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胡家松岩 清晨天初微微亮堂,天际还呈现出一抹深蓝色,只那山的那头垂着几朵耀眼的红霞,城中街道上已有人敲过更鼓,一些个跑生活的商贩则早早起来,背起家中的货品便出门前往市集准备叫卖。 金陵是一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且不说前朝七言圣手王昌龄,再往前的书法名家王羲之,光是那两座九华,玄武,一山一湖便已映衬整个金陵风光无限,气象万千,引得无数文人骚客来此领略此处的风光。 以卖丝绸布匹而闻名金陵的董家内一片祥和贵气,宏伟的朱红大门紧闭,门前两盏不知在何时已然换了烛火,地上台阶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两侧雕琢精致的两尊气势雄伟的大理石狮子脚踩着绣球,默然扫视门前长街上来往的行人。 此时天色虽早,董家府内早已是热火朝天,一众仆役丫鬟纷纷起来,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倒不是为了迎接什么闻名天下的大人物,商贾之家本就不养闲人,能将金陵的布匹贩卖于天下各地的董家,更知道怎么用人。 董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在古色古香,文气颇重的金陵颇有名声,倒不单纯是府中那令整个金陵都为之垂涎的万贯家财,而是那以一己之力将已然式微的董家生意力力挽狂澜的董家奇女子。 进了朝廷做过几年官的董家老太爷已然故去,之后唯一一个天纵奇才的独子正将整个家族的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的当儿却是天妒英才,早早的去了,失了丈夫又没了儿子,年岁花甲的董家老太君却是不流一滴眼泪,一个人力撑着董家,将儿子留下的两个女孩儿抚养长大。 或许是天不绝董家,即便是老太爷去世,儿子天妒英才,董家的生意大不如前,从前能用的上的关系也或因为人走茶凉,或是调度了无音讯,失去了用处,还未成年的长女董家大小姐便展露出经商方面的天赋,将岌岌可危的董家生意治理的井井有条。 在这个传统封建的年代,女儿家走南闯北,抛头露面的并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更何谈金陵地界重文轻商的风气,将这么个相貌出众又兼以诗文才华的女子在走南闯北之间风吹雨打岂不是暴殄天物,一想到这里,这么一帮平时有空便诗兴大发的雅人们心里一阵心疼。 倒是董家大小姐不知是继承了祖辈的坚毅性格,还是老太君不靠男人靠自己的教育,不像大家闺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顾影自怜,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比起金陵的黄花大闺女还要难以瞧见。 董家倒是不虚负于名声,府内亭台楼阁,假山池塘无一不有,无一不精美,雕梁画栋,斗拱移椽,一道抄手游廊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廊外花圃池塘,笼中鸟语花香,好不精美,每十步便能瞧见一个丫鬟家丁。 董府内一处偏僻别院,算不上精致华丽,没有花鸟作伴,亦无假山池塘,倒是显得幽静,院子中栽植着一圃相貌朴素的栽花,讲不出什么名目,比起金陵文人墨客所倾心的君子兰花,富贵牡丹,实在不值一提。 作为栽植这些无名花草主人的胡松岩也不知道其中名目,只是早前来这董家做工的时候被独自分到这个幽静的别院,独自一人百无聊赖,虽已入秋,但见别院的花圃不似城中百花俱凋的情况,凛冽秋风之间依然傲然抬头,似不惧这如刀杀花的时节,便留着下来。 胡松岩来这董家做工已经两年有余,虽然不知道先前两年如何,只是这么一段时间却是勤恳不少,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他在宋朝这个时代倒是有些不太适应,好在几月下来,习惯了早起工作,到了夜晚便早早睡去,盘算下来,等到离开董家也不过几月尔尔。 胡松岩早早出了别院,拿着柄扫把清扫别院附近的灰尘,这是他每天开始的工作,前两年倒是没有这种习惯,看惯了这胡家公子骄横跋扈惯了的仆役丫鬟,乍一看见这胡公子像是转了性子的似得,开始扫地,挑水,俱是心里一惊,道是这没了田产,做了仆役的公子哥又有什么整人的心思,都心里担待着。 只是几个月过去,做了仆役两年的胡松岩依旧每日早起扫地,挑水,准备薪柴,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一些个不信邪的家丁小厮上前跟他开玩笑,他也不在意,倒是让这帮心思各异的家丁丫鬟一阵好猜。 胡松岩变性子的事情也传到了董家老太君的耳里,不是因为这么个怎么翻腾也翻不起多少浪花的浪荡公子转了性子,变得规规矩矩,而是自家年龄还小的宝贝儿,三天两头跑到的那处别院里去玩,几次规劝无果,倒是带回来几段听着新鲜有趣的小故事,不由的对着安静的纨绔子弟有了一丝兴趣。 胡松岩不似一般仆人,一起住在下人的房里,而是有着一间自己的别院,三年几百顷田地收成换取一个有别院的仆役身份,看起来不像是个有好处的买卖,不过能换得三年之后去掉戴罪之身的自由,倒也是个不俗的买卖。 他不知道当年犯了人命,带着老娘家眷早已跑没影的胡家大少爷是死是活,在还小的时候便没了自己娘亲的无脑纨绔公子顶了罪,胡松岩不知道自己几个月前的一生是多么的荒唐无赖,到了自己的手上总不该一直这么荒唐下去。 胡松岩清理完别院附近由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也不在意不远处新来的家丁丫鬟诧异的目光,两年多下来,胡松岩长了个个头,身材修长,相貌俊雅,虽然穿着仆役的服饰却也吸引了不少对他有所改观的丫鬟的目光,让一帮本以心有所属的家丁剜以妒忌的目光。 胡松岩走回自己的别院,狭小的院子却是春意盎然,说不上争奇斗艳,也是花香扑鼻,丝毫不惧金陵凛冽的秋意,兀自开放,胡松岩每次都用董府池塘里的水施以浇灌,舀水的时候,眼红那几尾在池塘中游得活泼欢快,长得肥油油早已失去灵气的锦鲤,想着寻个时候捞出来做一尾香喷喷的糖醋鲤鱼,只是想到要是被抓住,指不定还要增加多少天的期限,只得做罢。 “胡大哥,你在浇花啊,哇,好香,可惜我姐从临安府给我带来的君子兰被我养死掉了。”忽然一声清脆可人的声响在背后响起,胡松岩听得真切,却不在意,依旧自己浇自己的花 一个穿着青春靓丽的小女孩跳到胡松岩面前,头上银制发钗垂下的两条小银铃铛玲玲作响,眼睛盯着花圃里盛放的花朵,脆生生的说道:“胡大哥,你能不能教我怎么种花啊,姐姐给我买的花,我都养不活。” 胡松岩瞧了眼前清丽的小妮子一眼,笑道:“你又来听故事?” 被说中心中所想,董素雪摸了摸带着露水的花瓣,眼睛斜侧望向一边,红着脸笑了笑,娇憨无比。 胡松岩笑道:“老太君可是说过了,我可不敢再跟你讲故事了。” 娇憨可爱的董素雪皱了皱鼻子,一脸认真道:“没事的,胡大哥你给我讲故事我不会告诉奶奶,姐姐是你说的,我已经好几天没过来了,你就给我讲讲嘛。” 胡家少爷的纨绔荒唐,金陵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害了人命,跑了大少爷,顶包二少爷,加上两年里在董府的胡作非为,这种狼藉的名声早已传到了董家大小姐的耳中,也就像被明珠一般被捧在手心里的董素雪不谙世事,并不知道,即便被姐姐教训了好几次,还是偷偷跑来这里听故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做了几个月古代人的胡松岩有幸看到了金陵城里一帮文人雅士为之倾慕的大小姐,同时也了解了因为荒唐的自己以家里三年几百顷的收入作为赔偿的人的模样,没有外人所传的那般惊为天人,也是世间少有的模样,领他好奇的是,这么个有能耐的小妮子走南闯北,竟还能保持如此肤色,倒是令人感叹同人不同命。 被董家大小姐教育了一番,右耳朵进左耳朵出的胡松岩也听了几句,懒得惹更多的麻烦,所以对着找他听故事二小姐董素雪,和一众喜好风花雪月的丫鬟都是避之不及。 二小姐董素雪娇憨笑着,露出两口白牙,目光炯炯,胡松岩不为所动,觉得眼睛瞪得有点酸的小妮子,拉着胡松岩的袖子,娇笑的表情却是变了一变,有点安静:“胡大哥,我听下人们说,再过一个月你就要走了。” 小妮子不谙世事,只是偶尔出门,没听说过胡公子的纨绔,知道胡松岩的原因还是因为家里有个喜欢蛮横骄纵的家丁仆役,心里盘算着能有哪个家丁跟自己一样,一看之下却只觉得这人不爱说话,很是没趣,但是去的次数多了,听得他讲得小故事,就像是小兔子找到了放满胡萝卜的屋子,两眼发亮,是以天天都来,对胡松岩不想其他人嗤之以鼻,而是有些喜欢。 是啊,再有一个月就要走了,重新去面对这个龙蛇混杂的全新世界,胡少爷可是踌躇满志,俊雅的脸庞微微一展,露出一丝笑容:“今天只能讲一个故事。” 第二章 两个月 送走一直叽叽喳喳缠在自己身边求着听故事的小妮子董素雪,胡松岩才有空闲,操着悠闲的心态浇灌眼前盛放的花朵,流传后世的凄美故事多不胜数,不说为爱双双化蝶的梁祝,就是带点喜气的西厢故事也足以叫这个不谙世事,胡思乱想的小姑娘好好咀嚼回味,消停一段时间。 习惯了古代人的生活的胡松岩在董家衣食无忧,虽然不知道自己从前在金陵是如何的荒唐纨绔,做了几个月的工之后倒是没多少想法,只盘算着剩下两个月怎么过去,平日里扫扫地,种种花倒也过的清闲,毕竟家里那对大宋繁华经济来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田地的供奉着,想来也没多少人诘难自己。 倒是这执掌董家遍布各地生意的大小姐颇有几分姿色,不管是做事说话,还是相貌身段都是上品,倘若教她在身下婉转承欢想来绝不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情,不过胡松岩也就想想,这样的女子自主心里颇重,想要拿捏没点本事却是不成,料想这金陵城中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们都没这本事,倒是可以打一打董家不谙世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胡松岩虽然自认在前世想法也算前卫,不过断然也不会对这十四五岁,方是志学及笄的年纪的小姑娘下手,前世的教育学习,胡松岩也对这种再怎么粉雕玉琢娇小可爱,还未长开的女子感兴趣。 胡松岩浇完花,便去屋前挑水,院子口摆着几口大缸,距离董府伙房距离较近,因此每到吃饭时间,离得最近的胡松岩便不管一众家丁丫鬟的目光率先冲进伙房,打了最好的肉菜,一个人独自大快朵颐。 有了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上平日里挑水扫地,两年半下来倒是出乎意料的长了个个子,本就俊雅好看的相貌愈发俊朗英气,便是朴素难看的家丁服饰都掩盖不住,不然那专心听故事的小妮子为何会同时偷眼瞧瞧这坐拥几百顷田产,被整个金陵文人骂成纨绔的胡家公子呢! 挑完水,吃过午饭哼着小曲无比惬意的胡二公子坐在院子的摇椅上,手里翻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古朴书籍,上头《计然篇》三个大字赫然入眼,这中国历史上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陶朱公的大作,要说是经商著作,更不说是教你如何做人,相比流传千古被徽商晋商奉为圭臬的《天下水陆路程》《士商类要》中的急功近利,胡松岩觉得这书倒是比较适合现在的心境。 任由渐高日头的人和阳光洒落在自己身上,在董家足不出户做工的胡松岩优哉游哉的看书,他没去看过令东吴建立家业逐鹿天下,叫日后的文人雅士为之歌功颂德的石头城,更没到过深藏环,樱,菱,梁,翠五洲,温润柔和被誉为金陵明珠的玄武湖,看书的当儿,目光微微一瞥,瞧见院子口露出两个脑袋,一上一下,一大一小,皆是面容肃穆,好似做贼的模样。 胡松岩虽然对董家的大小姐不怎么对付,对这个去而复返的小妮子董素雪颇有好感,爱屋及乌,附带上上头那个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金陵闺中小姐的少爷,胡松岩有时候也在想这小子倒是跟金陵出入风月的公子哥不同,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金陵里的人家都知道董府有两颗明珠,一颗璀璨如星辰挽救了董家于危难之间,一颗温润如水将董家衬的锦上添花,倒是少有人知晓这府中还有个二少爷,以至于外人认为董家除了大小姐便是二小姐。 胡松岩不管远在边上两个跟做贼似得兄妹,自顾自的看书。董家早有大小姐过来警告过他不要招惹自家的妹妹,那时还半睡不醒的胡松岩有听没听,自然也懒得去招惹那么多麻烦,奈何平素里无聊跟几个丫鬟调笑讲故事,反倒将小妮子董素雪招惹了来,时间一长,连那个埋头读书,想要考取个功名的二少爷也给招了来。 院子外,在几个丫鬟习以为常的目光中,小妮子董素雪挽起袖子,露出洁白如雪藕的小臂,小粉拳头敲了敲身旁木愣愣的二哥,一张小脸满是狡黠的笑容:“哥,你准备了没有。” 早晨听了一段西厢记,听得那红娘牵线,将那书生张生与小姐崔莺莺撮合便戛然而止,心里翻覆咀嚼思量,想了半天心中还想听下半段的故事,便找了个由头拉着二哥过来讨论诗词,到时候想个法子再让他讲故事。 埋在四书五经里不可自拔的二少爷董若鹏哪里想得到自家妹妹古灵精怪,前段时间意外听得这小别院里的家丁对着花朵吟诗作对,不由惊为天人,以为满腹经纶,只是这人每次见自己面就要拿点点心烧鸡什么的才肯跟自己说话,与书中所讲的高风亮节没沾半点关系,所幸自家妹妹与他关系不错,自己也能有搭没搭的说上两句话。 董若鹏郑重的点点头,将手里用锦帕包裹的点心抓紧,说道:“我带来了,我听丫鬟说,你早上就去找过胡大哥了?” 精灵古怪的董素雪没想到自家跟胡大哥聊了几天诗词的哥哥竟然开了窍,对其他的事情也感兴趣了,雪白脸颊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红,转了个话头说:“哪有的事情,我可是帮你跟他说好话诶,你考了那么多年的功名,连个州试都过不去,还不得努力一下,奶奶和姐姐可关心了。” 董若鹏呆愣愣的脸上忍不住发红,急忙说:“是是,都是教大姐奶奶操心了,我一定努力。”说完端着糕点便准备过去,小妮子跟在一旁,笑嘻嘻的模样。 “胡大哥,你在看书啊!”一如早晨的问话,小姑娘笑嘻嘻的走到胡松岩身旁。 “胡大哥,我们来聊诗词了。”这愣小子倒是一点不婉转,说话直来直往,胡松岩晓得这小子的能耐,厚厚一摞四书五经儒家经卷倒背如流,奈何死读书,不懂得变通,在家里窝着惯了不谙世事,便是当了官也不定能上去。 老神在在看书的胡松岩老远就闻到江南地区特有的精致点心的香味,所谓书中自有千钟粟,颜如玉都是屁话,只有到了眼前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胡松岩丢下书籍跳了起来,接过点心,也不管这点心是如何的精致好看,直接塞进嘴里,吃多了伙房里千篇一律的菜色,胡松岩的嘴里早就淡出鸟了。 得了两人的“供奉”闲得无聊的胡松岩也准备恩施雨露,奈何天不遂人愿,等着好整以暇躺在摇椅上的胡松岩吃完点心,一个想要聊诗词,一个想要听故事的两个各怀心思的人正准备率先提出要求时,一个相貌青涩的丫鬟急匆匆的跑进来,说明老太君叫两人过去有话说,满怀心思的两人只好不情不愿的离开,向来都是呆愣愣恭恭敬敬前往的二少爷一脸不情愿,倒是让那习惯了二少爷恭敬呆愣的小丫鬟愣了一下,可不是,这可是满满一盒自家大姐从开封带来的精美糕点啊,自己还舍不得吃呢。 向来都是一根肠子,满口孔孟道理的读书人也开始有计较之心了,胡松岩怡然自得的躺回摇椅上,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悠哉的胡松岩没多少得失之心,有了便拿着,不是你的抢过来也没用,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事情,又腾地从摇椅上跳了起来,回头瞧了一眼早给自己吃得一干二净的点心盒子,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留下一两块,倒是可以给每月都过来一趟给自己嘘寒问暖的人偿上一尝,这可是开封都闻名的三鲜莲花酥,连这愣小子都不舍得吃。 胡松岩走出别院,沿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直通后门,两侧种植这一片幽静的小竹林,开了门出去,轻轻吸了口气,便看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发色略杂白丝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一直瞧着董府后门,一见门打开,便赶忙走上前说道:“少爷!” 胡松岩笑了笑:“福叔不必如此,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叫我松岩就行了。”他对这个面对家破人亡,败坏名声的胡家依然不离不弃的管家没半点倨傲,而是对他有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 见惯了自家少爷平素里动不动便惹是生非胡作非为的中年男人却没有直起身子,还是微微佝偻着背,恭敬的说:“这哪行,主仆有别,小老头身为胡家的管家怎么能不讲规矩。”说话间,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虽然不知道惹是生非,纨绔了十几年的少爷为何会忽然转了性子,但这终究是件好事,便是在告诉自己,自己坚守的胡家还未完全倾覆。 胡松岩道:“福叔,今天来的有点早了啊!” 福叔恭敬答道:“不早,来的早点总是好的,仆人总不能叫主人等着吧,小老头今日前来只是盘算着少爷再过段时间就要回家了,想着打扫打扫胡家的宅邸,好迎接少爷回来!” 胡松岩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身后即便是后门也是漆着朱红漆富丽堂皇的大门,过了片刻方才回过神,笑道:“好啊,打扫打扫,空出点地方,免得日后的黄白之物没处放!” 那佝偻的中年男人身子微微一颤,一双浑浊的眼眸之间忽然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如常,恭敬的点点头:“小老头省得。” 第三章 如水 若要说这洒满夜空的满目繁星仿若文人墨客口中分外推崇的“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既能彰显浩瀚壮阔的情怀又能展现柔腻的小清新,胡松岩看不太出来,倒是觉得时光如流水应该是真的,自从两个小子姑娘被董家老太太叫去之后,将近大半个月都没有过来找过他,胡松岩也乐得清静,不像那些骚客未见几缕光景便出口指点天下,而是安然躺在摇椅上,满眼的闪烁繁星。 没了两个人的叨扰,胡松岩依旧是扫地,挑水,并没有半点即将离开董家仿佛困龙脱枷的欣喜,更没有对这处陪伴了他三年之久的别院丝毫的留恋,该怎样就怎样,胡松岩不认为自己做到圣人所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着家里几百顷田地不去享福,跑到这里来受苦吃罪,那都是屁话! 胡松岩不是那种两袖清风,青天白日的为官大老爷,更不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做买卖,不管是一句诗换一块开封闻名的香糯糕点,还是一段故事换上一会儿董家小姐的温柔捶腿,这都是不亏本的买卖。 蚊子腿也是肉,免费敲腿捶背也是赚,在金陵名声纨绔了十几年的胡松岩从来不吝惜一星半点的赚头,他优哉游哉的躺在摇椅上,天空繁星照不亮自己偏僻的小院子,点着身旁已然烧了一半的蜡烛,然后找几个丫鬟姐姐借了几块碎掉的镜子,围着蜡烛摆好,好歹算是能看清楚书本上的字体。 这将近一年的光景,胡松岩觉得并没有白过,且不说董家公子小姐隔三差五的给自己捶背,送点心,光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出现便是集聚金陵士子大半目光的大小姐的风采跟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让给自己捶背送点心的小子妮子一听便吐着舌头战战兢兢跑远的老太君,胡松岩觉的这董家在式微的时候再起,虽比不得家里全盛的时光,却也是不容易。 胡松岩对董家的大小姐没多少感想,倒是对古灵精怪的小妮子颇有好感,顺带便是窝在董府里埋头苦读,跟个呆头鹅似得小子,这世上的人心比天下九曲十八弯的江河山路加起来都要难以揣摩,能像他们两人不去想天不去想地,只想自己想做的事情,已是难能可贵! 胡松岩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或许是做不到这样洒然出尘的水平了,所以只能有的吃边吃,没得吃就去找吃的,晃悠悠的摇动椅子,看着手里看了一半的《计然篇》,都说读书万遍不如亲躬耕耘来的实在,不过胡少爷也找不到几亩地给自己大展身手,只好恬不知耻的自诩学着刘皇叔的韬光养晦,没半点成果。 再后来几天,平时向往风花雪月的丫鬟也都不敢再靠到他身旁听故事,被他调戏,倒是让一边憋了三年火气的家丁们一种痛快,眼神中仿佛在说,就你长得帅,就你会讲故事,傻眼了吧,老子当年进董府前可也是风流倜傥的。只可惜这几个冷眼相看的几个家丁兄台歪瓜裂枣的模样,不知在进董府后遭受了什么样的打击,以至于连风流倜傥的兄弟獐头鼠目也沾不上边。 胡松岩倒是不在乎,俗话说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就算抢来了也没用,胡松岩向来不信这个理,是自己的自然好,不是自己的也有法子给弄过来,只是凭人本事强弱罢了!没经历过纨绔倒是先做了近一年工的胡松岩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些问题原因的背后,虽说自己替人定罪,从轻发落,但到底是个戴罪之身,向来以诚信做生意的董家老太君自然知道这个理,至于做事说话是否明面,会不会伤了胡家那个公子的玻璃心,这便不是他们能够僭越的了。 剩下的几天,干脆自己的别院中变得寂静无声,偶有一两个家丁丫鬟走过也只是匆匆忙忙,瞧也不敢瞧他一眼,仿若流水一闪而逝,也没管事过来监管教训自己,胡松岩还是早起,扫地,浇花,挑水,看了几眼池塘里游来游去的肥硕锦鲤依旧是咽着口水,只瞧不抓。 若说时光如水,胡松岩是信的,但要说温润他怎样都难以接受,如水只是如长江滚滚,大浪滔天,一去不复返,看不到半点怜香惜玉的意味,又谈何温润,胡松岩将自己的别院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虽说不上一尘不染却也雅致,床板上安静摆放着哪一件自己穿了三年有些发白的仆役服饰,折叠的整整齐齐。 换上一身比黄白之物便宜不了多少的绣边锦衣,腰际佩戴一枚真正称得上是温润的玉佩,束发修冠,对着模糊的铜镜装模作样的整理衣物,心里想着是否要跟董家的那两个小子姑娘,道个别,不过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放弃,想起那小妮子粉雕玉琢的小妮子,不由无声一笑。 天涯何处不相逢,何况这连天涯的边角都碰不上的小小金陵,相遇的机会想来不会少,怕是下回见到不想再见为止。 在董家三年,胡松岩不要半分工钱,恭敬奉上三年几百顷的收成,换取这个自由之身,最后的时光还是到了,胡松岩身着锦衣,算不上华丽,但却英姿勃发,更称的样貌俊雅,怕是金陵一半满腹文采的士子过来,见了还未说话就要气短三分,至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是否认同胡松岩不知道,但那被老太君关在闺房里禁足两个月偷偷朝窗外探头的小妮子至少是这么想的。 胡松岩没有走后门,而是直接穿过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一边观赏者身旁精致好看的精致,一边跟那些个三年里听自己讲故事被自己调戏的丫鬟打招呼,儿那些个家丁丫鬟似乎想不到眼前这个神采丰毅,样貌俊雅,气质沉静的公子哥就是在哪别院里一个人安静扫地的仆役。 胡松岩哈哈大笑也不管旁人惊异的目光,在他们呆滞之中,直接走到大堂院前,大堂前站着一个手持龙头拐杖,相貌坚毅的老人,胡松岩自然认得凭一己之力力撑董家几十年不倒的老太君,不敢造次,对着她恭敬的一拱手道:“小子胡松岩,见过老太君。” 见惯了眼前嚣张跋扈了好几年却又忽然转性了的小子的老太君,一双目含精芒,毫无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的胡松岩,并无太多表情:“很好!” 整个董府里的人人都在猜测这个犯了罪,被罚做工三年丢进面子的胡家二少爷到底是灰溜溜的从后门夹着尾巴逃走还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出去,而那绣楼闺房中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子也不能免俗,这不打心底里相信胡松岩的小妮子笑意盈盈的跟姐姐要那打赌赢了的故事书,而那相貌与董素雪像似几分却更显成熟风韵的女子没有多少表情,而是带着莫名复杂的情绪瞧了楼下温良恭和,谦卑有礼的男子一眼。 在董府里兴起赌约的同时,老太君什么也没说,一清早便在这大堂前站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好似老僧坐定,见这小子正正当当的走了出来,却只说了“很好”两个字,其中意思也不只是称赞,还是嘲讽这初脱离戴罪之身的小子分不清现状,站在院子中央笔直站立的胡松岩不卑不亢,微微一拱手笑道:“多谢老太君!” 老太君没有说话,而是撑起说大的龙头拐杖,一步一下敲击声,动作健朗,胡松岩则是面带微笑,也不管一旁两侧偷偷观察他的家丁丫鬟,径直走出董家大门,门前宽阔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士子文人皆是诧异的将目光投向那从金陵首屈一指的董府中出来的俊雅年轻人。 街道上停着一顶轿子,那被唤作福叔的中年男人微微佝偻着身子,等在轿子旁估摸着时间,忽瞧见门内走出一名龙行虎步,相貌俊雅的年轻人,待他走到跟前微微拱手:“少爷,小老头叫了轿子,请上轿吧!” 胡松岩看了眼虽然恭敬但却面带笑容的中年男人,哈哈笑道:“我在董家呆了三年,足不出户,怕是连金陵的风光都忘了,把轿子撤了吧!” 福叔点点头:“小老头省得。”然后转身付给两个脚夫工钱,让他们走远了。 “福叔,你说这金陵什么风光最好看?”胡松岩忽然问道。 身旁的中年男人愣了愣,说道:“金陵最好看的要不就是那藏洲其中,内有洞天的玄武湖,不然就是巍峨壮阔的紫金山了。” 街道上身着锦衣相貌俊雅吸引了不少金陵城内不少小姐千金回首偷瞧的胡松岩笑了笑没说话,直接动身沿着这条在前世号称“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不知流走了多少才子佳人情话的秦淮河之畔走去,两侧的商铺林立,小贩齐聚,五步一船,十步一桥。 要说金陵里不论是柔美的玄武湖还是巍峨紫金山,在纨绔的胡家少爷眼里如何也比不上秦淮河畔潜藏在脂粉香气中的铜钱香味,想来第二日整个金陵的士子文人都会知道三年期限到达,在秦淮河畔闲逛的胡家二公子出来了。 第四章 回家 初脱出牢笼的胡家二少爷没有那种富家子弟该有的信马由缰张狂不羁,更没有人走茶凉看破世事苍凉神情,毕竟家里还有个福叔给自己管着家呢,再怎么人去楼空,这富丽堂皇丝毫不逊色于董家大院的胡家大宅第还稳稳当当的矗立在历来被称为风华古都的金陵地界上,是以胡少爷一路上嚼着从路边买来的糖葫芦,面带微笑。 身后被叫作福叔的中年男人依旧微微佝偻的腰背,浑浊的双眸在锦衣俊雅的男子看了两眼,似乎不再像先前那般浑浊,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欣慰也不是高兴,却看不出什么! 津津有味吃着讨价还价买来糖葫芦的胡松岩瞥见身后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也不点破,依旧笑眯眯得对着秦淮河畔的光景伸头张望,一点也没有穿着这身衣服就该装出风流倜傥的气派,倒是有点猥琐。 胡松岩笑道:“这秦淮河畔倒是不如晚上好看啊!”见多了临夜河畔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的光景,胡少爷有点意兴阑珊,就是身旁走过几个拿着小扇子,胸挺屁股翘的黄花大闺女也没多少兴趣。 福叔说道:“这秦淮河的确是夜晚才有的辉煌光景,少爷倒是可以晚上来玩玩!” “不急。”胡松岩摆摆手,用吃完糖葫芦的签子剔着牙齿,没半点俊雅公子该有的气质:“等到家好好吃一顿,再慢慢来,这秦淮河小姑娘口中的莺声笑语总不会跑了吧!” 福叔点点头,没再说话,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的胡松岩说道:“算了,无聊了,回家吧!几年不回家了,都不知道还有多远,福叔你说还有多远?” 福叔笑道:“不远了,前头就是了!” 主仆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没有多少话语,走过漫长的秦淮河畔,辗转几条街巷,远远便瞧见便是比起董家也不逊色多少的偌大宅邸,门前同样两尊神气活现的大石狮子被擦得干干净净,门前更是一尘不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少爷回家了,屋前换上两个大红灯笼,喜庆的模样好似有着什么大喜事。 胡松岩驻足门前,笑眯眯的看着富丽堂皇的朱红色大门,头顶“胡府”两个大字在柔和的晨曦下熠熠生辉,门口扫地的小厮一瞧见管家陪着一个相貌俊朗,神采出众的男子,便知晓这就是这胡家的少爷,赶紧对着两人一作揖,赶紧跑进屋子里去叫人准备了! 胡家少爷的纨绔,金陵人尽皆知,便是这些个久居人下,给人端茶送水,洗衣扫地的家丁丫鬟也能将他的荒唐事儿如数家珍的讲出来,因犯了错进了董家思过做工之后,本在金陵辉煌一时的胡家树倒猢狲散,本来对着少爷夫人拍马屁的家丁丫鬟也都收了遣散费一个个远离,走了大半,平素里不论是私交还是明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公子小姐也是敬而远之。 可同甘不可同苦,锦上添花总是要比雪中送炭来的简单,胡松岩倒是不怪这些人,毕竟人之本性宛如这世上的江河湖海不管是弯弯道道还是深不见底都是难以揣测,跟着福叔慢慢悠悠的踱进府里去,眼里尽是一片富丽堂皇,游廊边上挂着几只鸟笼,鹦鹉八哥叫声清脆,下头便是胡松岩见过却叫不出名头的花儿。 假山形态各异,不管如山如物亦或是突兀立柱,皆是古色古香,山下池塘池水清澈,一尾尾锦鲤吃得肥硕,憨态可掬,游曳其中,一条古朴小路隐匿花草绿叶之间,颇显建造者的用心。 本该式微了的胡家院子里头整整齐齐的站着二十来个丫鬟家丁,除了其中几个心思灵活的小姑娘偷偷瞧着被整个金陵士子谩骂的胡家少爷,其他皆是站直身子,眼朝前方,认认真真的模样,不敢多看一眼。 “这是?”胡松岩一愣。 福叔答道:“这一半是小老头乡下里给父母卖了身的孩子姑娘,看着可怜,何况府中的家丁丫鬟都走了去,小老头见他们能吃苦做事又认真,便自作主张将他们留下了,另一半是这三年里自愿留下来的!” 胡松岩看着这一排两排样貌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充满灵气的孩子们,笑道:“好啊,今日是我胡松岩回家的日子,每个人都给一个月的月钱。” 这些个都是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没多少门门道道的心思,听着多给一个月的月钱,管你是被整个金陵唾骂的小子还是被传颂的大善人,都真心诚意的感谢眼前这个看起来本就相貌俊雅的年轻男人,心中不由亲近了不少,更别说那几个自愿为了胡家留下来的仆役。 背后听着少爷说话的福叔点点头,也不管是少爷一时开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照做着,在胡家人去楼空的三年里,苦苦挣扎支撑的赵凌福始终在心里打定主意,这胡家始终便是姓胡的:“小老头省得。” 胡少爷心情大好,一摆手,一帮活灵活气的孩子们都专心会自己的岗位做事情去了,胡松岩倒是不在乎那几百顷田地的收成到底落入了谁的手里,加上自己三年的做工,换取一身的自由,当然还有那早已经多的不能再多的骂名,这份买卖不管是赚是亏胡少爷懒得去计较,做人总是要看前头。 赵凌福在身后轻声道:“小老头为少爷接风洗尘,叫伙房准备了少爷平时爱吃的菜。” 胡松岩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根修长秀气的手指摩挲着下巴,抬眼瞧着府中不管装饰还是设计都无比讲究的建筑,回过头笑道:“福叔你也忙活了一天,待会儿一起吃吧,对了,我看那池塘里的鲤鱼挺肥的,都说秋意浓,鱼上滩,您帮我挑几条红烧了吧!” 身后一直注视胡松岩的赵凌福一愣,看着不远处游曳在池塘中的肥硕鲤鱼,想起这是三年前少爷花大价钱跟人斗富买下来的,三年里小老头不敢怠慢精心料养,养的肥肥硕硕,忽然赵凌福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小老头省得,这就去。” 胡少爷没有回头,依旧摸索着下巴,瞧着身边的花花草草,池塘中身价百贯的肥硕锦鲤不知道大难临头依旧吐着泡泡悠闲的游来游去。 厨师是从开封到金陵不知拜了多少家酒楼学习,通晓淮鲁粤杨川各大菜系的师傅,在胡家蒙难都散了却还没有走。为胡家少爷从小做饭做到大的师傅看着水缸里肥硕的锦鲤,也不知满是横肉的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身旁自己带了几年的徒弟看看师父的脸色又看看锦鲤,呆愣愣的说:“真的要做啊?” 那木楞了好半天的厨师师父好似想通了什么事情似得,忽然卷起袖子,拿起菜刀,豪气横生,拍了一下一旁发呆的徒弟,笑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给少爷准备菜。” ……………… 胡府宽阔的大堂里,摆着一张由黄梨木制成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圆桌,桌上摆放着比桌子香味更香的八菜一汤——从彰显刀工技艺的松鼠桂鱼到扣三丝,体现火候的扬州狮子头到软兜长鱼,惹得桌子一侧站着的两个小丫鬟直吞口水,赵凌福帮着准备好碗碟,胡松岩坐在桌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称赞道:“三年没吃胖师傅的菜,手艺更加精妙了!” 赵凌福笑道:“听说少爷回来,胖子就用尽浑身解数,做了这么一桌好菜,跟他他还几年的小子因为手脚慢还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呢,我到时候便跟他说,少爷您很喜欢!” 赞不绝口的胡松岩拿起筷子夹了两口,顿觉得此味只应天上有,这三年在董府里吃的粗茶淡饭着实有点难以下咽,瞧见一旁两个从乡下上来的小姑娘咽着口水,笑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见主人发话,两个小姑娘犹豫得看了一下赵凌福,其中一个看起来颇为开朗的姑娘率先开口:“我叫苏婉珞,她是林幼芝,是福伯安排照顾少爷饮食起居的丫鬟。”这个名叫婉珞却看不出哪里温婉的小姑娘拿着一旁的确是温婉沉静,比起林妹妹还要安静几分的女孩说道,两个女孩虽性格截然相反,但却是颇有姿色,假以时日总不比那董家大小姐逊色几分。 见两个小姑娘那么没规矩准备训斥的赵凌福瞧见胡松岩的眼神,便静默不语,胡松岩笑道:“好名字,就冲着两个名字我就请你们两个吃一顿饭!” 先前活泼跳脱的女孩一听登时欢呼雀跃,一旁沉静如水的小妮子倒是聪慧,听出胡松岩口中的意思,不管是褒义还是玩笑都有些微微脸红,在宋朝十三四岁便能为人妻子的小姑娘偷偷抬眼瞧了一下,桌前相貌俊雅的男人。 得到赵凌福的点头,饶是心思活络的苏婉珞才敢拉着自己单方面结拜做妹妹的林幼芝坐下,拿起象牙筷箸面对丰盛的菜肴也顾不着女孩子的矜持,下箸如飞,一旁的女孩见自己的姐妹如此不讲规矩,稍稍有些脸上发烫。 胡松岩对赵凌福所说的这些个孩子都是从乡下招来的却是没半点相信,瞧着一个动若脱兔,一个静如处子,不由无声的笑了笑。 “庆祝胡兄三年之期到限,兄弟我来晚了!”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堪比红楼梦里那凤辣子般锦衣华的骚包服男人笑意盈盈带着两个小厮出现在门前,胡松岩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给面前的两个小妮子夹了两筷子菜,惹得小姑娘小脸微红。 第五章 公子小姐和纨绔 当怀着戴罪之身在董家做了三年工的胡松岩“刑满释放”回家对着三年没尝的山珍海味大快朵颐的当儿,大半个金陵自诩风骨高洁喜好在秦淮河畔的销金窟里附庸风雅的士子文人们都知晓了,这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倒是有大把的黄白之物,跟自己争个你赢我输的胡家少爷回来了。 这金陵会不会变天他们不知道,倒是这纨绔荒唐的胡家小子回来了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多了那么半天,不管是在秦淮河到了夜晚便会大放异彩的画舫上,一整夜都埋在温柔乡的公子少爷,还是登上金陵巍峨雄壮,远眺风光,指点江山的文人都没有见到这纨绔公子的人影。 那从董府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着纨绔浪荡子转了性子,不在像前两年在董家胡作非为弄得鸡犬不宁,这些个等着看他出丑的冬公子少爷们也都一大早出了门,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都想着见了胡家少爷的面儿说两句揶揄的话,好让几年前老是被压在下面的自己好好出口气。 只是这日头从东边慢悠悠的升起,再到现在缓缓往着西边落下,也不见那个哪里热闹便能见着身影的公子哥,莫不是从董府里传出的消息是真的,真当变了性子变成了一个缩头乌龟,正当这帮士子少爷百无聊赖,准备回去,忽听得自己身边急匆匆的小厮满头大汗的赶来,在耳边说了两句,登时喜笑颜开,笑着搂住身旁的歌姬,说着再过两个时辰回去。 是以当整个金陵都知道了胡家少爷在府中给那个陪着笑脸,带着见面礼一听他出了董家门便匆匆赶来的公子哥赏了一耳光时,这些个公子士子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被金陵府尹惊堂木一拍判进董家禁足做三年工,与仆役同吃同住,再奉上三年几百顷的收成修身养性也不过是屁话,纨绔便是纨绔,总不能改正的。 胡府里那被胡松岩赏了一耳光的俊逸男子坐在饭桌前,在两个年幼女孩诧异的目光中,跟胡松岩推杯换盏,满面笑容,似乎刚才在院子里当着所有家丁丫鬟和他小厮的面儿赏的一巴掌就只是春风拂面那般轻柔,堂堂金陵四家之一与胡家平起平坐的林家公子好似没有什么脾气,丝毫不在乎如白玉脸颊上的绯红掌印。 一旁两个小妮子战战兢兢的坐在一旁不敢乱说话,见到了看似温润如水的公子笑意盈盈的迎上林子驹,和煦春风一般的笑脸不变,只一两句话便直接赏了人家一巴掌,看来这金陵传闻的胡家公子纨绔荒唐,做事不讲道理的传闻还真是有道理。 林子驹像个没事人一样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招呼身后的小厮拿过一方锦盒笑道:“庆祝胡兄再世为人,日后这不论是画锦阁大门还是绣春楼的画舫一直为您开着,这是小小礼数,不成敬意。” 画锦阁和绣春楼都是金陵最负盛名的青楼,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富豪商贾最爱去的地方,当然也是他们这样的纨绔子弟跟人斗富的销金窟,胡松岩笑着连口“好说好说!”丝毫没半点礼数直接一只手拿过锦盒打开,里面是两串熠熠生辉的珊瑚珠链子,着实华贵,胡松岩笑着两根手指捻起,对着一旁两个不敢动筷子的小妮子说道:“好看吗?” 两个小姑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饶是苏婉珞想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子也不敢说话,林幼芝性子沉静,会动脑筋,瞧了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珠串子,哪有女孩儿不喜欢样式径精致的玩意儿,诚实的点点头:“好看!” “那就好!”胡松岩哈哈一笑:“就怕你们说不好看,不是掉了人家林公子的面子嘛!来,一人一串收着!” 两人一愣,不知该不该去接,胡松岩便直接把在经济发达的宋朝都少见的珊瑚珠串子塞到两个女孩手里,顺便捏了捏她们柔软无骨,散发着清香的柔荑,令得两个小姑娘脸颊绯红方才作罢,哈哈大笑的坐回位置上。 将这纨绔公子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想着临来前父亲嘱咐的话,丝毫不在意他是如何将自己的小礼品随意赠送,都听说三年里这胡松岩改了性子都是屁话,倒是这两个小妮子一个生的活泼可爱略显丰腴,另一个性子沉静,样貌清丽,身段苗条,都是好好的美人坯子,给这纨绔子弟拱了倒是可惜,不过最爱人家妻子尝鲜的林家公子倒是不介意,等到胡家倒了,有的是机会,脸上这一巴掌可不是白挨的。 临来前家里的老头子就再三叮嘱,便是要瞧瞧着胡家公子是否正如金陵所传言的变了性子,兢兢业业,此时一看到底还是家里的老头子看得明白,表变里不变,天下纨绔都是一个性质,自认表面风花雪月实则兢兢业业接替家业的林公子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心里舒服。 胡松岩不在乎这骚包小子心里如何意淫,这府里为了自己尽心尽力做的一桌子好菜可不能浪费,对着两个小妮子道:“吃啊,可不能浪费了!”说完自顾自的扒饭,模样毫不拘束,没半点斯文。 看到了想要看的,自认隐忍实则向上的林子驹笑道:“既然胡兄忙着吃饭,在下家里还要跟老头子说说胡兄回来的好事,就不打扰了。”说完便带着两个小厮远去。 见面就给林家公子一巴掌的胡松岩放下碗筷,那张温柔和煦的表情依旧如此,温润如受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莫名的玩味,当面就给人打脸这件事情胡松岩想过那林家老头子的反应,不过这个前几年跟胡家大公子私交甚好,一起**喝酒,就连犯事都有份的林公子在那纨绔大哥带着家眷老娘跑远的时候,安然躲在幕后优哉游哉瞧着这么一出胡家树倒猢狲散的好戏,赏他一巴掌都是轻的。 不过也得给人心安不是,这一巴掌给他留下个藏不住心事依旧纨绔的形象,让整了一出都没有整倒胡家的林家公子一听说自己出来赶紧过来确认的心态,实在说不上什么有哪点跟韬光养晦沾上了边,倒是着一巴掌和随手将价值连城的珊瑚珠子送人换得整个金陵公认的纨绔之名,这买卖在胡松岩看来,不亏。 桌前性子沉静,心思却灵活的小妮子偷偷观察在整个金陵都是耳闻的纨绔公子,若不是方才的一巴掌和随手赠与自己的珊瑚珠串,那张俊俏飘逸的皮囊单独拿出来着实看不出有哪里纨绔了,注意到正在偷偷瞧着自己的小妮子,胡松岩忽然转过头,两双目光相对,林幼芝吹弹可破的笑脸顿时一红,赶紧低下头。 胡松岩自认自己是公子也是纨绔,笑嘻嘻的冲着两个女孩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 见识了方才的动静,心头对他有点敬畏害怕的两个小妮子一愣,皆是摇了摇头,胡少爷也不卖关子:“从前有一只猴子喜欢在各种动物面前蹦蹦跳跳,就算是野狼豹子见了都对它很恭敬,你知道为什么?” 两个小妮子摇摇头,被少爷古怪的问题激起兴趣,性子爽朗的小妮子似乎忘了方才的动静,奇怪的问道:“一只猴子,豹子野狼怎么会那么恭敬呢?” 胡松岩说道:“后来老虎死了,他在豹子野狼面前蹦蹦跳跳就被吃了!” 不爱说话的林幼芝也被他的问题搞得疑惑,忍不住问道:“老虎死了,跟猴子被吃有什么关系呢?” 胡松岩看着两个表情认真的小妮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丝毫没有俊雅的气质,笑的不可自抑,差点背过气去:“因为这只猴子是老虎从小养着,养大了吃的,后来老虎死了,猴子在豹子野狼面前蹦蹦跳跳当然被吃了,这猴子从小被老虎养大还以为自己也是老虎了,对着太阳活蹦乱跳,还真当自己天天向上了。” 听着笑得不可自抑的公子讲出听不出哪里好笑的笑话,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陪着笑,还是赞赏拍马屁,对人情世事并不了解的两个小妮子坐在位置上呆若木鸡,还有那个笑得就跟抽风似得胡家少爷。 从林子驹进门到现在都没有说过半句话的管家赵凌福一听,会心一笑,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双本来浑浊的双眸此刻却是清明清澈,看不出一点老态,走上前恭敬的给胡松岩添了一碗饭。 笑个不停的胡松岩喘了口气对一旁和蔼微笑的赵凌福道:“福叔,你觉得好笑不!” 赵凌福笑道:“小老头长那么大,听过这么多笑话,也没听过那么好笑的笑话。” 胡松岩望着满桌子华丽美味的菜肴,面色恢复如常,他不喜欢喝酒,都说酒后乱性,他觉得这是屁话,看到漂亮姑娘就算不喝酒也会乱心,还会乱心,前世喝惯了高浓度的白酒,早已对这个时代虽然香醇却没有劲道的酒酿不感兴趣,此刻他却有种想喝酒的想法,笑道:“福叔,我今天开心,你陪我喝一杯。” 在两个小姑娘印象中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严肃冷厉的老管家破天荒的笑道:“小老头省得。” 第六章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道理胡松岩还是非常明白的,坐拥几百顷田产,商铺无数的胡家公子回家已然一月有余,享受着家里的锦衣玉食,心里感叹天下不管金窝银窝到底不如自家的狗窝,不过这狗窝着实富丽堂皇了点。 一月之中打了金陵商贾四大家之一林家公子的胡松岩并没有如金陵沉溺在温柔乡里的士子少爷那般期望的在画锦阁还是绣春楼里挥霍金银,即使在心里想好话语揶揄这位方才面壁认错三年的纨绔公子都没有机会。 直到日上三竿,胡松岩才在两个赵凌福从乡下带上来的小妮子的服侍下慢悠悠的起床漱口,林幼芝手里捧着早点餐盘站在边上看着摆满杂乱账本的楠木圆桌不知所措,小脸泛红,纤细的小手微微发抖,洁白皓腕上带着那一串胡松岩当着林家公子面儿送给她的珊瑚珠串,只是这个随手就能将价值昂贵的珊瑚手串随便送人的少爷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任由那站了半个时辰有余的林幼芝累得脸色发红,纤手发抖,也不说半句话。 在胡松岩眼中不管是来自乡下还是什么地方的林幼芝自然不敢说话,只能乖乖的站在旁边,相比之下,帮着胡少爷倒水端盆的苏婉珞敲上去似乎轻松不少。 过了好半天,洗漱完毕换上一身锦衣华服的胡松岩好似才看见一旁已经小脸憋红,累得不行的小妮子,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翘,那本就俊俏飘逸的脸庞似乎更多了一丝女子才有的媚意,淡淡道:“放桌上吧!” 小姑娘瞧了一眼桌上杂乱的账本,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恭敬道:“少爷,请用早点!” 胡松岩好似没听见她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对着镜子装模作样的摆着架势,童心未泯的模样惹得一旁垂手战立的小妮子忍不住轻声一笑,胡松岩回过头瞪了她一眼,小妮子赶紧面色一肃不敢说话,胡少爷装模作样的收拾完自己的装束,转颜笑道:“你去叫外面倒水的苏婉珞进来一起吃吧!” 对这个看似和蔼却又转眼变脸,看似喜怒往常却又童心未泯的少爷颇有敬畏之心的小妮子赶紧跑出门,去找跟自己一起进了胡府玩得很交心的苏婉珞,这一个月里,林幼芝不管是端来几次早餐都没见他认认真真的吃过一次,大部分时候都是把早点送给自己和苏婉珞,她不知道这是否是主人对自己作婢女的关心,但却不敢违背。 胡松岩走出房门,任由温和的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伸了个懒腰,便走到院子中央,在一众仆役丫鬟诧异的目光之间摆起古怪的架势,来到宋代什么都没带来的胡松岩没记住什么东西,反倒是前世就算到了大学也要每天早早起床出操,不出还不给学分的早操倒是记得牢牢地,不管游廊边还是草地上不懂武术的家丁丫鬟都在偷偷讨论这架势是不是什么能够让人高来高去的功夫。 昨晚早操,胡松岩便坐到院子边上的大理石桌凳上,吃着花生,看着边上池塘里被吃得只剩下几条的锦鲤,依旧肥肥硕硕呆头呆脑的吐着泡泡,一看见胡松岩丢进池塘里的花生,一股脑的挤过去抢花生,见并不是自己能够吃下的,便又慢悠悠的游远了去。 三年没有胡家主人坐镇的胡家生意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在本是中年却已有老态的管家赵凌福苦苦支撑下,即便是奉上三年收成的胡家商铺依旧像往常一边不温不火,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了一晚上账本的胡松岩觉得这骆驼瘦是瘦了点,却还谈不上死。 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堪堪了解这户作为金陵商贾四大家之首的胡家到底有多少底蕴,虽然在这些年略显式微的光景,但光是那几百顷的田地就已经叫金陵大半的商家眼红,胡松岩不喜欢做那种坐吃山空的白痴纨绔,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何况与人斗呢! 胡家的商铺在赵凌福的支撑下并没有因为老爷过世,少爷跑路的情况而兵败如山倒,或许是应该感谢这个年代信息传播的缓慢,关闭了大宋国土上的几十家的商铺,堪堪支撑,外界也只说这年头的光景不好了,不说外敌入侵,里头的祸患也不少,不管什么样的原因都是能够推脱的。 胡家出了大量的米铺之外还有好几座山头,田圃,用以药材生意和各种聊以**的小生意,不然就算偌大的胡家拥有金山银山也难以支持,所谓兵败如山倒可不是仅仅凭着一个人就能支撑住的。 “少爷,昨夜睡得可还好?婉珞幼芝这两个小丫头有没有添麻烦?”背后管家赵凌福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恭敬的问候。 胡松岩眼睛盯着池塘里呆头呆脑毫无生气的鲤鱼,说道:“很好,很久没有睡那么好了,只是董家三年做工,硬板床睡惯了,改不过来了!” 赵凌福恭敬道:“小老头省得,马上叫下人去换。” 胡松岩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不必了,就叫那两个小丫头过去吧。” 赵凌福一愣,恭敬点点头,站在一旁没有多说话,毫不怜香惜玉的胡松岩好整以暇的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俊雅飘逸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想着这两个身子骨单薄,相貌比起一般大户人家闺中女子都不逊色的闺中女子的小妮子,费尽力气搬着床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有趣光景。 在院子中静坐片刻,胡松岩转过头道:“福叔,家中几百顷田产,三年里的产量如何?” 赵凌福沉思片刻道:“前二年每亩四石,后一年听少爷的吩咐,一亩二石,不多不少。” 在院子里赏鱼晒太阳的胡松岩没有过多的表情,江南地区气候温和本就适宜种植稻米,亩产量一般都是在四石道六石之间,而这赵凌福口中一亩二石的产量相比周遭产量颇高的农田着实有点惭愧,胡松岩脸色平静没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倒是最后一年少了一半收成的董家吃了暗亏,怕是不会那么平静了。 休养生息,以稻养田农耕收获这种知识胡松岩并不明白,不过休养生息总是好的打算,几百顷壮观的稻田种得满满当当却在正当旺盛的时段,收了少爷吩咐的赵凌福却命人将其中一半都打倒,尽数收着掩埋到田地一旁,场面颇为壮观,只道是这被关在董府里做工的纨绔少爷又是突发奇想,做起荒唐事儿来了。 只收三年收成并不干涉胡家如何胡作非为的董家老太君根本不在意,当在最后一年受到足足少了两万石的收成时,即便沉稳如泰山岩石的老太君也不由得气得破口大骂,吓得一旁给她剥桔子的董家小姐董素雪一个手抖将桔子掉到地上,滚出老远,气得大骂一番的董老太君骂完之后便哈哈大笑,嘴里只说这“好好”两个字。 胡松岩忽然抬头问道:“福叔,你觉的这收成如何?” 赵凌福含笑道:“少爷经纬过人,能人所不能,就是老爷在世也会伸出大拇指夸奖。” 胡松岩也忍不住笑了笑,天下熙攘,利来利往,胡松岩觉得这个道理很浅显,不管你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还是心怀天下自命清高的文人士子,亦或是追名逐利力求名留青史的能人异士,皆是为了一个利字,只不过有的披着高尚的外衣,有的直白露骨,叫人难以接受罢了。 何况在经济最为发达的时代里,自家小小几百亩的田地比之连年遭受入侵,动荡无比的宋朝号称三千万顷的广阔土地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胡松岩很懂得什么是利,在市井小巷花上几文钱便能喝到一碗凉茶,听到一曲小曲,这就是买卖;在庙堂之上用一句心怀天下,名留青史换取对方义无反顾的引颈待戮这也是买卖,这时代上的大利小利都是买卖。 一个利字便能叫剃去万千烦恼丝遁入空门的和尚尼姑出门解签做法事,一个利字能叫高高在上,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对做官趋之若鹜,胡松岩虽然懂得却没试过,生活在历史上最商业化的朝代里,胡松岩倒是想试试看。 见着自家公子低头发呆,不是露出奇怪的笑容,挥手屏退身旁偷看的家丁丫鬟,然后小心翼翼的轻声离开,任由胡松岩呆呆的坐在石凳子上发呆,一直做到正午当阳西落,换上一副缀满星辰的夜色,也没有动。 直到府里撤了午饭晚餐,那两个挽起袖子露出洁白手臂,累的脸红的小妮子没半点女孩子家矜持喘着粗气走到游廊前,他方才展颜一笑,世界之大不过尔尔,人心之大却如这浩瀚无垠的天际一般,转过头看见游廊边上即便是性子沉静的林幼芝也挽起袖子,毫无女孩子风度的两个女孩。 一愣,又是一笑。 第七章 风花雪月 夜晚,胡松岩没吃那桌伙房里管着七八号人却不用,独自一人尽心尽力做出来的美食,而是窝在房里看那胡家三年里积攒已久的账本,伙房里的胖师傅没因为他不尝一点味道就直接回房里去而感到一丝不愉快,依旧认认真真的做出几道比起开封当地师傅还要地道的点心,让服侍少爷起居饮食的小妮子送进来,这次没有退回。 那盘酥点安静的摆在房间里的楠木圆桌上,一侧是摆放乱七八糟的书籍,烛火摇曳,两个搬床板累得够呛的小妮子早就让胡松岩挥手叫去睡觉了,房间里寂静无声,胡松岩头痛的翻着字迹各有不同的账本,身旁吃了半口的点心稳稳当当的摆在盘子里。 都说江南地区富甲天下,何况还是在经济颇为发达的宋朝,此言非虚,只是为何留不下一个流传千古后世的富商名头倒是令人奇怪,即使在董家之中足不出户,他也只晓得金陵四家就算见了府尹也不需要毕恭毕敬的商贾之家,一是以布匹丝绸渐长的董家,一是同样与胡家一样经营谷梁稻米的林家,最后一个则是买卖陶瓷手工的苏家。 胡家虽然在这几年光景大不如前,但好歹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堪堪挂在四大家族的尾巴上,险险没有掉了下去。 林家董家到底如何胡松岩早在三年做工与那白送林家公子一巴掌中窥探出几分了解来,倒也不在意,倒是这四大家中最为低调的苏家胡松岩颇为在意,倒不是这苏家有如何的背景亦或生意做得如何红火,而是和董家有几分相似的胡家也是由苏家小女把持。 明面上在金陵颇有点意气风发,风靡少女的苏家公子继承人看起来颇有几分才华,不但吟诗作对让一众金陵女子目光炯炯,同样的在经营家中事务也有不俗的天赋,跟胡家少爷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胡松岩虽然被罚三年做工,但脑子还没蠢笨到听风就是雨,虽说这苏家大公子相貌才华都是惊才绝艳,只是他更感兴趣的是深深藏在苏家大宅院里的小妮子,胡松岩只见过这个有事没事便绣红赏花的小妮子,样貌说不出哪里惊为天人,行事作风也如一般大家闺秀平平无奇,只是当胡松岩放肆笑着找苏家大公子去寻欢作乐,这小姑娘便是连眼眸也没有转过来一分。 看多了奇事怪事的胡松岩没有什么不相信的,只是想到当年闲得无聊调戏这么个样貌平平的小妮子,被狠狠踹了一脚,方才能够看到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的苏家小姐,气红着脸追着自己跑了半个苏府,只是这么多时间过去了,都没有机会再见见面,调戏调戏。 胡松岩倒不在乎自己在金陵地界的风评如何,更不在乎这账本里记述的有多少家店门关上,望着影影绰绰的雪白墙壁,不由笑了笑,拣起一块方才还未吃完的点心放进嘴里,他关心的是怎样挥霍这胡家田产才能让自己舒心。 转眼一瞧窗外月朗星稀,看了许久的账本觉得有点头昏脑这,想着出门赏一赏清冽温润的月牙儿,刚一出门就瞧见两个微微闭着眼睛,背靠墙壁打盹的小妮子,或许是开门的声响惊动了他们,赶紧睁开眼睛的林幼芝拉了拉一旁睡得比较熟的苏婉珞,性子开朗的小妮子兴许是好梦被打扰了,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忽得瞧见面带微笑的年轻男人,吓得睡意清醒,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看着两个本该在自己屋子里熟睡的女孩儿,百无聊赖的胡松岩突然有了一丝调戏的兴致:“怎么还不去睡觉?” 林幼芝两只小手绞在一起,略有睡意的小脸强撑着道:“少爷还没睡,作婢女的怎么能这么早睡呢?” “难道不是想着到我这硬板床上睡一睡?”胡松岩瞧这小姑娘睡眼惺忪,却还文绉绉的模样,不由揶揄道。 身后的小妮子还没怎么听清楚,林幼芝便已小脸通红一片,低着头低声道:“幼芝不敢!” 胡松岩觉得有点没趣,直起身子瞧了一眼远在天边的月牙儿,走到院子中央,过了好半晌才道:“好了,都回去睡吧!明天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忽听得有好玩的地方,睡意惺忪身子直晃的苏婉珞猛地睁大眼睛,笑嘻嘻的道:“有哪里好玩的?”被身旁的林幼芝一拉,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赶紧低下头。胡松岩也不在意,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 …………6…… 第二天大清早,没有跟管家打招呼,胡松岩边待着两个小妮子直接去了离经过一夜风花雪月金粉莺歌秦淮河最近的画锦阁租了一艘画舫,从小在乡下长大性子却各有不同的小妮子忍不住东张西望,忽得瞧见装饰富丽堂皇的楼阁不由得瞪大眼睛,经过赵凌福三年教导的林幼芝还算矜持,虽然见这楼阁华丽无比还是低着头跟在胡松岩身旁。 一边的苏婉珞却还是改不了那直爽的性子,抬着小小的脑袋东张西望,恨不得把所有的景致都收入眼中好回去跟一同从乡下上来的同伴们吹嘘吹嘘,胡松岩小小没说话,只觉得这小妮子的性子直,容易被卖,不过性子直是好事啊! 不管身后的小妮子是沉静矜持还是东张西望毫无拘束,在画锦阁老板发光的两眼之间租了一条最为华丽昂贵的画舫。知道进了董府做工还赔上三年收成胡家公子的画锦阁老板在背后不知道算了几遍到底有有多少钱,心疼无比,只是这三年的伤筋动骨似乎对这一出手就是最昂贵画舫的胡家公子并没有什么伤害,是以当相貌愈发俊逸的胡少爷一走进画锦阁,他赶紧招呼阁子里最花枝招展的头牌。 只是当了画锦阁二十几年老板的老女人堆着满脸褶子的笑容,疑惑的瞧了一眼胡少爷背后两个乍一看便惊为天人的小妮子,若进了画锦阁假以时日还有这些个头牌什么事,不确定带着已有倾城美人坯子姑娘的胡松岩在生意最萧条的时光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胡松岩笑呵呵道:“老板客气,我就是兴致上来了,赶不上灯声桨影的秦淮河,就寻思着乘着画舫玩玩,可还方便?” 老板瞧了从董家回来足不出户一月有余的胡松岩一眼,赶紧笑道:“好说好说,胡公子想什么时候都行,要不要给胡公子跟以往一样配几个姑娘。” 胡松岩看也没看老板背后一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子,也不管身后骄傲的仰着头跟对面成掎角之势的苏婉珞,淡然笑道:“老板有心了,您也不瞧见了我也不是一人过来,就不用了!” 画锦阁老板点点头,挥手退散身后的头牌姑娘,亲自领着胡松岩上了画锦阁最为华丽的画舫,好生叮嘱船夫要听胡少爷的话,仿佛做足了架势,方才心满意足的扭着肥臀往回走去了。 清晨的秦淮河寂静无声,只有不远处的鱼儿翻出江面溅起的水花声,再不就是水鸟浮在水面上不时发出鸣叫,胡松岩给船夫一两银子让他沿着河流往下,直接出了金陵城,并不明晓在金陵城名声纨绔的胡少爷,殷勤的划着桨,安稳顺流而下,不一会儿繁华喧嚣的金陵城便泡在身后,两侧是一片平坦的农田,远远能够瞧见几个躬耕于其间的农民。 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风花雪月不外乎如是,城里城外两种景象,胡松岩坐在舱里没有表情,喝着由林幼芝温热的小酒,早晨的江水冰凉彻骨,好动爱玩的苏婉珞不像林幼芝那般安静的坐在船舱里而是,站在船尾看着艄公划船,顺便露出小女孩嬉笑的表情,央求抓一两尾鱼尝尝鲜。 见着自己的姐妹如此没有规矩,不由皱了皱眉头,对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胡松岩道:“公子,要我叫她进来吗?” 胡松岩摆摆手,笑道:“不必了,这本就是孩子的天性,你这样不闷吗,福叔倒是把你教的挺好,看过秦淮河的风景没?” 经过赵凌福三年教育的林幼芝不明白眼前的少爷想要表达什么,诚实道:“没有!” “那就去看看吧,顺便跟婉珞说一声,抓到一条鱼做下酒菜,下回就带你们去紫金山玩!”胡松岩睁开眼睛,透过雕琢精致的窗沿,望着江河两岸宽阔无比的田地,不由笑了笑,黄鱼配白饭,绝配。 林幼芝默不作声,点点头走出舱去,看见河岸边赵凌福早已带他们过来瞧过种过的一望无际田地,仿佛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种田的景象,转过头看了一眼在船尾动若脱兔也不怕掉下河去的姐妹,不由笑道:“少爷叫你抓一尾鱼做下酒菜。” 从小在河边长大的小妮子嘿嘿一笑,说了句“看我的吧!”不顾身上华丽的衣着,更不顾这江河的冰冷,在艄公惊诧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跳下河去。 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从小两个小姑娘相依为命长大的林幼芝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给饿着肚子的苏婉珞吃,都能拼了命的跟一条野狗碗里抢食吃。 深谙世事,被不苟言笑说事中年人更像是老人的赵凌福带到城里生活,学习四书五经算术看账的林幼芝,更听说了身边闭目养神温润如水的俊逸男子在金陵是如何的纨绔名声,觉得或许不管什么地方明面上的事总是不如底子下的真实=。 仿佛想通了什么事情的小妮子沉静如水的面容忽然展开一丝笑容,转过头冲着河里仿佛一条鱼的苏婉珞叫到:“公子说了,多抓一条鱼就带我们去紫金山玩。” 船舱里望着胡家几百顷田地的胡松岩睁开眼睛,将那杯温热的小酒一饮而尽。 第八章 中兴之芽 大宋的建立始于那胸怀天地经纬,雄才大略的太祖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后便是文功武治,抑武扬文的治世,造就了就算那就算传诵后世的“贞观之治”也难以比肩的宋朝经济,以及令任何一个时代都羡慕的兴盛文坛。 不管那在大宋无数文人士子口诛笔伐还是痛心疾首的“靖康之耻”是如何的令人扼腕叹息,也还是对着大宋腐败的官场趋之若鹜,美其名曰济世天下,后人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形容用到这帮自命清高却纸醉金迷的文人身上总是出奇的贴切。 所以日后这些个市井小民如何编排高宗害怕武穆迎回二帝而连下十二道金牌,导致在民间声望颇高的岳飞大将军如何含冤壮烈死在风波亭,也不过当做无聊的小民茶余饭后博人一笑的谈资罢了。 北宋灭亡,迁都临安的苟且偷安似乎并不能给这些急功近利的文人士子一星半点的教训,远离战事安然过活的胡家少爷不知道历史上颇有大才,不管是早起力主抗金还是以后创造了流传后世宋体的秦桧为何在南归之后睚眦必报做了奸相,这些胡松岩不感兴趣的庙堂谜团已经随着秦桧死去而寿终正寝。 所以不论庙堂之上的水深几尺,浑浊几分,自认文采非凡的文官如何空谈,亦或是抑武扬文受了金人入侵吃了多少的苦头,宋朝赋税年粮该收的还是要收,平民百姓的生活还是要过的,文人士子的吃酒还是要吃的。 “乾淳当兴”却并不是开口说话便能水到渠成了,建国百年,根基已落,管他是好根烂跟都已根深蒂固,胡家少爷想挥霍的可不是纸醉金迷的金陵这么一处小小地界,这都还早着呢! 胡松岩好整以暇的直起身子,朝船舱外张望了一下,日头已渐渐的升了起来,有了点暖洋洋的味道,眯起眼睛朝外头看了一眼,林幼芝破天荒的变了一副沉静安宁的性子,表露出小孩子才有的模样,笑呵呵帮着从河里捉出来的一尾大鱼,那艄公也是惊叹,这么个小姑娘竟然能抓到这么大的一条鱼。 苏婉珞浑身湿透,衣衫紧贴,苗条的身子毕现,胡松岩瞧了两眼,不由摇了摇头,身子挺苗条的,就是太瘦了,没味道,仿佛尝了尝似得砸吧砸吧嘴巴,穿舱外的苏婉珞性子单纯哪里知道胡松岩的猥琐心里,见少爷瞧着自己便抓住活蹦乱跳的大鱼,笑呵呵的道:“少爷我抓到了,你以后带我们去紫金山玩可不能反悔。” 身后的林幼芝心思灵巧,第一眼便瞧见了船舱里颇是玩味目光的胡松岩,心里叹了口气,自家姐妹着实有点单纯,与他对视了两眼,也不由得俏脸一红。 胡松岩走出船舱,伸了伸懒腰,瞧了一眼浑身湿透,秀气脸颊上还淌着水珠的小妮子,笑了一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笑道:“这个自然,哎呦,好大一条鱼!” 苏婉珞不似林幼芝心思通明,不太懂得男女有别,坦然接受胡松岩给她披上的外套,欣喜的满脸笑容,这小妮子就是藏不住心事,胡松岩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林幼芝,道:“会蒸鱼?” 从小在乡下长大的林幼芝点点头:“会!” “多加点老姜,辣子!”胡松岩转身走回船舱里。 林幼芝一听,便不顾身上丝绸锦缎制成的衣服会不会弄脏,当下便将整条大鱼抱在怀里,放到临时搭起的砧板上,拿刀,剖腹,去肠,放血,瞧得一旁撑船的艄公目瞪口呆,着实不相信眼前这两个衣着好几贯钱也买不起的华丽衣裳的小姑娘模样精致,却一个下水捞鱼,一个娴熟蒸鱼,极为娴熟。 都说金陵城里的公子哥都是些个不爱怜香惜玉的金主,好看的姑娘一个又一个,若是叫这两个他初一见便惊为天人的小姑娘随便一个做自己儿子的媳妇,好吃好喝供着还来不及呢,哪舍得让她下水捉鱼,又或者宰鱼蒸鱼,可惜了这么一件好看衣服。 豪华的画舫非常宽敞,不管是雕梁画栋,对景挂画的船舱四周立着四根雕琢精致的柱子,即便是窗檐门扇皆是极尽巧匠只能是,头顶飞檐椽木飘逸洒脱,充满了江南地区的温润华丽,好似一尊行于江上的小巧楼阁。 船尾一丈见方的空阔甲板便摆放着用于做食的工具,距离正午时分还有些时候,炉火小小燃着,那放置于蒸炉中的秦淮河草鱼上放满了老姜辣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混杂着江河两岸的清风,沁人心脾。 船上,被胡松岩吩咐随便玩的苏婉珞裹着带有胡松岩气味的外套,双手撑着略显稚嫩的笑脸,眼珠子出奇的没有滴溜溜的转动,而是瞧着远远看不到边际的农田发愣,身后性子恬静的林幼芝看着炉火,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苏婉珞转头,没来由的问道:“姐,你觉得少爷好看不?” 目不转睛盯着炉火,生怕烧焦河鱼的林幼芝一愣,怔怔看着转过头脸颊微微泛红的小妮子,想了想说:“不知道!” 性子忽然变得有些恬静的苏婉珞抬头看着天空:“我在乡下的时候要抓我去做小妾的那个公子哥都没有他那么好看!” 不知道从小经历了多少苦难的林幼芝默然不语,明亮的眸子里是微微晃动的火光,秀气的鼻子边上满是四溢的香味,自小与自家姐妹性子截然不同,深谙世事,心思灵巧,本来一个人要被赵凌福带来金陵过那锦绣生活的她拼了命也要拉上苏婉珞,小小年纪便自认为看破了为人丑恶,即便那自诩韬光养晦的林家公子也不过如此,却如何也看不太懂船舱里性格多变的少爷。 或许就好像三年里,赵管家教导她的世上有一种米,却又千百种人一样,她始终看不明白这个坐拥几百顷田产,商铺无数,与自己不同一出生便是含着金钥匙的公子哥到底想要什么,每天晚上直至深夜的看书,每天早晨对着朝阳做着奇怪的动作,没有做出任何称得上跟金陵风评中像似的出格举动,若硬要说也只有今个儿花了大把的钱只有三人坐上这条华丽的画舫,着实奢侈了一点。 林幼芝平静道:“是比那个公子哥要好看!” 那庙堂之高本就不是乡野小民所能揣测,即便揣测了,上头轻悠悠的一句话就能叫下面民不聊生,所以当胡松岩想起那后世被称为靖文元懿殇孝皇帝连走路还未稳当便被苗傅刘正彦扶持登基做了二十六天的傀儡皇帝也不觉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能够头顶青天万人之上从来都是有野心的人的野心,说不得谁对谁错。 时辰不对,什么都不对,但若是时辰对了,即便做了错事也是对的,胡松岩觉得时辰着实来的慢了点,所谓三年的韬光养晦比起汹涌如江河的历史铁蹄不过是惊不起半点浪花,胡少爷安安稳稳的享受来的一个月的少爷生活,倒是觉得有些无聊了。 穿舱外的两个小妮子胡松岩本来不信是赵凌福从乡下带来的,毕竟太相信人给人送到人家府里做了三年工,还要乖乖的奉上三年收成,吃亏胡少爷是吃怕了,毕竟这玩意吃多了也不管饱,倒是船舱外金陵乡下地道的黄酒蒸鱼的香气,让胡少爷没了太多的疑虑。 既然历史的洪流轰隆隆的前进,胡少爷倒不介意让它流的再快一点,胡松岩自认不是心怀经纬大略治世天下的出世能人,更不是随手便能将时代的科技提前几百年的小说意淫人物,但要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兴风作浪,胡少爷倒是不自觉的是一把好手。 观赏两岸一望无际的田野,着实觉得有点无聊的胡松岩,朝着穿舱外招呼道:“鱼还没好吗?” 外头没有多少动静,过了片刻,林幼芝便端着放有一壶温酒,白饭,黄鱼的托盘走了进来,稳稳当当的放下,再稳稳当当的斟满酒,轻声道:“少爷用饭!” 胡松岩笑道:“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叫婉珞进来吧,外面怪冷的,要是感冒了,还要付好几个铜板,到时候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找不着了!” 听着胡松岩露骨的调戏,林幼芝脸颊微微一红,点点头,走出去,将苏婉珞叫了进来,这小妮子倒没有林幼芝自认做丫鬟的觉悟,一进屋就瞪大眼睛,直白道:“也让我吃饭啊,好啊,我都饿得不行了!” 林幼芝烦恼这个这么多年来脑子根本就是一根筋的姐妹说话总是不分场合,胡松岩却是喜欢她直爽的性子,天底下绝顶聪明的人和绝顶的笨蛋都是少有的,胡松岩笑道:“当然是叫你,不然叫谁?” 两个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坐下,即便是做事不愿意动脑子的苏婉珞也是学着林幼芝那般细嚼慢咽,只是了解了她的性子,着实看的别扭,胡松岩眯起眼睛,嘴角不着痕迹的翘起,这世界上能人追逐的不过江山美人,美人倒是有了,胡少爷却是对那浩瀚壮阔的江山没半点兴趣,反而对手里这枚不停翻转,泛着亮光的铜板有点兴趣。 中兴之芽岂是说说就行了的! 第九章 动静 不管南宋的经济如何发达,民间商业的如何繁盛,令得中国历史上频频遭受外敌入侵但却依旧富得流油的朝代朝廷入不敷出,抑武扬文冗官若武,不说能否收复失地创建太平盛世,平时的苛捐杂税总是按时到达,绝不延迟半天。 从清晨的秦淮河游船开始到傍晚时分的回到家里,两个小妮子显然没有玩够,已显露出美人坯子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得了少爷随便去玩的吩咐,饶是性子沉静的林幼芝也忍不住跑到后院去跟一帮同时从乡下带上来的同样年幼的孩子们讲述着画舫如何好看,秦淮河如何清冽。 胡松岩坐在房中,手里把玩着不论是种类数量还是工艺造诣最为完善的铜钱,将最近送上来的账本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正如宋朝的官员制度还是过于冗杂,前世做了几年商人的经验总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看了一会儿便有些头痛,正如古语所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大刀阔斧总是有着风险。 没了前世聊以打发时间的纸牌或者网络,胡松岩这段时间都花在了解胡家的情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是在金陵的名声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混迹于风花雪月的大少爷携带家眷跑的无影无踪,替死鬼二少爷领了受罚,那些个身居各地商铺的亲戚派系依旧林立,一年有事没事收着几千贯钱的分红总是叫人难以割舍。 胡松岩拿起桌边没到这个时候便会送上来的点心尝了一口,不由称赞胖师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将出了一无是处还是一无是处的账本丢到桌上,冲着门外喊道:“福叔,来了便进来吧!” “嘎吱”一声,门轻轻打开,赵凌福颇为恭敬的弯着腰,缓缓走进来,轻声道:“少爷怎知小老头在外头等着?” 胡松岩笑笑没有回答,说道:“福叔坐,尝尝胖师傅的手艺!” 赵凌福恭敬的一躬身,走道桌边,瞧见桌子上上好的湖州宣纸上记满了胡家不管胡氏一脉的亲戚亦或是娘家一脉的人家,浑浊的眼眸不由的闪,没说什么,默不作声的坐到位置上,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笑道:“胖子的手艺倒是拿出真本事了,平素里跟他讨点吃的,不是百般推脱便是粗制滥造。” 胡松岩瞧着眼前为胡家鞠躬尽瘁,已有老相的中年男人,笑道:“好吃,便多吃点,小子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感谢福叔的。” 赵凌福的动作一滞,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双老眼不由得有些红红的:“少爷严重了,老头子能为胡家死而后已已是最大的心愿,怎会有半点不满。” 胡松岩笑了笑:“那两个小妮子怎么样了,船上玩了一天,不得不说这金陵秦淮河的游船也有点忒见面不如闻名了,唯一让我念想的就是这俩小妮子捉得鱼,蒸的鱼。” 赵凌福也忍不住一笑:“少爷若是喜欢,下回便叫她们接着捉鱼蒸鱼,这回回来倒是开心,老头子很少见她们如此开心了。” 胡松岩点点头,将不堪入目的账本放到赵凌福面前道:“福叔,这账本你看过?” 赵凌福丝毫没有掩饰,点点头:“瞧了,着实有点不堪入目。” 胡松岩点了点放在桌上的宣纸,宣纸上人名密密麻麻,足有百十个,望着宣纸上一个个直接间接都有些关系的人民,沉声道:“福叔都还认得?” “胡家不管老爷夫人一脉的亲戚都是老头子的主子,岂会不知!”赵凌福恭敬低头,口气中却没半点尊敬的意思,略微试探的问道:“少爷想要动静?” 胡松岩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哈哈笑道:“福叔,这些个好歹是我的叔叔姨子,堂弟表妹的,我尊敬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赵凌福对这个从小纨绔看到大却在董家变了性子,看不通透的少爷很是恭敬,急忙站起身,弯着腰道:“是小老头子说了腹诽的话!” 胡松岩道:“福叔对胡家如此鞠躬尽瘁,也算大半个胡家人,都是一个样子,以后对他们不必这个样子了。” 仿佛听出一丝弦外之音的赵凌福不知道少爷作何打算,恭敬的点点头,微微弯着腰道:“小老头省得!” 胡松岩看了一眼纸上的名字,点着其中一个名字,眯起眼睛道:“胡家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就关了几家门户休养生息吧!” 赵凌福瞧了一眼胡松岩手指点着的名字,浑浊的眼眸之间闪过一丝精光,没有说话,胡松岩接着道:“还有帮我准备点薄利,明个我便去苏家拜访,叫幼芝婉珞帮着看看有什么事小女孩喜欢的玩意。” 赵凌福点头,微微弓着身子,退出房间,胡松岩好整以暇的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翻开那董家做工时光里让赵凌福搜索苏董林三家的信息,懒得管自己随手点中胡家大夫人一脉白吃白喝的亲戚,倒是和林家努力巴结官场中人而使得生意红红火火不同,董家大小姐着实有几分能耐,走南闯北吃了那么多苦将岌岌可危的董家力挽狂澜让胡松岩眼前一亮。 虽说还是用着最为普通的经营方式,但却也能够瞧见董家大小姐的几分眼光能耐,不过相比之下缩在苏家深宅大院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替风流倜傥的苏大公子出谋划策,让家里的老头子明面上主持的生意,实则休养生息的苏家小姐,更让胡松岩上心。 苏家主要经营瓷器手工,光是那名传后世用皇帝年号冠名的景德镇窑便有一大半为其经营,五大名窑中也或多或少有所涉及,即便那专门为了王公贵族专制的官窑也有所涉猎,与林董胡家在生意上的竞争倒是没有过多的交集。 只是在外有西辽,大金,吐蕃,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南宋朝廷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所谓时势造英雄也不过是集天地运势雄才大略与天地人和方才能够成事,胡松岩可没有那种挥刀拔剑便又平定天下的豪情壮志,所以能否造英雄胡松岩没有想法,但把握住时势却是极为重要的。 第二天大清早,赵凌福早已将买来的珍珠串子,华美瓷器都妥善包装好,林幼芝和苏婉珞则是挑选了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或者小巧首饰,准备妥当之后,胡松岩便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两个小姑娘,毫不低调的沿着金陵的官道朝着苏家走去。 懒得在乎身边一个个对自己指手画脚,窃窃私语的酸腐秀才,跟一边两个捧着礼品的小妮子调笑两句,更是惹得那些个自命清高恨不得上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的文人士子,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有的骂不过的便切切私语,如何编排他身边两个相貌惊艳的小女子被他如何的偷蒙拐骗来。 不过这些往大了说便是人身攻击的言语都如同一滴滴落在雨伞上的水珠,与胡松岩没有任何关系,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家里去把自己的力气花在自家的婆娘身上。 “少爷,苏府到了!”仿佛早已知道了胡家少爷的到来,苏府大门打开,一旁的林幼芝提醒道。 胡松岩呵呵一笑,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加上俊秀飘逸的相貌,更是惹得门口丫鬟眼睛一亮,在早晨赵凌福购置时便被自家小姐吩咐来开门等待的小姑娘干净走上前,做了个礼数,轻声道:“胡公子,里边请,我家苏大少爷已经等待已久了!” “好说好说!这位姐姐你的手很白啊,想来这串链子便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我找不到配得上的人,就送给你吧!”胡松岩笑意盈盈,不规矩的握住小丫鬟的白嫩小手,将一串金链子放到她的手上。 小姑娘接了手链子,又听他露骨的话语脸孔不由绯红,胡松岩身后的苏婉珞皱着眉头,瞪着眼哼了一声,一侧的林幼芝忍不住苦笑一声,这样的主子,她实在是看不明白,将手里的礼品交给苏家的家丁,便跟着他走进去。 初一进屋,那风流倜傥,相貌俊逸的年轻人便笑呵呵的走了出来,笑道:“胡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场面话一说完,立刻低声道:“若不是我家妹子管得严,胡兄一出董家门,我就过来了,可惜,可惜!”口气里也不知道在可惜没有去拜访还是没有机会偷偷出去玩。 林幼芝瞧着眼前这位相貌俊逸却没半点金陵所传颂的清高风骨的气质,倒是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胡松岩对这个比起董家二少爷不逊色几分呆愣性格的公子哥颇有好感,倒不是说这人出奇的毫无城府,而是他交朋友不管别人交不交心,他却一定交心,天底下这般蠢人已经不多了! 平素里装模作样的胡松岩也一把揽过这名叫苏瑾晨的俊逸年轻人,头碰着头窃窃私语:“苏兄,我待会儿跟你家母老虎似的小妹说说,我们待会儿找个机会出去风花雪月一番。” 苏瑾晨皱了皱眉头,犹豫的瞧了一眼后堂,低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胡松岩笑道,声音依旧很轻,远处的林幼芝和苏婉珞只瞧见了两人和俊逸帅气搭不上边的猥琐模样,那苏大少爷也不知听了什么,顿时喜笑颜开,连口说着胡松岩进门前的口头禅:“好说好说!” 话音刚落,满脸笑容的苏大少爷脸色骤变,从后堂猛然冲出一个身材娇小,相貌平平,但却气势惊人的女孩,双手叉腰,对着两个头碰头窃窃私语模样猥琐的两个男人瞪着眼睛,冷哼道:“胡松岩,你又要骗我哥干啥去!” 第十章 苏家小女 似乎对金陵公子小姐风评颇为熟悉的林幼芝有点发愣,女子便是董家大小姐为榜首,紧随其后则是她的妹妹董素雪,男子中却是林家子驹与苏家苏瑾晨,那恶评最盛的纨绔公子哥自然而然的是林幼芝只在闺房里偷偷摸摸和自家姐妹私语的胡家二少爷。 被赵凌福从乡下带上金陵做了胡家少爷侍女,在那些个还在玩泥巴的乡野孩子之间不啻于鲤鱼跃龙门般的存在,被赵凌福教了三年的诗书礼仪算数技艺的林幼芝自然听说过苏家足不出户,但看苏家大少爷便在金陵风评中位列前三甲的苏家小姐。 只是此刻瞧见一个相貌平平,双手叉腰,毫无半点知书达理模样的女孩子吓得两个在金陵“无恶不作”的两个公子哥齐齐躲到椅子后头,委实看不出有哪里算得上是不论是金陵风评中前三甲,还是无数文人士子心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曼妙身姿。 被那看不出半点女子应有姿态,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眼睛瞪了一下还处于呆滞中的林幼芝,惊醒过来赶紧低下头,保持一名婢女应有的姿态。苏家二小姐苏慧若转过头,依旧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姓胡的,你放出来啦!” 与那在金陵中风靡万千少女,风采俊逸的苏家大公子一起站到太师椅身后的胡松岩笑了笑,恬不知耻的道:“可不是,这三年里思念小妹你,这不一出来就来找你了吗!几年没见脾气还是这么火气,小心日后没人要你了。” 一旁的苏家大公子心里加了一句“可不是,不改改,小心没人要你”,明面上却是不敢对这个平素里对自己无比欺凌又是家里爹爹爷爷最宠爱的孩子说上半个字,小姑娘哼哼地瞧了一眼一脸没心没肺笑着的胡松岩,说道:“你来干什么!” 胡松岩依旧是那副林幼芝没见过几次的满脸笑容:“我不说了思念小妹心切,特地来看看你的吗,还给你带了礼物呢!幼芝拿过来!” 在院子中垂立等待的小妮子赶紧将手中的小锦盒小心翼翼的递上来,兴许是见了这女孩压过自己好几十分都有余的容貌姿态,亦或是胡家少爷略显亲昵的叫法,瞧也没瞧走到身旁的林幼芝,冷哼一声:“这是你买的?” 胡松岩哈哈一笑:“自然,这可是为兄我精心挑选的!”却是没有说自己睡到日上三竿,让府里的两个小妮子帮着随便挑选。 兴许是听惯了金陵文人士子口中的纨绔之名,根本不相信他那张动辄满口胡邹的嘴,又冷哼一声,平平无奇容貌上却是大大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说道:“那这盒子里是什么礼物?” 从来都是信口胡诌便有府里半大孩子坚信不疑的胡家少爷这次是长年大雁反被雁啄,连着“嗯”了好几声也没嗯出个所以然来,尴尬的模样瞧得老是被胡松岩骗的苏婉珞和林幼芝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苏慧若不在乎身旁浅笑的漂亮女孩,径自接过锦盒,便在女孩模样惊艳浅笑与一丝诧异之中,纤细的手臂抡足了架势,“嗖”地一声便朝着即便是尴尬还是满面笑容的胡家公子投掷过去,胡松岩也没料到这一出,毫无风度的蹲下,躲过那锦盒的攻击,砸在墙上,里边的金链子首饰,胭脂水粉散落一地。 苏瑾晨也吓了一跳,瞧着模样狼狈的胡松岩连忙道:“胡兄,小妹顽劣,你没事吧!” 胡松岩略显狼狈尴尬的站起身,拍了拍发皱的衣服,转身将那散落一地的胭脂水粉,首饰重新装回锦盒里:“这可都是钱啊!”走到面无表情但却性子直接的苏慧若身旁,毫无顾忌的握起她的手,将锦盒重新放到她的手里,笑嘻嘻的道:“这下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出乎林幼芝意料的是这性子火爆的小姑娘竟然没有拒绝,依旧面无表情,将那锦盒抓在手里,只是让她放心自家公子不会被打的当儿,苏慧若又是抬起一脚,踩在胡松岩的脚面上,手里的锦盒还是攥得紧紧的。 见自家妹妹今天的脾气不太好,看来这次是出不了去享受风花雪月的苏瑾晨叹了口气,赶紧上来,扶住胡松岩,对着自家妹子佯作训斥道:“慧若,胡兄好歹也是比你年长,怎么能这么任性,快点道歉。” 小姑娘苏慧若仿佛没听见似得,冷哼一声,径直坐到一边的太师椅上,说道:“哥,我待会儿就跟爹说你在外面不学好,这一个月都没机会出门了!” 在金陵风评前三甲在外人前佯作生气训斥的苏家大公子顿时破了功,俊逸好看的脸上顿时换上一副与之极不相符的谄媚笑容,赶紧走到她身旁说:“别啊,小妹在外人面前你也好歹给哥哥我一点面子不是!” 小姑娘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一时之间苏家大堂前便站着两个颇显尴尬的公子哥。 好在纵横金陵风月多年的胡家少爷自认脸皮比起金陵城墙薄不了几分,当下便换上一副笑呵呵的表情:“既然小妹讨厌愚兄,那么愚兄也不必要如此作践自己,苏兄今日空闲,不如出外一同游览风光,畅谈一番。” 苏瑾晨想来是被家中颇有宠爱的自家妹子威胁怕了,犹豫的瞧了她一眼,断断续续道:“这,嗯,既然胡兄如此盛情邀请,苏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话音还未落下,忽又听见“嗖”一声,诧异的转过头,那女孩手中紧紧攥着的锦盒又是呼啸而至,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痛的蹲在地上直哼哼,锦盒落地却看不见里边的半点礼物。 胡松岩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妹子的话还是要听了,苏兄这次就抱歉了,胡某只能过几日再来拜访了。”说完便领着两个小妮子转身回去,而在转身的那一刻,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慧若身上的林幼芝明显瞧见,那面无表情的女孩手里攥着那自己挑选的金链子,露出一丝笑容,不知为何在那平平无奇的脸上煞是好看。 …………………… 这一次的苏家拜访在林幼芝与苏婉珞看来是极其失败的,接连两次被丢了锦盒,加上没见着苏家的老爷夫人,除了那与金陵传闻名不副实的苏家大公子笑脸相迎之外,那脾气火爆的女孩根本没半点笑脸的意思,只是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笑意的少爷,着实想不出有哪里是能够开心的地方。 回了府里,让两个小姑娘去厨房里弄点吃的,便缩到屋子里看那比一无是处还要一无是处的胡家账本,胡家当兴这种场面话他懒得挂在嘴里,倒是见着了几年前便追着自己满院子跑的小妮子依旧如往常一般,还是那么脾气火爆,平平无奇的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不需要太多,这就够了。 胡松岩总习惯了懒得说,多做做的性格,不然也不会随便点名便点中了因为祸事而逃出金陵的大夫人一脉的亲戚,何况三年里的白吃白喝白拿,吃也总吃够了,拿也总拿够了,有事没事便伸手张口,胡松岩看得也替他们感到累。 在屋里静坐片刻,门口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胡松岩应了一声,门打开,端着点心水果托盘的林幼芝安静走进来,经过了三年的练习,走路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不管是行为举止还是说话口吻比起大家闺秀都毫不逊色。 胡松岩笑着拣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笑问道:“你觉得苏家大少爷相貌如何?” 林幼芝似乎没有想过胡松岩会忽然问他的话,心思聪慧的她感觉到自家少爷对那小姐的奇怪态度,将自己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那脾气火爆的小姑娘身上,对苏瑾晨的印象更是少之又少,只是匆匆瞥了两眼,始终没有没有多少想法,小心翼翼道:“苏公子相貌俊逸,是人中龙凤。” 胡松岩脸上有点失望,说话却毫不掩饰:“唉,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这金陵风流公子也太没用了,本来想着撮合撮合你们,算了!” 林幼芝吓了一跳,却是不敢说话,瞧了一眼胡松岩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知道说正经却也不正经的少爷又在调戏自己,惊慌之余多瞧了他两眼,心中顿时一片混乱。胡松岩也不想再调戏这个说两句话就脸红慌张的女孩,说道:“出去吧,叫福叔进来,空了饿了就去胖师傅那里讨点吃的,我看胖师傅挺喜欢你们的。” 林幼芝红着脸,点点头,安静的走出屋门,不过片刻,长相老态的赵凌福便缓缓走进房间,脸上带着微笑:“少爷见过苏家小姐了?” 胡松岩又丢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笑道:“还是老样子,见了面就乱丢东西,这么败家娘们,看她以后长大了还有人要不!” 小老头赵凌福笑了笑:“恕小老头多嘴,苏家小姐对少爷的态度似乎并不是这么讨厌。” 胡松岩饶有深意的瞧了一眼赵凌福,没有说话,赵凌福立时闭嘴,安静的站着,胡松岩淡道:“谁娶了这小娘们就是作孽,好了,那件事怎么样了。” “小老头已经吩咐下去了!”赵凌福恭敬道。 第十一章 大商之道 不管南宋之外的西辽,大金,吐蕃如何的强势,令得一众在庙堂之上所谓心怀天下,张口文章闭口横眉冷目的士子官员不敢捋其虎须,生怕外邦蛮夷一个不高兴,即便人数比不上南宋近乎上亿,也同样举兵压境,抓了他们的老婆孩子回去做奴隶,主和主战是否能够开疆拓土或许一时畏缩换来太平盛世,亦或是官场中人如何同流合污,武将贪财怕死,这都和胡松岩没有过多的关系,时代的铁蹄并不会一个人而改变方向。 宋高宗年岁日高,那最为心爱三岁不到便被苗傅刘正彦扶持上皇位,坐了二十六天还未满月,便被勤王之军平定,身怀皇族气运的赵旉在侍女的不小心之下被吓死,经历了靖康之变,在金国受尽耻辱的高宗早已心灰意冷,此时被高宗立为皇储候选人正值舞象之年的赵琢,赵昚究竟鹿死谁手却还不知。 当这两个虽有所察觉到底还是对新奇事物感兴趣的孩子并没有多少动作,底下各个在官场里得意不得意中人早已暗流涌动,相互博弈,将自己的所有筹码谨慎按下,这庙堂之上的压错宝,一失足便是千古恨,由不得不小心。 庙堂世上龙蛇混杂,庙堂之下百姓困苦,庙堂之外虎视眈眈! 胡松岩站在胡家几百公顷的田垄上,苏婉珞站在身旁,努力踮起脚尖想要给他撑伞,胡松岩见女海着实辛苦,便叫打趣道,这日头正好,又没下雨,打什么伞,苏婉珞立刻嘟了嘟嘴,小心收起那柄装饰好看的遮阳伞,乖乖的站在一旁。 胡松岩极目远眺,入眼的尽是金黄丰足的稻谷,不少作为胡家佃农的庄稼汉子,女子皆是挽起袖子,裤腿,收割着稻谷,加上前半年胡松岩吩咐的休养生息,下半年水稻的长势更加饱满,正如那流传千古的名言“苏湖熟,天下足!”一年两熟的南方地区不愧是南宋粮仓。 胡家少爷蹲在地上,伸手摘下一小串金黄的稻谷,用手指捻开,露出里头纯白饱满的稻米,远远便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清甜香气,转头对身边两个瞪大眼睛极目远眺的小姑娘说道:“你们看看,这稻谷如何?” 从小在乡下长大,习惯在农民秋收之后偷偷去田野里捡些碎落稻谷的女孩自然对他手上的稻米并不陌生,林幼芝拈了一颗在手里,认真说道:“大米水分饱满,上品!” 看着女孩一脸认真的模样,胡松岩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将稻米随手丢回田里,拍拍手站起身,对着身旁微微躬身站立的赵凌福道:“福叔,你看今年的稻米质量比起林家的如何?” 赵凌福不知道少爷说这个所为何意,依旧恭敬道:“林家稻米虽然比不上这里的收成,只是他们大半的产量都由官府收购,所以即使稻米质量达不到上品也没有问题。” 胡松岩望着一望无边及的稻田眯起眼睛,转身沿着田垄朝着里边行进,两个小妮子和赵凌福紧紧跟在后面,正应验了那句唐朝诗人杜甫所做广为传颂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时秋寒地冻,不远处好几个皮肤黝黑,相貌干瘦的汉子,女人露出在胡松岩看来最干净纯澈的笑容。 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麻布衣服,露出两条干瘦的小腿,弯着腰收割稻谷,满脸脏呼呼的女孩听到脚步声,好奇的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华丽,相貌俊朗的男人,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忍不住挪到身后漂亮女孩手上散发着香味的点心上。 胡松岩瞧见这个满脸脏呼呼,但却认真割稻子的小女孩,蹲下来笑道:“想吃?” 小女孩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想起父母教导自己不要与陌生人说话,赶紧转头去看身旁的两个皮肤黝黑干瘦的男女,早就听说过在金陵中极为纨绔,做事不讲道理的自家公子,两人赶紧陪笑着跑上前,女人在那女孩头上敲了一下,一双黑乎乎的手在麻布衣服上擦了擦,努力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胡少爷,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见怪啊!” 旁边的男人附和道:“对啊,胡少爷多担待。”不知为何被母亲打了一下,觉得生疼的女孩儿顿时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胡松岩看着不远处低声抽泣的小姑娘并没有说话,两个以种庄稼为生的夫妻心中忐忑不已,生怕眼前这个纨绔公子一个生气就收回他们租用的田地,解雇他们,而就在他们无比忐忑的时候,胡松岩在林幼芝“啊”的一声,惊讶出声的当儿,脱下靴子,从她手里拿了一块糕点,不顾身上的锦绣华服,直接踩在还是泥泞不堪冰冷的田地上。 两个夫妻吓了一跳,想着上去扶他,但自己身上脏乱无比,生怕弄脏了他的华美服饰,一时踌躇,不敢上前,胡松岩走到低声抽泣的小妮子跟前,笑着蹲下身,由锦缎制成的服饰下摆直接沾满了泥泞,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道:“不要哭了,你想不想要吃这个点心啊?”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了一眼眼前样貌俊逸好看的男人,又看了看身后紧张的父母,重重点点头,脆生生的说:“想!” “那你就拿着,吃!”胡松岩拿起小女孩的手在自己洁白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将点心放到她手里。 从早晨开始就没有吃过饭的女孩大眼睛眨了眨,一口就将那点心塞进嘴里,因为吃得太急有点噎着,胡松岩回头道:“幼芝,拿水来。” 从小在乡下泥滩里长大的林幼芝惊讶于这捉摸不透的男人竟然为了给一个小女孩点心,竟然不顾泥泞的田地,想起自己小时候困苦的生活不禁思绪万千,听到胡松岩的叫声,赶紧跳下田垄,将一杯装有雨前龙井茶的水杯递过去。 眼前俊秀的男人和漂亮女孩竟然为了自己的孩子,不顾身上动辄几十贯钱服饰便下泥地,有点恍神,这在金陵传闻的纨绔公子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 小女孩喝了一口水,总算将点心咽下,胡松岩笑了笑:“好吃吗?” 小女孩重重点点头:“好吃!” 胡松岩回头又喊道:“婉珞,把剩下的点心全部打包,拿过来。”于是在以种庄稼为生的两个夫妻恍神的目光中,那不逊色于先前的女孩也是毫无顾忌的跳下田垄,满是笑意的将点心塞到有点惊慌失措的孩子手里。 胡松岩站起身,摸了摸孩子的头道:“以后吃完了,还想吃,就到胡家大门前来喊我要吃点心,各种点心随你吃,如果找不到,就找哪一家的大门最大,那就是胡家了。” 抱着点心,止住哭泣的女孩怔怔的看着站起身只觉得高大的俊朗男人,大眼睛眨了眨,好似听见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事情,重重点点头。 伴随着两个夫妻殷勤笑容的送行,胡松岩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模样,身旁的赵凌福微微弯腰,恭敬道:“少爷这一手收买人心,小老头自愧不如。” 面无表情的胡松岩忽然停下已被污泥沾满的双脚,目光望着无边无际如洗碧空,淡淡道:“自北宋灭亡至此,无数所谓高官士子叫嚣着治国平天下,却面对凶悍金辽抱头鼠窜,屁都不放一个,天下三千万顷田地,吃饱父母官,却养不活这些嗷嗷待哺的万千子民,一些个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满口的仁义道德,做出来的事情确实偷鸡摸狗都不如,你说我这一手是收买人心!” 胡松岩言语平静,但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凛冽,身旁恭敬的赵凌福包括身后的两个小妮子都是心中一凛,自知说错话的赵凌福腰弯的更深,却不敢说话。 前世便立志想要成为一个大富翁的胡松岩仿佛在这个时代被堵塞的门洞忽然洞开,眼前一条狭窄但却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不知通往何处,胡松岩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压抑的内心猛然解开,寻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坚持的方向。 胡松岩不顾衣服脏乱,直接坐在地上,平静问道:“福叔,你说何谓商道?” 赵凌福站在一边,恭敬道:“古有陶朱公审时度势,把握商机方三致千金而复得,又有端木子贡以儒入商诚信为本,又有秦相吕不韦目光如炬一掷万金而不惧,此都乃是商道至圣,难以揣摩。” 胡松岩默然不语。 “恕小老头直言,公子这段时间试探金陵三家,怕是志不于此。”赵凌福接着道。 胡松岩忽然对着无人的田野咧嘴一笑,站起身说道:“小商者追逐蝇头微利为头,一击若中,中之必不退,小富于地方;中商者目光如炬,审时度势,把握商机得天下不可得之财,大富于天下;大商者以易天下,无不可商,博弈其间,求得天下太平,自得其乐,惟大商者所需惊才绝艳之才华,天地气运与个人耕耘而不可得,我欲大商,以易天下!” 身后仅凭一人之力,力撑岌岌可危的胡家不倒,这份功勋比起董家老太君丧子丧夫内有亲戚蛀虫蚕食,撑至董家大小姐力挽狂澜也丝毫不逊色的赵凌福,见过大宋江山鱼龙混杂人心不古,此刻忍不住浑身颤抖,浑浊的眼眸几乎要放出光芒,身体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颤声道:“少爷所欲,小老头必将尽心竭力。” 身后两个最多只见过金陵繁华的小女孩似懂非懂,但不知为何,看着那人脏乱的背影,娇小身躯内的心脏忍不住“咚咚咚”狂跳。 第十二章 夜谈 《宋史·刑罚志》:佃客犯主,加凡人一等。 似乎自古以来,不管如何兴盛太平亦或乱世的封建社会都是视人名如草芥,庙堂之上豪言壮语之间便叫世间百姓躬耕劳作却不得安生,边疆大域将军军令如山,不管对错,便有千万子弟兵奋然冲上战场,不求功名利禄,只得生死。 即便身处于庙堂之下,边疆之远的田产地主亦有法令相助,本就无家无田的佃农的生命似乎变得更加无足轻重,“计其口数立契,或典或卖”,从干预佃农田租低至三五,高至八九成到佃农妻女婚丧嫁娶,看似被历史上称为经济发达道令人发指的南宋经济似乎建立在这些个在青史卷宗上留不下一星半点字眼的人民身上。 被称为历史上经济最为发达的宋朝,即便被金国举兵压境灭国,抓了靖康二帝连同妻妾朝臣去金地受尽耻辱,同样无法改变不逊色于北宋的南宋经济,战乱未平,祸事不断,或许那被后世编排生怕二帝回来抢位,听信谗言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却被奸佞害死的宋高宗在民间口中如何不济,也依旧有数不胜数的寒门子弟,达官贵胄对那垂涎已久的朝堂之地争破头。 所以不过这些个嘴上不屑于尸位素餐的官场中人但却对朝堂趋之若鹜的寒门士子还是身居与天底下最高之位却受人编排的宋高宗心灰意冷,欲要立下皇储,惊得朝野震动,一帮素来最擅长勾心斗角的文官旁敲侧击,早早在心中立下筹码,力求一步登天,鱼跃龙门,这些个门门道道似乎都对身处于山野之间衣食不饱不暖的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听起来总有那么一点让人心酸的讽刺意味。 那在田野里被胡松岩送了一盒点心的小女孩始终没有来,或许是不认识门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胡府”两个烫金大字,或许是一个人怯生生的在路边问哪一家的门户最大,是否胡家,招来人家乐不可支的嘲讽,或许是那一盒对他们来无比珍贵的点心到现在始终也没有吃完。 所以当金陵林家家主四五十岁神情健朗的男人带着自家儿子林子驹来访的时候,缩在屋子里足不出户的胡松岩经过了赵凌福三次通报才慢悠悠的从内堂走出来,衣衫不整,一头乱发,毫无郑重迎客的模样。 早已对金陵纨绔子弟如雷贯耳的名声有所耳闻的林家掌舵人林建压住自诩韬光养晦,一见到胡松岩毫无客气的模样就生气的林子驹,中正略带傲气的脸上没有多少不悦的意思,纨绔就是纨绔,从董家传出来变了性子的小道消息也不过是某些人的想法,当下便笑道:“松岩侄儿方才睡醒,你林伯伯着实叨扰了。”言语之间已然以长辈自居。 胡松岩打了个哈欠,仿佛没听见站在院子中男人的说话,径直走到楠木圆桌边上一屁股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方才好整以暇,好似突然看见庭院中人一般,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呦,林伯来了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嘴上热切如火,但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一动未动。 紧张夸张的表情,惹得大堂边上的两个小妮子忍不住撇过头,努力忍着笑意,身为金陵风流公子的林子驹怒火中烧,先前三次通报,直到此刻日上三竿才出门,还当自己是当年的胡家公子吗,林建没有自家儿子那么沉不住气,笑道:“那林伯伯就老着脸皮坐下了。” 胡松岩笑嘻嘻的说道:“好说好说,不知林伯有什么赐教,小辈定当侧耳聆听,对了,幼芝我早饭还没吃呢,给弄点包子来。”林幼芝见自家公子在金陵与官场有所关系,出了名的林家老爷如此作怪,转过头忍不住一笑,赶紧跑到伙房去吩咐。 没有父亲的提点,林子驹忍着怒火不说话,直冷眼扫着胡松岩,林建笑道:“松岩侄儿果然天资聪慧,林伯我正有一事跟你商量。” 胡松岩一边抠着耳朵,一边吃着林幼芝端上来得到点心,丝毫没有口中侧耳聆听恭敬的意思,能够与官场中人打点好关系,将自家小女嫁与朝中花甲之龄的官员做小妾,撑起整个林家的林建做出的牺牲不可谓不大,自然不会对眼前做事毫无章法的小辈有任何的微辞:“林伯想着,我大宋方才重新建国,内需混乱不定,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便是我林家质量上品的稻米也难以尽数售出,我想松岩侄儿那几百顷的收成无处可施,林伯有一个想法。” 胡松岩手里的点心忽然掉在地上,一双油手猛地拉住林建一身锦缎做成的服饰,林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胡松岩一脸慌张的说:“那可怎么办啊,我那些稻米今年收上来有好些都是空壳谷子,这可怎么卖得出去啊,以后我岂不是没钱去画锦阁绣春楼玩了!” 被胡松岩油手擦了好几下心有不悦的林建眉头舒展开来,很满意他的表现,纨绔终究是纨绔,不由笑道:“侄儿不必惊慌,林伯心想再这样的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家底再大也经不起折腾,何况侄儿家中遭之巨变,更是独木难支,林伯想着不如我们两家联营,胡家收上来的谷子由我林家销售,之后便四六分成如何。” 胡松岩瞪大眼睛露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我六你四?” 身为林家掌舵人的林建一愣,过了半晌忍不住哈哈笑道:“侄儿你说笑了,我林家用以销售,耗费物力财力,自然是我六你四了。” 胡松岩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从盘子中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说道:“这,林伯,你还是让小侄好好想一想吧,过两天再回复你可否。” 一击未成功,精于算计的林建并没有气馁,而是挥手叫身后的仆役送上临来的礼物,光是上次林子驹来访的珊瑚珠串子便有十串,其他礼物数不胜数,胡松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林建笑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希望侄儿好好想想。” 待胡松岩好似贪财的守财奴统统接下这些礼物之后,面带笑意的林建带着了解父亲意思满是怒火的林子驹告别离去,胡家大堂安静了片刻,胡松岩装模作样的表情回复原样,对着身后两个女孩招了招手道:“婉珞幼芝,挑一挑有什么喜欢的,送给府里的朋友也可以。” 身旁一直面无表情的赵凌福走上前恭敬问道:“少爷,这林家老爷来者不善啊!” 胡松岩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方才等了赵凌福叫了三次才出门却瞧不到这老小子一星半点的不悦,看来是吃定我了,只是没想过如此明目张胆,真把自己当傻子了,不由笑了笑:“现在外有西辽大金吐蕃虎视眈眈,大宋方才建国还未休养生息,金陵附近的县镇情况如何?” “不出少爷所料,金陵城附近的县镇大多数人经历了战乱,衣不蔽体,居无定所,哀鸿遍野。”赵凌福恭敬道。 胡松岩笑道:“这国难财总是来得快啊,你帮我与李大人的拜访之约如何?” “前几日李大人的幕僚一直推辞不在,昨日退回我带去的礼物,说今日晚上有空!”赵凌福道。 胡松岩点点头,转头道:“幼芝,给我去准备两份前几日田野上送给小女孩的点心,一份留着,一份给我送给她去,切记不许给钱。”斗米恩,升米仇这个道理胡松岩在前世已经吃够了教训,小妮子点点头,赶紧跑回去。 ……………… 月色当空,月朗星稀,即使在夜晚如洗的碧空也看不到一丝的云彩。 秦淮河上依旧如以往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画舫如梭,一个个空谈国事,心怀天下的士子少爷搂着身旁花枝招展的艺伎,喝酒,对联,行酒令,花样翻新,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彷如隔绝于世的仙境。 金陵城知府朴素的宅邸里,李世林皱着眉头在空无一人的屋中踱来踱去,面色冷峻,房中的妻子女儿都已被自己叫回自己屋子里,同样属于自己管辖的金陵城外百姓哀鸿遍野,衣不蔽体,路有饿殍,上头又严令不让自己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又有那金陵城里恶评如潮被自己罚入董家做工的纨绔子弟,三番四次的上门求见,心烦意乱,只不过那管家带的礼物一次比一次少,着实耐人寻味。 上下皆有烦心事坐在书房里看书,希求能够平静心神的李世林还未看几个字,便有小厮敲门来报:“胡家公子求见。” 书房之中,那被金陵成为无比纨绔的年轻男子相貌俊逸好看,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半点的紧张或者谄媚,身为朝廷正五品官员的李世林惊异于这与金陵风评截然不同的男子,但依旧没有多少感情的道:“你多次求见本官,所为何事?” 胡松岩面露微笑,将身边的点心盒子拿起来道:“草民只是给大人送上一份家里颇为可口的点心。”说着便打开,露出里头散发着清香的点心。 本来对其有所改观的李世林忍不住大怒道:“本官不是说了吗,有事便说,做甚么这种虚与委蛇的勾当。” 李世林朗声如雷,惊得住在一侧厢房里的女儿妻子诧异的走了出来。胡松岩面对他发怒的表情,却是没有如同以往那些战战兢兢的送礼人,而是依旧保持着微笑:“大人,斗胆请听草民一说,请大人先尝一尝。” 见他面带笑意,吊儿郎当的模样,李世林更是怒不可遏,棱角分明的脸上蓄满怒意,冷冷瞧着他。 胡松岩依旧不依不饶,面带微笑,不卑不亢道:“请大人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