自己是一种受虐到极致所爆发出的精神失控。“虽然你不让我问吧,我还是特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打哪儿来的啊。” 陆盛嗯了一声,但更像哼。 “你知道什么叫智商守恒吗?就是在一个白痴的身边,必然会出现一个天才。” 寻找成功者,与他们做朋友。 易微婉对陆盛的教导一向言听计从(就好像她还有其它选择似的),但当他说出这句话,她不得不表示反对了。原因很简单,这简直是典型的虞雪,以“与成功者做朋友”为准则,换句话说不就是势利吗?她可不会放弃那些不被世俗认可但才华横溢的好人。 第83章 救世少女 “我说的并不是只和成功者做朋友。但小姐,你的问题是,你只和失败者做朋友。” 她反唇相讥,“如果你认为每天埋首在上课和作业里面、没有生活的人就是成功者,未免也太狭隘了。成功最终是为了幸福快乐,如果不能快乐,所谓成功只是一些枯燥的数字而已。” “你何以就认为上课作业和幸福快乐是矛盾的呢?” 陆盛随即指出,他身边很多人可以兼顾所有事。他们是学生会领袖,功课全优,亲身参与科研项目,业余时间默默无闻的做义工,还能热衷于戏剧文学,创作小说,有一个关系甜蜜稳定的女朋友,并且每周至少两次和死党们在一起完全放松的玩乐。 这些人,才是大学中最成功的人。 “这不可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且如果你理科思维特别好,就意味着你有很多的思维条框,那么不可能写出艺术上登峰造极的小说来。”她用足所有脑细胞,跟他辩驳。 “这你就错了。”他轻松的否认掉,“记住,优秀是一种习惯。成功的人在他所做的一切事上都是第一名。” 她暂时败下阵来。“好吧,可我从不认识这样的人。你介绍一个给我好了,你学校里肯定有好多……” 慌忙刹住车,差点露馅。目前他还没告诉过她他念的是SciencePo,她照理不该知道才对。 幸而陆盛没注意到,他摇头,眼神忽然又很深。 “不,你认识。” 微婉想了想,一个也没有。“你又不知道我都认识哪些人。” “我碰巧知道一些。” 面对她质询的眼神,他轻松的将话拐了弯,“拜托小姐,你念的可是全法最好的贵族商院,牛人自然一大把,没有才怪。 “九月开学,一个月之内,你要给我带回至少两个来。 “找出他们最能激励你的地方。每个形成至少5000字的报告,要发自肺腑,有真情实感。如果办不到,你知道下场的。” 有时候她是大雄,他是机器猫。他总有无穷无尽的点子给她用,教她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从前一成不变的东西,犹如跳进了爱丽丝仙境的兔子,发现井下竟存活着这样一个奇妙的世界。 而在真实世界之中,她却会留心到窗外洗衣杆上挂着的他补过很多次袖口的衬衫,或者偷偷的看房东塞进他信箱的催缴房租的信(他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语气已经不甚友好。 就是在那种时候,她会感到奇怪起来,一个像他这样有本事的人,生活却并不能安逸。她设想,他和虞雪一样,家里有很重的负担。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几年轻,终究是个男人——他一定肩负着养家的重任。不然以他的家教薪酬和奖学金,不至于过的这么清贫紧迫。 从一开始她就晓得,这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也不是一个公平的时代。 在这样的世界和时代里,她可能遇见太多人,各种人,坏得多的人。可她都没有遇见。无论背后是否有别人在默默安排,终究叫她遇见了Sam。她做过多少汪洋大海中冒出孤岛的梦,以及那岛上可能有的等她驾驶直升飞机来救的男人,都不及这一个,活生生的走在她面前。 她决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他舒适快乐。当然不是直接赠他钱物的方式,一来她从电视剧里看来一种东西叫男人的骄傲,不能伤;二来,较真来说,她只有充裕的生活而没有充裕的现金。她的一切开销都从安东尼那里来,而安东尼既从哥哥那里拿钱,也要报账给哥哥。公平的说,汪敬哲绝不是个吝啬的兄长,他给妹妹最舒适的生活,将此视为应尽的义务。 他的义务可不包括养活妹妹的朋友。 第84章 冰凉光亮 “安东尼,我到底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呢?他对我那么好,做饭给我吃,什么都教我。” 老人将上海筛选后寄过来的新品一件件平摊在微婉面前,听此问句,有些猝不及防。他手停了一下,继续摊开那坨丝巾。“可我以为你已经跟房东有过了‘和谐’的谈话,请他再宽限Sam的房租半个月。……而且是在Sam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我看来,这就已经算是‘为他做些什么’了,不是吗?” “基本不算。”她简明扼要的否定,忍不住埋怨老管家。“尤其是你仍然不肯帮我从哥哥那里撬出足够的钱来,索性帮他付掉房租。” 上次她百般哀求之后,安东尼仍只肯松给她一点点现钱,贿赂房东延期收陆盛的租。就好像哥哥缺这点钱似的,她忿忿不平的想。可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多要求什么,毕竟,这不是她的钱,她也还得凭哥哥养着。 “我不喜欢对你哥哥撒谎,你也不该喜欢,宝贝。 微婉出口恶毒冰冷的气,很想说,她从小对他撒谎到大。 “……你确定不要这对耳环?毅凡特地说希望你留着。” 她哦了一声,赶快把刚才漫不经心拨开的粉钻耳环重新收回怀里,然后又神经质的扔掉,怕烫了手。汤毅凡干嘛规定她带什么首饰?就好像他还会来看她似的。她想象着每批新品送来之前他一件件翻看然后做批注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如果不是他从哪个角度看都十足像土匪海盗以及非法猎户,你都会觉得他这种举动很不男人。 “你很久没给毅凡打过电话了。”安东尼挑了眉毛看她。显然这不是个求证的句子,而是种不满的评价。 微婉决定置之不理。凭什么要她先打电话给他?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原谅了他——居然爱上不是她的女人。 最近她突然觉得自己重新掌握了对他生气的资本。说真的,她绝对没必要对他强颜欢笑,假装两人还可以做什么朋友。她趾高气扬的想,自己有了新的朋友,再也不需要他汤毅凡了。 嘟嘟囔囔之中,她挑完了东西,但其实并没真正喜欢哪件。于是全部交还给安东尼。 “就收在抽屉里吧,说不定姐姐什么时候又想要这些‘残次品’了,直接寄还给她就是。” “你最近都不怎么打扮了。”安东尼继续他平静到恼人的批判,“你一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和所有甜食。现在怎么不着珠翠,而且每天吃米饭青菜了?” 微婉抬高了下巴。现在的她很以自己为荣。 “安东尼,我很遗憾你从未真正了解我。你们都不了解。其实,在所有装饰之下,我是一个有深度的女孩。比起饱暖或淫欲那些虚浮的东西,现在我更追求内心的充实。” 安东尼很配合的做了钦佩状。就在微婉准备回公寓时,他假装不经意的透露了一个小秘密。 “宝贝,你知道,毅凡每次都会偷偷帮你留下最好的东西,而不是你姐姐挑剩的残次品。只要他能先于她拿到,他便全都给你。” 微婉低头,指尖划过那些闪亮但坚硬冰冷的东西。 “可是,我需要的……却根本不是这些啊。” 他给她最好的东西,但从不知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安东尼平静的批判,此刻进化为愠怒的责问。 “Vivien,你知道我怎么认为吗?” 微婉意外的看着他。老人从不对她发脾气,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怎么?” “我认为你对毅凡从来不公平。”他叹口气,收敛了过于激动的口吻,放缓了语速,“而你之所以对他这么不公平,是因为你知道,他好欺负。”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欺负?汤毅凡好欺负?如果汤毅凡好欺负,那她就是睿智娴雅的大家闺秀;如果汤毅凡好欺负,那虞雪就是骄奢淫逸的放荡女;如果汤毅凡好欺负,哥哥简直是爱民如命的慈善家! 若真存在着平行宇宙(陆盛曾解释给她听这个定义,她觉得很奇妙),而在每个宇宙中都有一个不同的汤毅凡,那么她也敢说,所有这些汤毅凡都是九岁就会用迷醉药对付无辜大灰狼的狡猾分子。 “随你怎么狡辩,我是不会容许正义沦丧、人道失衡的。” 微婉恐惧的看着安东尼,他下一句该不会说,代表月亮,消灭她? 然而老人依然那么慈祥。 “宝贝,记得我说过,我一定会亲手将你交给那个对的人,然后再离开吗?” “安东尼,你要……离开?” 安东尼耸耸肩,“呃,我迟早会离开,这是一定的。不过和那无关。问题只是,对的人可能不会等你这个傻孩子这么久。我要替你,快点行动。” 第85章 拿去喂狗 她很想告诉他,汤毅凡已经有了对的女人,不是她。 而事实上,在下一次的彻底死心之前,她也再一次的自问过了那个问题——后悔不后悔? 开始时,后悔。然后呢,就不了。再然后,又后悔到无以复加—— I. 陆盛开始强制她每个周日早晨八点起床——这本来是一周中她唯一的被允许睡懒觉的一天。他要求她必须在周日的早晨做些事情,比如制定学习计划,或者干脆就学习。一边做事,一边还要想象着别的同学都在甜美的睡大觉。 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这种想象纯粹是自虐,后来却意外的发现相当开心。因为这下她会幸灾乐祸的想着,自己比他们多学了多少东西,将他们甩后了多少。 陆盛一直鼓励和助长着她的邪恶心理,甚至会在她嘲笑别人时,跟着微笑。她从前不知道他会微笑,如今的每一天,她都发现他的更可爱。 他这一笑,她发现他有一对在视平线以上的耳朵。据说耳朵高度高于眼睛的人都极聪明。 他的耳朵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尽管在聪明这件事上她自己是个反例。 “我觉得你最近看我的眼神很怪。”一日午餐,陆盛这样评价。他低着头夹菜,细嚼慢咽,“希望你别瞎想,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毅凡是块砖,哪用往哪搬。 这块砖最好的用处之一,是陪她逛街。于是微婉琢磨着,怎么能央得陆盛也陪她逛逛街。毕竟,她的生日快到了。 陆盛当然拒绝。“你逛的那些地方,都不是我去的地方。” “可你根本不用担心的,这个季节,巴黎到处都是游客。大家都是T恤牛仔运动鞋的去逛街啊!”她竭力想说明的是,和她做朋友不用他刻意改变什么。只要她瞧一个人顺眼对路,他爱怎样都顺她眼对她路,才不会要他变成别的样子。 陆盛回答,“别人不用和你站在一起。” 她今天穿了撞色连衣裙,图案很数学,走起来犹如一坨几何图形跌跌撞撞的向前滚。 “呐,你是要我也换成T恤牛仔运动鞋吗?”她有点扫兴。并不是说那样打扮就不好,只是,不是她。 “不是的。”他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仿佛权衡在这件事上是否应该像课业一样,对她高标准严要求,。他仔细的看了看她,提出中肯的建议,“我说的话,你就别化妆了吧。” 微婉听到这话,彻彻底底的伤心了。老想着不改别人,别人却老想着叫她改。 “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说喜欢不化妆的女孩,其实是喜欢不化妆也漂亮的女孩。] 那天晚上她没有去隔壁吃饭。陆盛来敲她的门,“我们每晚7点吃饭,你不会是忘了吧?” “我正在生气!你不会是看不出来吧!?” 陆盛面无表情,“你生气,怎么不在我开始烧饭前说?现在你又不吃,那多出来的叫我怎么办?” 就好像她生气和他根本没关系似的,就好像她生气根本不是他惹得似的。 “拿去喂狗!” 他摇头,“附近没狗,你给个别的建议。” 她将门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