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镇魔窟 神阙大陆东境,祁首山。 崇山峻岭之间,几道暗青色的身影飞快掠过。这几道暗影在利落避开几道突起拦路的山壁之后,落在了某个位于山腰处的断崖前。 断崖上有一个丈余高的山洞,此时黑黢黢的洞口正散发着不祥的黑色魔气。洞口前,是四溅的血迹和一干凌乱散布的尸身。 收起飞剑的几人,俱是身着暗青长袍。站在最前面的一人,面目平庸,留着两撇小胡子,看来不过三十许的年纪,这群人中却隐隐以他为首。那人的目光扫过尸身上狰狞血腥的伤口,伤口上还混杂着尚未散去的缕缕魔气,他的眉头一皱,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深沉。 在他身后,一个中年模样的胖男人小心地揣摩了几分青年的脸色,上前拘谨问道:“长老,可要进那洞中看看?” 青年横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好在青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大步向前,率先往洞口走去。中年男子松了口气,这暮云长老不愧是青华仙门之中执掌天刑峰的长老,那眼光好似淬了毒一般,能直刺进人的心窝里去。他略略平复了心绪便紧跟上去。他们今日前来,乃是收到了此处看守镇魔窟的卓氏一族的灵符求救。 也不知是不是事出仓促,灵符中的讯息寥寥,只说是魔族来袭便没了下文。瞧着这镇魔窟洞门口的惨状,魔族此次来势汹汹,恐怕不容小觑。而前边已经步入元婴中期的暮云,乃是他们之中修为最为高深的一人,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却多少有所倚仗。 几人手中持着各自的灵器,越是朝洞中行去,心中的警惕便越是深厚。这山洞极深,仿佛一直挖通进入入山腹。洞中的魔气也随着日光渐黯,愈发浓重起来。有人拿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圆石,以灵力催动点亮之后悬浮于半空之中。圆石散发白光,勉强将周身几尺之内的范围照的明亮。与魔气一样挥之不去的,是这山洞之中的血腥味,圆石照亮的几处都能看到残缺不全的尸身,还有一些显然不属于人的断肢。 瞧见这血腥场面,已经有人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暮云却是安之若素的模样,他只是伸出右手,手心微微一亮便出现了一个泛着红光的赤金圆环。 “跟紧。”暮云不过短短两字,身边的人便不自觉靠的他更紧了一些。虽然这些人的修为在凡俗之中已算是超凡脱俗,平日里却个个养尊处优,哪能如暮云这般镇静。 一行人又往内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光景,暮云的动作一顿,众人心中顿时警铃大振。只见暮云右手一抬,手中的赤金圆环便往上升起,速度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涨大成了几丈直径,而后圆环收缩了些许,只是将将把这几人都护在其中。 “何方妖魔,还不速速出来受死!”暮云厉喝一声,声音在黑暗之中回荡开,却听不见有人回应。 四周的黑暗愈发浓重,圆石的光芒早已被这圆环上的赤金火光湮没,圆环上浮动缠绕着许多赤金符文,却照不亮更远。洞中仿佛真的只剩下他们几人一般,有人瑟缩着动了动脚步,声音也在这黑洞之中回荡。 “长老,会不会是我们来晚了,那些魔族早已离开了?”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周的人虽然没有出声,却也都盯着暮云看,心中不免存着几分侥幸。 暮云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而仿佛是回应此人的疑问一般,原本除了他们,此处没有半点光亮的山洞之中,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闪现隐隐的红光。 “那是……蝴蝶?”有人仔细辨认之后,不太确信地出声。 话音刚落,越来越多的红色蝴蝶出现,并且以一种看似缓慢,却极为迅速的速度将他们包围起来。暮云气势一沉,无需他多说,此处突然出现这么多蝴蝶便已经可以引起这些人的警惕之心。有人用手中的法器朝着蝴蝶施了几个法术,这些蝴蝶看来十分脆弱,被法术击中,散成一团团红粉,只是须臾之后,便又重新凝成了蝴蝶的模样。 “尸体,快看地上的尸体!”突然有人惊惧地叫起来,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朝地上的尸体看去,一些蝴蝶化成红色的气流融入地上的尸身之中,片刻后便看到有更多的红蝶从尸体之中破体而出,而原本有尸身已经不知所踪,只能看到隐约的粘稠液体。 暮云的赤金圆环虽然能当做保卫他们的一片屏障,方才施法之时,却好似忽略了地上堆叠的尸体,红蝶没入尸体之中,尸身化为血水之后,十余只红蝶却不知怎么进入了圆环之中。 暮云带来的这些人修为都不算太差,面对这诡异的红蝶,却一个个脸色苍白,一时竟没有想出应对之法。 “慌什么!”暮云低叱一声,衣袖一晃,竟又甩出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圆环。他这赤金圆环并不是一枚,而是一双,一攻一守,后出的这枚圆环撞上红蝶,红蝶瞬时被圆环附着的灵力击碎,只是这回红粉还未来得及重新凝聚,便被无端燃起的赤火吞没。 暮云眯了眯眼,小的那枚圆环回到他手中。四周一片寂静,红蝶仍是包围着他们。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笑声分明并不刺耳,却叫人心底止不住发寒。 “没想到青华仙门的暮云长老竟然来了,还真是麻烦呢。”女子的声音含着妩媚笑意,听不出半点麻烦的情绪。 暮云冷哼了一声:“装神弄鬼!”手心一亮,原本半个手掌大小的圆环瞬间化为了一枚火环,一如前一枚一般扩张,而后同之前的巨大圆环重合起来。 轰然亮起的火焰吞噬了数不清的红蝶,也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洞中光景。火环之外,他们早已被密密麻麻的魔族包围,这些魔族奇形怪状,青面獠牙。暮云微微抬头,面前正对着一个红衣的少女,少女一身红纱包裹妖娆身段,容貌绝美带着丝丝邪魅。 “真是可惜了我这些噬骨蝶,不过折在暮云长老手中倒也不算浪费。”红衫少女笑道。 暮云眼中带上了几分凝重,面前的女子虽然看来还是少女的模样,却是魔族的两大护法之一——曲绫纱。 当初魔尊微生冥横空出世,神阙大陆之上魔族肆虐,人人自危,生灵涂炭。几大正道门派联手,以青华仙门上代掌门为首的修仙正道,与魔族于这神阙大陆东境鏖战半月,终于将魔尊镇压在这镇魔窟之中,并派遣了青华仙门所属的卓氏一族看守。此间几百年来,魔族数次出动,企图将魔尊救出,来的却不过是一些游兵散勇,如曲绫纱这般地位的魔族,连暮云也是第一次在此处见到。 曲绫纱美眸一转道:“暮云长老这对‘如意圆环’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道,吃下了我的噬骨蝶之后,还能不能吃得下我的白骨兵团。” 话音刚落,包围着他们虎视眈眈的魔族忽然躁动起来,人形兽形各异的魔族纷纷焦躁嘶吼,黝黑皮肤下有东西鼓动涨大,几个呼吸之间,这些魔族纷纷化成了一副副巨大狰狞白骨,冒着森森黑气。 曲绫纱自身的修为也不过元婴中期,论实力,乃是魔族四魔王二护法之中最弱的一个,只是她修习的功法诡谲,能够操控魔物。他们身边这些,原本只是最为低级的魔族,如今却在她的催动下,修为大涨了数个层次。当初中了魔族埋伏,折在曲绫纱手中的正道人士不知凡几。 暮云心下有些懊悔,这些跟着他过来的人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金丹中期,待在此处非但没法帮他突围,还需他时时注意照拂。 圆环外的白骨兵团已经纷纷开始进攻,如意圆环上附着的火光吞吐,守卫之余还会对这些魔族骨兵们造成些许伤亡,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火光难免逐渐黯淡下来,曲绫纱的白骨兵团却仿若源源不断。暮云操纵着圆环攻击之余,目光扫过曲绫纱,少女脸上带着安然笑意,指尖一朵幽幽冥火仿佛永不熄灭。 眸光一闪,暮云瞬时收回了两枚放出的圆环,没了圆环阻挠,白骨兵团瞬时蜂拥而上。 “你们抵挡。”暮云没有废话,圆环脱手而出,朝着曲绫纱撞去。曲绫纱玉指微动,身边的两架魔族骨兵挡在她面前,骨兵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两朵细小的冥火,圆环带着千钧之势而去,却只是嵌入了骨架之中,任凭暮云催动,也无法将它们摧垮。 曲绫纱轻笑,指尖冥火跳跃,白骨兵团的攻势变得更为激烈,暮云还分了一丝心看顾身边,几人匆忙迎战,身上多少有了几道伤口。 “暮云长老身边这几位后生,看来资质不错,不知制成骨兵会有何等威力?”曲绫纱似是自语,掩藏在骨兵后边的冥火跳动了几下,暮云身边一人忽然发出惨叫,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此人也如之前的魔族一般,血肉被骨架吸收,涨大的骨架撑破原本的衣衫,赫然化作了一副白骨。 暮云心下一沉,他身负火土双灵根,土主守,火主攻,原本忌惮着攻击法术的威能会损毁镇魔窟的禁制,如今他也不顾得这么多了。 拱卫的圆环重新涨大将几人圈入其中,另一枚嵌入骨架之中的圆环被暮云召回,法诀一捻,圆环炸裂,一道火光以暮云的土系圆环为中心辐射炸开,朝着四方扩散,所遇一切均被这火光吞噬湮灭,连曲绫纱操控的白骨兵团也无法幸免。 黝黑山洞豁然开朗了几分,这火光竟将洞口损毁烧灭了一层,洞口明光竟隐隐可见了。身边的白骨兵团已经化成了一地黑灰,曲绫纱面前挡着的两副骨兵浑身焦黑,眼窝中的冥火熄灭之后也相继化作了灰烬。 曲绫纱嘴角躺下一丝血线,原本的笑容退去,带上了些微讥讽。暮云没有掉以轻心,周身环绕的圆环缩小,朝着曲绫纱罩去,却只见她冷笑一声:“这次是我败了,暮云,咱们后会有期!” 圆环瞬间缩小,却没有能困住曲绫纱,魔女原本站立之处,圆环当啷落地,却只圈住一条红绫。 暮云沉着脸上前几步,拾起圆环与这片红绫,若有所思。幸存几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却都不敢说话,怕扰乱了长老的思绪。 不多时暮云起身,却没带着几人出去,而是往山洞更深处走去。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只得跟了上去。路上再没有遇上什么阻碍,他们很快便到了山洞尽头。山洞尽头处是一面古旧石门,石门虽有破损,上边运转着各色灵光的法阵仍完好。 暮云细细检查一遍才放下心来,还好这曲绫纱只是拦住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对这禁制做些什么。 “长老!”暮云闻声回头,手中托着发光圆石的一人神色有些犹豫地同暮云道,“那边好像躺着一个人。”他们的修为虽及不上暮云,辨认声息却不是什么难事。 暮云顺着他所指看去,圆石仿佛更亮了几分,往那处靠近了些,果然躺着一个人,是一个尚在昏迷之中的孩子。 就着禁制的灵光和圆石的光芒,暮云上前探了探这孩子的气息,吐息粗重,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看他衣着年貌,应当是卓家的孩子……只是这孩子面上带着黑气,应当是被魔气浸染了。”一人开口道。暮云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噤声。 暮云又翻检了这孩子周身别处,这孩子身上没什么大的伤口,面上的魔气却缠绕不去。 “罢了,先带回去。” 第2章 灵药峰 青华仙门,灵药峰,碧草堂。 堂中摆了一张床榻,被暮云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得睡在床上。身穿紫色长衫的青年站在床前,他直起身,手中持着一枚刚取下来的银针。银针长约四寸,针尖萦绕着一段紫黑色。青年眯了眯凤眼,侧身对蹲在一旁熬药的圆脸小童道:“子苏,去丹房将百宝格上第二行第四个盒子取来。” 小童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扇火的蒲扇,便一溜小跑得出去了。不想小童未曾注意,迎面便要撞上入门的两人。 小童还没来得及躲避,便被一阵力量阻隔,未撞到人便被弹得后退了两步。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小童连忙行礼道:“弟子见过掌门师伯,暮云师伯。” 青华仙门的掌门道号司云,乃是一位化神期的修真者。只见他面如冠玉,眉间暗含三分清华正气,一身浅青色道袍,峨冠博带,广袖宽袍,腰间所系的麒麟禁步乃是青华仙门掌门的象征。 司云挥挥手,挥退了小童,暮云跟在他身侧,不发一言。紫衫男子见两人进来,只是挑了挑眉,兀自将银针放入一旁点燃的琉璃盏中。盏中火光一盛,将附着的魔气焚烧干净。 司云看了一眼榻上还在昏睡的孩子,开口问道:“他的情况如何了?” 紫衫男子道:“死不了。” 司云神色不动,暮云却是先一步开口喝道:“杜衡,你这是什么态度!” 杜衡挑挑眉,勾起一抹笑反问道:“咱们师兄弟相处也有近百年了,暮云师兄难不成还想我有个别的什么态度?” 暮云勃然,正想发怒,却被司云一个眼神制止。司云温声道:“卓氏一族已经被灭门,这孩子乃是卓氏唯一的后裔,为安卓氏一族英灵,还需杜师弟你多多费心。” 杜衡抱臂轻笑一声道:“不知道魔族之人对他做了什么,身上没什么外伤,体内的经脉却破损得不成样子,还有一股魔气游离于他的丹田气海之间。我以银针施术,却还是无法拔除。” 暮云见他总算是正儿八经答了话,面上的怒色才散去了几分。司云沉吟片刻:“这魔气一直留在他体中可会生出什么损伤?” 杜衡道:“我探了骨龄,这孩子还不到六岁,也未曾开光修炼。魔气现在只是游荡在他体内的一股外力而已。只是不知等到他开光之后,会是怎么一副光景。” 杜衡没提,司云却是没忘他之前所说,此子经脉受到重创:“他的内伤可否完全医治?” 杜衡不以为意:“像个普通人一般长命百岁,经脉畅通自然是没有大碍。你若要问日后修炼如何,还得看此子的造化咯。” 听完杜衡的话,司云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似乎在思索什么。杜衡眼神暗了暗,片刻后却只是转身看着床上还未苏醒的孩子。 这孩子脸上带了些许擦伤的细小血痕,虽然没睁开眼,却看得出长了一双明眸大眼,除却唇色稍淡,料想长大后必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掌门打算拿这个孩子怎么办?若是养成一个废人,免不得叫依附宗门的那些人看了心寒;但若是为表大义收入你门下,资质平庸倒也就罢了,无非叫人看了笑话;但日后要是他一日控制不住,魔性大发,丢得可是你司云仙长的颜面。”杜衡言语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此时暮云却是没工夫对杜衡这语气生气。来前,司云的确同他商讨,是否要为表体恤,治好这孩子后直接收入门下。如今看来,却是如何做都棘手得很。 “掌门师兄……”暮云思虑许久,终于打算劝司云放弃之前的打算,却被司云打断。 司云道:“稚子无辜,暮云师弟,待他伤好醒来之后,便劳你走一趟,送他去霜天峰沈师弟处修身养性/吧。” 暮云一愣:“师兄是说,送去沈……沈师弟处?” 司云点点头,暮云面色有几丝古怪,却并未违逆师兄的命令,点头称是。 杜衡眼中闪过一丝怒气,笑容冷了几分道:“掌门还真是好打算,自己不要的烫手山芋,便随手丢给沈师弟。” 暮云道:“杜师弟这话说的未免太刻薄,沈寒枫身为青华仙门的执法长老,便应当为掌门解忧排烦,以他清冷的个性,若是想自己找个徒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如今师兄为他安排一个弟子,那是惦念着同门情分。” 杜衡只是冷笑。司云开口安抚道:“沈师弟修习剑道,必能教养此子恪守本心。若非本座身为掌门无暇看顾,也不想麻烦他。这孩子现下,还请师弟你好好照顾了。” 杜衡没有理会二人,琉璃盏中的银针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将银针收入布卷之中,晾了两人好半晌才道:“既然二位师兄想好了要给沈师弟添个徒弟,我这个‘远房’的师兄自然没什么话好说,只能多看顾一些。等这孩子好起来,我自会将他带到沈师弟那里,接下来的事,二位便不必担心了。” 司云丝毫不计较他轻慢的态度,微笑道:“如此本座便放心了,我二人还有要事,便不在灵药峰久留了。” 杜衡不耐烦地挥挥袖子:“二位日理万机可别错漏了要事。只是还请掌门师兄少给沈师弟派那些密令,多留些时间给这师徒二人相处。” 司云面上的笑容一僵,而后恢复自如道:“这是自然。” 送走了司云暮云二人,杜衡瞥了一眼门外,朝那探头探脑了许久的黑影喝了一声:“穆子苏!不过叫你取个药,还在门外磨磨蹭蹭?” 方才那圆脸小童张望了一下才一溜烟地跑进门来,将怀中已经捂得温热的盒子交给他。 唤作穆子苏的小童冲杜衡笑道:“师父别生气,我这不是替你看看,那两个烦人精走了没有么,现在师父可算能松一口气了!” 瞧着小童略带狡黠的眼神,杜衡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就你是个机灵鬼,那两人可是掌门和天刑峰长老,若是你这话被他们听去,有的你苦头吃。” 穆子苏揉了揉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杜衡将盒中的丹药混入炉上的药罐,拿起蒲扇亲自为这孩子煎药。穆子苏没有别的事可干,趴在床边端详着床上的男孩儿。看了一会他才问道:“师父,这个小哥哥真的要送到沈师叔那里啊?”说着,他瞧见男孩儿衣领里露出一截红绳,穆子苏管不住手便伸了过去。 杜衡没有回头,随口答道:“我恨不得将他直接从这药峰的山顶上丢下去。” 穆子苏一惊,两手下意识便握成了拳收了回来:“这怎么行!” “嘶!”一声痛呼同穆子苏的话一同响起,穆子苏这才发现,自己揪住了人家脖子上的一块玉牌,愣是将这男孩拽醒了。 男孩的脖子上被勒出了一道红印,方才分明发出惊呼,盯着穆子苏看的眼神却冷冷的,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疼一样。杜衡已经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拍了一下徒弟的手,穆子苏这才松开手。 “对不住……对不住哈。”穆子苏将玉牌牌捋捋平,端正地在男孩脖子上挂好。只是他嘴上道歉得中肯,眼睛却滴溜溜地看清了玉牌上阴刻的卓君尘三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生辰。 穆子苏还未来得及看完,便被师尊按住了头:“毛手毛脚的,给我去墙角站着!” 穆子苏不敢忤逆,只好耷拉着脑袋往墙角走,只是走几步他还回头偷看几眼,那个唤作卓君尘的孩子躺在床上仍是看着他,不过眼神变得空洞了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掌门之命不可违。便是杜衡心中有多少不情愿,也不得不好好照料卓君尘。不为其他,便是为了沈寒枫这个倒霉师弟,他也得好好照料一番。 只是这孩子颇为奇怪,身上的伤虽然重,却好的极快,没过几日的功夫便复了。 医治好了卓君尘身上的伤,杜衡选了个天气还算不错的日子,收拾了穆子苏一顿,便提溜着卓君尘去了霜天峰。与灵药峰不同,这霜天峰周围没有小峰拱卫,孤零零的一座山头,山上也不似其他灵峰一般,或是长满葱郁翠林或是异草奇花。这霜天峰光秃秃的,山顶积着厚厚的冰雪,整座山峰上只长了一种开着花的小草。 卓君尘一手拉着杜衡的手,跟着他上山的时候,偷偷瞧着地上那些小草,细长的叶子,中间抽出一根细长的花茎,花茎上结出一个圆滚滚毛绒绒的花团,如同蒲公英一般的花朵,却是罕见的紫色。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花,若是摘一点送给等会要见到的师尊,也不知这位师尊会不会多喜欢他一些?卓君尘正这么想着,杜衡便停下了脚步。 “沈寒枫!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杜衡扯着嗓子喊道。 卓君尘懵懵懂懂地回过神,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山顶,皑皑白雪冰川之中,一个白衣人停下了原本恣意的动作,回身看他们。 白色的衣,白色的剑,原本黑色的剑眉上也染了一层白霜,那人有一双雪一样冰冷的眼,目光仿若能直达人心。 第3章 收弟子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那白衣人便站在了他二人面前。 眉心,胸口,那人仿佛天生带着寒意一般,第一眼目光所及处,叫卓君尘忍不住瑟缩,不自觉得便往杜衡身边靠了靠。谁知杜衡却丝毫不照顾小孩儿难言的畏惧,反倒将他往白衣人那处推了推。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从今以后,他就是你师尊了。你以后要听他的话,好好服侍他,等他老了给他养老……”卓君尘年岁小,尚未听出哪里不对味,一柄长剑便嗖地冲着杜衡飞过去。杜衡却是驾轻就熟,身形一晃便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 长剑没刺中人,半竖着插|在了草丛间,靠近剑身的花草不过倏忽便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投剑的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也没管地上的剑,半低着头同卓君尘道:“我名,沈寒枫。”他身量颇高,虽是低着头的姿态,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只是将将同卓君尘对视。 卓君尘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声音略有些讷讷:“我……我叫卓君尘。” 杜衡觑了他一眼,替卓君尘补了几句:“他是卓家唯一的后裔,只是睡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便将他当成是一张白纸,写字也好,画画也好,便是折成只纸蛤|蟆玩儿,估计司云也不会多话,只要不弄死便成。” 沈寒枫闻言摇了摇头:“既然是收做弟子,自然要好好教养。” 杜衡皱了皱眉:“你若是一个不小心,养出个大魔头来,有的你苦头吃。” 沈寒枫淡淡看了他一眼,无需一言,杜衡便投降似的说道:“成成成,你的徒弟,你想怎么养都由着你。我也不留在这儿不妨碍你调|教出下一个‘剑影焚天’了。”话音未落,杜衡已经看不见踪影。 卓君尘有些慌张地张望,却找不到杜衡,只得小心地看向面前这个新来的便宜师尊。 沈寒枫收回地上的长剑,低头同卓君尘淡淡说了一句:“你随我来。” 沈寒枫径自往冰川边一处隐蔽的冰洞走去。他走出几步之后便停了下来,小孩还站在原处未动,见他停下才小跑着跟过来。 沈寒枫微微放缓步子,免得小孩跟不上。霜天峰峰顶的冰层甚厚,山洞前的一段路极为滑溜,卓君尘脚下打滑,偷偷看了眼冰雪模样的师尊之后,伸手拉住了沈寒枫的衣角,这才稳住了自己。 二人进入冰洞之中,这冰洞极大,到处是晶莹雪白,尽头处有一张平整的冰床。洞中还有几个小洞口,不知通往什么地方。沈寒枫仿佛没察觉卓君尘的小动作,领着他进了右手边最后一个洞口。 洞内空无一物,只是此处冰壁晶莹,也不知是施了什么秘法,竟能将洞外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正是日薄西山,灿烂朝霞映在冰壁上,分外震动人心。 小孩被这难得的美景震住了心神,沈寒枫却安之若素,只是挥挥衣袖,一道霜风自他袖间而起,于山洞正中回环之后沉凝成一张冰床。沈寒枫往四处打量了一阵,指尖微动,几道法诀之后,冰壁自行突出成型,变作了几个冰架柜子,方便小孩以后起居取用。 “以后你便住在这里。我会给你的洞口落个禁制,将口诀传授与你。”沈寒枫道。 小孩眨巴了一会眼睛,仰着脖子冲沈寒枫露出一个笑来。沈寒枫一向冷静自持,初初见到小孩的笑容却是愣了愣,不自觉地便退了半步。 见到卓君尘的眼神变得疑惑,沈寒枫说话的语气更僵硬了几分:“此处还缺些东西,我下山一趟,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说完沈寒枫便转身打算离去,方才放开的衣角又被卓君尘扯住。 沈寒枫低头,小孩睁大的眼睛澄澈明净,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师尊,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吗?” 沈寒枫神情又是一僵,忍不住干咳一声,弯腰直接将卓君尘抱起来。 小孩动了动,短短的两只手正好能抱住沈寒枫的脖子。不必顾忌着他跟不上,沈寒枫的步子自然快了许多,出了冰洞,沈寒枫单手掐成剑诀,自眉心处一擦,一道银光一闪,方才被他收起的长剑便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寒枫踏上低浮身前的长剑,微微偏头同小孩说道:“此为我本命灵器,唤作‘焚霜’。” 卓君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沈寒枫也没再多做解释,只是催剑往弟子堂飞去。 卓君尘来时是被杜衡提着领子过来的,被这么抱着乘坐飞剑还是第一回,难免激动好奇,只是此时他们离地千尺,看着脚下层层山峦隐于云雾之下,卓君尘抱着师尊的手免不得更紧了一些。 青华仙门有内外门之分,外门大多是一些附属的宗门家族,还有些依附的散修,都由外门弟子看顾。 内门之中则分为九峰,以掌门所在的青华峰为中心,八大主峰拱卫。而沈寒枫的霜天峰虽是内门主峰之一,却并不在那九峰之内。 弟子堂乃是位于内外门分界之处的一座大殿,一面朝着外门市集,一面朝着通往内门九峰的九百九十九级天阶,两面均开了门面,当然,招待的人有所不同。 师徒二人落地,沈寒枫收起焚霜剑,将小孩放下地。卓君尘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的潮红,脚步有些虚浮,双手攥得紧紧的。沈寒枫等他站稳了才领着他往堂中走去。 弟子堂中许多身着青华仙门弟子服的人来来往往,堂中有一列长长的柜台,几个弟子堂管事坐在后边,给往来的内门弟子处理事务。 沈寒枫一身白衣分外显眼,引得众人瞩目,却没人上前来同他们搭话,倒是看着沈寒枫的眼中多少带着敬畏。 沈寒枫仿若未见一般,领着卓君尘随意挑了个靠边的白发管事。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碧玉令牌放在柜台之上,管事虽然白发白髯,眼光却十分清明,拿起令牌仔细核对了一下,颇为恭敬地同沈寒枫道:“长老需要小老儿做些什么?” 沈寒枫言简意赅:“新收了弟子,刻录铭牌,领弟子份例。” 老管事摸了摸胡子道:“长老稍等片刻,小老儿这便叫人刻录。”老管事又寻出笔墨,从柜台下取出一本册子,翻找了一阵寻出一页空白,“烦请长老将令徒的名录填写一下。” 说完老管事便双手托着沈寒枫的令牌往堂后去。 沈寒枫将卓君尘抱到了柜台上,问了一句:“可识字?” 卓君尘想了想,点点头。沈寒枫蘸饱了墨,将笔交给卓君尘道:“那就你自己写吧。” 小孩看了看手里的笔,又瞧了瞧身边写着许多行小字的纸,“哦”了一声趴下去。 等小孩将整张纸填满,老管事正好出来,将一枚戒指送到了沈寒枫手中:“新弟子的份例都在里边了,除此之外,小老儿自作主张,将先前长老未领走的份例一并放了进去,还请过目。” “不必。”沈寒枫看也没看,便将戒指收入怀中。老管事没有多问,将卓君尘填好的名录仔细看了一遍,问了他几个错漏处,补写清楚便又去了后堂。不多时,老管事便将两枚令牌奉上。 沈寒枫这回认真了些,看过新刻的黄玉令牌后划破自己的指尖,一滴血弹出,落在牌面上,不多时这血便渗了进去。通体晶莹的黄玉弟子令带上了微微红光,细看多了细细的许多血线。 “长老……”老管事的语气颇为惊讶。沈寒枫淡淡看他一眼,将弟子令交到卓君尘手中:“好好带着。” 卓君尘重重点头,将令牌收好后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还拉住了沈寒枫的手。 “怎么?”沈寒枫问他。卓君尘站在柜台上,将将同沈寒枫齐平,只见小孩鼓了鼓嘴,使劲吹了吹他手上只剩细细一条线的伤口。小孩抬起脸,可怜巴巴地问道:“师尊还疼不疼?” 沈寒枫眼中一动,嘴角扬起一个细小并不习惯的弧度:“不疼。” “嘿嘿。”小孩笑眯了眼睛。 沈寒枫伸手,单手将小孩抱起来:“我们回去。” 卓君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抱紧了师尊的脖子。师徒二人没顾弟子堂中众人的瞠目结舌便扬长而去。 “方才,方才沈长老可是笑了?”角落里一个弟子梗着脖子问道。 身边的另一个弟子磕磕巴巴答道:“既然不是我一人看到,那应该不是我花了眼。沈长老果真笑了。” 沈寒枫是青华仙门内门之中出了名的冷面美人,要比冷厉,唯有刑峰的暮云长老不相伯仲。每每瞧见那冰冷死寂的眼神,便是再俊美的容貌,也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只是如今他带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弟子,直接收做了亲传不说,竟还百年难得一见地露出个笑容。 待众人回过神之后,不禁感慨,得执法长老如此青眼,这孩子日后必会成为一个名动大陆的后起之秀。 只是这些人不论如何编排,于这回峰的师徒二人却是没有半点影响。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笑的缘故,卓君尘面对这冷面师尊的胆子大了许多。沈寒枫脖子一凉,小孩儿将两手贴在了上边。 沈寒枫偏了偏头,询问还未说出口,小孩儿便憨笑着道:“师尊身上暖洋洋的。” 沈寒枫眼底一暖,自记事以来的头一次有人同他这么亲近,仿若是冥冥注定的情分一般。 第4章 师徒亲昵 沈寒枫略略垂了眼,教了徒弟第一件事:“脖颈乃是人身各处最为脆弱处之一,以后切不可同旁人做出如此动作。”修道之人大多冷情冷性,一旦有可能危及自身,绝不会以为小孩儿的动作只是无心之举,更不会一笑置之。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师尊呢?以后是不是也不能这么抱着师尊?” 沈寒枫道:“师尊无妨。” 小孩儿得了首肯,笑嘻嘻地缩了缩身子,脑袋直接靠在了沈寒枫肩上,声音稚嫩却极为认真地说道:“徒儿听话,以后定不去抱旁人,只这么抱着师尊。” 沈寒枫伸手,轻轻托了托小孩软乎乎的身子,往霜天峰去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老管事十分细心,衣裳被褥还有各种琐碎的东西都准备得十分齐全。大抵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沈寒枫仔仔细细地替他铺了被褥,又领着他认了霜天峰上的几条路径。霜天峰虽然看着光秃秃的一座,山上却也不缺防御迷惑的阵法,沈寒枫一点一点地将地图教给卓君尘,也不求他全都记住,只要别认错、误入陷阱便可。 “你身上的令牌带着我的灵力,即便陷入阵法之中也不会有大危险。若是真的迷了路,你便在原地等我。”沈寒枫叮嘱。 卓君尘年纪虽小,记性却不错,沈寒枫教他的东西,事无巨细,他都记了下来。听到师尊这么说,小孩自然是脆声应下。 师徒二人绕了一圈回来,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沈寒枫看着小孩洗漱睡下才离开。 师尊离开的脚步很轻,步伐均匀,卓君尘缩在被子里,瞧着冰壁上灿烂的星辰夜空。银河如练,小孩儿回想起自己在灵药峰上养伤的时候,被穆子苏拉着硬灌进耳朵里的八卦。 传说他这位师尊冷若冰霜,放出的冷气能活活将人冻死;传说他这位师尊杀人如麻,几十年来青华仙门最棘手的敌人,无不折在他剑下;传闻有叛门的弟子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却被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挥剑斩杀……总而言之,这位师尊可怕得很。 不过穆子苏那时也拍着胸脯同卓君尘保证:“我师尊和沈师叔的关系乃是这青华仙门之中最要好的,你若是吃了什么苦头,便跑来灵药峰找我。别看师尊老是罚我,心里其实可疼我了!有我罩着你,你一定一根寒毛都少不了。” 穆子苏打包票的时候,杜衡正好路过,对他的豪言不予置评,却是又提溜着这“最疼爱”的徒弟站了墙角。 不过,杜衡却是难得正经地同卓君尘说了一句:“你师尊若是诚心接纳你,那必是这世上待你至真至诚的人,你切不可忤逆他,更不能背叛,否则别说他放不放过你,我必第一个饶不了你。” 卓君尘想得累了,歪头看了看枕头边上,师尊离开前用法术给他做了个布娃娃,虽然冻手,却活灵活现的。打了个呵欠,卓君尘在床上打了个滚,他拢了拢被子的边角,便在这漫天星光下渐渐熟睡过去。 第二日,卓君尘便病了。 杜衡清早接了灵符传讯便匆匆赶来,一见到病床上小脸都烧的通红的卓君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他重伤初愈,你却叫他直接躺在冰床上,你以为他同你一样是觉醒的冰灵根不成?”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沈寒枫道:“我不曾养过孩子。” 这句话并非是为自己辩驳,杜衡自然知道沈寒枫的性子,现下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中大抵是连肠子都已经悔青了。没有多责怪他,杜衡便开始为卓君尘诊治。 小孩儿的病并不严重,不过是受了寒气染上了风寒。只是他之前受过伤,底子薄,一颗丹药能解决的事情,杜衡却偏给他开了七天的汤药,借着这次喝药,一并替他固本培元。 卓君尘一觉醒来,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等他坐起来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换了个地方睡。 此处也是一个冰洞,却比他住的那间要小上许多,除却这张冰床空无一物。卓君尘看了看雾蒙蒙的冰壁,也不似他那间那样可以看到外边,只有一片雪白。 心里一紧,卓君尘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师尊?” 声音在冰室里细微回响,却无人应答。卓君尘掀了被子想从床上下来,床边却围了一圈的火盆,他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可以下脚的地方,只能委委屈屈地又重新做回被子里。 沈寒枫端着热腾腾的汤药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离开前睡得规规矩矩的小徒弟,此时在床上连着被子缩成了一个团。他上前拍了拍被子,被子下微微一动,过了一会,才哆哆嗦嗦地掀开一个角,露出卓君尘一只眼睛。 “师尊!”卓君尘风似的扑进沈寒枫怀中,沈寒枫一个没防备,险些把碗里的汤药洒出来。 脖子被搂得紧紧的,卓君尘身上还带着些许潮热,一张脸可劲在沈寒枫衣襟上蹭。沈寒枫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背,原想叫他乘热喝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怎么了?” 卓君尘不说话,抱着师父蹭得更厉害,沈寒枫皱了皱眉,将徒弟拎开一些,这才看见徒弟包了两包泪,眼睛红通通的。 “身子难受?”沈寒枫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紧张。 卓君尘抹了抹眼睛摇摇头:“我,我以为师尊把我关在这里,不要我了。” 沈寒枫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会不要你的。”小孩噎了一下,擦了擦眼睛,倒是不哭了。 沈寒枫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将手中的汤药递过去:“喝药。” 卓君尘接过来,杜衡也不知怎么熬得药,这药碗足足有小孩儿脸这么大,沈寒枫看着徒弟苦着脸将汤药喝下去,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盯着徒弟喝完了药,沈寒枫正想将药碗还回去,才一个转身,袖子便被卓君尘扯住。回过头,徒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师尊,你要去哪里啊?” 沈寒枫道:“灵药峰的人还在门外等着,得将这碗还回去。” 卓君尘眨了眨眼:“那师尊要去多久?” 沈寒枫叹了口气,将徒弟按回被窝里躺好:“你且等一等,师尊很快便回来。” 卓君尘两手抓着被沿,睁大了眼睛看他,沈寒枫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便转身出去了。 他果然没有食言,很快便折返了回来,身影自洞口出现的时候,徒弟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亮。沈寒枫想了想,自储物的乾坤袋中取出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珠子。这颗珠子通体火红,透亮的珠子里有隐隐的火光流转,金红焰色好似一条盘旋的金龙。 沈寒枫走到徒弟身边,将珠子塞进他手中:“这是炎龙珠,生暖驱寒,你放在怀里,睡觉便不觉得冷了。”之前他忙着去灵药峰取药,竟忘了先将珠子拿给徒弟取暖。 珠子入手发热,却并不烫手,像是个小火炉似的暖洋洋的,卓君尘眼中满是惊奇。 沈寒枫按了按徒弟的脑袋:“放入怀中。”免得伤寒未愈又着了凉。 卓君尘连忙点头,珠子置于胸口一阵阵地传来温热之感。沈寒枫替徒弟掖好被角,坐在了床沿。有了炎龙珠,床边的火盆便是多余的了,沈寒枫轻跺了一下地,寒气蔓延上来,燃起的火盆被冻入了冰块之中。 做完了这些,沈寒枫察觉到徒弟一直在偷看他的目光,抬头正同他对上。 卓君尘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道:“师尊是要留在这里同徒儿一起睡吗?” 沈寒枫沉吟片刻,也未尝不可,便掀开了被角,只脱了短靴睡进去。 卓君尘眼睛一亮,盯着沈寒枫问道:“师尊冷不冷?”不等沈寒枫回答,卓君尘便利索得朝沈寒枫怀里滚了滚,“这样师尊就一定不会冷了!” 也不管师尊是什么反应,卓君尘安安心心地蹭在沈寒枫怀里,闭眼睡过去。小孩本就在病中,精神不太好,很快便迷糊了,他只觉师尊的胸口微微震动了一下,师尊像是笑了一声。 第5章 师尊下山 穆子苏足足送了三天药,才成功进入了沈师叔的洞府。 冰洞里冷得吓人,又有诸多洞口,加上各种瞧不出来的禁制。若不是来时有沈寒枫指点,便是十个穆子苏也走不出来。穆子苏压下心中些微的害怕,惦记着卓君尘这个小玩伴往里边走。 他进屋的时候,卓君尘还在榻上睡觉。穆子苏左右打量了一会,却发现这狭小的冰洞里,除了卓君尘睡着的这一块,到处都是玄冰,没一处能让他暂时搁下热腾腾的汤药。 穆子苏无法,只能直接将卓君尘叫醒。他心中还嘀咕了几句,这沈师叔也太怠慢了,冷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的洞府,难怪卓君尘来的头一天就病了,也不知以后还要吃多少苦头。 卓君尘被穆子苏自被窝里扯出来,揉着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师尊呢?” 穆子苏没好气道:“你师尊对你这么不好,你还这么惦记他!”说着他直接将手中的食盒靠在被子上,偌大一碗汤药满满当当地端到卓君尘面前,愣是一点都没洒出来。 瞧着漆黑的汤药,卓君尘忍不住苦着一张脸:“杜师伯的不但苦,怎么还越来越多了。” 听到卓君尘埋汰自家师尊,穆子苏不高兴了,仰着脖子道:“还不是因为沈师叔,他一身的冰寒灵力,还要亲自给你端药。这汤药得趁热喝,他不能慢了,又不能动用灵力,我师尊特地给你多熬了点,不怕冷了撒了。你该好好谢谢我师尊才是!” 卓君尘捧着碗眨了眨眼:“你是说,师尊每天不动用灵力,替我去灵药峰取药啊?” 穆子苏:“……也不是亲自去灵药峰取药,师尊让我送到霜天峰,再由沈师叔端进来罢了。”穆子苏看着卓君尘越发感动的神情,总疑心他并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先不说这个了,你快些喝药,我还急着回去听师尊讲课呢!” 卓君尘连忙点头,一点儿也不拖沓地喝完,将药碗还给穆子苏的时候,他又追问了一句:“你还没告诉我,师尊去了哪里呢。”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穆子苏:“……” 想了想,穆子苏放下手里的食盒,脱了鞋便跳到了床尾,扯了一半被子过来,总算暖了暖身子。从前卓君尘住在灵药峰上的时候,便是同穆子苏挤的一张床,是以两人都未觉不妥。穆子苏拢着被子严肃问道:“哎卓君尘,你觉得你师尊对你好吗?” 卓君尘回想了一下师尊细心给他端药送饭,还陪他就寝半夜替他掖被角,认真点头:“自然了。” 穆子苏皱了皱眉:“可是你来霜天峰第一天便病了!”若是待他好,怎么会是这样。 卓君尘慢吞吞道:“师父从前未收过弟子,所以才会这样,师尊已经同我道过歉了。” 穆子苏吃惊道:“你说沈师叔同你道歉?”于他们修真者而言,天地间道法自然第一大,其次便是师尊最大,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师尊会同自己的徒弟道歉的。见卓君尘言之凿凿的模样,穆子苏才对这几日总门内传的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有了几分相信。 “我师尊上回不小心在我身上扎错了针,还老是罚我,也没见他同我道歉。”穆子苏撇了撇嘴。 卓君尘想了想,劝道:“可你不是仍旧很喜欢杜师伯么。不然我同师尊说,叫他将你收入门下?我师尊可不随便罚人。” 穆子苏想起沈寒枫那一张能冻死人的脸:“才不要呢!” 卓君尘吐了吐舌头。 穆子苏道:“你这几日一直在霜天峰上养病,一定没听说吧?宗门里好多人说沈师叔待你不薄,等你修炼大成之后,说不定会接任下一代的执法长老!” 穆子苏的语速极快,卓君尘一时有些听不大明白:“师父待我很好是没错,只是执法长老是什么?” “执法长老你都不知道呀!”穆子苏瞪大了眼睛,而后想想自己从前只同他提了提,并未细说过沈寒枫在青华仙门之中的地位,便开口解释道,“这霜天峰虽然在仙门之外名声不显,但是于咱们内门弟子而言,却是各个十分敬畏之处。执法长老乃是仙门之中,除去掌门以外最为厉害的长老,传闻若是掌门身遭不测,这执法长老便能暂代掌门之职,等到下一任掌门选出,或是干脆取而代之。” 青华仙门作为神阙大陆之上最负盛名的修仙门派,内里自然有一套运行法则。若是门中有弟子犯错,便会交到天刑峰,由刑堂管事判定罪责。但是若是这些逆反之人不服天刑峰管教,而天刑峰峰主也无力镇压之时,便会交由执法长老代为处置。除此之外,门派遭遇外敌难克之时,也多半是交由执法长老处置。 简而言之,执法长老是青华仙门最为锐利的一把剑。 “现任的天刑峰峰主乃是暮云长老。他可是一位元婴期的真君,不过比起沈师叔却还差得远。你不知道,沈师叔天赋英才,修仙不过四十载便已经突破化神期。我师尊曾说过,若是再过些时候,恐怕掌门的修为都要被他压过去。”穆子苏侃侃而谈。 卓君尘沉默了一会问道:“那师尊是不是经常不在门中?” 穆子苏一愣,还未来得及答话,二人便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答道:“是,你师尊常常在外,照着以往来看,一年能够在仙门中住满两个月,便算是多得了。” 二人抬头,杜衡抄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穆子苏连忙跳下床,有些心虚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杜衡凉凉地瞧他一眼,同卓君尘道:“方才你师尊接了掌门派下的任务,去的匆忙,没来得及回来见你,你这些时日便随我回灵药峰,等你师尊回来了,再回此处。” 卓君尘连忙爬起来问道:“师伯,那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杜衡想了想:“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两年也是未可知。你耐心等着便是。” 卓君尘没想到师尊没打声招呼便要离开这么久,一时有些愣怔。 杜衡瞧了他一眼,同穆子苏使了个眼色。 穆子苏心领神会,跳脚道:“哎呀,掌门怎么说话不算话!之前还答应了师尊你,留沈师叔在师门里的时间长些,这才几日便食言了!”穆子苏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觑着杜衡的神情,见师尊给了一个赞许的眼光,穆子苏同卓君尘道:“你别难过,沈师叔一定会尽快回来的。我陪你玩几天,说不定师叔便来接你了!” 卓君尘闻言点了点头,他又挠了挠后脑勺,同杜衡道:“杜师伯,我能不能留在霜天峰等师尊?” 杜衡闻言一笑道:“你才来霜天峰几日?这么快便开始留恋这里了?” 卓君尘没说话,杜衡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个条件。” 穆子苏倒是比卓君尘还要着急道:“什么条件?” 杜衡随手敲了徒弟一下道:“你先随我回灵药峰,待我给你开个光,何日你成功引气入体,我便将你放回来。不光如此,”杜衡自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铜镜丢给卓君尘,“这面铜镜乃是我同你师尊用来联系的法器,也一并送给你。只要你将届时将灵力注入这铜镜之中,你师尊注意到了,便能同你说话。” 卓君尘连忙手忙脚乱将铜镜抱住,拿起来一看,这铜镜虽然是镜子模样,磨得光亮的镜面上却是暗沉一片,瞧不见人影。 卓君尘抬头郑重道谢道:“多谢杜师伯。” 杜衡啼笑皆非:“我还什么都没替你做,从前还有过将你杀了一了百了的打算,现在你这么急着谢我?” 卓君尘道:“师尊说过,杜师伯是他在仙门之中最为信任之人,绝对不会害我的。况且师伯还治好了我的伤寒。” 杜衡低声自语了一句:“还算是有点良心。”不过待他抬头,便又是另一副说辞,“你不必急着谢,我不过只是帮着你师尊罢了,同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卓君尘闻言只是憨笑,师尊说了,杜师伯的话只能听一半,往好的那面听便是了。 卓君尘在灵药峰上只呆了三日,杜衡便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他送回了霜天峰。 这三天里,杜衡只是将卓君尘丢给了穆子苏,让他将穴位图教给卓君尘。每个人身上大大小小八百余个穴位,杜衡的要求还不单单是记住穴位,更要记得各个穴位大致功效。 也不知卓君尘是发了狠还是当真天赋异禀,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全部记了下来。杜衡反复考教,没出一点差错。 开光的过程极为简单,杜衡借来了一块转灵石,以自身灵力转化成最为纯净的灵力之后,进入卓君尘体内,以灵力为引觉醒灵根。 卓君尘照着杜衡指引的经脉穴位引气宁根。自开光至引气入体不过花了短短一个时辰。 引气成功,卓君尘便算有了炼气一级的修为。他没有急着巩固灵力,第一时便拿出铜镜,将自己少得可怜的灵力灌注进去。 不多时,铜镜面上泛出微微灵光,镜面之中浮起奇异的金色纹理。 “杜衡?”沈寒枫清冷的嗓音自铜镜里传来。 第6章 等待漫长 沈寒枫也不知是身处何处,声音里夹杂着凛凛的风声,卓君尘一下子便红了眼:“师尊,是我。”这三日里,他明明没觉得自己多么想师尊,可是一听见师尊的声音,连喉咙都忍不住哽咽了。 铜镜那边顿了好一会,才听到沈寒枫的声音传来:“阿尘,在灵药峰住的不开心吗?” 卓君尘吸了吸鼻子说:“没有,杜师伯待我很好,子苏也很好。” 沈寒枫道:“那便好,有你师伯照顾你,我也放心。”说话间,铜镜那边还传来些许金铁相交的声音。 卓君尘心中一紧,总觉得自己不说些什么,师尊便很快会断掉通讯。 “师尊,师伯替我开光了。” 沈寒枫回答的速度有些凝滞,过了一会才问道:“你的灵根如何?” 卓君尘不自觉地挺挺胸道:“杜师伯说我是雷火灵根,单灵根!”穆子苏和他说过,单灵根的人算得上是天赋异禀,雷火灵根又算是变异灵根之中最为顶尖的一种。师尊知道了一定会特别开心的。 只是铜镜那边,师尊的声音并未带着多少喜悦,反倒隐约有着丝丝隐忍:“如此,很好。你要听你师伯的话,好好修炼……” 师尊的话还未说完,铜镜上的光芒便黯淡下来。卓君尘急忙对铜镜喊了两声,却再没接到任何回应。铜镜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而他体内原本便算不得多充盈的灵力已经丝毫不剩。 卓君尘有些失望地朝着已经没了功用的铜镜喃喃道:“师尊,我好想你啊……” 杜衡交给卓君尘的只是最为基础的引气入体之法,卓君尘想再照着这办法积攒一些灵力,却没能成功。 他只好去找了杜衡,杜衡对他的速度也是大为惊奇。不过杜衡并未急着交给他什么修炼的方法,而是重新替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这通身诊治下来,杜衡不禁暗暗皱眉。 卓君尘看着师伯略显阴沉的神色,惴惴不安地问道:“师伯,我……我现在能回霜天峰了吗?” 卓君尘的这句话好似突然将杜衡点醒一般,杜衡面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伯答应了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出尔反尔。等你吃完晚饭便送你回去。” 卓君尘心下一喜,开心得连自己原本是寻杜衡来问功法这件事都忘记了。 时隔三日,卓君尘又随着杜衡回了霜天峰,只是杜衡并未将他带回山顶的寒冰洞府,而是带他到了霜天峰的一处山谷之中。此处沈寒枫从未带他来过,山谷之中长满的小草一如霜天峰别处,只是山谷深处却藏了一栋宅院。 杜衡道:“原本此处才是你霜天峰你师徒二人应该住着的地方,只是你师尊一心想着修炼,你来以前便一直住在山顶。如今你师尊不在,我便先将你安置在这里。” 卓君尘闻言,知道自己不能回寒冰洞府之时,面上有些失落。杜衡照着他的脑壳给了他一记道:“还委屈上了?没你师尊护着,就你这副身板能在那玄冰洞里撑几天?” 卓君尘摸摸脑袋,嗯了一声。杜衡拿他没辙,只能不管他,将他带入宅院之中。宅院不大,杜衡一早便着人打扫干净了,任由卓君尘自己挑房间住。 卓君尘里里外外瞧了一圈。这宅院拢总四间房,他挑了最大的那间卧房的隔壁,至于最大的那间卧房,自然是留给师尊的。 杜衡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只是给他落了道禁制,又在门外设了一个传送的阵法。 “你刚开始修炼,根基不稳,每日都用这传送阵来灵药峰一趟,我替你检验。”杜衡叮嘱的时候神情颇为严肃,卓君尘自然是认真应下。杜衡见他乖巧,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打算离开的时候又被卓君尘叫住。 卓君尘取出怀中的铜镜问道:“杜师伯,这铜镜我只用过一次便用不了了,是不是坏了?” 杜衡扬了扬眉道:“差点忘了,”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卷书帛,“你照着上边的穴位修炼积累,待你成功筑基,你师尊自然会替你操心功法的。” 卓君尘双手接过来:“那修炼了这个,我便能再用铜镜同师尊说话了吗?” 杜衡揉了揉眉心道:“是,不过你刚开始修炼,体内的灵力可撑不了多少时间,你自己要懂得克制。”看这小家伙的模样,倒是不用担心以后不对师尊贴心了,不过他怎么觉得眉头总跳有些不妙呢。 卓君尘喜滋滋地应下来,杜衡看着他那乐开了花的神情,倒是什么都没说。将卓君尘赶回了房间,杜衡又给宅院加了一层禁制才离开。虽然这霜天峰上关卡重重,他既然答应了沈寒枫要好好照顾这个徒弟,便不能掉以轻心。 杜衡走后,卓君尘独自一人在房中乐颠颠了许久。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房中的烛台里放的不是蜡烛灯油,而是上好的夜明珠。 卓君尘仔细地看了杜衡留下的书帛,认真记下了灵气在体内运行的周天之后,便盘腿在床榻上开始修炼。 霜天峰上灵气极为浓郁,又不似灵药峰上几百号人,灵气精纯浓郁,几乎不用卓君尘如何修炼牵引,便流入经脉之中。这些灵气被经脉吸纳,无形之中滋润自身。呼吸吐纳之间,体内的浊气被吐出,而剩余的最为精纯的一丝灵力则是被卓君尘纳入丹田,依附于灵根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君尘自入定之中渐渐清醒过来。他小心地感受了一下,不禁露出一个笑来。第一次修炼入定,他便已经能将灵力留存住,填满整个丹田。有这么多灵力在手,这回应该能和师尊好好说一会话了! 卓君尘自床榻上站起来,爬到了床边往屋外瞅了瞅。天幕漆黑如墨,连月亮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不禁有些懊悔,应该早些醒过来的,这个时辰,也不知道师尊睡了没有。 看了一眼手中漆黑的铜镜,卓君尘叹了口气,听杜师伯说师尊在外边极为辛苦,还是不打扰师尊休息了。 用漆黑的灯罩罩住夜明珠的光,卓君尘颇为失意地爬上床。入睡之前,他暗暗握拳,明日一定要起得早些,好给师尊传讯! 心中虽是这么想的,卓君尘第二日却是醒得委实早了些。屋里还是漆黑一片,夜明珠的光芒被遮掩得极为暗淡。床边的窗户上透出极浅的光,映出窗外朦胧的树影。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于这山谷之中,山风猎猎,倒显出几分渗人出来。 卓君尘睁大眼睛盯着床帐,心里不停地同自己说不要害怕,喉咙却忍不住地肚子里吞口水。熬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卓君尘便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撤掉了遮光的灯罩。 卧房里明亮了不少,卓君尘慢吞吞地爬回了床上。现下四处看的分明,他倒是不害怕了,只是珠光太过明亮,他愣是又睁着眼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一番辗转反侧之后,卓君尘猛地坐起来。睡前被他压在枕头底下的铜镜,已经被他握在手中摩挲多时了,带上体温变得温热。卓君尘看着漆黑的镜面又是一番踌躇,这才咬咬牙催动了铜镜。 镜面亮起,被灵气催动的阵符旋转交替,还未同师尊说上话,卓君尘便已经心虚得开始目光飘浮。之前他都未来得及细看,这霜天峰上的小草不单单长满了山头,连这房中也有。方才他急着修炼,只觉得脚下柔软,还以为是铺了地毯,不曾想也是踩在了这小草之上。 只是这些小草模样有些委顿,也没有开出花团。 阵符像是找到了轨迹,终于均匀转动起来,卓君尘掌心都出了汗,却听不见另一边传来什么声音。 “师尊?”他不太确定这铜镜是否连上了。 好在并未让他失望,师尊的声音自铜镜里传出来:“这么晚了,为何还不休息?” 卓君尘脸上一红,却不敢将自己害怕的事情说出来,只是糯糯道:“我,我想师尊了,睡不着。” 那厢顿了顿,沈寒枫的声音柔和了些许:“那你便将铜镜放在枕边,就当师尊在这里一样。” 卓君尘十分听话地将铜镜放好,自己趴在了枕头上,眼睛一离不离地盯着铜镜。 “放好了?”沈寒枫问。 卓君尘应了一声,又挠挠脑袋,懊恼道:“可是等我的灵力消耗完了,便不能再听见师尊说话了。” 沈寒枫没有答话,卓君尘颇为沮丧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沈寒枫只道:“阿尘,别怕。”即便他不知道卓君尘失忆的前因后果,却也知他满门惨死的经历,杜衡早就提点过他,卓君尘看起来是个开朗的孩子,内心却极其彷徨,如今对他更是分外依赖些。 卓君尘不知不觉得便有些委屈起来:“师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目光瞧见地上委顿的小草,卓君尘便觉得自己同这小草似的,“霜天峰的花儿都谢掉了。” 沈寒枫宽慰道:“等山上的花开了,师尊便回来了。” 第7章 患得患失 听着师尊的话,卓君尘便渐渐不觉得害怕了,也不知何时便沉沉睡去。等他醒来的时候,枕边的铜镜自然是失了灵力护持暗了下去。卓君尘握着铜镜,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师尊在外边危险,自己一定要好好修炼,以后才能帮得上师尊的忙。 论起来,卓君尘同沈寒枫相处总共也不过短短数日,仿佛有一种天生的信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既然师尊说了,等到花儿开的时候他便回来,便一定不会骗他。 有了这么一个不算归期的归期,卓君尘心中便安定了许多,每日先是去灵药峰找杜衡诊治,然后便是留在霜天峰宅邸中修炼,如此勤奋,叫穆子苏无端在杜衡那里受了许多白眼。如修炼一般雷打不动的,便是每日修炼完,卓君尘临睡前总要用铜镜同师尊说上一段话。 沈寒枫从不曾提起他身上究竟肩负了何等任务,卓君尘也不问,只是耐心等着这霜天峰上的草儿开花。不单单是房中的这些草,卓君尘发现,这整座霜天峰上的紫花全都没了,仿佛被师尊带走了一般。 不过短短半月,他便由炼气一级修炼至了炼气三级。修炼虽然枯燥,但每每想到灵力提升一次师尊就能少些疲累,卓君尘便能拿出用不完的力气。 又是一日吐纳修炼之后,卓君尘趴到窗边瞧,外边已经是傍晚。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流动的灵气,卓君尘撇撇嘴,仍旧是炼气三级,他修炼一级二级的时候,分明速度极快,可是到了三级却总觉得修炼不到头。若将从前他的丹田比作一个能装下两碗水的罐子,卓君尘琢磨着现下自己的丹田少说也能装下十碗水。 “难怪杜师伯说修仙一途如逆水行舟,修炼得愈加高深,遇到的阻力便愈大。”卓君尘心中想着,对修仙头一次有了自己的见解。他一边想着一边利索地跳下床,准备穿上鞋去灵药峰一趟,只是他弯腰刚打算提上靴子,动作却停住了。 花开了。 紫色的小小的一朵花苞,远不及当初他来霜天峰时候那么大而漂亮,却的确是开出了纤弱的一朵。 卓君尘的眼睛骤然亮起来,胡乱扯好靴子便往门外跑去。只是站在了宅邸门口,他便踌躇了。霜天峰那么大,师尊现在会在哪里呢,若是他乱跑,会不会就遇不见师尊了…… 卓君尘咬了咬唇,眼中满是犹疑。头上忽然一重,卓君尘满心欢喜地转身,却看到摁着他脑袋的不是别人,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杜衡。 杜衡瞧着这个小师侄的神情从期待一点点变到失望,倒是觉得有趣得很,只是看着小孩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了。 “沈寒枫,你再不来安抚一下,你徒弟可要掉金豆子了!”杜衡扭头朝背后喊。 卓君尘眨了眨眼,微微侧过身,便瞧见杜衡身后露出一角纯白的衣摆。 “师尊!”卓君尘看清了沈寒枫的面貌后,便丝毫没有犹豫地抱住了师尊的大腿。 杜衡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这才修炼了多久,便已经是炼气三级,子苏那小子,修炼比他早,如今却还是连三级的边都摸不着。” 沈寒枫闻言,摸了摸卓君尘的脑袋,如今他身量尚小,还不到沈寒枫的腰间。杜衡瞧着这师徒二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也不说话,不免有些不愉:“你们是打算一辈子站在这里?” 卓君尘这才抱够了,拉着师尊的衣角等着师尊指派。 沈寒枫弯腰,直接将卓君尘抱起来,转头对杜衡道:“进屋再说吧。” 杜衡摇了摇头,率先往院中走去,嘴上还调侃道:“你这到底是养了个徒弟,还是养了个儿子。” 卓君尘不喜欢离开霜天峰,杜衡也没有多加为难,派几个亲信过来照拂一下小孩也不是什么难事。三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下,沈寒枫给每人都沏了一杯茶。这灵茶自是每日都有人来更换的。 沈寒枫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杜衡倒是难得没玩笑,将卓君尘的灵根修炼之事说了。又是夸奖了卓君尘的天赋资质之后,杜衡的神情严肃起来:“你徒弟的灵根与常人有异,日后的修炼必得看得更紧些,我这几日想了些办法,却不一定能奏效,还得挨个试过才知道。” 沈寒枫点点头:“劳你费心了。” 杜衡看了一眼卓君尘,小孩捧着杯子看他们,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待杜衡走后,卓君尘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沈寒枫沉默许久才道:“等时候到了,师尊自然会告诉你。”卓君尘颇为早慧,自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卓君尘修炼得极为刻苦,如今等得沈寒枫回来了,修炼也没有拉下。傍晚时候,卓君尘自修炼入定中回神,师尊正站在房门前看他。见他已经全然清醒,沈寒枫只是淡然道:“出来吃饭吧。” 修真者必须到了金丹境界之后,才可完全辟谷,此前需得食用灵米灵蔬之类维生,卓君尘自然也不例外。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腾腾的,比平日的分量多了不少。沈寒枫陪坐在一旁,他虽然不需要吃饭,却偶尔执著替卓君尘夹菜,二人之间颇为温馨。 卓君尘大口扒完饭之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放下筷子同沈寒枫道:“师尊,我这几日修炼,有一件事情奇怪的很?” 沈寒枫皱了皱眉:“什么事?” 卓君尘想了想道:“我照着杜师伯教我的方法修炼,体内的灵气却不像功法上说的那样,全部留存于丹田,而是有一部分停在气海这里。”一边说,卓君尘还一边指着自己的气海穴处,将那留存了一部分灵气的位置指出来给师尊看。这几日他的修为毫无寸进,好不容易才察觉修炼凝滞的缘由。 沈寒枫起身,绕到了卓君尘背后,小孩想回头,却被沈寒枫制止:“坐好,等会不要抵挡。”话音刚落,卓君尘便感到一股冰冷夹杂着刺骨寒意的灵力自灵台流窜下来。 卓君尘牙关一紧,小孩初初修习,虽然已经得了沈寒枫嘱咐,体内的灵力还是不自觉地往上涌,下意识地便开始抵抗。好在沈寒枫的修为比小孩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冰寒灵力瞬间浸透了卓君尘所有感知,雷火属性的灵力还未发挥什么作用,便被沈寒枫压制下来。 起先卓君尘尚不适应,还需咬牙忍耐这冰寒的灵力,只是时间长了之后,竟也渐渐习惯了。经脉之中只余一股清凉之感。他自己的那一小团灵力被师尊封在了丹田之中,一小股带着凉意的灵力正在他的气海处盘桓。 气海一穴,对于修真者同凡俗之中的武林高手而言,都是大忌讳之一。若是此穴被破,体内的灵气内力便永远不可能积累,就算是天赋再高的人也会变成一个废人。卓君尘背对着师尊,看不到师尊的模样,只是他体内拘着他的那股寒气已经停留许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叫他不免有些忐忑。 也不知过了多久,冰寒灵力才如潮水一般退去。卓君尘连忙回头,师尊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冷清,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沈寒枫见他担忧的模样,安抚了一句:“不必太过担心,照常修炼便是。” 卓君尘点头应下了。 夜晚,师徒二人并未回到山顶的寒冰洞府,沈寒枫像是决定了此后要住在山谷里。 卓君尘在房中又修炼了一会,修炼仍旧没半点进步,他便悻悻地停下了。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卓君尘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趴到了墙边。 用过饭后,师尊便将他赶回了自己的房间,没像从前那样,等着他睡着了才离开。卓君尘耳朵贴着墙,隔壁却没有传来半点动静。他仔细回忆了一阵,除了师尊进屋关门的声音,便没听到声响。 有些失落地坐回床上,卓君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枕头。懊恼的目光落在了枕头上突然停住,卓君尘一下子便有了一个主意。 抱着自己的枕头下了床,卓君尘没有急着跑去找师尊,反倒是对着房中整理衣冠的铜镜做了好久表情,终于调到满意的形容之后,才出了房门。 沈寒枫开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小徒弟抱着枕头,带着半是天真半是害羞的神情问道:“师尊,今晚我能和你一同睡吗?” 沈寒枫低头看他:“害怕?” 卓君尘的小眼神四下飘了飘:“没有。” 沈寒枫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抱起来,往卓君尘的房间走:“师尊陪你一会,好好睡觉。” 卓君尘听到之后连忙挣扎着从沈寒枫怀里跳下来,眼巴巴地问道:“师尊……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尘了?” 沈寒枫皱着眉,脸色有些阴沉,卓君尘心里一慌,急急地扯住沈寒枫的衣袖:“师尊别生气,阿尘,阿尘以后听话!” 沈寒枫微微叹气,拿这个徒弟没了办法。他伸手摸了摸卓君尘的头,一向平稳的手此时却有些颤抖。 第8章 重伤复发 杜衡连夜上了霜天峰,见到蔫蔫的师徒二人劈头盖脸便是大骂。 “我说沈寒枫,你是存心想试试我的医术不成?跟你说了这次你手上的伤势严重,不能提重物,连剑都不能拿,你是不是又跑去山顶练剑了?”杜衡气急败坏。 沈寒枫沉默着解下自己右臂上血淋淋的绷带,杜衡身为医者自然容不得沈寒枫这病患自己来,嘴上骂骂咧咧的,却还是取出用具,替沈寒枫重新包扎。 “重物”卓君尘站在师尊身边,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师尊手上的伤口。沈寒枫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像是某种异兽的利爪留下的,此时伤口撕裂,样子颇为血腥。上好的止血药粉洒在伤口上,手臂上的筋肉都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沈寒枫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忍痛的模样,还伸了完好的左手来挡住卓君尘的眼睛。 视野暗下来,卓君尘沉默着没有挣扎,只是此时才想起,师尊回来时将他抱起来,用的是左手。现在师尊手上的伤口崩裂,定是自己方才挣扎着下来的时候造成的。小孩咬了咬唇,心中别提多懊悔,眨了眨眼睛,眼眶便湿了。 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双手僵了僵,卓君尘只听到沈寒枫端着清冷嗓音同杜衡说道:“若是没什么大碍,你替我包扎完便早些回去吧。” 杜衡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差遣得舒心,真当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沈寒枫答道:“今日真君所助,沈寒枫铭记于心。” 杜衡被他给气笑了,收了东西骂道:“你下次便继续这么作践自己,看我还会来照顾你一分!”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沈寒枫同他相交多年,自然了解杜衡的脾性,不以为意。等杜衡走得远了,沈寒枫这才将小徒弟拉过来。卓君尘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沈寒枫叹气道:“这是师尊身上早就有的旧伤,同你没有太大干系。” 卓君尘眨眨眼,原本只是心中发酸,听着师尊的话,眼泪就眨巴眨巴流了下来:“都是我不好,师尊受了伤我却一点都不晓得,回来了还给师尊添那么大的麻烦。” 沈寒枫天生冷情更是从来没哄过孩子,只能摸摸卓君尘的头,颇为笨拙地安慰徒弟道:“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不疼,好了之后连伤疤都不会留下。”以他化神期的修为,只要不是毁灭性的伤口,痊愈之后都不会留下痕迹,并不算是骗小孩儿。 卓君尘听了却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都看到了,这么大,这么大的一个!”小孩抽抽噎噎地比划,“师父还骗我不疼,明明就是我犯了错。” 沈寒枫有些头疼,替小孩擦干净眼泪之后,他倒是哭得更凶了。沈寒枫无奈,点了点徒弟的额头:“小哭包。” 沈寒枫想尽了办法还是没能哄好小孩,最后还是他自己哭累了沉沉睡过去。沈寒枫身上的伤口未愈,早就被杜衡啰嗦过好好休息。师徒二人这晚又是挤在一张床上睡的,也算是满足了卓君尘抱着枕头过去时的小愿望。 第二日,卓君尘醒得倒还比沈寒枫早些。沈寒枫睁开眼的时候,徒弟已经跪坐在他边上,一双眼睛红通通得像是只可怜的兔子。哭了一晚上,卓君尘糯糯的嗓音有些沙哑,他认真地说道:“师尊,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等我长大以后,一定帮着你做事,叫你不用这么辛苦,我保证!”孩童的诺言总是天真,他分明还不明白师尊肩上沉重的压力,稚嫩的声音却十分笃定。 沈寒枫笑了笑,摸摸徒弟的发顶:“师尊不必你如此刻苦,只要我不死,便自会护佑你一日安乐。” 卓君尘尚小,略显执着的性格却已经露出了些许端倪。虽然沈寒枫说只想他每日活得快活些,他却固执地日日投入枯燥的修炼之中。分明才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将自己关在房中静心修炼,没有丝毫同龄孩子的贪玩顽劣。 沈寒枫虽有心改变他,只是这个徒弟听话归听话,叫他停下修炼,却是怎么也不能。加之沈寒枫虽然同徒弟性情不同,早年却也是个修炼刻苦的苗子,更是没有旁的吸引卓君尘的办法。杜衡还曾将拿他们说事,这般沉迷于修炼,果然是天生的师徒。 光阴流转,岁月如梭,一转眼便是十三年。 灵药峰往来霜天峰的传送法阵,自建起之日开始,便再也没有被撤下。穆子苏脚步轻健地爬上霜天峰峰顶,果然看见一人正在冰川之上练剑。玄冰之上极为光滑,那人舞剑的身姿却如行云流水。暗青色的弟子服衬得对方肤色莹白,已经长开的面庞退去孩童时候的圆润,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温润,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略狭长了几分,长眉斜飞,更添了几分清俊凌厉。 穆子苏心中赞叹一声,也没管会不会打搅他,大喊道:“君尘!咱们去弟子堂领份例啊!” 卓君尘停下动作,穆子苏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圆脸小童了,眉眼虽及不上卓君尘俊美,却自带着朝气,身上水木灵根的气息叫人不由得亲近几分。见卓君尘收了剑,穆子苏便小跑着过来,只是这冰上行走,他总是把握不好平衡,脚底打滑走得歪歪扭扭。 卓君尘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他一把。穆子苏嘟囔道:“你们莫不是晚上直接睡在冰上的吧,怎么这么稳当。”卓君尘笑了笑没说话,提着穆子苏的一边肩膀,将他自冰川拉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穆子苏拍了拍自己皱巴巴的衣角道:“看你的样子,难不成修为又精进了?” 卓君尘弯弯唇,眉眼舒展开:“已是筑基六阶。” 穆子苏挑了挑眉,眼中不乏惊叹,嘴上却说着:“也是,以你修炼的速度,在筑基五阶停留了那么久,本就是怪事,现在这样,才是应该的。”穆子苏同卓君尘算是一同长大,这些年没少被杜衡揪着比较过,只是他的修为早早被卓君尘甩开了一大截,也从来也没真的拿卓君尘当成是目标过。不过,他前段时日才刚刚突破筑基二阶的时候,那会还沾沾自喜地想到,若是卓君尘再等等他,说不定便能修炼到一个层次上去。谁知这么快就被打了脸。 卓君尘道:“离师尊还差得远。”修炼越到后来便越是艰难,这些年来沈寒枫的修为虽然只是自化神中期提升到了化神后期,卓君尘却还是觉得自己同他遥不可及。 穆子苏拍拍卓君尘的肩膀道:“你也别这么较真嘛,我师尊说过,沈师叔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修为还不如你。若是也给你几十年,等你到了沈师叔那个年纪,化神期绝对不在话下。” 卓君尘但笑不语,心中却是暗暗摇头。穆子苏虽然同他十分亲近,恐怕也无法明白,每次他替师尊换药时候的心情。尤其是近几年,师尊每次遵门主法旨外出,回来都是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知道杜师伯妙手回春,这些伤痕再可怕,最后也会消失得无隐无踪,卓君尘却越来越无法忍耐看到师尊一身伤口的模样。 穆子苏看着卓君尘阴沉下来的神情,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不过就是备受他尊敬爱戴的师尊,却被门主那个烦人精折腾,卓君尘那不满和心疼,是他一向看惯了的。 “说起来,沈师叔不是给你传了讯,这几日便要回来了么,你还不快些随我去领份例回来?我和你说,我师尊前几日调配了一种膏药,效用比从前那些好了不知道多少,等会领完东西,我带你回灵药峰顺一点回来!”四周无人,穆子苏却压着声音,故弄玄虚地朝着卓君尘挤挤眼。 卓君尘轻笑:“我御剑?” 穆子苏一挥手:“那是自然啦!靠咱们两条腿,那可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沈寒枫早早地便寻了一把雷火属性的灵剑送给徒弟。这把剑名唤重霄,乃是一件中品法器,沈寒枫却还嫌配不上卓君尘,只是给他用做练习代步之用。筑基期后,大约会给他再找一件上好的武器,用做本命灵器。 卓君尘自乾坤袋中取出重霄剑,注入灵力之后,带着穆子苏御剑下山,往弟子堂去。 弟子堂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往来的弟子络绎不绝,堂中的管事们忙得脚不沾地,面前排起了一条条长队。穆子苏张望着了一会,找了条短些的队伍排上去,边走便同卓君尘道:“听说外门的弟子堂还要热闹些,下次我同师尊说说,看看能不能讨到法令,咱们也好出去长长见识!” 卓君尘摇摇头,刚想回绝了穆子苏的提议,便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二人扭头看去,旁边的队列里站了一个年纪同他们相仿的少年,容貌倒是生得不错,只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叫人忍不住皱眉。 察觉到二人的目光,那少年扬声道:“没本事的人,去个外门还需求着师尊。倒还不如认真修炼,哪日得了自家师尊的青眼,成了亲传弟子才可来去自如。” 第9章 遇挑衅 卓君尘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二人从前还不曾了解过,原来持亲传弟子令便可出入自如。 那少年看到穆子苏惊奇的神情,眼底的不屑更深了几分。身边一个弟子恭维道:“这偌大的内门之中,能得峰主的亲传弟子令,左不过一手之数。也不是谁都有容师兄这般的天资,二十岁便被峰主收为弟子。” 顺耳的话,谁都喜欢听,这少年更是意气风发。 穆子苏眼珠一转,笑问道:“这位师弟的意思是,只有峰主长老们的亲传弟子,才可获此殊荣?” 被随便叫做师弟,那个弟子显然有些不渝,却仍旧道:“那是自然,门内开山的前辈多如牛毛,若是人人的弟子都可出去,那法令岂不是形同虚设?如我们容师兄,乃是玄阵峰玄云长老首徒,这般才能以令牌为信物。” 穆子苏了然状,回头在那二人瞧不见的方向,朝卓君尘做了个鬼脸,心中满是不以为意。 卓君尘闷笑一声,抬手掩了掩,没忘同面前这两个尾巴都要翘上天的同门道谢。 正好前边的人取完了东西,穆子苏自怀中取出两枚令牌,还未来得及同管事说话,左臂便被扯了一下。穆子苏心中闪过一丝愠怒,扭过头还是那两个弟子。 扯他的应是颇为高傲的那个,先穆子苏一步便开口诘问:“你年纪轻轻,为何会有长老令?”穆子苏手中两枚,一枚是自己的弟子令,另一枚则是杜衡随手丢给他的碧玉长老令。 穆子苏的眉头动了动,已经生出了些许不耐,却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我是灵药峰弟子,师尊事务繁忙,所以令我来领取份例。” 灵药峰之忙碌,乃是九峰之中出了名的,穆子苏以为,自己的解释已经足够,那高傲弟子的脸色却青了几分。 穆子苏失了搭理他们的兴致,反手敲了敲卓君尘的肩膀道:“你的也给我吧,正好托管事姐姐一同办了,也少跑一趟。”说着,穆子苏还同替他们受理的女管事笑了笑。 卓君尘自乾坤袋拿出自己的令牌,看到那泛红黄玉的弟子令,那高傲弟子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穆子苏还在问卓君尘,“要不要替沈师叔也取了”这句话还未说完,他便被卓君尘提着衣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开了两尺。 原本他二人站的地方,此时自地底突出几簇尖锐的木刺,若不是卓君尘反应迅速,穆子苏身上少说也要多出几个窟窿。 穆子苏彻底被点燃了怒火:“不就是阵峰峰主的弟子么!已经嚣张得连门规都不必遵守了?”青华仙门有门规清清楚楚地讲了,门内弟子不得私斗,穆子苏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嚣张至此。 那高傲弟子沉着脸色道:“有人胆敢冒充长老弟子,我不过是想将奸细拿下!有何不妥!” 卓君尘皱眉道:“你说我们二人是奸细?” 那少年扬了扬下巴:“门中执亲传弟子令的,除却青华峰凌一航,仙姝峰杜月笙,百战峰战百川之外,便只有我容凭一人。”说着,他露出一丝冷笑,目光直指卓君尘,“不巧这几人我都曾见过,倒不知道今日又从哪儿冒出来一位同门。” 穆子苏翻了个白眼:“你不知便没有了?孤陋寡闻也便罢了,出来招摇便是容师兄你的不是了!” “子苏。”卓君尘心中虽然也有几分怒气,却并不想招惹麻烦,叫住已经怒火冲天的穆子苏。 那边的容凭却是不领情,冷笑道:“那不妨认识认识,不知这位师弟拜在哪位前辈门下啊?” 卓君尘皱眉道:“我乃霜天峰弟子卓君尘,师从峰主沈寒枫。” 霜天峰之名颇为生僻,容凭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满心以为定自己必能借着擒拿奸细的名头风光一把,听得沈寒枫这个名字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却完全僵住了。 青华仙门的执法长老,即便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是每个内门弟子拜师前,被再三告诫过不能招惹的人物。 容凭的眼神明显正视了几分,只是神色仍是半信半疑。 穆子苏揪着了机会,仰着下巴讽刺道:“听闻容师兄二十岁才拜入玄云长老门下?难怪同君尘没什么交情。他可是六岁便拜入沈师叔门下修炼,沈师叔看的紧,哪里能如容师兄这般空闲出来闲逛。你说是吧,君尘?” 卓君尘无奈地看了穆子苏一眼,杜师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他是学了十乘十。无意同容凭纠缠,卓君尘道:“早些拿了东西,咱们回去。” 卓君尘的本意是息事宁人,可是落在了旁人眼中,却是未把容凭看在眼里。 容凭自是气不过,扬声道:“既然卓师弟一心修炼,不知敢不敢同我上演武台比试一番?正好让愚兄瞧瞧,这自幼得执法长老青眼的弟子,是何等天资卓绝!” 演武台乃是天阶之上,仙门修建来专供弟子切磋技艺的地方,由管理仙门一众内务的万器峰掌管。 卓君尘常年居于霜天峰,除却师尊偶尔会同他切磋,从未同他人比斗过,容凭的话虽然多有挑衅,他却并不想理会。而穆子苏虽然喜欢逞强,于这种事上也不会越过卓君尘去做决定。 容凭见他们并不应答,气焰更胜:“怎么,莫不是卓师弟害怕了?还是这么多年,执法长老忙于宗门事物,对你疏于教养,什么都没学会?” 卓君尘心中一恼:“容师兄慎言。”他最容不得别人拿师尊来说事。 见卓君尘变了脸色,容凭变本加厉:“又或者,执法长老的本事,是以讹传讹,言过其实了?” 话音未落,容凭心里突然一寒,面前的卓君尘没有勃然大怒的模样,看着他的眼神却无端叫人畏惧。 辱及师尊,叫卓君尘极为恼怒,只是心中怒火一盛,他倒反而更为冷静,嘴角一挑道:“既然容师兄执意如此,那就请赐教吧。” 天阶演武台,辽阔广场一眼看不见边际,正中一座高塔,高耸入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种青灰色的平整青石铺就,这些青石全是采自神阙大陆极寒之地,本身便坚固无比,加之品剑峰上的炼器师们淬炼,轻易无法摧毁。 演武台上还整齐布置了几十座一般大小比斗台。这些比斗台常供内门弟子单独切磋,修炼领悟,十丈长宽不至于太逼仄,也避免了长时间游斗。不过修炼讲究清心静气,演武台上的人素来不多,今日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卓君尘和容凭同为两峰峰主亲传弟子,卓君尘更是执法长老门下。二人龃龉发生在最热闹的弟子堂中,门中好事的弟子自然是早早便传遍了他们要一同比武切磋的消息。不论是喜欢瞧热闹,还是想自这两个仙门骄子的比斗之中学些什么,于内门的其他弟子而言,都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管理演武堂的弟子验过二人的令牌之后,记下了名姓,便带着他们上了一座台子。 “比斗的规矩,锣响起止,时长不限。同为仙门弟子,记得点到即止,若是蓄意伤残对手,同样要受门规处置!”执事弟子给二人简单讲明,便从比斗台上飞身下来。 台下有一面铜锣,乃是用做哨令,确认二人准备好了之后,执事弟子便敲响了铜锣。 台上二人早已将兵器拿在手中,卓君尘手执重霄剑,长身玉立,自有一番无声风骨。而对面的容凭亦是站直了身子,手中持的却是一个八角阵盘。 玄阵峰乃是仙门之中,专授阵法一途的灵峰,峰主玄云乃是元婴期的阵法大师,容凭身为他的亲传弟子,修习的自然也是阵法。 一个青色的光球悬浮于阵盘之上,旁人看不见的盘面里,刻录的八卦五行已经开始缓缓运转。容凭仍是一副目高于顶的模样:“愚兄怎么说也比你年长,便让你先出招。” 台上的卓君尘还未有什么反应,穆子苏却是已经叫出声:“说得好听,谁人不知阵术师都是后发制人,自己抢占不了先机,还要故作大方。” 容凭狠狠地瞪了一眼台下,心中恨不得将这个叫做穆子苏的药峰弟子打得哭爹喊娘,却也无法反驳他,穆子苏说的却是事实。 看着卓君尘沉稳自若的模样,容凭有些心虚。他在挑衅卓君尘,叫嚣比斗之后不是没有后悔,毕竟他对这卓君尘没有丝毫的了解,筑基六阶的修为虽然足够他引以为傲,但他毕竟看不穿卓君尘的深浅。万一卓君尘同那凌一航一样,也是筑基九阶,乃至筑基巅峰的修为,他恐怕讨不了好。 他手中的这方阵盘,唤作“枯木逢春”,乃是一件上品灵器,是他拜入玄云门下时收到的拜师礼,也是他此时最为重要的倚仗。只要卓君尘踏入阵法之中,便一定叫他好看。 卓君尘没有推拒,重霄剑在灵力灌注下发出阵阵蜂鸣。须臾,二人相隔五丈的距离便缩短了一半,看清长剑上隐约运转的法阵,容凭心中一凉。 第10章 初比斗 修真界所有的兵器,不吝门类,仅以品质分排共有三种,自下而上为灵器、法器、仙器,个中又有上中下品之分。 所谓灵器,便是兵器自身以天材地宝为材质,可贮藏灵气,可施展功法蕴含的五行之力。而法器,除却自身为灵器以外,炼器师在锻造之时运用秘法刻录法阵,至少能比同品灵器提升一倍的威力。至于仙器,同是有灵,只是这个“灵”指的,并非灵材,乃是兵器之中所有的器灵。兵器有了器灵,便是有了自己的灵魂,不再是一件死物,自然能将施法者的本事成百上千倍地施展而出。 容凭手中的“枯木逢春”自成型之日起,便是带有木属性的灵器,比起无属性的灵器更是要高上一截。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卓君尘手中会有一件法器。 卓君尘自是不知道容凭心中所想,只是既然剑已经出了招,便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容凭心绪不宁,面对卓君尘颇为凌厉的攻势,只得避其锋芒。卓君尘眉头微动,剑尖换了一个方向,也追着容凭而去。 比斗台下,有眼力的弟子也不止容凭一个,看出重霄剑个中门道的,早已将这件事传开,不少人看着卓君尘的眼神已经带上了羡慕妒忌。穆子苏翘着嘴角,他方才听到这容凭也是筑基六阶时,心中还为卓君尘担忧了一把,如今他二人的兵器整整差了两阶,卓君尘这么大的优势,赢下这一场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战师兄,你说这两人谁会赢?”一个声音自穆子苏身边响起,穆子苏满心欢喜地等着“卓君尘”这样的答案。 却不曾想,一个颇为沉稳的声音道:“不一定,胜负大约在三七之数。” 穆子苏回过头,他身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内门弟子。高的那个看来二十五六的模样,身材颇为壮硕,原本飘逸的青色弟子服,被他的身材撑起,倒显出几分利落来。他身边的那个矮小些的倒是看来极为普通,普通的身材,普通的容貌,除却背上负着一把剑有些打眼,全然是个平平无奇的人。 这二人,穆子苏正好认识,战百川,连信鸿,俱是百战峰上的弟子。百战峰算得上是弟子最多的主峰之一,而且修习的功法、傍身的兵器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一个“战”字。百战峰每隔十日,便会有一场切磋之战,所有弟子皆可参与,只有排名前百名的弟子才有留在百战峰上的资格。而这十日之中,未入前百名的弟子,还可约战百名之内的弟子,若是战胜了便可取而代之,原本在百名内的弟子,同样要被除名,遣送下山。百战峰,唯胜者才可留下。 不过即便要求如此苛刻,百战峰上也是热闹非凡,原因无他,百战峰上灵气浓郁,仅次于青华峰。为了更好的修炼之所,众弟子自然是前赴后继。 “哟,穆师弟也在?”连信鸿笑盈盈地同穆子苏打了个招呼。他虽然不是百战峰峰主的弟子,却也常年占据战峰百名的名额,没少上灵药峰来讨过伤药。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熟人。穆子苏同二人寒暄了几句,便直问战百川道:“方才战师兄说,君尘对这容凭只有七成胜率?” 战百川从一开始,目光便没有离开过台上局面,此时听到了穆子苏的问题也同样没回过头来。 “方才有七成,现下恐怕只有三成了。”战百川说着,眉头还皱了皱,“二人的修为不相上下,此人的兵器还要胜过容凭的阵盘,只是经验太浅,看来还从没有同阵术师对战过。”他点了点卓君尘,点评得煞有介事。 穆子苏对这切磋对战一窍不通,自他看来,容凭几乎是被卓君尘追着打,连身上的衣袍都被刺破了好几块,模样极其狼狈。这么想着,穆子苏眼中自然不免生出带着几分怀疑的眼神。 看出了他的心思,连信鸿笑道:“听你叫他君尘,穆师弟和这位很是熟识?” 穆子苏也没什么隐瞒:“我们俩算是从小一同长大了。” “哦……”连信鸿点了点头,“那咱们来合计合计,我偷偷告诉你为什么你这兄弟输面大,下回我上灵药峰的时候,你得给我开个后门,如何?”仙门之中人这么多,自然不可能是每一个都由杜衡经手,峰上自有修习医术的弟子。医者多了,自然有了良莠之分。 这点小事,穆子苏还是帮的上忙的。见穆子苏同意,连信鸿没有浪费时间,指着台上道:“二人之间的差距并不大,从兵器来算,原本还应是卓师弟占上风。只是容凭这人,也不是只有嘴巴上的本事。”既然能被仙门长老看重,自然是有自己的出色之处。 “你看容凭逃窜的步子,虽然狼狈,却并不凌乱,方才他站在正东,如今已经绕了台子大半圈了。布阵布阵,全在这布字上,等他回到原本的站位,你这位兄弟恐怕得吃亏。”连信鸿说话间,容凭已经又往前了几步。 游斗了这么久,容凭只是衣衫遭了秧,实际上并未在卓君尘手下受什么重伤。连信鸿在台下都已经看出了门道,卓君尘身在其中,自然是感触更深。容凭的狼狈,更像是特地暴露给他的掩饰,偶尔回身丢的小法术,还会干扰卓君尘紧跟的步子。 容凭一手持着阵盘,一手在胸前飞速掐着法诀,卓君尘跟在他身后,正好看不见被他用身子挡住的阵盘。 盘上运转的阵符忽然停止了运行,阵盘上青光大放。 青蒙蒙的光芒扩散而出,卓君尘自然是第一时便止住了前冲的步子。容凭回身,看着卓君尘的目光带着阴鸷,而后一棵树苗自容凭面前破土而出,迎风而涨,瞬间便挡住了容凭的身影。 卓君尘后退数步,这颗巨树显然有古怪,不能轻易靠近。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看出什么端倪,四周便同样传来破土之声。 “你以为后退便能躲开了?”容凭的声音仿若自上空传来,卓君尘仰头,却只见数棵树冠相连,被圈出的一小片天空之中并无人影。 四面八方,八棵一模一样的巨树将卓君尘包围其中,一番腾挪旋转之后,巨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直至粗壮的树干彻底挡住了卓君尘的身影。 容凭站在巨木阵外,眼光落在台下的穆子苏脸上,笑容轻蔑。只是卓君尘被包入树中死生不知,哪里还有理会容凭的心思。 “连师兄,君尘在这树阵里会遇见什么?”穆子苏心急如焚地问道。 连信鸿颇为遗憾地答道:“这东西落入容凭手中的时间并不长,我还未遇上过,并不知道。” 穆子苏眉头皱得更紧,若不是他逞口舌之快,卓君尘也不会同容凭打起来。 “虽然没遇上过这种招数,容凭的套路,你难道还不清楚?”一直默默无言的战百川忽然开口道。他观战素来聚精会神,如今比斗一方都看不见人了,这才也有了同他们交谈的心思。 连信鸿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见穆子苏还是一副疑惑的模样,连信鸿解释道,“容凭乃是土木双灵根,只是他开光之时,土灵根细弱得几乎不存在,所以他一直以单灵根自居。要不是有一次同他比斗,我被他用土系功法阴过,还不知道他有这么个本事呢。” 穆子苏闻言,心里凉了半截。 巨木之中,卓君尘挥舞着手中长剑,树上纠缠而来的藤蔓,地下破土而出的树根,攻击几乎无处不在。重霄剑上雷火缠绕,卓君尘面对这些攻击虽然暂时不落下风,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暂时挥退攻击之后,卓君尘反手将重霄剑插入巨木之中,想借力飞身上树,只是双脚还未使力,脚下便忽然一软! 卓君尘低头,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如同流沙一般下陷下去,身子顿时失了平衡。伺机已久的树藤缠身而上,分别缠住卓君尘的手脚,将他整个人仰面拉了起来。藤蔓缠得极紧,不一会便在他身上留下了暗红的淤痕。 卓君尘扭头,重霄剑还未脱手,只是他想使劲将长剑拔·出来,手上却被束缚得没了力气。一根藤蔓缠上了他的脖子,不断收紧之间,窒息之感叫卓君尘脑中一阵眩晕。 目光还牢牢地凝视着重霄剑,卓君尘脸上气血上涌,俊颜涨得通红。 拔|出来,只要再加一份力便可拔|出来了! 因经脉被阻失力的手重新握紧,卓君尘双目微微泛红,只要再努力一把,便可拔出剑了! 体内的雷火灵力自发运转,却被藤蔓上附带的木属性灵力阻挠,无法传递到重霄剑上。 四周原本严封紧闭的巨木往四周缓缓散开了些许,脖子被勒住,卓君尘呼吸更是一滞。 容凭嘲讽的声音自空隙间传来:“这所谓执法长老,我看是言过其实了。” 卓君尘牙关紧咬,双眸之中闪过一丝血光,雷火灵力瞬间突围。 重霄剑鸣,紫电生光! 第11章 雷火均天 比斗台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容凭自然不能下死手。只是他气量狭小,实在气不过,才以这般话语羞辱卓君尘一番。谁知被死死控制住的卓君尘,此时却突然爆发出来!一片电闪雷鸣之间,容凭只看清一双血红的眼睛,下一刻便有万千剑影夹杂着雷火而来。 铺天盖地的紫红雷光极其炫目,引得台下的围观者们极其惊叹。卓君尘这种釜底抽薪的打法,大抵是观众们最喜欢的一类了。 战百川的目光又被这剑招吸引了过去,连信鸿摸着下巴询问道:“穆师弟,这是什么招数?”这招式灿烂的很,却同方才那巨木没什么区别,连信鸿看了半天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穆子苏道:“这就是沈师叔的成名技啊,剑影焚天。” 连信鸿惊叹一声:“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亮光就能晃得敌人无法反抗了吧。” 战百川:“……” 穆子苏颇为无奈地解释道:“我见过沈师叔施展此招,同君尘这种看起来并不十分相同,冰灵根下别说这么艳烈的火光了,只看到一层雾蒙蒙的寒气。” 无论台下之人如何编排,台上的容凭很是被动。枯木逢春乃是主攻的一件灵器,他运起全身灵力只能将这四散的剑影挡在周身一尺之外。不过瞬息,他与卓君尘的情势便已经瞬间倒转。 雷光里,卓君尘以“剑影焚天”之招,将容凭困在原地,几乎没有多想,长剑便呼啸一声,补上了一记“风刀霜刃”。 旁人只道沈寒枫的剑影焚天是最强一击,卓君尘跟从师尊修习才知道,这剑影焚天招式浩大,气势磅礴,其实为的是限制住敌方动作,免得他们轻易闪躲。此招之后,藏在剑影之中补上的风刀霜刃,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这是沈寒枫自创的剑法之中,最为核心的招式,卓君尘自然用心练习过许久。等他持剑飞身靠近了容凭,看清对方脸上恐慌的神情,这才忽然清醒过来。 阵盘上的灵光已经非常微弱,卓君尘这一击下去,容凭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只是卓君尘原本便离容凭不远,等他想强行收招,已经来不及了。容凭无处可退,只得咬牙壮士断腕,反手一击打在自己的胸口上,逼出一口心血。阵盘沾血泛起一阵红光,顿时气势一盛,正对上携剑气而来的卓君尘。 灵器与法器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胜负一触即分,剑气透过阵盘朝容凭门面而去。 容凭已经闭上了眼,听天由命,灵力疯狂运转,只盼着受到的伤能轻一些。卓君尘处也没多轻松,正勉力收回依附在剑上的灵力。他与容凭虽有口角,却并不到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程度。 漫天剑影已经单薄下来,台下众人可以隐约看清二人的身影,眼力好的更是已经发出惊呼。 在所有人都以为容凭要遭殃之时,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怒斥:“竖子尔敢!”卓君尘前冲的动作一滞,然后胸口一沉,雄厚的灵力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卓君尘闷哼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气息已乱,卓君尘无法化解透胸而入的雄厚灵力,只觉五内俱焚。后背忽然被撑住,一股清寒的灵力流入卓君尘体内,叫他将要陷入混沌的神智,蓦然清明了几分。 失控的剑影还在台子上乱窜回旋,一层单薄的冰蓝灵力扩散开,灵力幻化的剑影被这道灵力冰封,连时间都仿佛在此时静止,下一刻,凝固的冰剑便化成了丛丛齑粉,随风而逝。 清寒灵力很快扩散到卓君尘全身,他也完全没有抵抗,很快在他体内乱窜的灵力就被这股清寒灵力理顺消散。 脚踏实地后,卓君尘自行运转灵力,张口吐出一口浊气。他回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半步处的沈寒枫,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师尊!” 沈寒枫看他一眼,面上是一贯的冷淡模样,却毫无预兆地伸手挑起了卓君尘的下巴。卓君尘不明所以,却从未违背过师尊意愿,顺从指尖力道仰起了头。卓君尘自己看不见,藤蔓缠绕的淤痕,现下已经变成了可怖的紫色,沈寒枫眼底顿时阴沉了几分。 卓君尘眨了眨眼,这才明白过来师尊在看什么,好脾气道:“不疼的。” 沈寒枫松开手,没有说话,负手看向比斗台的另一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比斗台上便由两人变成了四人。除却这边的沈寒枫二人,容凭那边不但多了一个黑衣散发的中年男子,二人面前还悬着一面金色的小盾。盾牌虚影密不透风地遮在二人面前,那黑衣男子的目光却冷冷地盯着沈寒枫二人。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沈师弟还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年纪轻轻便心思毒辣,同门比斗竟然下如此杀手!” 卓君尘闻言皱眉,却又不知如何辩驳。自己未控制好分寸,险些杀了容凭,的确是事实。 沈寒枫言语淡然道:“君尘在我门下修习多年,护我心切,的确下手重了。只是玄云师兄的这位弟子技不如人,也没什么话可说。” “沈寒枫!”玄云勃然,而后冷笑道,“别以为你占着执法长老的名位便可仗势行凶!待我秉明门主,定要门主严惩你们师徒二人!” 沈寒枫冷冷看他一眼,不欲再与他多费口舌。他正想带着徒儿离开,便听到台下有一个声音从远及近而来:“玄云师兄果真要闹到门主哪里?你可得先想清楚了,这卓师侄身上的伤怎么看都要比令徒的严重许多。”杜衡含笑,慢悠悠地自台下踱步上来。 玄云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指着地上已经碎成两块的阵盘道:“竖子毁我灵器,众目睽睽之下欲夺容凭性命之事,在场之人皆可为证,门主还可包庇他们不成!” “师兄也说了,卓师侄不过是坏了你一件灵器,了不起赔你一件也就是了。只是门主秉公论断,卓师侄身上的伤,玄云师兄打算怎么算?也一道一道地全还给这位容师侄?”杜衡拢着袖子,眼神凉凉地扫过容凭,容凭不自觉地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何况,”杜衡嘴角挑起一抹兴味的笑容,“沈师弟如今化神期的修为已臻化境。几十年的修炼,可不是为了拿来同别人讲道理的。” 玄云的神色明显僵住,他自知修为不如沈寒枫,是以才扬言要去找门主评理。如今杜衡没有眼色,硬是扯去了这块遮羞布,玄云更是恼怒。 杜衡笑盈盈地拍拍玄云的肩膀道:“师兄,好歹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意在,权当这回只是小孩子家的打打闹闹罢了,您看如何?” 玄云阴沉沉得没有答话,卓君尘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自家师尊,多年相处,他早已学会了如何猜测在师尊这副古井无波的外表下,隐藏的内心所想。 师尊,现在很生气。 卓君尘上前半步道:“晚辈从前未曾同同辈的师兄弟切磋过,对容师兄造成的伤害并非有意。还望容师兄海量,宽宥君尘这回。”后半句是对容凭说的,卓君尘双手抱拳,很是诚恳的模样。 容凭看着他袖口露出的狰狞淤痕,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穆子苏此时已经从台下跳上来,听见卓君尘道歉的话语,不禁嚷嚷道:“君尘何必同他道歉,他辱我们师尊在前,扬言比斗挑衅在后,还在你身上弄出这等伤口!如今还要恶人先告状……”话还没说完,穆子苏便收到了来自自家师尊的眼刀。 “大人间的事,你一个小孩儿插什么嘴。”杜衡笑盈盈地骂道。 穆子苏讷讷:“徒儿,徒儿错了……” 见穆子苏老实了,杜衡满意问道:“不过你所说,‘辱你们师尊’,是怎么回事?” 穆子苏心领神会,声音更重了几分:“先是我拿了师尊的碧玉长老令,险些被容师兄污蔑偷来,后来又说君尘是混进来的奸细,还说什么沈师叔名不副实……” 容凭连忙打断他:“一派胡言!”他背后有冷汗不断冒出来,恨不得撕了穆子苏这张嘴,若是全被他抖了出来,“污蔑长老”的罪名落了实,玄云都未必愿意护住他。 穆子苏看出他的心虚,底气更足道:“我一派胡言?那容师兄敢一五一十地把弟子堂中的话复述一遍吗!” 容凭铁青了脸,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这般情状,玄云哪里还看不出来,心中悔恨,自己当初不是不知道容凭自视甚高,只是更看重他的天赋,并未在意,谁知竟惹到了沈寒枫的头上! 杜衡眼利,自然看出玄云师徒的窘迫,轻笑道:“我和沈师弟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今日之事便算了,还望玄云师兄日后,好好管教弟子。” 说完,杜衡便先往台下去了:“穆子苏,跟我去弟子堂。” 穆子苏疑惑,提醒道:“师尊,份例已经领完了。” 杜衡头也没回地笑道:“你不是想去外门玩儿?我便也给你弄个亲传弟子令,免得同人家比的时候,还矮一头,丢我的脸。” 穆子苏大喜过望,连忙跟了过去。 卓君尘看着沈寒枫,沈寒枫抬眼问道:“还能自己御剑回去吗?” 其实是可以的,只是看师尊还在生气的模样…… 卓君尘捂着胸口,摇了摇头。 第12章 磨砺实战 沈寒枫不疑有他,召出焚霜剑回霜天峰,一路上都极为细心地伸手半扶着卓君尘。 卓君尘还是头一次朝沈寒枫撒谎,不免感到有些心虚。见师尊如此关心,他心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惭愧。只是既然话说出了口,总得圆过去,师徒二人一路沉默地回了谷中小院。 回到霜天峰,沈寒枫先是将卓君尘送回了卧房,让他稍事休息。沈寒枫自己却是忙开了,先是去打了一盆水,又回自己房中拿了些伤药过来。 沈寒枫进门的时候,卓君尘正好脱掉了破损的外袍,打算先给自己换上一件新衣。自巨木阵中突围出来,他不但给自己添了一身伤,连身上的衣服也都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师尊。”见沈寒枫过来,卓君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沈寒枫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自其中选出了一个青色的瓷瓶交给卓君尘:“这是‘固元丹’,你先取一颗服下。” 卓君尘点头称是,自瓶中倒出一枚浅绿色的药丸,就着茶水服下。丹药被吞入腹中,顷刻间便化成了一股清凉之气扩散开,卓君尘胸口处的闷痛顿时缓解了不少。沈寒枫盯着徒弟服下药,又拿起一个檀木盒子:“将內衫也一并脱了。” 卓君尘十分听话,白色的內衫除下之后,露出颇为精悍的上身。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躯体,还带着些许青涩,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色泽略浅却蕴含一层淡淡宝光,乃是多年修炼习武的结果。 自十岁以后,卓君尘便再没同师尊蹭在一处睡过,如今只是赤个上身,便已觉赧然。沈寒枫却并不作他想,仔细替他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再没有其他伤口,一直沉着的脸色这才有了几分好转。 药膏覆在淤痕上,卓君尘先是感受到一阵清凉,而后便是细小的破损处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他一时没有防备,轻嘶了一声。 抹药的手动作一顿,沈寒枫低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徒弟:“疼?” 卓君尘连忙摇头:“不疼,师尊的力道刚好。” 沈寒枫抿了抿唇,没有多话,抬了抬他的下巴,继续给他上药。涂完了脖子和手腕,沈寒枫先将装药膏的盒子搁在床沿,半蹲下来,伸手便要替卓君尘脱鞋。 卓君尘急忙阻拦,抓住沈寒枫的手急道:“师尊,我自己来。”说话间,俊颜飞过一丝红晕,卓君尘无端得扭捏了起来。 沈寒枫微微皱眉,似是才衡量他自己上药的可能。卓君尘加重了几分语气道:“服了丹药,我已经觉得好多了。”二人对视了一会,沈寒枫没有再坚持,卓君尘连忙自己脱了鞋袜,拿起一旁的药膏涂抹开。 沈寒枫看着卓君尘上完药,沉默许久才道:“往后做事,你可随性一些,只要不招惹上青华峰,不必如今日这般做小伏低。” 卓君尘闻言,颇为诧异地抬头,沈寒枫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司云毕竟身为仙门门主,招惹上他恐对你修行不利。至于今日之事,本便不是你的过失,但凡玄云那弟子还有一口气在,你杜师伯自有办法将他救回来。” 换而言之,便是他闯下天大的祸事,师尊都会替他解决。 卓君尘心中泛起一丝酸软暖意,却仍说道:“身为师尊的弟子,应该为师尊解忧才对,徒儿却只能给师尊添麻烦。”感动之余,长久以来积累的细微懊悔突然强烈了几分。 兵器、功法、丹药……师尊给他的一切,不用同旁人比较,卓君尘知道都是最好的。可他除了给师尊拖后腿,什么都做不了。 多年相处,不光是卓君尘对沈寒枫了解极深,沈寒枫对他也是一样。 看着徒弟颇为低落地半垂着,沈寒枫伸手按在卓君尘额前:“你是我沈寒枫唯一的弟子,值得。” 师尊的手并不像他的灵力一样冰凉,而是带着暖意,常年习剑的手掌带着一层薄茧。卓君尘闭了闭眼,沈寒枫不善言辞,每每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 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卓君尘抓住师尊的手,微微抬头道:“师尊,待我伤好了之后,能不能允我去百战峰?” 去百战峰自然只为一件事——每十日一次的战峰排名。霜天峰上灵气浓郁,又没有无关之人干扰,沈寒枫当然不会以为徒弟是看上了百战峰上的修炼之所。 “虽然师尊教授的功法剑术我都有在用心修习,自以为还算刻苦。只是今日同容凭打过一场我才知道,我需要学的还有许多。”卓君尘诚恳道,以重霄剑远远高过对方阵盘的品质,他本应胜得更加漂亮些。只是他鲜少同人交手,更不清楚对方的门路,这才赢得勉强。 沈寒枫在修炼一事上,对他并不过分苛求,甚至可以说极为宽松。若非卓君尘自己刻苦,便是他十年无所寸进,沈寒枫也不会责备于他。只有一点,沈寒枫绝不允许卓君尘自损自伤,是以卓君尘心中有几分空落,并不确定师尊的态度如何。 沈寒枫沉吟片刻,没有多做阻挠:“宝剑锋从磨砺出,你若有心,无甚不可。” 卓君尘满心欢喜,双手握着沈寒枫的手不放。少年人单纯的欢喜,叫沈寒枫不禁也露出淡淡笑容。 得了师尊允可,卓君尘便安心留在了霜天峰上养伤,手脚上的伤对练剑有所妨碍,却并不影响他打坐修炼。沈寒枫大概是觉得自己给卓君尘教授的事物还不够,将卓君尘原本安排着修炼外功的时辰,挪过来做读书之用。 卓君尘幼时是跟的灵药峰弟子一同修习最普通基础的学问,而霜天峰的藏书不少,卓君尘虽然悉数看完了,但他接触的人不多,于外界状况多少有些陌生。 沈寒枫搜罗了许多书回来,卓君尘也不排斥,看完了一本,便将不懂的地方拿出来询问师尊。沈寒枫常年在外奔波,自然见多识广,除却太过生僻之事,多少能为卓君尘开解疑惑。 卓君尘原打算伤好了以后再上百战峰,也免得师尊担忧。谁想他还未去,百战峰上便先来了人。 “弟子连信鸿,拜见沈师叔。”“弟子战百川,拜见沈师叔。”战百川、连信鸿二人朝沈寒枫恭敬执弟子礼,异口同声道。 沈寒枫坐在堂前,卓君尘站在他身后,二人俱对这二位不速之客的来意感到疑惑。 沈寒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模样:“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连信鸿与战百川对视一眼,心中俱是苦笑一声,这执法长老果然普通传言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日卓师弟与容师弟的比试,我二人有幸一观,卓师弟的出招虽然略显生涩,却极为精妙,叫我们极为惊讶。”说话的是连信鸿,他虽然模样尔尔,口才却颇为出色,面对沈寒枫这个高等修真者不你觉散发出的气势,没有半点胆怯。 战百川更为干脆简洁:“请与卓师弟切磋一场。” 能在百战峰如此频繁的比斗下,常年占据排名前列的弟子,除去自身天赋出众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自身对实力的执着狂热。 自那日比斗之后回去,战百川二人便一直想寻个机会同卓君尘交手较量一番,只是碍于不知道卓君尘伤势的轻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招惹沈寒枫的不快。 今日他们前来也不是贸然撞日,而是连信鸿专门找过穆子苏一趟,确认了卓君尘已无大碍之后,才拉着战百川前来的。 卓君尘早就有了上百战峰的心思,战百川与连信鸿的实力也落在沈寒枫眼中。 沈寒枫道:“阿尘,你自己决定吧。” 卓君尘颔首,目光灼灼地同两个并不熟识,但身上带着强烈战意的师兄道:“愿与二位一战。” 见他答应下来,连信鸿二人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连信鸿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我们切磋之时,沈师叔能在一旁观战。若是我们一时控制不住战局,还望师叔不吝出手。” 其实他这话中夹带了几分私心,若论战力,沈寒枫绝对是这青华仙门之中第一人,倘使他能在切磋之中指点他们一二,定然受益匪浅。 沈寒枫道:“这是自然。”不是他信不过卓君尘的实力,只是这二人的修为都要高于卓君尘,保护徒弟已经成了沈寒枫未曾察觉的一种习惯。 切磋自然要找个宽阔之所,霜天峰地势平缓,并无太过陡峭之处,卓君尘便将连信鸿二人带到了山谷外一处平坡。 “以前我时常来这里练剑,视野宽阔,二位师兄可算满意?”卓君尘问道。 二人看顾四周,自然是没什么不妥。 连信鸿笑道:“卓师弟毕竟只有一人,我们却有两个。不妨师弟先挑我们之一切磋,另一个约好时日,改日再来也是一样。” 二人坦荡的模样,让卓君尘生出了几分好感,仔细审视二人之后,卓君尘问道:“连师兄可是剑修?” 连信鸿闻言点头,片刻后醒悟过来,朗声笑道:“看来我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让战师兄占了便宜去!” 第13章 战百川 见连信鸿只是打趣,并无半点不愉的模样,卓君尘也露出一个笑来。沈寒枫使剑,作为他的弟子,卓君尘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同剑修切磋的经验。而与容凭一战中,可以看出他对付其他路数的修真者颇为吃力。 剑修一脉大多持正守心,连信鸿不但不生气,还兴冲冲地为二人划出地方大小。心正剑正,连信鸿划出的线条笔直,大小同比斗台的尺寸分毫不差。见微知著,连沈寒枫都暗暗点头,连信鸿得了肯定,自是喜不自胜。 卓君尘与战百川相对而立,二人都不曾掩饰自己心中的战意。战百川一直沉静的眼中带上了些许兴奋,对面的卓君尘已经手执重霄剑,他却并没有急着拿出自己的武器。 “我名战百川,单土灵根,现下的修为乃是筑基九阶,用锤,锤名‘裂地’。”战百川沉声介绍自己,手中一阵暗黄灵光闪过之后,出现了一把巨锤。此锤锤柄近三尺,战百川双手把持,而锤头直径,亦是接近三尺,南瓜状的锤头圆润,蒙着一层薄薄的灵光,没有半点冗杂的装饰。 卓君尘点了点头,同样道:“卓君尘,雷火单灵根,筑基六阶。使剑,剑名‘重霄’。” 战百川性格干脆,没有再浪费时间下去,低喝了一声:“卓师弟小心了!”话音未落,手中的裂地锤高高扬起,卓君尘尚且疑惑他为何不先靠近,战百川便将锤子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的空地之上。 脚下震动,浑厚的土系灵力,自锤头上传导而下,地面隆起一条地龙,直朝着卓君尘的方向而来。卓君尘皱眉,脚下轻动便倒退出去,只是这地龙的速度不慢,一路跟着他过来,看阵势并无半点削弱。 脚下一停,卓君尘右腿使力,轻身跃起便朝战百川飞身过去。既然划了界线,自然不能一退再退。裂地锤挡在胸口处,战百川看着卓君尘越靠越近,眼中闪过一丝利光。巨锤下滑一尺,锤柄于地上一磕。 卓君尘方踏上实地,便惊觉脚下有一阵灵力涌动,没有犹豫,卓君尘又一次踏地而起,借着蹬地的力道稍改了自己的方向,自战百川左边侧切而去。眼角扫过方才踩过的位置,地龙所过之处尘土飞溅,无数尖锐地刺自地底穿出。 卓君尘背后渗出些许冷汗,若非自己反应迅速,战百川的这一后招,恐怕就已经定了胜负。 没有功夫再多想,此时二人的距离极近,战百川轻喝了一声,手中的铜锤已经朝着卓君尘砸来。卓君尘连忙抬剑招架,铜锤砸在剑身上,引得他手臂发麻,剑身也不停振动蜂鸣。 战百川的招式大开大合,卓君尘在硬连接了几招之后便发觉,战百川的铜锤不但重量超群,他身上的战意也越来越浓烈,相辅相成之间,卓君尘接招的动作便越来越吃力,连带移动的身形也凝滞了几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卓君尘尝试着游斗,欲取胜必须近身,但长剑要比铜锤轻灵许多,卓君尘借着身法能避则避,干扰战百川出招之余,伺机寻找战百川动作之中的破绽。 一旁观战的连信鸿摸着下巴道:“卓师弟的想法不错,只是土系修真者天生于防御一途上便要优于其他灵根,在战师兄身上寻破绽,恐怕事倍功半啊。”说完,连信鸿看了一眼沈寒枫,沈师叔神色如常,仿佛并不打算品评几句。 心中暗叹一声,连信鸿回神重新专注于切磋的两人,却发现战局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最为显而易见的,便是卓君尘正面接下战百川攻击的次数减少了许多。 战百川的修为要高过卓君尘三阶,即便走得并不是敏捷一途,想跟上卓君尘甚至超过他的动作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方才战百川几次出锤,卓君尘大约三五次便要接下一招,现在战百川却要挥锤十次才能砸到卓君尘一次。 战百川的防御诚然不错,挥锤极富技巧,即是攻向卓君尘的时候,也没给卓君尘留下捕捉破绽的时机。只是卓君尘细心观察后发现,这裂地锤的威力虽大,挥锤时蓄力的时间也要高于其他人,这段时间虽不够他反击,但判断出挥锤的方向却并不难,只需稍稍腾挪,便可避开战百川的攻击。 几次之后,战百川自然也察觉到了盲目攻击无用,动作一停,他抬脚重重一跺。 卓君尘脑海中瞬间闪现他使出第一招时候的情形。只是两人靠得太近,无论是往左往右,这地龙都能追上来,落入那般境地未免太过被动。 情急之下,卓君尘长剑竖劈,当的一声巨响砸在铜锤之上。借着铜锤的反震之力,他将自己送上半空,一个鹞子翻身后,卓君尘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战百川身后。 战百川背后空门打开,卓君尘心中一喜,正想动作,面前却忽然窜出了几根土棍。卓君尘后退半步,转瞬之间,这些土棍便结成了一个囚笼,将他困在其中。 战百川飞速转身,手中的铜锤泛着明亮黄光挥下。“嘿”的一声低喝里,铜锤先是将囚笼打得支离破碎,接着便朝着卓君尘门面而来。卓君尘无奈,只能将灵力注满剑身硬扛过这一招。 战百川准备已久,卓君尘又是仓促应战,自然是后者落了下风。重霄剑发出一声清鸣之后便脱了手,夹杂雷火的长剑飞出去落在了界限外的草地上,一阵噼啪声之后,郁郁葱葱的小草黑了一片。 战百川收了手,沉声道:“卓师弟,承让了。” 卓君尘虽输了一局,心中却并无沮丧不满:“是战师兄手下留情,君尘输的心服口服。” 见二人歇了下来,连信鸿笑盈盈地靠近:“卓师弟不必这么谦虚,战师兄可没留手,是你身法太过灵活,他没法打到罢了。”战百川对待切磋比斗极为认真,从来没有留情放水一说,以往争夺战峰排名之时,从来只有他压着旁人打的份,今日这十次九次落空的状况算是打得极为憋屈了。 卓君尘能避开这么多招,给了连信鸿些许启发,同为剑修,或许他也能学学这种办法。卓君尘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今日与战百川一战,他才更清楚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连信鸿见状,抽出自己背后的长剑道:“不知卓师弟现下状况如何?若是可以的话,不妨也同我比一场?” 卓君尘无奈:“灵力有所损耗,还需连师兄等我调息一阵。” 连信鸿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师弟你便在此处调息休息。我先同战师兄比上一把,等会再同你比试,便不算占你便宜了。” 卓君尘自然是没有异议,战百川又是素来好战,很快二人便在画出来的界限之内你来我往开了。 沈寒枫与卓君尘一同盘膝坐下,卓君尘却并没有急着调息,而是颇为专注地看着连战二人的战况。 沈寒枫问道:“比试一场,可有所得?” 卓君尘皱了皱眉道:“战师兄灵力雄厚,铜锤可攻可守,相辅相成。我试探他多次,只是都没能成功。有铜锤抵挡,我破不开他的防御。”方才被困在土笼中时,卓君尘并不是无法逃脱,只是他仔细衡量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胜算,接着打下去也不过是拖延时间。他的修为不及战百川,即便是比拼消耗也不可能得胜。如此还不如爽快认输,仔细想想应对之策。毕竟他有心参与战峰排名之战,总有和战百川对上的机会。 沈寒枫道:“一力降十会,你的修为经验俱不如他,自然捉襟见肘。你不必太过介怀。” 卓君尘微笑道:“徒儿明白。” 沈寒枫点点头道“你可观察一下连信鸿的应对,多思多想,戒骄戒躁,必能有所裨益。” 卓君尘应声称是。 只是连信鸿这一场,打得着实让人失望了些。要说修为,他也已经达到了筑基七阶,遑论他与战百川相识多年,对对方的路数打法说不上了如指掌,也是心中有数。只是他琢磨着卓君尘方才的打法,尝试着想加入自己原本的方法之中,却不想自露马脚,被战百川抓着便是一顿狠揍。 战百川见好就收停了手,同面前一身狼狈的连信鸿道:“如此生疏的方法贸然使用,恐怕是舍近求远。” 连信鸿输了一场却仍是笑嘻嘻的模样:“那又如何,便是我用本来的法子也打不过你,卓师弟给了我这么绝妙的一个演示,自然要在你这里多多练习,才能有所收获啊。” 战百川习惯了他的论调,摇了摇头收起自己的铜锤。 连信鸿转头,又对沈寒枫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二人先回去,改日再来叨扰,还望沈师叔不要嫌弃才是。” 沈寒枫只道:“阿尘经验尚浅,有你们陪同切磋,自是再好不过。” 第14章 离仙门 得了沈寒枫首肯,连信鸿二人接连几日都来了霜天峰。 卓君尘拿不准他们二人的心思,还略带疑虑地问过二人,如此往返于百战峰与霜天峰之间,是否会影响到二人修炼。 连信鸿与战百川的经验极为丰富,卓君尘每每与他们切磋,都觉得大有裨益。只是即便如此,卓君尘却不屑于干损人利己之事。 连信鸿哈哈大笑道:“卓师弟多虑了,这霜天峰上灵气浓郁,人数又少,我二人巴不得日日都来此处修炼才好。”再多的灵气也怕同别人瓜分,相较而言,霜天峰反而更适合修炼。 战百川也附和道:“百战峰上闲人太多,恼人清净。”他作为战峰首徒,时常接到其他弟子的邀约挑战。而他虽然醉心比斗,却也承受不了接连不断的消耗。 连信鸿拍着他的肩膀取笑道:“还不是你来者不拒的性子,不想接的战帖推了就是。”虽然战峰是随时可接受挑战的地方,但为了保护峰上弟子的根基,战峰的规矩,百名内弟子,十日内只有前三场挑战必须应下,多的帖子不理会也无关紧要。 卓君尘这几日同他们接触,自然是多少了解了战峰上的规矩。连信鸿健谈,连带对门内几个颇为有天赋的弟子也了解颇深。偶尔他与战百川讨论某个弟子的招式套路,也从来不避讳卓君尘,甚至有时将对方的状况都摆给卓君尘,听听他若是遇上了会有什么对策。 不知不觉间,卓君尘的对战经验便丰富起来。更为值得一提的是,连信鸿虽为剑修,招式却极为刁钻,变幻莫测。与他切磋多次,二人的胜负在三七之数,连信鸿技高一筹。卓君尘时常觉得,自己对付得并不是同一个人,连带着他在打斗时的技巧策略也进步了许多。 这日清晨,卓君尘自修炼入定中清醒过来,查看了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这些年来,他体内那股靠近气海处的灵气并没有消散,反而随着他修为的增长也在不断扩增。 卓君尘曾用自己的灵力试探过这股灵气,很轻易便可穿透过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炼化牵引,强行控制之时还会感到一股阴冷之意,完全不同于他刚正的雷火之力。 卓君尘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同容凭对战之时,灵力被藤蔓所阻,后来突破桎梏之时,体内的这股灵气似乎动了动。仔细探查这股灵气的位置,卓君尘隐约觉得,它的位置仿佛偏了偏,朝丹田的位置更近了些。 杜衡钻研多年,却始终对他体内的这股灵气束手无策,只是断定除却吞噬修为,这股灵气并不会影响他修炼。 卓君尘心想,既然比斗之时可以影响到这股灵气,那么或许随着他修为增长,这股灵气会被牵引着越来越靠近丹田。有朝一日灵气完全流入丹田之中,被他彻底牵引炼化也未可知。 和连信鸿战百川二人对练这么久,也到了上百战峰的时候了。这么想着,卓君尘起身打理一番,出门想寻师尊请示,却发现 师尊正同穆子苏坐在堂前。 沈寒枫面前放着一个普通的信封,手中的请柬却花纹繁复。 “君尘,今日起得可迟了些!”穆子苏同他招呼,沈寒枫看完请柬上的内容,放下手中的东西,也抬头看向卓君尘。 卓君尘好脾气地笑道:“修炼得入迷,一时忘了时辰。”穆子苏看他的眼神自然是带上了无尽的嫌弃。 卓君尘坐下,朝沈寒枫道:“师尊,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沈寒枫皱了皱眉,罕见地打断了徒弟的话:“我也有件事要托付与你。” 卓君尘不免好奇,先压下了百战峰的事,开口问道:“师尊需要我做什么?” 沈寒枫推出面前合上的请柬道:“子苏今早将写封信送来,乃是我兄长七十岁寿宴的请柬。”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跟在沈寒枫身边这么久,从未听沈寒枫提起过家人。从前穆子苏曾说过,沈寒枫便自幼拜入上代掌门门下修炼。卓君尘一直以为,师尊同自己一样,是被仙门看中收养的孤儿。 他却未曾想到,原来,师尊是有家人的。这件事打破了卓君尘原本与师尊相依为命的认知,心中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之感。 沈寒枫并未深究卓君尘惊讶之下的深意,继续道:“我在仙门还有要务在身,不便赴宴,所以想让你带上寿礼,替我回一趟沈家。” “我?”沈寒枫又是一句重锤砸下,卓君尘一时反应不能。 稍稍思索了一阵,卓君尘慎重道:“师尊,我自有记忆起便没出过仙门,甚至没去过外门,这样的重任,我怕有负师尊的期望。”若只是他自己丢了颜面自是不要紧,只是这寿礼代表的可是师尊的颜面。 沈寒枫摇头道:“本就是知道你缺少历练,这才做的决定。这寿礼能送到自是最好,即便送不到,也并不打紧。”卓君尘一时不太明白师尊的意思,只是按着师尊的个性,既然没有再解释,多半也不会告诉他缘由。 穆子苏倒是眼珠连转,机灵得很,连忙对沈寒枫道:“沈师叔,这送礼毕竟是件大事,要不然我陪着君尘一块儿去,也好搭个伴?” 沈寒枫沉吟片刻道:“若是你师尊不反对,自是无妨。” 穆子苏一脸兴奋地跳起来:“能给沈师叔跑腿,师尊一定不会反对的,我这就回去同师尊说。”说完,整个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卓君尘还是皱着眉,一脸不确信地看着沈寒枫。 沈寒枫又道:“仙门内的切磋虽然能有所历练,却毕竟约束太多,若是想提升更快,离开仙门对你的帮助更大。”顿了顿沈寒枫又道,“从前我拘你在身边,总觉得你年纪尚小,需我庇护。现下你既有心历练,师尊自然要替你多加考虑。” 卓君尘闻言心中一暖,肃然对沈寒枫道:“君尘定然不负师尊的期望!” 穆子苏的消息传来得很快,如他所说的那样,知道他是要去沈家,杜衡十分爽快得便答应了。 卓君尘与师尊商量好了出发的时日,二人便准备起来。此去历练才是主因,卓君尘为防不测,自然是携带了许多伤药。沈寒枫还为卓君尘准备了不少灵石与凡俗所用的金银,细细讲了外边的物价买卖。虽然这些财物原本便是给他们花费的,然则财不露白——卓君尘二人的修为并未达到可以肆无忌惮的地步。 “怎么了?”沈寒枫停下自己的动作,原本他正和卓君尘整理所需的衣物用具,徒弟却突然停下来坐在床边,不必抬头他便知道徒弟正偷看他。 卓君尘收回恋恋的眼神道:“师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却得下山,又要有许久见不到师尊了。” 沈寒枫闻言一笑,凉薄的眉眼微微舒展,常年掩藏在冷漠面容下的美色忽然如春花绽放。烟视媚行间,卓君尘竟不自觉地一怔,吐息也忍不住放缓几分。 “阿尘?”沈寒枫皱眉,不明白徒弟今日是怎么了。 卓君尘回过神,忙收起自己的心思,支支吾吾道:“这几日……这几日同连战二位师兄切磋,我时常有所领悟,一时走神了。” 沈寒枫微微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修仙之人偶尔会陷入顿悟之中,这般说来,他连方才叫卓君尘回神的那声也不该出。 卓君尘不知师尊如何想,心中汗颜不已,连他自己自己都想不明白,方才分明是看着师尊出了神,说出口却又是一个谎话。 仿佛是上天为了给他圆谎一般,卓君尘离开霜天峰的前一晚,刚刚突破不久的修为便又进了一层,从筑基六阶提升到了筑基七阶。对他如此飞速的长进,穆子苏自然是羡慕不已,沈寒枫虽没有多加表扬,心中也多了一丝安心。 临行之日,沈寒枫和杜衡二人,将两个徒弟一路送到了青华仙门山门之外。看着卓君尘御剑带着穆子苏踏空而去,留在山门前的二人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杜衡才颇有些好笑道:“你是不知道,穆子苏那小子,借着历练之名掏了我不少家底。” 沈寒枫道:“出门在外危险重重,多做准备自然是好事。” 杜衡眄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早就打算一路护送他们去沈家?有你沈寒枫沈仙君在,还能有什么危险?” 沈寒枫没有回答。 杜衡抱臂道:“既然这么舍不得,还不如护着他出行,还省得你处心积虑得不让他们发现。” 沈寒枫眼神沉了沉道:“我不可能护着他一世,既然迟早都要叫他独自面对,不如乘着我还能照拂他的时候。” 杜衡的神色变了变,半晌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只是得劳烦你多照顾子苏一些。” 沈寒枫颔首道:“这是自然。” 长袖一展,白色的身影瞬间便寻不见踪迹。 第15章 沈寒松 沈家位于神阙大陆东南,昭国境内,距离大陆东境的青华仙门并不算太远,卓君尘与穆子苏二人却走了足足走了一个月。二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沈家宅门外时,穆子苏不禁对着沈家朱红的大门发出感慨:“没想到外边的世界如此可怕!我决定这次回去以后,再也不离开仙门半步。哪怕天天被师尊罚着抄医典药典,也比在外边吃这么多苦头强。” 卓君尘没有说话,眼中却也闪过一丝赞同神色。他脸上的疲惫之色相较穆子苏还要更重些。一路上他们规规矩矩地照着师尊给的路线图,沿着官道前行。只是不知怎么,一路上的麻烦接连不断而来。先是他们夜宿的时候遇到一群会喷火的异兽,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招惹上了一个小门派,二人仓皇逃脱惹得一身狼狈。穆子苏虽然修为尚可,被围攻追杀之时,却半点帮不上卓君尘的忙。卓君尘一面要对付那些追兵,一面还要保护穆子苏,可谓是苦不堪言。 “好在现在总算是到了!”穆子苏感慨了一句。 卓君尘没有再继续和他侃话,取出沈寒枫交给他的那封请柬,交给了沈家的门房。门房查了帖子,先是面露震惊之色,而后便叫卓君尘稍等,自己匆匆离开了。 穆子苏陪着卓君尘在门前等了一会,心中有些不耐烦道:“这沈师叔本家的待客之道未免也太差了,那小厮去的匆匆,连椅子都不给我们搬一条。” 卓君尘笑着安慰他:“你也不瞧瞧,这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咱们俩搬着一条板凳坐着,这像是个什么样子。” 穆子苏想象了一会,自己先被逗笑了:“这就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来讨债的了。” 说话间,有一大群人自沈府影壁后走出,为首的中年男子正好听见穆子苏所说的后半句话,讨债二字叫他神色变了变。 卓君尘和穆子苏均没想到,沈家会来二十余人迎接,如此浩浩荡荡的模样,叫他们一时有些愣神。 一行人靠近,领头的中年男子问道:“二位,可是青华仙门来使?” 卓君尘回过神,先抱拳道:“晚辈青华仙门卓君尘,奉师尊之命,携师弟穆子苏,前来为沈家家主贺寿。”顿了顿,卓君尘道,“敢问……” 那男子的神色缓了缓,带上三分和蔼笑意道:“我乃沈家家主沈寒松,二位来使里边先请。”说着,沈寒松伸手引路,卓君尘与穆子苏对视一眼,随着沈寒松进门。 自大门至前厅,沈寒松亲自为二人引路。沈府内的布景也如大门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奢华富贵之感,院中两旁种满了奇花异草,叫人眼花缭乱。 入了前厅,早有仆人奉上茶水,邀二人入座之后,沈寒松坐在主位,神色温和地问道:“二位来使一路辛苦,老夫的寿宴,叫二位一路颠簸了。” 卓君尘小心观察过这位沈家主,他虽是师尊的兄长,却同师尊长得并不相似,眉眼虽然看着温和,却叫他总觉得带着几分古怪拘谨。 “有幸替师尊赴宴,不敢言辛苦。”卓君尘道,他自己心中也觉得奇怪,面对师尊的家人,他心中的排斥却多过亲近之感。 沈寒松笑盈盈地抚了抚面上短须,又道:“二位来使龙章凤姿,还未问过,师从哪位真君门下?” 方才喝茶水,穆子苏错过了答话的时机,间沈寒松又一句问话抛过来,他立刻快人快语道:“晚辈师从灵药峰峰主,至于君尘他师尊可不是真君。” 原本随沈寒松迎接来使的二十余人并未散去,进厅之后便沿主位两边站着。听得穆子苏这句玩笑话,面面相觑了一阵,看着卓君尘的眼神也带上了奇怪怀疑。 沈寒松可不像晚辈们这么沉不住气,脑中瞬间便拐了几个弯。穆子苏的师尊乃是九峰长老之一,现下却还是以卓君尘为主的模样,这卓君尘自然不会是什么犄角疙瘩里跑出来的小角色。既然不是元婴期的真君,难道是化神期的仙君? 沈寒松眼神亮了亮,笑道:“老夫猜一句,这卓少侠莫不是门主座下的高徒?” 穆子苏的嘴角抽了抽,忍着自己想撇嘴的冲动,目光看向卓君尘。卓君尘虽然也觉得奇怪,却神色平静地答道:“家师乃仙门执法长老,沈寒枫。” 气氛顿时一凝,沈寒松面上神情,叫卓君尘忍不住皱眉,讶异之中带着一丝惊惶的神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被卓君尘看在了眼里。 沈家的一群小辈之中传出了小声讨论的声音,沈寒松低叱了一声:“肃静些。”声音中仿佛带了些许迁怒,人群之中顿时没了声音。沈家家主的威严可见一斑。 沈寒松此时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僵硬,和气道:“没想到卓少侠竟然是四弟的徒儿,这般说来,老夫还能忝称一声师侄。” 卓君尘淡然道:“沈家主是长辈,自然是随您心意。”虽是这么说,卓君尘称他沈家主而非沈师伯,便是这一句里便是下了一颗软钉子。 沈寒松佯装未闻,又关心了他们二人几句,便唤了一名子侄,送他们前去客房休息。 一路无话。那沈家子侄将他们二人送回房便离开了。卓君尘整理完自己的东西之后,没有急着休息,脑海中为他们同沈寒松会面的场景复盘。 自他们讲的第一句话起一句句细想下来,卓君尘并未发觉自己和穆子苏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只是沈家一家子的人,他们的反应都太过古怪了些。 房门被轻敲了一声,卓君神扬声道:“请进。”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穆子苏。 穆子苏手中端着两盘糕点,应当是从自己房中拿来的,卓君尘房中也有两盘一模一样的。他搁了东西坐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却还停不下嘴说道:“这沈家的待客之道也太寒酸了些。看着人来人往的一大堆,送我们回来却连一句饥渴都不问。” 卓君尘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吃慢些,别噎着。” 话音未落,穆子苏喉咙口发出一声怪声,手中吃了一般的糕点丢回盘子里,端起茶水就往下灌。卡在喉咙口的点心被顺下去,穆子苏咳了好几声,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乌鸦嘴,害我没被噎死。” 卓君尘觉得好笑,又给他续了半杯茶:“这些点心还不够吃的话,把我的也拿去吧。没什么是,我可要修炼了。” 穆子苏一扬眉:“别,你还真以为我是来吃点心的!”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穆子苏顺了顺气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沈家的人听了你是沈师叔的弟子,非但没有半点开心,反而那沈老头还有些害怕。” 卓君尘道:“你也察觉了?看来并不是我多心。” 穆子苏摇了摇手:“不是我察觉了,而是他们有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穆子苏拿起一块点心,“你没仔细瞧过请柬,这花里胡哨的东西里写的,并不是请沈师叔赴宴的话。原本这封请柬是送到青华峰的,只是青华峰又派人送到了我们峰上,托师尊交给沈师叔。师尊让我转交的时候,对着这请柬冷嘲热讽了许久。” 卓君尘皱眉,心中有些焦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穆子苏见他这副模样,没有再卖关子下去:“你还记不记得你开光那个时候,明明你还在病着,沈师叔却不告而别。师尊和你说,他是接了掌门法旨。” 卓君尘眉头一跳:“难道这是骗我的?” 穆子苏摇摇头:“骗你倒不至于,沈师叔确实是接了一道法旨,只是他那日匆匆离开,原本是回沈家奔丧的。沈家的老家主,沈师叔的父亲便是那时候没有的。” 卓君尘仔细回忆了一阵,那次师尊身上有伤,他一心记挂着。何况他们那时相处并不久,并未注意到师尊心绪如何。 “我……不记得那时候师尊的情状了,不过仿佛并没有太多伤心。”卓君尘心中有意思愧疚。 穆子苏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沈师叔那张冰块脸,你能看出个花儿来才是奇怪呢。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师叔回来的时候,先来的灵药峰。除了师尊给他上药之外,我隐隐约约还听到他们谈论了什么。沈师叔说,‘从前我以为,我肩上担的是家族重担,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卓君尘闻言沉默了,以师尊淡然的个性,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大抵是非常失望了吧。只是不知道师尊当时,究竟是何等悲恸。 又或者,他看到的师尊,从来只是师尊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面。 说来相依为命,其实他还未真正了解。 第16章 沈家的秘密 见卓君尘神情有些郁郁,穆子苏没再多说,吃完点心又喝了一碗茶便回房去了。卓君尘盘腿坐在床上,想凝神修炼,却怎么都静不下心,灵力运转一周,险些入错经脉。 卓君尘睁开眼,自怀中取出铜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镜上的花纹。 师尊…… 卓君尘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绪算是什么,以往他思及师尊,脑海中便能立刻浮现师尊芝兰玉树的身影,今次想起来,却觉得仿若隔着一层薄纱,怎么也看不分明。 眼前忽然闪过一双眼睛的幻影,眉眼狭长,清凌凌的眼睛里仿佛载着霜天峰上终年不化的寒冰。然后这双眼睛弯了弯,眉眼舒展,氤氲三分笑意。一瞬间,仿若春风化雨,枝桠上最后一团积雪融化之后,开出了第一朵桃花。 卓君尘抽回神,面上不自觉得发烫,总觉得自己这般想象,是哪里冒犯了师尊,可是细细想来,却又无迹可寻。 卓君尘叹了一口气,按了按酸胀的额角,索性合衣睡下。自前来的路上起,他便一直有种要遇上些什么的预感。此次筵席看来是注定有些波折,也不知前路等着他的东西是好是坏。 与卓君尘的预感相反,他来到沈家几日,一直都过得风平浪静。整个沈家都忙碌于寿宴布置,穆子苏爱闹腾,时常出去乱窜,偶尔会来他这里,告诉他今日又有哪个世家仙宗派人来了,来的这些人又带了什么样的寿礼。 卓君尘一直安生留在自己房中,他花了许久才使得自己能够继续修炼。沈寒松也不知是不是忘了他们,没再来找过他,他也懒得招呼。除却换了一个地方,他在沈家过的日子,同霜天峰上并无太大不同。 “每日就是练剑、修炼、睡觉、吃饭。我说君尘,等你结成金丹之后,是不是连吃饭睡觉都省了,每日只需修炼就够了?” 穆子苏无聊地拍着桌子,卓君尘自冥想中睁眼,想了想回答道:“我每日还会用铜镜同师尊联系,等我成为金丹真人,应该就可以帮上师尊一二,到时候大抵就没这么多闲工夫陪你聊天了。” 穆子苏一脸嫌弃:“无趣无趣!” 有穆子苏在一旁打扰,他根本没法专心修炼,只能无奈问他道:“那你想怎么办?” 穆子苏眼睛亮了亮:“不如,咱们出去逛逛啊?” 卓君尘奇怪道:“你每日不也是在外边到处闲逛么,你别忘了,杜师伯可是叫我看着你修炼的。”他现在不但自己不修炼,还想带着卓君尘一同倦怠。 穆子苏笑嘻嘻地靠近床边道:“君尘,别这么死板嘛,你说咱们难得出来一回,总不能只带点被追杀,被异兽追得一身狼狈的回忆回仙门对不对?而且我说的外边,可不是这小小的宅子,你就不好奇,凡俗界的集市街道是个什么样子?” 卓君尘冷漠地摇摇头。 穆子苏磨了磨牙,继续顶着一张笑脸诱拐道:“那你就没想过,去瞧瞧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带回去给沈师叔做礼物?” 卓君尘动摇了。 穆子苏就知道提起沈师叔才有戏,再接再厉道:“这里好歹是沈师叔从小生长的地方,说不定咱们什么时候就走过沈师叔小时候走过的地方,买过他买过的东西,见到认识他的旧识。” 卓君尘利落地从床上一跃而下:“我们走吧。” 不知道师尊小时候是个什么模样,卓君尘脑海中出现一个小小的师尊的模样,还是一身白衣,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手短腿短,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 卓君尘干咳一声,停下了自己的想象,心上却仿佛被一片羽毛拂过。 穆子苏一脸兴奋,能够将卓君尘骗出去,叫他极为振奋,丝毫没注意到卓君尘神色有异。 沈家占地极大,卓君尘实在不熟悉,不过穆子苏这些天早已将里里外外都摸清了。他没带卓君尘从前院出,而是打算穿过后花园,自后门溜出去。 “哎,你们说家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爹同我说过,咱们沈家这些年如此繁荣,全是因为沈仙君这位青华仙门执法长老的照拂。家主现在却叫我们,不要靠近青华仙门来的那两位来使。”卓君尘与穆子苏原本只是自后花园假山借道而已,却好巧不巧地听到一群人在假山边闲聊的声音。 听得沈仙君三字,二人齐齐停下了脚步。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话语中满含疑惑:“这两位来使同咱们的关系最为密切,家主却不让我们亲近。反倒是同万剑仙宗和天方观走得近,还特地派了宿雨堂兄亲自陪同。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另一人接口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爹那是没同你说过,”这人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些,“这家主啊,当年同那沈仙君的关系其实并不好,虽不到兄弟阋墙的地步,却也是人情寡淡。不然你想,除却十几年前老家主过世的时候,那沈仙君回来过一趟,为何这些年一些音信也无?” 还有一人附和道:“不仅如此,我们说是倚靠青华仙门,可是也没见这青华仙门给过咱们明面上的好处啊。要我说,这沈仙君修为虽高,在青华仙门之中却并没有什么根基,恐怕还受人排挤,所以才一直没有颜面回来。”那人鼻子出了口气道,“若我是沈仙君,过得好定然是要衣锦还乡的,膈应也要膈应一下不和睦的兄弟啊。” 这句话引得一阵哄笑,开头说话那人又道:“说不得是青华仙门那棵大树靠不住了,眼下又要七大仙宗五年一次招收弟子的时候了,家主有意搭上另两个仙宗。” 神阙大陆之上,除却青华仙门之外,还有另六大修仙正派,并称七大仙宗。每五年,七大仙宗都会公开招收有天赋的弟子,泛大陆所有散修世家,均趋之若鹜。 另一人嬉笑道:“套近乎咱们是凑不着了,要不然咱们去踩踩那青华仙门那两人,给另两个仙宗表表忠心?”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个男声厉喝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假山那边自是一阵慌乱,慌忙间有人畏惧地喊了一声“宿霜堂兄”。 穆子苏偷偷看了卓君尘一眼,见卓君尘一脸沉凝,眼神专注,他不禁松了口气——还好没到忍耐不住的地步。 那厢被称作宿霜的人道:“你们几个明知七宗大招将至,现在却还不刻苦修炼,难不成以为自己各个天资绝伦,七宗求着你们去不成?” 方才还谈得兴起的几人顿时噤若寒蝉,那宿霜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假山后的道友,偷听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 卓君尘同穆子苏对视一眼,神色淡然道:“我们出去吧。” 二人自假山后绕出来,假山旁两拨沈家子弟极为好认,一边是一男二女,为首那个男子一身黑色劲装,眉目中带着几分锐利,应当就是方才发话的宿霜。他身后两女一黄一粉,都是二八模样,极为俏丽。 另一拨就没这么出挑了,几个青年耷拉着脑袋,面上的神情俱是极为羞愧,当初沈寒松迎接卓君尘两人的声势如此浩大,他们便是想装作不认识这两人都难。 现在倒好,说别人坏话还被听了墙根去,便是怎么说,他们都站不住脚。 穆子苏看着那群鹌鹑样的弟子,笑得极为欢乐:“这位世兄怕是弄错了,我和君尘只是途经此处,正遇上这几位少侠说话,总不好打扰,可不是有意偷听。” 宿霜的眉头动了动,眼睛看过面如沉水的卓君尘后才道:“沈仙君与我祖父同辈,应是我称一声卓师叔、穆师叔才对。” 穆子苏觉得分外新鲜,跑到那群小鹌鹑面前问道:“你们叫他堂兄,那也应该同他同辈,都快些叫声师叔听听?” 那群人面面相觑,胆大的看了宿霜一眼,被眼刀杀了回来。 一个个只得老老实实地,挨个管穆子苏叫师叔。 穆子苏听得极为满意,在仙门之中,他们论资历是最小的一辈,要等他们收徒,少说也要个十几二十年,提前见了这么多师侄,叫穆子苏好好地过了一把长辈的瘾。 玩高兴了回来,穆子苏道:“还未问过你们三人身份,说说看。” 宿霜回头看了身后二姝一眼道:“晚辈沈宿霜,沈家二房长孙。”说是晚辈,沈宿霜的年纪看起来还要长卓君尘五六岁。 他指了指黄衣女子道:“这是三房的堂妹素冰。”黄衣女子朝二人行了一礼,仪态温婉。 “这是胞妹素雪。” 沈素雪一身粉裙,眉眼灵动,她要比沈素冰活泼许多:“见过二位师叔!” 穆子苏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是不是便宜占大了。卓君尘垂眼无言。 见二人如此反应,沈宿霜心下微沉,朝卓君尘道:“族弟无状,还望卓师叔宽宏大量,不要同他们小辈计较。” 穆子苏的嘴角抽了抽,便宜果然不是白占的,这么快就被讨了回去。 卓君尘无喜无怒,淡淡说了一句:“今后还得严加管教,要是被天方观和剑宗的人听去,被抹黑的恐怕就不是师尊一人了。” 第17章 多宝会 听卓君尘松了口,沈宿霜这才舒了一口气。其实不光是这辈子侄之中,有着沈仙君江河日下的传闻,便是上一辈的叔伯长辈们也多有这样的猜测。但沈寒枫毕竟是化神期的高人,被卓君尘听到这样的言论,若是引得沈寒枫震怒,这后果恐怕不是沈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穆子苏偷瞄了一下卓君尘,他会这么轻易放过这群人,多半是看在他们与沈师叔同宗同源的份上,否则只需将他们修理一顿便是了。见沈宿霜三人一副心事落定的模样,穆子苏勾了勾唇角。 “话虽如此,只是轻易放过他们,恐怕于我仙门威严有损,再怎么,沈师叔也是我们青华仙门的长老,岂能容他们随意编排。” 沈素冰软言问道:“那依照穆师叔的想法,是要怎么罚他们?” 穆子苏摸了摸下巴,犯错的那群弟子在一旁观望着,瞧见穆子苏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穆子苏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白玉瓷瓶,将瓷瓶里的药丸倒在手中数了数,走到那群人面前:“这是我们仙门用来处罚弟子的灵药,你们犯了错,一人领两颗,都给我老老实实吞下去。” 几人听了穆子苏的话,脸色瞬间惨白,只是有沈宿霜在场,一个个都不敢挣扎。看他们挨个取了药,穆子苏笑眯眯地等着他们将药丸吞下去,原本打算偷偷丢弃的人没了辙,只能老实咽下。 不一会,吃了药的弟子一个个腹中疼痛如绞,神色铁青,顾不得半点礼数便争先恐后地跑远了。 穆子苏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笑得十分得意。卓君尘问道:“化清丸?” 穆子苏点点头,又倒了三颗出来,走向沈宿霜三人道:“你们不必担心,化清丸是化污祛浊的修炼辅药。两颗的药力猛了些,他们大抵得在茅厕待上一会,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沈宿霜和沈素冰的神情舒缓了些,沈素雪拈起一颗好奇问道:“那一颗呢?” 穆子苏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沈素雪面上出现了犹疑的神色。 卓君尘道:“一颗可以将你体内的杂质吸附化解,对炼气期的修真者有好处,且不会难堪。”沈素雪如今的修为是练气巅峰,已经半年停滞不前无法突破,有此机会,当然不会放过这颗灵药。她当即便将这颗药吃了下去。 穆子苏朝另两人扬扬掌心:“你们已经筑基了,效果差些,不过应该还是能感受到一些效用的。” 沈宿霜和沈素冰更为谨慎,只是收了药朝二人道谢。至于这颗药最后是会被吃下去还是丢弃,已经不是穆子苏在意的事情了。 收了瓷瓶,穆子苏笑盈盈道:“这药你们收了,可不能白收。我嘛有个小要求,就是不知道你们答不答应。” 三人面面相觑,如沈素雪已经将药吞了下去,便是想还给他们,也无能为力。沈宿霜只得无奈问道:“师叔有什么要求?” 穆子苏眼中神光一闪道:“陪我们出门。” 沈家所在的永阳城乃是整个昭国之内,除去国都之外,最为繁华的城市。熙攘街道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行商摊贩叫卖的声音。穆子苏一脸新奇地左顾右盼,连仙门外门都未去过的他,自然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沈宿霜三人并着卓君尘走在他后边,偶尔为他们讲解一二。 “二位师叔出来,是想到处转转,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沈素冰询问道。 卓君尘先是摇了摇头,他本就是陪着穆子苏出来的。至于给师尊买礼物的事情,讲究缘分,旁人插手只会让他觉得不够纯粹。 穆子苏却没体会到好友这番心绪,没怎么考虑就道:“君尘,你不是想给师叔带些礼物吗?要不然,就让几位师侄想想,什么地方的东西花样最多。” 卓君尘皱了皱眉:“也好。” 沈素雪想到了一个好去处,颇为兴奋道:“那自然是多宝楼了!” 卓君尘和穆子苏对视一眼,这个地方对二人而言俱是陌生。 “多宝楼乃是天机阁、天方观还有九阳门一同合作组成的联合商会,泛大陆都有分会,除了有专门的门店出售奇珍异宝,每月还会搜集各种珍奇,在每月一次的多宝会上拍卖。”沈素雪解释得头头是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今天正好是多宝会竞宝的日子。” 穆子苏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永阳城的多宝楼在何处?” 沈素冰答道:“倒是离此处不远,不过……” 穆子苏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卓君尘也同他一样被勾起了好奇心,等着她回答。 沈宿霜接了话道:“只是进这多宝会也是有规矩的每人都要出二十颗下品灵石当押金。多宝会结束以后,返还十八枚,剩下两颗当做入场的费用。”下品灵石虽然比起中品上品算不得少见,可是他们现下有五个人。凑出入场的费用自然不难,只是要一口气拿出一百枚下品灵石,对于只有筑基三阶的沈宿霜而言,未免太吃力了些。 卓君尘二人也不是完全不晓世事,知道沈家兄妹的难处。 穆子苏笑道:“这有何难,出门的时候师尊可给我准备了不少灵石,一百颗还是拿得出手的。”说着穆子苏揽上卓君尘的肩道:“好了,你们带路吧!” 无需自己放血,沈家兄妹自然是毫无异议。沈素雪显得尤为兴奋,他们沈家的弟子份例不多,她修炼这么久,身上攒的灵石还不到二十,如今能进多宝会,自然是激动得很。 多宝楼乃是一座塔状的六角高楼,门面上挂着鎏金的牌匾,写着多宝楼的字样。 卓君尘一行人到了之后,刚进楼便迎面迎上来一个管事,一脸和气地同几人寒暄,询问几人来意。 “无论兵器功法,还是金银首饰,咱们多宝楼应有尽有,不知几位想看些什么?”管事看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白底长袍看起来是多宝楼特制的,大堂中还有好几个同他一样装束的人忙着招徕客人。 沈宿霜没有废话,直接道:“今日多宝会可开始了?我们想进去瞧瞧。” 管事笑道:“几位来的正好,这多宝会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开始,今次楼里搜罗了许多宝物,定有几位能看上眼的。只是这多宝会的规矩,我想几位客官也应该知晓吧?” 穆子苏道:“规矩我们清楚,只是头一次来你们这儿,免不得还要你们派人指引。” 管事闻言笑得更真诚了几分,穆子苏这模样一看便是大门派弟子或是哪个世家的少爷,这种财大气粗的不宰,如何对得起无奸不商四个字。 管事没急着收灵石,而是先带了他们去那多宝会的雅间。多宝楼颇高,许多层的模样,这多宝会却不似他们想的那样开于高楼——反倒是在地下。 多宝会财力雄厚,沿途都是镶嵌得鸽子蛋大小夜明珠。到了地下,他们才发现,多宝会远不止他们在上边看到得这么富丽堂皇。 偌大的会场足足有三四个地面上的大堂那么大,正中有一个凸起的平台,被夜明珠和灵器之光照得清楚明亮。光是这一件,便得耗费巨资。 管事将他们送入了一间名为“阳春白雪”的雅间。穆子苏痛快地付了灵石之后,管事给了他们一块银色的令牌。 “此为多宝令,几位若是有什么中意的只需要以灵力催动多宝令,念出自己的价位即可。”管事的眼力十分毒辣,几人都有修为在身,不必再安排人专门报价了。况且看几人的模样,多不喜欢有人打扰。 说完了该说的话,管事便退了出去。穆子苏把玩了一下银色的多宝令,抬头正想同卓君尘说什么,却见卓君尘正目光灼灼地透过窗户,看着台中的一件东西发呆。 拍卖的时间未到,这台子上自然也没有人,不过一张长桌放在台子中央,上边放着几件种类各异的东西。瞧着那红绒为底,檀木为架的模样,这些东西应该就是等会要拍卖的东西了。 穆子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没瞧出什么门道来,促狭道:“你要是看上了什么,便同我说,本少侠给你买!” 卓君尘回神,还未说什么便听得沈宿霜提醒道:“这多宝会上每件东西都是珍品,底价至少是五百颗下品灵石。” 穆子苏:“……”他身上灵石虽然不少,但是和卓君尘的加在一起凑凑,大约也就能叫一个底价。 卓君尘摇摇头道:“我只是无聊罢了。”穆子苏爱吹大话的性子,他也不是第一次知晓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正像穆子苏说的,他看上了台子上的一样东西。 卓君尘自有记忆起,除却同师尊想方设法地求关心之外,他还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件物什。 第18章 竞价 卓君尘看中的,是台子上的一件兵器。通体漆黑的皮鞭盘在一起,只有黑银的手柄处折出一线荧荧冷光。鞭尾一缕红缨,如同黑蛇吐信,这鞭子像是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丝毫不起眼,却对卓君尘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体内的灵气有几分躁动,卓君尘不知这份躁动因何而起,却觉得同这根鞭子必然有什么关联。 不过他也明白,以他们现下的财力,恐怕得到这鞭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有些失落地想着,卓君尘怀中微微一动,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与师尊联系的铜镜,此时上边的法阵正发出金色的光。 卓君尘的眼睛微微一亮,师尊甚少主动联络他。 “师尊?”此处出入麻烦,卓君尘也没有避讳沈宿霜三人。 那厢沈寒枫的声音微微凝滞了才传过来:“你现下在何处?” 卓君尘不自觉笑道:“子苏闹着出来,现下我们同几个沈家的师侄在多宝楼中。” 沈寒枫问道:“可有什么喜欢的?” 卓君尘脸色微微一赧,却并未同师尊隐瞒:“是看上了一件多宝会要拍卖的灵器,只是不知开出的价位如何。” 沈寒枫淡然道:“喜欢便买下来,不必犹豫。”卓君尘闻言一怔,师尊既然知道多宝会,那么多半不会不知多宝会的规矩,更不是不知他身上带的灵石数目。 只是说完这句话,沈寒枫便切断了灵力,卓君尘的疑问还没说出口,便得憋回去。 穆子苏调侃道:“沈师叔待你真是百依百顺,只是咱们没带这么多灵石,不知道多宝楼愿不愿意给沈师叔个面子,打个借条。” 卓君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说话间,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众人的注意均被拉了过去。台上的长桌不知什么时候被撤了下去,台上正站着一位白衣丽人,女子二十五六的模样,容貌不算太过出挑,眉眼间却带着艳色,勾人心魂。 “今日多宝会迎来诸位贵客,多宝楼蓬荜生辉。小女子赛金花,预祝各位贵客都能尽兴而归。”赛金花声音清脆,如在耳旁,若是没猜错,也应该是个修真者,且修为不低。 “闲话不多说,多宝会的规矩,底价起拍,至少一百下品灵石一加,上无限制。还请诸位贵客见到拍品后,以手中多宝令加价。”卓君尘听得颇为认真。 一个管事端上来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赛金花道:“今日的第一件拍品,乃是一味丹药,此丹名为‘仙缘丹’,乃是紫微派六品炼丹师杰作……”说到此处,赛金花意味深长地一停。神阙大陆上炼丹师共分九品,由低到高依次为一至九品,六品的炼丹师,已经算是极为优秀的炼丹师了。 不因为别的,想成为一名炼丹师的要求颇为苛刻,必须有平衡相若水木灵根,而木灵根中还需夹杂一丝火气,这样才能控制好丹炉炼化灵丹。 如此,炼丹师至少也是双灵根乃至三灵根的修真者。灵根越多,修真者体内的灵力属性便会越发驳杂,修炼速度被此拖累,导致神阙大陆上的高阶炼丹师极为少见。 赛金花伸手忽然扯下红布,露出一个晶莹玉盒,透过玉盒可以看到其中一颗暗色的灵丹。 “修仙逆命,随天随缘。这仙缘丹的作用却是将天命掌握在自己手中。”赛金花的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狂热,“服用仙缘丹者,可保金丹真人突破至元婴真君无伤无虞。”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金丹至元婴是什么,那是修真者真正的分水岭,许多人碌碌一生都无法突破金丹,更有许多人碎丹成婴之时,苦熬不过小天劫,耗死在过程之中。 倘使这仙缘丹真的有如此效用,便是多了一张保命符。多宝会家大业大,自然不会用假的灵药蒙骗他人。 赛金花掌握好分寸,时机恰好地报出底价道:“仙缘丹底价一千下品灵石,还请各位贵客出价。” 话音刚落,竞价之声便此起彼伏。 “一千五百颗!” “一千六百颗!” “两千颗!” 赛金花身后有一面汉白玉屏风,此时屏风上微微泛光,正显示着“花月无声”和“两千下品灵石”的字样。 随着众人一再加价,灵石的数目也在迅速增长着。穆子苏看着飞速攀升的数字,不禁感慨道:“原本我还在想,你将自己抵在这里说不定能混个低价买走想要的东西,现在看来,便是我们五个都压在这儿,恐怕还不够些。” 卓君尘嗯了一声,按着这加价的速度,这多宝会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弟子可以参与的。 毕竟没有财力,谈什么都是空话。卓君尘心中有些失望,心中想着,自己大抵是同那长鞭无缘了。 “五千一百颗下品灵石!恭喜花月无声雅间内的贵客得到‘仙缘丹’。”赛金花面上带着喜意,第一件拍品便拍出这么好的价位,今次多宝会的收入定会相当可观。 正当此时,卓君尘忽然听见房外有人敲门的声音。坐在最外的沈素雪尚未注意,卓君尘身旁的穆子苏便飞快地跑到了门口。 从前他没少为杜衡跑腿,听得敲门声便下意识地跑了过去。一边过去,穆子苏心里还一边琢磨着,这敲门声怎的这么耳熟。 打开房门,穆子苏还在想,莫不是送丹药的管事找错了雅间,将仙缘丹送来了。看到门外站的人时,穆子苏的下巴险些惊得掉下来。 “沈,沈师叔?”穆子苏不敢置信。 卓君尘听到穆子苏的话,第一时便站了起来,门口穆子苏让了让,露出一身白衣的沈寒枫来。 不过一月未见而已,师尊还是原来的样子,却仿若携着风雪而来,吹动卓君尘的心绪。 “师尊,你怎么来了?”卓君尘回过神后立刻问道。 沈寒枫走近,神色淡然道:“宗门大招,我奉命护送战峰几个考核的弟子,恰巧路过此处,便来看看。”说话间,沈寒枫随意坐在了卓君尘身边,正好看到窗外台上换了一件拍品上来。 “此鞭光华内敛,看来普通,却威力巨大,乃是一件火属性的上品法器!”赛金花扬声道。 沈寒枫的目光落在了黑鞭之上,问道:“这便是你看上的东西?” 卓君尘嗯了一声。 在沈寒枫看来,这长鞭品质虽好,却并不是最适合卓君尘的雷火属性,用作以后使用,恐怕威力并不如重霄剑。 正这么想着,赛金花在台上又道:“此法器不但威力巨大,并自带雷电之力,于火灵根的修士而言,再合适不过。” 沈寒枫听出了端倪,恐怕这鞭子原本便是雷火属性,只是变异灵根何其少见,多宝楼才称这是火属性法器。雷火乃火灵根变异,挑不出错处。 见师尊先是皱眉,后神色又舒展开,卓君尘不禁有些忐忑,沈寒枫抬眼道:“既然喜欢,便买下来,不必担心。” 卓君尘忽然明白过来,方才师尊同自己联系时,恐怕是已经看到他们进了多宝楼。大抵是知道他身上的灵石不够,这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前来。 卓君尘不自觉扬了扬唇角:“好。” 穆子苏早就不知何时偷偷摸摸坐下,沈寒枫占的是他的位置,他只能和沈素雪坐在一处。 将手中的银色令牌推出去,穆子苏道:“君尘要的东西,还是师叔来加价吧。” 沈寒枫没有推辞,接过多宝令的动作颇为熟稔。 属性特殊的法器不好卖,赛金花滔滔不绝地夸了许久才报了底价:“一千五百颗下品灵石。” 高等法器万中无一,这长鞭却只比仙缘丹贵出五百颗灵石,可见赛金花的介绍里,果然掺杂了水分。 沈寒枫将灵力注入多宝令:“一千五百颗。”有了属性,法器便少了不少竞争者,沈寒枫速度不快却并没有人拍出底价。 清冷嗓音被扩了出去,众人却仿佛听到了一声幻听,一个女子之声也说的一千五百颗。 赛金花笑道:“‘阳春白雪’的贵客一千五百颗。”阳春白雪正是他们雅间的名字。 不多久,便有一个女声又道:“两千颗。”方才她是慢了沈寒枫一步才没抢到头筹。 赛金花眉眼弯弯:“‘金风玉露’两千颗。” 沈寒枫自是加价:“三千。” 那女子仍未放弃:“四千。” 一来二去,这长鞭的价位便过了一万,这已不是一个小数目。卓君尘暗暗蹙眉,师尊看着却神色颇为平静,加价的姿态也不见丝毫踌躇。 不知是不是他们加价的势头太过猛烈,原本只有两人的加价声中偶尔出现几个不同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只是出现几次便湮灭下去。毕竟谁都有冲动的时候,却并不会一直冲动下去。 最后仍旧是只剩下两个人,最初的那个女声仍旧没有放弃,沈寒枫每出价一次,她便添上一千颗,仿佛成千的灵石只是一堆小玩意一般。 “一千颗上品灵石。”沈寒枫这句一出,会场之中再没了声音。 第19章 红衣人 十颗下品灵石可以交换一颗中品灵石,十颗中品灵石换一颗上品灵石。这一千颗上品灵石便是十万的下品灵石! 许多修仙世家和宗门便是花上三五年也未必能积攒这么多灵石。 这长鞭的价格已经被哄抬太高,何况能出得起这么多灵石的人背后的势力一定不容小觑。会场之中鸦雀无声,再没有别的人发声同沈寒枫争抢。 赛金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后知后觉地自震惊中清醒过来。 “一千颗上品灵石一次!” “一千颗上品灵石两次!” “一千颗上品灵石三次!” “恭喜‘阳春白雪’的贵客得此宝器。”赛金花激动道,这恐怕是多宝会有史以来卖的最贵的法器,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拍卖如何,此次多宝会对她而言,都是值得纪念的一次拍卖会! “师尊,是不是太贵了些?”卓君尘皱眉问道。 房中其他人:“……”何止是贵了“些”? 沈寒枫道:“你既喜欢,何妨。” 沈寒枫仍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卓君尘却心中一热。 雅间之中的其他人看着他们,目光之中俱是歆羡,连穆子苏也不例外。 沈素雪看着面前师徒情深的场景,不禁咬了咬下唇,眼中含着隐忍。自沈寒枫突然出现之后,沈家的三兄妹就一直显得很沉默,沈素雪看了一眼兄长一闪而过的嫉妒眼神,心中更是心疼得很。她哥哥的天资与沈宿雨相若,乃是沈家这一代子侄之中最为出众的两个,但就因哥哥不是大房所出,沈寒松这些年明压暗打了不知多少次。每每以资源有限之类的缘由,独捧沈宿雨一个。 “看来沈仙君在仙门之中过得很好,只是如此大手笔给一个外人,却丝毫不眷顾自家的子侄。”少女心直口快,还是忍不住将话说出了口。 沈寒枫仿佛是头一次注意到她,看着她的眼光冰冷,第一眼总是落在致命之处。他身上带着高等修士的威压,使得沈素雪不禁浑身一抖,心头都开始发颤。 卓君尘的眉头皱得极深,先师尊一步开口呵斥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师尊丝毫没有眷顾过沈家?即便是真的没有眷顾过,那也是我师尊的事情,岂容你置喙!” 穆子苏倒是携了淡淡笑容:“这沈家本家的家教,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沈寒枫幼年时便进入仙门,穆子苏早早便将师叔剔了出来。但他毕竟是沈素雪祖辈,这般的话着实不应当自一个小辈口中质问而出。 沈家三兄妹的神情一僵,沈素雪说出了浑话便已然后悔。沈宿霜起身为胞妹道歉:“仙君见谅,舍妹顽劣,说话也没个分寸,还望仙君海涵。”他说着便感受到了沈寒枫刀锋一般的眼神,背后不禁渗出涔涔的冷汗。 沈寒枫道:“正是年纪尚幼,才需要严加管教。”与早晨卓君尘教训几个族弟的语调一模一样。 沈宿霜心中一惊,和沈素冰二人急忙离座跪下,更为诚恳地为沈素雪道歉道:“回去之后,宿霜一定严加管教她,还望仙君高抬贵手。” 沈寒枫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只是起身往门口走去。卓君尘见状,自是跟了上去,给师尊开门,准备同他一同离去。穆子苏将将起身,便被沈寒枫叫住:“法器招眼,我同阿尘先走,你们迟些再出去。”穆子苏极为有眼色,既然师叔没有叫上他,他自然不好跟上去。 多宝会会场之内最深处,置有存放拍下宝物的多宝格,只能用登记在案的多宝令做钥匙取出。 沈寒枫出来前,已经将多宝令带了出来,同守在多宝阁前的管事付清了灵石,二人自是顺顺利利地拿到了长鞭。沈寒枫没有急着将这长鞭交给卓君尘,而是先同那管事道:“为我们安排一间测试法器的房间。” 管事应声,连忙给二人引路。购置了法器的客人可以无偿使用多宝楼提供的场地测试威力,且不会被旁人窥探打扰。 或许是他们一掷千金的缘故,多宝楼给他们提供的房间极为宽敞,四面俱是灰色的石墙,加持了灵力和法阵的石墙极为坚韧,轻易不会破损。 管事将他们送到之后便无声退了出去。沈寒枫以灵识扫过,又加了一个禁制在房间内,这才将收入乾坤袋中的长鞭交给了卓君尘。 卓君尘看着手中漆黑的长鞭,心中生出一丝怀恋之感,他蓦然一愣。 沈寒枫注意到徒弟的异状,皱眉问道:“怎么?” 卓君尘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挥去这股熟悉感之后,他便想试试此鞭的柔韧程度,只是左手刚握紧鞭身,手心一阵刺痛。 他摊开手掌一看,掌心有一道一寸长的血痕,却没有多余的血迹流出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 手背一凉,卓君尘的左手被师尊伸手握住,掌心的血痕叫沈寒枫不禁皱眉。 “此鞭恐怕有问题。”沈寒枫低声道,心中颇为恼怒,是他太疏忽了,没想到多宝会出售的东西还会被人做了手脚。 卓君尘没有多想便问道:“那岂不是浪费了师尊的灵石?” 沈寒枫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之中第一次含了怒气:“现在还想着身外物?你到底知不知我担心些什么!” 卓君尘一怔,明明是被师尊骂了,心头被羽毛拂过的感觉却又重新涌上来,嘴角都忍不住想要往上弯。 “师尊不必太担心,手上的伤口没什么事。”卓君尘软声安抚师尊,也不知哪来的确信。手上的伤口不疼,划伤之后,自己与手中这长鞭反而更有了几分关联一般。 掌心微动,黑色的长鞭竟散发出浅浅的亮光来,师徒二人都没有做声,凝神看着长鞭的变化。如墨染一般的黑色像是被无形之水洗濯。黑色褪去之后,银灰的鞭身露出来,宝光流转之间还可以看到淡淡一层的血光。 卓君尘从未遇上过这样的场景,下意识便抬头想问问师尊。 沈寒枫道:“你释放灵识,看看能否沟通长鞭。” 卓君尘应声,筑基期的灵识并不十分凝实,不过已经可以释放一些到体外。灵识刚触上长鞭,卓君尘便察觉手心一轻,手中的长鞭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卓君尘便觉自己的丹田处多了些什么。 沈寒枫的神色颇为凝重,连吐息都有了些许变化。 “这长鞭恐怕不只是法器这么简单。”沈寒枫道。 卓君尘感受了一下自发存入丹田的长鞭和周身灵气:“不知为何,这长鞭总有种令我觉得熟悉的感觉。” 沈寒枫的神色变换了一阵道:“既然你不觉难受,便先不要动这长鞭。等我们回了仙门,我带你上万器峰看看。” 万器峰峰主乃是一位炼器大师,论资排辈,沈寒枫还需称他一声师叔。 卓君尘自然没有异议。 拿这长鞭没有办法,沈寒枫唯恐这长鞭用着出什么差错,自然不再让卓君尘试鞭。没怎么耽搁,二人便一同出了多宝楼。 多宝楼外,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沈寒枫看了看天色,没有和卓君尘多解释什么,只说了一句:“随我来。” 街道宽阔,沈寒枫虽然收敛了气息,却遮不住一身风华气度。卓君尘跟在他身后,看着师尊背影的目光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二人一路前行,沈寒枫走街串巷,身边的行人渐渐稀少了下来。 “师尊,来这里做什么?”卓君尘疑惑。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窄巷之中,卓君尘看到巷子尽头有青石累积,这是一条死胡同。 沈寒枫转身,伸手将卓君尘护于身后,只说了一句:“还要跟上多久?不妨出来一会。” 卓君尘一惊,师尊的意思,难道是有人跟踪他们。下一刻他的掌心濡湿了一片,他的修为不算差,那么这个完美遮掩了自己气息的跟随者,少说也是金丹中期的修为——能让师尊显出忌惮神色,此人的修为应当还要高深。 并没有人答话,巷子里空荡荡的略显阴暗,唯有这师徒两人。 沈寒枫却是丝毫不见大意,焚霜已然出鞘,银白剑身萦绕着一层冰蓝灵气。 寂静的暗巷之中忽然传来滴答的水滴声,一声一声在窄巷之间不断环绕。沈寒枫长眉一拧,伸手揽过卓君尘的腰,便带着卓君尘上了身后堵住的矮墙。 原本青灰的平整地面之上,有一股漆黑粘腻的液体涌起,地面瞬间变成了一块漆黑的泥沼。而这泥沼之中,还不时探出一只只漆黑枯瘦的手,上伸着想将碰到的任何东西都带入这片泥沼之中。 不知何处传来一串笑声,笑声清脆之中带着一丝妩媚,卓君尘皱眉仔细听听,同今日那个与师尊竞价的女声一般无二! 两侧的墙砌得极高,窄巷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个薄红身影,那声音嬉笑着,话语中却带着一丝阴冷与警告:“将幽冥鞭交出来!如此,或许我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第20章 幽冥鞭 沈寒枫垂眸,地上的泥沼还在翻腾,其中的鬼手数量越发增多起来。 “鬼手泥沼,你是曲绫纱?”当初仙魔大战之时,沈寒枫还未出生,是以他与这些高等魔族并无什么交集,不过曲绫纱这般的魔族高手,他也有所耳闻。 女子轻笑,清丽妩媚的脸隐在面纱之后:“你又是何人?”跟踪之时,她只觉这白衣男子修为要高过她,沈寒枫气势大放,她这才惊觉,此人竟已有化神期的修为,而且显然并不是根基不稳的化神初期。 沈寒枫并不答话,又问道:“你说这鞭子叫幽冥鞭?” 曲绫纱冷笑一声:“是又如何,你既然知道幽冥鞭,自然晓得你们拿下了什么样一件物什。看模样,你也是那虚伪正道里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应当不想同我们魔族沾上什么牵扯吧。” 沈寒枫沉默不言,卓君尘站在师尊身边,却是能清楚觉察到,师尊的呼吸一滞。灵器纳入丹田,这幽冥鞭已是卓君尘的本命灵器,除非身死,这幽冥鞭已无法取出。 焚霜剑起,剑气不带任何花哨地往地上一劈,激荡的灵气冲撞起无数泥沼黑水,溅在两边高墙之上,发出滋滋的腐蚀之声。 “曲绫纱手段诡谲,你跟牢我。”沈寒枫低声嘱咐。卓君尘回过神,朝师尊重重点头,看着那隐约的红色倩影,心绪颇为复杂。当初他进入青华仙门之事,卓氏一族如何英勇抗敌,最后折在魔女曲绫纱手下的事迹,早已被穿的沸沸扬扬,多少人义愤填膺扬言要惩奸除恶。 如今这昔日灭族的仇人在他面前,他却并无太多愤怒,只有一丝警觉慎重。毕竟年幼时候的记忆已然缺失,他与卓氏一族唯一的关联,仿佛就只剩下了颈上玉牌和一身血肉了。 让卓君尘更为惊讶的是,被他收入体内的幽冥鞭自发加入灵力运转之中,一直盘踞在体内的那一团魔气像是受到了牵引,不知不觉便流入丹田,渐渐弥散开,同他原本的灵力混杂在一处,相互交错,却又泾渭分明。 师尊的手还在他腰间,虽然单手便可持剑,但要护他在身边,师尊便有了空门。卓君尘知道现在他的灵力还太过低微,却还是取出重霄剑,即便只能帮上师尊些微也好。 见这师徒二人冥顽不灵,曲绫纱暗暗蹙了蹙眉,这白衣人她是定然对付不过,唯今之计,只能想办法将这筑基期的劫持下来,说不定还有些胜算。 卓君尘六识极为敏锐,几乎是第一时便感受到了曲绫纱落在他身上的眼光。握着重霄剑的手抓紧了几分,他还是成了拖累师尊的包袱。 沈寒枫的战力在整个修真界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并不完全因为他的修为境界,而是他在面对敌人之时,极为专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沈寒枫便已经施展出数剑,剑招凌厉,带着严寒几乎能冻结一切。转眼间,面前偌大的泥沼便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曲绫纱灵根属火,指尖苍白的灵火跳跃。眼前这鬼手泥沼实是一件中品法器,焚霜剑不但品级高过它,加上沈寒枫与之相克的灵力,曲绫纱更是对付得吃力。 只是他们手中有幽冥鞭。 她寻寻觅觅百余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它,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别人取走! 面纱之下,曲绫纱咬紧红唇,指甲划破指尖,殷红鲜血渐渐为苍白的灵火染上一层妖冶。这以心血催动灵力的做法,同当初容凭抵挡卓君尘的做法一般无二,暴涨的威力源于自损。 泥沼上的寒冰瞬间破碎,原本便粗壮的黑手胀大几分,只伸出小臂长短的手骨如同离弦之箭,又拔高了一层,朝着师徒二人包围而来。泥沼中有气泡翻涌,暗黑魔气冉冉弱弱地飘荡而上,看似不起眼,却暗含杀机。 沈寒枫眼睫微动,剑尖朝下正对上速度最快的那只鬼手,一声清磕,借着这些微力道,二人的身形拔高而起。 卓君尘皱了皱眉,他与战百川连信鸿二人切磋多时之后,也长了不少眼界。以师尊的本事,原本完全不必顾忌这些鬼手,只是有他在身侧,师尊还需担心这些魔气浸染上他。 拔高之后,二人的身影已经同曲绫纱拉近了一半,卓君尘几乎可以透过那轻薄面纱看清曲绫纱的容貌。 女子只是轻蔑一笑,纤手合十,收拢住灵火,下一刻,双手一拧,十指如花瓣绽开,苍白灵火喷涌而出,发狠似的瞬间扩张,将二人吞没。 此招消耗极大,曲绫纱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苍白火光之中看不见那师徒二人的身影,曲绫纱却能感知这二人并未被这突来大招重创。 火焰之中,沈寒枫的右手挥动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一个飘动的幻影,卓君尘第一次晓得,这剑影焚天还可这般使用。画地为牢,剑影将二人包裹得密不透风,也将外边烈烈的火光隔绝。 虽然招数施展不算吃力,沈寒枫还是将徒弟搂的更紧了些。太过专注的他自是没有发觉,卓君尘此时同他面面靠得极近,高挺鼻尖几乎可以碰上沈寒枫颈侧。师尊身上有种清泉的清冽味道,卓君尘不由有些晃神,滚烫的鼻息落在师尊颈侧,又被这玉白皮肤挡回来,叫人无端生出几分痴迷。 “抓紧!”沈寒枫的声音突然传来,卓君尘腰上的那只左手筋肉收紧,剑光一闪,沈寒枫便破了曲绫纱的灵火。 灵火驱散,原本离他们不过一丈远的曲绫纱却已经没了身影,沈寒枫眉头一紧。他以为曲绫纱是灵力不济才给他们找到破绽,眼下的场景却无疑告诉他,恐怕是着了曲绫纱的道! 一直安静的徒弟忽然闷哼一声,然后便是卓君尘挥剑的声音。沈寒枫心中一跳,脚步一转,左脚跺地便有寒气顺着他的动作流出。这并非方才封住泥沼的小打小闹,而是沈寒枫倾注了小半灵力之后,强行在这窄巷之中制造出一个冰寒结界来。 焚霜剑第一时便跟上了上去,皮肉穿破,曲绫纱只能将将避过要害,带着阴寒灵力的长剑刺穿魔女肩胛。 眼光扫过卓君尘苍白脸色,沈寒枫看见徒弟肩头出现了一个黑色掌印,皮肉已是焦黑,惊怒之下,竟没察觉曲绫纱面上的惊骇之色! 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被惊怒打破,沈寒枫眼角微微泛红,俊美脸庞第一次透出极致的杀意! 手腕微转,肃杀灵力倾注剑身便朝下劈砍而去,看架势是要直接将曲绫纱劈为两半。 电光火石间,曲绫纱没有后退,反而是朝卓君尘靠近,伸手像是要落在卓君尘心口。 攻敌所必救,沈寒枫只能将长剑抽回,免得伤到徒弟。方才那一记,曲绫纱将一缕阴冷灵火打入卓君尘体内。此时的卓君尘灵力乱窜,五内俱焚,但他也没有坐以待毙,右手揽上师尊肩膀,上身后倾,卓君尘一脚便狠狠踢在曲绫纱腰间! 沈寒枫猜到徒弟的举动,自然是配合着丝毫没有犹豫地后撤,魔女这一掌才没有落在他身上。 两败俱伤,沈寒枫心中微乱,担忧徒弟身上的伤势,只是敌人在前,他不可放松。曲绫纱一连后退数步,捂着左肩上的伤口,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明。右手一抬,曲绫纱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师徒左手边那平静下来的鬼手泥沼忽然炸开,无数漆黑毒水朝着师徒二人。 卓君尘身上有伤,沈寒枫身形一转便同徒弟调换了位置。卓君尘心中一惊,却并未能看到师尊身后场景,只听得一阵叮当之声。焚霜剑划出一道光弧,朝着曲绫纱飞去,并未给曲绫纱留下偷袭的余地。 卓君尘抓着师尊肩膀急声道:“师尊!” 沈寒枫摇头,再往身边看了一圈,已经感受不到结界之中曲绫纱的存在。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也好,赢也罢,沈寒枫素来无喜无怒,只是看到徒弟肩上的伤口,心中第一次生出怒火。他日徒儿身上的伤口,定要曲绫纱百倍偿还! 卓君尘见师尊身上的确没有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一缓,体内狂乱的灵气便开始作怪,卓君尘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一启唇便喷出一口血。 失去意识以前,卓君尘只瞧见师尊素白衣衫上沾了血迹,像是雪地之中的点点寒梅。他心想,还好不是师尊的血。 永阳城外,曲绫纱终于憋不住逆血,滴落身旁草丛之中。她此时却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疼痛,脑海中还留着方才的惊讶。她原想用灵火控制那青年,却不想灵火入体之后,发现幽冥鞭已被那青年炼化。更为难以置信的,是她在那青年的丹田里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曲绫纱抓着心口的衣襟,眼眶不自觉泛红:“尊上……” 第21章 险夺舍 卓君尘自昏迷之中醒来,体内乱窜的灵火已经消失了,只是心口还有一阵阵的闷痛传来。 “阿尘?”后颈被人托起,鼻尖瞬间萦绕上泉水清冽的味道。 卓君尘半撑着床榻起来,沈寒枫扶在他背后的手没有收回,反而是半坐在了卓君尘身后。清寒灵力自后背缓缓注入,他与师尊的灵力属性虽然相反,但是只做疏导之用并无大碍。 “身子可还难受?”沈寒枫坐在卓君尘身后,话语间的吐息正好落在卓君尘颈间,引起一阵战栗。 肩膀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也不知师尊用的什么灵药,远没有当初忍耐不住的疼痛,卓君尘笑着半回过头道:“已经大好,师尊不必担心。” 沈寒枫的眉头半皱着,看了徒弟苍白的脸色半晌,才像是信了他的话,起身道:“我虽给你服了药,内伤却不能全靠药力,你先自行修炼,我去找子苏来。”穆子苏的医术承自杜衡,灵药峰上又看过不少伤势,医术算得上精湛。 目送师尊出门,卓君尘神色一变,嘴角溢出一口被他压在喉咙已久的黑血。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白绢,小心地将血吐出来,右手上紫光一闪,这染血的白绢便化成了灰烬。 卓君尘闭目调息,灵力自经脉中运转,修补着被曲绫纱的灵火破坏的地方。灵力运转一个周天之后纳入丹田,卓君尘仔细查看一番,气海处的魔气,如今果然已经盘踞在丹田里,只是不像昏迷前那样均匀分散,而是包裹在了幽冥鞭周围,暗黑的魔气如今像是浸润长鞭的泉水,长鞭愈发亮眼。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这魔气仿佛强盛了些许,隐隐有压制体内灵气的势头。 卓君尘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蓦然闪现师尊知道这长鞭的名字之后,略显反常的模样。照曲绫纱所言,这长鞭并不是一件修士所用的灵器,而是魔族的魔器? 置于膝头的双手不禁一紧,他自幼便知道,体内这股魔气并不是与生俱来,杜衡也早就提点过他,这魔气日后对他可能产生的伤害一切未知。如今这幽冥鞭被他误收为本命灵器,他日是否会让魔气压过他体内的雷火灵气呢? 心绪纷乱,卓君尘停下自己的修炼,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思绪却已经被放空。 自他开始修炼之日起,他体内的魔气增长便一直先于灵气。若是想遏制住体内魔气,最好的办法恐怕就是停止自己的修炼,从今往后留在霜天峰不踏出仙门一步。卓君尘忽然明白过来,师尊为何一直同他说,只需他安稳一世,不必执着于修为境界。 恐怕,师尊早就知道他可能会遇到这般窘境吧。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沈寒枫看到徒弟眼神空洞,薄唇却比他离去时鲜红几分,立刻便近身过来,伸手落在他身上。 卓君尘回过神:“师尊。” 沈寒枫仔细看了看他,确定徒弟确实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他半转过身,同等在一旁的穆子苏道:“你替阿尘看看。” 穆子苏点点头,卓君尘自觉伸手,让穆子苏切脉。水木灵力自手腕流入,相较于沈寒枫的灵气,穆子苏的更为柔和,也更为细致,探查之余,也将卓君尘身上一些细微处滋润蕴养了一番。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之后,穆子苏才收回灵力道:“君尘身上的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上回给你的伤药应该还有存余,敷上三次便可大好,只是体内的伤口麻烦些。”说着穆子苏转头向卓君尘道,“你是雷火灵根,体内的灵力本就暴戾,修复经脉的能力也不过杯水车薪。这样,沈师叔若是有空闲,便用自己的灵力同君尘中和一番,应该不需多久便可好转。” 雷火炽烈,冰霜严寒,二者若是能中和平衡,自然最好,以沈寒枫的修为,想要配合卓君尘的灵力自然不在话下。 沈寒枫认真记下,穆子苏见卓君尘这般疲惫虚弱的模样,也没再多做打扰。 穆子苏离开后,沈寒枫便脱了靴同弟子道:“现下感觉如何?若是可以,便从现在开始修炼。” 卓君尘颔首。 沈寒枫盘膝坐下,卓君尘还是第一次同师尊一同修炼,不免有些紧张。沈寒枫闭着眼,睫羽纤长,落下一小块阴影。他双手半抬,于身前结印,冰蓝灵力在身前汇成一团细小光团,随着他分开的双手化作两抹淡色灵光。 卓君尘的手不自觉随着师尊的动作抬起,双掌相抵,师尊的灵力便顺着掌心流入卓君尘双臂。 “催动灵力,便同你平日里修炼那样。”沈寒枫的声音突然传来。卓君尘没有应答,也同师尊一样闭上眼,体内灵气自丹田初始,缓缓运转起来,灵力运转至双臂处时便混入一股清寒,卓君尘细心体味,便可察觉这些灵力在细微变化之后,完全消散了他体内灵气原本的炽烈,变得温和起来。仿若冷热适中的温水,灵力冲刷过的经脉不但修复了伤处,还隐约宽阔柔韧了几分。 灵力在运转之间不自觉地变得更为厚重凝实,沈寒枫没有多言语,只是注入卓君尘体内的灵力也在潜移默化地增长。 沈寒枫的灵力仿佛真的只是做中和之用,流入卓君尘体内之后,沈寒枫便切断了自己同这灵力的联系,只留下一小股感知徒弟内里。起先这些灵力还在卓君尘掌握之内,只是不知什么缘故,经脉之中运行的灵力越来越多,卓君尘也隐隐感觉这灵力有些失控。 俊眉皱起,卓君尘想暂时停下修炼,可是这时他才惊觉,这灵力运转仿佛已经完全无视了他的灵识控制!澎湃的灵力冲刷经脉,从原本的流畅温和变得横冲直撞起来,卓君尘睁开眼,刚想提醒师尊,便看到沈寒枫此时的脸色分外凝重。 沈寒枫察觉到灵力的异状,比卓君尘还要早些,只是他输入灵力想要强行替卓君尘镇住体内灵力之时,这些灵力却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无法联系。 一股阴冷感自二人相抵的手掌中传递而来,沈寒枫灵识一动,这股感觉并非是自身体传来,而是灵识的知觉!沈寒枫心中警铃大作,这缕灵识来势汹汹,一时之间,沈寒枫化神期的元神都要叫它打压下去! 眼下卓君尘体内的灵力失控,沈寒枫无法切断二者的灵力相连,只得运转自身灵力,守住丹田紫府,焚霜剑经他召唤,于经脉间游走。本命灵器带着锋锐剑气,将一切潜入体内的异端悉数绞杀。 焚霜剑与那股灵识相冲之时,这股灵识竟已通过青灵极泉直冲心脉而来! 夺舍! 沈寒枫更是不敢大意,眼见卓君尘身上的灵力渐渐平和下去,他便当即停下了灵力输送,回转的滔滔灵力自双手折返,与正面而来的焚霜剑夹击这股灵识。 修真界中不乏一些因为许多缘故而失去肉身的修士。这些人若是过了元婴期自然可以凭借逃脱的元婴重塑肉身,只是这样对修为耗费极大,于是便有些人想走歪魔邪道,夺取别人的肉身修为。 沈寒枫双手结印,卓君尘看着师尊严肃的形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打扰,刚才他也感受到有一股东西,自他的丹田窜出,往师尊身上去,只是他察觉之时,为时已晚。卓君尘连呼吸都不敢放得太重,生怕打扰到师尊。 沈寒枫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这股灵识极为强劲,也颇为狡诈,以他方才注入卓君尘体内的灵力为遮掩,险些便绕过了焚霜剑的剑气。 沈寒枫以灵力灵识相逼,将这股灵识自极泉逼至了左手灵道穴。剑气收敛,焚霜剑在经脉之中化作细小剑阵,一鼓作气地横穿了这股灵识。 耳边仿佛响起了极为尖锐的惨叫声,沈寒枫没有丝毫动摇,焚霜剑阵随着灵气四处游走,又重新将各处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别的问题之后,这才停了下来。 沈寒枫睁眼,于他而言不过瞬息的功夫,窗外映入的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面前,卓君尘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神色分外紧张。沈寒枫唇边携一缕笑意:“无事。” 卓君尘微舒了一口气,伸手十分自然地便帮师尊擦去额上的汗珠。隔了一层一袖,师徒二人俱是一愣,卓君尘薄唇微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装作无意的模样,继续擦拭干净。手下,师尊的身体也放松下来,虽然尚有些僵硬,却没有躲开卓君尘的动作。 卓君尘收回手,心中有些惴惴,师尊自方才起便半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之间氛围一时有些凝滞。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师徒间的尴尬,穆子苏轻快的声音响起来:“君尘君尘!吃饭了!” 第22章 天玉道人 穆子苏等了一会,才见沈寒枫卓君尘二人一前一后自房中走出,沈师叔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卓君尘面上却是有些复杂神色。穆子苏走在卓君尘身边,戳了戳他后,使了个眼色看了沈寒枫一眼。 卓君尘有些无奈,同穆子苏摇了摇头,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拿捏不透这师徒二人,穆子苏只得作罢。 沈寒松七十寿宴的正宴就在明日,流水宴自今晚便已经摆了起来。修士们大多都喜欢清静,这些时日陆续到达之后也多是躲在自己房中修炼,是以沈寒枫三人到大厅入席时,席间并没有太多人。三人低调,除却沈寒枫身上气质出挑,偶尔引人侧目,旁人皆是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各成一圈。 三人选了角落的位子,卓君尘坐在中间,穆子苏一向敬畏沈寒枫,坐在卓君尘右手边。重头戏虽是在明日,今日沈家的菜色已是不错,大堂乃是沈家拿来招待贵客之所,所上菜肴不但菜色繁多,而且样样都是用蕴含灵力的食材制作,很是花费了一番。 穆子苏喝了一口冬瓜乳鸽汤,同身边的师徒二人道:“看沈师叔气色不好,是不是方才你们修炼的时候出了什么事?若是灵气不顺,喝点这个汤也是有点好处的。”第一次这般运功疗伤,有些不顺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穆子苏自然知道,这灵食对沈寒枫的用处有限,本意不过是想疏通一下略显得沉默的气氛。 沈寒枫点点头,端起面前的汤盅,喝了一口看到穆子苏眼巴巴盯着自己,这才说了一句:“尚可。” 穆子苏嘿嘿笑了两声,心下却腹诽,沈师叔这闷葫芦性子,也不知君尘是怎么相处下来的。 正这么想着,穆子苏伸手去夹桌上的清蒸鲈鱼,鲈鱼身上最美味的那一块肉却被沈寒枫截了胡。沈师叔丝毫没有抢了师侄东西的自觉,将鱼肉放进卓君尘碗中。 卓君尘笑了笑:“谢谢师尊。”穆子苏向上吹了吹散下来的一缕额发,吐出一口恶气。 沈寒枫看了郁闷的穆子苏一眼,道:“明日一早,我便先带阿尘走,你留在这里观礼,大抵过几日战百川他们便能得空来接你。” 穆子苏一愣,可怜状问道:“师叔,你就忍心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丢在这里啊?” 沈寒枫淡然颔首,穆子苏僵着脖子去看卓君尘,卓君尘自然唯师尊之命是从,安慰似的拍了拍穆子苏的肩膀。穆子苏磨了磨牙,难怪这师徒俩一脸不忍面对他的模样,和着是早就讲好了要把自己丢下! 穆子苏化悲愤为食欲,闷头吃东西,卓君尘只是觉得好笑地摇头。他回头看了师尊一眼,沈寒枫碗中空空,却拿了旁边的酒壶,酒杯里一碗淡红琼浆。 “师尊会喝酒?”卓君尘疑惑,他在霜天峰从未见过师尊喝酒,也未曾听杜衡他们提起过。 沈寒枫端起酒杯的动作一顿,状似无意道:“偶尔而已,并不热衷。”其实是极为少有,修士的肉身强悍,自然不会有什么饮酒伤身,握剑手颤的毛病,沈寒枫却极为自律。上一回喝酒,还是他年少无知,被杜衡半哄半骗地喝下去的。今日见到这酒壶,却不知怎么,沈寒枫忍不住生出一醉解忧的想法来。 幽冥鞭乃是魔尊微生冥的本命法器,甚至有传闻,此鞭经微生冥淬炼,或许已经生出灵智,晋级仙器。今日的那股灵识来势汹汹,自何处而来也是显而易见。如此一连系,连徒弟身上的魔气由来,都有了解释。 难怪杜衡都无法破解魔气中的奥秘,微生冥生前修为已是大乘中期,若非折损了正道十余位大能,如何能将他镇压。 沈寒枫执杯的手收紧,一阵碎玉之声,手中的白玉酒杯便碎成了数块。 卓君尘一惊,伸手想看师尊的手,却被沈寒枫淡淡躲了过去。 “无事。”沈寒枫皱着眉头,心中烦乱。卓君尘心生惴惴,不知师尊这股恼怒从何而来。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卓君尘抬头,正见沈寒松与一蓝袍道人进来,身后簇拥着一群小辈。卓君尘抬头的同时,沈寒松同那道人似有所感,也朝他们望过来。 道人的神情有些惊讶,而沈寒松脸上的僵硬虽然一闪而过,却并没有逃过卓君尘的眼睛。卓君尘将一块白绢递到师尊手中,沈寒枫正撒试着手上残余的酒液,仿佛并未注意到二人的凝视一般。 他虽视而不见,那二人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揭过去,道人同沈寒松说了什么,二人便走了过来。 “沈仙君,许久不见。”道人笑盈盈地同沈寒枫寒暄。 沈寒枫只是坐在原处,并未动作:“天玉道长,许久不见。” 天玉见状丝毫不恼,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同身边的沈寒松道:“沈家主,我与沈仙君乃是旧识,既然今日得见,免不得要好好叙叙旧,便不作陪了。” 沈寒松强挤出一个笑来:“哪里那里,既然道长与四弟是旧识,同桌也是应该的。”天玉点了点头,也不计较,便坐在了沈寒枫身边的位置,几个道士模样的年轻弟子跟在他身后,却只是站着。 沈寒松见并没有自己留下的余地,便同天玉又寒暄了几句,同沈寒枫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嘱咐了看顾一二之类的话后,便带着其余的人离开了。天玉道人模样年轻,脸上却留着山羊胡,看着极为方正,目送沈寒松走后,他便看向卓君尘与穆子苏二人。 “沈道友,这二位,可是高足?”天玉抚了抚胡子。 沈寒枫同卓君尘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天方观的天玉真君。”金丹称真人,元婴称真君,化神称仙君,这天玉道人同杜衡一样,乃是一位元婴期的修士。 卓君尘与穆子苏对视一眼,自然是起身同天玉行晚辈礼。只是看着他身后那些小道士们一个个如门神般站着,二人怎么都坐不回去了。 沈寒枫又道:“这是我徒弟卓君尘,这是杜师兄的弟子穆子苏。” 天玉道:“原来是杜真君的弟子,果然龙章凤姿。”沈寒枫没说话,穆子苏诚惶诚恐地连道了几句不敢。 天玉察觉了二人的拘谨,偏过头对身边的一众弟子道:“你们也坐吧,沈仙君谦和,你们几个不必拘礼。” 看着天方观的弟子落座,卓君尘和穆子苏这才坐了下来。原以为这下可以接着吃东西了,谁知这天玉道人却极为聒噪,拉着沈寒枫一直说个不停,从沈家寿宴说到来年的仙宗大比。虽然连夸卓君尘二人天资出众,定能脱颖而出,穆子苏却还是觉着闷着一口气,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天玉道人是长辈,他说话的时候几人自然只能听着,没法大快朵颐。唯有眼神偶尔看到那几个天方观小弟子饿的脸都发青的模样,才叫穆子苏心头好过几分,好歹他们还吃了些东西,哪像这几个一直跟在天玉身后的小道士们可怜。 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连卓君尘都不禁觉得奇怪。明明师尊的反应极为冷淡,只是偶尔应答一声,这天玉道长的兴致怎么就这么好。边想着,他将师尊夹给他的一块黄金糕吃了,穆子苏坐在他身边,看着那块被慢慢吃掉的糕点,仿佛听到自己心头滴血的声音。 一顿饭吃到灯火通明才算完。看着一个个连筷子都未曾拿起来的小道士们跟着尽兴的天玉道人离开,穆子苏总算舒了口气。 “快些吃吧,虽然凉了些,但好歹别饿着。”卓君尘分外贴心地给穆子苏夹了好多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穆子苏连回应都顾不上,便一头扎进了饭碗。卓君尘忍不住笑他。 “沈仙君,家主请您去书房一叙。”卓君尘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从未见过的沈家小厮正站在沈寒枫身边,颤颤巍巍地请示。沈寒枫看都没有看他,便起了身。 走出两步之后,沈寒枫回头同卓君尘道:“阿尘你随我一起来。” 卓君尘略有些惊讶,却没有丝毫耽搁地便跟上了沈寒枫。 “师尊,你们之间的话,叫我听去没有关系吗?”卓君尘边走边问道。 沈寒枫摇摇头道:“无妨。”他笑了一声,笑声冷淡,“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能叫你听去。”卓君尘疑心听到了师尊咬牙切齿的声音,却总觉得一向冷漠的师尊不会有这般情绪。 卓君尘最终还是被留在了书房外。沈寒松看到他的神色极为难看,嘲讽了一句:“还真是师徒情深,到哪里都放不下么?难怪听素雪丫头说,你愿意为他豪掷家财。” 沈寒枫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第21章 闹剧 “你!沈寒枫,即便你再怎么冷心冷情,我也是你大哥!”沈寒松恼羞成怒。 沈寒枫微微抬头,什么话也未说。沈寒松却先泄了气,声音低了下来道:“你跟我进来。”说完目光便狠狠地剜了卓君尘一眼,似是想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到卓君尘身上。 沈寒枫皱眉,刚要发作,便被卓君尘拉住了手。卓君尘好脾气地朝师尊笑道:“徒儿在这里等师尊吧。” 沈寒枫没有坚持,朝他点点头道:“你便站在门口,有事便喊我。”魔族狡诈,他虽然并未探查到曲绫纱的气息,但也没有失了警惕。 卓君尘应下来。 书房的大门被关上,透过窗棱只能看到温软灯光,里边兄弟二人的谈论之声却是一点也听不见。 沈寒松好歹也是金丹期巅峰的修为,只是制个结界不让卓君尘听见,并不是什么难事。 卓君尘靠在走廊的立柱边上,此处隐秘无人,他微微放松了神色,心里却不知道想些什么,偶尔看向书房大门的眼神带着不解和迟疑。 原以为自己要等上许久,谁知不过一会,沈寒枫便开了门。卓君尘站直了身子,沈寒枫还未说什么,便听到他身后传来沈寒松的咆哮之声:“沈寒枫,你这般无情无义,怎么对得起沈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说话间有一方砚台自房中砸出来,带着未干的墨迹,撞在房柱上碎成一片。 卓君尘有些担忧:“师尊?” 沈寒枫自门槛后跨出,摇了摇头道:“我们走吧。”卓君尘自然是连忙跟上师尊。 沈寒松自房中缓缓踱步而出,看着打算离去的师徒二人。 “沈寒枫,你今日踏出沈家一步,他日我必叫你好看。”沈寒松语气阴鸷地威胁,沈寒枫丝毫不为所动,似乎是沈寒枫这态度惹恼了他,他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你不怕折腾,你徒弟最好也不怕。” 沈寒枫的脚步停住了。卓君尘迟疑道:“师尊不必……”他原想让师尊不必担忧他,沈寒枫却早已转过身来,看见师尊此时的神色,卓君尘有一瞬愣怔。 沈寒枫双目微红,看着沈寒松的眼睛不复从前的冷漠,而是带着一种隐忍不发的怒意,带着冷冷寒光。沈寒松似是被他震住了,气势一落。 一阵剑光闪烁,沈家大宅之内传来铮鸣崩塌之声,引得原本寂静的夜晚多了几分动荡。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引来了许多人。卓君尘站在师尊身后,对面是惊惧不已的沈寒松。而原本雕栏画栋的书房长廊,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 天玉道人带着一众弟子闻声赶来,见沈寒枫手执长剑,一脸的杀气腾腾,同身边的万剑仙宗长老对视一眼,主动上前笑道:“沈仙君,这是怎么了?” 沈寒枫丝毫不给他颜面,只冷冷道:“这是我沈家家事,同天方观无关。” 天玉道人吃了鳖,倒是没见不高兴,只是颇为尴尬地接了一句:“这兄弟间的龃龉总是有的,不过摊开讲明也便是了,不必这么大阵仗。” 沈寒枫没有理会,目光注视于沈寒松,眼光锐利叫沈寒松不禁牙关发紧。他与沈寒枫素来淡漠,虽知道他已是化神修为,却从未如此正面承受过来自沈寒枫的威压。 沈寒枫一步步靠近沈寒松,穿白靴的双脚落地留痕,周身剑气和杀意不断加重,沈寒松忍不住心中震颤后退了半步。思及自己沈家家主的身份,他又生生停下了自己后退的步子,色厉内荏道:“沈寒枫,你果真要为了一个外人同你兄长刀剑相向!” 此话一出,人群中传来细小的嘈杂声,沈素雪回到沈家之后还是觉得心中的气不顺,便找了沈寒松告状,如今几乎是整个沈家里的人都知道了沈寒枫为自己的弟子一掷千金。穆子苏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过来,却撞上这样的事情,闻言狠狠地剜了沈素雪三人一眼。 沈素雪身边除了两位兄姐,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健硕老人,注意到穆子苏的眼神,自是挡在了三人身前,他不是旁人,正是沈宿霜二人的祖父,沈寒枫的三哥沈寒柏。 无论他心中对沈寒松多不满意,沈寒松毕竟是他们沈家的家主。沈家的颜面,沈寒枫这般作为,他不能袖手旁观。沈寒柏道:“寒枫,你甚少回来,我知你年轻气盛,只是对大哥如此不敬,实在有伤沈家的颜面。” 这般场景,原本没有卓君尘说话的份,只是听着沈寒柏如此说话,卓君尘便忍不住要为师尊出头:“这位想必便是沈家的三老爷?”看着他身后的沈家三兄妹,卓君尘自然能猜到他的身份。 沈寒柏自然不会给这贸然出声的小辈什么好脸色:“老夫沈寒柏。” 卓君尘笑道:“您毕竟是师尊的兄长,君尘便成你一声三师叔。君尘唐突,你虽为师尊兄长,却没一日尽过兄长之职,如今不问青红皂白,便叫师尊认错,此举恐怕不妥吧。” “你!”沈寒柏语塞,方才他虽然没有明着训斥,却确实想让沈寒枫背下这件事。 卓君尘微微眯眼道:“比起师尊,恐怕您更该好好教导你的儿孙,出言讥讽祖辈,我师尊大度不计较,如今却还变本加厉。”说着卓君尘转眼看向他身后的沈素雪,“沈素雪,卿本佳人,年纪轻轻却同那些村妇一般长舌,四处挑拨离间,到底是何居心!” 卓君尘厉声诘问里,旁人看向沈素雪的眼神不免便带上了几分揣测轻视。他的话未说全,剩下的话便由围观的旁人自行补足,个中曲折自是只有想的人才明白。 沈素雪自小由祖父兄长娇惯着,如何见过这般大阵仗,瞬间便白了脸。卓君尘看着她慌张的模样,神色晦暗不明,微微勾起的唇角蓦然带上几分邪肆:“又或者,这沈姑娘的话都是鹦鹉学舌。连三师叔也觉得我师尊多年在外,欠了沈家什么好处?” 此处除了沈家族人,还有许多应沈寒松邀请而来的客人,大多也都是修士。听得这句话,对沈寒柏多少露出些微不满之色。指望着进入大宗名门的弟子为自己本家聚财敛宝的事情虽然并不少见,但是人心不足的心思摊开来说,却难免遭人非议。 沈寒柏被气红了一张脸,自脖颈起便涨的通红,被卓君尘这般直白拆穿,一时气得猛咳,说不出话来。沈宿霜兄妹连忙上前替祖父顺气。 卓君尘呛完声,自然不能再对沈寒柏做些什么,回到师尊身边,师尊的心绪已然平复了许多。也不知是师尊自己克制下来,还是他真的替师尊出了气。 沈寒枫方才为了徒弟停下的步子继续往前,卓君尘自是跟上。经过沈寒松身边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沈寒枫会对他做什么,谁想沈仙君只是路过了他,往着原本书房的方向走去。 沈寒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看着沈寒枫的动作,隐隐猜到他想做些什么。只是他周身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寒枫走近废墟。 沈寒枫环顾一周,像是寻找什么,所有人的心思都挂在了他身上。自方才起,沈仙君便没为自己辩解过半分,叫旁人无端生出几分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沈寒枫的动作一顿,手中长剑一扬,只见一道冰冷剑光夹杂寒霜之意,再一次落在了废墟之上。 断壁残垣化作齑粉,杂乱的废墟干净了许多。原以为已经坍塌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坯。 能在沈寒枫剑下存留的土块,旁人自然不会小觑,稍稍一想便能明白过来。这些世家宗族,谁家里会没有个藏宝物的密室,这土块原本,恐怕便是隐藏在书房之中,沈寒松用于藏匿秘宝之所。 沈寒枫手腕扬起,却听得一声青年人的朗声道:“且慢!” 这声音自然不会是卓君尘的,只要能让师尊高兴,他丝毫不介意沈寒松再丢些颜面。 一个修眉朗目的青年自人群中走出,看眉眼,同沈寒枫有三分相像,卓君尘看着忍不住皱眉。若将师尊比作珍宝,眼前这人无疑便是一件残次品,如此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那人未觉卓君尘的心绪,目光与沈寒枫相对,心中便是一凉。他略稳了稳自己的气息,不乏恭敬道:“晚辈沈宿雨,乃是家主长孙。有件事原本不该晚辈来说,只是如今这样,不免还是要提醒仙君一二。” “沈家密室乃是家主掌管之处,有私自破坏潜入者,按沈家族规是要逐出家门,划出族谱的。”沈宿雨掌心渗汗,对沈寒枫的反应没有半分把握,只是他知道,这密室之中的东西一旦显露于人前,沈寒松的名望便要付之一炬了。 第24章 决裂 焚霜剑没有丝毫迟疑地便斩了下去,沈宿雨眉头一跳,沈寒枫竟没有因他的威胁生出半点迟疑。 “阿尘,替我将里边的东西取出来,”沈寒枫收回剑,顿了顿又道,“随便取。” 卓君尘点点头,土坯被锋锐的剑风削出偌大一个口子,切口平滑如水磨一般,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出入。 密室里长桌书架多宝格排列有序,沈寒枫手下有分寸,并未伤到这些分毫。卓君尘随意看了一眼,便将长桌上的一叠盒子搬了过来。这些盒子由大到小往上堆积,入手不算太沉。 站在师尊身边,卓君尘没有说话,只微微放低了自己托着东西的双手,叫师尊取物件不算麻烦。 沈寒枫伸手,先是拿下了最上边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盒,半透明的玉盒之中可以看到其中搁了三枚丹药。 “仙缘丹。”沈宿霜并不确信地低语,他们在雅间之中离得远,只是隐约觉得沈寒枫手中的东西,同他们在多宝会见到的一模一样。 “四十年前,本座赢得仙宗大比。适逢父亲即将突破元婴,便用大比所得与天方观观主换了四颗仙缘丹,如今,还有三颗。”沈寒枫略略回忆了一下,便想起了这三颗丹药的来历。 那厢天玉道人点了点头,天方观观主乃是他师兄,这件事他也知晓:“师兄当年急需九品参王,多亏仙君愿意割爱。不过仙君便没为自己留下一颗吗?” 沈寒枫眼风一扫,唇边此时竟带上了一抹淡笑:“碎丹成婴,还不至于叫本座畏惧。”此话说的狂妄,沈寒枫却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沈寒柏却是浑身一颤,每个修士都只有一个元婴期,这剩下的三颗丹药自然要分与三人用。而沈寒枫之上,除却他父亲便只有三个兄长。这仙缘丹为谁准备,根本不需他多做解释。 灵力运于掌心,剔透的玉盒同里边的丹药一起碎成了齑粉。知晓仙缘丹价值的人眼中难免闪过一丝心疼,卓君尘站在师尊身边,却觉得痛快。 沈寒枫拿下第二个盒子,这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两边略窄,盒中放了一本残破书页。 “‘天河残卷’,这是本座二十年前自天河仙宫所得,虽然只是残页,修习至化神期绝无危险。”沈寒枫朝人群中一直未说过话的一人扬扬手,此人乃是他二哥沈寒梅,正是水木土灵根,主修水灵根的修士。 锦盒同样粉碎在沈寒枫手中。 第三个盒子,第四个盒子……沈寒枫一件件细数如何来历,卓君尘手中的盒子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四尺余长的长盒,沈寒枫自其中取出一双水光盈盈的窄刃。有眼力的人已经发出低呼,光瞧这品相便可看出,这双刃绝对是宝器,至少也是一件法器。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沈寒柏身上,沈寒柏乃是水土双灵根,天赋不差。熟识的人更是知道,这位沈家三老爷惯用的兵器便是双刃。 “微澜双刃,水属性上品法器,万剑仙宗所出,本座与剑仙前辈苦斗三日才得。”沈寒枫垂眼看着这来之不易的法器。 那厢万剑仙宗的长老低骂了一句:“这原是师叔为我铸的法器,硬是被你夺了去。”上品法器难求,中品法器用做本命灵器他又看不上眼,结果他现在用的还只是一件下品法器。 沈寒枫的手落在刀刃之上,沈寒柏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四弟!” 可惜他并未改变这上品法器的命运,一折两段的双刃被沈寒枫丢在地上,折断过的神兵,再好也只是一堆废铁。 做完这些事,沈寒枫无视了天玉道人“暴殄天物”的唠叨声,眼光落在沈素雪身上,恍若只是随口寒暄一般道:“我从未对不起你们沈家。” 沈素雪哑口无言,心中更是闪过一丝悔恨,卓君尘拿出的这些东西里,光是三颗仙缘丹便已经价值不菲,遑论这偌大密室之中,这几样还只是冰山一隅。 沈寒枫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戒指,银环古朴,戒面上嵌了一颗半圆黑玉。旁人或许不认识,沈家弟子却无不知道,这枚戒指乃是沈家家主的令信,五行指环。自老家主病重之后,这枚指环便再无人见过。沈寒松上位之前宣称这指环被老家主遗失,却不想是沈老家主病重之时,早就将它交给了沈寒枫! 众人自然不会怀疑这是沈寒枫偷的,几乎是提着一口气等着沈寒枫动作。 食指与拇指轻捻,松开。 众人心心念念的指环落地,正敲在断刃之上发出一声脆响,伴着沈寒枫冰冷透彻的声音:“沈家家主之位,本座从来就不稀罕。” “逐出家族也好,划出族谱也罢。自今日起,沈寒枫与永阳沈家再无瓜葛。”这是沈寒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他便带着卓君尘潇洒离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被逐出家族师门都是极为叫人难堪的一件事,而沈寒枫做的如此决绝,竟叫人说不出半点指责的话来。 夜色渐深,永阳城白日里的热闹已然寂静下来,宽阔街道上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笼,大多店家也都关门打烊。 “师尊,咱们要去哪里?”卓君尘轻声问,自沈家出来,师尊便一直很沉默,虽然从前他也寡言,今日却叫卓君尘分外不安。 沈寒枫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到卓君尘说话一样,卓君尘不敢再打扰,不论去何处,只要能跟在师尊身边也便是了。 良久之后,卓君尘才听得沈寒枫一句喟叹:“阿尘,以后千万不要将什么人记挂在心上,越是记挂,便越是伤人。” 卓君尘心中一跳,连忙拉住了师尊的衣袖。沈寒枫停下脚步,卓君尘急忙绕到师尊面前。如今他身量渐长,甚至比师尊还要高上些许。只是沈寒枫半垂着眼,极为淡漠的模样,叫他揣测不清心思。 “师尊为了沈家的人做了那么多,却被他们嘲讽敌视,这是他们的不是,同师尊无干的。”卓君尘认真道。 沈寒枫摇了摇头道:“他们不过是受了沈寒松蒙蔽,人之常情,怪不得他们。” 卓君尘却分外执着:“不,他们并不明白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便恶意地揣测师尊,那便是他们的不是。什么人之常情都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沈寒枫微微抬眼,正对上徒弟认真的模样,“倘使我是他们,定然不会怀疑师尊。” 沈寒枫的眼神一时变得有些复杂:“那我若是有一日伤你害你呢,你也不会怀疑我心存恶意?” 也不知是不是师尊的身影太过寂寥,卓君尘忍不住便伸手绕过师尊的肩膀,将师尊抱住。 “师尊养育君尘多年,便是世上所有人都会视我为敌,也决不会是师尊。而师尊若是想要什么,但凡君尘有的,便没有什么不能给师尊。”卓君尘说完,便感到怀中师尊的身子一颤,心中百味杂陈。 他微微低下头,额头正好枕在师尊肩上,卓君尘将剩下的最后半句话续上:“即便有一日遭师尊厌弃,也定然是君尘哪一处做的不好。被师尊遗弃,也只能说是君尘命途多舛,与师尊无干。” 过了许久,沈寒枫才像从前那样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叹了一声:“痴儿。” 卓君尘还以为是师尊不信他的话,站直了身子道:“师尊,徒儿会听话,以后绝不将旁人记挂在心上,只是能否将师尊当得不一样些?”师尊便是师尊,同旁人决计不能一概而论。 沈寒枫唇边携了一丝轻笑,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卓君尘听话地跟上,小心翼翼地揣测师尊此时的心绪,脚步略轻,师尊应该是没方才那么不开心了。想起自己方才那些大胆的话,卓君尘忍不住脸上发热,心中祈求,但愿师尊不要听得太明白。 卓君尘没想到,沈寒枫会将他带到一家面馆。 这面馆开在巷子里,门口挂着一个破旧掉色的幌子,写着一个古旧的面字。 店里只点了几盏昏黄的油灯,飘着香浓的肉汤味儿。沈寒枫进门没见人也不见疑惑,只是扬声道:“孙叔,来两碗阳春面,一碟牛肉!” 内间里传来一个颇为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客官稍坐!” 沈寒枫挑了个位子对卓君尘道:“坐吧。你方才没吃多少东西,应当饿了。”卓君尘应声,席上他虽有沈寒枫照拂,吃的东西却的确及不上平时三分。 店家上面很快,来的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头发稀疏,精神却极好。他见到沈寒枫,手中的托盘险些掉下,还好被他及时捏住。 “四少爷!”孙叔惊喜,“竟是您回来了!” 沈寒枫颔首,说话的声音温和了几分道:“许久未见了。” 第25章 鸾凤玉璜 取了一双筷子放在卓君尘面前,沈寒枫道:“这是我徒儿。阿尘,叫爷爷吧。” 卓君尘看得出来,师尊同面前这人应该颇有情分,自然没有怠慢,起身行礼道:“孙爷爷好,晚辈卓君尘。” 孙叔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扶,嘴里说着:“小少爷使不得,老头子只是沈家的一个仆人,四少爷叫我一声叔已是腆着脸受下的,哪能叫小少爷行如此大礼。” 卓君尘看向师尊。沈寒枫道:“孙叔是母亲嫁入沈家时随来的娘家人,阿尘这是应该的。” 孙叔笑着摇了摇头,扶着卓君尘坐下,将热腾腾的面端给他们:“要不是四少爷照顾,老头子也活不了这么多年,要行礼作揖,也该是我来才是。” 沈寒枫没有接过话头,只道:“孙叔陪咱们坐一会吧。”这回孙叔倒是没有推拒,坐在了师徒二人对面。 沈寒枫夹了几片牛肉到卓君尘碗里,卓君尘却没有拿起筷子。孙叔乐呵呵地说道:“这面是方才揉好了下的,汤头也是熬了好几个时辰的,味道比起沈家的那些珍馐也是不差。小少爷多吃一些吧。” 见孙叔并不介意,卓君尘点点头,阳春面入口,果然爽滑劲道,味道醇厚。沈寒枫看着徒弟大口吃面,不时给他添几块牛肉。孙叔看着沈寒枫的眼神颇为慈祥和蔼,开口问道:“四少爷是来参加大少爷的寿宴的罢?这大晚上地出来,是又和大少爷吵架了?”虽然沈寒松继承家主之位多年,沈家几位也都是祖辈的年纪了,孙叔却还是按着从前的叫法,称他们少爷。 沈寒枫摇了摇头。他与沈寒松之间的矛盾,何止吵架二字。 孙叔叹了口气道:“定然是大少爷又要你做些什么了。四少爷,听孙叔一句话,兄弟如手足,但壮士断腕,总好过伤口生疮。大少爷有时是太过贪心了些,你能帮就帮;帮不了的推了便是,你多年在外的他们也管不着你。” 一直埋头吃面的卓君尘停了下来,目光迟疑地看了师尊一眼,沈寒枫却神色不动地催他吃面。 孙叔年纪虽然大了,眼光却仍旧锐利,看到卓君尘的神情一下子便猜中了他心中所想:“小少爷是觉得,老头子跟沈家大宅那些人不一样?” 卓君尘点点头。 孙叔呵呵笑道:“老头子好歹看着几个少爷长大,同四少爷相处的时间虽然最短,却也看得出来,四少爷话少,心地却良善。将同族弃之不顾,绝不是四少爷能做出来的事情。” 孙叔早已搬出了沈家,只是多年经营,多少知道些沈家流传的流言蜚语。论起这些空穴来风的事情,他是一万个不信。不说旁的,对他一个被半驱半赶出沈家的老仆,沈寒枫尚能时时体恤,每年不忘寄些延年益寿的灵药,遑论是生养他的沈家。 卓君尘冷笑道:“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孙爷爷这样目光如炬。” 孙叔摇头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沈寒枫道:“如今我也没法盼着几位少爷兄友弟恭,只能期望四少爷别将这些事记挂在心上,坏了自己修行。” 沈寒枫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孙叔道:“再过半个月,便是夫人的忌辰,四少爷届时还回来吗?” 沈寒枫道:“宗门有要务,恐怕不得闲。今年也要劳烦孙叔了。” 孙叔连忙摆手道:“不麻烦,只是夫人见不到四少爷,大抵会有些难过。”当年沈夫人病逝之时,沈寒枫没能赶回来。他自幼离家,沈夫人心中一直对这个孩子心存愧疚,离世之时更是遗憾。 孙叔似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人老了记性便不太好,老头子这儿还替四少爷存着一件东西,如今也该还给四少爷了。” 沈寒枫皱了皱眉,孙叔转身进了里屋,他也没有阻拦。卓君尘心中好奇问道:“师尊也不知道是什么吗?” 沈寒枫摇了摇头,想了想道:“大抵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吧。”他早听孙叔提起过这件事,却因缘巧合,一直没有机会将东西取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 不多时,孙叔自内间出来,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红木盒子。木盒看着有些年头了,却保存得极为完好,没有半点磕碰的地方。 孙叔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铜扣露出里边的一对鸾凤玉璜来。 “这是夫人留给四少爷的。原本这对玉璜应是传给沈家长子,夫人偏心四少爷,硬是托付给了老头子。”孙叔想起旧主,声音忍不住嘶哑了几分,“夫人盼着何时,少爷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之人,也免得你流离孤寂。” 沈寒枫沉默许久,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收下了这对玉璜。孙叔极为高兴道:“如此,夫人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慰了。” 沈寒枫并未打算再于永阳城逗留一晚,等卓君尘吃完了面,便带着他离开了。孙叔自然是分外不舍,拉着卓君尘的手再三嘱咐“小少爷若是什么时候想起这里,还能再来”。 沈寒枫御剑离开永阳城,卓君尘与师尊同乘一剑。站在师尊身后,穿梭于幽暗云海间,卓君尘问道:“师尊,现下我们要去何处?” 沈寒枫微微侧过头:“你杜师伯制药,须一株血枝白玉花。弟子堂传了消息,说是东境泰云山,有人曾见过这株草药。正好掌门让我去东境探查魔族踪迹,便一并做了。” 卓君尘道:“魔族不是这百年来极少有动作?何况魔界与神阙大陆相通的往生路都有正派弟子看守啊。”往生路乃是当年神魔大战之时,魔尊微生冥凭借一己之力打通魔界与神阙大陆的几处结界通道。后来微生冥被镇压,这些通道也被正派仙长们想办法封锁。七大仙宗的弟子轮流看管几处封印。 沈寒枫道:“除却魔尊所开的往生路,传闻这神阙大陆上还有九处与魔界相通的神魔井。只是神魔井的位置乃是魔族秘辛,神阙修士寻找多年,也只找到了其中三处,另有六处下落不明。否则,我们今日便不可能遇上魔族护法了。” 卓君尘了然,沈寒枫叹息一声道:“从前是我拘着你太久,今后也该让你独自出去闯荡一番了。” 卓君尘心中一紧,抿了抿唇没有应声。沈寒枫仿佛察觉到了徒弟的不高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操纵着焚霜剑落了地。 二人落在一处荒山野岭,沈寒枫剑风扫掠之后,便清出一块空地来。 卓君尘还没问,便听得沈寒枫解释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明日一早再赶路。”他原意也不是今晚便要到那泰云山,还是徒弟的身体要紧。 卓君尘没有异议,只是心中苦闷便没有说话。沈寒枫清了那么多树木,卓君尘捡了一些回来烧火,很快便燃起了一个火堆。沈寒枫的实力超群,他们也不必畏惧什么野兽突袭。 卓君尘自顾自生着闷气,只是等忙停了下来才发现,师尊正坐在火堆边,给自己缠着纱布。 “师尊这是怎么了!”卓君尘半蹲在沈寒枫身边,这才发现师尊掌心有些许划痕。 “这是方才折断双刃留下的?”卓君尘一下子便想明了缘由,心中自责万分。方才他只觉师尊的做法解气,却是没注意到师尊伤到了手。 沈寒枫任由徒弟替他擦血上药,言语间也不觉得疼:“上品法器自蕴灵力,是我没注意。” 卓君尘只觉心口压着的那股气更为沉重:“都怪我不够细心……” 沈寒枫心中闪过一丝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事情,徒弟竟也能责怪到自己身上。 卓君尘忽然抬头,黝黑眼中带着紧张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师尊可有想过,以后要找一个道侣?” 沈寒枫眨了眨眼,一时竟被卓君尘问住了。见师尊不答话,卓君尘心中更是纠结成了一团,心中的不安更为扩散开。 一个盒子被丢进了卓君尘怀中,卓君尘拿起来一看,正是装着玉璜的那只。 见徒弟疑惑地抬起头,沈寒枫嘴角携了一丝笑意道:“你是害怕师尊给你找个师娘?” 卓君尘的眼神闪了闪,沈寒枫伸手按了按徒弟的发顶道:“你放心,你以后便只有我这么一个师尊。除却你杜师伯以外,再不会有其他的长辈。” 卓君尘心中不自觉得一松,又道:“那这对玉璜?” 沈寒枫收回手,手上的伤口已经被细心包扎好,他闭眼调息道:“便放在你身上吧。你若是什么时候遇上了心仪的姑娘,便将这玉璜给她做信物。这鸾凤玉璜也算是一件灵器,你二人滴血上去,倘使果真心意相通,便会生出变化。”免得徒弟心思单纯,被旁人骗了去。 卓君尘摇了摇头,沈寒枫闭着眼自然是没看见,也不知他是想否定些什么。 第26章 护井魔龙 一夜无话,头一次沈寒枫替弟子梳理灵力便出过岔子,为保稳妥,这一晚二人只是各自修炼。天微微亮的时候,卓君尘自冥想中醒来,师尊离他不远,背靠着一块石头闭目养神。察觉到气息变动,沈寒枫睁眼看向徒弟:“醒了?” 卓君尘点点头,他修炼一夜,虽然没有睡觉休息,精神却养得不错。沈寒枫没有再耽搁,替徒弟换了药之后,便又御剑往泰云山去。 刚步入泰云山范围之内,沈寒枫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有修为在身,素来脚步轻健,此时却觉得身形凝滞,仿若有什么东西压抑着他周身灵气。 卓君尘的感触自然更深,体内的灵力完全无法运转,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有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不过他丹田内的幽冥鞭,仍是魔气涌动的模样,卓君尘微微落下师尊半步,手中闪过一丝暗光之后,又消失了。 他可以调动幽冥鞭,并且在幽冥鞭落入掌心之时,身上的压制减轻了不少。未免师尊担心,卓君尘将幽冥鞭收回,装作什么都没有做的模样。 沈寒枫自乾坤袋里取出一缠红绳。将一头交给卓君尘,沈寒枫解释道:“此为绊仙索,你我各缠一头,便不能相互离开百步。”说着他便给自己腕上系好了红绳。卓君尘见着师尊的模样,面上闪过一丝赤色,也学着师尊的样子,将红绳缠在自己手上。片刻后,这相连的红绳便只留下了缠在手上的部分,中间放开的红绳消失不见,也不会妨碍到二人的动作。 沈寒枫祭出焚霜剑,他估量了一下徒弟现在的状况,便也没有强求他防御。 他们落脚时便已是在接近山顶之处,卓君尘虽然调动不了灵力,修炼多年增强的体质还在,并没有给沈寒枫增添多少麻烦。 随着离山顶越近,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味道渐渐浓郁起来,连带周围的温度也高了许多。 卓君尘有些疑惑,沈寒枫自然没让徒弟困惑太久:“泰云山是一座火山,底下岩浆涌动,所以分外炎热。”沈寒枫伸手搭在徒弟手腕处,一股清凉通透周身,将卓君尘不自觉生出的烦躁压了下去。 他本是雷火灵根,于火毒的抵抗之力比旁人还要强些,泰云山的危险可见一斑。血枝白玉花虽然不是极为珍贵的灵草,却也分外罕见。这般灵物往往有凶兽看护,也不知要采到手需要经历多少麻烦。 山下还有些树木,等他们登上山顶,隐隐可以看到火山口上冒出的微微红光时,身边只剩下裸·露的黑土。乌压压的黑云堆在山巅上,还有源源不断的黑烟自岩浆中冒出来。 沈寒枫观望一阵,回头对卓君尘道:“我去山口看看,你离我百步,别靠得太近。”黑烟熏人,卓君尘的一双星目已经被熏得通红。 卓君尘虽不想师尊一人涉险,却知道自己跟去也只能给师尊拖后腿。 “师尊要小心些。” 沈寒枫点点头,便往山口走去,此处的压制变得更为厉害,卓君尘反复调整着呼吸,还是靠着体内的那股魔气才让自己勉强不显露出异状。 焚霜剑于手中发出微微铮鸣声,沈寒枫心中隐隐有些不妙。这种直觉,是他多年来练就的本事,每次有这种感觉出现,便意味着这一次的对手会分外棘手。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迎难而上。 火山口仿若一个翻涌红水的大湖,直径近十丈。烟雾缭绕之中,可以看到翻腾的岩浆中间,有一方突出的黑石,大小不过脸盆的尺寸,中间有一朵盛放的小花。 花分五瓣,颜色莹白,花枝却不是绿色,而是沁了血一般的红,这便是他要取的血枝白玉花。 沈寒枫的目光落在翻腾的岩浆上,火红的岩浆里不时炸开浑浊的气泡火光四溅。他倒不是怕这熔岩,只是翻涌的山口下,总觉得暗藏了杀机。 轻舒了一口气,沈寒枫足尖一点往血枝白玉花飞身而去。卓君尘看着师尊落入山口,心跳漏了一拍,急忙靠近几步。只见沈寒枫如一只展翅的白鹤,往山口滑落。临近长了灵草的那块黑石,沈寒枫手中焚霜剑一转,百般淬炼的法器自然不惧凡火,借着轻点熔岩的力道,沈寒枫将自己送上了黑石。 山口的温度极高,沈寒枫脚下自是滚烫。他环顾一周,见卓君尘靠的太近,朝他摆了摆手。卓君尘十分听话地倒退回去,沈寒枫这才运作灵力,打算直接将长了灵草的黑石也一并带走。 黑石看着坚硬,质地却松软,沈寒枫没有花费多少功夫便将血枝白玉花连根切了下来。灵草入手,沈寒枫只觉脚下一阵震动,四周的熔岩也有沸腾翻涌之势。心下一惊,沈寒枫顾不得灵力波动太强会引起什么麻烦,冰寒剑气斩在岩浆上,分出一条道来。 借着轻微反弹的力道,沈寒枫快如离弦之箭,朝着徒弟的方向冲过去。 卓君尘站的地方已看不到山口内的暗流涌动。 一声野兽的嘶吼惹得卓君尘心头一惊,下一刻便是一抹白影遮住自己的视线,带着自己往山下滚去。 “师尊!”卓君尘看清抱住他的人,沈寒枫的脸色极为苍白,手中的焚霜剑落在了身旁。他还没说话,唇边便涌出一缕血丝。 卓君尘连忙翻身,想扶师尊起来。沈寒枫的动作却要快过他许多,起身持剑还能抽空将他也一并拉起来。 沈寒枫转身,将卓君尘护在身后,卓君尘抬头,这泰云山巅的乌云更加浓稠,此时竟渲染出一丝魔气。 原本平静的火山口,此时地动山摇,仿佛有人朝着火山里灌注岩浆,黑红的熔岩自火山口满溢而出。而更可怕的,是这火山口中多出来一个狰狞的兽首。 通体金红,龙角尖锐,丑陋的火龙眨着竖瞳,朝他们发出一声怒吼! 龙吟声震动人心,卓君尘在沈寒枫所制结界之中,这才躲过巨龙吐息之中蕴含的强横力量。 “护井魔龙。”沈寒枫喃喃。虽他曾怀疑过此处能找到神魔井的踪迹,却不想真的会遇上护井魔龙。 传闻这魔龙两头一身,一头在神阙大陆,另一头在魔界,看护这神魔井不被随意出入。 沈寒枫凤眸微眯,周身气势凝实起来。此龙的气势雄厚,至少也是大乘修为,以若只是他一个人定能逃脱,只是身边还有一个卓君尘在。 好在护井魔龙并不能离开神魔井太远,卓君尘只需离开泰云山,大约就能保全。为今之计,只有先让徒弟离开,自己再寻出路! 沈寒枫咬牙,长剑一指便先行往巨龙扑去。只有他完全吸引这魔龙的注意,卓君尘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剑影弥散,摧金断铁的剑气招呼到魔龙身上,发出金铁相交的刺耳响声。 沈寒枫与魔龙体型悬殊,气势却丝毫不弱。面对这么庞大的敌人,风刀霜刃甚至不需要别的招式辅助,便能落在魔龙粗糙的鳞甲之上。 沈寒枫毕竟是化神后期的修为,对魔龙的伤害虽然不尽如人意,却也成功地给魔龙增添了几道伤口。金红龙血溅落岩浆之中,瞬间便腾起更为炫目的火光。 沈寒枫晃了眼,不自觉地闭上眼。他心知此时的破绽颇多,为身边补了许多剑影,拱卫自身。 只是这临时的防护在魔龙面前分外薄弱,尖锐的龙爪划出残影。若是沈寒枫此时目光能及,定然能躲开这一击。只是他此时六识不敏,感应到的时候只能硬接下这一爪。 卓君尘已经祭出了幽冥鞭,萦绕的魔气叫他好受了不少,此时尚且还有理智得没有动用长鞭。 沈寒枫被这一击掼到了地上,身上强烈的冲击借着好几个翻身才完全卸除。卓君尘离他不远,连忙上前查看师尊的状况。 沈寒枫站起身,火龙没有马上便攻击他们,而是衡量一般地盯着他们。 沈寒枫挡在徒弟身前,目光注视着魔龙一动不动:“等会乘着我引住魔龙注意,你便立刻往山下跑!越远越好!” 卓君尘急声道:“那师尊你呢?” 沈寒枫声音喑哑道:“等我找到机会逃开,自然会来找你的。”说话间,他便解开了手上的绊仙索,而后毫不迟疑地再一次往魔龙面前去了。 卓君尘咬紧牙关,师尊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叫他就这么抛开师尊,独自一人逃生,他却做不到! 正打算逼着自己听师尊的话时,卓君尘看到了叫他目眦欲裂的场景! 燥热吐息纠缠在沈寒枫周身,避无可避的沈寒枫被龙爪毫不留情地抓在心口。 师尊如同一只折了翼的大鸟,往火山口栽倒下去! “师尊!” 第27章 龙魂 沈寒枫体内原本循序的灵气,在魔龙重击之下溃散混乱。下坠之时,身边的温度骤然上升,如此险境,沈寒枫反而更为冷静了几分,元神守心,终于在落入熔岩之前调顺了气息。冰寒灵力化作护身的罡气,沈寒枫还未触到炙热岩浆便腰间一紧,待看清站在火山口旁的卓君尘,沈寒枫卸下了原本抵抗的力道。顺着长鞭的运作,沈寒枫顺利被卓君尘扯到了身边,魔龙中途想要阻拦,伸过来的龙爪被焚霜剑挡了回去。 “为何不走!”沈寒枫还未站稳便有些气急地质问。心口处被魔龙抓出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他一张嘴,口中便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卓君尘没有回答,黝黑的眼眸被熔岩火光照亮,泛着浅浅红光。沈寒枫瞬间便察觉到徒弟不对劲。卓君尘抬手扣住沈寒枫的下巴,揩去师尊嘴角的残血。沈寒枫下意识便想躲开,卓君尘的手劲却不小,执拗地擦拭完才肯放开。 俊眉皱起来,沈寒枫看到卓君尘手中夹杂着雷光的幽冥鞭,原本便冰寒的神色更为阴沉:“阿尘。”卓君尘眼中隐隐泛起的血光,看来并非只是火光投影,而是这魔器作祟! 卓君尘仍是没有应声,手腕一抖,缠在沈寒枫腰间的幽冥鞭解开。他转身不再看沈寒枫,而是面朝向了那不停吐息的魔龙。长鞭轻若鸿羽,于卓君尘身前蜿蜒游移,巨龙吐息带起阵阵狂风,师徒二人的衣摆猎猎作响。 沈寒枫低咳了一声,卓君尘周身散发的气势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缠绕在长鞭上的点点雷光沾染着浓烈的魔气,一双泛着赤红的诡异黑眸与魔龙对视,带着丝丝邪佞杀意,一时之间,连护井魔龙都被他这气势压下去。 微生冥! 沈寒枫立时觉察到不对,脑海中划过这个名字。他想伸手按住卓君尘,卓君尘却已经先行一步腾空而起。 猎猎魔风之中,长鞭飞扬如嘶鸣长蛇。手起鞭落,雷火鞭笞之下,魔龙发出惨烈的嘶吼声。原本死死克制住沈寒枫的魔龙面对现下的卓君尘竟是半点抵抗之力也无。长鞭落处,龙鳞与血肉齐飞,落入炽热岩浆之中消弭于无形。 巨龙张开血盆大口,獠牙龇咧,口中喷吐出炽烈毒火,卓君尘眯了眯眼,长鞭回环,于周身形成气罩,待毒火微弱下去之后,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魔龙抽去。 幽冥鞭抽在了魔龙的右眼上,雷火之力刺透皮肉,失了一只眼睛的护井魔龙怒极发狂。龙身上的鳞片片片竖起,菱形的鳞片乃是削铁如泥的上好宝器。龙身一拧,魔龙如一团带着利刃的狂风,朝卓君尘席卷而来。 飞溅的岩浆先一步到来,卓君尘悬于半空丝毫未动。大风吹散他束发的发带,飞扬的黑发遮挡之下,卓君尘的神色变幻莫测。沈寒枫心知魔龙这一击绝不简单,抵挡岩浆之余,他想上前帮衬卓君尘。只是此时他才惊觉,自己体内的灵气不知何时被压制住,他方才一心关心徒弟,竟未曾发觉。 卓君尘唇边微微勾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长鞭上雷光大振,黑银鞭身上,缠绕的紫光愈发浓郁,原本流窜的蛇电此时竟隐隐也幻化出一团龙形。 “龙筋龙鳞,幽冥鞭正缺一缕龙魂,便拿你来做器灵吧。”卓君尘的声音混杂着浑厚的灵力,带着一丝奇异与陌生。长鞭上的龙影暴涨数倍,脱离长鞭后环绕卓君尘一周,挡去了那些冲卓君尘而来的火浆碎岩便朝着冲过来的魔龙迎面而去。 风起云动,龙影与魔龙混杂纠缠在一处,挡下了魔龙的攻击。 只见一条真龙一条幻影撕咬在一处,龙影之中的雷火之力透过巨龙的鳞片,渗入龙身。泰云山上常年盘踞不散的黑云此时像生出波澜的湖面,一圈圈往外溃散开。 龙影每一口撕咬下,魔龙都会添一道伤口。卓君尘却还不满足,长鞭一甩缠住魔龙咽喉。 幽冥鞭收紧,鞭身上黑银色的细小鳞片也如方才巨龙一般竖起,扎入龙身,引得魔龙阵阵哀嚎。 看着大张的龙口,卓君尘的身影顿了顿,下一刻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其中。 “阿尘!”沈寒枫惊怒,对峙之局一除,他身上被限制的灵力便恢复了几分。只是转眼间,卓君尘已经被巨龙吞噬,再看不到踪迹。 数丈高的龙身僵直于半空,沈寒枫面如冰雪,不管身上的伤口,也不顾毒火肆虐造成的内伤。剑气扫掠,冲破云霄,极强的寒气弥漫整个泰云山头。 翻滚炽热的火山口,被这突然而至的严寒瞬间冻结,火光瞬间湮灭在厚实冰层之下。沈寒枫眉眼沾染冰雪,额间显出一个银色的奇异图腾。皑皑冰雪间,寒气自下而上将护井魔龙一寸寸封冻其中。 魔龙仿佛也被这霜天极地的寒意克制,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神色黯淡,喷吐的气息里火光微弱。 手腕轻抖,霜寒剑气破冰而入,切割魔龙身体之余,沈寒枫的动作尤为小心,冰寒目光带着一丝急切地在其中寻找卓君尘的踪迹。 魔龙黯淡的眼睛忽然睁大,暗紫色的雷火之力忽然自它体内涌出,缠绕在冰封的龙身上。 沈寒枫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下一刻魔龙身上的雷火之力爆发而出,自颈边破出一个缺口。 巨大的龙身轰然落地,卓君尘满身血污地自巨龙身体里走出来,身上有斑斑点点的灼伤,脚步却平稳,叫沈寒枫多少有些安心。 卓君尘眼中的红光未散,手中的幽冥鞭拖曳,黑银色的鞭身上此时闪烁着金红之色,发出低低的龙吟之声。他将龙魂收做器灵,这是尚未完全炼化。 沈寒枫沉静下来,面上看不出心绪,只是眼神清寒地看着面前的人。卓君尘面上带着几道血痕,却丝毫不损他清俊的面目,反而更多出了几分硬朗深沉。黑红的眸子盯着沈寒枫,仿佛眼中只能容下他一人。沈寒枫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察到自己心中还有畏惧恐慌的心绪,他跟没想到,这种感觉源于他从小养大的弟子。 卓君尘停下脚步,二人此时不过一臂的距离,卓君尘眼中的红光闪了闪,抬手想触碰沈寒枫眉间。 沈寒枫猛地抬手扣住他的手腕,眉眼凛冽:“你是谁!” 眼中的红光闪了闪,卓君尘分外殷红的嘴唇往一边勾了勾,沈寒枫只觉脑中一空,便被拉入一个温热怀抱之中。唇齿一热,沈寒枫下颌一紧被迫打开牙关,一条软舌便伸了进来。 二人口中都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卓君尘颇为霸道地勾住沈寒枫的舌头吮个不停,唇齿相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念之意。沈寒枫回过神后,立刻便伸手推拒,不论面前之人是微生冥还是卓君尘,此举都太过了! 只是他顾念徒弟的肉身,把握着分寸将对方推开的动作转眼便被对方化解。幽冥鞭早被丢弃在了一旁,卓君尘右手划过沈寒枫颈后,雷火灵力带着一股麻痹之感流窜于沈寒枫周身,一时摆脱不得。 卓君尘顺势将他压倒在地,仔仔细细地以灵舌窥探他口中每一处,贪恋之余还含糊地说了一句:“乖。” 沈寒枫大为光火,牙关一合便要咬下去,横竖便是咬坏了也能让杜衡治好。他已经看明白,能做出如此举动,定不是徒弟的行径。即便是卓君尘,也定是着了魔了。 谁知卓君尘瞅准机会一般退了出去,双唇分开,沈寒枫冷脸带怒,双唇却在摩挲之后显得分外艳红。卓君尘眼神暗了暗,嘴边显出一丝邪肆笑意来:“还真是……麻烦啊。” 目光下滑,正对上沈寒枫胸前的伤口,暗红鲜血染红了素白衣衫,法衣虽不至破碎,却也褴褛不堪。 修长指尖自沈寒枫颈后划过脆弱咽喉,然后落在伤口之上。沈寒枫闷哼一声,温热的血液透衣涌出。卓君尘眯了眯眼,舔过沾血的指尖。 如此茹毛饮血,定是魔族无疑!沈寒枫体内的麻痹感散去之后,登时便要伸手。卓君尘却身躯一震,眼中的红光散去。 他抬眼略有些迷蒙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沈寒枫,张了张嘴喊道:“师尊?”而后便猛地咳嗽起来,薄唇一张涌出一口黑血,沾湿了沈寒枫身前原本并未弄脏的位置。 沈寒枫连忙伸手扶住徒弟,卓君尘只觉全身如同灌铅一般使不上力,只能抖抖索索地伸手入怀,半晌才昏头昏脑地将取出来的东西给沈寒枫。 “师尊……血枝,白玉花。”说完这句,卓君尘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沈寒枫半坐起,一手扶住徒弟失力的身体。卓君尘靠在他颈边,呼吸微弱,确是重伤昏迷的迹象。沈寒枫看着徒弟尚未松开的血枝白玉花,眼中神思翻涌。 第28章 别月居 卓君尘自昏睡之中醒来,疼痛比神智更早回来,他只觉全身如同被马车碾过一般,体内的经脉破损,比起当初与容凭那一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下是高床软枕,卓君尘虽然四体疼痛,却能感觉到自己被照顾的不错,身上的伤口传来上过药的清凉之感。门外有隐隐的药香传来,卓君尘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摆设,颇为眼熟,似乎是灵药峰上的某一间厢房。 师尊! 卓君尘认清此处之后,便猛然想起一个场景,冰天雪地里,师尊白衣白发,眉间还有一道银白烙痕,似幻似真。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未醒之前,师尊必然会陪伴在他身侧,只是他现下清醒了好一会,却连师尊的踪影都没见到,这卓君尘心中生出几分不祥。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适逢穆子苏端着一个木桶经过,看到他按着伤口下床的模样,连忙放下桶跑过来。 “君尘你干什么,身上的伤没好就乱动?”穆子苏嚷嚷开。 卓君尘扯住他的衣襟急切问道:“师尊呢?”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沈寒枫落进火山口的时候,如今他是死里逃生,师尊又当如何?一想到师尊身上可能遍体鳞伤,卓君尘便完全躺不住。 穆子苏被他拽得差点透不过起来,瞥了他一眼不给答案便不松手的模样,穆子苏果断伸手往卓君尘身上的伤口狠狠戳了一下。 “咳。”卓君尘低哼一声。穆子苏拍了拍衣襟捋平:“现在知道疼了?” 卓君尘白着一张脸,唇上毫无血色:“子苏你别胡闹了,快告诉我师尊如何了。” 穆子苏叹了口气,见卓君尘着急上火的模样,实话实说道:“沈师叔身上的确有些伤,所以这回没有等你醒过来就去闭关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师尊在,沈师叔定然不会有事。” 卓君尘原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师尊一面,亲眼看看才安心。只是师尊在闭关,他又实在不能打扰。 穆子苏看够了他一脸纠结的模样,开口道:“你这么担心沈师叔,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估计也不用我来说,”卓君尘默然,他虽然只是粗粗查看了一下自己体内的伤,却也知道这伤算得上是惨不忍睹,“正好你醒了,省得我背你去洗药浴。” 卓君尘皱眉道:“不能先让我去看一眼师尊吗?” 穆子苏有些无奈道:“你身上的伤若是不好好医治,日后能不能继续修炼都是未知。所以你还是老实听我的好。况且你这遍体鳞伤的模样,你就不怕沈师叔看到了难过?” 穆子苏的这一问将卓君尘问住了,而后没有半点反抗得跟着穆子苏去了澡堂。 澡堂里有一个巨大的木桶,被穆子苏装在了一个炉子上,木桶里漆黑的药汁被烧得泛着白沫。 “你等着,我把这些晾凉的药汁倒进去,你进去能凉快点儿。”穆子苏边说,手脚边麻利地动作着,他是想治好卓君尘的伤,可不是想把这发小烫熟了。 伸手试了试温度,穆子苏还没来得及说有点儿烫,便看到卓君尘跨了进去。 穆子苏:“你是不是想吃白切肉?” 卓君尘面无表情地问他:“要泡多久?” 穆子苏揉了揉额头:“要看效果如何了,先泡上一个时辰看看吧。” 卓君尘点点头:“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不必管我。” 穆子苏:“……”真是不想管他! 心里是这么想着,穆子苏还是断断续续来了几次,给卓君尘添了几次药汁。看着卓君尘一边浸着药浴一边修炼的模样,穆子苏不禁琢磨着,要不要给卓君尘身上划几刀,入味得快些。 见不到师尊,卓君尘一开始还有些焦躁,只是被穆子苏领着连泡了七日的药浴之后,卓君尘彻底没了脾气。他身上的伤口确实严重,泡了七日也只是叫身上的外伤都收了口,体内经脉上还残存着许多细小的创口,每每运功便有种针扎似的疼痛。 卓君尘*地自药浴桶中站起来,身上白色的亵衣被药汁泡成了棕黑色,卓君尘疑心,在桶里泡了这么多天的自己,是不是连骨头里也都黑了一圈。 取了早备在一旁的清水洗净身上的药渣子,换上干净的衣物,卓君尘等着穆子苏过来替他诊脉。谁知穆子苏没等来,多日未见的杜衡却是不知怎么转到了澡堂来。 “杜师伯。”卓君尘同杜衡规规矩矩行礼,心中不免有些雀跃。不论他怎么追问穆子苏师尊的近况,穆子苏都只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今日见到杜衡,应该没有比杜师伯更清楚师尊状况的了。 杜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替他探了探脉,扬眉道:“你倒是好得快,果然听话的就是比较好治些。” 这句话听得卓君尘心中一跳,小心问道:“师伯,听子苏说,师尊现在在闭关,他的状况如何了?” 杜衡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道:“别提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闹小孩子脾气。躲在厢房里不肯见人,难不成还要我求着他给他看伤?闭关是说给外人听免得他丢了一张老脸,有病不医真是惯得他!”那日杜衡接了传讯,带着一帮人把师徒二人接回来。沈寒枫将卓君尘和血枝白玉花丢给杜衡之后,便住进了灵药峰的厢房,任他怎么找,就是不见他。 卓君尘颇为惊讶,自他有记忆以来,杜衡算是沈寒枫难得信任的人,师尊也从未有过讳疾忌医的举动。脑海中又出现师尊那白衣白发的模样,卓君尘一阵头疼,弄不明白这只是他昏迷时做的一个梦,还是真的见到过那样的场景。 杜衡见卓君尘一脸的神色变幻,撇了撇嘴道:“既然你现在好的差不多了,便跟我去找你师尊一趟。看看这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沈仙君,是不是连你这个宝贝徒弟的面子也不给。” 卓君尘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心中却颇为欣喜,惦念多日,总算是找到了这么一个机会见见师尊。只是照着杜师伯所说,师尊连他都不见,那师尊愿不愿意见自己,卓君尘有些拿不准。 卓君尘的厢房被安排在碧草堂中,穆子苏为了方便照顾他,特地选了自己的隔壁间。沈寒枫住的地方,却是独立于碧草堂外的一处别居。此处是杜衡独享的清静处,没他准许,闲杂人都不得进入。 卓君尘虽然时常来灵药峰,却并未来过杜衡的“别月居”。别居的大小同他们霜天峰的那座宅邸差不多,入门瞧不见路,只有一大片荷花池。层层叠叠的荷叶铺满整个池子,分明还不到荷花盛开的季节,池子里却有大朵大朵的粉花亭亭玉立。 “师伯,咱们怎么过去?”卓君尘问道。池子对面便是正厅大堂,只是这一池荷花好看是好看,怎么都不觉得是能蹚过去的模样。 杜衡看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便往前走,皂靴踩在看起来盈盈脆弱的荷叶上,卓君尘忍不住别开眼。虽然心知师伯肯定不会掉下去,他却忍不住担心荷叶会折断。 杜衡看见他的反应,随手摘了个莲蓬往师侄脑袋上砸:“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跟我过来。” 卓君尘接住莲蓬,见杜衡稳稳地踩在荷叶上,便连忙跟了上去。踩在荷叶上的感觉极为奇妙,脚底柔软,却能感觉到一股支撑之力,并不会有他之前所想的站立不稳的状况。 “此为落霞千瓣,乃是一种极为有灵性的花。不得主人认可之人便不能自此处通过,若是有宵小潜入这个院子,你闻到的这些香气便能成为最强的迷药。”杜衡随口解释,“连穆子苏我都没带他进来过,真是便宜了你们师徒两个。” 卓君尘闻言回过神,开口问道:“难道师伯的别居,从前只有师尊来过吗?” 杜衡走在前边,连头都未回地答道:“何止是只有你师尊来过,连这荷花都是你师尊送的。要是谁都可以来,我还能安稳睡觉么。”卓君尘头一次过这莲花池,须得杜衡引路到底。 看着面前浅紫背影,卓君尘不禁陷入深思之中。杜衡虽然修为并非最顶尖,却是整个神阙大陆上最为有名望的医者和炼丹师之一。灵丹仙药,没有修士会和这些保命治伤的好东西过不去。 卓君尘从小没少被托付在杜衡身边,是以只是觉得这位师伯医术高明。如今看来,杜衡举手投足间自带风骨,听穆子苏说,从前他师尊也是个风流人物,没少招惹仙门内外的女修士们。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杜师伯似乎只对他师尊青眼有加。 师尊确实说过不会给他找个师娘,却没说不会给他找个师爹。 卓君尘想着,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第29章 重伤 杜衡把房门拍得震天响,扯着嗓门半点没有高等修士的矜傲模样:“沈寒枫!我将你徒弟也一并带来了,你果真连他都不想见上一面?”每次杜衡不高兴的时候,便会连名带姓地喊沈寒枫。 厢房里边没有动静。 杜衡的眉头皱得死紧,沈寒枫如此反常……他不禁生出几分不好的猜测,心中这才生出几分焦急来。只是身边还有卓君尘看着,杜衡也不能做得太出格,只得同卓君尘道:“你先回去……” 杜衡的话还未说完,厢房的门便忽然打开,带起的一片冷风,夹杂着丝丝寒意。杜衡与卓君尘二人俱是惊讶地转过头,杜衡讶于这满屋的风雪,卓君尘则是讶于师尊原本如墨的青丝,现在却成了压在肩上的白发。 沈寒枫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眉间果如卓君尘记得的那样,多了一个银白的印记,只是这印记玄妙,像极了某种图腾,却又看不分明。 杜衡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惊讶和愠怒。 沈寒枫朝他道:“等会再同你说。”他转头上下看了一眼卓君尘,见徒弟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全,眼中多了一丝安心,“身体如何?” 卓君尘的思绪有些混乱,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惶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每日都有子苏替我诊脉。” 沈寒枫点点头,神情冷淡道:“既然如此,便好好养病。好全了再回霜天峰。” “是。”卓君尘应声,心中却觉得有哪处不妥,只是他现在心思不定,没有察觉到。 沈寒枫又道:“房中的伤药用完了。” 杜衡皱眉,差使卓君尘道:“你去碧草堂找穆子苏,他知道你师尊用的是什么伤药,不过穆子苏估摸着也忙得很,你别着急催他。” 卓君尘闷声应了,转身的脚步之中还带着几分仓促。杜衡见他心神不宁,此时却也多余的空闲关心这个师侄。他丝毫不见外地往沈寒枫的厢房里走,神色满是严峻。 “这些天你闭门不见,怎么现在还是这副模样?我都来不及问你,你们在泰云山上,到底遇上了什么东西,竟逼你釜底抽薪,用出这样的办法?”杜衡随手甩了一个禁制,叫二人的谈话不会被没走远的卓君尘听见,嘴里如连珠炮一般发问道。 沈寒枫不急不缓地关上房门,回身同杜衡道:“护井魔龙。” 杜衡的神色一僵,他们到泰云山上时,整个泰云山几乎都被沈寒枫的灵力冰封住。他心系这师徒二人的安危,更是无暇关注关注着冰天雪地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他却不曾想到,沈寒枫二人竟是遇上了护井魔龙。 护井魔龙的威力如何,他也略有耳闻,面对大乘期的凶兽,沈寒枫二人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 杜衡道:“你身上的伤恐怕不轻吧?这几日,你为何连我也不见?” 沈寒枫摇摇头,不是他不见杜衡,而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杜衡来过。自进屋那日起,沈寒枫便一直昏睡至今,卓君尘他们来前不久,沈寒枫才从昏迷之中醒来。而杜衡素来知道沈寒枫不喜被人打扰,之前在外边能察觉他落下的禁制,便不曾进屋来瞧瞧,只当是沈寒枫不想让别人瞧见他白发的模样。 “我只当你伤势不重,却不想你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杜衡倒也能理解沈寒枫几分。沈寒枫在外树敌不少,虽有仙门庇护,却难说会不会被趁火打劫。 “好在现下你也清醒了过来,伸手过来,我给你瞧瞧。”说着,杜衡撩了撩自己的衣袖,要给沈寒枫诊脉。沈寒枫伸着手,神色淡淡地看着杜衡。 杜衡一开始面含三分笑意,心中对沈寒枫的状况有了些许估摸,只是等他真的诊出来,神情却是惊怒不已。杜衡放开沈寒枫,抬手便去扯沈寒枫的衣襟,沈寒枫也没有丝毫反抗,等胸前的伤口一露出来,杜衡反倒半点恼怒的话也讲不出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杜衡才声音嘶哑地问道:“他早就知道,那里有神魔井。”沈寒枫不答话,理了理单衣坐到床榻上。 杜衡眼中闪过一丝悲戚,眼底恨意渐深:“他到底要逼你到什么地步?非得你死,他才肯罢休吗!” 沈寒枫抬了抬眼,眉目有些倦怠:“一把可有可无的剑,能伤敌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有一日,这把剑锋锐得能够伤到自己,或是锈钝不趁手了,自然是想办法销毁了最好。”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沈寒枫却有些气力不支的模样,半靠上床头。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杜衡忍不住问道。问完,杜衡便自嘲一笑,那人素来是最会把握时机的,能挑这个时候对沈寒枫下手,自然是吃准了沈寒枫无力反抗。坐收渔利的渔夫,又怎么会给刀俎上的鱼肉鱼死网破的机会。 杜衡好似想到了什么,讥讽道:“说起来你的宝贝徒弟也到了差不多的年纪,你死了正好一并收拾了卓君尘,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寒枫眼中闪过一丝利光,语气执着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阿尘重蹈我的覆辙。” 杜衡看他一眼,眼中恨意渐散,又恢复了原本目空一切的模样。杜衡嗤笑道:“你想要保护好你的宝贝徒弟,还不如先考虑一下现在的自己。”他环视一周,这厢房之中的摆设仍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都被一层寒冰覆盖,沈寒枫的伤势并非杜撰,如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如同一片行走的冰原。 杜衡微微叹气,撸开袖子,便随手在自己腕上划出一道血痕:“你现在的状况,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医治,不过先压下去免得你徒弟怀疑才是正经。”说着他伸手到沈寒枫面前。 卓君尘推门进去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杜衡半扶着坐在床榻上的沈寒枫,沈寒枫却微微弯腰,亲吻着杜衡的手腕。紫衫之上白发蜿蜒旖旎,卓君尘蓦然生出唐突之意。 听到房门突然打开的声音,杜衡拍了拍沈寒枫的后背。沈寒枫却是不急不缓地抬起头,看到徒弟失魂落魄的模样,沈寒枫皱了皱眉。 这幅神情落在卓君尘眼中,又成了另一个意思。方才他是担忧师尊的伤势,一时忘了敲门,师尊这副形容,莫不是嫌他打扰? “师尊,我拿了药过来,着急了些。”卓君尘听见自己声音酸涩地解释道。 沈寒枫点点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十分疲倦的样子。杜衡见状收回手,扶着沈寒枫躺下:“你精神不济就好好休息,我先带你徒弟回去。” 沈寒枫累极,合上眼只同杜衡道:“你记得好好医治阿尘身上的伤。”杜衡自然明白。 被杜衡带着出了厢房,卓君尘看着杜衡合上门才道:“师伯,药不必留给师尊吗?” 杜衡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药膏,拿过来便揣入怀中道:“你师尊现在疲倦的很,这药留在我这里,等他醒了再替他上药。” 卓君尘抿了抿唇,他不过离开一会的工夫,师尊便睡下了。他方才分明看见,师尊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唇色却艳红明丽的很。加上被杜衡随意收起的药膏,卓君尘便忍不住觉得自己是被特地支开。 想起自己过荷花池时候的猜测,卓君尘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眼底也隐隐划过一丝红光。 察觉到突如其来的杀气,杜衡抬眼看向低着头的卓君尘。 “君尘?”杜衡皱眉,心中分外警惕,如今沈寒枫伤重,能进出这别月居的只有他和卓君尘。难说会不会有别的什么人,对这灵力低微的师侄做些什么。 卓君尘猛然惊醒,看清杜衡眼中的忌惮,心中更是一凛:“方才子苏说他那边缺人手,我去帮帮他。”随便扯了个由头,卓君尘转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杜衡看着他走远,摸着下巴沉思,方才自师侄面上看到了一丝嫉妒,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卓君尘却是顾不得杜衡想些什么,他脑海之中不断有场景闪过,师尊白衣白发,脸色苍白,唇色却艳红明丽……还有唇齿间那忽然回忆起的温热触感,带着血腥味的亲吻有种不同寻常的甜美。 卓君尘头痛欲裂,一会是师尊半伏在杜衡身上的模样,一会却又是师尊躺在冰雪之中,与他唇齿交缠。零碎虚幻的记忆一点点拼凑成完整的模样,勾勒出一个极为惊人的事实。 “你以为你假装这只是一个梦境,便可将你的肮脏心思,全都推给幻觉吗?”一个嘲讽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卓君尘猛地站住脚步,身后是别月居的大门,他低吼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轻蔑一笑,卓君尘眼底的红光亮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竟然会爱上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师尊,呵,欺师灭祖。” 第30章 微生冥 红光隐没下去,戏谑的神情被阴沉取代,卓君尘回头看了一眼别月居的匾额,快步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厢房,右掌摊开,幽冥鞭落入掌心之中。自泰云山上回来之后,卓君尘发现自己的长鞭有了些许变化。雕刻成龙头模样的手柄处,原本空张着的龙口里多了一颗金红的珠子。如今这黑银长鞭散发着黑紫魔光,时明时灭,仿若吐息一般。 自拿到这根鞭子起,他同师尊便接二连三地遇上麻烦,如今卓君尘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他人操控之感——恐怕也是这根鞭子作祟! “看来你还挺聪明,可惜还是猜错了。”那声音道。卓君尘此时清楚得感觉到,这个声音自他的丹田处传来,而他的丹田里,灵气与魔气散乱纠缠在一起,根本看不清那声音藏在哪个角落。 “我自你出生之日起,便一直存在于你体内。可惜我的元神损耗太多,不久之前才自沉睡之中醒来。”那声音娓娓道来,似乎没觉得藏匿于旁人身体之中,伺机夺舍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卓君尘极为敏锐:“自出生之日起?” “哈哈,否则你以为,一团没有意识的魔气,如何能在一个正派修士的体内相安无事地留存这么久?”那声音放声大笑,“你本就是我特地制造出来的容器,若非我元神虚弱,这十九年来,本不该由你使用这副肉身那么久。如今我自沉睡之中醒来,你也该将这副身子还给我了。”说着,那声音还带着些许施舍道,“你识相将这副身子交给我,念在你多年修炼,替我滋养元神的份上。将来我君临天下之时,允你师尊一条生路。” 自卓君尘开光之后起,他的灵力便同体内的魔气一同增长。他虽为变异单灵根,却远远及不上战百川之流修炼的速度,原因就在于此。 卓君尘冷笑道:“可笑,你不过是一团连实体都没有的魔气,却命令我交出自己的肉身。当我是三岁小孩,可以随意诓骗?” 话音未落,卓君尘便觉识海一阵刺痛之感,连忙抱元守一,动摇的灵识重新稳固下来。 没能偷袭成功,那声音似乎有些失望的模样:“没想到同你师尊无关的事情,你也能如此机敏,真是无趣。” 卓君尘皱眉:“凭你也敢提我师尊!”他最是忍不得旁人拿沈寒枫戏谑。 那声音嗤笑道:“不过是一个化神期的修士,我有什么不敢提的。本座当年修为几近渡劫,能对他另眼相待,那是沈寒枫的福分。” 几近渡劫,那边是大乘期的魔族,之前师尊同他解释过曲绫纱的身份,卓君尘能想到的,便只有一人。 “你是微生冥?”卓君尘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虽不熟悉仙魔两道的纠葛,却也不至于连多年前被镇压的魔尊也不晓得。 那声音桀骜道:“正是本座,你既知晓了我的身份,我愿意将就你这具肉身,便该感恩戴德。” 卓君尘的眉眼冷下来:“你若是真有本事,便抹去我的神识试试。看看是你夺舍快,还是我自裁快。”究寻本心,卓君尘自然不想死,只是杜衡与沈寒枫均拿他体内的魔气束手无策,与其将这副身子交给一个魔族,还不如他先一步自绝心脉,免得抹黑师尊门楣。思及师尊那日给他疗伤时候的异状,恐怕是这微生冥也对师尊做了什么! 微生冥讥笑道:“抹黑门楣?对你师尊而言,门下出一个堕入魔道的孽徒,和多了一个欺师灭祖的逆徒,恐怕没有半点分别。诚然一副心脉尽断的死尸与我无用,只是你死前,我借着你的身体,叫着整个山头上的人都晓得你对你师尊的心思,却不是来不及。”夺舍的耗费极大,只是他想控制卓君尘的身子,却不算太难。 卓君尘抿唇:“你究竟想做什么!” 微生冥轻笑了一声,做什么?自然是想将卓君尘拖入魔道,有朝一日借着这副肉身东山再起,踏着曾经仇敌的鲜血,一雪前耻。只是这些他心中最隐秘的思绪,却是不得说出来的。 过了一会,微生冥才不紧不慢道:“我想做什么不必你来操心。你倒是应该想想,怎么救救你师尊才对。” 卓君尘心中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微生冥嗤笑道:“沉浸在嫉妒之中,连你师尊身负重伤,修为大损都看不出来。呵呵,你的喜欢,未免也太浅薄了。” 卓君尘冷声道:“我师伯妙手回春,天底下便没有他医治不好的病症,不必你一个魔物担心。” 微生冥提点道:“不是魔物,本座可是魔尊。况且你那师伯若是什么都治得好,怎么会多年还处理不了一团魔气?” 卓君尘眼神微沉,并不理会微生冥的挑衅。将幽冥鞭丢得远远的,卓君尘自顾自地回床上,闭目打坐。 微生冥却是不肯罢休,他的声音不断传入卓君尘的识海:“你师尊的伤势可不是一般的内伤,他泰云山上那一战,不但耗尽心血,连化神期的元神都有损伤。倘使医治不好,别说自此之后止步不前,便是有朝一日修为尽散也不是不可能。届时他那些仇家打听到消息,你说你那只有元婴期的师伯,能够护着他多久?” 卓君尘提醒自己不要轻信微生冥的话,师尊曾说魔族极为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微生冥察觉到他的心思,冷哼道:“我们魔族可没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虚伪。方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要是不信,自可查证。” 卓君尘按捺下心中的担心,冷声问道:“那你想我如何?” 微生冥见他上了钩,言道:“将你师尊的安危依仗在他人身上,难道你就安心?我身为魔尊,修炼的乃是魔族最高法门。只需照我传授的功法修炼,几年内将你的修为提升到化神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如今仙道元气大伤,连化神期的修士都找不出几个,你师尊自然便没有了威胁。” 卓君尘眼神微暗:“你会这么好心?” 微生冥自是丝毫不掩饰道:“修炼越是往后便越是艰难,指不定你在度过哪个小天劫时便神识受损。到时我再取你的肉身,一来你心无怨恨,我夺舍得还快些,二来这肉身的修为够看,我也不算有什么损失。” 听着两全其美的一件事,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诳卓君尘替他淬炼一个更好的肉身罢了。 卓君尘沉默了一阵道:“原来是要到化神期。以你的热切觊觎,若是胜券在握,定然不会眼睁睁地放任我控制肉身这么久。看来是到了化神期后,你才能真正使用这副肉身,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微生冥沉默,良久才道:“你还真是过分聪明了。是,我的元神太过强大,即便是如今残损的模样,也不是一般的修士肉身便可承载。未免肉身被魔气腐蚀,我须得找一个化神期的修士。” 卓君尘心中一怒,难怪微生冥会对师尊下手。 “不过化神期的修士,灵识不容小觑,否则你现在便该管我叫师尊了。”微生冥笑道。 卓君尘淡然道:“那你就慢慢等吧,只怕你等待一世,等到我垂垂老矣,都未必能等到我修炼到化神期的那一日。” “哦?”微生冥的声音毫不担忧,“那你可曾想过,等你如凡俗人那样生老病死,而你临死之前,你师尊仍是如今这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你的那份心思如何处置?”话锋一转,微生冥的声音带着嘲笑道,“又或者你胆小如鼠,需要我到时帮你一次,替你将你的话说出口。” 卓君尘默然,过了一会才道:“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护着师尊一日。我与师尊之间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外人可以置喙的。”是说出口,还是永远埋在心底,不应该由他人决定。 微生冥这回却是没有强求,只是如同挑衅一般说了一句:“总有一日,你会求着我帮你。” 然后他便沉寂了下去,卓君尘再感受不到微生冥的灵识波动。 无心继续修炼下去,卓君尘看着不远处,被他丢弃在地上的幽冥鞭。长鞭上的魔气已经收敛,只能看到紫色的灵光,卓君尘眼神微暗。 第31章 悸动 师尊的伤势的确很严重,这一点微生冥并没有骗他。接下来的几日里,卓君尘除了每日按照穆子苏安排的时间药浴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别月居中陪伴师尊。 除却杜衡来诊治的时候,沈寒枫会让卓君尘回避之外,其余时候师徒二人都是呆在一处。只不过沈寒枫大部分时候,不是在闭目养神,便是在昏睡。 师尊的精神变得很不好,即便是清醒时候,也是恹恹的。卓君尘分外担心师尊的状况,只是私下里,不管他怎么追问杜衡,杜衡都是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心中焦急之余,卓君尘其实也免了不少尴尬。泰云山上那一番旖旎,他自己记得不太分明,但是师尊当时清明的眼神,他却记得格外清楚。 师尊对此避而不谈,多半是以为他当时走火入魔,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吧。 这些揣测被卓君尘放在心里,连同原本打算告诉师尊的微生冥的事情一道。如今师尊的模样,说出这件事只是叫他多操心罢了,卓君尘颇为乐观地想,距离化神期他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微生冥的事情,也不必太过着急。 自那日之后,微生冥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再不曾出现过。这些时日,卓君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往常他修炼极为刻苦,现在却是抛却了十几年来的习惯一般,能不修炼便不修炼,体内的那根幽冥鞭,更是碰也不碰。只是即便如此,他的修为还是以一种看似缓慢的速度增长着,体内灵气仿佛自有意识,沟通天地,自发地便运转起来。卓君尘心知,这多半是微生冥搞的鬼,或许是想潜移默化地将自己的肉身改造的更为适合魔族。 “师尊累了?”卓君尘放下手中诵读的典籍,看向坐在床边的沈寒枫,师尊眉间的疲惫之色看起来更重了几分。因为忧心微生冥的事情,卓君尘私底下问穆子苏借了不少同魔族有关的医书。他身上的魔气,是穆子苏早就知道的,所以也没什么怀疑。卓君尘为免师尊养病无聊,偶尔会挑些无关紧要的篇章念给师尊听。 沈寒枫强撑着精神,眼帘却忍不住垂下来:“无妨,你若是不累,继续念便是。” 卓君尘心中一叹,走到师尊床边。外袍原本便只是披在沈寒枫肩上的,卓君尘随手取下,便扶着沈寒枫躺下:“师尊既然倦了,便好好休息吧。阿尘在旁边守着。” 沈寒枫微微抬眼看他,点了点头便阖上了眼。卓君尘替他压好被角,听着师尊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悠长,目光不自觉在师尊的睡颜上流连。 开始的那几日,卓君尘发现但凡有人在身边,师尊便总是睡不好,一点点小动静都会极为敏锐地醒来。如今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在身边的状况,师尊能睡得颇为安稳,清醒时候的神智也更清明一些。 伸手小心地替师尊拂去一缕挡在额前的鬓发,卓君尘之间却不小心抚上了师尊的额头。触手的皮肤温热光滑,如上好的暖玉,散落身边略显凌乱的白发,衬得师尊的容颜更为精致苍白。纤长的眼睫遮住平日里清明冷漠的双眼,在眼下流出两块细小的阴影。 卓君尘知道自己的动作逾矩了,可是手上的触感太过美好,手指忍不住便顺着师尊的眉眼轻滑下来。从昳丽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鲜红艳丽双唇……手指抚过师尊颈间精致漂亮的喉结时,卓君尘的动作停下来。 他收回手,惊觉自己的呼吸声已变得十分急促。卓君尘看着师尊毫无防备的模样,心中更是生出几分自厌自责来。正如那日微生冥所说,师尊对他这么好,他却对师尊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全然是对师尊的亵渎玷污。 拳头紧握,卓君尘闭眼将脑中那些绮思全都驱逐出去。他起身想出门冷静一番,半掩着的房门却突然被推开。杜衡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神情奇怪的师侄,又站头看了看床上睡着的沈寒枫:“你师尊睡下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沈寒枫对他可没有对卓君尘这么放心,即便睡得再沉,他进门几息之后,沈寒枫都会醒过来。 说话间,卓君尘看着师尊眉头皱了皱,睁开眼时眼中一瞬迷蒙便立刻清醒了许多。 “师尊,师伯来了。”卓君尘低声道。沈寒枫点了点头,刚醒的时候,他看起来会好很多,也无需旁人帮忙,便自己披上了白色的外袍。 杜衡也不同他们多废话,坐上床沿便替沈寒枫看看他今日的状况。卓君尘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给杜衡合沈寒枫留下足够的空间。 看着卓君尘细心地关好房门,杜衡的眼神闪烁。方才他来的时候,正巧从虚掩的门缝里,看清卓君尘对沈寒枫的动作。卓君尘抚过沈寒枫面庞之后,脸上的神情自贪恋热爱变到悔恨复杂,自然也都落入他眼底。这绝不是一个弟子看着师尊的孺慕敬仰,反倒是像道侣之间的鹣鲽情深一般。 杜衡看明白这种眼神,却更是胆战心惊。要是这件事被有心人知道宣扬出去,不需那人再多做什么手脚,便足够沈寒枫身败名裂。 沈寒枫虽精神不济,却并未因此变得迟钝,登时便发觉杜衡有些异样:“杜衡?” 杜衡回过神,松开手道:“今日倒是见好了些许,不过聊胜于无罢了。我昨夜琢磨了一个方子,或许能对你的伤有些用处,不过还缺了几味草药。我已经叫子苏去弟子堂问了,过不了多久,应当便会有消息。” 沈寒枫以为他是思索药方才走了神,是以也没有多问。一直候在门外的卓君尘,却是将这句话听了进去。平日里,杜衡都会给房间落下禁制,今日却是心思一乱便忘记了。 杜衡好歹是一峰之主,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在沈寒枫身边,探望完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临走前,杜衡还嘱咐卓君尘,别忘了找穆子苏取药。虽然有了新的药方,但是在草药找齐之前,旧的方子还不能落下。 “子苏,师伯今日让你去寻得那几味药如何了?”卓君尘自别月居回来之后,便敲开了穆子苏的房门。 今日正赶上战峰排名的日子,来灵药峰的弟子不在少数,穆子苏也是忙得够呛。听卓君尘问起,穆子苏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件事。 穆子苏道:“弟子堂的管事查了库房,倒是找齐了几种药,只是缺一味凤尾琉璃草。”见卓君尘皱起了眉,穆子苏解释道,“凤尾琉璃草自采摘之日起,药效便只能保持半月,没有任何贮藏的办法。况且这凤尾琉璃草对生长之地的要求极高,本就少见,师尊又点名了要千年以上的,器峰拿不出来也是正常。” 卓君尘道:“那师伯的药方里,这味仙草就不能用别的代替吗?” 穆子苏摇摇头:“我看了师尊列的药方,凤尾琉璃草乃是主药,药效又颇为奇特,反正我是想不出能有哪种灵草可以代替的。” 卓君尘心中更是一沉,穆子苏有杜衡悉心调·教,于药理之事上,见识已算颇为不俗。杜师伯明知凤尾琉璃草极为难得,却还是将这味药开出来,多半是极为重要了。 穆子苏见他心绪低落,拍拍他的肩膀开解道:“你也不必这么担心,总会有法子的。凤尾琉璃草只是少见,况且药效实则鸡肋的很,总会寻得到踪迹。” 说话间,房门被人轻叩了几下,一个含笑的声音问道:“二位师弟,打搅了。” 二人抬头,门口战百川连信鸿二人站着,说话的正是多日未见的连信鸿。 为防有人寻不见他,穆子苏进门时便没关上门,连信鸿二人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才打断他们的话。 穆子苏同他们俩已算是极为熟悉了,含笑道:“二位师兄已经回来了?不会是刚回来便上了战峰比斗吧?” 战百川与连信鸿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进门,也不用穆子苏招呼,便自发围着桌子坐下,连信鸿还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可不是,风尘仆仆地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便被战师兄拖上了比斗台,还挂了彩。”说着连信鸿扬了扬手,左手上果然缠了几圈纱布,还隐隐渗出血丝。 穆子苏房中便常备有药箱伤药,给连信鸿处理伤口的动作极为利落:“这伤少说也有半天了,连师兄你便带着伤在比斗台上撑了那么久?” 连信鸿摆摆手道:“左手上的伤,又不妨碍使剑。况且宗门大比就在近日,我都这么久没同人切磋了,手势都要生疏了。” 穆子苏哼了一声没说话,他自然是不明白这些战峰弟子为何对比斗如此狂热。 连信鸿也不说破,转头对沉默许久的卓君尘道:“卓师弟看来极为苦闷,需不需要师兄开解开解?” 第32章 宗门大比 卓君尘闻言道:“多谢连师兄关心。师尊身上的伤尚未大好,杜师伯新开的药方里又缺了几味药,是以我们有些担心。”有当初在霜天峰上大半个月的相处,卓君尘同连信鸿算是有几分交情,相互之间观感不错。 连信鸿点点头,他们回来时便已经听说了沈寒枫受伤的事情。毕竟杜衡十几年来头一次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仙门,对于平日里只有修炼的弟子而言,是件颇为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 “沈师叔的伤势很严重?”战百川问。 卓君尘沉默了一阵才道:“还好,平日倒是无恙,只是杜师伯担心留下隐疾,便上心些。” 穆子苏并不十分清楚沈寒枫的状况,不过平日里看着杜衡和卓君尘的模样,也知他状况不佳。如今听得卓君尘这么说,自然是帮着打掩护道:“我师尊嘛,但凡跟沈师叔有关的事情,总会比旁人上心一点儿。等日子久了你们就晓得了。” 连信鸿同战百川对视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卓君尘心里本就碍着一根刺,现在更是堵得慌。 战百川道:“方才听你们提起什么凤尾琉璃草,可是缺了这一味药?” 穆子苏眼前一亮道:“战师兄可是见过这种灵草?” 战百川略微回想了一会:“是,我记得几年前,听信鸿提起过一回。” 三人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在了连信鸿身上,被众人注视的连师兄一脸茫然:“我?”见连信鸿笃定地点点头,连信鸿哭笑不得,“战师兄,你好歹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哪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战百川皱了皱眉道:“我记得……是你一次提起你师尊……”战百川沉心战斗,对这些嚼舌根的事情本就不热衷,能想起这点已经是极为艰难不易了。 连信鸿摸着下巴沉思:“我师尊,凤尾琉璃草……”他试图在两者之间建立起什么联系,好记得清楚些。卓君尘手心冒汗,耐心等着连信鸿回忆。 “有了!”连信鸿灵光一闪,一拍掌心惊喜喊道。只是他忘了自己的左手上有伤,这一掌拍下去,疼得龇牙咧嘴。卓君尘心中一喜,看到连信鸿手疼的表情又不好催促。 连信鸿笑道:“的确是我师尊早前提起过这个。应该是九年前的仙宗大比。那年我师尊护送得胜的弟子入白堰秘境,回来时提起过,秘境之中便有人见过这凤尾琉璃草。”连信鸿可算是想明白了。十年前的事情,他师尊也只提起过这一回,若不是他极为偶尔同战百川唠嗑说起过这件事,还真没想起来。 “秘境?”卓君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若是在别的地方,即便状况棘手些,以杜衡的名号本事,想要得到凤尾琉璃草也不算什么难事。可是这秘境乃是独立于大陆的一个个小世界,可遇而不可求。 穆子苏知道的要比卓君尘多些,不像卓君尘那么沮丧,他倒是有些惊喜的模样:“若真是这白堰秘境,麻烦恐怕就要小上不少。我记得仙宗大比之所以十年一届,正是因为这白堰秘境十年一开。仙宗大比胜出的青年才俊,除了得到七大仙宗的奖励之外,还可得到一枚白凤玉珏,获取进入秘境的资格。” 穆子苏的话得了战百川的肯定:“的确。白凤玉珏共有五十枚,只要在仙宗大比上获得前五十名的年轻弟子,就能得到玉珏。”七大仙宗提供的奖励,则是只有前五才能享有的东西了。 穆子苏笑着拍了拍卓君尘的肩膀道:“君尘现在也是筑基七阶的修士了,在筑基期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何况仙宗大比的规矩,参加的弟子不得超过二十五岁,别的不敢说,只要你去参加这大比,还怕拿不到玉珏么!”他对卓君尘的本事可是有信心的很。 卓君尘担忧渐缓,却没有穆子苏这般乐观:“光是仙门之中,比我优秀的师兄弟们便有许多,想在天底下这么多年轻修士里排上前五十,你想得未免太容易。” “卓师弟未免太谨慎了些,”连信鸿笑眯眯道,“我来给卓师弟算一算,在咱们青华仙门之中,这一代弟子里,能够打得赢你的,拢总也没几个人。” “我,凌一航,苏月笙,江无心。”战百川抢先一步。 连信鸿笑道:“战师兄,你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好歹我比卓师弟进阶久那么一些些,你就这么利落地把我剔出了?” 战百川道:“你的灵根不及卓师弟,如今修为相差不多,没有十足的胜算。”连信鸿哭笑不得,战百川这直肠子,将他的老底都揭得不剩。 “凌一航是门主的亲传弟子,算是咱们这一辈的大师兄;苏月笙苏师姐,是仙姝峰定云真人门下的弟子,只是江无心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穆子苏心里衡量了一下战百川说出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江无心是何等人物。 连信鸿道:“二位师弟不晓得江无心也是正常。因他并不是咱们的师兄弟,而是品剑峰上扶雍仙君的弟子,算起来他同你师尊是同辈。咱们几个见了,都得叫一声师叔。倒是我忘了,他虽然同我们不是一辈,年纪却相差不大,也得算上。” 穆子苏奇道:“这扶雍仙君都一大把岁数了,他的弟子怎么可能同咱们年纪相仿?” 战百川道:“二十年前天降陨铁,扶雍仙君为了灵材下山一趟。不过这陨铁没抢回来,倒是带回来一个徒弟。” 这个徒弟便是江无心,不过江无心几乎从不现于人前,常年呆在品剑峰闭门不出,潜心跟随扶雍仙君学习炼器之法。当初战百川被自家师尊带上品剑峰,得了一柄裂地锤。后又在师尊鼓动下,同江无心切磋一战,这才知道品剑峰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江无心战力如何?”卓君尘问道,虽然是几年前的一战了,不过既然能得到战百川的肯定,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战百川道:“非常强。当初我同他同为筑基六阶,我拿着下品法器,才勉强同空手的他战了平手。”众人闻言俱是倒吸了一口气,战百川虽然守胜于攻,但战力不容小觑,江无心竟能空手克制他,果然是不同凡响。 “现在战师兄是筑基九阶,这江无心恐怕也是筑基九阶的光景了吧。”穆子苏道。 连信鸿笑道:“你倒不如盼着他干脆结了丹算了,这样他便不能抢仙宗大比的名额了。”仙宗大比归根结底,是各大仙宗为了给新弟子一次开阔眼界的机会。突破金丹便是有了略有小成的修士了,犯不着到这种地方出风头。 “加上连师兄,宗门之中我至多也不过排到第六,仙宗大比上除去七大仙宗,还有各个世家宗族,往上一加,我还得抓紧修炼。”卓君尘道。原本为了克制微生冥,他已经想好了要放弃修炼,必要时自废灵根也在所不惜。如今看来,恐怕不能这么放任自流下去。 “何必这么不情不愿,连个金丹都没有的肉身,真当本座稀罕。”微生冥突然便冷哼了这么一声,饶是卓君尘沉稳,也被这声音吓得眉头一跳。卓君尘环顾一周,身边三个师兄弟都没什么异样。 微生冥冷笑道:“他们听不见本座的声音,你不必这么心惊胆战。” 卓君尘闻言便不再理会他,只同战百川连信鸿道:“等过几日,我身上的伤好了,免不得要找二位师兄切磋切磋,到时候,还望二位师兄不要感到厌烦。” 战百川点头,连信鸿笑道:“哪里会厌烦,我二人去霜天峰上蹭灵气才是要仰仗卓师弟别厌烦呢。” 连信鸿手上的伤包好了,战百川二人自然也没有多留,只临走前同卓君尘道:“沈师叔闭关不方便探视,希望你们二人都要快些好起来,我们才好上霜天峰叨扰。” 卓君尘道了声多谢。送走了连战二人,卓君尘没有继续打搅穆子苏休息,而是起身打算去别月居见师尊一面。 沈寒枫这几日睡睡醒醒,没个定时,此时时候不算早,卓君尘来时,他却还倚着床边看书。 卓君尘无声走近几步,沈寒枫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阿尘?” 灯光微黄,沈寒枫近几日的气色一直不见好转,灯光下竟显得有些透明单薄。 “师尊还未休息?”卓君尘喉咙发紧,当初沈寒枫为了庇护他,自火山口上栽下去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 沈寒枫摇了摇头,手上的书递给他,卓君尘结果一看,正是他找来研究魔族的典籍。 “我看你这几日忧思深重,莫不是在担心身上的魔气?这些事师尊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不用操心太多,顺其自然便是。”沈寒枫的声音不似平日清亮,带着些许慵懒疲惫。 卓君尘心中酸软,嘴里却应道:“君尘知道,让师尊担心了。” 第33章 大选 沈寒枫半仰着头看他,卓君尘见状半蹲下来,柔声道:“师尊还有什么事要嘱咐阿尘吗?” 沈寒枫看了他一会道:“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你师伯说了,用不了多久便可大好。”说着,沈寒枫还朝卓君尘笑了笑,仿佛叫他安心似的。 卓君尘听到了下午时候他们的谈话,自然知道师尊这么说只是想叫他安心。他道:“师尊,半月后便是仙门内的弟子大选,我想……去试一试。”穆子苏告诉过他,若想参加明年年初的仙宗大比,必须现在仙门内的弟子大选里排上名。 弟子大选乃是仙宗招选新弟子之后,为适龄弟子准备的门内比斗。除却给新来的弟子一次展示的机会,供高等修士选取心仪的弟子之外,也是对原本就在仙门之中的弟子进行一次考校排名,督促他们勤加修炼。更为重要的是,弟子大选不吝内外门之分,所有青华仙门金丹期一下的门徒均可参加,若是有特别优秀的外门弟子被哪位真人长老看中,便能自外门升入内门,无异于鲤鱼跃龙门。每到弟子大选,便有一批年轻弟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寒枫沉吟片刻,见卓君尘一副心意已定的模样,便也没有多加阻拦:“参加大选增长见闻,这也没什么不好。你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得了师尊首肯,卓君尘笑了笑:“一定不给师尊丢脸,为我霜天峰涨涨威风。” 沈寒枫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涨威风倒是不必,你也不用担心给霜天峰丢脸。我虽允你参选,你却得答应师尊一件事。” 卓君尘以眼神询问,沈寒枫继续道:“不到逼不得已,不得使用幽冥鞭。” 卓君尘先是一怔,而后很快便明白过来沈寒枫的意思,他干脆利落地答道:“是。” 第二天,卓君尘便独自回了霜天峰,他的伤势早已没什么大碍,杜衡又亲自给他炼了丹药。不过卓君尘还是每日都来灵药峰搭伙,除却吃饭和看望师尊,他便只做两件事,修炼,切磋。 连信鸿与战百川两人常来霜天峰看他,虽然打着来此处蹭灵气修炼的幌子,同卓君尘切磋的时间却往往超过大半日。 “卓师弟,沈师叔有伤在身,我们都清楚,但是你这么个修炼办法,也不是个事儿啊。”一场切磋结束,连信鸿气喘吁吁地同卓君尘抱怨道。战百川的修为毕竟高出他们两阶,卓君尘与他切磋的胜率大约在二八之数。而连信鸿同卓君尘,胜率早已变成了五五,甚至这几日隐隐有卓君尘占上风的苗头,叫连信鸿多少有点危机感——这么强的师弟,若是哪天被他揍得灰头土脸的,他这个师兄的面子往哪搁。 他说这话虽然有私心,却并不假,战百川附和道:“过犹不及,卓师弟还是应该给自己留点休息的时间。”而不是灵力完全恢复之后就拉着人再打一场。 偷溜过来看热闹的穆子苏也道:“你看看你,背上的衣服跟被雨淋过似的。”说着他还伸手提了提,卓君尘只觉背上一阵粘腻。 不过三人的劝阻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卓君尘道:“我也不是废寝忘食,全然没有休息。每晚打坐修炼的时候冥想,效果比睡觉好上许多。”这个办法还是微生冥告诉他的。虽然并不打算轻信这个心怀鬼胎的魔尊,但是在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上,卓君尘倒是得了微生冥不少的帮助。 连信鸿惨叫一声道:“难怪你修炼神速,合着你除了吃饭,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卓君尘仔细想了想:“陪师尊的时候,也没有在修炼。” 连信鸿:“……” 战百川倒是对他这个法子好奇得很:“筑基期便可以修炼代替睡觉了吗?”战百川的师尊好歹也是一位化神初期的修士,教导他的时候还特意指点过他不能操之过急,免得动摇根基。 卓君尘刚想回答,微生冥便突然同他道:“你的体质与常人有异,你可以整夜修炼,他们却不能。”并不是微生冥心存良善而提点卓君尘,只是这个办法乃是他们魔族的法门,若是被战百川他们学了去。一群筑基期的弟子倒是看不出什么,他们那些化神期元婴期的师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有此,卓君尘只得赧然笑了笑。战百川见状,皱眉道:“卓师弟,切勿冒进。”穆子苏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俱是以为卓君尘发狠修炼,所以一时过激了。 “多谢师兄提点。”明知战百川误会,卓君尘却不好解释,只得接受了几个师兄弟的好意。 连信鸿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卓君尘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穆师弟,你可得看着卓师弟一点。修炼太急躁,日后容易走火入魔,现在沈师叔又没空看着他,只能靠你了!”说着连信鸿拿拳头瞧了瞧穆子苏的肩膀。 穆子苏点头道:“一定一定。” 战百川又道:“三日后便是大选开始之日,我和连师弟明日起便不过来了,都要好好准备准备。卓师弟你也暂缓些,好好养精蓄锐吧。” 卓君尘心知这两位师兄是真的关心自己,自然是认真应下了。 没有旁人打扰,接下来三日,卓君尘都过得十分清静。穆子苏有心看着卓君尘一点儿,奈何这几天灵药峰不知怎么变得极为忙碌,他连陪卓君尘吃个饭的时辰都没有。除却每日看望师尊,卓君尘便是留在房中修习功法。 大选当日,仙门主峰青华峰上的青华钟响起,卓君尘起早特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衫,整个人精神了许多。虽然他平日里看起来并不是个孤僻性子,几日没怎么说话总显得有些寡言。 房门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卓君尘拿起重霄剑,心中思量着或许是穆子苏来了。 来人却是沈寒枫。 沈寒枫今日换了一身蓝白法衣,蓝色的流云图案流光溢彩,更衬得他容貌昳丽。已经完全变白的长发,用镶玉的高冠束得一丝不苟,沈寒枫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师尊?”卓君尘又惊又喜。眼前沈寒枫的模样,除却发色,同受伤之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沈寒枫点点头:“我送你去参加弟子大选。” 卓君尘这才醒悟,往日里师尊虽然也一身规整,却并不像今日这么花心思,今日大抵是想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子撑撑场面。 卓君尘担心沈寒枫的身体还未打好,关心道:“师尊不必如此,等会我同子苏一同去便是了。杜师伯说过你需好好休养。” 沈寒枫却是浑然不在意:“无妨,他说过我现在已无大碍。况且你从未参加过宗门比斗,我应当陪你去的。” 卓君尘心中一暖,师尊的决定他素来不会阻挠。 等他们同乘焚霜剑,卓君尘确定师尊施术的姿态并无半点困难,这才放下了心。师尊身上的外伤早就好了,如此看来,内伤好全的确没有在骗他。 霜天峰地方偏远了些,沈寒枫来接卓君尘时多半也同杜衡他们打过招呼,并未再去灵药峰周转。弟子大选被安排在了演武台,青华仙门的内门弟子加在一起便已有千余人,如今还要加上外门的一同进行初选,演武台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卓君尘二人赶往演武台时,身边也不时有其余的弟子御剑穿梭而过。沈寒枫姿容太盛,时而引得人侧目。卓君尘见状,默不作声地抬手半抱住师尊的腰身。 沈寒枫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半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卓君尘闷声道:“许久不曾上过飞剑了,一时有些眩晕。”心底里的那些幼稚心思,自然不可能同沈寒枫言明。殊不知这些看他们的人里,有一部分也是将目光落在了卓君尘身上。 沈寒枫闻言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聊作安慰。卓君尘心中却是起了些绮念。 师尊今日用一根银丝腰带束住了衣衫,不同于女子的盈盈一握,较之旁的男子却是纤细了许多。 “师尊清瘦了许多。”卓君尘低声道,“若是能养得胖一些便好了。” 前边传来沈寒枫的轻笑声:“养?到底谁才是师尊啊?” 清亮的声音叫卓君尘有些怀念,他干脆将头靠在沈寒枫肩胛处,耍赖道:“正是师尊待我太好了,所以才想尽心奉养。卓君尘只有一个师尊,便是沈寒枫。” 沈寒枫默然,卓君尘心中一跳,全身都僵住了,心中全然是无处倾泻的怒火。 方才抢了肉身控制,只说完一句话便被卓君尘踹回去的魔尊:“真是狗咬吕洞宾!不就是替你撒个娇么!” 卓君尘:“……”见师尊并未有斥责之举,卓君尘倚着师尊的肩胛,忍不住蹭了蹭。 第34章 塔楼之上 演武台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人,却整齐有序;天阶之上旌旗招展,青华钟敲响了第三回。 钟声将散之时,沈寒枫与卓君尘才御剑而至。演武台上原有一座高塔,如今却被器峰的人不知怎么拆解,改成了一座三丈高的三层塔楼。临近塔楼时,沈寒枫收起焚霜剑,单手拉着卓君尘,二人稳稳落在塔楼的第二层之上。 八角塔楼只用八根红柱支撑,四面可见,塔楼上放了两排桌椅,已有了不少人。 杜衡与穆子苏早就已经安然在座,除他们以外,战百川还有容凭师徒也在这塔楼之上。其余的几人,卓君尘并不认识,却也猜得到,应当是青华仙门常年不碰头的几位长老峰主们。 穆子苏见他们来了,偷偷朝卓君尘眨了眨眼睛。最先同他们说话的不是杜衡,更不是看见卓君尘就转过头去的玄云容凭师徒,而是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的一位白衣道人。那道人同沈寒枫一样也是一头银发,看到沈寒枫的眼神有些惊讶道:“沈师侄,你这头发……” 沈寒枫朝他拱拱手道:“扶雍师叔。”对身上的变化却是没有半句解释。 杜衡轻笑一声道:“还不是同师叔一样,为自家弟子操心,这才连头发都愁白了。”说着杜衡转头,正看见身后的穆子苏朝卓君尘使眼色,杜衡冷哼一声道,“穆子苏你是眼睛抽筋了?为师带你回灵药峰治治如何?” 穆子苏老实的开始装鹌鹑。 其实不必穆子苏提醒,卓君尘也从杜衡炮药筒一样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大约是师尊又不知怎么的惹杜师伯生气,杜师伯才会见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扶雍倒是个老实性子,颇为体谅地对沈寒枫道:“虽然教导徒弟尽心是应该的,但是沈师侄也不要过多操劳。”沈寒枫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点点头。 扶雍身边却有一个青年接口道:“这话不单要说给沈师兄听,师尊你自己也该自省吧?”说着那青年给扶雍披了一件大氅,似是怕一个化神仙君冷似的。卓君尘同那男子对视一眼,立刻便被他身上暗含的锋锐气息逼得一滞。 那人倒像是没有恶意,只是同卓君尘点点头。他年纪不大,又称扶雍师尊,大抵便是战百川提过的江无心。卓君尘同战百川对视一眼,虽然二人交手多次,卓君尘却从未在战百川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压迫感。 扶雍仙君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揉了揉鼻子打哈哈:“沈师侄快坐吧,过会掌门师侄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青华钟在塔楼最顶层,由掌门亲自敲响,现下还没回来。 卓君尘跟着沈寒枫落座,第一排是给掌门峰主们的位置,第二排则是给他们这些弟子的。至于青华仙门之中其余一干真人真君,都被安排在了塔楼最下边的那层。 卓君尘身边是穆子苏,另一边则是空位,空位的另一边则是江无心。江无心此时同扶雍仙君低声说了些什么。 扶雍仙君看了江无心一眼,反驳了一声道:“那可是一条魔龙,指不定我这辈子只能摸到这一条。” 江无心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奈地看了扶雍仙君一眼。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卓君尘回头,正看见三人自楼上下来。原本坐在位置上的人纷纷站起,即便心气不顺的杜衡也是如此,毕竟掌门的面子总得给他。 司云一身青衫,掌门的规制同其余长老有些细微的区别,加上腰间的麒麟禁步,显得更为华贵。看到沈寒枫站列在侧,司云关心道:“沈师弟出关了?身上的伤势如何?” 沈寒枫不卑不亢道:“无碍了,多谢掌门关心。” 卓君尘扫视三人一眼,看清三人的模样便低下了头。待沈寒枫答完话之后,却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卓家那个孩子?”司云问道。 卓君尘拱手道:“弟子卓君尘,拜见掌门。”修仙之人的模样大多都生的不错,司云一身仙风道骨,神色温和,极容易叫人不自觉生出几分亲切。卓君尘心中却生出一丝不自在,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 司云点点头,叫卓君尘上前,转头又对身边落后他一步的暮云道:“当初师弟带回来的孩子,十几年未见,竟也长得这般大了。” 暮云神色冰冷地点点头,伸手搭向卓君尘。卓君尘眉头一皱想躲开,肩膀却被牢牢抓住,仿佛是一双铁爪。 深厚的灵力涌入卓君尘体内,卓君尘的神情瞬间一变,灵力自发调动抵御,面对元婴期高等修士,却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卓君尘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沈寒枫见状搭上徒弟的另一处肩膀,清凉灵气追赶上来,先暮云一步护住卓君尘丹田。有沈寒枫的帮忙,卓君尘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人家的师尊就在这儿呢,暮云师兄关心师侄的做法未免太过了吧。”杜衡冷冷道。 火土灵力退去,暮云不理会杜衡,不冷不热道:“同为单灵根,却只有筑基七阶,如此惫懒,日后如何协助沈师弟。” 沈寒枫将徒弟往后拉了拉,挡在自己身后道:“多谢暮云师兄关心,君尘年纪尚幼,还不到出师的时候。”顿了顿,沈寒枫看了司云身后一眼,又道,“论起天资勤奋,君尘自然是及不上凌师侄。”司云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容貌斯文俊美。 同他师尊一样,凌一航看起来也总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听沈寒枫如此说道,凌一航不卑不亢道:“沈师叔过誉了。”说着他还看了卓君尘一眼,朝他礼貌一笑。 卓君尘自然知道他,掌门首徒,单火灵根的天赋,修为原本同战百川持平,前些时日听说已经达到了筑基巅峰,距离金丹不过一线。如今看来光华内蕴,倒是比锋芒毕露的江无心看起来更为难缠。 见氛围有些僵硬,杜衡懒洋洋道:“几位还要站上多久,难道不该看看这一批新弟子的天赋如何吗?” 扶雍仙君笑盈盈道:“说的是,掌门师侄,你这么站着,我们几个都不好坐下了。” 有了两人打圆场,司云自然是顺着台阶下了。众人入座,塔楼下的众多演武台上,比斗早已开始。 “沈师弟还是来的迟了些。瞧你身边只有卓师侄一个徒弟,却还错过了新弟子拜会的场面。这回我可是选了不少天资不错的孩子回来。”说话的是战峰峰主战元白,此次主持青华仙门内招收弟子的便是他。坐在他身后的战百川给了卓君尘一个无奈的眼神,他师尊就是个直性子,不想卓君尘往心里去。 江无心笑着接了一句道:“沈师兄光是一个徒弟便忙的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找别的弟子。”他虽然同卓君尘等人坐在一排,但毕竟与战元白等人是一辈,接话开个玩笑不算出格。 前排边上坐着一个美貌妇人,一身浅蓝纱裙,眉目温婉。她闻言笑道:“如此,那江师弟方才又为何拦着扶雍师叔。方才他明明看上一个小弟子,你师尊这么忙,多个小师弟照顾你又为何不乐意?” 穆子苏凑到卓君尘身边小声道:“这位是仙姝峰峰主,定云仙子,她身后那位蒙着白纱的就是和你说过的苏师姐。” 塔楼上的人不少,卓君尘自然没有能一下子便认全,此时才注意到这对女师徒。定云仙子身后,面上蒙着白纱的少女看不清面容,但是面纱外那一双盈盈杏眼和眉间的出尘仙气便可看出,这是个美人。 未免麻烦,卓君尘没有多看,只听得江无心回答道:“师尊如今沉迷炼器,已经大半月不曾教导过我,哪里还有时间调·教别的弟子。”说话间还带着一丝埋怨,无奈的模样惹得定云仙子掩唇娇笑。 扶雍仙君干咳一声道:“徒儿,你要理解为师,这魔龙的血肉,可不是回回都能遇上的。为师痴迷一些,也是情难自禁啊。” 江无心回道:“若是师尊能对寻个师娘这件事情难自禁些就好了,不必徒儿修炼看顾品剑峰之余,还要看看师尊多久没洗澡了。” 察觉到徒弟身上涌出的怨气,扶雍仙君摸摸鼻子道:“凌侄孙的法器也练得差不多了,师尊回去天天洗澡,成了吧。” 江无心得了满意的答复,没再让师尊下不来台。只是抓住一个词的杜衡却是眼神一凛道:“魔龙?听师叔的意思,掌门抓了一条魔龙来给凌师侄做法器?” 提起自己炼制的法器,扶雍眼神亮了亮:“是啊,我上回见到护井魔龙,那可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这回竟然有机会自己拿魔龙来炼制法器。” 杜衡冷笑一声,看着司云的眼神意味莫名。 第35章 笑里藏刀 暮云闻言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司云。见司云仍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他又转头有些忌惮地等着杜衡的后话。 修长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一阵,杜衡并未如暮云猜测的那样,张口便冷嘲热讽,反而是颇为平静地问扶雍:“护井魔龙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良材,看样子师叔应该已经研究透彻了?”扶雍方才说给凌一航制的法器已经将要完成。 扶雍笑道:“研究透彻不敢说,我给凌侄孙练得这面‘龙焰破魔扇’,以炼制过的龙骨为扇骨,扇面又是用了龙鳞和其他火属性的天材地宝制成。至少将其中蕴藏的潜质发挥出了八成!”扶雍的话中不乏自豪。魔龙生前的威力何等之大,等发挥出八成潜质,已是极为可观。扶雍毫不怀疑,这把扇子,将会是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之一。 杜衡挑了挑眉,装作是忽然想起的模样道:“说起来,沈师弟不是在泰云山上也诛杀了一条魔龙吗?既然师叔如今对魔龙颇有心得,要不然咱们干脆将这魔龙尸体也搬回来。正好我徒弟还没称手的法器,寒枫,你可别吝啬这上好灵材。” 扶雍闻言眼中光芒大放:“竟然有两条魔龙?”他搓了搓双手,有些急切的模样,“真是没想到……” 沈寒枫微微颔首,嗓音清冷道:“君尘已经寻到了本命灵器,我要这魔龙也无什么用。你若想要,魔龙便由你分配吧。” 杜衡抚掌道:“那倒好。魔龙身躯巨大,制个几件灵器法器也不算困难。我记得同光真人那弟子和君尘关系不错,说不定也能轮上一把。”同光真人是连信鸿的师尊,虽然修为在青华仙门之中不算出众,但是因着教了一个出众的弟子,在仙门内也算是有几分名气。 闻言,战元白笑道:“杜师弟,这么说来,是我给百川寻早了灵器,否则借着和卓师侄的情分,还能给他蹭一件。” 战百川哭笑不得道:“裂地锤乃师尊所赐,徒儿已经心满意足了,不奢求上品法器。” 战元白朗笑,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不愧是我的徒儿。” 那厢定云仙子笑道:“那可麻烦了,我同沈师弟的交情算不得深,月笙又鲜少下山,多半同卓师侄都不认识,看来是没有我们的份儿了。”沈寒枫疼爱徒弟的名声早已在仙门内传开,如今杜衡的意思,又仿佛是以卓君尘为主。 杜衡笑道:“这有何难,苏师侄花容月貌,同君尘年纪相仿,我瞧着郎才女貌的很。若是定云师姐肯割爱,将徒弟许配给君尘,别说是一件法器了,大约这一整条魔龙都得被沈师弟要回去,给你做聘礼。” 卓君尘玩玩没想到杜衡会这么说,急忙打断:“杜师伯!” 杜衡似笑非笑道:“怎么,害羞了?苏师侄的容貌在你们这一代弟子里,可是一等一的,要是真能娶到手,那可是你的福气。” 卓君尘有些尴尬地对上苏月笙抬起的眼睛,转头看着师尊一直不曾回过身的背影,涩然道:“君尘道行尚浅,想这些事情还早了些。况且君尘是第一次见到苏师姐,杜师伯还是别拿我开玩笑了。” 穆子苏看出他的尴尬,插了句话道:“师尊,你平日关心君尘多过我也就算了,这苏师姐花容月貌,怎么想的也还是君尘啊。” 穆子苏逗趣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卓君尘给了发小一个感谢的眼神,心中却免不住有些失落。方才杜衡眼中的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而师尊也始终没有开口替他解围。 难道是他们……已经发现了什么? 卓君尘将心中的惴惴不安掩饰得很好,旁人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 那美艳的定云仙子眄了穆子苏一眼道:“月笙我还打算在门下多留几年呢,你们师徒两个,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战元白道:“定云师妹,你可是替你徒儿推拒了一把上品法器啊。” 定云仙子也是傲气道:“我可不是吝啬的人,难道还会短缺了徒儿的上品法器。” 修真界的女修士数量极少,青华仙门下除被金丹以上的高等修士收下的女弟子,其余女弟子皆由定云管辖。定云仙子容貌沉鱼落雁,石榴裙下拜倒了不知多少修士,甚至不乏化神期的仙君。她若是想要一件东西,自然有人前赴后继。 “哈哈哈,既然定云长老不要,那不知我们万器峰出些力,杜长老肯不肯舍一些龙血龙筋给我们。”说话的乃是万器峰的峰主。万器峰主管青华仙门内一干杂事,直属掌门司云管辖。为了避嫌,他常年不同其他峰主走动,更是一众长老之中修为最低的一个。不过,魔龙的吸引力何其强大,他也免不得动了心思。 杜衡心中冷笑,面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万师兄哪里的话,好歹受你照拂多年,不过一些血肉,自然无妨。” 万峰主心中一喜,笑道:“如此,我今日回去便吩咐他们处置,或者我亲自过去一趟。”想了想,万峰主还是想亲自过去,“杜峰主,这魔龙可是在泰云山上?” 杜衡道:“正是,泰云山被沈师弟引动了天地灵脉,如今被封成了一个冰窟。至少也要元婴期的修士才能破开那些严冰。” 万峰主听完拍拍胸脯道:“无妨,我一定将龙身完整带回来。” 杜衡眉目含笑,锐利目光看向司云,嘴上却说道:“如此就劳烦万师兄了。” 万峰主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暮云却是听得芒刺在背。泰云山上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魔龙尸体,早就被他和司云暗中取回,交给扶雍了。原本司云再三叮嘱了扶雍,不得将这件事泄露出来,今日却不想还是被说漏了嘴。 等到万峰主空跑了一趟泰云山,泰云山上的魔龙不见了,而他们这儿又多出来一条魔龙……想到届时的风言风语,暮云便一阵头疼。 “这样说来……泰云山上的魔龙,是沈师弟制服的?”司云这时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杜衡眼神一冷,不冷不热道:“怎么,掌门那条魔龙,不会是从泰云山上捡来的吧。”捡字被杜衡咬了重音,暮云闻言,脸色忽红忽青。 司云却仿佛丝毫没听出火药味,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本座接到弟子回报,泰云山有异状,便让暮云师弟去瞧了瞧,这才带回来一条魔龙。沈师弟回来后便闭关了,也无人同我们说过,沈师弟曾去过泰云山。”说着,司云还半是关心半是责怪同沈寒枫道,“师弟独斗魔龙,本座却一直没能关心,是本座的不是,没能代替父亲好好照顾师弟。”司云乃是上一任青华仙门掌门,沈寒枫的师尊亲子。 沈寒枫默然,良久才道:“掌门师兄事务繁忙,对我已是多有照拂了。” 司云环视一周,身边这些峰主长老们都是人精,心中的不满自然不会挂在脸上,除却玄阵峰的峰主玄云看来颇有微词,旁人还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他笑着又道:“几位师弟妹们也不必觉得我偏私,这魔龙交给扶雍师叔,本是想让他制几样法器,为这次的弟子大选添些彩头,为一航做宝扇,也只是试水罢了。未免门内弟子多想,这宝扇也一并添入大选奖励之中,有缘者得之。” 司云毕竟是仙门掌门,即便是真的为弟子徇私一回,旁人也无话可说,现在又将宝扇的归属交出,旁人自是再没什么话好说。 只玄云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道:“可惜这么好的宝扇是火属性,我徒儿容凭用不得。还望扶雍师叔有空闲的话,制些别的属性的法器。” 司云闻言也不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又变回之前从容的模样。倒是扶雍有些局促紧张。身后江无心的眼神,恐怕能在他背上烫出一个洞来。 不过想到能肆意用魔龙炼制法器,他的心便忍不住激动起来。什么徒弟的指责不喜,大不了再被他责备一次也就是了。 扶雍仙君思及此处,全然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炼器面前,徒儿也只能排第二! 另一边,卓君尘还沉浸在失落之中,师尊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找看过他一眼,心中的担忧渐渐变成了难以言明的恐慌。 穆子苏忽然拿手臂撞了撞他,卓君尘回过神:“什么事?” 穆子苏积极眼睛道:“你也是雷火灵根,这宝扇听起来不错,要不然,你便赢回来给我玩玩儿?” 凌一航坐在卓君尘身边原本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穆子苏的话更是丝毫不见掩饰,声音不算大,有心听的也都能听得清。 卓君尘只觉周身一凝,回过头看凌一航,身上的感觉便消失了,凌一航只是笑容温润地看着他。 第36章 初选 卓君尘略带歉意同凌一航道:“子苏口无遮拦惯了,还望凌师兄海涵。” 凌一航温和一笑,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样:“我与穆师弟也有几面之缘,自然不会计较这个。只是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卓师弟也是单火灵根?” 卓君尘道:“变异雷灵根。” 凌一航点点头:“雷灵根乃是极为强大的灵根,真期待到时候我们在比斗台上遇上,卓师弟能发挥出怎样的实力。”当初卓君尘同容凭一战,他并未如战百川那样前去观战,自然也不知道个中细节。 卓君尘沉声道:“君尘自然会全力以赴。” 凌一航不再回话,卓君尘见穆子苏还有几分愤愤,压了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 塔楼之下,众多的比斗台上五光十色,弟子大选的第一场比试早已开始。此次大选,年轻弟子的人数超过一千五百人,将在未来七日之中相互切磋讨教。最后只有五十人能排的名次,获得仙门嘉奖。 而这五十人,也将在明年的仙宗大比之中,以青华仙门弟子的身份赴会。 “哎君尘,你看那个子午的台子,那是不是连师兄?”穆子苏指着一处问道。卓君尘闻言抬头看去,几十座比斗台被早早编号,子午比斗台上的两个比斗弟子之中,其中之一正是三日未见的连信鸿。 连信鸿手执长剑,剑招行云流水。这才开场没多久,他的对手便已经被打得捉襟见肘,不多时便败下阵来。 “亲传弟子也有亲传弟子的好处,好歹不用同连师兄那样,多比斗上两天。”穆子苏啧啧叹道。台上的几个亲传弟子,出去穆子苏之外,都参与了这回的弟子大选。至于仙门给他们的额外照顾,便是他们无需参与前两日的比斗,等到第三日,只留下五百名弟子时再加入其中,抽签比斗。 战百川倒是有些遗憾:“少比斗一次,便少一次获胜的经验。” 战元白听到弟子的话,哈哈大笑道:“百川,你怎么不早和为师说,为师也好请万峰主通融通融,给你腾个席位啊。” 万峰主哭笑不得道:“战峰主说笑了,战师侄常年占据战峰首席的位置。这淘汰赛事上若是加上他,叫那些好不容易能冒个尖的弟子们怎么活呀。” 战元白笑道:“这倒也是,咱们占着战峰的排名也便是了,这种时候,还是给旁的弟子多留点机会。”战元白对弟子毫不掩饰的喜爱,叫战百川有些赧然,却也习惯——战峰弟子讲究战意,若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能耐,如何能更进一步。 “连师兄胜了。”卓君尘旁观他人比斗时总是十分专注。几个谈话的人回过神,不过几句寒暄的功夫,胜负已分。 对方弟子的兵器被连信鸿挑下了比斗台,连信鸿面含笑意地同失败的弟子说着什么,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卓君尘同连信鸿比试过许多次,自然知道,那是连信鸿给对方分析方才的战局。 战百川道:“也不是谁给连师弟养成的这个习惯,兜不住自己的套路。” 卓君尘道:“正是如此才显得连师兄真诚。” 战元白叹息一声道:“可惜早就拜了师父,否则这么好的苗子,收入门下,给百川添个师弟多好。”战百川与连信鸿焦不离孟,个中也有战元白的属意。不过叛师是个大罪名,战元白也只是偶尔提点提携与他。 那厢连信鸿的小话已经说完了,战败的那个弟子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他,面上的神情心悦诚服。 似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连信鸿收了腰牌抬起头,正瞧见塔楼上的战百川他们,笑眯眯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他也没有在比斗台上多呆,第一日的赛事极为紧张,他还得交上腰牌,等着下一轮比斗排出来。等连信鸿混入人群之中,卓君尘收回神,正看见杜衡一手覆在了沈寒枫手背上,低声喊了一声“寒枫”。 “师尊!”卓君尘出声,杜衡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手收回去,与沈寒枫一同转过头来。 “怎么了?”沈寒枫看着丝毫没有异样,只是嗓音略有些沙哑。 卓君尘一时还未想好同他们说什么,顿了一会才道:“今日没有我的比斗,我想下塔楼,走进些瞧瞧师兄弟们的比斗之法。” 沈寒枫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同意了。战百川见状,也按捺不下心中骚动,同战元白请示。二人一同下了塔楼。 看着徒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后,沈寒枫心中想着离席的借口。杜衡看出他的心思,径自起身道:“这些小辈的比斗无聊,我也不想再收弟子,还是回灵药峰看看丹炉里的丹药吧。沈师弟随我一起去?” 沈寒枫点点头。穆子苏见两人都起了身,连忙跟着起来道:“师尊,那我去叫君尘回来?”师尊们走了,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没理由留下来。 杜衡却挥手制止道:“不必,你留在这里,或是跟着君尘下去玩便是。免得老说我拘着你。” 穆子苏嘿嘿笑了两声。杜衡状似无意地扣住沈寒枫的一手,二人一前一后往塔楼下去。穆子苏直觉师尊不想自己跟着,左顾右盼了一阵,这塔楼上也没什么相熟的人了。琢磨了一阵,穆子苏对江无心道:“江师叔要不要同我一起下去瞧瞧?” 江无心抬了抬眼,漫不尽心道:“不了,师侄自己去吧,兴许还能跟得上卓师侄他们。”他自己则是盯着坐在面前的师尊。两人相处那么久,江无心估摸着,再过一盏茶不到的时间,自家师尊也得找个什么借口遁走,自然不会轻易跟着穆子苏下去。 塔楼下,一层乃是备给诸多真人真君所用,比起上一层,自然要热闹许多。见到杜衡和沈寒枫一同下来,没人敢上前寒暄,反倒是原本和乐热闹的氛围降至冰点。 杜衡和沈寒枫二人不以为意,等离得塔楼远了些,杜衡才松开牵着沈寒枫的手:“怎么样?” 沈寒枫摇摇头道:“没事了。” 杜衡看他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枚丹丸:“我可是医者,何必对我强撑。”说着,他将丹丸塞给沈寒枫。 沈寒枫默然不语,避着旁人看不见的位置,将丹丸服下。 “你先随我去别月居,好好休息一会吧。” 二人的对话声音不大,旁人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话,更瞧不见细小举动,只觉得两位长老情谊深厚。 卓君尘看着杜衡和师尊走远,二人牵着手,姿态极为亲昵,心中说不上来的酸涩感,叫他的神思都有几分恍惚。 一只手突然勾上他的脖子,卓君尘被勒得呼吸一滞,耳边穆子苏的声音倒是欢快得很:“我叫你这么多声,你怎么没听见似的?” 卓君尘皱了皱眉问道:“师尊和杜师伯要去做什么?” 穆子苏浑然不在意道:“回灵药峰啊,师尊这几日都在炼丹,说是带沈师叔回去看看。”听者有心,原本并不强烈的嫉妒,突然如同荒草一般疯涨起来。 卓君尘面如沉水,穆子苏奇怪道:“你怎么啦?” 卓君尘摇摇头,转身去看台上的比斗:“没事。” 穆子苏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他们一起看台上的战局。卓君尘与战百川俱是十分认真,偶尔还会交流一两句。 台上这些弟子虽然修为未必及得上他们,却一个个十分拼命,几乎是使尽浑身解数,只求战胜对手。比起他们的招数,卓君尘对这些弟子的兵器则是更为好奇。他虽有幽冥鞭,熟用的却是重霄剑,身边人大多也是用的灵剑。而这众多弟子之中,虽然用剑的不少,但是也有许多人的兵器五花八门。卓君尘心思微动,对那些用软兵器的格外好奇一些。 “哎,你们快看那个!”穆子苏颇为好奇地惊叫一声。卓君尘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所指的比斗台上,两个弟子相对而站。先前一轮的比斗结束,下一场便会即刻接上,他们应该是刚上台,比斗尚未开始的一组。 穆子苏喘了一口大气似的才道:“这女弟子长得可真好看。” 战百川顺手便给了穆子苏一记:“别小瞧女弟子。” 战百川手劲儿大,穆子苏疼得龇牙:“我哪有小瞧女弟子,这不是称赞她美貌么。你看,君尘不也是看的目不转睛?” 卓君尘闻言白了他一眼,问战百川道:“战师兄,你看她用的是什么武器?” 战百川抬眼看了看。台上的女弟子一身新晋弟子的白衣,容貌如穆子苏所说清新俏丽,一双狐狸眼水光潋滟。对面的那个男弟子手中拿的一把长刀,神情严肃,那女弟子却并未持着什么武器,只是双手抚着自己的一缕长发。 女弟子素手嫩如葱白,纤纤十指上套着十个银色的戒指,日光下熠熠生辉。 第37章 第三日 战百川仔细端详了一阵,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引得他也生出了好奇。 三人密切地盯着这座比斗台上的状况,等着女弟子出手。 铜锣哨令敲响,台上的男弟子似乎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风度,伸手请女弟子先出手。女弟子漂亮的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来。生的极为清纯的面貌,她这笑容却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勾人,那厢的男弟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在比斗台上愣了愣神。 女弟子的双手于胸前合十,而后手掌往外一翻,双手上的十枚银戒闪过一层淡淡的金光。而后她的双手往外一扬,光滑朴素的戒指上忽然冒出一缕缕细小的金丝来。 对面的男弟子立刻警铃大作,也顾不得礼让之类,沉声低喝一声,手中的长刀亮起暗色的黄光。 “土系?”卓君尘轻声道。这弟子一身外门弟子的装束,资质多半不会同战百川这般得天独厚,战百川却看得极为认真。他师尊早就告诫过他,不要因为旁人弱小而轻视,否则总会为今日的自大付出代价。 大刀下砍,目标并不是女弟子,而是男弟子面前空档。氤氲着土系灵力的长刀中途横切刀光一片,形成一个光弧,朝女弟子冲去。 女弟子无惊无恼,笑嘻嘻的一扬右手,右手上忽然生出一条纤细的金丝,此时已经系在了男弟子的脖颈上。刀光近身,女子右手施力,整个人轻若鸿毛一般飞身而起,金丝没有勒住男弟子,却带起了女弟子避过刀光。 “这个女弟子看起来很厉害啊。”连穆子苏这样的门外汉都看出了一丝不对。 卓君尘好歹比他多些感触:“两人的修为相差并不太多,男子却几乎是被这女子压着打。瞧着这女子熟稔的模样,之前恐怕有过不少历练。” 战百川点点头,那男弟子看来已经开始慌乱,女子却还未使出真正的实力,这已不是凭借灵力精纯能拉开的距离了。 没过多久,这场比斗便结束了,女子的金线系在要害,男子不管如何后悔,都不得不认输。男弟子先一步下了比斗台,脸上的神情满是失落颓丧。那女子却先是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目光不经意与卓君尘相遇,女子露出朝他露出一个笑,眼中似含着深意。 穆子苏见状揶揄道:“咱们君尘长大咯,这都有姑娘暗送秋波了。” 卓君尘一恼,低声斥了一句:“别闹。”穆子苏嫌弃地做了个鬼脸,战百川只是笑看着他们,并不拿卓君尘玩笑。 只是刚过一会,便有一群人自那比斗台下走过来,为首的青年二十二三的模样,一身新晋弟子服,身上却又是荷包香囊又是金玉腰佩,身上带着一股子尘世的富贵气。 那青年生的不错,看着卓君尘的目光里却带着蔑视和不满:“方才霍媚儿是在看你?” 卓君尘自知并不认识眼前人,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霍媚儿是何人,虽然不喜对方身上的跋扈墨阳,却只是摇了摇头。 那青年只以为卓君尘这是怕了他的气场,扬声道:“霍媚儿可是我祁文景要护着的人,还望这位师兄,日后照顾一二。”嘴上说的好听,那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却叫人心烦的很。 穆子苏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想嘲讽上去,谁知脖子却忽然被人勾住。连信鸿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里走过来,站在他们身侧。他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问卓君尘道:“我说卓师弟,你是脸上写了很好欺负的刺字不成,怎么总有人拿你当软柿子捏?” 卓君尘皱了皱眉,朝连信鸿仍是摇头。那祁文景似是认识连信鸿,见状没有说话。连信鸿拍了拍卓君尘的肩膀道:“沈长老的威严,你要是学会了三分,估计都能震住他们。”说着连信鸿对那祁文景道,“日后大家都是同门,我便也提醒祁师弟一句,方才你说的那些话,霍媚儿可都听见了,我还见她一脸生气的模样,你当真不先去哄哄?” 祁文景看了连信鸿一眼,这回倒是好声好气了许多:“多谢连师兄,我这就去瞧瞧。” 一群人离开的模样颇有些灰溜溜的。穆子苏好奇:“连师兄,这人是谁啊。还未拜入哪个山头呢,便如此心高气傲?” 连信鸿心中也不太瞧得起这个祁文景,细细给三人解释道:“这是我自东境招回来的弟子,出身高怀祁家,听说还是皇族之后,门中又有他们族中的长辈照拂,自然跋扈一些。” 穆子苏听说过这个高怀祁家:“就是那个修炼得连国家都亡了的祁家?”连信鸿点点头。 穆子苏不屑的撇了撇嘴:“祁国早就亡了,丧家之犬就该有丧家之犬的模样啊。”当年祁国国主一心修仙寻道,最后闹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众多国民揭竿而起,改朝换代。 战百川闻言又拍了穆子苏一下:“穆师弟,你如此说话,就不怕遭什么口业?”虽然他心中对这祁文景也并无什么好感,却还是不想穆子苏祸从口出。 穆子苏嘿嘿笑道:“反正我也不参加这弟子大选,他们能耐我何。” 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三人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连信鸿的比试还没完,下一场的比斗场次出来了,他们的场地却还没腾出来,是以和卓君尘三人一同闲逛,偶尔品评一下台上的弟子。 过一会轮到了连信鸿的比试,三人更是被穆子苏带动着,极为捧场地从头到尾替他助威。叫比斗惯了的连信鸿无端得还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一日下来,卓君尘只觉自己的见识大为长进,虽然没有亲自下场比试,却也在偶尔和连信鸿战百川的交谈之中获取了些许裨益。 弟子大选终于进行到了第三日,卓君尘一早便领到了自己刻了字数的腰牌,他们几个亲传弟子没有参与过之前的比斗,算是仙门最后塞进去的弟子,他的腰牌是五百零五。 到了演武台,战百川师徒早早地上了塔楼,卓君尘只觉战百川身上的战意,今日格外的浓厚。将自己的腰牌同卓君尘比了比,战百川道:“我的是五百零三,也不知道会不会和你抽到一处去。” 卓君尘笑道:“若是这么早遇上战师兄,那我可得好好地准备一番,总不能第一轮便输下去。” 战百川道:“你就是输一局给我又有何妨。今明两天,咱们一人都能比上五场,只需胜上三场,进入弟子百名便是板上钉钉。” 卓君尘笑着摇了摇头:“总归多赢一局,能更安心些。”卓君尘虽然不似战百川这般狂热,心中却也有几分好胜心。 战百川看着他身前空荡荡的位置,低声问道:“你师尊今日也还是不来吗?”除却第一日沈寒枫和杜衡来塔楼上露了个面,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此处。前两日他们不必排入比斗之中倒是没什么,只是今日沈寒枫还不来……战百川多少知道卓君尘对沈寒枫的敬慕,担心他影响了战时的心绪。 卓君尘只是同他笑了笑,却并未回答。沈寒枫前日虽然看起来已经无恙,却还是住在灵药峰上,他去看了师尊两次,沈寒枫却只叫他好好准备,戒骄戒躁。他也不知,师尊今日是否会来。 说话间,二人只觉一股锋锐之气靠近,抬头正见江无心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身边却不见扶雍仙君的身影。 战百川同他算不上熟识,又是晚辈,同卓君尘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战元白倒是丝毫不顾忌地问道:“江师弟,怎么不见扶雍师叔?” 江无心淡然道:“自他进了炼器坊,就再也不肯出来了。”卓君尘他们昨日不在,战元白也是留在战峰处理事务,自然不知道,昨日江无心也是一个人过来的。扶雍仙君醉心炼器,平日里还会畏惧徒弟的愠怒,现下却是连徒弟的心思都顾及不上了。 战元白对扶雍也有几分了解,闻言哈哈大笑道:“今日江师弟也要参赛,说不定师叔等会就来了。” 江无心点点头,嘴上说着“希望吧”,面上的神情却看不出有半点期待的模样。 卓君尘见状,心中不禁产生一丝共情,现下恐怕没有谁能像他这样理解江无心了。 穆子苏蹬蹬蹬蹬地自塔楼下跑上来,见到卓君尘就把他往下拉:“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啊,我说等在比斗台边看不到你呢,该不会是没看名录,不知道你第一场就得下场吧?” 卓君尘有些迷糊:“什么名录?” 穆子苏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排号场次的名录啊,你是第一场丁子台,快跟我过去,沈师叔他们估计得等急了。” 等穆子苏把他带到了位置,卓君尘瞧不见旁边熙熙攘攘的人堆,只看见师尊那一抹素白。 沈寒枫见他过来,微微颔首问道:“准备的如何?” 卓君尘瞬时便觉得信心满满:“定然不叫师尊失望。” 第38章 百名 上台的第一场比试,容凭原本也是意气风发,只是当他看着卓君尘自信满满地上台时,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晦气! “我说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容凭没好气地说道。一看见卓君尘,他便想起自己断成两截的枯木逢春。那个阵盘被破坏至此,自然是没有办法修补了。回去之后,玄云让他去品剑峰又求了一个阵盘回来。 他手中拿的这个阵盘虽然也同是下品法器,威力却差了枯木逢春一大截。看着面前的卓君尘器宇轩昂的模样,容凭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卓君尘的修为看起来又有进步,他的实力却还褪色了几分,这场比斗不知能不能讨得到好去。 卓君尘初见是他,心中也有些惊讶,却也仅止于此。看着容凭阴晴难定的神色,卓君尘倒是没什么担心,抽出重霄剑,他只等执事弟子发出号令。师尊在下边看着,他自然是要赢的。 铜锣声响,卓君尘剑锋一扫,径自便往容凭攻去。这几日的观摩下来,对付阵峰弟子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快速近身,否则被他们远远地用阵法困住,即便要取胜,也得花费一番大工夫。 容凭还没来得及催动阵盘,万万没想到卓君尘来得这么快。 不过他们这些修炼阵法的弟子,最初学的便是如何避开对方的攻击。别人知道近身的胜算大,他们也不是一个个只知道催动法诀的木桩子。容凭当即脚下迈开步法,从容地躲开卓君尘迎面而来的一剑。 阵峰弟子的轻身躲藏之法,大多学得比阵法还要精通。 卓君尘一击不中也不气馁,脚步一转,身法比起当初那一战,已经进步了许多。容凭皱眉,卓君尘跟得很紧,连给他多喘一口气的时间也不留,他只能全力躲避,才能躲开如影随形的剑光。 “看来这么刻苦修炼还是有些效果的,便是一般的筑基七阶遇上君尘,多半也是落败的下场。”杜衡神色平静地评论道。 沈寒枫点点头:“阿尘尽心了许多。”从前卓君尘修炼已是极为刻苦,沈寒枫虽然不说但都看在眼里。如今见他有了长足的进步,除却淡淡的骄傲之余,其实还有一丝心疼。不知在这段时间里,卓君尘又是耗费了多少功夫。 台上,卓君尘眼中似乎只剩下了容凭这个对手,重霄剑挥出几道剑光,未卜先知地将容凭的所有出路封死。他本就是心思灵活之人,借着方才短短的试探,他便已经摸清了容凭的门道,虽然不能肯定接下来的方位,将有可能的几个悉数封死,效果也是一样的。 容凭心中苦笑,这剑身上的雷光已经快贴着身过来了,他难不成又要跟上次一样,拿心头血祭法器? 思虑片刻,电光火石之间,容凭便做出了应对。 卓君尘脚下突然一空一陷,剑身偏了偏,容凭便借着这一点点空隙,躲过了他的这一次攻击。 闪着暗青灵光的阵盘在手中翻转一圈,容凭双手一用力便定住了手中的阵盘,青光乍起,数条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结成囚笼之势,想将卓君尘包裹其中。 卓君尘眼神一凝,提气轻身,重霄剑换到左手,正好卡在藤蔓合拢之前,给自己留出了一道空隙。 雷光明灭,轻微的噼啪声叫人牙酸。卓君尘反手持剑,电光缭绕之中将这个青木囚笼破开一个大口,从容自囚笼之中一跃而出。 容凭还想走,重霄剑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剑影焚天之招,容凭被困在一片电光剑影里,最后重霄剑轻飘飘地搭在他的颈边:“容师兄,承让了。” 第一场便输了,容凭心里自然是郁闷得很,看着卓君尘脸上得意的笑容,更是气的暗暗磨牙。不过比起上一次,他在阵峰上修养好几天的事情,今天已经算是输的并不难看了。容凭头也没回地转身就做,他虽然心高气傲,却还没到输不起的程度。不过就是输了一场,后边四场赢回来便是。 比起容凭略显低落的模样,卓君尘自然是神清气爽许多。收了剑下台,卓君尘走向沈寒枫的脚步算得上轻盈。见师尊面上怡然的模样,卓君尘不禁猜测,师尊是不是也为他获胜觉得高兴。 “师尊。”卓君尘没有再说别的,期待地等着师尊品评几句。 沈寒枫颔首道:“做的不错。”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明知他是木土灵根,便应该当心他用土系功法偷袭,还是太大意了。” 卓君尘心中有一瞬的失望,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认真道:“徒儿记下了。” 沈寒枫颔首:“下一场比斗是半个时辰之后,要不要回塔楼休息一会?” 卓君尘想了想,这一场他的损耗虽然不多,但是下一场还不一定会遇上什么人,便由师尊陪着回了塔楼。 卓君尘的运气还算不错,接连两日下来的四场比斗都没有遇上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还有连信鸿也被规避了过去。这些被峰主长老们收入门下的天之骄子,混入五百个弟子之中,他遇上一个容凭,已是难得。 等到了第五日,五百名弟子的排名已出,只有排在前一百名的这些,才有争取最后五十个席位的资格。塔楼二层上的这些弟子,自然是都在这百名以内。 能在一千五百余名弟子之中名列前茅,这些人都可算是青华仙门这一代弟子里的佼佼者,修为大多在筑基五阶以上。只除了一个人在名列百名之内,叫人尤为侧目。 她便是卓君尘等人侧目过的霍媚儿。修为只有筑基四阶的新晋弟子,霍媚儿却不显山不露水地一路连胜,排名在百名之中还不低。 卓君尘和沈寒枫按时来了塔楼之上,比斗还未开始。塔楼之上,今日除却扶雍仙君,人都来齐了,便是还未收弟子的神符峰峰主也来凑了热闹。是以众人看着江无心的眼神,多少带着些怜悯。 江无心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看到卓君尘上来,极为平静道:“今日第一场便是同卓师侄,希望卓师侄不要留手。” 穆子苏嘀咕:“没这么倒霉吧……” 卓君尘倒是心平气和:“自然会尽力。”他心中自有一股傲气,连手下留情的客套话都不愿说,你要战,那便战。 几人落座,一早便到场的战百川低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卓师弟放手一搏,别留遗憾。” 穆子苏问道:“战师兄说的这话,你今日遇上的又是谁?” 战百川揉了揉额头:“连信鸿。” 卓君尘同穆子苏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俱是不解的神情。卓君尘道:“战师兄你同连师兄如此熟悉,怎么还会为此忧心?” 战百川道:“如今剩下的弟子之余百人,我倒是不担心,只是阿鸿要是运气不好,接连遇上你们……虽说是杞人忧天了些,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卓君尘明白过来。连信鸿虽然平日里温和爽朗,骨子里却有些争强好胜,毕竟他也是被战峰峰主看好的弟子。虽说接下来的比试比起前两日要容易的多了,只需有两场获胜,便基本可以保证入选。但是这些留下来的人,又有哪个是好欺负的主。 连信鸿在战峰十日之战的名次不低,这是在他们这些峰主亲传们并未加入的情况下。如今他们都来搅了这趟浑水,连信鸿第一场便遇上战百川,心里估计也是复杂得很。 穆子苏拍拍战百川的肩膀道:“战师兄何必为连师兄担心,倘使今日一战,你给他放了水,他才指不定要生你的气呢。” 卓君尘也道:“子苏说得对,连师兄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战百川一时钻了牛角尖,如今听得他们开解,哈哈大笑起来:“说的也是,不过我也不是必定会赢他。万一我要是输了,你们可别说我是给他开了后门。” 师尊辈的几个在前边听着他们三人说话,杜衡慢悠悠道:“这还未开始比,你就准备好了输的,不怕你师尊听见了生气?” 战元白凑热闹道:“说的是,百川,你若是输了,我便罚你一个月不准参加战峰的比斗,给你关个禁闭,免得你忍不住找旁人切磋。” 战百川闻言神色一紧:“那徒儿只能对不起连师弟了。”叫他一月不准和人切磋,这可比死了还难受。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穆子苏好奇道:“沈师叔,若是君尘输了,你要怎么罚他?” 卓君尘倒是没想过这件事,目光看向沈寒枫,等着师尊的回答。 沈寒枫神色淡然,并未多想便道:“我徒儿,不会输。” 并不多么铿锵的话,却叫卓君尘心头发热。目光不期然同沈寒枫相遇,卓君尘只看见澄澈双眼中,满是信任。 第39章 无心 携着师尊无需来由的信任,卓君尘上了比斗台。 江无心手中抱着一把剑,看着卓君尘缓步上前,目光凌厉,浑身气势如同一柄开锋的利器。卓君尘握剑的手不由有些发紧。江无心的气势极盛,筑基巅峰的修为,不自觉得让他心生忌惮。 江无心嘴角微挑,抽出鞘中长剑,卓君尘这才发现,他手中的剑,剑身如蛇一般微微弯曲,形状极为特殊。此剑名为“明光灵蛇剑”,乃是扶雍专门为自己的弟子所铸,不但属性顶尖,同江无心修习的功法更是无比契合。 不敢大意,卓君尘手中持着重霄剑,目光不自觉往台下看去。沈寒枫的目光不期然与他相遇,朝他微微颔首。卓君尘握紧剑柄,心中暗下决定,决不让师尊失望。 铜锣声响,江无心可没什么礼让后辈的美德,剑身一展便朝着卓君尘冲来。江无心的速度极快,卓君尘只觉周身压力一大,仿佛成千上万道剑影扑面而来。 抱元静心,卓君尘沉下心神,目光仔细捕捉江无心的身影,伺机寻找破绽。 乒砰一声金铁交响,火花四溅。卓君尘剑身横置,正面扛下了江无心的一剑。二人的眼神在空气之中相撞,江无心的眼神如他的剑一般锋锐,卓君尘也是不遑多让。 长剑触之即分,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长剑相撞的声音。剑修之间的打斗,总是显得比较朴素直接,往往是面对面的碰撞,招招有声,偶尔还夹杂电光霹雳的声音。 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江无心不但修为胜过卓君尘,他的剑也要快过卓君尘几分,面对来自江无心的快攻,卓君尘应付得尤为吃力,不单单是承受灵蛇剑上携带的威力,还有精神上的消耗。 面对江无心如此快速的攻击,他的精神正被快速消耗着,应付对方的攻击从极速的判断,变成了几乎靠着本能得反应。 无暇思虑其他的卓君尘,自然不知道江无心此时内心的惊讶。依他高出卓君尘的这些修为,压制卓君尘应当是十分轻松的事情。只是他已经将自己的剑法之快发挥到极致,这才保持了如今这看起来极为稳固的优势。 中间江无心心意一动,曾经刻意慢了一步才跟上剑招。卓君尘看似手忙脚乱,却极为敏锐得发现了这个空隙,丝毫没有犹豫地想要突围。要不是江无心早有准备,用了更为凌厉的剑招将之压制下去,现下的状况恐怕还得被他掰回来。意识到卓君尘的战意之胜,江无心也是吓得背后几乎渗出冷汗,若是他开始轻视了这个师侄,恐怕阴沟里翻船的就是他了。 “叮”的一声轻响,灵蛇剑窜刺上来,卓君尘无奈,只能后退躲过这一击,重霄剑一转想要格挡。江无心眼中却闪过一丝利芒。 卓君尘心下一动,没有犹豫,重霄剑一转,化去自己原本的招式,改为剑影焚天一招。 执法长老绚丽的成名技又一次现于人前,与沈寒枫略有不同的紫电青光引得周围围观的弟子们一阵惊叹。 江无心眉头一挑,心知自己的这一招是被这卓君尘躲了过去。 剑影消失之后,两人早已换了方位,原本交锋的位置上掉了一地带着雷光的柳叶刀。十二把,一把不漏。 穆子苏在下边嘀咕:“这江师叔也太鬼了吧,修为这么高,居然还带暗器。” 战百川也一并跟了过来,闻言道:“比斗台上并未限制不得使用暗器,说不上鬼。” 穆子苏眼光一转,略带嫌弃地看着战百川:“战师兄,你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下次上台也想带个十柄八柄暗器吧?” 战百川苦笑道:“我双手要持锤,哪里还有多余的手来拿暗器,难不成你来帮我丢?” 穆子苏倒是好像被他提醒了似的:“我修为浅,又不怎么会打架,收一套暗器回来,听起来倒是还不错。”他还能研究一下,给暗器沾点什么毒。 战百川但笑不语,目光又回到了台上。卓君尘强撑了那么久,此时终于支撑不住,勉强撑起的防护网,此时开始出现纰漏。大抵是江无心快攻久战,却没能开始便取得优势,此时仿佛也消耗不少,一时竟然没捉到这些时机。 身边的沈寒枫杜衡等人自然也是打起了精神,早早意识到,此时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处。 卓君尘已经被江无心逼到了比斗台角落。比斗台上虽然有防护的阵法,防止他们的招数伤害到围观的旁人,却并没有什么护栏,卓君尘站在边沿,此时的状况已有些岌岌可危。照着比斗的规矩,掉下比斗台,脱离了场地的也算输。 灵蛇剑攒刺而来,卓君尘此时却已经退无可退。卓君尘并没有就这么放弃,身形往后一倒,铁板桥的动作躲开了江无心的剑身,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往台下栽过去。当江无心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他腰间却忽然一紧,一股大力从卓君尘的方位传过来,一时没的防备,却被卓君尘阴了一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近了不少卓君尘一手揪住江无心的衣领,一个翻身便同江无心掉了个个,便是两人同时落到台下,也是谁先落地算谁输。江无心略显恼怒地想要拿剑刺卓君尘。他无心伤害卓君尘,只是想让他松开推手,寻找回台子上的时机。 谁知他这做法却正中卓君尘下怀。早早准备好的重霄剑同灵蛇剑最后一次相撞,借着这股力道,卓君尘轻身回了比斗台上,江无心却无可挽回得,更快地撞上了台下的地面。 穆子苏摇着头感叹:“这比试的那里是实力,根本就是阴谋诡计嘛。” 一向正直严明的沈寒枫此时却道:“战术也是实力的一种。” 穆子苏:“……”沈师叔你要不要这么明显地袒护你徒弟? 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摔了一身灰的江无心爬起来之后,却是对卓君尘没有丝毫的怨念,只是目光落在重霄剑上:“这是一柄软剑?”重霄剑的剑身虽然并不厚重,江无心好歹跟在炼器大师门下多年,断然不肯能连软剑都看不出来。 卓君尘笑了笑道:“绕指柔罢了。” 百炼钢化绕指柔,原本沈寒枫只是略略同卓君尘提过,重霄剑有些旁人不晓得的秘辛。他也是偶然才发现,他将自己的雷火灵力内敛浓缩之后注入重霄剑中,原本重霄剑刚硬的剑身便会柔软许多。想要将剑身软化得打成结,卓君尘现下还做不到,但是只是弯出一个弧度来,给江无心拉上这么一下,对卓君尘来说并不算太难。 江无心惊叹:“果然精妙。若是没什么避讳,还请卓师侄有空将这把剑借我一观。” 卓君尘点头应下,江无心再没别的事,上台收回了自己的柳叶刀,扭头便潇洒离开。如今参赛的弟子只有百人,每个演武台都配了一名执事弟子记录战况,不必他们再登记录入。 卓君尘下来,朝着沈寒枫几人走去。等他走近了,沈寒枫朝徒弟点点头:“甚好。” 卓君尘心中一喜,面上却克制着,没有表露出来。沈寒枫之前提点过他要小心提防对手,他额外用心,才察觉到江无心那一记偷袭,否则按着以往他的性子,恐怕江无心那一下,便可将他击败。 沈寒枫道:“如此,便先回塔楼休息吧,你下一场比武还有些时候。”卓君尘此时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沈寒枫却看得出来,徒弟的灵力恐怕所剩无几,绕指柔的功夫看起来轻巧,想要使法器变形,卓君尘付出的代价远要比旁观者看到的多。 几人回塔楼的路上,不时有路过的弟子,朝他们投来敬畏目光,除此之外,看着卓君尘的还不乏嫉妒。能得两位长老的照拂,卓君尘只要没什么意外,日后也必定是仙门之中,峰主一级的人物,说不定…… 卓君尘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只偶尔装作不经意地看着走在前边的师尊。 沈寒枫忽然停下来,仰首往左边偏了偏。卓君尘跟着他的目光看去,耳边是一阵突来的淙淙琴声,声如溪水。 苏月笙仍是蒙面的模样,手中却有一把水光潋滟的古怪武器。半月状的玉质兵器,顶端雕刻着成凤首,中间连了一根根通透晶莹的丝弦。 之间苏月笙素手轻拨,几道蓝色的波纹合成一股,朝着面前的对手飞去,波纹的力道直接将对方击落台下。 “冰霰凤首?定云还真是舍得。”杜衡自然认得苏月笙手中的兵器,这是上一代仙姝峰峰主留下的一件上品法器,对于水灵根的苏月笙而言,算得上是极品法器。 沈寒枫亦是提点卓君尘道:“仙姝峰弟子,大多修习音攻之数,极为难缠,若是遇上,须得小心。” 第40章 凌一航 沈寒枫原意只是提醒卓君尘,却不想一语成谶,卓君尘第二场比试的对手,正是仙姝峰的弟子。 青华仙门内,除却极少数的女弟子会拜入其他峰下,所有的女弟子几乎都归仙姝峰管辖。卓君尘对上的这位女弟子,用的武器是一支碧玉管。 一尺长的玉管通体透亮,碧色的灵气一浸更显出清华之气。女弟子吹出清亮乐声,卓君尘这才知道,所谓音攻之术,竟能以乐声动摇人之心神。若不是他体内还有微生冥的灵识在,他险些便丧失斗志,自行下去了。 不过借着微生冥的力量清醒之后,卓君尘自然是轻松地将这个女弟子扫下了台。 虽然打败了她,卓君尘却也感受到了这音攻的可怕之处,不免对还未碰上的苏月笙生出几分忌惮。普通弟子尚且如此,苏月笙能得定云仙子青眼,定然有过人之处。 之后两日,两场,卓君尘遇上的弟子都不是什么格外难缠的角色。倒是第四场头一次遇上了神符峰的弟子,叫他生出几分惊奇。符峰弟子操纵符阵,卓君尘原先一直奇怪,为何他们没和阵峰合做一处,真正对上之时,他才发觉这些以灵符为攻击手段的奇妙。 五灵根俱全,这是公认的废灵根,即便五行相生能产生的变化巨大,将五个灵根的灵力全部存满,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而神符峰弟子能够凭借五行相生,使用出各种不同属性的灵符,让对手生出以一敌五的威胁之感。 卓君尘的最后一场比试,被安排在了弟子大选的第七日,也是最后一日。演武场的塔楼之下,不知何时放出了一张弟子榜,只有前五十名内的弟子会被显示其中,并且时时更替,卓君尘连胜四场名列前茅。 “唉,看来我是排不上前几名了,也不知品剑峰的灵器有没有我的份。”卓君尘一行人站在弟子榜前,连信鸿一脸惆怅地感叹。 穆子苏拍拍他的肩膀道:“连师兄你好歹胜了三场,之前五百名进一百的比试里又是五场全胜,现在的排名是低一些,最后还是有机会翻盘的。”连信鸿现在的排位是第十一名,不论最后一场能否得胜,他都能留在榜中,区别不过是排位罢了,“再不济,你看看容凭,好好的亲传弟子却只能排在二十开外,这才是真的丢人呢。 要说容凭,近来也是倒霉的很,第一局遇上卓君尘也就算了,后边还跟上了战百川,连输两场便进不了前二十了。 连信鸿看了战百川一眼,笑骂道:“要不是战师兄半点情面也不留,我说不定能进前十,这第十一名,怎么看都叫人觉得不自在。” 战百川眼中含笑:“我的排名就高了?一连遇上凌一航和容凭。好在只输了一场,否则非被我师尊打死不可。”响当当的战峰首徒,如今只能勉强挤进前五,与旁人听了,确实是件谈资。 “也是奇怪,除却前三名,这回的弟子榜上,竟然没有一个是全胜的,也不知弟子堂那边是怎么抓得阄。”穆子苏摸摸下巴。 弟子榜的排名,先是比这百名弟子之中本轮的胜局,胜局持平的再看上一轮的胜局。譬如排名第五的战百川与排名十一的连信鸿,两人俱是四局三胜,但是因为连信鸿第一轮的时候出了纰漏输了一局,他同战百川之间,便隔了五个人。 连信鸿随口道:“这一二三四名若是两两相遇,说不定全胜的就只有一根独苗了。” 穆子苏倒是不怕道:“那可感情好,凌一航能排在君尘前边,多半只是他的腰牌比君尘的号牌小,遇上了,还不一定谁是第一呢。” 卓君尘笑道:“若是那样,我情愿再同江师叔打一次。” 连信鸿拍拍卓君尘的肩膀道:“卓师弟,你可别守株待兔,上回胜了江师叔,你以为这次还能这么侥幸?” 卓君尘但笑不语,心中却有些沉重,塔楼上那条魔龙的事情便可看出,师尊同仙门门主恐怕有些龃龉,若是他和凌一航再有一战,事态只会更加恶化。相较之下,无论是遇上第三的苏月笙,还是第四的江无心,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事与愿违,等最后一轮比斗的名录出来的时候,夸下海口的穆子苏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竟然真的是凌一航。”穆子苏神色复杂道。 战百川的修为要高过卓君尘,但他遇上了凌一航,也只是失败而归,虽然穆子苏对卓君尘有着十分充沛的信心,却也知,他想要赢过凌一航的难度极大。 “不论输赢如何,勉力一战便是。”卓君尘踌躇满志道。 他这句话正好落在身后走过来的沈寒枫耳中。杜衡看着沈寒枫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不打算说了?” 沈寒枫沉吟片刻,最后叹道:“罢了,随他吧。”他自然也同卓君尘他们一样,关心着弟子榜上的排名,看着卓君尘和凌一航的名字挨在一起,沈寒枫总是觉得心内不安,本想劝劝徒儿不必拘泥输赢,如今听得卓君尘的话,原本的打算做了罢。 不论是输是赢,前途均是喜忧难辨,既然如此,便也不必谨小慎微了。沈寒枫看着卓君尘的背影,心中暗暗做了一个打算。 杜衡对他的意图隐约有了些许猜测,叹气一声道:“明明经历过这么多背叛,你遇上旁人对你好上一丝,却仍旧如此掏心掏肺。” 沈寒枫唇边带起一抹淡笑,他心知,卓君尘与旁人都不同。 最后一场比试马上便要开始,演武场上人声鼎沸,其中,以两座比斗台下围观之人最多。 一边是卓君尘与凌一航,另一边则是苏月笙与江无心。连信鸿随口一说的话,没想到真的演变成了现实,便是塔楼二层上,那些青华仙门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也都翘首以盼。 定云仙子问身边的司云道:“先前江师弟棋差一招,输给了卓师侄。不知道掌门对凌师侄可有信心?”论起来,凌一航的修为虽也有筑基九层,逼近巅峰,比起江无心还是差了些许火候,卓君尘上一场得胜,固然有其侥幸之处,但也未必不是靠得真本事。 司云仍是不急不缓的镇定模样道:“师妹好奇,看下去便是。不论是输是赢,都是我门内下一代的栋梁之才。” 司云言笑晏晏,定云却无端觉得身上发凉,女人的直觉,叫她立刻止住了自己的话头。她素来同这些师兄弟们没有过多往来,但也知道眼前这个斯文淡定的男人,当初能当上门主之位,靠得并不是这副温和姿态。 临上场前,沈寒枫对卓君尘道:“不必有什么忌讳,若有个万一,保重自身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虽然沈寒枫克制着自己的心绪,卓君尘却还是从师尊的嘱咐里,听出了几分慎重紧张。 卓君尘压下心中的疑惑,认真道:“师尊放心,我会小心的。” 沈寒枫点点头,看着徒弟翻身上台,目光不自觉往塔楼之上看了一眼。此处离塔楼不近,司云仍是从容淡定。沈寒枫不免担忧起来,不知这一场比斗,最后会如何收场,只愿不是他所想最差的结果才好。 “青华峰,凌一航。” “霜天峰,卓君尘。” 铜锣声响,两人的兵器瞬间便战在了一处。凌一航的法器乃是一柄折扇,扇骨漆黑,黑色扇面上有金红暗纹。 直刺的长剑落在布绢般的扇面上,却再不能前进半分,卓君尘抬头,凌一航仍是微笑温润的模样,眼中却暗含杀机。 手腕一转,折扇轻飘飘地将卓君尘的重霄剑挥退,凌一航一手背在身后,折扇轻摇,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折扇上的暗纹却灵力涌动,有青红火焰猛然窜起。 一寸短一寸险,凌一航却好像不知这样的道理,攻击如狂轰乱炸,各式火系功法带着奔涌热浪朝卓君尘袭来。两个火系修士之间的战斗,瞬间将比斗台上的拉高了比斗台上的温度。 卓君尘不退反进,长剑只剩残影,当初与江无心一战,他的快攻给了卓君尘不小的启发,招式也分外绚丽。 互拆了几招之后,凌一航忽然抽身一退,手中的折扇开合三次,喷涌出三道火光,张开的扇面一拧,三道火光纠缠在一处,变成一条火链,夹杂着炽烈热意,朝着卓君尘激射而来。 卓君尘连面对护井魔龙时都未曾退却,何况只是一个筑基期修士的攻势。 以点破面,卓君尘将全身灵力都注入重霄剑中,只剑尖一道细小却尖锐的雷电对上了澎湃的火链。 雷光炸裂之中,卓君尘却听见杜衡一声低呼:“寒枫!” 第41章 毒 雷光细线穿过火链之后,纠缠在一起的三道火舌被破开消散,一时间仿佛万千紫红的蒲公英被吹散。卓君尘打乱了凌一航的攻击,雷光却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将凌一航一举拿下。 台下,沈寒枫一手遮唇,脸色煞白地半倚在杜衡身上,杜衡正伸手半扶着他,一手落在沈寒枫的脉门。卓君尘的目光紧紧跟着师尊,对上沈寒枫的眼,漆黑沉静的眼眸一时有些失神,又立刻凌厉起来。沈寒枫朝卓君尘摇了摇头,眉眼微弯,似是在笑。 卓君尘往师尊方向迈过去的步子还不到半步,便被一股炽热的大力掀翻,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用手中的重霄剑稳住了自己的身形。长剑在地上摩擦出一串火光,卓君尘心口一闷,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卓师弟,在比斗台上走神,实在有些不应该。”凌一航的话语中带着些许责备,却好似完全只是大师兄关心师弟的形容。 卓君尘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意,拔出剑便立刻往凌一航攻去。长剑与折扇交锋,比起凌一航的从容,卓君尘的攻势算得上是冷厉。表面看来,卓攻凌守,卓君尘却发觉,自己的攻击都被凌一航巧妙地用折扇卸去真正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十不存一。 一攻一守间,两人之间的差距变得更为悬殊。偏生这时候,凌一航的话仿佛多了起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叫台下的人听不分明,却一丝不漏地落在卓君尘耳中。 “沈师叔的伤莫不是还没好,你看他的样子,真的不下去瞧瞧吗?比斗还有的是机会,师尊可只有一个啊。” “听闻卓师弟十分孝顺,我怎么半点都看不出来?” “看来身上带了魔气的人,连性子都如魔族一样冷血啊。” 折扇用扇骨夹住重霄剑,凌一航笑盈盈地看着卓君尘,言语之中的讽刺如最尖锐的兵器。 二人相隔不过一尺,卓君尘的眼瞳隐隐泛红。 凌一航心中一跳,只是想起师尊的嘱咐,硬是将心中所思压了下去,低声道:“既然卓师弟这么执着,便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折扇不收,空着的左手高高扬起,手掌如刀往卓君尘颈项劈来。手刀下落,却诡异得听不见一点破空声,卓君尘眼中红光大放,重霄剑上雷光电鸣,他大喝一声,玉石俱焚。 断剑迎上来,凌一航只能将手刀收回,后力太大使得他不得不后退两步。重霄剑断成两段,卓君尘执剑柄那段,剑尖一段还留在折扇之间,不过那上好的黑色扇面,已经被雷光侵蚀,显得破破烂烂。 扇面上的法阵已毁,好好的法器,现下成了一把无用的破扇子。凌一航脸色阴沉,将折扇往地上一丢,卡在其中的重霄断刃朝着卓君尘倒飞而去, 卓君尘也是吃不消,方才微生冥强行夺了他的身体,以抵挡凌一航,如今他浑身有些脱力。见断刃过来,他却一时提不起力气。 “你还在等什么!抽鞭子!”微生冥在他体内怒吼。 卓君尘却拒绝,师尊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幽冥鞭。脚下微动,卓君尘测过身子,勉强躲开了断刃,左臂却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法器珍贵,如他们切磋,极少会出现法器受损的状况,如今却是卓君尘的剑断,凌一航的扇毁。台下的弟子议论纷纷,难道接下来这两位要赤手空拳地打?若是这样,恐怕凌一航的胜算反倒要低几分。卓君尘的灵根乃是雷火,除却灼烧爆裂,还有麻痹,有法器阻隔,凌一航受到的影响小得多。 凌一航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在等着卓君尘先行一步,卓君尘也是看着他,手中断成两段的重霄剑倒是没有丢开,只是看模样并没有别的法器。两方僵持,一时台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 心中一番衡量,凌一航戴回了温润如玉的面具,手掌一翻,手中又出现一把折扇,显然是有备而来。 “既然卓师弟不愿动手,那就只能我先来了。”扇面一展,凌一航的动作更凶狠了几分,卓君尘左躲右闪,避开扇面带起的热风。 微生冥早已骂开了:“你还在犹豫什么,没看出来这个人是打算置你于死地吗!”凌一航的招数,可谓招招致命,若不是卓君尘此时心中还算沉稳,每次折扇来前都能做出最稳妥的判断,恐怕早就被这折扇戳出好几个洞来。 腾起的火焰灼烧,卓君尘鬓边几缕长发都被燎的发卷,身上倒是没再躲添什么伤口,只是衣衫上不少灼烧的破损。 卓君尘牙关紧咬,伸手挡住扇骨。断了的长剑传来滚烫的热度,而他注入断剑之中的灵气再不能贮存,只能消散。凌一航眼神一寒,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执扇的手轻动,凌一航开启折扇之中的机关,扇骨之上延伸出数条细薄利刃,朝卓君尘的脖子便是直切而来。 断剑上的温度更高,卓君尘终于抓不住脱了手,为躲开这致命的刀刃,他只能往地上倒,伺机找到逃脱的机会。 凌一航却是不依不饶,手腕一翻,便往他身上插来。他做的极为巧妙,旁人若是看的不细,只会以为他没了卓君尘抵挡,失手才刺向卓君尘。 卓君尘侧身一滚,刀刃在他腰间添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所幸还是从凌一航的攻击下逃了出来。 腰腹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卓君尘不算娇弱,起身时却因着这身上的伤口险些直直往地上栽过去。 “咳咳。”卓君尘呕出一口血,腰上的血迹染红了腰间一片。 “还不肯认输?”凌一航的声音带着可怜,手中的动作,却并没有放过卓君尘的打算。 卓君尘偏了偏头,沈寒枫虽然面色苍白,却仍站在台下看着他,此时,沈寒枫更是朝他点了点头,仿佛在告诉他,无论如何做,师尊都会站在他身后。 卓君尘的眼瞳泛红,沈寒枫却仿佛丝毫未觉不妥,看着他手中雷鸣之后显出一条漆黑长鞭。 幽冥鞭鞭长曳地,黑银鞭身显出无比的森冷,卓君尘手握鞭柄,雕刻出的龙头处,口中所含的那枚珠子发出幽光,长鞭扬起便朝着凌一航抽击而去。 凌一航一早便知道卓君尘早有本命灵器,只是不知他会选着这时候拿出来。方才收下的那一记重伤看起来并非苦肉计。 黑鞭绵长,凌一航还摸不清长鞭的底细,极为慎重地往后退去,避其锋芒,以看效用。 卓君尘此时的感觉极为奇妙,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却不觉疼痛。这种微妙知觉与夺舍不同,所有攻向对方的行动仿佛只是信手拈来的举动,长鞭有灵,自发便能朝凌一航纠缠过去。 他听见体内微生冥冷笑了一声,接着瞧见凌一航诧异惊恐的目光。长鞭仿佛携带这一股吸引之力,凌一航分明往后躲避,这长鞭却如同附骨之疽,缠上之后便是脱不开的雷霆万钧。 被长鞭沾上的感觉,先是麻痹,自相贴处蔓延至全身的麻痹之感,凌一航不但全身无法调动力气,连体内的灵力也仿佛被冻结一般。 劈啪作响的雷火灵力自卓君尘处往凌一航身上蔓延而来,这种眼睁睁看着危险袭来,却无法躲避的感觉让人极为心冷。看着细小的蛇电聚集起来,缠绕成龙形,凌一航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慌感。 “阿尘!”卓君尘精神一醒,师尊的声音仿佛直入脑海,叫他瞬间明白过来,要是这一击真的包围凌一航,恐怕这个青华仙门首徒便要折在他手中了。 长鞭及时甩开,凌一航直接撞到了身后那座比斗台上,坚固的青石被硬砸出一个坑来。疼痛回归,卓君尘自己也不好受,幽冥鞭一闪便消失在手中。 司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塔楼上下来,快步走到弟子身边,脸色难得的不太好看。卓君尘半跪下来,腰上的伤口引得他眼前一阵阵地发白。 “阿尘。”沈寒枫没有上台,却上前了几步。 卓君尘微微侧过头,散落的鬓发看起来略有些狼狈,身上耐不住的疼,却还是朝师尊露出一个笑来。 “卓君尘!你身为仙门弟子,却对同门师兄下手如此狠辣!”暮云斥责一声,身边躺着的凌一航早已昏迷过去,衣衫褴褛看起来颇为凄惨。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又很快遮掩过去。不必他出口,杜衡便先一步道:“暮云师兄的帽子扣得太大,凌师侄也不过就是断了几根骨头,倒是卓师侄身上的毒,还要请门主交出解药来。” 听得凌一航的扇上还带毒,弟子间一片哗然,穆子苏早已跳上台,给卓君尘喂了清毒的丹丸。只是这药能压一时毒性,却毕竟不是解药。卓君尘张嘴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昏死过去。 第42章 夜访 别月居内,沈寒枫坐在床边,床上卓君尘还未醒过来,他一手拉着徒弟的右手,不时给他输一些灵气,偶尔用衣袖替他擦去额上渗出的冷汗。 杜衡快步走进来,沈寒枫站起身,搭着卓君尘的手将将松开,就被还在昏迷之中的人反手握住。 沈寒枫低头,卓君尘双目紧闭,眉头微微皱起来,显然是还未苏醒,手上的力道却很重,轻易无法挣脱。沈寒枫微叹了一口气坐了回去,只抬头问杜衡:“青华峰那边如何了?” 杜衡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只是看起来伤重罢了,原本那司云还想诓我,说他徒弟昏迷不醒。如此我便只得好好给凌一航扎上一针,只是接下来几日,恐怕那凌师侄都没法好好入睡了。”不过这同他又有什么干系,只要拿回了解药,剩下的那些,都是青华峰自作自受。 杜衡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边似乎装着一些淡色的药水:“已经验过了,的确是解药,司云还在里边动了些小手脚,还以为能骗的过我。”说到此处,杜衡又是一阵嗤之以鼻。他好歹也是药毒大家,司云却在这种地方同他耍心眼。 沈寒枫看着杜衡给卓君尘喂药,杜衡的动作略有些粗鲁,些微药汁从嘴角溢出来,沈寒枫随手替他抹去。杜衡眄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肯松手?” 卓君尘的手劲已经小了许多,沈寒枫面不改色地将手抽回来,没有理会杜衡看不过眼的模样。 “寒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杜衡直起身,神态严肃地同沈寒枫道,“不管是你,还是君尘,再不想些办法,后果只会更糟糕。” 他看了一眼卓君尘,因着血气受损的缘故,卓君尘的脸色苍白如纸。杜衡接着道:“今日司云便敢让凌一航对君尘下杀手,来日如何,你难道还不明白?”凌一航虽然有意掩饰,但是以他们的修为来看,这些掩饰显得太过单薄了。 沈寒枫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床上的卓君尘,低垂的眼帘,叫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司云自己下手以前,先一步将君尘送走,最好是让他和仙门在没有任何关系。你自己考虑清楚吧。”杜衡说完这句,转身便走,沈寒枫若是懂了,自然不必他多说,沈寒枫若是装作不懂,多说也无益。 房门被杜衡顺手关上,方才那一番疾声厉色之后,这般寂静无声的状况叫人心慌。 沈寒枫微微抬起头,露出带着疑惑的一双眼。卓君尘自小便是一副稳重的性子,除却身上的魔气,从未有过叫他操心的时候,如今因着他的缘故,变得气息微弱,神思混沌。 终究是他欠他的。 沈寒枫站起身,踏出房门的时候却发现杜衡一直等在门外,见他出来也是一副惊奇的模样。 沈寒枫却是神色淡淡,同杜衡道:“你先替我照顾一下阿尘,我回霜天峰一趟。” 看着沈寒枫离开的背影,杜衡也是暗自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沈寒枫内心纠结,只是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何况…… 杜衡看了一眼合上的房门,卓君尘生出的那些心思,沈寒枫还未明白过来,旁人却并非不可察觉。 傍晚时候,沈寒枫归来,正好撞见穆子苏熬了药过来,一脸纠结得不知如何将汤药送进去。 “师叔来了真是太好了,别月居我进不去,我用灵符给师尊传讯他又不知道去了哪里。这药是给君尘的,得乘热让他喝下。”穆子苏对沈寒枫道。 沈寒枫接过药碗,朝他点头道:“我会拿进去的,你先回去忙吧。” 穆子苏点点头,临去前又有些迟疑问道:“师叔,君尘的伤没事吧?” 沈寒枫点点头:“你师尊替他拔了毒应当没事了。”穆子苏却好像对这回答并不满意,却也只是皱了皱眉离开了。 沈寒枫端着药进门的时候,便察觉到一道追随着他的目光。卓君尘不知何时醒来,正半倚在床边看着他。 沈寒枫快步上前,嘴中问道:“醒了?” 卓君尘朝他笑了笑,长臂一展便抱住沈寒枫的腰,顺便靠在师尊的腰腹上低唤了一声:“师尊。” 自卓君尘十岁以后,他便鲜少撒娇,这般亲昵的动作,叫沈寒枫一时有些不习惯,只是听着徒弟沙哑略有些虚弱的嗓音,沈寒枫便不自觉得心软下来。 轻拍了拍徒弟脑后,沈寒枫道:“先把药喝了。”他将药碗递得近了些,卓君尘却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埋在他腰间不动,只双手抱得愈发紧起来。 “阿尘?”沈寒枫轻唤一声。 良久之后,卓君尘的声音才传出来,有些发闷:“师尊,我不怕死,也不怕受伤。”他闭着眼,鼻尖是沈寒枫身上的,带着冰雪的清冽味道。 沈寒枫道:“……可我怕。” 卓君尘浑身一震,不自觉便松开了手。一站一坐,卓君尘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沈寒枫的神色。沈寒枫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说着“可我怕”的模样,面上却沉静如水,只是看着卓君尘的眼神幽深。 “师尊……”卓君尘喃喃。 沈寒枫将药给他,坐在一旁,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将苦涩的药汁喝下去。卓君尘喝完药,沈寒枫伸手要接,卓君尘却一手将药碗搁在一旁的茶几上,一手将师尊伸过来的手握住。 沈寒枫皱了皱眉,却听得卓君尘道:“无论如何都好,只愿师尊不要抛下我。只要能留在师尊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 沈寒枫心知,他与杜衡的那番话,多半是被卓君尘听见了。 “你在我身边留得太久,尚未出去见识过外边的花花世界。或许等你独自出去历练过一番之后,便会后悔今日的话了。”沈寒枫压下心中不忍,如是同卓君尘道。 卓君尘俊眉紧蹙:“或许师尊不信,但我一定会做到的。” 沈寒枫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那倘使有朝一日,旁人告诉你我背弃了你呢?人言可畏,若是旁人都告诉你我对你全然只是利用,并无半点师徒之情……” “我不会信。”卓君尘,“只要不是师尊亲口所说,我便不会相信。” 沈寒枫看着卓君尘一直不肯放开的手,不知不觉便问道:“那若是真的呢?” 卓君尘口中发苦,方才喝下去的药此时仿佛都从咽喉倒流回来一般:“那也是徒儿命不好。但倘若师父不是这样。我若是对师父横眉冷对,师父岂不心寒?” 沈寒枫眼中神思复杂,良久之后,只是吐出一句轻若无物的:“痴儿。”卓君尘抿紧嘴唇,手上的力道兀自加重,沈寒枫却并未说什么,更未甩开他。 沈寒枫看着徒弟睡下,才离开厢房。正打算离开别月居时,却见杜衡从自己的房中出来,看着院前的荷花池。 “怎么?”沈寒枫不解。 杜衡若有所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只是气息一下子便消失了……许是我的错觉吧。” 沈寒枫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折返在卓君尘房门前下了一道禁制才离开。 等两人出了别月居之后,有一个黑影越过花池,落在大堂正中。晦暗之中看不清黑影的面容,只见他手中持着一个金色的令牌,在暗中幽幽发光。 走到卓君尘门前,黑影停了下来,沈寒枫的禁制不单单是落在了门上,而是直接设下了一个结界。只要有人自外边进入,便会立刻叫他察觉。 黑影正犹豫着是否要无功而返,房门却忽然打开。房中的灯光不算明亮,却照亮了黑影的面容。 卓君尘的眼眸血红,朝那人轻笑了一声道:“本座是该叫你江无心,还是沐风言?” 江无心迟疑片刻,单膝跪在微生冥面前道:“沐风言拜见尊上。” 微生冥面含微笑,血红双瞳目光刺骨:“原来你还惦记着我这位尊上,我还以为风北王早就归顺了青华仙门呢。” 江无心低着头没有回应微生冥这句讽刺。 微生冥也浑然不在意道:“百余年未回去了,不知道魔界如今如何?” 江无心这回没有回避,老实道:“属下离开魔界前,左护法煽动东、南二王几乎凝聚起了魔族剩下的一半势力。右护法与西焰王多年来一直在想着救回尊上的方法。” 微生冥闻言道:“西焰?恐怕打得也是和你一样,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吧……” 微生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江无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微生冥只道:“当初对我效忠的属下,如今却只剩一个女人为我奔波,呵呵……”江无心只觉周身一凝,下一刻脖子便被一根长鞭勒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在了墙上。 “待本座夺舍,重回王座之日,你们今日所为,定赏罚分明!” 第43章 极品功法 弟子大选之后,原本应该立即由司云主持给得胜的五十名弟子授予奖励。只是鉴于卓君尘与凌一航那一战实在惨烈,凌一航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才勉强能下地。这褒奖的流程,便只得压后。 弟子大选后十日,青华仙门门下所有所属弟子都被聚集在了演武台。塔楼之上,司云走完应有的流程,便给前五十名的弟子每人都发了奖励。每人一瓶益气辟谷丹,一卷可上品剑峰对话上品灵器的兑换簿,除此之外,排名前五的弟子,还有额外的奖励——便是那日司云允诺的,用魔龙血肉锻炼出的法器。 最后一日,除却卓君尘战胜凌一航拔得头筹之外,苏月笙对上了江无心,也无奈败走。江无心与凌一航并列得了第二,苏月笙和战百川凑在一块得了第四。虽然获得奖励的人名未变,排位却显得有些微妙。 法器由品剑峰所出,虽是由司云赐给五人,却是扶雍讲述何物。 “苏月笙战百川二人,俱已有了本命灵器,我便用龙鳞炼制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法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可抵元婴期真君全力一击。 战百川与苏月笙出列,分别领取了自己的奖品。两件法衣被分别放在了两个檀木盒中,素白的底子上各有一条火红盘龙。 “多谢掌门!”二人行礼道谢。 “江无心,我以龙骨为主料,炼制了一枚乾坤伏魔钵,可供防御之用。”扶雍面上并未显露,心中却窃喜,这些东西都是在江无心眼皮子底下练出来的,这件法器虽然听来并不出众,个中的好处徒弟一定能懂。 谁知他看了江无心半天,自徒弟领了附魔钵行礼道谢,都未见有半点愉悦,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扶雍不免有些沮丧,江无心此时才将目光挪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被江无心平复下去。 “凌一航……”扶雍讲到他的时候,不自觉地便往卓君尘身上看了一眼,察觉到扶雍的目光,卓君尘只觉疑惑。 “上品法器,龙焰破魔扇。”扶雍作为这些法器的制作者,自然知道,在这些奖励之中,龙焰破魔扇乃是品质层次最好的。虽然这把扇子本就是做给凌一航的,但是毕竟卓君尘才是此战胜者。来前问起这件事,司云只说他心中有数,扶雍虽然感到疑惑,却也没那个必要,为此和司云闹红脸。 躲在自家师尊身后的穆子苏听了,不屑的撇撇嘴,果然这个烦人精还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自己的徒弟,真是半点仙门掌门的颜面都不要了,偏心到这种地步。其实有了那日卓君尘一鞭打败凌一航的举动,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本命灵器逊色于今日的龙焰破魔扇,只是穆子苏就是见不得外人在自家人身上割肉。 凌一航休息了这么多天,身上的伤却还未大好,除却脸色青白以外,袖口领口处还有尚未愈合的伤口。他同司云道谢的声音有些虚弱,折身退回来目光对上卓君尘时,却带了一丝阴狠怨毒。 卓君尘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既然青华峰看他们师徒不顺眼,那斗下去便是了。不必再假意兄友弟恭,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原以为扶雍会接着给说奖励给他的法器是什么,卓君尘心中虽然并未对这件东西有多少期待,更未想过会比凌一航的龙焰破魔扇更好,看着扶雍回位坐下的时候,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怒气。 他半低着头,免得司云看见他眼中的愤愤之色,师尊身上的伤还未大好,不该给师尊再添麻烦。 司云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看着卓君尘道:“卓君尘夺得魁首,天之骄子,本座念你雷火灵根天赋卓绝,赐你一套极品雷火功法《雷火九天诀》。” 卓君尘心中万分惊讶,泛大陆所有功法分做上中下三品,上边还有更为顶尖的极品功法。上中下三品之中功法另有天地玄黄之分,天级上品的功法在各大仙门之中已算是十分少见。这极品功法,便是寻遍整个神阙大陆,恐怕都未必能凑出双手之数。 功法的效用不如法器明显,初时修炼不同等级功法的修士,相互之间相差并不会太多。但是一旦修炼到后期,功法的差距,便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卓君尘皱眉,闻言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疑惑。这功法莫不是被动了什么手脚,他心中对司云多少抱有些敌意,不仅是因为他师尊,也是因为那日凌一航可以丝毫没有顾忌地对他痛下杀手。 “掌门赐下的功法太过珍贵,劣徒恐怕担待不起。”沈寒枫抱有的,也是和卓君尘同样的心思。 司云闻言笑容温润道:“沈师弟不必同我客气,卓师侄本族,本就有功于我青华仙门。如今师弟又将他教养得如此出众,送他一部极品功法,于情于理也是应当。” 说着,他信手一扬,袖中显出一卷锦帛,悬浮于卓君尘面前。卓君尘犹豫地看向师尊,不知应当接还是不接。 “《雷火九天诀》?”微生冥平日并不出现,卓君尘今日却听到他极为轻微地惊呼一声。 “你知道?”卓君尘在心中默问。 微生冥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不知道!若是什么不入流下三滥的功法我都知道,我这个魔尊当得也是闲得慌了。” 卓君尘却是不信他的话,加上方才他那一声轻呼,他这句话多半是为了遮掩说的谎话。正好沈寒枫朝卓君尘微微颔首,卓君尘便接下了这卷功法,不卑不亢道:“多谢掌门。” 他也自己留了个心眼,自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空盒,小心地将悬空的功法纳入其中。司云见状只是眼神冷了几分,面上却还是那副和煦的模样。 五人得了奖励,回到了五十位弟子之中,便是在这些佼佼者之中,五人也都多少得到了羡慕的眼光,更不要说这塔楼之下未能入榜的几千名子弟了。其中,以落在卓君尘身上的眼光更为眼热。 司云同几人坐下之后,他又以青华仙门掌门的身份发言鼓舞了一番诸位弟子,言语虽然并不激烈,却极为鼓动人心,连卓君尘都不得不承认他笼络煽动人心的本事极强。 待奖赏完这些弟子,接下来便是仙门之中各位高等修士挑选心仪弟子的时候了。 先说话的是司云:“霍媚儿何在?” 这个名字卓君尘有些印象,那日那个名叫祁文景的新晋弟子来找茬,为的就是这个霍媚儿。 霍媚儿巧笑倩兮地自五十名弟子排列之中走出来,朝司云盈盈一拜道:“弟子霍媚儿,见过掌门。”卓君尘没想到,她也进了这五十名之中,五十人里唯她一个是新晋弟子。 司云笑道:“你既拜入我青华仙门,想来也是修仙求道,我观你资质优异,可愿拜入我门下?”司云此话一出,人群之中又是一阵眼热。这霍媚儿本身的修为并不高深,却能闯入弟子榜,现下更是得了掌门的青眼。这岂是一句“前途不可限量”可以囊括的,而人群之中,还有不少人的师尊名声平平,只能靠着自己埋头修炼打拼。 谁知霍媚儿却没有立刻回答,少女眨了眨水光潋滟的狐狸眼,声音娇憨的问道:“倘使我不愿意呢,掌门可会将我自青华仙门之中逐出去?” 霍媚儿的回答引得周围一片哗然。司云也仿佛被问住了一般,顿了一顿才道:“为何?难道是你这些时日,已经有了仰慕的长者,想要拜入他人门下?” 霍媚儿点头称是。 弟子之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心中都觉得,这霍媚儿胆大包天,还当面折了掌门的颜面,日后必然不好过,也不知谁会这么倒霉,招惹到她。 霍媚儿却是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议论,目光大胆地直视司云道:“掌门是青华仙门之中最有名望之人,能得掌门赞许,弟子自然是欢喜得很。只是观今次弟子大选,沈长老门下只教授了卓师兄一人,却能叫卓师兄夺得头筹,想来定是花费了很多心血。” “弟子只求能悉心教导的师尊,而不是最有名望的师尊。”霍媚儿面上笑容明媚,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少挑拨之嫌。 司云但笑不语,眼底暗藏这一抹愠怒,声音平平地问道:“霍媚儿一腔赤诚,沈师弟如何看?” 沈寒枫神色淡淡,只道了一句:“我门下只要一个弟子继承衣钵便罢,无需再有第二个。”竟是也毫不留情地便拒绝了。 霍媚儿看了卓君尘一眼道:“即便我比卓师兄更为优秀?”此话说得大言不惭,她在弟子榜中只排了个末尾,卓君尘却是第一。 沈寒枫肯定道:“无论是谁。” 第44章 雷火九天 霍媚儿盯着沈寒枫看了一会,目光之中虽然并不含什么特殊的情绪,如此出格的弟子,还是叫塔楼上的众人齐齐皱眉。 过了一会,霍媚儿才粲然一笑道:“那好吧。”说着她转过头,一脸天真地问,“掌门方才要收我做弟子的话,还作数吗?” 司云脸上的笑容极其僵硬,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同一个晚辈计较。杜衡最是喜欢看司云吃瘪的模样,浑不在意地在一旁鼓动:“掌门仙君心胸宽广,又言出必行。既然问了你,自然不会计较你小心思。” 霍媚儿似是信了杜衡,朝司云笑得愈发娇憨。司云无法,值得含笑吃了这个闷亏。弟子之中对霍媚儿的艳羡更甚,得罪了掌门还能被不计前嫌地收入门下,这霍媚儿家的祖坟,恐怕是冒青烟了。没有人会恶意地揣测,掌门是不是要将她带回青华峰,再好好处置。 毕竟司云仙君几十年来,都是以仁厚扬名的。而沈寒枫与他倒是恰恰相反,以严苛冷漠著称。 除却这个霍媚儿之外,此次弟子大选并无什么格外出众的新弟子涌现。或者说那些原本看来薄有天资的弟子们,风头都被卓君尘他们盖了过去,塔楼上的诸位峰主都没有看中的弟子。 该选的弟子选完了,该取的奖励也取走了,剩下来的便是各主峰之下,那些修为到了金丹元婴的真人真君们挑选弟子的时候。不过这些事已经同卓君尘他们无关。沈寒枫原本便没有物色弟子的打算,早早地将卓君尘带回了霜天峰。 回了谷中别院,卓君尘不必沈寒枫提醒,便将装了《雷火九天诀》的盒子交给师尊。 沈寒枫打开盒子,丝毫不介意地便将锦帛取出。卓君尘张口想提醒师尊,却先被沈寒枫看穿:“无妨,若是有毒,杜衡方才就不会让你动它了。” 卓君尘点点头,他确实忘了杜师伯在侧,倘使有什么异样,他一定会第一个发觉。 沈寒枫将法诀打开,仔细瞧了瞧,眉宇间若有所思,却并无什么疑惑忧虑之色。 “师尊,可有不妥?”卓君尘轻声问。 沈寒枫将法诀合上递给他:“明面上并无不妥……”但越是看起来没有问题,就越叫人觉得奇怪。司云并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卓君尘持着锦帛,脸上似有挣扎之色,过了一会才下定决心似的同沈寒枫道:“师尊,极品功法难得,若是没有什么不妥,我想……” 沈寒枫摇头拒绝:“功法对你未来的仙途干系重大,选择更要慎之又慎,切莫心存侥幸。”沈寒枫不是不知道极品功法对于一个修士的诱惑,只是越是如此,他便越要提醒卓君尘。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很快压下去,认真应允道:“徒儿明白了。” 沈寒枫看穿了卓君尘心意似有不平,转言问道:“两个月后便是仙宗大比,我虽不知你为何如此执着想去,但既然准备去了,便要好好准备,切莫粗心大意。”神阙大陆何等广阔,卓君尘如今得了弟子大选的头筹,是最容易生出骄矜之气的时候。 卓君尘点头:“弟子定好好修炼,不负师尊期望。” 沈寒枫点点头,他自然相信卓君尘的刻苦和能力,只是他素来对排名声望之类不在意,心中也只是期望卓君尘届时不要因为比斗受到什么损伤罢了。 卓君尘的修炼自第二日便开始了,修炼冥想,演武炼体。重霄剑在和凌一航一战之中损毁,沈寒枫替他将断剑的残骸收了回来,却并未如何处置。一番细心审视之后,沈寒枫确认了幽冥鞭对卓君尘的神识并无影响损伤,便让他练习使鞭之法。 几次练习下来之后,卓君尘使用幽冥鞭变得如指臂使,十分自如。从前他用重霄剑时便隐隐有些察觉,剑招虽然变化之法不少,却还是跟不上他变招的速度。剑身太过刚硬正直,不如长鞭变化多端。 加之微生冥降服了龙魂封存于幽冥鞭内,原本只是上品法器的幽冥鞭,如今硬是被微生冥提升成了仙器。以卓君尘现在的修为,虽然无法完全控制这大乘期的器灵,却能以灵力神识为引,与之偶尔沟通。器灵与鞭主越是契合,这幽冥鞭的威力便越大,按照他的推测,他用幽冥鞭与筑基巅峰的江无心对上,硬碰硬的胜率也至少超过六成。 自身有所提升,卓君尘自然心中欢喜,只是关于《雷火九天诀》的事情,却一直牵挂着他的心绪。诚然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在仙宗大比上脱颖而出几乎是易如反掌。可是他现在知道了,他和师尊所面对的对手,并不只是那些金丹都不曾到达的年轻弟子们,而是神阙第一仙宗的宗主,化神期的高等修士。 这日,连信鸿和战百川二人又相携上了霜天峰,找卓君尘切磋修炼。正好穆子苏来霜天峰给沈寒枫送药,四人便遇到了一处。 “卓师弟,我看你最近总是若有所思,可是修炼遇上了什么难处?需不需要师兄提点你一二?”连信鸿搭着卓君尘的肩膀,笑盈盈地询问。 穆子苏随口猜道:“还在担心沈师叔?我师尊说了,他现在的伤势被压制得差不多了,只要好好调养,便不会有大碍的。” 卓君尘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询问道:“你们从前,可听说过《雷火九天诀》?” 连信鸿和战百川对视一眼,一巴掌拍在了卓君尘背后:“卓师弟,你这是拿出来同我们炫耀吗?” 卓君尘发觉他们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有些疑惑,这样的功法,照例而言,于仙门也是极为珍贵之物,掌门却这么轻易得便给了我。” 战百川眼神微动,却没有说话,卓君尘观他神色,心中揣测,大约是战峰峰主回去之后,告诫过战百川什么。 连信鸿倒是浑然不知个中的曲折,只道:“虽是宝物,可若是功法不用于修炼,只是束之高阁,那同破布没什么分别?再者,这《雷火九天诀》虽然上乘,对修炼者的要求却极为苛刻,非变异雷灵根不得修炼。仙门之中这么多弟子,单灵根的尚且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了,何况雷灵根?便是几百年能遇上你这么一个也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掌门将这功法交给你,正是对你的认同期许啊。” 不光连信鸿,除却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以外,外边的弟子们都是这样的猜测,更有甚者,觉得司云对卓君尘的看重已经超过了对凌一航的看重。卓君尘摇摇头,将心事又压回了心底。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告诉他们反而不但没有益处,反而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 战百川道:“我师尊说,这《雷火九天诀》乃是百余年前,上一代掌门无意间得到的,经那时宗门长老们的决断,绝对是最为顶尖的功法。若是卓师弟觉得信不过,可以让沈师叔交给其他的峰主看看。毕竟这雷火属性的功法,便是叫他们看去也无法修炼。” 战百川的提议倒是更靠谱一些,只是其他峰主的话,也未必就是真话,而将《雷火九天诀》拿去给杜衡看,卓君尘心里又有一种微妙的不悦。或许真该如师尊所说,先将这功法放一放,等日后有机会再行修炼不迟。 虽然这般想着,卓君尘心中却又有种时不我待的焦躁。 等战百川和连信鸿走后,穆子苏特地留下,晚了一步同卓君尘道:“前几日江师叔来灵药峰取药,还问起过《雷火九天诀》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卓君尘一时有些迷惑,他同江无心的交集不过是那一次比斗罢了,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按照他那几日粗略的观察,在江无心眼中,除了炼器和扶雍仙君,好似也没有什么特别关心的物什。 穆子苏仔细想了想道:“其实他也没有说太多。开始只问我,你有没有开始修炼,效果如何之类的。后来我反过来问他的时候,他玩笑说,这法诀的威力极大,恐怕不用等太久,你便要在仙宗大比上所向披靡了之类的……” 因着是好几天以前的事情,穆子苏没有怎么去记忆,便有些模糊,但江无心说的话大抵是这些没错。 “哦,他还说,这《雷火九天诀》是极阳极刚的法诀,有破魔辟邪的本事,若是对上魔修一类,更是超出普通法诀不知多少。”穆子苏补了一句。 卓君尘若有所思,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江无心的意思,是不是扶雍仙君在他面前提起过这法诀?当初师尊检查了一次,并未看出法诀的纰漏,既然连扶雍仙君都肯定了,还有战百川在旁佐证……那这法诀,应当真的能达到他所想要的目的吧? 第45章 惊喜 “笃笃笃——” 卓君尘被敲门声惊醒,面前的《雷火九天诀》还维持着他入定前摊开的模样。皱了皱眉,卓君尘将法诀收起,下床开门的动作有些不耐烦。 “师尊?”卓君尘心中的烦躁在见到来人的时候,瞬间烟消云散。沈寒枫点了点头,同他道:“此次仙宗大比为翠微宫承办。半个时辰之后你去演武台同他们会合便可,按照惯例,领队的长老会给你们安排一艘宝船。” 卓君尘闻言不假思索地问道:“那师尊你呢?”听师尊的意思,好像是并不打算送他过去。 果然沈寒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到了那里,若是有什么不明白,也可询问战百川他们。” 卓君尘心中有些失望,却并未表露出来,故作平常道:“阿尘会处理好的,师尊放心。” 沈寒枫仔细看了看徒弟,满意道:“你也素来不需我如何担心。”倒是他这个做师尊的,总叫徒弟担惊受怕。 看着师尊丝毫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开,卓君尘心中有些酸涩,这些时日,师尊总是忙于往返在灵药峰与霜天峰之间,在做些什么,却总是不让他知道——或者说,刻意地瞒着他。不过可以看得出来的是,师尊的身子比起从前好了许多。唯有那满头的白发,可以证明他曾经受过那样重的伤。 杜衡和沈寒枫之间总是有种叫卓君尘看不明白的默契,近些时日越来越频繁的接触,更是叫他觉得患得患失起来。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在师尊面前。 收紧了自己发散烦躁的思绪,卓君尘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卧房,需要带走的行李是一早就准备好存在乾坤袋里的,他也没有什么可收拾。师尊不在霜天峰上,那么这个地方便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卓君尘关上房门,即刻便准备下山。只是想到仙宗大比,他少说也要有月余的时日见不到师尊。看到隔壁师尊紧闭的房门,卓君尘又是一阵失落。 微生冥可以瞧见他的心思,自是极为不耐烦道:“你要是真的这么舍不得,那就别去了啊,那劳什子秘境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不是也得去么,还怕他们遇上了不捎给你?” 卓君尘默然无言,良久才同微生冥道:“你如何能明白。”相思百苦,微生冥这样天生冷血,又从来没爱上过什么人的魔族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等卓君尘到了演武台,这才发觉自己并非最为积极的人,台上的人至少有三四十人,卓君尘还在人群之中见到了一个并未意想到的人。 “你干嘛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穆子苏得意洋洋地朝着卓君尘笑问。 卓君尘道:“你不是没参加过弟子大选,为何也在这里?” 穆子苏道:“我是没参加过大选,可是你们这么多弟子派出去,怎么可能没个伤筋动骨的?灵药峰自然要派弟子跟着了。我可是和师尊主动请缨来的,怎么样,够义气吧!”说着,穆子苏还拍了拍卓君尘的后背。 卓君尘轻笑出声,心中因为师尊生出的落寞浅淡了几分。 战百川和连信鸿自然也早早来了,卓君尘与穆子苏说话的功夫,他们便从人群之中出来,自发便留在了卓君尘身边。他们都是这一代弟子之中极为出众的人,三人加上一个穆子苏站在一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威慑的缘故,叫他们五人敢上前。 连信鸿笑道:“我瞧着卓师弟的长相里也不带什么凶相啊,怎么吓得他们不敢上前了?”不过没了旁人没完没了的奉承,他和战百川倒是乐得轻松。 穆子苏撇撇嘴道:“许是君尘长得太出挑了,他们自惭形秽呢。” 连信鸿哈哈大笑:“你可小声一些,我都替卓师弟脸红。” 卓君尘满脸无奈地看着二人拿着他开涮。目光不经意地对上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卓君尘看见霍媚儿的时候,霍媚儿也在同样地看着他。在霍媚儿身边,凌一航也早早来了演武台,身边围着一圈年轻弟子,有男有女,神色之间多少带着些倾慕讨好。 霍媚儿眯了眯眼睛,丝毫没有被卓君尘逮着的羞恼,而是眼神挑衅地直视着他,戴着银色指环的右手并成刀状,在身前狠狠一划。 卓君尘皱眉,不明白霍媚儿这没来由的敌意。穆子苏一手吊上卓君尘的脖子,自是也看到了霍媚儿的举动,意味深长道:“这霍师妹,该不会是没能拜入沈师叔门下,对你们霜天峰的人因爱生恨了吧?” 卓君尘不悦道:“什么因爱生恨,你这么好的医术,怎么不好好治治自己的口业?”穆子苏对着卓君尘做了个鬼脸。 “看,宝船来了。”战百川半仰着头,有一艘庞然大物,自青华峰的方向而来,如同悬浮于天上的乌云,却飞速朝着他们飘来,“不知道今次带队的会是哪位长老。” 连信鸿一边看着宝船靠近,一边随口问道:“你师尊不去?”青华仙门一般会派遣一位或有战力,或有声望的长老带队,并上若干金丹真人辅助。 战百川道:“战峰近来分到那么多弟子,我师尊调|教他们还来不及呢,早说过不会前来。” 穆子苏摸摸下巴猜道:“会不会是仙姝峰那个漂亮的定云仙子?”这次加入青华仙门的女弟子,出挑的也就只有霍媚儿一个,她却加入了青华峰,仙姝峰应该空闲得很。 连信鸿看着穆子苏的眼神有些微妙:“听说定云仙子已经摸到了化神境界的边角,近日便要闭关,你觉得呢?” 穆子苏“哦”了一声,见连信鸿眼神诡谲道:“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和苏师姐套套近乎,又不是看上了定云仙子。”连信鸿闻言眼神果然正常了许多。 穆子苏随口问道:“君尘,你觉得会是谁?” 卓君尘自然希望这船上的是他师尊,可是想想师尊的性子,多半不会如此,便道:“扶雍仙君或者暮云真君?”方才他瞧了瞧江无心尚未过来,说不定是早已在这宝船之上。 其余三人闻言,齐齐点头,卓君尘猜测的可能性极大。 宝船并未直接落在演武台上,而是靠着天阶旁,悬浮于演武台一侧,船头处正好同天阶旁一处特地留下来的空隙对上。宝船的体积庞大,桅杆和船边插了不少有青华仙门图腾纹样的小旗子。便是尚未进去,也能感觉到这巨型法器的舒适。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法器,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有惊叹,也有好奇。 宝船停稳,船舱内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卓君尘所猜测的扶雍仙君,要比声望,除却掌门司云,又有哪个能比上一代的炼器大师扶雍仙君。 只是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却是叫卓君尘愣住了。右手边的自然是扶雍仙君的亲传弟子江无心,而左手边那个—— 连信鸿三人俱是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卓君尘,穆子苏问道:“沈师叔没告诉过你他也要去?”左手边那个,正是卓君尘的师尊沈寒枫。 沈寒枫神色冷漠,目光看过一众弟子,没有半点波动,只是眼神扫过卓君尘的时候,隐约划过一丝笑意。 卓君尘心中的惊喜过后,便是疑惑不定,他们还未离开仙门,师尊或许只是上了青华峰一趟,然后顺便来给他送别,又或许只是要下山行事,借个东风。 那厢扶雍仙君轻咳一声,不情愿道:“此次仙宗大比,将有我和沈长老一同带领,你们若是遇上什么事,均可寻我们行事。此次你们代表仙门出战,需谨记自己仙门弟子的身份,为宗门争光。”扶雍仙君肃穆着一张脸的时候,还是颇有威慑之力的,目光看过凌一航和卓君尘后,他又着重补充了一句,“师兄弟之间,禁止私斗!” 这些话,卓君尘自然是没注意到,只听得了“我和沈长老一同带领”几句,心中便愉悦得几乎要开出花来。 等所有的弟子到齐,几位协理真人们一一核对了弟子们的身份,给他们各自安排了宝船上的房间。至于扶雍仙君和沈寒枫,自然是一早便回了各自的厢房。 卓君尘上船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师尊。敲响房门,房内便传来沈寒枫的声音:“自己进来吧。” 卓君尘推门而入,沈寒枫正坐在桌前饮茶,仿佛是知道卓君尘的反应一般,沈寒枫明知故问道:“很惊讶?” 卓君尘走到他身边坐下,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想法。沈寒枫摇了摇头,给徒弟倒了一杯茶道:“往后,你若是心中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便是,不必遮遮掩掩,还露出那种形容。” 卓君尘一愣:“哪种……形容?” 第46章 闭关 沈寒枫饮了一口茶想了想,看了卓君尘一眼才道:“就是那种,心中分明有些想法,却不愿意说出来,总是露出一副失望却强颜欢笑的模样。” 卓君尘一怔,他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师尊虽然平日里与人淡漠,心思却通透如明镜。 “其实,也没什么事,让师尊担心了。”卓君尘缓缓道。 沈寒枫道:“既然没什么事,又为何不愿与我开诚布公?不愿说,自然是要事。”卓君尘闻言脸色变了变,平日里掩藏在眼底的复杂倒是全然摆在了脸上,顿了顿,沈寒枫也不逼迫他,“你不愿说自然是有你的道理,只是阿尘,从前有个朋友曾告诉过我,若是不将自己内心所想说出来,谁也不会明白你要的是什么。”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许多嫌隙隔阂都生长于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幽缝。 有那么一瞬,卓君尘想要将那些无所始终的绮思和盘托出,只是那些冲动的话盘桓在咽喉处,又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卓君尘不敢拿师尊去做赌注。 “这个朋友……是杜师伯吗?”等卓君尘反应过来的时候,想收回这句话已经来不及了。沈寒枫闻言并没有发怒,也没有立刻便解释,而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样超出卓君尘预计的反应,叫卓君尘心中一阵打鼓。 过了一会沈寒枫才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卓君尘反倒不依不饶起来:“那为何从前从未听师尊提起过有这么一个朋友?”横竖他与师尊的谈话已经逾了矩,既然师尊让他有一说一,卓君尘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他……”沈寒枫沉默了一阵才道,“那人已经神*散多年,早在你来霜天峰前,便不在了。” 看着师尊微微蹙起的眉头,卓君尘后悔了自己的追问,他虽然也想师尊坦诚一些,能从他的言行里寻出一点点可能的蛛丝马迹,却并不想让让师尊难过。 见卓君尘面上显露出歉疚,沈寒枫心中的沉重反而消散了许多,他按了按徒弟的肩膀道:“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必这么担心。”来前杜衡还私下同他说过,说卓君尘对他这个师尊回护过头了,竟连自己的醋都吃。而沈寒枫那时只觉得好笑,如今看来,徒弟的确将他看重的很。 卓君尘的眉头舒展开,朝沈寒枫微笑道:“师尊有那么长的过去,阿尘都不曾知道。”而他却是在师尊身边长大,所有深刻的记忆里,都有师尊的存在。这样一想,便觉得有种说不分明的遗憾。 沈寒枫笑道:“你若是想知道,闲暇时我给你说一些也无妨……”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不过也没有什么极为有意思的就是了。” 卓君尘却有一种窥探的暗喜:“只要师尊说的,便一定有趣。” 卓君尘难得露出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引得沈寒枫莞尔,只是细细想起从前的记忆,却是许多不愿细想的曾经。 卓君尘吃过晚饭后才回到自己房中,也不知是不是沈寒枫刻意安排,他的房间与沈寒枫的相邻。不过扶雍仙君的房间同江无心也是隔壁,卓君尘心安理得的很。 坐在床上开始打坐的时候,卓君尘想起师尊今日给他准备的惊喜,和说过的那番话,嘴角还不自觉得露出一抹笑意。将雷火九天诀置于面前展开,卓君尘又生出了一丝犹豫,之前师尊提醒过他不要修炼此诀,如今他这么做,师尊会不会生气? 片刻后,卓君尘又将这份惴惴按捺下来,木已成舟,还是暂时别叫师尊知道,免得师尊牵挂才好。沈寒枫是当着他的面看过这份功法的,以他的修为,却都看不出其中的微妙,便是这法诀真的有什么问题,也未必能现在就显现,倒不如以后再说。 神识内视,卓君尘可以看到自己经脉之中澎湃的灵力,顺着既定的路径按部就班。修炼到如今,卓君尘已经感受到了雷火灵力与众不同的爆裂气息,灵力除却深厚之外,还有一种被暂时压制住的汹汹。 丹田之中,魔气依附于幽冥鞭上,中间仿佛隔了一层单薄的真空带,外边才是他的雷火灵力。卓君尘身上的灵力在增长,身上的魔气自然也在增长,只是如今修炼九天诀之后,这蠢蠢欲动的魔气变得分外安生,连微生冥都总是沉默,不常出来打扰卓君尘。 低声将锦帛上的法诀默念了一遍,卓君尘盘膝静心开始修炼。 上船前,扶雍仙君便说过,此次以宝船行往翠微宫,大约需要十日的时间。而他的修为积攒许久,大约快到了临界,或许能在这十天里,便成功突破筑基八层。这飞快的修炼速度,便是《雷火九天诀》这部极品功法带给他的好处。 清晨,宝船穿梭于大团大团的白云之间,云层上的曦光如同灿金色的锦帛。沈寒枫站在船头,目光遥远地看着云海深处。宝船为灵石所驱动,速度虽比不上飞剑,却也将他肩头散落的白发轻轻吹起。 一件斗篷披在了沈寒枫肩头,卓君尘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师尊,清早冷。”沈寒枫闻言只是微微颔首。 卓君尘自然知道,修炼到了沈寒枫这样的修为,早不怕这外界的冷热风霜,只是除却这些琐碎的小事,他也不知道能为师尊做些什么。方才师尊那临风而立的模样,衬着这晨光微露,仿佛即可便要飞升成仙一般。 船头静谧无声,卓君尘陪着师尊慢慢地看着日出。这几日里,师尊断断续续地给他讲了自己从前的一些趣闻,卓君尘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告诉自己不要对师尊贪求太多,却又觉得不是自己疑心,而是师尊有所保留——至少师尊那日提起过的那个朋友,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师尊的诉说之中。 “近日我总有所感,似乎是修炼遇上了瓶颈上壁。”沈寒枫突然道,声音散落在风声之中。 卓君尘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师尊是要突破了吗?”化神之后,便是大乘,若是进入大乘期,完全将司云甩开了一个层次,他们便再不用担心这来自青华掌门的威胁了。 从沈寒枫的记忆里,卓君尘对司云的厌烦抵触,渐渐变成了实质。师尊从来不会对旁人生出太多情绪,提到司云的时候,也只是提醒他多多注意,却并未有厌恶。只是卓君尘却从师尊零零碎碎的描述之中,拼凑出一个排挤师弟的伪君子的形象。 沈寒枫天资出众,司云却是上代门主亲子,即便沈寒枫对掌门之位没什么心思,也避不了旁人拿他和司云做比较。司云虽然表面上一笑置之,私下却是见缝插针地挤兑。沈寒枫自幼孤僻,这样的性格除却天生之外,还有司云的推手。 只是有一件事叫卓君尘颇为奇怪,听沈寒枫所说,杜衡自小被上代灵药峰主拘在灵药峰上,虽然同他们年纪相近,却并不熟识。那么为何现在师尊同杜师伯的关系会这么密切?卓君尘虽然心疼师尊,却也能想明白司云对师尊的排挤。那又为何,杜衡会与司云站在对立面上? 这些事沈寒枫并未主动提起,偶尔还会遮掩过去,同师尊那位未曾与卓君尘谋面便神*散的朋友一起,变成了卓君尘心中不敢提及的疑惑。 沈寒枫转头,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卓君尘:“看机缘吧。等此次宗门大比之后,我大约会回霜天峰闭关一阵。” “闭关……”卓君尘微微点头,心中却又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只是这样,我便没有空闲照顾你了,我想……” 沈寒枫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卓君尘打断:“徒儿会好好帮杜师伯的忙,平日里也能看好霜天峰的,师尊不必担心。”话虽说完,卓君尘的心悸却没有退却。 沈寒枫顿了顿,看见卓君尘绷紧的下颌,抿了抿唇才将自己的话说完:“我想你不必留在霜天峰。” “你如今虽然有了些许对敌的经验,却还是稚嫩。我闭关的时日,与其兀自修炼,你还不如四处走走,添些阅历。”沈寒枫的话,叫卓君尘不啻于如坠冰窟。 沈寒枫略有不忍,又添了一句:“等我出关,便来接你回去。” 卓君尘垂在身边的手松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再松开,反复数次,还是觉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心头有什么东西仿佛沸腾了一般,腾腾的热气涌向头颅,一时有些模糊神智。 “阿尘!”沈寒枫伸手,想探探徒弟的情状,手却突然被拍开,素白的手背红了一片。 卓君尘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 第47章 走火入魔 “师尊!”卓君尘手忙脚乱地想拉师尊的手过来,却被沈寒枫状似无意地躲过去。 “我没事,你方才怎么了?”沈寒枫目光灼灼,让卓君尘生出几分心虚来。 仔细想了想,卓君尘还是打算遮掩一番:“因为修为将近进阶,近几日修炼得过分冒进了,应该是有些境界不稳。” 沈寒枫皱了皱眉,好像并不相信卓君尘的这番解释,却最终还是选择听信徒弟的话:“水滴石穿,修炼这件事需要稳扎稳打,免得走火入魔。” 师尊耐心的嘱咐,卓君尘一一点头应下,只是心中还是没放弃继续修炼《雷火九天诀》的打算。如此灵力增长的速度,对卓君尘而言的诱惑太大了。 傍晚时分,沈寒枫放心不下卓君尘的事,卓君尘那时的反应,实在太过反常。然而当他到饭堂寻卓君尘时,却并未在一众弟子之中见到他的身影。 穆子苏道:“我来前去过找过君尘,只是敲了他的房门许久都不见应一声。我还以为他是和您出去了。”沈寒枫面上不显,心中却十分担忧,应付过穆子苏的疑惑之后,匆匆前往卓君尘的厢房。 其实他之前也去过,但是与穆子苏一样,敲门许久都无人应答。 卓君尘的房门还是紧闭的模样,沈寒枫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便推门而入。房中静悄悄的,并未点灯,黑暗之中只有一个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平添几分渗人。 沈寒枫自然是不会畏惧,心中却牵挂着徒弟的安危,毫不犹豫地便往传来喘息声的方位冲过去。 那声音的主人不退反进,沈寒枫没料到他的第一个动作竟是扑向自己。沈寒枫现在才看清房中景象,床铺上一片凌乱,卓君尘此时正半跪在床上,一手搭着沈寒枫的肩膀,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寒枫。 一瞬间,沈寒枫又生出泰云山上那一瞬的感觉,卓君尘的眼光血红,喘息粗重,如同一只暗中窥伺猎物的猎豹。沈寒枫反手想拍开卓君尘落在他肩上的手臂,却不知卓君尘抢先一步,不知哪来的大力将他反身压在床铺之上。 沈寒枫眉目凌冽,眼中有怒意升腾。卓君尘单手扣住沈寒枫的手腕,整个人覆在他身上,长而有力的双腿如同一把大锁,控制住沈寒枫所有的动作。 卓君尘微微俯下身,赤红的眸子靠近,让沈寒枫瞬间有些愣神,卓君尘眼中有种他无法理解的狂热。鼻尖蹭过颈项,滚烫的气息拂过敏感的皮肤,沈寒枫全身的寒毛乍起,看着徒弟的眼光惊怒异常。 仿佛是被他的目光刺伤,卓君尘眼中有一丝痛心,他与沈寒枫鼻尖相对:“师尊……你为何不喜欢我呢?” 沈寒枫的眼睛惊讶的长大,瞳孔却猛地收缩,仿佛不敢相信卓君尘口中吐露出的话语。卓君尘眼中有炙热,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恸,滚烫的唇落在沈寒枫的唇上,轻柔碾压,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冷冷清清的人,嘴唇却意外柔软,卓君尘摩挲了一会,顿了顿,又伸舌出去,叩开沈寒枫因惊讶而松动的牙关,舌尖舔舐过齿列,将师尊的味道全部纳入口中。 唇舌相交,有种说不出的糜丽。此时的卓君尘与以往不同,看起来极具攻击性,唇舌压迫间,他一手抬起沈寒枫的颈项,逼着他靠近自己。 僵硬的舌瓣被触动,沈寒枫大梦方醒,眼中闪过一丝悲色,沉溺于亲吻的卓君尘自然没有察觉到。 卓君尘醒过来的时候,额头胀痛,颈间像是被什么痛击了一下,又酸又涨。他昏昏沉沉地把自己从床上撑起,却见到床头有一抹素白,沈寒枫正看着他,目光若有所思。 “师尊?你怎么来了?”卓君尘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自然也看到了沈寒枫手中所拿的《雷火九天诀》锦帛。 卓君尘只记得,他与师尊告别之后,便回了厢房修炼,而后一直平稳的魔气忽然暴动,他以自己体内的灵力压制,却不想隐藏在雷火灵力之中的爆裂被魔气全部引诱而出,而后便是一片空白。卓君尘探查了一番,体内的灵力已经平稳下来,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样子,自己的修为已经提升至筑基八阶,只是他全然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沈寒枫神色淡淡,并未诘问他法诀之事,只道:“你方才走火入魔,我已经帮你理顺了灵力。” 卓君尘连忙道:“多谢师尊。”今日师尊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他的声音却有些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沈寒枫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法诀收入怀中道:“未免你继续冒进,这法诀便放在我这里,接下来还有一日,你以修养恢复为主,一切等你参加完仙宗大比再说。 卓君尘脸上显出惭愧的神色,对师尊的做法没有半点异议:“一切都听师尊的。” 沈寒枫点了点头,两人俱是沉默,一时之间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沈寒枫站起身:“天色不早,你早些就寝吧。”说完也不等卓君尘回答,便转身离去。 师尊看起来有些奇怪,卓君尘心中疑虑,看着沈寒枫将将出门的时候忽然喊住他。 沈寒枫微微侧首,却并不看他,卓君尘只能看见师尊漂亮的下颌,和颈边一抹并不明显的嫣红。 “听师尊的声音沙哑,还请师尊小心身体。”卓君尘磕磕巴巴地说,所有的注意却都被师尊颈边的痕迹拉了过去,脑海之中隐约浮现出零碎的画面。 沈寒枫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便合门离开。 卓君尘眉头紧皱,按着自己的额头仔细回想他走火入魔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想得头痛欲裂,也没能记起再多。 微生冥冷笑一声:“何必这么麻烦,不如让我来告诉你?” 卓君尘心头一凛,他此次会走火入魔,虽然是因为修炼《雷火九天诀》的缘故,却也同微生冥脱不了干系。他体内的魔气自己根本不能引动,会使得魔气失控,只能是微生冥的手笔。 微生冥倒是小人得坦坦荡荡:“我的确试图让你走火入魔,再伺机窃取你的肉身。不过我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同你撒谎。”魔尊自然也有魔尊的傲骨。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卓君尘挣开眼睛,周身散发出绝望死寂,仔细看,身形还在微微发抖。师尊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他,恐怕是对他极其失望吧。亲吻时的那一幕,不停地在卓君尘眼前闪现。 微生冥说着风凉话:“这回倒是胆大了,敢一边叫着他师尊,一边表明心意了。” 卓君尘摊开膝头的双手,手心过分握紧,掌心已经有了细细的半月形血痕。难怪师尊会表现得如此古怪,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恐怕是想掩饰过去,免得二人尴尬…… 卓君尘闭眼,若他是师尊,知道徒弟对自己有这么肮脏的心思,一定会心生厌恶。他仿佛已经预见了师尊此后会和自己渐行渐远,忽的想起霍媚儿要拜入师尊门下时候的情形,说不定下一次弟子大选的时候,师尊便会从一众的新晋弟子之中再寻一个切实心意的弟子吧。 卓君尘分外绝望又极其清醒。没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卓君尘明白,等这次仙宗大比之后,师尊闭关,他再想留在霜天峰上,师尊也不会答应了。如今他能为师尊做的,便是在仙宗大比上入围,进入白堰秘境取得凤尾琉璃草,然后远远地离开师尊。 想明白了,卓君尘反倒坦然了几分,第二日起,便照常修炼吃饭休息。倒是沈寒枫,一直留在房间之中,任谁也不见面,也不知是专心修炼,还是其他。 穆子苏从未遇到过沈寒枫连卓君尘都不见的状况,私下里偷偷问过卓君尘缘由,卓君尘却只是苦笑不答。 穆子苏无语,一众人各怀心思,终于在两日后到了翠微宫。 青华仙门的宝船缓缓落下,早已等待多时的翠微宫弟子连忙上前,等着接引。卓君尘和穆子苏等人站在弟子队列之中,目光略过旁人,坐在背对着他的师尊身上。今日沈寒枫终于出了房门,却一句话也未曾同他说过。 “翠微宫弟子晴翠、远芳,见过扶雍仙君,见过沈仙君。”两位身着水蓝衣衫的俏丽女弟子朝二人行礼。 翠微宫与旁的仙宗最大的不同,便是所有弟子都是女子。然翠微宫能位列七大仙宗之中,没有人会因为她们是一众弱质女流便小瞧她们。 青华仙门的人纷纷下船。踏上翠微宫地面的时刻起,他们的仙门大比一途,便算是真正开始了。 第48章 教训 翠微宫不像青华仙门,青华仙门坐落于一片山脉之中,而翠微宫则是藏于一个巨大山谷,谷中以一片蕴蓄灵力的翠微湖得名。 扶雍为示对翠微宫的尊重,宝船是直接落在山谷之外。 远芳晴翠二人带着一众女弟子引路,山谷之中处处奇花异草,青华仙门的弟子们,纷纷牢记扶雍之前的教诲,恪守规矩,除却欣赏一下翠微谷中的美景,对这些花容月貌的女弟子们没有半分逾矩。 然而并不是每个宗门都对自己门下的弟子有这么大的威慑力的。 “这位师妹,我好心要将这颗灵丹送给你,你不接受也就罢了,弄出这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该不会是想讹我吧?”青华仙门众人还未靠近,便看到路前不远处,有几个身着翠微宫宫装的女弟子,被一群红衣男子围住。这些红衣人一个个五大三粗,极为健壮,为首发声的那一个身高近十尺,一身虬结的肌肉,在红袍下显得鼓鼓囊囊的。 而被围住的娇小女弟子,已经拔出了手中的佩剑。站在最前边的清秀女子道:“彭师兄,即便你们九阳门的人再厉害,也别忘了这里是翠微宫的地盘,还请你放的尊重一些。” 那姓彭的男子脸上却显出几分轻佻的笑意,丝毫不见收敛道:“师妹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想将灵丹赠与美人呀。”说着他一手拿着一个瓷瓶便往女子的衣领塞去。 “住手!”远芳见状立刻喝止。此时那群红衣人才发现了他们一众人的存在。被包围的女子仿佛见到了救星,激动道:“远芳师姐!”几个女子没有犹豫便强行自那群男人中间朝他们跑过来。 见翠微宫的弟子要逃,那群红衣人几乎下意识便要伸手拉住他们。远芳晴翠二人齐齐挥剑,两道水蓝剑光将他们和几个女弟子隔开。 那姓彭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却知晓面前远芳晴翠二人乃是翠微宫宫主心爱的两名弟子,不敢多有得罪。他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今日这么幸运,彭园随便出来逛逛,便可见到两位师姐。” 套过来的几名女子躲在晴翠和远芳身后,远芳沉着脸,丝毫不客气道:“彭师弟来者是客,但是我们翠微宫有我们翠微宫的规矩,还望彭园师弟好好掂量师门的颜面。” 彭园眯了眯眼,心中有无名火起,只是他此时已经看清了远芳晴翠身后那一众身穿青衫的人。青华仙门的一众人看来是刚刚到达,一次得罪两个门派,也不是它能够开罪的起的。彭园只好赔笑道:“远芳师姐这哪儿的话。彭园可没有恶意,是这位师妹大惊小怪罢了。” “没有恶意便敢将自己的脏手往女子的衣领放,这要是有恶意,岂不是就要光天化日地侮辱人家了。”说话的声音清亮却极其刻薄,彭园眼中带着一丝冷意,看向青华仙门的弟子之中,不想正对上霍媚儿那张清纯魅惑的脸。 “师妹。”凌一航不悦地皱眉,他自然看出面前这群穿红衣的,乃是九阳门的弟子,这彭园的名号,他也略有耳闻。此人虽然看来猥琐,却是九阳门门主的得意弟子。土系单灵根配上九阳门所有,将外家功夫练到极致的本门独有心法,彭园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虽然彭园光天化日调戏女子的做法他也并不赞同,但这本是翠微宫和九阳门的事,他们不好插手。 远芳晴翠看着霍媚儿的眼神却是带上了些许亲近,晴翠接口道:“今日我们便当什么都没瞧见,若是下一次再撞见彭师弟有这般举动,便别怪我们翠微宫翻脸无情了。” 彭园一时无法,只得灰溜溜地应声。原本这件事到此处也便算了,谁知一直观望不语的扶雍却是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才多久没出来,九阳门的弟子一个个都成了这副德行。” 凌一航不禁苦笑,他来前他师尊也曾明里暗里提点他,输给卓君尘后,他的声望有所损伤,一定要在这次仙宗大比的各个方面,显出自己的风度,如此才能逆转。谁知先是霍媚儿,后是扶雍,仿佛一个个都巴不得挑起同九阳门的矛盾似的。 彭园果然不出所料地发怒了,冷冷地看着扶雍道:“这位恐怕是青华仙门的长老吧,你是长辈,这般诋毁我们九阳门,是不是有些不妥?” 彭园身为九阳门门主的弟子,见识自然也比旁人多一些,他师尊常说,青华仙门如今也是外强中干,除却沈寒枫和司云本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弟子,而今次遇上这青华仙门的两个白发长老,看模样并不是那二人之一。他也有了底气挑衅,只是青华仙门一般的长老,他师尊来了自然能对付,还能借机锉锉青华仙门的锐气。 江无心接了师尊的话,说出来的话可就没扶雍这么温和了:“原来你还在乎九阳门的名声?方才对别人动手动脚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被人踩着痛脚,彭园非但没有萎靡,反而恼羞成怒起来,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跟班,那跟班便立刻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跟班上前一步叫嚣道:“这位师兄说得这么难听,莫不是想同我们切磋一番?” “师兄?”江无心嗤笑一声。 穆子苏十分贴心地提醒道:“这位九阳门的道友,你还是叫师叔的好,不然等会被打败了,面子上会显得很难看。” 听着是劝架,穆子苏却全然是煽风点火的态度,心中巴不得对方气得跳脚才好。卓君尘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出头,心中却似有所感,往背后的树丛看了一眼,总觉得暗中有谁在窥伺着他。 那人果然气得涨红了脸,叫骂道:“你们青华仙门欺人太甚!不就仗着自己第一仙宗的名头吗,这般欺压其他门派!” 这回,连卓君尘都觉得九阳门无理取闹了,仿佛生拉硬扯一定要找出个同青华仙门闹事的缘由来。 彭园此时发声道:“怎么,这一代的青华仙门弟子,已经连个有些血性的都站不出来了吗?” 此话一出,青华仙门的弟子自然是一个个都被激怒,只是他们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瞧见了沈寒枫扬起禁止的手势。 青华仙门的弟子,多少对沈寒枫心存敬畏,沈寒枫微斜过半身,同一众人道:“按照历来仙宗大比的规矩,所有参赛弟子私斗,是要直接废除资格的。”这是在告诫他们,不单此时,今后仙宗大比期间也不得被其他门派的挑衅激起战意。 多少人在看着这些大门派的翘楚弟子,暗中将他们拖下水的做法也不是从来没有过。 彭园得意笑道:“莫不是就这么害怕了吧。”在他看来,沈寒枫这番话其实都是在给青华仙门不出手铺台阶罢了,换而言之,便是青华仙门怕了他们。 沈寒枫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目光看向远方,此处已经可以看到尽头处翠微湖上翠微宫隐约的轮廓,一片宝光。 沈寒枫的灵识遇上了另一个强大炽热的灵识,那人似是带着怒意,遇上了他之后便扑涌过来,似是要试探他。沈寒枫却是轻松躲过,不与那人浪费时间。 将声音用灵力扩散一番,沈寒枫道:“九炎门主,令徒虽然天赋绝佳,心性却有欠磨炼。今日我既然遇上,便顺手替你教导一番吧。” 方才远芳见青华仙门一众人与九阳门的矛盾激化,便立刻让人偷偷回宫报信。彭园虽然知道,但心中也存了让师尊快些赶来的心思,所以便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没想到,正飞速赶来的九阳门现任门主九炎,听得沈寒枫的声音便是下意识地一个哆嗦。 他同沈寒枫算是同一辈的弟子,而沈寒枫的存在,几乎便是他们这一代弟子之中的噩梦。 彭园刚想讥讽沈寒枫如何教导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得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彭园诧异地想要用灵力解开这控制,却发现一股沁骨的寒意将他的灵力都一起冰封住,如今的他如同刀俎上的鱼肉,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众人便看着彭园轻易被丢到一旁的山壁上,沈寒枫极寒的灵力,让彭园连身上的红袍上都凝了一层寒霜。然后在彭园惊恐的眼光之中,数十根冰锥在他鼻尖前成型,尖锐的顶端威胁似的散发出冰凉寒气。 沈寒枫半仰着头,冰锥稍稍后退,阳光照耀之下更加晶莹耀眼。然后便好似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彭园身上钉过来。 “叮叮叮叮叮——”一片冰锥刺入山体的声音。 彭园脸色苍白,四肢发颤引得红袍微微发抖,腰下湿了一片。 第49章 赌局 “噗,居然吓得尿裤子了。”穆子苏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青华仙门的弟子里一阵阵此起彼伏刻意压制的嗤笑声。 沈寒枫下手极有分寸,并没有真的伤害彭园,那一排看起来尖锐吓人的冰锥沿着彭园的身形根根贴着他的皮肤扎入山壁。 彭园哆哆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他身上并没有疼痛感。只是他立刻便察觉到,自己的裤子湿透,脸上瞬间就变得通红,只被吓得苍白的嘴唇保留着他之前的仓皇。 九炎已经赶到,看到徒弟被这般羞辱的模样,对上沈寒枫冰冷的神情,却不敢有半点的怨言。 堂堂九阳门门主,九炎还得对着沈寒枫赔笑道:“劣徒不肖,竟引得沈长老动怒,是本座没管教好。” 沈寒枫不回话,只是转头去看扶雍仙君。毕竟扶雍才是这回青华仙门的领头人,他可以出手教训彭园,同九阳门门主对话,却得交给扶雍。 扶雍常年躲在品剑峰上冶炼法器,见状虽然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显然没想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沉吟了许久才道:“这,令徒轻薄翠微宫弟子在先,挑衅青华仙门在后,可见……可见九阳门主平日里看重修炼太重,今后还需好好教导啊。” “仙君说的是。”九炎挂着笑聆听扶雍仙君的教诲,不但因为沈寒枫和青华仙门,扶雍的资历修为和炼器水平放在那里,他可不想断送九阳门的未来。 神阙大陆之上,青华仙门、天方观、万剑仙宗、伽蓝寺,翠微宫、九阳门、紫微派并称七大仙宗,但是其中除却伽蓝寺避世不出,六宗隐隐分出上三宗与下三宗,前三者的实力远远压过后三者。 扶雍见教训也教训过了,他们这么多人挤在翠微宫的路口,若是遇上了别的门派也不算什么好事。于是他与沈寒枫轻声商量了一会,便由翠微宫的弟子领着他们往临时的住处去了。至于被沈寒枫钉在石壁上的彭园,自然就留给九阳门的人头疼去了。 九阳门注重外家功夫,每个弟子都有一身健硕的筋肉,只是相对而言,他们的轻功凌空之术,便要差上一些。 翠微宫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是临湖的一排水榭,廊腰缦回,勾心斗角,大抵是女子门派的缘故,这水榭看起来十分精致。几个引路的翠微宫弟子对他们十分亲切热心,大抵是之前两位长老齐齐出手替他们出气的缘故。等将水榭的结构模样都给青华仙门众人讲解清楚了,翠微宫的弟子们这才离去。 水榭虽然看着精致,里边的空间却不小,青华仙门近六十人,每人都能分到单独的一间隔间。 等他们都各自安顿下来,也已经到了晚饭时分。食物都是已经分派好的,只是需要他们自己烹饪,未免各派弟子相遇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每个门派的弟子都会留在自己的住所吃饭。当然每日清晨都会有翠微宫的弟子送新鲜的食材过来。 等他们吃饭的时候,彭园的事情已经被到处传遍了,沈寒枫将彭园钉在山壁上的事情更是被传为笑谈。说是沈寒枫将他钉得不上不下,九阳门的人怎么都弄不下来,正好遇上天方观的弟子们经过,带队的正是当初和沈寒枫他们见过的天玉道人。这天玉道长也是一个妙人,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嘲笑了九炎一通不说,还拿畏惧沈寒枫做挡箭牌,愣是带着天方观的弟子溜了。最后还是九炎特地请了万剑仙宗那群冷冰冰的剑修,这才把九阳门的大弟子,从冷冰冰的山壁上放下来。 穆子苏活灵活现地给众人讲述当时的场景,自己先乐的不行:“要说沈师叔的功力果然深厚,这冰锥竟是到那彭园被放下来为止都没有化完。不然何必万剑仙宗的人出手,冰锥化完了这彭园还能自己滑下来呢,也不知会不会在山壁上画个地图。” 众人想起彭园当时的模样,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只是这厢笑着,那边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沈师叔倒是除了风头,只苦了我们这些弟子,要是遇上九阳门的弟子,指不定就是一场恶战。”众人回头,正是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吃饭的容凭。他同几个亲传弟子们的关系不冷不热,打心底里又不太看得上仙门内的普通弟子,自然只能落了单。见大家的目光都挪向了他,容凭哼了一声,便转回头去继续吃饭。 气氛一时沉凝了下来,众人欣喜之余,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说,有些人想到了,却没容凭的勇气说出口。 见四周的气氛不对,卓君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笑着道:“与九阳门结下了梁子自然不假,只是我青华仙门身为第一仙宗,难道还会怕了这么一个作风不端的门派?激流勇进,对手越是强大,才越能展现我等弟子的优秀精锐之处。” 战百川适时接口道:“要战便战,这才能显出咱们师兄弟们十几年来的修炼没有荒废。诸君何惧?” 一个是弟子大选第一,一个是战峰首席,二人的话自然是激起了众弟子的血性。少年意气,他们今日来此,本来就是一展身手的,又怎么会因为魑魅魍魉的阻拦便心生畏惧? 卓君尘几人却是无奈地对视一眼,激情澎湃是好事,只是仙宗大比第一轮还在几日之后,这么早便壮志激昂起来,恐怕会给几位管事们造成点麻烦。 适时有个清冽女声道:“战师兄只称师兄师弟……莫不是未将我们这些女弟子看在眼里?” 战百川抬头笑道:“苏师妹说笑了,家师常言,我仙门弟子,无论男女,皆是宗门荣耀。” 苏月笙掩藏在面纱下的脸看不清模样,一双秋水剪瞳却微微弯起,带着柔和笑意:“如此,那咱们女弟子同男弟子们不妨比一比,看看到最后,的排名加起来,到底是男弟子高还是女弟子高。” 连信鸿打趣道:“这样的比试,苏师妹,咱们这么多男弟子,你们想胜可是很难啊。”此次青华仙门来的女弟子不过七人,跳个舞还算不错,要同他们比排名,即便苏月笙的手段超人,女弟子也难有胜算。 霍媚儿同苏月笙她们坐在一处,闻言冷哼道:“既然明知你们占优,连我们女弟子都不怕的事情,你们男弟子怎么就怕了?” 连信鸿摸了摸鼻子,其实哪有什么怕不怕的,只是苏月笙带的毕竟是一群女子,无论胜负,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 “若是你们赢了,便可说‘堂堂一群男子汉,居然都不让让我们’;若是师兄弟们让了你们,你们又可说‘竟然还没我们女子厉害’。”穆子苏边说,边掐尖了嗓子模仿女子嗓音,“这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其他男弟子们都反应过来,连声附和。苏月笙不答,反倒是霍媚儿眼眸一转道:“那不如这样,咱们便一对一地来比试。正巧咱们女弟子有七个,便挑出七个男弟子来比试比试,到时候谁赢得胜场多,便算是谁赢!” 穆子苏两手一摊道:“虽然我是很想答应,只是我也没有参赛的资格,不好替旁的师兄弟们答应下来,师兄弟们觉得如何?”最后一句,穆子苏扬声问道。 男弟子们自然是不会拒绝此事,此起彼伏地起哄。 穆子苏眼珠一转道:“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我正好不必比试,可以给你们做个裁判,几位师姐师妹们每人可选一个师兄师弟们,等大比结束,便可凭借输赢看看结果,你们觉得如何?” 几个女弟子商量了一阵,霍媚儿道:“若是两方都没有获取白凤玉珏,便算作平局,若是都有了白凤玉珏,便照名次。” 男弟子们爽快答应,穆子苏也想到了一点:“凡是讲究公平,几位可不能全选比自己排名低的弟子,至多让你们一个,你们最多有四人可选比自己排名低的师兄弟。” 这样算,其实还是女弟子占优,她们自然没什么意见,一番讨论之后,有几个女弟子先后出来挑选了一名男弟子做对手。只是穆子苏极为喜欢起哄,这分明只是挑选弟子的事,硬被他闹成了选婿一般,女弟子们纷纷红了脸,一个个被选中的男弟子们与有荣焉的模样。 “霍师妹,现下可只剩你和苏师姐没选对手了,你想好没有?”穆子苏不怀好意地问道。他对这个师妹早先还算有些好感,如今却是没什么旁的心思了,只剩捉弄。 霍媚儿微微仰起头道:“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猜测的吗,我选的对手,自然是卓君尘,卓师兄!” 最后三个字被霍媚儿咬得极重。 第50章 曲绫纱 对于霍媚儿这种没来由的嫉恨,卓君尘只是淡然一笑。他一个男人总不能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至于比试,他更是不会畏惧。 回到厢房之后,卓君尘没有急着修炼,而是半开了窗,对面的厢房里透出些微光亮。师尊自进了房门后便再没出现,也不知是在专心修炼突破瓶颈,还是刻意在回避他。卓君尘叹息一声,合上窗户,这才开始修炼。 《雷火九天诀》被沈寒枫收走,卓君尘只能练回原本的功法,虽然这功法也是沈寒枫千挑万选之后才找回来给他的,但是比起九天诀的修炼速度,还是要差上一些。 霍媚儿被敲门声惊动,心中还嘀咕着莫不是凌一航又来寻她献殷勤,打开门却不期然撞上沈寒枫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 两厢无言,霍媚儿先是神色诧异,片刻后便笑靥如花道:“沈师叔深夜来找我,有何贵干?”门外新月初升,霍媚儿却硬是要添上几分似是而非。 沈寒枫的神情更为冷硬:“谁教的你这么轻佻,一点女子的端庄都没有。” 霍媚儿不以为意道:“教导我自然有我师尊,沈师叔管的未免也太宽了。”说着,她故作惊讶道,“是了,沈师叔原本就是这么古道热肠的人,今日还替九阳门门主管教弟子。” 这般尖酸的话,却并未引得沈寒枫动怒,他神色平静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我一个弱女子,若是被沈师叔也挂在哪个山壁上一晚上,我可没那男弟子那样的厚脸皮。”嘴上这么说,霍媚儿却丝毫没有犹豫地便跟着沈寒枫出去。看着沈寒枫几乎毫不设防的背影,她才敢在眼中显出一丝刻骨的怨恨来。套着十枚银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又被霍媚儿按捺下来,还不行,还不到动他的时候。 沈寒枫乘着夜色,将霍媚儿带到了山谷外不远的一处山巅之上。高处不胜寒,此处没有绿林覆盖,只有光秃秃的断崖。 沈寒枫带她上来,却没有动手帮她。等霍媚儿站定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沈寒枫的眼神晦暗不明,霍媚儿感受着这样的目光如同被人看穿了皮肉骨髓一般,顿时心惊肉跳。 沈寒枫的声音喑哑道:“你不该来青华仙门的,更不该拜入司云门下。” 霍媚儿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所以即便刚才她对沈寒枫出手,也根本不可能得手,霍媚儿心中愤愤于沈寒枫心急狡诈。 沈寒枫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青华仙门的弟子名额不可少,你暂时不可走,等你何时被淘汰,便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回秋月山吧。至于回仙门之后……” 霍媚儿一言不发地听着沈寒枫安排,等沈寒枫停下来她才冷冷道:“哥哥竟然连秋月山都告诉了你……不过我不能走,你还没死,你们青华仙门还没灭门,我怎么可以走?”说着,霍媚儿冷笑出声,目光森冷浸入肌骨。 沈寒枫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怨恨一般,仍苦口婆心地劝慰道:“你想动摇青华仙门的根基谈何容易。如今趁着司云还没有识破你,你便早点离开,等到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你恐怕走也走不了了!” 霍媚儿嗤笑出声:“我动摇不了偌大的宗门……那也无妨,只要我杀了你,也算安慰哥哥在天之灵了,不知沈仙君可愿站在这里不反抗?” 卓君尘猛地睁开眼,房中没有点灯,他却直觉有一道目光正在暗暗窥视着他。这种感觉从他们遇上九阳门的人时便有了,只是他一直不知道来处,现在才肯定,此人是冲着他来的。 全身紧绷得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卓君尘的精神集中,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全身的灵力已经被快速运转起来。他一手探入怀中,同师尊联系所用的铜镜他一向不离身,已经做好了随时同师尊呼救的准备。 只是四周寂静无声,他环视一周,都未能找到目光的来处,叫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如此高强的隐匿能力,要么是对方专修隐匿一途,要么,便是对方的修为高出他数倍不止。 “你是……在找我吗?”巧笑倩兮的声音自黑暗之中响起,分明是妩媚的声音,却叫卓君尘毛骨悚然,灵力没有丝毫犹豫地便往铜镜里灌注进去。 卓君尘背上已经满是冷汗,面上却极力保持镇定,这个声音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曲绫纱?” 一声女子的轻笑之后,一团苍白的灵火在房间里亮起来,照亮一个肤色苍白的红衣丽人。曲绫纱坐在房中的桌子上,火光照亮她赤|裸莹白的足尖。微弱的光亮,显得她的美眸更加幽深:“卓少侠,我们又见面了。”曲绫纱当初回到魔界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人查清了沈寒枫师徒,自然也知道了卓君尘,乃是当初她大闹镇魔窟之时,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卓氏子弟。 “说起来,我还是你的灭族仇人,你见到我,没有什么话想说吗?”卓君尘一直沉默不言,曲绫纱颇为好奇地问道。 卓君尘反问道:“你深夜来此,要么是来杀我的,要么是来悔过的,两者都不需要我说什么吧?”卓君尘能感觉到手中的铜镜微微发热,却一直没从沈寒枫那边传来什么反馈,额头着急得微微渗出汗来。 曲绫纱的修为远远高过他,他虽然自信,却并不是个以卵击石的人。如今唯二能够打败曲绫纱的便是扶雍仙君和他师尊。 曲绫纱状似好心地提醒他道:“别白用功了,我来前早就设下了结界,在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以前,你想传递消息出去,想都别想。” 卓君尘心中一冷,松开了手道:“如此,那曲姑娘是想知道什么事?总归不是逼问我卓氏一族还有什么漏网之鱼的吧?”其实他心中明白,曲绫纱的来意,多半是为了幽冥鞭,还有自己体内的微生冥。只是现下,他出了拖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曲绫纱眯了眯眼,却并不落入卓君尘设得套,反倒饶有兴致的反问道:“你可知你从多宝楼得来的那件宝物,是什么?” 卓君尘沉稳道:“不就是一根普通的鞭子?都说魔族的资源匮乏,没想到连一件上品法器,都能叫曲姑娘惦记那么久。” 曲绫纱掩唇而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当初幽冥鞭可是魔族的第一至宝,乃是尊上的本命灵器。在你眼中,竟然成了‘普通的鞭子’。” 卓君尘心中无波无澜:“那又如何,魔尊都死了,这无主的法器,自然落入谁手中便是谁的。” 曲绫纱的笑声戛然而止,冷冷道:“谁告诉你魔尊已死的!” 只瞬间,曲绫纱便从桌前出现在了卓君尘身侧。卓君尘还维持着盘膝打坐的姿态,脖子却被人收入手中,曲绫纱贴着他的耳侧,如同情人低语:“要不是你们所谓正道阴谋诡计不断,如何能伤到尊上!”每每想起这件事,曲绫纱便忍耐不住内心的怒火,说什么魔族狡诈,自己却做着更为肮脏的事情! 卓君尘因窒息,自脖颈被曲绫纱掐住的地方开始涨红,却仍然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稳道:“你不是也说,这是你们尊上的本命灵器,如今却落入我手中。除了死,哪里还有将自己和灵器分开的办法?” 曲绫纱的手指收紧道:“不要激怒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在这里杀了你?”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你就试试看!” 他调动起全部的灵力,幽冥鞭瞬间出现在他掌心,没有犹豫,长鞭便如同一条张开口吻的长蛇,朝着窗口扑去。曲绫纱好歹也是元婴真君,他在她手里至多也只有一招可出。而他现在的本事,根本不足以破开曲绫纱的防御,是以在她身上下功夫,还不如想办法破除结界以自救! 曲绫纱讶然,全然没想到卓君尘会朝着结界下手。而她原本应该十分牢靠的结界,竟然在这长鞭的抽击之下,破开了一丝裂痕。卓君尘一心求破,不自觉竟动用了体内原本动用不了的魔气,长鞭夹杂着魔气和灵气,叫曲绫纱一时怔忡。 卓君尘见机摆脱了曲绫纱的桎梏,幽冥鞭丝毫不见怜香惜玉得便朝着曲绫纱的门面而去。只是这长鞭还没贴上曲绫纱,卓君尘的动作便停顿了顿。 卓君尘的眼瞳变成血红,一丝轻佻的笑意泄出:“卓君尘,破开结界也便罢了,你怎么能用我的魔力,对小绫纱下手?” 第51章 嫌隙 眼眸变回深色,卓君尘道:“你怎么不说她想杀我呢!” 微生冥笑眯眯道:“放心,不会让你这么不明不白死掉的。”现下绝对是最不合适的夺舍时机,周围这么多化神期的修士虎视眈眈,他冒着一身魔气,便是有曲绫纱护卫,估计也走不出这翠微谷。 “尊上?”曲绫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确定和压制不住的激动。 微生冥勾了勾唇角道:“你先走,魔气一泄,恐怕就要麻烦了。况且……”他自怀中取出卓君尘的铜镜,铜镜上的金色符文正在缓缓流转。 沈寒枫手中捏着铜镜,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带上了惊惧紧张,他离开前,抿了抿唇最后同霍媚儿道:“该警告你的,我也都告诉你了,你若执意留下,我也护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沈寒枫召出焚霜剑,神色匆匆地往来处赶,霍媚儿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方才自他手中拿古怪铜镜之中传来的声音,听着像是卓君尘,只是那破碎的声音里,语气隐约听着不像。不过这都没关系……霍媚儿看着沈寒枫消失的背影。 “我也叫你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霍媚儿呢喃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沈寒枫紧赶慢赶回到水榭,卓君尘的房中有灯光透出来。沈寒枫推门而入,卓君尘正坐在桌边,脸色不太好,穆子苏坐在他身边,替他把脉探查。旁边站着的是扶雍和江无心师徒,还有被动静吵醒过来关心卓君尘的连战二人。 “怎么回事?”沈寒枫环顾一周,卓君尘房内有打斗的痕迹,原本完好的窗户被破开了一道大口子,整扇窗户不知所踪。 穆子苏像是没听见,卓君尘斟酌了一下,同师尊道:“无事,进了些不速之客,已经被扶雍仙君赶走了。” 沈寒枫看了扶雍和江无心一眼,朝两人道谢。 扶雍乐呵呵地避开沈寒枫的礼数道:“没事,看护弟子们的安全,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么。”然后他又严肃地同沈寒枫提醒道,“卓侄孙招惹的人非同一般,沈师侄,你还是要多看顾着一些啊。” 沈寒枫点头,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便躲开徒弟看过来的眼光。 连信鸿看着窗口的破洞道:“来这儿的第一晚这房间就破成了这副模样,今晚卓师弟打算怎么办?” 战百川接话道:“是了,此处虽然有空厢房,但是这么晚了,再整理一遍,收拾一番,也麻烦了些。要不然,卓师弟同我凑合一晚上?” 卓君尘还未来得及说话,沈寒枫便已经接过话头道:“不必,去我的厢房便可。” 卓君尘的眼神闪了闪,沈寒枫略一皱眉补充道:“我的卧房分了内外间。” 战百川点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有沈师叔看着,量那些宵小也不敢对卓师弟动手第二回。” 既然没事,几人便也没有多做停留,纷纷同他们道别回房。明日便是大比第一日,其实他们也没有这么多可以浪费的时间。 沈寒枫便站在一旁等着,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徒弟的脸。今日不知怎么,穆子苏把脉的时间比往常长上许多,而且仿佛入定了一般,半合着眼,一声不吭。 “子苏?”时间长了,卓君尘都觉得奇怪。 穆子苏抬头看了卓君尘一眼,站起身道:“没什么大事,好得很。”卓君尘也站起身,一边捋顺自己的袖口。 穆子苏一板一眼地朝着沈寒枫行礼,嘴上的话客套僵硬:“天色不早,弟子退下了。” 沈寒枫听出了穆子苏言语中些微的不满,却并未说其他,只朝他颔首,便放他回去了。等穆子苏走后,沈寒枫才同卓君尘道:“随我回去吧。” 卓君尘应了一声,跟在沈寒枫身后,房中的灯光在沈寒枫袖中拂出的一阵冷风里熄灭。 沈寒枫的房间比卓君尘原本住的弟子间自然要好上许多,进房之后,沈寒枫没有同卓君尘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停在了外间的睡榻前,沈寒枫道:“你睡里间,明日我叫你起来。” 卓君尘张了张嘴,师尊的态度果然冷淡了许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后,卓君尘依言进屋。 沈寒枫在原地站了许久,里屋传来卓君尘脱衣入睡的声音。等里边的声音完全静下来,沈寒枫才悄无声息地坐上床榻,闭目修炼。 第二日,卓君尘醒过来的时候,盯着窗幔看了好一阵,这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卓君尘起身,里外间有一层墙壁阻隔,看不清外边的情状。只是想象到这一墙之外,师尊正同他躺在同一间房间里,卓君尘便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柔软而酸涩的情绪。 清醒了一会卓君尘起身,只是等他打理好到了外间,才发现外间的床榻一片平整,师尊一大清早便不知去了哪里。 想起睡前师尊曾说,会将他叫醒,此时却不知所踪,卓君尘心中不免感到有些遗憾。正当时,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沈寒枫手中拿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碗粥和一碟包子。 “醒了?”沈寒枫问。 卓君尘点点头,过了一会,又嗯了一声,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沈寒枫没有多说,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卓君尘自觉跟过来坐下。粥还是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沈寒枫看着卓君尘执起碗筷,心中正犹豫着,要先从什么事情开口。听昨夜铜镜里传来的零碎话语,卓君尘受到体内魔魂的影响,恐怕要比他所想象的严重得多。 “阿尘。”卓君尘闻声立刻停下了动作,双眼一转不转地看着沈寒枫的。 沈寒枫问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卓君尘的眼神微动,反问道:“师尊昨夜是不是不在?” 沈寒枫没有回避,直言道:“是,我寻霍媚儿讲清了一些事。”至于那些是什么事,他并未与卓君尘细说。 卓君尘沉吟了一阵,半虚半实道:“昨夜我在认真修炼,不知什么时候,曲绫纱潜入了我的房中。” “曲绫纱?”沈寒枫有些惊讶,铜镜传来的声音并不完整,只有隐约的卓君尘的声音。霍媚儿只是听出了其中些微的不对,而沈寒枫与卓君尘师徒多年,也曾见识过微生冥操控卓君尘的模样。 卓君尘点点头,他现在才忽然想起,昨夜沈寒枫来时十分匆忙的模样,并不像是同霍媚儿交代完了话闲庭信步的从容。莫不是……师尊知道了什么? 果然,沈寒枫接着道:“你体内的魔气,现下如何了?” 卓君尘其实早想过这件事,也曾经很多次想过要与沈寒枫摊牌,此时心中却还是觉得一紧,斟酌再三才道:“师尊,自得到幽冥鞭起,这魔气便混入了丹田之中,我发觉……并非我操纵不了魔气,而是这团魔气本就有他人驱使。”卓君尘缓缓说道,他将这件事光明正大地告诉沈寒枫,体内的微生冥却没有半点阻挠,一声不吭。 能控制魔气的只有魔族和魔修,体内有魔魂这件事何等惊世骇俗,沈寒枫听闻,脸上却没有丝毫震动。 思虑半晌后,沈寒枫才对卓君尘道:“那这魔魂于你有没有什么影响?” 卓君尘顿了顿,朝沈寒枫摇了摇头。 “如此……”沈寒枫道,“你暂缓修炼,此次仙宗大比的胜负,也不必多虑。无论输赢,以控制魔气为主。所有的事,等这次大比结束再说。” 卓君尘知道这是师尊在关心她,自然是点头应下。 沈寒枫看着卓君尘慢条斯理地吃饭,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了许多。 等到这次仙宗大比结束。杜衡准备得,也应当差不多了……桌下卓君尘瞧不见的地方,沈寒枫的双手紧握,修真无岁月,沈寒枫多年来第一次尝到时不我待的滋味。 收拾妥当之后,沈寒枫师徒与青华仙门的一众人回合。穆子苏照例跟在卓君尘身边,脸色不太好看。卓君尘还注意到,这个发小偶尔偷看自己一眼,还偶尔露出苦大仇深的模样来。 “你今天是怎么了?”卓君尘压低声音问。 穆子苏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一番纠结之后才同他道:“你随我来。”说着他便把卓君尘拉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里。 穆子苏的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君尘,你有没有想过,沈师叔对你,其实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卓君尘一怔:“何出此言?” 穆子苏道:“我先前听到了沈师叔和我师尊的谈话,反正……”穆子苏满脸的纠结,“反正你不要对沈师叔太相信了,不然以后如何,都不好说。” 穆子苏说完便想走,卓君尘却扣住他的手臂。 “这件事若是不说明白,咱们便不用回去了。”卓君尘肃然道。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诋毁师尊,即便是穆子苏也一样。 第52章 开始 卓君尘自昨日起,便察觉到穆子苏对沈寒枫有些微的不满。穆子苏的功夫不算好,昨夜来时却只比扶雍和江无心慢上一些。 扶雍虽然常年沉溺于炼器,但是好歹也是化神中期的修士。加之曲绫纱本就无心恋战,和扶雍耍了几个花招便离开了。曲绫纱魔族的身份,扶雍师徒看在眼里。穆子苏来时,他们几人谈起曲绫纱也没有丝毫避讳,只是卓君尘毕竟有些难言之隐,便同扶雍仙君说了并不想闹大此事的意图。 自来翠微宫的这段时候以来,沈寒枫对卓君尘的冷淡,穆子苏一直看在眼里,心中也有自己的疑惑。昨晚沈寒枫来时又并未问起魔族之事,看起来根本就不关心卓君尘。 来翠微宫之前,穆子苏曾不小心撞见过杜衡和沈寒枫谈话。杜衡此人的防备心极重,但对穆子苏这个从小养大的亲传弟子却格外宽容一些。 他偷听到沈寒枫和杜衡正在商量炼制一种克制化解的丹药,说是能净化修士的肉身灵力的,只是这种丹药的炼制极为凶险,药方也残缺不全,没有人知道,这颗药真的练出来之后,效果会如何。 “我听师尊问过沈师叔,若是这丹药非但没能产生他们预期的效果,反而让原本便不算好的状况变本加厉,沈师叔当如何。”穆子苏虽然平日里喜欢逞口舌之快,此时却极为严肃认真,不加入任何偏颇的个人猜测,“沈师叔说,若是失败,大不了便是斩妖除魔。” 卓君尘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穆子苏却着急起来:“君尘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斩、妖、除、魔,这件事我本不想和你说,但是实在由不得我不多想。你身上从小便有魔气这件事我们是一早便知道的,但你近来几次同容凭、同凌一航的那些比斗,有时的表现会不像你自己,我也多少看出你身上的魔气加重了。连我都能看得出来,我不相信沈师叔和我师尊说起的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卓君尘道:“这也不能证明,若是师尊救我不能,便会将我斩杀啊。” 穆子苏抿了抿唇道:“虽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昨夜你也不是没瞧见。扶雍仙君他们来得这般早,沈师叔是几时过来的?他可是仙门里的第一人,又是你师尊,难道这还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吗?”他同卓君尘一同长大,自然知道这位发小对沈寒枫的以来有多重要。只是他同沈寒枫素来不算亲近,如今说出这番话,并不是想挑拨离间,而是真心想要维护卓君尘。 卓君尘道:“眼见为实,这些说到底,只是你我的猜测,况且昨日师尊已经告诉我,他是出去见了霍媚儿一趟,所以才回来得晚些。” 穆子苏嗤笑:“这种话也只有你才会相信,你师尊这么讨厌霍媚儿,怎么可能三更半夜,半点不知避嫌私下找一个女弟子?”在穆子苏看来,这只不过是沈寒枫找的托词罢了。 见卓君尘摇头,面色略有不愉,穆子苏道:“罢了,我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你多些防备,他也不能左右你什么,一切都需你自己拿定主意。” 卓君尘松了口气,在他心中自然是师尊更为重要,但是穆子苏好歹同他十几年的交情,他也不想两人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来:“子苏,多谢。” 二人回到队伍之中时,管事们正在将腰牌分派给各个弟子。正好霍媚儿拿着自己的腰牌回来,穆子苏便叫住了她。 “穆师兄找我何事?”霍媚儿笑眯眯地问,对他们的态度不知怎么,看起来亲近了不少。 穆子苏自然没有显露自己的心思,状似随意地问道:“霍师妹不是想同君尘一较高下么,昨夜你卓师兄房内进了贼,你也不关心关心?”与魔族扯上牵连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连昨晚来的连战二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外人只以为昨夜有贼人进了卓君尘的房中,被卓君尘发现便赶走了。 霍媚儿半是惊讶地掩唇道:“怎么,昨夜卓师兄出了些事吗?可惜昨晚我在房中修炼整夜,修炼得太过入神,反倒没有听说这件事。” 穆子苏心中“咯噔”一声,同卓君尘对视一眼,却没说什么。 霍媚儿又道:“不过既然卓师兄没有休息好,对我来说,不是反倒是件好事吗?”说罢,霍媚儿便转身离开,这般含针带刺的做法,才像是她一贯的表现。 卓君尘拍了拍穆子苏的肩膀道:“你先在此处等等吧,我去领我的腰牌。”说完卓君尘便先一步走开。看着卓君尘的背影,穆子苏心中嘀咕,只愿卓君尘不要太难过才好。 仙宗大比的序号是完全打乱的,即便他们是同一个宗门的人,所有的人的号码也并不连贯,而前几场比赛,同当初的弟子大比也差别不大,完全随机地捉对。 卓君尘领到腰牌的时候被告知,他们第一场的对战人选已经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他第一场遇上的对手,便是扬言要与他一争高下的霍媚儿。 卓君尘的心思一时有些复杂,也不知这霍媚儿刚才的那番话,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他,还是性格使然。不过他们果然是应了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阿尘。”卓君尘闻言转身,沈寒枫正站在他身后。 “师尊。”卓君尘的心思颇为复杂,若说穆子苏和霍媚儿说的那些话,在他心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那纯属是谎话,只是他当初相信,只要不是他师尊亲口说的,便算不得真,如今也是如此。 沈寒枫微微颔首,问道:“知道今日是同谁对战了吗?” 卓君尘看了一眼对战簿,不知道师尊问起这件事的缘由是什么,却并没有隐瞒道:“是霍师妹。” 沈寒枫顿了顿道:“今日……我有件事想让你做。” 卓君尘有些奇怪,沈寒枫从来没有做出过这般举动:“师尊但说无妨。” 沈寒枫皱了皱眉,将卓君尘带到了人少些的角落里,还十分慎重地落下了一个禁制,叫卓君尘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可以,今日你不但要将霍媚儿打败,并且,尽量让她的伤势重一些。” “师,师尊?”卓君尘一怔,完全想不明白师尊这么做的意图,“霍师妹是仙门的人,虽然此战注定有胜有负,但是为何要将她打伤?”他虽然一直觉得霍媚儿古怪,并且同师尊之间存在某些关联,可是这还是头一次,沈寒枫要他对旁人下重手。 沈寒枫不知该从何解释起这件事,面对徒弟的疑问只好道:“这件事等时机到了,我会同你说,届时你便会明白了。”而现在,恰恰不是时候。 师尊难得请求,且并不是叫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卓君尘虽然不解,却还是应了下来。只是霍媚儿与他无冤无仇,卓君尘和师尊分开之后,还是在揣摩分寸。 照着师尊的意思,应当是不想霍媚儿伤残的,那将她重伤的意义在何处?卓君尘陷入沉思,目光不自觉得落在霍媚儿身上,捉摸不定。 此景落在不同人的眼中,自然是有了不同的见解,穆子苏只当卓君尘是长了心,连战二人只觉是卓君尘为如何战胜霍媚儿思考,其他人里,也不乏觉得卓君尘和霍媚儿之间暧昧不定的。 沈寒枫状似无意地看过卓君尘沉思的形容,心中暗叹一声,只愿霍媚儿能知难而退。 翠微宫乃是先人通过秘法,直接建立在翠微湖上的巨大宫殿,而今次仙宗大比的场地,便被安排在了这水光潋滟的翠微湖上。 正是大比之日,环绕翠微湖的众多水榭之中,各自缓缓漂出一条大船。资历雄厚的名门大派,多半会自己准备宝船,譬如青华仙门,此次用宝船行路,也是考虑了在湖上比斗的缘故;而一些散修或是小门派的弟子,翠微宫也会提供一些小船,免得他们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翠微宫如同一个巨大的船坞,被大小船舶自四面八方包围。所有的弟子着各门派弟子服,俱是站在甲板上,以示对翠微宫宫主的尊重。青华仙门的宝船上,扶雍受邀做了此次仙宗大比的评判,是以并不在船上。沈寒枫带着一众人,静立船头。虽然不必航行,桅杆上的风帆还是扬起,显出青华仙门的门派图腾。一众青衣弟子,各个龙章凤姿,便是在这么多修士之中,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表露出青华仙门正派第一仙宗的气度。 翠微宫汉白玉的大门打开,自其中走出几个人来。寥寥数人,这些人身上所携带的威压,却叫在场众多弟子都不由感到周身一凝。 为首的是一个女子,看来不过三十许的模样,容貌端庄,带着无声威严。 第53章 仙器 “本派今日承办仙宗大比,得诸位同道前来,共襄此盛事,实乃微澜之幸。愿诸位青年英才,都能大展身手,尽显风姿。”这位妇人正是翠微宫的现任宫主,微澜仙子。她不但天赋出众,与青华仙门的定云仙子一直并称修真界双姝。 “辰时已到,仙宗大比正式开始!”微澜仙子的声音和着湖上微波,一道浅蓝色的灵力自她身上往四周飘散,被这层灵力穿透之人,直觉如浸过一层水幕,连神智都清醒明净了许多。 湖面上的宝船开始摇晃,会不至于翻江倒海,青华仙门的弟子之中已经有人站立不稳。卓君尘和连信鸿一人拉着穆子苏一条手臂,这才没叫他狼狈摔倒。如今穆子苏算是整艘船上修为最低的一个,被他们两人搀扶,还略有些不好意思。 沈寒枫看着湖面上的波纹越来越剧烈,信手一挥,船舶便立刻平稳下来。若是有人仔细去看,便可瞧见这青华仙门的宝船与水面相接之处,有一层厚厚的冰层,水面之下,巨大的冰层托住了宝船,叫他们足以比旁人平稳不少。 穆子苏可以自己站直了身子,看其他船上那些人的笑话。 沈寒枫的动作不大,速度也快,许多船上的领头人尚未看清他的举动,更是无法复刻他的做法,便只能在越来越大的风浪里,感受脚下的船身颠簸得更为厉害。 “这翠微宫是在做些什么啊!”已经有嘀咕抱怨的声音渐渐蔓延开。青华仙门一众人的轻松淡定,在慌乱的人群之中,显得格外独树一帜。 “看来青华仙门果然不愧是第一仙宗。”微澜仙子眼中含着淡笑,同身侧的扶雍仙君道。 扶雍仙君但笑不语,微澜仙子不可能不知道沈寒枫来了翠微谷,沈师侄这小小的举动,也没在他们面前多做遮掩,只是不知微澜仙子如此说法意欲何为。 九阳门的门主九炎,也受邀在侧,听得微澜仙子的赞许,装作无意道:“我九阳门的弟子也算不错呢。” 众人的眼光往九阳门的宝船移过去,九阳门门人多半招摇,火红的宝船极为显眼,而包船上那群红袍的弟子们,瞧着仿佛连面容都是红色的。 “这是在,屏气?”扶雍疑惑地端详着那群面红耳赤,憋气憋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清二楚的九阳门弟子。 九炎恼怒道:“扶雍仙君这是看走了眼,这是我们门派内的秘法,这些弟子修炼多年,下盘稳当,这才能稳住摇晃的宝船。 九炎门主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闷笑声,只是他恼怒地左顾右盼,却没能找到究竟是谁这么不把他九阳门放在眼里。 微澜仙子的手心一扬,掌中出现一柄尺余长的玉如意,湛蓝的灵光闪过之后,翻涌已久的波涛终于平静下来。 众人顺着微澜仙子远眺地目光往远处看去,宝船围成的包围之外,平滑如镜的湖面上竟然升起了数百座冰雕一般的蓝色比斗台。 这些四方的比斗台湛蓝清澈,其中仿佛有最纯净的水流静流涌动,四角上有四只朝外昂首的凤凰展翅欲飞。一座座比斗台相互独立,比斗台边却又有无数交错相连的回廊分布,便是在水上,也能让没有比斗的弟子们观看,或是给自己的师兄弟们加油助威。 “一刻钟后,还请各位参赛弟子找到自己的比斗台,逾期做弃赛处置。”微澜仙子这句话算是真正拉开了仙宗大比的序幕。 一刻钟的时间并不算长,便是青华仙门的弟子也生出了几分焦躁,这些比斗台看起来极为相似,且并无什么数字标识,这可如何是好? “不必慌张,等会这些比斗台上便会浮现金色的序列,等数字出现,各位再出发不迟。”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却是凌一航发声,缓解了大家的焦躁。 听了他的解释,众人果然镇定不少,过了一会,台子上有金色的雾气浮现交织。众人才各自驾驭法器,朝着自己的比斗台飞身而去。 卓君尘的重霄剑已经断了,只能凭借轻功飞身过去,好在他同霍媚儿的那座比斗台离青华仙门的宝船并不遥远。 离去前,卓君尘特地回头看了师尊一眼。沈寒枫沉稳地朝他点了点头:“小心一些。” 卓君尘肃然颔首,他自然会看顾好自己,也会做到答应师尊的话,让霍媚儿第一局便出局。 卓君尘落在比斗台上时,霍媚儿早已经到了许久,她不必同卓君尘这般自己过来,愿意搭载她献殷勤的门派弟子少说也有五六个。 霍媚儿双手捋着自己的发尾,看着卓君尘的眼睛忽闪,个中含义意味莫名。卓君尘却只是一脸沉静地看着她,心思没有一丝动摇。 “没想到昨日才定下的赌约,今日便要一场定出胜负来。”霍媚儿轻声同卓君尘道。 卓君尘闻言心中却是有一丝疑惑,虽说弟子大选的第一场便是分水岭。获胜一方可以进入下一轮,失败的那一方要等到五日后决出最后一百名弟子获胜的弟子,才可从所有失败弟子之中争抢十个晋级的资格。但听着霍媚儿的语气,仿佛也是胜败在此一举的意思。 卓君尘道:“霍师妹不必灰心,便是这一场输了,你下一场还有再进入前一百的资格。” 霍媚儿嗤笑一声道:“卓师兄怎么不说,这一场你让让我?横竖以卓师兄的才干便是在这几千人之中得到十个名额中的一个,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吧?”霍媚儿媚眼睁大的模样,脸上的无辜之色更甚。卓君尘却没来由得,自她故作天真的脸上看出了几丝妖娆魅惑之意。 见卓君尘纹丝不动,霍媚儿略显无趣地玩弄自己的发尾。日光落在她的十枚银戒上,冰冷的光线叫卓君尘分外忌惮。 “沈师叔昨夜同我分享了一个秘密,便是我拿这个秘密同卓师兄做交换,你也不肯?” 卓君尘心头一跳,思及师尊并未多谈过霍媚儿,平日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霍媚儿的提议,他不是不心动。 只是即便如此,他答应了师尊的事情,便断然不会食言。 一声清脆的钟磬声响彻整个翠微湖上,乃是开战的讯号。卓君尘手持幽冥鞭,同霍媚儿沉声道:“霍师妹,还请全力以赴。” 霍媚儿闻言,只是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卓师兄有所求……师妹理当从命。” 说话间,霍媚儿将双手交叉这平放于胸前一寸处。张开的纤纤十指交叠,戒指上的明光更显。 卓君尘隐约可以看到半透明的丝线浮现在银戒之上,日光刺眼,他却是一时看不分明起来。 霍媚儿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戒指上的丝线借着亮光,悄无声息地朝着卓君尘蔓延而去。这副银戒乃是他们家族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仙器,个中奥秘便是在这丝线之上。这些丝线看来轻若无物,细若针尖,若是刺入对手的身体里,却能蜷曲起来,于皮下绞起血肉,叫人痛苦万分。 最为重要的是,戒中有器灵可借银丝潜入对手体内,控制其所为。若只是平常的对手,她只需将对方丢出比斗台即可。只是眼前人偏偏是卓君尘,霍媚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你是沈寒枫的弟子,便别怪我下手太狠了! 丝线在灵力催动下以一种看似缓慢,却十分迅速的速度朝着卓君尘缠绕而来。卓君尘的眼神微眯,虽然不知道霍媚儿究竟有什么本事,但是绝不能让这些丝线近身是无需质疑的事情。 长鞭一甩,噼啪的蓝紫蛇电缠绕,黑银色的长鞭显得极为狰狞可怖。卓君尘没有采用防守的姿态,反倒是上前半步,将长鞭朝着霍媚儿直抽而去。 卓君尘这一下,引得太吓人一阵倒抽气的声音。且不说霍媚儿如此花容月貌,这一鞭便是朝着一个壮汉抽过去,多半也是皮开肉绽的结果。卓君尘半点没有怜香惜玉,反而狠厉得彻底。 霍媚儿的眉头微动,面上的笑意退去几分,更多的细丝不加遮掩地自银戒上生长而出,即便数量多了许多,朝着长鞭缠去柔柔弱弱的模样,也不像是有什么抵挡之力。 霍媚儿眼中却是带着一丝暗笑,只要能制住这条鞭子,便可叫卓君尘退无可退。她和江无心一样,是一个金属性的单灵根修士。但这银戒上的细丝,却非金非玉,贴上幽冥鞭的时候,众人只见长鞭威武,却不知这些细丝如同嗜血的花藤一般,朝着幽冥鞭纠缠而去。 “怎么可能!”霍媚儿满心以为器灵能借着细丝毫无困难地控制住幽冥鞭,却不想怎么都无法渗透到这鞭子里,无奈之下,她只得狼狈躲过卓君尘的攻击。 第54章 龙与狐 银丝虽然没有达到霍媚儿预期的效果,她手上的银戒却不愧仙器之名,借着快一步的身法,躲开了卓君尘的这一鞭。 长鞭抽在霍媚儿之前站立的位置,有几根银丝未能来得及收回便断在了幽冥鞭上,幽幽浮动,鬼魅莫名。 长鞭上的雷火灵力一发,平滑的水台凹下一块长长的凹痕。一时水台下的水波流转强盛了几分,三尺余长的凹痕渐渐抚平回原来的模样。 霍媚儿的眼神跟随着卓君尘收回的长鞭,眼中的神色不断改变,卓君尘却是没给她多思考的时机。长鞭如蛇,再一次追着霍媚儿过来。 一寸短一寸险,卓君尘的长鞭本就比旁的兵器长上许多,霍媚儿一直依靠器灵控制对手还是第一次失败,一时之间,除了狼狈躲避,寻不到别的办法来克制卓君尘。 一边躲避,霍媚儿手中的银戒里一边蕴蓄灵力,抽出两根金色的粗壮金丝。这些金丝与银丝不同,柔韧无比,却极为消耗灵力。霍媚儿使用这种办法还不算十分熟练,却只能硬着头皮去纠缠幽冥鞭。 金线与长鞭同为索类兵器,绞合在一起之后便陷入了僵持之中。卓君尘皱着眉头往回拉了拉鞭子,霍媚儿的力气自然及不上他,却靠着自己有两根,硬是稳住了自己,还朝卓君尘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手上的动作一转,倒是没生拉硬扯,粗长的鞭子在卓君尘手中极为灵活,他将长鞭反向动作,愣是解开了霍媚儿的束缚。霍媚儿一早便发现了他的意图,只是她对金丝的控制力远不如卓君尘那般,有细微的雷火之力顺着金丝传导而来,竟慢了一步。 卓君尘脱开了霍媚儿之后,手腕一抖,长鞭如龙,鞭身上的蛇电劈啪作响,霍媚儿扬手以金丝抵挡,这回却没能顺利缠上幽冥鞭。幽冥鞭上流窜的雷电形成一条条细长的小龙,拱卫着鞭身,将纠缠上来的金丝荡开。 卓君尘的眉目冷厉,他心思缜密,自然不会在同样的地方犯错第二回,给对手可乘之机。 霍媚儿眼见回天乏术,身上的战意却不减,侧身一翻便想往水台的角落躲去。卓君尘的修为本就高上霍媚儿好几阶,除却注意不被霍媚儿近身,便没有什么压力,手腕一抖,鞭身一滞便改变了方向,继续追着霍媚儿跑,根本摆脱不掉。 霍媚儿脸色微白,盯着卓君尘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倔强。卓君尘步步紧逼,不管她往哪个方向逃跑,长鞭都能如同鬼魅一般先一步拦在他面前。她身后便是水台的边沿,只要再往后退上一步,卓君尘便赢了。只是霍媚儿不甘心,她不相信自己会这样轻易输给卓君尘。 卓君尘此时也有些进退两难,能打败霍媚儿自然是好,可是就这么让霍媚儿落入湖中,恐怕师尊让他做的事,他便完成不了。 霍媚儿不知卓君尘心中所想,一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催动全身气血,将心头血逼入双手掌心,心血遇上银戒,十枚戒指震动起来,渐渐蔓延上一层火光。 卓君尘不过走个神的功夫,便察觉霍媚儿瞬间周身的气势一变。眼前的人半低着头,看着那十枚银戒上的血光,卓君尘当机立断,不再犹豫如何对付霍媚儿,先将她驱出去再说。此时,霍媚儿突然抬起头,眼中山过一丝妖异的碧色。 卓君尘心头一惊,银戒上的血光被金光吞没,卓君尘手上的长鞭没有贴上霍媚儿,便被一层突然笼罩在她身上的金光弹回。施加在幽冥鞭上的力道被反弹回来,卓君尘沉着冷静地转身一抖手,卸去力道。 带着奇异符文的金光罩,防御住卓君尘的一鞭后溃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金光在霍媚儿头顶三寸处聚拢,渐渐幻化出一只金色的狐形。 霍媚儿此时微微仰着头,看不出有什么异状,额头上却渐渐显露出一个银色的符文,形状特别。金光凝聚成一只灵狐,狐眼如同方才霍媚儿一般是碧绿的颜色。金光溃散后,银白的灵狐恍若实物,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 卓君尘不知霍媚儿用的什么秘法,这灵狐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感。一如当初容凭以血祭奠阵盘,但凡是用心头血使出来的大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 台上的卓君尘却是不知,翠微宫前休憩的那些大能们,也被这只狐狸吸引了注意。以他们的能耐,自然不必走近,这些距离已经能将周围的场景尽收眼底。 扶雍的手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是……这是仙器化灵!”他身为一个顶级的炼器大师,自然比谁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眼前这只灵狐并不是什么契约妖兽,而是栖息于仙器之内的器灵化作的实物。能被炼化成器灵的妖兽生前一定极为强大,而炼制之后更是会将其能力发挥到极致。 扶雍身边的其他人,自然是没有这般狂热,听到仙器二字也只是微微侧目,至于各自心中是什么想法,又是另一回事了。 微澜宫主抿唇轻笑道:“这般看来,与那小弟子对战的可要吃亏许多了。青华仙门真是人才辈出。”那二人身上穿的俱是青华仙门的弟子服,微澜便恭维了一句。 扶雍叹了口气:“卓侄孙乃是我们青华仙门这代弟子之中第一人,没想到遇上一个仙器之主,真是……”扶雍忽然停住了话语,半晌之后才僵硬地将自己的话补全,“……时、运、不、济。” 卓君尘后退一步,体内的微生冥第一时便认出了对方的器灵,二话不说便将魔气调动起来,这回他倒是没在这么多大能眼下控制卓君尘的身体,只是将自己的魔力交由卓君尘控制。 手腕处露出的那颗龙珠流转散发出金光,赤红光焰闪现,幽冥鞭长鞭抻直,雷电火光更甚。右臂一晃,这长鞭绕过卓君尘一周,如同虬龙盘踞。一声悠扬龙吟之后,一道巨大的紫色光影隐隐浮现于卓君尘周身,盘踞的长龙犹如实物,龙威震慑下,连对面的灵狐都不得不后退了几分。 看着那雷电缠身的巨龙,扶雍几乎呆滞住,这条龙他分外熟悉,离开品剑峰前,他对这条龙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爱不释手的地步。 “没想到他居然……拘了护井魔龙做器灵。”扶雍轻声呢喃,反应过来后立刻便止住了自己的话头,身边的人找一震慑于两件仙器的对垒,竟没有人注意到他说漏了嘴。 长鞭如蛇,在卓君尘手中缓缓游动,对面的灵狐似是被巨龙震慑住,只敢用碧绿的狐眼窥视。魔龙之灵低着眼看它,龙眸之中满是不屑,怒张的龙鳞泄露出几分嚣张之气,蔑视一切。 卓君尘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不过有微生冥的支持,他自然比自损心血的霍媚儿好上许多。况且当初这龙灵便已经被收服,即使并不是卓君尘的魂魄,也是这具身体驱使,而霍媚儿显然还未获得手上这件仙器的认可。 先发动攻击的是灵狐,银白色的身体纵身一跃,往魔龙的七寸扑过去,看起来蓬松柔软的长尾上毛发根根之直竖,一侧身便往魔龙身上砸过来。 魔龙发出一声怒吼,口中喷吐雷光火焰,将啃咬过来的狐狸喷了回去,至于那狼牙棒一般的尾巴,撞上了龙爪,发出金铁摩擦一般,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厢龙狐相斗,卓君尘手握长鞭,心中又是一阵迟疑,长鞭恰巧离霍媚儿又一段距离,他此时够不到她,可是若要上前将她击退,难免要改变方位,可能会给这只灵狐留出破绽。眼看着对面的霍媚儿神色苍白,手上的银戒血光愈深,再过不了多久,霍媚儿应该便再不能支持住了。灵狐的威力大,消耗也极大,卓君尘肯定,自己能比对方撑更长的时间。 血气不足的伤势也不算轻,霍媚儿估计好几日都下不了床,这样,师尊的嘱托,他也能完成。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卓君尘体内的灵力也渐渐空荡下来,龙与狐还在相斗,卓君尘看着面前的霍媚儿,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摇晃起来,却仍旧还是那副不肯认输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这个小丫头恐怕就要耗死在台子上咯。”微生冥说着风凉话,不知什么时候收回了魔力的控制权,反正即使是消耗卓君尘自己的灵力,那小丫头也撑不到卓君尘消耗完。 卓君尘对霍媚儿虽然颇有微词,但是并不想杀了她,此时由不得她不出手,必须得打断霍媚儿这般作为。 微微上前一步,卓君尘一挥鞭子,将缠住霍媚儿不盈一握的腰身,手中一扯霍媚儿便不受控制地被拉了过来,雷火灵力强行打散了霍媚儿的灵力运转之后,灵狐瞬间破碎成一片金色的粉末! “你又……”卓君尘刚想责备霍媚儿,却不想方才虚软无力的人手肘忽然发力,一击他腰腹柔软处! 卓君尘吃痛,被霍媚儿压倒在地,眼前只闪过那苍白俏脸上的一抹诡异笑容,卓君尘只觉咽喉一紧,便有什么东西被他吞入了腹中。 第55章 黑手 卓君尘手心运满灵力,几乎是本能一推将霍媚儿击飞。 霍媚儿身上的灵力已经被完全耗尽,自然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便跌出了水台之外。卓君尘站起来,一手按着自己的咽喉处,霍媚儿塞进来的东西已经被他完全吞了进去,心中又惊又怒。 而那霍媚儿掉出水台之后,满心以为自己会掉进冰冷的湖水之中,却不想被一个怀抱擎住,银白长发有一缕飘过霍媚儿眼帘,她不必抬头便知道是谁接住了他。 心中原本的得意被愤恨取代,霍媚儿原想挣开沈寒枫,眼睛不经意地一扫却看到了卓君尘几乎可以止小儿夜啼的恐怖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素来是不介意给自己讨厌的人添堵的。 落地之后,霍媚儿非但没有推开沈寒枫,反而颇为亲热地还搂住沈寒枫的脖颈,故作甜腻的声音能叫旁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谢谢沈师叔救我。” 沈寒枫自然也注意到了卓君尘的眼神,不过他也看到了放在比斗台上,霍媚儿对卓君尘做手脚的那一幕,眼中凝了寒冰一般,他低声质问:“你刚才做了什么!” 沈寒枫不客气地扯下了霍媚儿的手臂,霍媚儿却丝毫不生气,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面对沈寒枫的诘问,她仿佛有所倚仗一般,满不在乎地说道:“沈师叔如果这么想知道,今晚看着点卓师兄不就知道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旁人不敢靠近,只觉沈寒枫是在小心询问霍媚儿的损伤,置台上的徒弟于不顾。 沈寒枫抬眼,看着卓君尘的眼神有意思严峻。霍媚儿欣赏够了他的神情,施施然地离开了,半点没有失败的沮丧。 卓君尘下了比斗台,还没能走向沈寒枫,穆子苏便已经围了上来:“君尘你没事吧?” 卓君尘随意摆了摆手,目光却盯着师尊不放,他还想往前,却被穆子苏强行拉住。穆子苏带着怒意道:“过去干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你的伤势!” 卓君尘不赞同地朝穆子苏摇摇头,最后还是甩开了他的手,往师尊那边走去。 沈寒枫见他走近,主动便开口问道:“消耗可大?” 原本心中还有些酸涩怒意,此时见到师尊带着关心的眼神,卓君尘心中那些阴暗的心思便如同冰消雪融:“无碍的,只是方才……”他看了一眼霍媚儿离开的方向,心中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师尊霍媚儿给他塞了什么,“霍师妹的气血亏损的厉害。” 沈寒枫点点头,不必徒儿说清:“你做的很好。”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你已经没有比试了,便先随我回去,好好休息吧。” 穆子苏原本因着卓君尘的举动,心中生着闷气,是以这时才跟过来,听见沈寒枫说的话,再看看卓君尘显然已经亮起来几分的眼神,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抵除却撞上南墙,卓君尘是拉不回来了。 沈寒枫看见穆子苏,随口道:“子苏,你也随我们先回水榭一趟。”此处还有许多仙门弟子在台上比斗,不过除去他还有那么多管事在,并没有什么大碍。 穆子苏带着些许不解应下。回了水榭之后,沈寒枫直接带着他们回了自己的厢房,穆子苏等着他吩咐事情,自然不敢离开。等关上门之后,沈寒枫才对穆子苏道:“你替君尘瞧瞧,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穆子苏略有些惊讶,方才他看着卓君尘和霍媚儿那一战,全程都是卓君尘占上风,怎么会出状况? 心中虽这么想,穆子苏的手脚却快,立刻便搭上了卓君尘的手腕。只是他仔细探查了半天,都没有查出卓君尘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得这个回答,沈寒枫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转身去了里屋。卓君尘与穆子苏面面相觑,又碍于沈寒枫的积威,一时不敢跟进去。 过了一会,也不知沈寒枫在里边做了些什么,一手端茶一手拿着一个药瓶过来。沈寒枫将茶杯递给卓君尘道:“将这个喝了。” 穆子苏刚想叫住卓君尘,便看到他连这茶水是什么都不清楚,便仰首喝下去了。看着卓君尘喝茶的姿态,穆子苏不必检查便可知道他喝得干干净净。沈寒枫看起来对卓君尘的配合极为满意,让卓君尘在一旁坐了一会,又让穆子苏检查了一次。 仍旧是没有异样,沈寒枫微微蹙起的眉头此时才算松懈了几分,穆子苏看不明白,沈寒枫这般做法是想做些什么。沈寒枫却没有解释,便先将他挥退了。 “阿尘要支持仙器化灵,耗费了不少,便先留在此处休息。子苏你去霍媚儿那里瞧瞧,没事的话,便回宝船上待命吧。”沈寒枫淡淡吩咐道。 穆子苏应下了,只是出了门之后,便朝天翻了个白眼,去看霍媚儿?还是算了吧! 没有丝毫的犹豫的,穆子苏便绕了一段远路,回了宝船处。仙宗大比上人才辈出,这么多弟子参赛,有人受伤是难免的事情,他肩上的担子也不算轻。 卓君尘心中有偶很多疑惑,譬如为何师尊对霍媚儿如此维护,譬如师尊从前对他的安危极为看重,这回穆子苏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师尊却并不紧张……甚至,师尊看起来要去诘问霍媚儿的模样也无,与以往的情形大不一样。这种改变,叫卓君尘感到心慌。 同霍媚儿打斗虽然有消耗,却并无伤势,卓君尘之前一直听从师尊的叮嘱,并不贸然修炼灵力。灵力回复好之后,卓君尘便盘膝坐着,他也无什么事可干,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各种猜测。穆子苏走后,师尊并未同他多言,二人一如昨晚一般,一人在里间,一人在外间,偶尔打个照面,也是相顾无言。 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躁动像是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仿佛只需要再一点点的催化,便会爆发出来。 “阿尘。”沈寒枫的声音将卓君尘拉回现实,他从屋外走进来,“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卓君尘应声,沈寒枫现在是看顾青华仙门众多弟子的长老,必然有些事需要处理。沈寒枫同他打过招呼,转身便要离去,只是临走之前,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折身反而靠近卓君尘床边,神色犹豫得想要说些什么。 “师尊?”卓君尘疑惑问道。 沈寒枫缓缓问道:“若是,我有些事要中途离开,也许要到仙宗大比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回来,留你一人在此,可会有什么难处?” 卓君尘皱眉,下意识地便拉住沈寒枫垂在床边的衣摆,一如幼时。 “师尊要去做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还未说出来,便被自己否定。 沈寒枫道:“霍媚儿身怀仙器,又有重伤,须得照看一二,否则难免有不轨之人起杀人夺宝的心思。” 又是霍媚儿。 仿佛是心中最阴暗的一块资方,不断滋长蔓延出藤蔓,卓君尘不知不觉便说出一句话来:“师尊为何要管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只有我一个徒弟,只把我放在心上,不就好了?”身体仿佛是被旁人控制了一般,卓君尘听着自己语气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却无力收回。看着师尊略显诧异的神色,卓君尘心中甚至忍不住生出些许快意。 沈寒枫却摇了摇头,习惯地伸手摸了摸卓君尘的额头道:“并非无关紧要之人……以后再告诉你原委吧。”说完,沈寒枫有些仓促地转身,腰身却突然被抱住。 卓君尘双手环着师尊的腰,侧脸贴在他背后,略显贪婪道:“若是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引去师尊的注意便好了。”语气更是森森,带着些许杀意。 沈寒枫冷着脸立刻便甩开了卓君尘缠在他腰间的手,神色冷峻地看了卓君尘一眼后沈寒枫道:“你好好休息。”说完便匆匆离去。 卓君尘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听得外间的门轰然关上,他有些愣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十指握紧,分明身体还是为自己所控制的,可为何方才会不自觉地便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举动? “情难自禁呗,这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果然是禁不住事。”微生冥凉凉地说了一句。 卓君尘皱眉,虽然有些心思会不由控制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但他自己的自制力,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当真不是你捣的鬼?”卓君尘沉声问。 微生冥嗤笑:“要不然下次我给你演示一下怎么和你师尊耳鬓厮磨,你感觉一番是不是我做的?” 卓君尘冷了眼色,微生冥却笑得更为嚣张,似是嘲笑他的怯弱。 “如你这样冷血冷性的魔族,如何能知道什么是喜欢。” 微生冥沉寂下去,不知道为何没有反驳他的话。 第56章 委 霍媚儿来开门时看到竟是沈寒枫,脸上并无惊讶的神情,笑靥如花道:“沈仙君是发现,找了那穆子苏来也看不出所以然,想好了来求我?” 沈寒枫冷冷看她一眼,观察了四周并无人窥探,便将霍媚儿推入房中,免得引起旁人生疑。霍媚儿冷眼看着沈寒枫关门的模样,脸上的嘲讽笑容更胜。 不曾想,沈寒枫最先同她提起的却不是卓君尘服下的药物,而是一脸肃然道:“如今你毫无自保之力,是我送你回秋月山,还是你知会他们来接你。” 惊讶之后,霍媚儿一扭头十分倔强的模样:“与你何干?” 沈寒枫耐着性子道:“如今你没有仙器掩护身上的妖气,若是被其他修士察觉,你是想好了要给扶雍师叔做炼器材料么?” “你!”霍媚儿没想到沈寒枫会这般开口羞辱,一下子便点明了她不得不离开的窘境。“只是她怒视了沈寒枫一会后,忽然便笑了出来,“我说呢,你怎么可能对卓君尘受伤半点不着急,你是料定了我落在你手上,不得不交出解药?” 谁知沈寒枫却淡然否定了她的猜测:“你们霜月妖狐一族的秘药,多数要用本族的精血激发,我已经试过了,阿尘喝了血并无半点反应,本就不值得我着急。”方才他端给卓君尘的那杯茶水里掺了一些妖狐精血。既然卓君尘并无异样,那么他误食的东西便没什么好着急的。 霍媚儿眯了眯眼:“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近些年我们狐族才刚研制出来的新药,我说过今晚便会发作,你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到时候药效一发,便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你的宝贝徒弟。” 沈寒枫摇了摇头,霍媚儿这般危言耸听,实在是太小瞧杜衡调|教弟子的本事了。不过沈寒枫素来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多做解释,只道:“你的目的是折磨我,若是让阿尘暴毙,惹怒一个化神期的修士,便是你们整个狐族都未必招惹的起。”沈寒枫很多年以前便见过她,那时候她还是霍萩怀中一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不过却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触碰到旁人的底线前,肆意地占便宜。 霍媚儿被看穿了心思,咬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自然知道沈寒枫的本事,他说这些话无异于在警告她,动了卓君尘,整个霜月狐族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为什么?”良久以后,霍媚儿才几乎是压着嗓子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这句话已在她心头萦绕了许多年。当年他与哥哥这般要好,后来传回族中的消息却是他为了妖丹杀了哥哥,霍媚儿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感到迷惑,最后只得用“人心易变”来解释这件事。 可是如今,她抱着仇恨而来,沈寒枫看来,却仿佛仍旧是从前的模样,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却会温柔地替她顺毛的那个白衣少年。 沈寒枫静静地看着她,只淡淡说了一句:“等时候到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霍媚儿极为尖刻地叫道:“到时候到时候!你们永远只会用这句话来敷衍我。你也说到时候,月影也说到时候!呵呵,我霍媚儿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好不容易能够来寻求一个真相,结果遇到的还是敷衍。”说到后来,她的眼眶忍不住泛红,略有些脆弱地伸手去扯沈寒枫的衣摆,“寒枫哥哥,不是你害死我大哥的对不对?” 沈寒枫避开霍媚儿的眼神,伸手拂开她的手道:“你大哥……确实是因我而死。我说过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霍媚儿半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过了一会儿低低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疯魔了才会再相信你们这些人族。”下巴高抬,霍媚儿方才脆弱的神情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如今又是那副高傲的姿态,“既然沈仙君这么想补偿,那便劳烦仙君亲自送我一趟吧。等我安全回了秋月山,再将解药交给你。”说着她眯眼看了沈寒枫一会道,“只是沈仙君可得做好安排,翠微宫虽然离北境不远,来回也需要几日。你徒儿手中也有仙器,别被旁人釜底抽薪了。”虽然有沈寒枫这么个仙君师尊在,旁人至多对卓君尘也只是嫉妒。却未必没会有人会为了仙器,对卓君尘动脑筋。 沈寒枫道:“不必你操心,阿尘的事情我自然会安顿好,回了秋月山以后,你要好好听话,不要出来乱跑。” 霍媚儿冷冷道:“不用您操心。” 沈寒枫道:“你们狐族这一代只有你一个后人,若是再出了岔子,便真的只有灭族的下场了。”无关嘲讽,沈寒枫所言只为叫霍媚儿好好听话。 霍媚儿果然闭口不言了。沈寒枫微微叹气:“你身上的妖气已经开始逸散,我先给你下个禁制,叫旁人看不出来,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四处乱跑。我会落几个阵法保护你。” 霍媚儿哼了一声,抽了条凳子坐下,任凭沈寒枫施法。 沈寒枫回房的时候,屋中没有声响,沈寒枫进了里屋,却见卓君尘横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看模样应该是已经睡着了。沈寒枫的动作素来轻盈,靠近的时候并未将睡梦中的人惊醒。 卓君尘睡着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俊逸的剑眉微微皱起,神情说不上痛苦,却带着几分忧愁。青年已经抽长高大的身形,微微蜷缩在一起,他从小便极为警惕,沉睡时总是这种不安的姿态,便是沈寒枫私下里纠正过多少回,都未能改正过来。 杜衡曾说过,卓君尘幼时便经受灭族之创,需要他花费更多的心力才能摆正心境。否则卓君尘要么便修为不得精进,要么便会走偏,乃至堕入魔道。当初因为卓君尘体内有魔气的缘故,杜衡推断他堕入魔道的可能极高。 沈寒枫叹了口气,现下的状况,对卓君尘而言,不知是喜是忧。 弯腰小心地拉抱徒弟,沈寒枫将卓君尘的身子摆正,不想吵醒他自然也没有拉直他的姿态,只是替他枕上枕头,睡得舒服些。 谁知他替卓君尘盖上锦被的时候,被子还未拉到脖子,沈寒枫便对上一双看着他的,黑漆漆的眼睛。 “醒了?”沈寒枫问。 卓君尘不回答,眼神略有些空洞地盯着沈寒枫。想起霍媚儿做的事,沈寒枫心中一紧,想伸手拍拍徒儿的脸,叫他清醒一下,只是伸手还未触到卓君尘的脸颊,卓君尘便忽然直起身,伸手便环住了师尊的脖子。 沈寒枫只觉一股热气吹在脖子上,卓君尘依恋地在他肩上蹭了蹭,声音闷在衣衫里,有些沉闷道:“师尊,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沈寒枫顿了一顿才问道:“怎么了?”手心已经落在了卓君尘的背后,微凉的灵力注入卓君尘体内。卓君尘对他并不设防,灵力游走一周之后,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按照他对卓君尘的了解,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极为反常。 卓君尘闷声道:“我梦见,你同杜师伯成亲了。”说话间,卓君尘抱着他的手还紧了紧。 “成亲?然后呢?”沈寒枫不死心,又一次探入灵力,耳边听着卓君尘的回答,眉头已经悄然皱起。 卓君尘像是想了想,过了一会才道:“我梦见自己想阻止你们,却没能成功,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拜了天地,主婚的是扶雍师叔祖。然后看见另一个……我?率着一众魔族攻陷了仙门。”后边的梦境就显得光怪陆离起来,梦里他还能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血红。 沈寒枫脑海中正不断过着霍萩曾经同他说过的事,只是怎么都没有找到曾经的记忆之中,有哪种药是涉及如今这般的状况的。 沈寒枫拍了拍他的脊背,声音轻了许多,大抵现在是徒弟还在梦魇之中,幼时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状况:“不用多想,我不可能同杜衡成亲,你更不会变成魔修的。” 卓君尘伏在师尊肩上,迷蒙的眼神渐渐清醒过来,听着师尊的回答,他不禁问了一句:“当真?”也不知问的是前半句与杜衡成亲,还是他变成魔修的事。 沈寒枫安抚道:“师尊何时骗过你。好了,醒了便松开吧,同个孩子似的。” 被师尊这么说,卓君尘一时有些赧然,悻悻地松开手,其实师尊若是不说,他还想再抱一会。 沈寒枫直起腰,看他一眼道:“今日你的仙器泄了底,大约扶雍师叔用不了多久便要来找你一趟了,今晚你便陪在他身边。师叔仁厚,必定可以护你一晚。” 卓君尘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应声道:“知道了。”心中却有一阵失落。 第57章 奇怪的本本 正如沈寒枫所想,扶雍对炼器一途可谓痴迷,果然在大比结束之后,便急匆匆地赶来找卓君尘。 沈寒枫道:“正好,既然师叔想要研究仙器,阿尘你便先跟着你师叔祖,只是要麻烦师叔好好照顾了。”扶雍见沈寒枫这么爽快便答应了,自然是喜笑颜开,拉着卓君尘便要回自己的厢房,眼中满是兴奋。卓君尘临走前看了师尊一眼,沈寒枫朝他点点头。 扶雍的心性纯厚,虽然对仙器十分好奇,但定然会好好保护君尘,这样,他将霍媚儿送走时,也可极大地保证君尘的安全。 等沈寒枫赶到霍媚儿的房中,霍媚儿坐在桌边,无所事事地给自己修指甲。沈寒枫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留下的阵法,上边的灵力已经稀薄了很多。 霍媚儿懒洋洋道:“你不过离开两个时辰,来试探的人就不下四拨。果然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沈寒枫看她一眼道:“等天色暗下来,我便带你离开。”霍媚儿不应声,兀自吹了吹指尖,她十指上的银戒颜色暗淡了许多,因着血气亏损,这与主人血脉相连的仙器也变得毫无光彩。 入夜,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山间林涛和轻微的水波荡漾之声。沈寒枫并未等得太晚,早些将霍媚儿送走,他也能少一桩心事,况且后半夜才是那些宵小贼子的出动的时候。 扶雍的房间,格局与沈寒枫的厢房相似,卓君尘只觉一跟扶雍进了房门,便被江无心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扶雍却半点不觉,将房门关上后,便一副急色的模样催促:“侄孙侄孙,你快将这仙器拿出来给我瞧瞧。” 卓君尘点点头,沈寒枫早已和他商量过,想得到扶雍的庇护,也只能拿仙器做筹码了。手心一翻,长鞭盘在一起,被卓君尘一手握着,递给扶雍。 扶雍伸手来接,眼中满是说不出来的明亮,一双手甚至还有些颤抖。小心地摸了摸鞭身,扶雍抱着长鞭进了里屋,随口对江无心道:“我先琢磨琢磨,无心,你陪着侄孙解解闷,不过别走远了,等会说不定我还有些话要问他的。” 江无心的脸色不大好看,僵着脸道:“知道了。” 扶雍却是丝毫不在意,乐颠颠地进去了,只剩卓君尘和江无心两人大眼对小眼。 江无心与卓君尘二人先顾无言,江无心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他师叔,总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便主动开口问道:“沈师兄呢?” 却不想,他选了一个极为差劲的开头,卓君尘原本只是面无表情,此时却冷下来几分,他身上冷飕飕的那股气势,显然是得到了他师尊的真传。 江无心自知选错了话,便转言道:“卓师弟应该还未吃饭吧,要不要和同我现在去饭堂看看?” 这回卓君尘却是迟疑了,江无心看到他的神情,心中有了计较,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你现在也不方便出现在师兄弟们面前,便留在这里,我顺便给你带些吃食回来。” 卓君尘点点头道:“多谢师叔。” 江无心摇摇头示意无妨,指着外间的睡榻道:“你若是无事可做,便先修炼一阵,等我师尊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恐怕得到半夜;或是小睡一会也可,此处有师尊的阵法布置,旁人进不来的。 嘱咐完,江无心便出了门,卓君尘左右想着自己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便上了睡榻修炼。他记得江无心有自己的厢房,只是这睡榻上被褥床铺一应俱全,看来应该是也睡在此处。睡榻不宽,卓君尘将占了半张床的被子往里边推了推,想给自己腾出一块地方来,谁知却不小心摸到了一方硬物。 略有些疑惑地掀开一角,只见这被子下边压了一团小指粗的红色长绳,也不知是什么质地,触手柔韧,并不粗糙。至于他方才摸到的,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上边没有字,也不知写了些什么。 卓君尘皱了皱眉,将两样物什放到了一边,打算等江无心回来问问他。只是江无心没等来,倒是里屋的扶雍仙君先走了出来。他扬声问道:“侄孙,我瞧你这长鞭虽然能够蕴藏发挥的灵气极大,只是怎么都找不到这器灵的栖息之所,这是怎么回事?” 卓君尘闻言下了床,扶雍手中拿着鞭子,反复琢磨,却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这长鞭虽然精致,鞭身之柔韧也是极为少见,可是其中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可以承载器灵。至于手柄,虽然是玄铁打造,却并不比鞭身特殊多少。这鞭子看来虽然是一件极为优质的法器,却同扶雍所知道的仙器并不相同。 卓君尘得到幽冥鞭的时候,原本也只觉它是一件法器,甚至在沈寒枫眼中显得极为普通,之所以会变成仙器,也是微生冥用了某种秘法捉了护井魔龙的龙灵。 “我对炼器并无什么研究,只是这龙灵是当初在泰云山,师尊击败护井魔龙时,偶然捉到的。”卓君尘略隐去了事实的真相。 扶雍闻言也是觉得奇怪:“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仙器可以后天做成的……”不过没听说过是一回事,既然已有这么一件仙器摆在他面前,那么自然有它存在的缘由,“那你调动器灵的时候,器灵是从何处涌出来的?” 卓君尘回忆了一阵,指了指手柄处,龙口中含着的那枚红色珠子:“捉到龙灵前,原是没有这颗珠子的,我今日对付霍媚儿的时候,龙灵之力也是自这颗珠子里流露出来。” “哦?”扶雍颇为好奇地把玩了一下珠子,他先前以为,这只是颗装饰用的宝石罢了,是以并未仔细查看,仙器果然非同一般,边边角角都不可随意放过。 问清了状况,扶雍自然是想立刻回去研究,只是用完便走怎么看都显得太凉薄了。扶雍免不得要和卓君尘说上几句,目光便不经意地扫到床榻上被卓君尘放开的蓝书上。 “侄孙这是在看什么书?”扶雍上前两步,随意拿起本子。他比卓君尘年长这么多,便是翻看一下他的东西,也不打紧。 卓君尘自觉避开道:“方才在修炼,这些都是江师叔的东西,刚才不小心从被子里掉出来了,所以我在放在一边了。” 卓君尘说完,却久久没听见扶雍接下来的话,有些疑惑地抬头,却见扶雍脸色涨红,满脸怒气的模样,手中脆弱的纸张被他翻得哗哗作响。 “师叔祖?”卓君尘小声询问。 扶雍这才自怒意中醒过来道:“没什么,那你便继续修炼吧。”只是看他的神情,并不像是没什么的模样。扶雍咬牙切齿地将红绳和蓝书一并拿走了,卓君尘心中虽然疑惑,却并不多话。 江无心回来之后,卓君尘便小声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原以为会引得扶雍生气,书上的内容必然极为隐秘,谁知江无心听了并无什么严峻的神色,只是叫卓君尘放宽心道:“无妨,看了便看了。师尊生气,哄哄便是了。”嘴角却有一丝卓君尘看不太分明的诡异笑容。 吃完了江无心带回来的东西,两人并排一块儿在榻上修炼,除了挤了些,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卓君尘许久没有修炼了,今日一战将灵力险些耗尽,他不知不觉便修炼得深了,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一片漆黑,连里屋也没透出半点光亮。 之前在身边修炼的江无心,眼下已不知去了哪里,卓君尘略张望了一下外边的天色,大抵是夜已深沉,回去了吧。 眼下除了直接就寝,卓君尘也想不出什么不打搅扶雍的法子。只是他抖开被子时,却听见里屋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吵醒了里边的人,卓君尘连忙放轻了动作。只是里边传来的声音不但没有变小,反倒更重了起来,夹杂了一些不明的水渍声与闷哼声。 卓君尘眉头一跳,莫不是师叔祖遇上了什么麻烦?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看看,便听到扶雍仙君压低了声音,恼怒地骂了一声:“孽徒!” 然后便是江无心有些暧昧不明的轻笑声:“师尊不是叫我多读些书,怎么如今还要生气?” 扶雍仙君压抑着怒气:“我那是叫你钻研,谁知道你都把功夫用到了那种地方!” 江无心没有回去,而是同扶雍仙君一起睡?卓君尘略有些疑惑,里边两人的说话声极小,卓君尘只能零碎地听到几个字。非礼勿听,他也不刻意地去猜测他们说些什么。 只是等卓君尘准备安稳睡下的时候,里边却传来了扶雍仙君意味不明的喘息和黏糊糊的低骂。 现下,是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第58章 怨言 前半夜卓君尘催眠自己无果,听了半晚上墙角,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胡思乱想得做了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梦。第二日他虽然没有起晚,但眼皮下边挂着两团并不算明显的青黑色。 江无心见状,只是心照不宣地同卓君尘笑笑。倒是扶雍颇为尴尬,干咳几声装作无意地关心道:“昨晚侄孙没休息好?”那心虚的眼神,怎么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卓君尘不想管旁人的事,只道是自己修炼不顺,扶雍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依依不舍地将幽冥鞭交还给卓君尘,扶雍还特地嘱咐,他会全程陪着卓君尘参与比斗,大有一副除了比斗过程里,这鞭子余下的时候都由他来照管的意思。 江无心怕他多心,只与卓君尘道:“这鞭子一直由师尊照管的话,旁人即便对你下手,也得不到鞭子,你自然会安全很多。”说着他又看了扶雍一眼,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要说的话,“师尊既然接受了沈师兄的嘱托,自然是以你为先,研究仙器只是顺便罢了。” 卓君尘只觉好笑,随口应下,心中却是想着些旁的事。从前他知晓自己对师尊的感情不止是孺慕,便一直想靠近师尊亦或是亲吻,只是模模糊糊得,总觉得还不够亲密。昨晚听了墙根,又做了一夜的绮梦,从前遮在他眼前的那层薄纱,仿佛被别人一点点地扯下了来,露出真实的模样。 扶雍大抵因为昨日江无心的胡闹,对他略有不满,卓君尘看着江无心偶尔透露出来的讨好,心中有些感慨,若是有一日,他与师尊也能同他们这般就好了。 卓君尘三人一同去了饭堂,扶雍除却钻研炼器的时候太过废寝忘食之外,对卓君尘还算尽心,否则以他的修为,根本不需要在吃些什么。 到了饭堂后,卓君尘收获了一大批羡慕嫉妒的眼光,还夹杂着一些繁杂的窃窃私语。这是他展露仙器之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这种场面也不算太奇怪。有扶雍在,弟子们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好奇,也不敢主动扑过来询问。 穆子苏和连信鸿他们坐在一处,见卓君尘是同扶雍仙君他们一块来的,不免有些惊讶。卓君尘只是朝他点点头,并未多做解释。 昨日的第一轮比斗里,青华仙门的战况还算不错,除却霍媚儿遇上卓君尘惨败,五十人之中只有五人因为对敌不过,被剔入失败者之中。参赛的机会得之不易,胜者要为下一场比斗准备,失败的也都摩拳擦掌等着五日后翻盘。 吃晚饭,扶雍亲自整了队伍,便带着仙门弟子前往湖面比斗台。今日没有什么开赛大典,宝船自然便扶雍收了起来,除却回去的时候用做工具,再无用武之地。扶雍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卓君尘,连江无心去别的比斗台参赛,也没有多的表示。 江无心黑着脸提醒扶雍道:“师尊,我就要上台了。” 扶雍只是敷衍道:“速战速决。” 江无心眯了眯眼,看了卓君尘一眼,卓君尘十分识相地将目光转开,心中却止不住地歆羡。不知从何时开始,独占这师尊,不叫别人占去心思的想法越演越烈……只是想到师尊送霍媚儿离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卓君尘的神情阴暗了几分,不自觉得便生出恼怒,要是能将师尊永远困宥在身边……这样的想法不自觉得涌入卓君尘的脑海之中。 “哟,这不是沈仙君的高徒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引起了卓君尘的注意。 一群身材健硕弟子走近,身上穿着赤红的长袍,为首说话的那个,正是被沈寒枫修理过的彭园。他原本便对沈寒枫心怀怨恨,昨日卓君尘与霍媚儿双双使用仙器的事情,让卓君尘更是出尽了风头,彭园心中的屈辱和愤恨自然更深了几分。 “九阳门首徒。”卓君尘淡淡道,其实连彭园的名字都没记清,只得这样称呼他。 卓君尘一说话,彭园心中的愤怒更是有了突破口:“难为你还记得我,那就好,免得等会上了比斗台,你还不知道我寻得什么仇。” 卓君尘微微蹙眉:“你调戏女道友在先,我师尊教训你在后。你非但不好好反省,还把责任都归咎于我们师徒。我诚然是不知道你寻得什么仇。”扶雍仙君不知什么时候被江无心拉远了些,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两人的眼光偶尔会看向他,以确定卓君尘没出什么事。 彭园被卓君尘噎得气急败坏:“别以为你手中有仙器便可如此嚣张!既然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有本事便不用你那根破鞭子,与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卓君尘这才明白过来彭园的意思,心中只觉这九阳门首徒愚蠢得可以,并不进这人的套道:“能得到先期认可,也是我的本事。况且和九阳门首徒对战,更是应该拿出真本事来,才叫看重。” 彭园闻言还没说话,便听到一旁传来嗤笑的声音,原来是穆子苏一直关心着卓君尘这边,他和连信鸿二人看彭园有些不对,特地过来帮忙,不曾想卓君尘已经漂亮地堵了回去。 彭园心中后悔,没想到激将法没用,反倒让卓君尘警惕了几分。不过他昨日早就得到了九炎的提点,卓君尘昨日的消耗不少,今日多半是无法再一次使出仙器化灵了。 今日应是卓君尘最为虚弱的一日,要是彭园能够将他击败,一定能名扬大比,他们九阳门也能沾光,名声大振。 彭园正是肩负着这样的期望,才会前来挑衅。如今见卓君尘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彭园的战意更胜,一心要打败卓君尘。 彭园的修为,在筑基九层,比起江无心的筑基巅峰差得远,连带他主修土灵根,一身肌肉主在防御。卓君尘只觉得,他耐揍得很。 一场比斗下来,卓君尘的幽冥鞭挥得风生水起,索类的兵器讲究巧劲,彭园的下盘再稳当,在卓君尘面前也是被揍得的够呛。 不过他的战意浓烈,卓君尘终于打趴他,让彭园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敬意。彭园倒在地上,一张脸红肿得同身上的袍子一个颜色。卓君尘摇了摇头,点到为止,等着翠微宫的管事弟子判了胜负,这才看着九阳门的门人将彭园担了下去。 看着他们一个个怨恨不平的眼光,卓君尘只觉,他们同九阳门的矛盾大抵越来越深了。 接下来几日,果然验证了卓君尘的猜测。九阳门虽然在七大仙宗之中的实力不算强大,但也有中上的实力,大比带来的弟子更是比青华仙门贵精不贵多的做法多上不少。但凡青华仙门和九阳门人在台上遇上,便是几乎是不死不休的程度。 九阳门人的身体强健防御强,只要青华仙门的弟子不能第一时便将他们打得趴下,便免不得是一场恶战。 虽说这件事是九阳门的不是,但仙门之中挂彩的弟子一多,便免不得有人传起些风言风语。 “卓师兄的本领高强,可苦了我们几个,对上九阳门的弟子,便要想破脑袋。”说这话的男弟子今日刚对上一个九阳门的,左手手臂包了厚厚的纱布,见到卓君尘时,便忍不住拈酸讽刺。 卓君尘闻言并不反驳,旁人的想法太难左右,他也不在乎。 他正想绕开这名弟子离去,却看到连信鸿自另一边过来,嘴上扬声道:“说的真有意思,最先教训那彭园的可是沈师叔,况且扶雍师叔祖也并无觉得不妥。这位师弟若是咽不下这口气,你便去沈师叔和师叔祖面前再说一遍这句话。” 那弟子不敢吱声,看见了连信鸿之后,大抵从前便在他手上吃过亏,更是欺软怕硬不敢再言语。 卓君尘摇了摇头道:“既然师弟身上有伤,明日又还有比斗,便早些去休息吧。” 男弟子嚅嗫了几句,匆匆丢下一句:“方才我包扎的时候,穆师兄叫你去枫树岭一趟,说是和沈师叔有关。”看他快步离开的模样,卓君尘只当他是羞愧了,并未多想。 连信鸿走近问道:“怎么只你一个人?” 卓君尘道:“江师叔同扶雍仙君有些……悄悄话要说,我不便留下,便出来走走。” 连信鸿点点头:“那枫树岭呢,你要一个人过去?” 卓君尘皱了皱眉,穆子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他约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只是想起穆子苏之前告诉过他的事,卓君尘担心,怕是穆子苏又有些别的事要告诉他。 连信鸿看穿了他的心思道:“现下正是多事之秋,觊觎你鞭子的人不知道多少。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卓君尘领了连信鸿这份关心:“那便麻烦连师兄了。” 第59章 心魔花 枫树岭离翠微湖不远,这些时日他们虽然大多时候是在房中修炼,来前却是早就熟悉过翠微宫地形的。 “翠微宫白日里看起来山明水秀的,怎么这傍晚时候便开始阴森起来了。”连信鸿与卓君尘并肩而行,他手中持着自己的佩剑,随手砍拨着拦路的荆棘野草。 枫树岭大抵人迹罕至,蚊虫甚多,卓君尘又惦记着沈寒枫的事,便同连信鸿道:“里边的路看起来十分崎岖,连师兄不妨在外边等我?” 连信鸿哈哈笑着拍了拍卓君尘的肩膀:“怎么,嫌弃我麻烦?我说你和穆师弟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所以才约在这种地方。要真是这样,师兄立马就走。”在修真界,男多女少,找个同性做道侣的修士也并不少见。 卓君尘无奈:“连师兄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连信鸿却是不肯放过这件事:“说起来,你当初打败凌一航的英姿,虽然有些人觉得略显狠毒了些,但是不少年轻弟子们都对你十分仰慕呢,便是女弟子也有不少。不过这些狂蜂浪蝶,哪里及得上和穆师弟青梅竹马的交情。” 卓君尘叹了口气,站定后十分郑重地对连信鸿道:“我同子苏就是一同长大的兄弟罢了,我对他没有什么心思,他对我也是如此。” 连信鸿见玩笑开过了头,便停下了话头:“好吧,是我弄错。当初我和百川还讨论过,你和沈师叔两个,从前只和杜衡师伯师徒有交情,莫不是师尊们一对,徒弟们凑一对。如今看来,徒弟是没戏咯。” 卓君尘心中略有不悦,却只是说:“恐怕全是你在猜测吧,战师兄不像是对这些事儿感兴趣的人。”也难怪连信鸿这么想,师徒逆伦在修真界乃是一件极为耻辱之事,他们自然不会猜想卓君尘对沈寒枫会是那种心思。至于杜衡和师尊,便是卓君尘自己,从前也猜测过不止一次。 卓君尘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里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芽滋长,酸涩发疼。 二人无言,并肩前行,等走过了一段杂草丛生的小路之后,树林忽然变得开阔起来。 连信鸿率先停下来,环顾四周道:“这穆师弟人在哪里啊,这枫树岭这么大,也没留个讯号的。”说话间,连信鸿握着佩剑的手暗暗抓紧,看着已经昏暗下来的四周,心中生出几分警惕。 卓君尘冷冷地环顾四周,枫树岭中只有偶尔的风声穿林,脚下的枯叶随着他们的踩踏,发出清脆碎裂声。连信鸿自身后靠过来,与卓君尘背对着背,微微偏过头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幽冥鞭被留在了扶雍那里,卓君尘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柄上品灵剑——这是沈寒枫在送他重霄剑以前,教导他剑术所用的,如今只能用这个,权作防身。 “是我大意了……”卓君尘低声道,之前听那弟子说穆子苏寻他,他虽觉得异样,却因为担心师尊忽视了这一点,现在才忽然醒悟过来,穆子苏虽然平日跳脱,却从来不会置他于险境。如今卓君尘出于风口浪尖,穆子苏又怎么会为了避开旁人耳目,让他来这种地方。 卓君尘一时陷入自责之中,如今他不但自己身处险境,还连累了连信鸿。 连信鸿此时却是豁达得很,面对未知的敌人还能笑出来:“真是自作自受了,早知道你也没底,我就该留在水榭里还安全些。” “连师兄……”卓君尘心口处有些发疼。 连信鸿回头看他一眼,好笑地拿脑袋撞了一下他的头道:“不过自己做的决定,就得有承受的勇气,你还发什么呆啊!” 卓君尘被他提点过来,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我们找机会,原路返回。” “想走?”一声冷笑不知从何处传来,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轻蔑和杀意。 “这些时日,媚儿麻烦沈仙君照顾了。”银白长发的男子将霍媚儿领在身后,同沈寒枫道谢。 “月影!”霍媚儿似是有些不服气,却被这个叫月影的男子瞪了回去。 沈寒枫淡淡道:“无妨,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霍媚儿在月影身后直哼哼,又被月影瞪了一眼,便不吭声了。月影的容貌对于男子而言太过阴柔妩媚,性子却冷,瞪着别人的时候极为威严。 沈寒枫用了最快的速度从翠微宫来到神阙大陆北境,到如今用的时间不多,心中却已十分急切得记挂着卓君尘。 “霍媚儿,我依言将你送回来了,你也该告诉我,你在君尘身上下了什么。”沈寒枫冷冷问道。 月影闻言蹙眉,责问霍媚儿:“你还给别人下了药?” 霍媚儿略有些躲闪,吞吞吐吐道:“也……不算是药……” 沈寒枫追问道:“那是什么?” 霍媚儿私自离开秋月山的时候,带走的东西月影都清点过,眼前看着霍媚儿心虚的模样,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总不会是,心魔花?”霍媚儿带走的东西里,最重要的两件便是她手上的仙器“十戒”和心魔花的种子。 霍媚儿低着头不说话,看着她默认的神情,月影心中一片冰凉。抬眼看向沈寒枫,只见他周身的寒霜之气更甚,看着霍媚儿的眼神里有遮掩不住的杀意。月影不自觉得便挡在了霍媚儿身前,不论她做了什么错事,都是霜月狐族唯一的狐王继承人,他作为狐族的大祭司绝对不能让她出什么差错。 沈寒枫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露出了一个冷笑,霍媚儿头一次知道,一个人的笑容能够刺骨成这样。眼中有些空洞,里边是一片看不分明浓厚的漆黑,沈寒枫什么话都没说,抬手一招,身影化作一道白光,御剑而去。 看着他离开,月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同样是化神期的修为,却远远及不上沈寒枫,若是沈寒枫想对霍媚儿出手,他根本就拦不住。 霍媚儿不服气地嘟囔:“什么态度,不就是一颗心魔花的种子么。比起他的做的事,算得上什么。” 月影微微低头,看了霍媚儿一眼,他没有说话,眼神之中却满是失望。 霍媚儿偏开头:“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可是他害死哥哥!” 月影道:“倘使他真的是杀死害死霍萩的人,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来?” 霍媚儿愣了愣,咬着唇道:“他自己分明承认了!你们一个个既然只想着骗我,便该想好承受欺骗的代价!” 月影漠然道:“去你哥哥坟前跪着,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起身。”说完,月影也不管她,转身便离开了。 “月影!月影!”霍媚儿喊他,月影却不肯回头。 “你怎么样!”连信鸿挥剑斩开自暗中激射而来的树叶,回头照看卓君尘。卓君尘捂着心口同他摇了摇头,这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古怪树叶,攻势并不算凌厉,可是他心口传来的不适,却越来越严重。眼看着身边的连信鸿,并无半点异样。 除此之外,卓君尘闭了闭眼,丹田处那团一直安稳的魔气,此时又蠢蠢欲动起来。 勉强提剑摧毁这些树叶,卓君尘的剑法生疏了不少,连信鸿虽然替他担了不少负担,却也是捉襟见肘,二人身上多少添了许多伤口。 躲在暗处的偷袭者,似乎是发现这种围剿无用,虽然叫卓君尘二人寸步难行,却并无什么致命打击。飞射而来的树叶更多更快,卓连二人的压力更添了几分。 剑气呼啸,卓君尘一式剑影焚天将身边的树叶绞碎,给两人赢得了片刻的喘息,却并不长久,这样的大招虽然威力极大,消耗也极大,面对无穷无尽的树叶,不够稳妥。 卓君尘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时,忽觉一阵气劲自刁钻处涌来,眼中血色涌动,卓君尘手中的长剑不避反进。 金铁相交,卓君尘闷哼一声倒退了两步,心口处的绞痛更为严重,嘴角淌下一缕血丝。卓君尘的目光牢牢看着面前出现的黑袍人,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中,眼前的偷袭者看起来阴森高大,却难以分辨身份。卓君尘体内的灵气和魔气已经开始紊乱,眸光泛红,脸上却又升腾的魔气。 “呵呵,心魔花?”黑袍人即便是站在他们面前,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来自远处。 “这是一种变音之法,此人的声音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很可能是我们都认得的人。”连信鸿搀扶了卓君尘一把,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卓君尘咳出喉间的淤血,同连信鸿低声道:“等会我拦住他,连师兄,便拜托你,你去搬救兵了。” 连信鸿皱眉,卓君尘却不给他拒绝得机会:“我与他还有一拼之力,你留在此处只是必死无疑。”有微生冥的灵识在,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死。 第60章 讥讽 连信鸿深深看他一眼,如今自己的修为及不上卓君尘,这位师弟说的也不无道理。他师尊沈寒枫修为强大,能力卓绝,卓君尘既然会这么说,必然是有所倚仗。 “那好,卓师弟你多加小心。”连信鸿嘱咐一声,便没有再理会那个古怪的黑衣人,而是反身劈斩树叶,试图冲出一条路来。 卓君尘有心帮他,只是手上的长剑并不称手,面前的黑衣人还未出手,他不知道能挡住他到什么时候。 那人只是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看着卓君尘和连信鸿二人有如困兽之斗。仿佛是欣赏够了之后,他才抬起手,漆黑袖中露出苍白的一只手,卓君尘只觉自己心口处被无形的大手抓住,窒息感一阵阵地涌上来。 卓君尘原以为自己至少能躲过他的一击,可是此时却被这无形的劲道提了起来,十指虚软,手中长剑应声落地。那黑衣人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那厢搏斗着的连信鸿闻声转头,惊怒交加:“卓师弟!” 卓君尘咬牙,他体内的魔气肆虐,不但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隐隐还有吞噬雷火灵力的趋势,微生冥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此时卓君尘半点感应不到他。 “你快走!”卓君尘强行运转灵力逼出声音的结果,就是口中的鲜血同时溢出来。卓君尘背对着他,连信鸿看不清师弟现下的状况,却只能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忍,翻身继续冲锋,只要他快些搬来救兵,他才能真正救下卓君尘来。 谁知他这么想着,背后便涌来一股大力,连信鸿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全然不受控制地便往面前一棵参天的巨树撞过去。 “你们两个,总是坏我的好事,现在也该好好合计合计了。”黑衣人对连信鸿的下场很满意,掩藏在兜帽下的眼神恍若实质,冰冷刺骨地仿佛能够割开血肉。 卓君尘努力集中自己涣散的眼神,黑衣人在控制他的同时,还将一股狂暴的灵力送入他体内,使得身体里本就杂乱无章的灵力更为混乱。脑中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卓君尘勉强才使得自己的神智不昏聩,目光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个对他们下手的人究竟是谁。他口中所说的“你们两个”,究竟是他和连信鸿,还是他和他师尊? 瞳孔涣散开,卓君尘脸颊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忍耐而显得僵硬,习惯性地绷紧,眸中颜色在血红与漆黑之间交换, 愤怒,不甘,屈辱,种种心思在他心中升起,这些负面的心绪催生留在体内的种子,滋生出漆黑的枝条。黑衣人眯着眼睛,看着卓君尘的领口处隐约显出黑色的魔纹,这才露出一个似是满意的笑容。 只是在他终于折磨够了卓君尘,想要给他个了断的时候,手腕处却忽然燃起了一团苍白的灵火。 分明是流动的火焰的形状,苍白的颜色,却叫这团火焰透出一股寒意,黑衣人手腕一抖,下意识地便松开了对卓君尘的桎梏。 卓君尘猛然跌在地上,持续不断地大口呼吸,神智才渐渐清醒过来。面前的黑衣人微微抬头,露出苍白的下颌,他的目光早已越过卓君尘,而是看向了远处,不必他等待多久,黑暗之中便忽然出现了许多红色的蝴蝶,渐渐包围住他们,绚烂的赤色显得极为妖异。 卓君尘皱眉,脑海中显出模糊的记忆,似乎什么时候见过这些蝴蝶,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红蝶分做两拨,一团包围在卓君尘身边似是拱卫,另一群则是姿态翩跹地朝黑衣人涌去。 黑衣人冷哼一声,袖中窜出无数漆黑的枝条,几乎是片刻间的功夫,便将这些蝴蝶全部击碎! 红蝶的包围因为黑衣人的反抗扩大了几分,蝴蝶被击碎成光点,用了不久便重新恢复了原状,只是不再前赴后继地上前。一只裹着红纱的素手悄然无声地扼向黑衣人的咽喉。 卓君尘的呼吸一滞,竟然是曲绫纱! 曲绫纱的偷袭并未奏效,被黑衣人反手挡开,她却浑然不在意的模样,美目斜斜地眄了一眼,娇笑道:“做什么如此吃惊,我又不是来保护你的。” 说着她转眼正视黑衣人,饶有兴致道:“我倒要瞧瞧,这畏首畏尾的模样,下边藏的是哪个伪君子。”说着她伸手成爪,并不用什么兵器便与这黑衣人互搏起来。 黑衣人且战且退,并非敌不过曲绫纱的模样,却仿佛有所忌惮,以闪躲代替招架。 卓君尘扶着一旁的树木起身,目光紧紧地跟着两人,心中又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今日遇上这么一个仇家,他不但拖累了连师兄,现在还要被一个想杀他的魔族相救。曲绫纱的话他自然明白,这女子之所以出手,不过是为了保护还留存在他体内的微生冥。 那厢黑衣人与曲绫纱你来我往之间,曲绫纱招招狠厉,黑衣人却躲闪得十分轻易,虽然不出手,却并不落下风。卓君尘时而能够感受到黑衣人的模样,心中大约明白,虽有曲绫纱阻挠,那人却并没有放弃杀他的想法。 原本乘着他们二人缠斗的功夫,卓君尘选择逃走应该是最好的做法。只是方才黑衣人短短的数招之中,早已可以看出是个木灵根的修士。偌大的一片枫树岭,黑衣人想要找到他,绝对要比曲绫纱快。 卓君尘微微按压胸口,分明这两人都在打他的主意,他自己却如同一个局外人,等着旁人判定他的生死…… 他掏出与师尊联系的铜镜,只是身体里的灵气散乱,连驱动这小小法器也不能。卓君尘手心一抖,铜镜便掉在了地上,他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即使联系到了师尊又如何,如今师尊远在千里之外,根本赶不回来。他蓦然想起几次微生冥调动魔气,控制他的身体时的场景。 威力巨大,畅快恣意。 倘使他也能有这样的能力……卓君尘咬牙。 “怎么,回心转意了?不若你答应化神期后,这副肉身供我驱使。我便给你力量,教你所向披靡。”微生冥察觉到卓君尘的心思,恰逢其时地开口。 卓君尘忍着心口的绞痛,神色冷峻道:“不要痴心妄想了。” 若是以往,微生冥得了这么个答案便不会同卓君尘争执,今日却不知怎么,不顾面前两人战斗正酣,仿若闲聊一般问道:“怎么,你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过来?”卓君尘呼吸一滞,呼吸的起伏渐大,心中无端对微生冥将要说出来的话无比抵触。 “你师尊根本就不喜欢你,更不可能喜欢你。”微生冥的声音危险之中夹杂诱惑之意,“知道为什么你的心口会这么疼吗?那个小狐狸精在你体内种下了一颗种子,心魔花。即便没有我,你也不可能再做一个正派修士,迟早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心魔吞噬,堕入魔道。” 卓君尘不答话,强烈的疼痛逼得他的额头全是冷汗,微生冥却极为得意道:“你以为你师尊不知道你究竟中了什么吗?他不过是知道,你必入魔道,所以才同你疏远罢了。否则一个害了他心爱弟子的女人,他何必这么回护?” 卓君尘强撑着道:“霍媚儿是掌门的弟子,师尊为了宗门和谐,回护她也是伦常。”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卓君尘却直觉心口的疼痛更为剧烈,只能靠着身边的大树,勉强不跌下去。 微生冥嗤笑道:“这些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何必拿来敷衍我?你以为你们那个掌门,会为了一个还没养熟的弟子,同沈寒枫翻脸?” 卓君尘眉头紧皱,冷汗顺着紧闭的眼睫流下来。 微生冥却还不肯放过他:“其实真相就在你面前,你却不愿相信,你师尊早就不相信你了,如今不过是想先找个借口同你疏离,以后将你丢出宗门之后,便再也不要想有回去的机会。” “不会的,师尊说过,不会丢下我。”卓君尘低声呢喃,压抑着自己已经涌到咽喉的痛苦呻`吟。 微生冥冷冷道:“这样的谎话,不过骗骗你罢了。现在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便能将你抛下。” 卓君尘猛地睁眼,某种酝酿着赤红的杀意:“别说了!” 周身气势蓦然爆发,有如排山倒海之势。这般气势远不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便可拥有的,一时连曲绫纱和黑衣人都有一瞬的停滞。 卓君尘的目光蓦然落在曲绫纱身上,所有这些可怕的事情,仿佛都是在遇上她的时候开始的。 “若是我杀了她,你会觉得难过吗?”卓君尘嘴边勾起一抹笑意。 “你敢!”微生冥惊怒,现在只是一片灵识的他,如何能阻止卓君尘出手。 第61章 入魔 曲绫纱万万没想到,自己出手相帮,卓君尘却会在此时倒戈相向。她承认自己不是没有私心,但卓君尘这种反应,却叫她气得银牙都要生生被咬碎了。 对于一些高阶的修士而言,比起他们的本命灵器,他们的身体反而是更为有利的武器。此时卓君尘的那把长剑早已不知所踪,他只将雷火灵力运在手心之中,朝着曲绫纱拍去。缠绕着雷电的手掌萦绕着丝丝黑气,心魔花的侵蚀已叫卓君尘此时的心境岌岌可危。 微生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卓君尘对自己最忠心的属下下手,这些时日,他早已发现了心魔花的存在,只是为他所控的魔气在卓君尘的体内盘踞已久,种子发芽之初他能先卓君尘一步便吸收这些魔气壮大自己。是以他一直都没有出声,只等卓君尘自己陷入心魔之中,不管是催生更多的魔气,还是卓君尘自己陷入癫狂,对他夺舍一事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现在,心魔花骤然生长,超出了微生冥的预期,他非但没能控制这些狂暴的魔气,反而连原本已经被自己炼化的部分,都摇摇欲坠起来。 曲绫纱如今已经摸清了那黑袍人的底细,不过元婴中期,她这些年修为也在不断增长,满以为处理掉这个人应当十分轻松,如今卓君尘横插一脚,却是麻烦丛生。 “你做什么!”曲绫纱厉喝。 卓君尘不答,只是眼中的血色更浓烈妖冶了几分。曲绫纱咬紧牙关,当初她已经吃过一次卓君尘的亏,没想到今日又落入这般田地。若不是为了尊上,谁愿意应付这样的事! 曲绫纱恨恨地祭出一个黑色的阵盘,反手注入灵火,这漆黑无光的魔器便骤然扩散,堆满枯叶的地面忽然凹陷下去,不多时便化成了一个冒着黑泡的沼泽,其中还有数不清的枯瘦手骨往外抓挠。 这件魔器,卓君尘算得上熟悉,正是当初曲绫纱用来围堵他和师尊时的鬼手泥沼。 那黑衣人的行踪鬼魅,早早得便跳出了泥沼的范围,卓君尘却是丝毫不惧,周身狂暴的灵气致使身上的衣发无风自动,脚下湿软泥泞的泥沼,卓君尘还未下陷,便有紫电萦绕,顺着卓君尘的双腿注入泥沼之中。 曲绫纱蹙眉,她发觉卓君尘身上的魔气还在不断上涨,远远超出了一个刚刚入魔的修士可以承载的程度。只是面前的卓君尘隐隐有引动天地惊雷之势,身上没有半点承受不住的模样。 一力降十会,心魔之力可大可小,谁人都不曾想到小小的一颗心魔花种子,竟勾出了卓君尘这么多魔思怨气。万钧雷霆之下,鬼手的动作瞬间凝滞,腐臭的泥沼被雷电贯穿,变得干涸焦黑。卓君尘身上缠绕着明亮的雷电之力和丝丝挥之不去的暗黑魔气,枫树岭中只见他一双冷厉的眼睛。 那黑衣人原本停留在暗中,想乘着什么时候,偷袭卓君尘一把。只是见他如今的情状,却是暗暗退开。 曲绫纱被卓君尘的眼神看得寒毛直竖,眼角看到想要退却的黑衣人,心中暗暗冷笑,想走?没那么容易! 卓君尘对付她的招式已经扑来,曲绫纱不退反进,迎着卓君尘的掌风而来。只是卓君尘的手掌还未贴上曲绫纱的身体,便看到眼前的红衣女子骤然化成了数团灵火。一击不中,卓君尘的眼光下意识得便跟着灵火逃窜的方位而去。 黑衣人察觉自己被盯上,心中略觉不妙,除却先后跟过来的灵火和卓君尘,他的耳朵极为敏锐得捕捉到一个声音,那是传讯的声音。 方才逃掉的青华仙门弟子,恐怕是已经通知了本门中人。 枫树岭虽然偏僻,距离翠微湖却并不算远,不说旁人,那两个化神期的恐怕即刻便能赶来。 黑袍人思虑间,灵火已经贴了过来,兜帽下的唇抿出一个凉薄冷笑,既然如此,那便好好会一会你们。 枫树岭外,连信鸿看着已经炸开消失的讯号,转头看了看幽深阴暗的枫树岭。他在穿林逃窜之时,其实已经尝试着放出许多讯号,但是无一不被那些诡秘的树叶损毁。现在信号已经放出去,他是应该等在此处,还是先去帮卓师弟? 连信鸿眉头紧皱,思及方才卓师弟含血的那句“快走”,他的眉头跳了跳,终于不再犹豫得便往林中去。 “连师弟。”连信鸿忽然被叫住,这声音他极为熟悉,脸上的担忧不自觉得便变成了笑容。 连信鸿转身,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心口便是一凉。伸手抓住剑刃,连信鸿支持不住地缓缓半跪在地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人却只是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将剑抽了出来。 倒在地上的连信鸿喉中涌出鲜血,伴着咕噜咕噜含糊的声音,一只手还不住朝那人抓去。 那人后退半步,看着连信鸿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抬高的手也落到了地上,这才满意得点点头,他随手丢下自己手中的剑,便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犀利掌风扑面而来,黑衣人在灵火卓君尘的双重围攻之下,堂堂元婴期的高阶修士,却显得捉襟见肘,身上的布料也有些微的破损。 卓君尘的目的在曲绫纱,灵火却十分诡谲得能带着他的攻势往黑衣人身上去。随着他一次次的失手,卓君尘身上的魔气也随着他的怒气越来越浓烈。 黑衣人心道差不多了,卓君尘被曲绫纱牵引的下一击已到当前。见黑衣人上前一步的动作如法炮制一般,卓君尘露出一个冷笑。魔气被他分成数缕,自各个致命处朝黑衣人包围而来,这几缕魔气里泪光闪烁,相互呼应,黑衣人再不能逃脱。 惊天雷光里,黑衣人被这些毫无空隙的雷光生生撕扯成碎片,除却他的惊叫之外,还有女子的痛呼声。 曲绫纱以灵火姿态游移闪躲,这回没有防备,却被卓君尘给一石二鸟。 目光恨恨地看着卓君尘,曲绫纱咳出一口黑血,一时四肢麻痹,无法动弹。 卓君尘步步逼近,眼神冷冽,红眸之中没有一丝的温情。 他的步子忽然停住,曲绫纱只听见卓君尘口中,用另一种口吻说出话来:“卓君尘,你敢动她!” 卓君尘的眼睛眯了眯,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邪气:“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微生冥不再说话,只见卓君尘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便忽然仰天长啸。 天地之间灵气斗转,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夜空之中被黑压压的乌云遮盖。灰黑浓重的云层之中隐隐有电闪雷鸣。 带着几名管事赶来的扶雍,看着这诡异莫测的天色,脸上的神情凝重了几分。跟在他身边的江无心低喃了一声:“入魔……” “你们几人先回去,照顾好其他弟子。此处只需我一人便可。”扶雍反身吩咐。 几个管事面露迟疑,江无心却是极为笃定道:“管事们可以先回,我要和师尊一同去。” 扶雍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走,江无心自觉地跟上。余下的几个管事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便都匆促地从来时的路折返。 等扶雍和江无心赶到枫树岭时,大片的树林已经被破坏泰半。扶雍停下脚步,一片焦黑灰烬之间,卓君尘半跪在狼藉之中,半低着头,只能看见他的胸口起伏极大。 “卓侄孙?”扶雍出声,手中早已持了一柄纯白的玉如意,周身满是防备的气势。 他心中有些懊悔,不过同江无心私下里发了一场脾气,转眼卓君尘便不见了踪影,眼前这个卓侄孙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他如今已有入魔之征兆,要是一个不小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卓君尘并不答话,仍跪伏在原处,双手可以看到隐隐在颤抖。 江无心上前几步,有意无意地想要护住扶雍,却被扶雍呵斥道:“这时候你逞什么能!” 他有意向保护扶雍,却忘了扶雍并不知道他是魔族魔君的身份。 卓君尘缓缓抬起头,扶雍只看清一双血红的眼睛。不过只一瞬,血红便消失了,扶雍还以为是自己晃了眼。 一阵破空风声之后,一个白色人影出现在了扶雍师徒和卓君尘之间。沈寒枫反手持剑,背对着扶雍二人,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卓君尘。 “阿尘?”黑暗之中,他只看见卓君尘微微偏了偏头,却不知在遮掩什么,漆黑的眼睛里只余惊慌闪躲。 沈寒枫抿唇上前,卓君尘却忽然站起来,正视着沈寒枫:“师尊,你回来了?” 沈寒枫无视了卓君尘想要轻描淡写带过的神情,质问的声音有些凌厉:“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62章 山雨欲来 黑暗中,卓君尘的身形因为沈寒枫的问话有些微颤抖。沈寒枫皱眉,抬手按上徒弟的肩膀,想安抚一二。 卓君尘显出难得的倔强固执,沈寒枫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对身后扶雍道:“师叔,还请你和师弟先回去,我们师徒有些话想要谈谈。” 扶雍手中的如意还未放下,听得沈寒枫冷淡的声音,心知这师侄虽然平日淡薄,却说一不二。 “既然如此,我同无心便先回去了,只是等你们回来,还需给我们一个交代。”扶雍关心道。沈寒枫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扶雍便也不再说其他,带着江无心转身离开。 待他们走远,沈寒枫才开口问道:“好了,只有师尊在这里,无需再隐瞒了。” 卓君尘咬牙,眼眶一热嘴上只道:“没什么事,只是徒儿被魔族不小心引出来,这才弄得这么狼狈。” 沈寒枫却是不信,见卓君尘怎么都不愿意扭过头来同自己说话,心觉异样:“你转过来!”放在卓君尘肩上的手臂微微用力,卓君尘却双脚在地上生根了一般,半点不挪,连晃都不晃。沈寒枫眼光一冷,随即上前了半步。既然卓君尘不肯动弹,便由他来。 卓君尘一惊,想要偏过头为时已晚,沈寒枫的手指已经扣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之大容不得他拒绝。月光之下,卓君尘的颈侧,自衣领里露出些微黑色的纹样,沈寒枫的脸色更差了几分,二话不说便伸手去解卓君尘的腰带! “师尊!”卓君尘惊怒之中牢牢抓住沈寒枫的手,不让他动作。 沈寒枫看他一眼,眼中的神情叫卓君尘看不分明,直觉冰凉:“松手。” 卓君尘微微一怔,而后自暴自弃一般松开了桎梏。沈寒枫抿着唇把徒弟的腰带解开,随手便丢在地上,然后又伸手去解卓君尘腰间的衣结,卓君尘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仍凭沈寒枫将他的衣襟扯开。 沈寒枫自己的手也在颤抖。方才来时那浓重的乌云已经散开,露出一轮皎洁的圆月,月辉如水叫沈寒枫能够清楚看清徒弟身上的情状。卓君尘的衣衫散乱,露出胸前一大块因着常年不见天日而显得过分白皙的皮肤。他的胸口处有黑色的藤蔓虬结于一处,如狰狞的毒蛇,这些刺青一般的黑色纹样一直从他的心口蔓延到颈侧。 沈寒枫的指尖带着寒意,触上胸口裸|露出的皮肤时,让卓君尘的身子不禁一颤。 “师尊。”卓君尘神色复杂地唤了一声。 沈寒枫收回手,仿佛在压抑什么,顿了顿才道:“是师尊对不住你。” 沈寒枫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消沉,叫卓君尘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抓住沈寒枫的肩膀,沈寒枫微微抬头,眼角竟有些泛红。卓君尘不自禁得便往前凑了凑,吻了吻师尊的的眼角,低声在他耳边说:“师尊别难过,不疼的。” 沈寒枫任凭卓君尘将他抱入怀中,分明受苦的人是卓君尘,他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沈寒枫无声苦笑,果然如司云所说,他就是一个煞星。所有跟他有所牵连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等他们回到水榭别院,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沈寒枫虽然无法解这心魔花,却能帮卓君尘遮掩一二免得旁人看出异状,路上,卓君尘也事无巨细地将遇上黑衣人和曲绫纱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沈寒枫——只除却与微生冥有关的事情。 时候已经不早,别院的大厅却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不光是扶雍和江无心在,青华仙门所属的弟子几乎大半都在厅堂之中。今日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大家都无心修炼。 见沈寒枫师徒出现,最先迎上来的穆子苏。他瞧见沈寒枫的时候,眼中有一丝诧异,这些时日虽然没人提起,但他也隐约知道,沈寒枫其实并没有留在翠微谷。 “君尘,你是怎么回事?连师兄呢?”穆子苏低声问,眼中满是不安。 卓君尘闻言一愣:“连师兄不是回来了吗?” 穆子苏的神色一凝:“方才我们只瞧见求救的讯号。后来点人的时候发现,你和连师兄……”穆子苏顿了顿道,“还有沈师叔和霍媚儿,你们都不见了。” 卓君尘正色道:“我和连师兄分开之后便再没见过,你们瞧见的讯号应该是连师兄发出来的,竟然还未回来吗?” 穆子苏点点头,安慰道:“战师兄他们已经去找了,估计等会应该就会回来了。” 卓君尘心中却是觉得极为不安,照理而言,连信鸿逃出来这么久,早该回来,莫不是……他有些不好的猜测,却立刻打住。 凌一航看着他们三人站在门口说了许久,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来问道:“沈师叔和卓师弟既然回来了,不妨告诉我们,我师妹和连师弟的下落?” 卓君尘皱了皱眉道:“我之前确实和连师兄在一起,只是后来我们遇到一个偷袭的黑衣人,我便同连师兄分开了。至于霍师妹,”卓君尘看了沈寒枫一眼,顿了顿道,“我并不知道她的下落。” 凌一航眯了眯眼,转看向沈寒枫,沈寒枫冰冷的目光叫他心中一紧,他却仍开口问道:“那沈师叔知道吗?” 沈寒枫冷冷道:“霍媚儿残害同门串通魔族,已经被我清理门户了。” 大厅之中隐约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在他们回来之前,不是没有人猜测,霍媚儿身怀仙器,说不定和卓君尘两人遭了黑手。只是没想到,沈寒枫竟然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们,霍媚儿已经死在了自己手上。 凌一航眉间一凛:“霍媚儿乃是我师尊名下的弟子,沈师叔轻飘飘的一句‘串通魔族’便将她杀了,管的未免太过了吧?” 沈寒枫扬声道:“我身为仙门的执法长老,维护宗门清誉,清理各峰逆徒乃是分内之事。自认没什么不妥。” 沈寒枫素有威严,如今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竟让凌一航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诘问下去。 谁知此时,门外却传来夹杂着怒意的声音:“那信鸿呢!他也是被沈长老清理门户的吗?” 众人的注意都转向了门外,战百川身后跟着苏月笙并上几名弟子,匆匆走来。他身前横抱着一个人,连信鸿的双手死气沉沉地歪着,心口处那一团血痕分外刺目。 “连师兄!”卓君尘呼吸一滞,想要迎上去却被战百川用气劲弹开。 “滚开!”战百川低喝,声音中甚至还混杂着些许恨意。 穆子苏不明所以,却还是围了上来,嘴上道:“让我瞧瞧。”战百川这次没有阻拦,任由穆子苏给连信鸿切脉,只是穆子苏没多久便松了手。 “气息散尽,魂魄溃散,已经……救不回来了。”穆子苏的声音嘶哑,身体微微发颤,他与连信鸿的关系虽然算不上密切,但连信鸿同他还算投契。下午还同他玩笑过的人,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句冰凉的尸体。 战百川不说话,只是抱着连信鸿往里走,厅堂之中还有几个空位,战百川走向了最近的一个,将连信鸿的尸身小心放好,转身手中便出现了他的本命灵器裂地锤。 “卓君尘我杀了你!”战百川目眦欲裂,手中的铜锤瞬间载满灵气,朝着戳君臣的门面砸来! 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便发难,卓君尘下意识得想要调动灵气,却忘了自己体内的灵气驳杂,心口便是一阵闷痛。好在沈寒枫站在他身侧,战百川近乎全力的一击被沈寒枫轻轻地止住,转手便化解了。 铜锤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直凿出一个深深的凹陷出来。 穆子苏看到这个凹陷,心中一惊,急道:“战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战百川的招式被沈寒枫化解,胸口气血一阵涌动,一时说不出话。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苏月笙却忽然发声:“方才我们和战师兄在枫树岭外发现了连师兄的尸身,”她看了卓君尘一眼,眼神复杂,手心一翻,一把十分熟悉的长剑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连师兄身边还有这柄长剑,战师兄说,这是卓师弟的兵器。” 众弟子哗然,先前是沈寒枫杀了霍媚儿在前,如今连信鸿竟也死在卓君尘手中。 “不是我!”卓君尘矢口否认,“这柄剑在和黑衣人打斗的时候不见了,连师兄早就在我拖着黑衣人时便先一步出了枫树岭!” 凌一航此时冷笑了一声道:“照卓师弟所说,那黑衣人的目标应该是你,为何还会追着连师弟去杀?” 卓君尘一怔,脑中一片混乱,他怎么会知道黑衣人突然做出这么一遭! 穆子苏反应要比他快上许多:“没看见如今你们都怀疑君尘?也许是那黑衣人刻意要嫁祸给他呢!” 凌一航嘴角的笑容有些轻蔑。 第63章 欲说还休 弟子之间的低语声已经按捺不下去,卓君尘可以清楚得从他们眼中看到忌惮和厌恶。 他素来不在意这些眼光,只是分明不是他做的事情被强安在他身上,叫卓君尘不自觉得心头冒火。 “平心静气。”沈寒枫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低声提醒他。卓君尘闻言只好放缓自己的吐息,试图让自己的心境沉淀下来。 扶雍是这里的主事之人,见这副暗潮涌动的状况,总得开口说些什么。自沈寒枫师徒回来,便搅乱了一池春水,战百川的突然发难,更是叫连信鸿的死显得扑朔迷离。 “旁的不说,连侄孙死的蹊跷,他最后见到的人除却杀害他的凶手,便是卓侄孙。”扶雍缓缓踱步过来,目光看向卓君尘,卓君尘朝他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那卓侄孙不妨说说,你为何会深更半夜去到枫树岭?”扶雍询问。他并没有刻意偏袒卓君尘的意思,不过总得给卓君尘一个解释的机会。 卓君尘闻言先是皱眉,神色莫测地看了穆子苏一眼,穆子苏察觉到他的凝视一时觉得莫名其妙,心中却生出不安来。凌一航咄咄逼人在前,战百川怒目而视在后,卓君尘如何能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刻意给他下的圈套?他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视,很快便看到了之前“帮穆子苏传话”的弟子。 那弟子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想来也知道,所谓穆子苏有事寻他,恐怕只是诓他的一句谎话,穆子苏根本便不知道这件事。 眼前明晃晃得安着一个陷阱,卓君尘却不得不往里面踩。 “傍晚时分,我在走廊遇上这位师弟,他同我说,子苏寻我有事,让我去枫树岭等着。”卓君尘抬手指向那名弟子,那男弟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却什么都没有说。 “适逢遇上了连师兄,他担心我身怀仙器会遭人暗算,便陪了我一块儿去。只是到了那处,不见子苏的人影,我和连师兄却遭到了偷袭。那人用黑袍遮掩身形,是个木灵根的高等修士,我们都打不过他。连师兄说那偷袭我们的人用了变音之法,或许是我们熟识的人。后来我们二人被困住,于是便由我来拖住黑衣人,连师兄出来寻求救援。” 厅堂内众人听完卓君尘的话,神色具有些变化。 凌一航先一步问道:“高等修士……卓师弟先说你们两人都打不过那黑衣人,又说自己拖住他,让连师弟求救。短短的一席话便自相矛盾,未免有些可笑吧?” 卓君尘的眼神微沉,继而道:“那黑衣人的修为至少也是元婴期,我的确打不过他,只是后来,曲绫纱横插一脚,先一步挡住了那人,连师兄才寻到逃离的机会。” “曲绫纱?”堂中诸人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江无心却是先一步醒悟过来。他本是魔族中人,和曲绫纱虽然不算熟识,但也算有些交情。听得卓君尘的话,加之江无心本就探知到卓君尘身上的秘密,自然是略略推断便知晓了前应后果。 凌一航嗤笑道:“若我知道的不错,师弟口中的曲绫纱可是魔族护法。这倒好……还未洗清自己残害同门的嫌疑,卓师弟又给自己添了一笔‘与魔族有染’。” 卓君尘皱眉想解释:“那是因为……” 凌一航却打断他:“卓师弟是想说,她也是为了仙器来的?也对,什么曲绫纱,黑衣人,其实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还不是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反正连师弟已死,随你怎么说都无人可辨明真伪。”说话间,凌一航有意无意得看向一直站在门旁的战百川,只见他半低着头,虽看不清神色,但双手却紧握成拳。 苏月笙站在他身边,神色有些担忧,她忽然道:“既然凌师兄认为卓师弟是一面之词,那不妨问问别的弟子。” 凌一航神色微动道:“苏师妹的意思是要问谁?穆师弟吗,还是沈师叔?”沈寒枫是卓君尘的师尊,而穆子苏对卓君尘的关心,自方才他们师徒进门起便可见一斑。没有人会相信自他们为卓君尘澄清的话。不论是穆子苏说有没有找卓君尘去枫树岭这件事,他们都已经将穆子苏和卓君尘打成了一党。 “这儿不是还有一位传了话的师弟,凌师兄既然不信,不妨问问你这位同峰出来的师弟。”此时唯一一个还坐在位置上的活人,便只剩下容凭了。他自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因着他高傲的性子,一向与旁人没什么情分,众人更是知道他与卓君尘结过梁子,如今听到他突然出声,只以为他是想揭卓君尘的底,看他的笑话。 穆子苏却是忽然得了提醒一般,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便上前了几步开口诘问那名弟子道:“你是青华峰的人?我从未让你给君尘传过什么话,你为什么要骗他出去!” 那弟子似是被他问得一慌,目光飞快地扫过凌一航一眼后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今日从未见过卓君尘,更未同他传过什么话。”那男弟子说话的声音洪亮,语气铿锵。 卓君尘怒道:“你撒谎!那时你分明刚包扎好伤口,从子苏那边出来!” 那弟子又看了凌一航一眼,肯定道:“我是在穆师兄那里看过伤,但我看完之后便直接回了房间,哪里还能遇上自饭堂出来的卓师兄?” 女儿家心细,苏月笙上前几步,站在穆子苏身边不紧不慢地盘问:“你怎么知道卓师弟是从饭堂出来的?”她的身形微动便挡住了男弟子看向凌一航的视线。 那男弟子额头渗汗,结结巴巴道:“那时正是傍晚时分,除却我们受伤的弟子,自然都是去饭堂用饭的。” 苏月笙眼中满是不相信的神情:“可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战百川便抬起头看向苏月笙,他眼中此时有些微血丝,显得双眼赤红:“连你也想帮着他?” 苏月笙皱了皱眉道:“我不是想帮他,而是不想冤枉谁。”战百川不再说话。 局面却一时僵住了,苏月笙也不知在忌惮什么不再追问,众人看向卓君尘的眼神更为变幻莫测。 凌一航笑道:“如此,那便是连这一条,也是卓君尘在撒谎。“ 穆子苏反唇相讥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这位师弟在撒谎?” 凌一航仿若是觉得好笑,反问道:“我只问一句,我这位师弟,何必陷害卓君尘?” 穆子苏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谁知道是不是某个人输给了君尘,便撺掇师弟一同陷害。”凌一航一笑置之,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叫穆子苏恨不得一拳头打上去! 局面又变得僵化,在一旁看戏的容凭咂了咂嘴,站起身唯恐天下不乱道:“那反而言之,卓君尘为何要杀死连师兄呢?嫉妒,愤恨?” 容凭的话叫穆子苏得了底气道:“正是,连师兄和君尘先前关系这么好,二人又无恩怨,君尘又怎么可能对他出手?今日死的要是旁人,恐怕还有得琢磨,凌师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凌一航眯了眯眼,看过容凭的眼神有些危险,容凭却只当没看到他的眼神,左顾右盼得等着他的解释。 凌一航缓缓道:“谁知道卓君尘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跟魔族有关的东西?” 沈寒枫冷声道:“凌一航,你不要太过分。”卓君尘身上的魔纹已经被他遮掩,但是他体内的魔气只要探查便可看出来。青华峰早就知道卓君尘体内带有魔气,若是此时这件事被公之于众,不说他,卓君尘定然万劫不复。 凌一航却是浑然不怕的模样,反而问道:“弟子还有一件事情不解,沈师叔说,霍师妹残害同门,不知道沈师叔可有证据?” 沈寒枫目光凛冽问道:“你要什么证据?” 凌一航意味深长地笑道:“大抵沈师叔是一定能拿出证据来的。那霍师妹身上有一件仙器,那日同卓师弟对战之时便已经展现在众人面前。如今师叔既然已经清理了门户,那么那件仙器在何处?” 沈寒枫并不擅长撒谎,凌一航问的这件事却是一早便想过对策的:“那妖女反抗,最后不敌我,便引爆了仙器,妄图与我同归于尽。” 凌一航的声音沉了几分:“那也便是说,那件仙器已经不存在了。” 沈寒枫皱了皱眉,没有否认。 凌一航意有所指道:“真是有些好奇,卓师弟的这件仙器,究竟是什么来路……” 这回不说是旁人,连沈寒枫心中都生出了几分怒火,只见一个身影一闪,凌一航便觉得咽喉被人扼住,牢牢地钉在了房柱之上。 第64章 三合一 “卓君尘。”扶雍低叱一声,方才凌一航的再三挑衅他虽然也觉得不妥,却并未想到卓君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凌一航发难。 卓君尘眼含凶光,被凌一航身后的那些弟子们都看在眼中,一个个俱是惊惧的神情。扶雍的话,他仿佛听见了,又仿佛充耳不闻,骨节分明的手扣在凌一航的脖子上,五指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掐得更紧。 凌一航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逼音成线只叫卓君尘听见:“你说你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我,你师尊回去后,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早已摸清楚,于卓君尘而言,即便是再大的威胁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唯一的软肋便只有沈寒枫。 卓君尘神色有所触动,微微松开手,凌一航立刻便拍开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凌一航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怜悯。 卓君尘冷冷看他道:“倘使我想杀了你,连兵器都不需要。”战百川闻言身形一颤,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连信鸿。平日里同他嬉笑怒骂却心思缜密的兄弟早已不能再同他们言语,只是卓君尘的言下之意,仿佛点醒了他。 凌一航道:“那卓师弟还真是天赋奇才,将将突破筑基八层不久,如今却有空手制服筑基巅峰的能力。” 凌一航有意无意地暗示,卓君尘却只是冷声道:“那只能说明你学艺不精。我现下修炼的功法还是掌门亲自传下,凌师兄有什么意见么?” 凌一航眉头微动,有一瞬的不愉,却没有再说话。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牵扯上他们青华峰,反而不妥。如今这么一闹,卓君尘在弟子间本就不深的威望,也应该动摇得差不多了。 扶雍皱着眉,想同沈寒枫说上一二,看到师侄脸上冷厉的表情,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夜深了,仙宗大比还未结束,不相干的弟子便先去休息,准备明日比试。卓君尘这件事,本座自会处理,到时候一定给出该给的交代。”扶雍缓缓道。他平日并不怎么管事,但身为长老仙君的威严还在。 众弟子不敢违逆,先后退出了厅堂,凌一航领着他们青华峰的几个弟子离开前,还意有所指地对扶雍道:“还望师叔祖不要偏私。” 江无心先一步冷笑着堵了回去:“怎么,凌师侄这是连我师尊都不相信了?那不妨立刻传信给掌门,叫他来处理这件事如何?” 凌一航冷冷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一直看守此处的管事们虽然没得扶雍示意却也跟了回去。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扶雍师徒,沈寒枫师徒,穆子苏和久不言语的苏月笙战百川。至于连信鸿的遗体,有战百川守着,没有旁人敢动。 扶雍一挥袖,厅堂大门应声关闭。他叹了口气到一旁坐下,缓缓道:“现下没了什么不相干的人,师侄,你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要告诉我吗?”沈寒枫神色微动,只是还未说话,便听得扶雍转头向战百川补了一句话。 “战侄孙不必觉得我偏心,只是有些事情本就不方便当着太多人的面说出口。况且有些事情并非真的便是眼见为实。”扶雍提点的话意味深长,战百川不言只是朝扶雍微微颔首,苏月笙在一旁看他的眼神有些担忧。 沈寒枫道:“霍媚儿会对阿尘下手,原因在我,如今已经处置了。” 扶雍点点头,听明白了沈寒枫的意思:“那卓侄孙的事情呢?” 沈寒枫略略蹙眉,缓声道:“君尘自拜入青华仙门起,便身怀魔气之事,师叔可知道?” 小一辈的弟子听到这件事,脸上俱是有些惊愕的神色,连早就知道这件事的穆子苏也想不通,为何沈寒枫会这么直白得便在众人面前坦白。 倒是扶雍神色平静,指尖不自觉点了点身边的桌面道:“算是略知一二。侄孙被带回来的第一天便上了灵药峰,后来又是直接送到了你的峰上,我便也有些猜测。只是不知侄孙身上的魔气从而来?” 沈寒枫看了卓君尘一眼道:“杜衡钻研了很久,却一直没找到这魔气的源头,好在这魔气虽然不为阿尘所控,却也并没有影响到他平日修炼,只不过就是比旁的单灵根弟子修炼得慢些。” 扶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年纪相仿,天资更甚,卓君尘早先却落后其他各峰亲传弟子的修为许多了。唯一一个和他修炼速度不相上下的容凭还是个双灵根。 “今日之事,应该是霍媚儿的过错。她先前比斗之时,乘着阿尘不备,让他吞了心魔花的种子。”沈寒枫这句话说得有些滞涩,扶雍却惊得站起来。 回想今日看到天地色变的场景,扶雍神色凝重地询问道:“心魔花……开花了?” 沈寒枫沉默了许久,厅堂之中众人的神色各异,知道心魔花的神色凝重,不知道的,脸上还夹带着挥不开的疑惑。 “还没有。”沈寒枫的回答叫扶雍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的担忧却不减。 沈寒枫又道:“心魔花能控人心魂,今日连信鸿一事,君尘入魔之势已定,我不知道连信鸿是不是他失手加害。” 卓君尘闻言先是惊骇,立刻便解释道:“师尊我没有,连师兄不是我杀的!” 沈寒枫看他一眼,又飞快略过道:“是不是你杀的,等回了门派再做定夺。倘使是你,我不会手下留情,倘使不是……”沈寒枫顿了顿,卓君尘只觉自己心上悬了一柄尖刀,“你身上的魔气已经无法逆转,我青华仙门不会冤枉无辜,却也断然不会留存一个魔修做弟子。” 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心里,卓君尘却不觉得疼,喜悲难辨,他只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问道:“师尊是,不打算要我这个弟子了?” 沈寒枫这才抬眼看他,神色一如既往得淡漠无情,连卓君尘都看不见他这副面具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所思所想:“回门派后,我会去弟子堂消了你亲传弟子的身份。” 卓君尘浑身一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穆子苏怒道:“沈师叔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从小看着阿尘长大,难道你觉得他会是残害同门的人吗?” 沈寒枫的脊背挺得笔直:“时移世易,入魔后性情大变的修士不在少数。我身为仙门执法长老,更当以身作则,不能因卓君尘曾是我的弟子便袒护于他。” 穆子苏气的说不出话来,通红的眼睛瞪了沈寒枫一会,又看向卓君尘。 卓君尘闭了闭眼,沈寒枫所说的“曾是”二字,刺痛他的耳膜,更是至刺入他的脑海心神之中,半点不容推拒。 “君尘……”穆子苏一时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些什么,连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苏月笙都面露不忍。 战百川忽而道:“如今卓君尘仙魔难辨,只是认定他是杀人凶手太过武断,弟子以为,应当先将他羁押起来,以免魔气暴动,带来更多的伤亡。” 扶雍深深看了沈寒枫一眼,叹了口气道:“战侄孙所言甚是。沈师侄,我这里有一个拘魔圈,专为控制魔修所用。”说着,扶雍摊手,手中躺着一个古朴的银黑手环。 沈寒枫没有多言,取了手环便抬手替卓君尘套上。原本平滑没有半点纹路的手环,在套上了卓君尘的手腕之后,便忽然涌动起一层金色的符文,圆环缩小了几分仿佛附着在了皮肤上。符文底下有隐隐的黑气流动,却被这些金色的法阵控住,要解开这手环必须有扶雍的口诀,否则卓君尘便如同一个废人。 卓君尘体内一直涌动不安的魔气忽然被这手环镇压住,他忽而开口道:“既然这手环并可以控制魔气,那能否求师……沈仙君一件事?” 沈寒枫收回手道:“你说。” 卓君尘道:“既然要回到仙门才消去我的弟子身份,能否让我继续这场仙宗大比?也算是了我最后一个心愿。” 衣袖微动,沈寒枫冷声道:“你的灵气与魔气已经混为一体,上台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卓君尘皱眉:“可是……” 沈寒枫打断他的话:“若是你在台上失控,置我青华仙门的名誉于何地?你不必再多说了。”说完,他仿佛不愿再与卓君尘多做纠缠一般,率先打开房门,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决绝背影,深深烙进卓君尘眼中。 穆子苏咬牙站在他身边,心中愤懑却说不出口。扶雍道:“卓君尘,自今日起,你暂时住到无心的卧房,由我亲自看守,不到回仙门之日,不得出来,你可有异议?” 卓君尘嘴边扬起一抹苦笑,摇了摇头,满是沮丧漠然,如今将他关在何处,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夜半时分,沈寒枫打开房门,正打算出去,却瞧见扶雍缓步而来,一时有些愣神。扶雍难得见到这位师侄愣神的模样,摇头轻笑。他也不说话,指了指沈寒枫房中。 沈寒枫略一点头,让开身位好让扶雍进门。合上门后,沈寒枫颇为谨慎地给房间添了禁制。然后他才对已经坐在了桌边给自己斟茶的扶雍道:“师叔。” 扶雍笑眯眯道:“那条鞭子被无心那臭小子不小心丢了出去,也不知是落到哪个树丛边上了。我没什么事可做,便来寻你聊聊天,消磨消磨时间。” 沈寒枫在扶雍身边落座,他没有点灯,房中一片昏暗,不过以他们的修为自然不会因这小小的黑暗困扰。 “多谢师叔。”沈寒枫沉声道谢。 扶雍叹息一声道:“你啊,从小便不善言辞,吃的亏还不够多吗?”扶雍依稀记得,从前上一任掌门,他师兄还在的时候,面前这个天赋绝佳却沉默寡言的师侄,便没少在师兄弟中间吃过亏,如今一看,竟也没什么长进。 沈寒枫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只道:“多谢师叔照拂了。”扶雍从前也是个孤僻的性子,那时同小一辈的弟子们很少有交情,却格外得照顾他。他的本命灵器焚霜剑,是扶雍制出的第一把上品法器,扶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扶雍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好好的一个侄孙,回了门派再也出不来罢了。至于他以后会不会为祸一方,就看他以后的造化咯。” 沈寒枫极为肯定道:“不会。阿尘不是那样的性子。” “无心也说,卓君尘心境沉稳,心思较之旁的弟子又灵活许多,不是那么容易被魔性左右的人,”扶雍边点头边说道,片刻后他又觉得好笑,“没人会比你更了解自己的徒弟,既然你觉得他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今日又为何这么刺他?”话刚说完,扶雍便忽然醒悟过来,沈寒枫的意图,他应当是知道的,“只愿你们不要闹得有朝一日,师徒之间拔剑相向,反目成仇。” 沈寒枫含笑道:“不会了……”扶雍看不懂他此时露出的笑容,只是心中莫名有些沉重。 “我观卓侄孙,将你看的太重了些,如今有机会叫他见识一下人世多艰,也没什么不好。”扶雍如是道。 沈寒枫知道扶雍是在宽慰他,并不说话,良久之后才道:“连信鸿身死不过须臾,他的魂魄没有理由消散地这么快,多半是他死后,有人拘了他的魂魄,不愿我们从他口中知道一些事。将来若是有机会寻回,还请以后,师叔替阿尘说几句公道话,洗清他身上的罪名。” 说话间,沈寒枫起身,十分郑重得在扶雍面前跪下,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拜谢大礼。扶雍阻止他的动作未果,惊疑不定道:“寒枫你……这又是何必?” 沈寒枫摇了摇头,忆及扶雍来前,他与杜衡以水镜传讯。 “你已经想好了?”透过水镜,杜衡的神态极为清楚,看着他的眼神满是不赞同。 沈寒枫道:“你钻研丹术多年,心魔花的可怕之处,比我更清楚。” 杜衡点点头道:“是,心魔之花一旦生根发芽,三十日内,要么花开入魔,要么花谢神消。让宝贝徒弟对你失望之极堕入魔道,总比身死道消多出那么一线生机。”杜衡嗤笑一声,“可是沈寒枫你想过没有,你的这番好意,你的宝贝徒弟,真的需要吗?” 沈寒枫抿唇不语,杜衡看着他的沉默神色道:“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的徒弟对你,除却师徒之间的孺慕之情……” “我知道,你不必再说。”沈寒枫的眉头微微蹙起,闭了闭眼打断他的话。 “你知道?”杜衡有些讶异,面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沈寒枫抬眼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寻你帮忙。” 杜衡沉吟片刻,缓缓道:“寒枫,我知你没遇上过这样的事,连我都是见所未见。不过,你可知情伤乃是天下最伤人的东西,轻易碰不得?” 见沈寒枫不说话,杜衡又问得更直白了些:“在你心里,卓君尘就只是你的徒弟这么简单吗?” 沈寒枫又是一番沉默,这相顾无言的时间长了,连杜衡都觉得有些不耐烦。等他忍不住想要追问的时候,沈寒枫抬眼看他,问道:“这重要吗?” 杜衡一时被他震住了,沈寒枫的眼中承载着些许疑惑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悲恸。 “你啊,总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杜衡语气之中带着怜悯道。 卓君尘坐在窗边,窗户半开,叫外边如水的月光倾泻而入,即便没有点灯,房中也是一片惨白。他看着自己的手腕,上边金色的符阵还在隐隐浮动。这些符文细小,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卓君尘却觉得极像当初杜衡送他的那面铜镜,每每想同师尊说话,催动灵力时,便可看到这样的光纹。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卓君尘脑海之中的一幕幕,俱是沈寒枫待他好的一点一滴,或许从前师尊说得对,或许是他遇见的人太少,所以沈寒枫对他的好,才显得太过重要。心口处又是一阵绞痛,心魔花受了这些心绪的滋养,变得更为壮大。只是这些由心境生出的魔气,被手环强行镇压下去,虽然于他的身体无恙,那种刺入肌骨的疼痛,却让人不得安眠。 卓君尘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多想,越想,心魔只会鼓噪得更加厉害,可若是没有这股疼痛叫他清醒,他怕什么时候这副身体便被微生冥抢了去。届时,就是真的回不了头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卓君尘抬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期盼,明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看见来人时,却还是免不得失望。 穆子苏站在门边看他,神色严峻。卓君尘道:“如今我是戴罪之身,子苏,你快回去。” 穆子苏皱眉道:“什么回不回去的,我既然站在这里,本就没担心过会不会被牵连。我等了半宿,扶雍仙君去了沈寒枫那里,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你若想逃走,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刚才我用了点法子,把催眠香灌进了他们每个厢房,没有半个时辰不会有人出来旳。你趁着现在,能跑多远跑多远,这里离谷口那么近,你只要逃出去,便没人能将你压回去了。”说话间,穆子苏便走过来拉卓君尘,还从腰间的乾坤袋里取出不少东西,“翠微谷谷口有些瘴气,我带了些防瘴气的丹药都在这里了,你带在身上,若是没把握躲过追捕,便暂时在瘴气林子里躲上些时候。伤药里我匀了些给你,不能全都给你,免得旁人怀疑。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 穆子苏扯了扯卓君尘的手臂,却见他仍坐在远处。穆子苏伤脑筋道:“你到底还在想些什么?难不成还在期待着沈寒枫会来救你?”穆子苏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如今对沈寒枫生出几分厌烦,竟是连师叔都不愿意称呼,直呼其名。 手下的臂膀僵了僵,穆子苏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叹了口气道:“君尘,不论你现在信不信我当初和你说过的话,他现在护不住你就是事实。我方才问过师尊了,你这般情状,无人可证明你的清白,掌门和他的关系又闹得那么僵,回去之后你无非就是被关上刑峰,能多活一日都算是你命大。” 卓君尘道:“可我若走了,师尊定然会受到牵连。” 穆子苏胸闷,气急败坏道:“师尊师尊师尊,你就不能想想你自己?他好歹也是化神期仙君,不会被如何的,况且还有我师尊护着他。你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还是想办法照顾好自己吧!” 卓君尘还是屹然不动的模样,英气的眉毛皱起来,整张俊脸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怅惘:“可我自幼便将他看的很重,甚至重过我自己,子苏,即便我逃了出去,又应该去哪里?又应该做什么?” 卓君尘是真的困惑,穆子苏拉着他的手微微松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师尊同我说过,每个人生来便有自己的路,即便同是求道者,也有自己的仙途。这些路只能你自己走,谁都帮不了你。”穆子苏也不知自己这么说卓君尘能不能听进去,“我知你从前对你师尊依赖得紧,但如今他不要你了,你总不能就不活下去了。没谁是离了谁不能活的。” 卓君尘的眼睫动了动,穆子苏见他听进去,继续道:“你现在死了,你师尊也不会觉得难过,我若是你,我就想办法洗清罪名,以后叫他后悔,予取予求。要么便是修炼成最强的修士,叫我想留在身边的人,再离我不开!”穆子苏说着,心中却是欲哭无泪。也不知这样的话会不会激起卓君尘的魔性,若是将他推进了坑里,穆子苏一定会恨死自己。 卓君尘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穆子苏彻底没了主意,眼看着迷香的效用越来越短,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将卓君尘送走。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卓君尘皱眉抬眼,看着曲绫纱自暗中走出来。她仍是一身红衣,只是脸色尚且有些苍白,伤势未愈的模样。 她上下打量了一阵卓君尘:“哟,现下没力气追着我杀了?” 卓君尘不理会她的奚落,穆子苏却反应过来这陌生的女子是何人:“你是曲绫纱?”一个烟火弹滑入了穆子苏手中,被他扣紧。穆子苏心中盘算着能否拖着曲绫纱到沈寒枫他们赶过来。他虽然希望卓君尘能走,却并不代表希望他落在魔族手中。况且若是能将曲绫纱制服,卓君尘说不定能重新取得大家的信任。 曲绫纱微微一笑,看穿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得戳穿:“他们赶来的速度绝不会比我杀人的速度快。” 卓君尘色变:“曲绫纱你敢动他!” 曲绫纱嗤笑一声,反问道:“我有什么不敢?” 卓君尘眼神漠然道:“你自是胆大,不过我想,穆子苏的命在你眼中,应当不会比你家尊上的命值钱。” 曲绫纱神色一动,最后只冷哼了一声,她知道卓君尘这话并不只是恫吓,方才二人间的对话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知晓卓君尘是真的心存死志。 卓君尘道:“好了,子苏你快些回去吧。” 他的神情平复了许多,穆子苏却隐隐觉得他和曲绫纱说的话里暗藏了机锋,一时还未回味过来。 “我的事你不必担心,只是你真的不走?”穆子苏还是不死心。 卓君尘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了。” 曲绫纱皱了皱眉,忍无可忍道:“你们两个真是啰嗦得很。卓君尘,我就问你一句,我有办法带你去找凤尾琉璃草,你跟不跟我走?” 穆子苏惊疑,蹙眉道:“你怎么知道凤尾琉璃草的事?”这件事理应只有他们几人知道。 曲绫纱道:“你不必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卓君尘想要,而我有它的下落,如今你们没机会进白堰秘境,我手上的消息,便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利诱永远比威逼来得有用的多,这一回,卓君尘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穆子苏跟着他们出了房门,除却将之前准备的东西交给卓君尘之外,穆子苏还絮絮叨叨许多:“我看战师兄先前的反应只是一时气急,等冷静下来,一定会发现不对,届时一定会相信你的。我想若是能得到战峰相助,一定能洗脱你的罪名。至于你身上这手环,需得口诀才可解开,你们不必做无用功,有机会我一定会问来口诀,到时候传递给你们。”说着他还看了曲绫纱一眼,“反正你有人保护,别老想着自己出头。靠山吃山,狐假虎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曲绫纱朝天翻了个白眼,连心绪不佳的卓君尘都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穆子苏也不好意思跟他们一路,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师尊或许是有什么隐情,我若是谈听清楚,一定会找机会告诉你。” 卓君尘听懂了他的宽慰,微微点了点头。曲绫纱不耐烦道:“快些走吧。” 穆子苏丧气道:“君尘,一路多保重。” 卓君尘颔首,诚心诚意同穆子苏道了声“多谢”。谢他一直都不曾怀疑,还一路相助。 穆子苏只是摆了摆手:“你们快些去吧,还能逃得远些,我也得回房装个样子了。”话还未说完,穆子苏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吓了穆子苏一跳。 三人的目光齐聚在开门人的身上,江无心甚至注意到,曲绫纱手中已经有隐隐红光泛出。 无视了他们的戒备,江无心道:“走右边的小路出去,那里靠近饭堂,不容易惊动人。”说着他又顶着众人疑惑的眼光,转头对曲绫纱道,“今晚魔族护法曲绫纱为了仙器在青华仙门的伙食之中掺了迷药,乘机掳走了逆徒卓君尘。沈长老与扶雍长老被困于阵法之内不得出。等出了阵法之后已经寻不到人了。” 穆子苏与卓君尘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江无心竟是在帮他们的。 曲绫纱眼神有些微闪烁,笑道:“既然如此,我免不得还得布置一番。”说话间,她的手腕一抖,皓白手腕上一只金镯子便脱手而出,白色灵火焚烧之下,金镯变成一个金银交织的巨大光环,直直套向水榭另一面的厢房,变作一个耀眼巨大的金色巨柱,极为惹眼。 曲绫纱左手拈了一只红色的噬骨蝶,原本是用来防备江无心的,现下却直接钉在了卓君尘之前所住的厢房门上。然后她便没有丝毫犹豫,捉着卓君尘离开。 江无心拍了拍穆子苏的肩膀道:“穆师侄应当回房去‘昏睡’了。” 穆子苏一愣,连忙道:“江师叔,救人救到底,君尘手上那个拘魔圈的口诀是什么?” 江无心看了一眼曲绫纱匆匆离开的背影道:“不必问,曲绫纱会有办法的。” 穆子苏还未想明白,江无心的耳朵便动了动,听着踩水声靠近,江无心叹了口气,将穆子苏拉进房中道:“穆师侄今日试图同卓君尘见上一面,就当一直在我房中吧。” 房门合上,江无心拎着穆子苏坐下,便也不管他,趴在桌上装作昏睡过去的模样。 穆子苏后知后觉地同江无心道:“多谢师叔帮忙。”多半是江无心已经将口诀告诉了曲绫纱,只是不方便同他们说。穆子苏不再担心,也学着他的模样,靠着自己的手臂装作睡去。 时间仓促,曲绫纱用手镯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为得便是将这件事闹大。只是这样,他们要赶在旁人来前离开,便显得有些仓促了。 “去右边那条小路。”卓君尘忽然道。曲绫纱的脚步一顿,他们时间紧迫,曲绫纱对江无心又没有什么信任,原本她并不打算按照江无心说的路线走。只是她没料到,卓君尘会这么要求。 卓君尘见她迟疑,提醒道:“幽冥鞭。” 曲绫纱皱眉,这回没有丝毫犹豫,便带着卓君尘往那条小路去。 江无心藏得还算隐蔽,不过卓君尘与本命灵器有所感应,几乎瞬间便确定了幽冥鞭的位置。手握长鞭的时候,卓君尘感受到一种失而复得喜悦,只是幽冥鞭引动他体内的魔气,又是一阵尖锐刺痛,让卓君尘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曲绫纱注意到他的神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拉着他离开。所有一切,等他们摆脱了将要到来的麻烦,再来计较不迟。 曲绫纱认为的麻烦,来得很快,二人刚离开青华仙门所在的水榭别院,便有几道光影闪过,悬于别院上空。 不过这些来人的注意都被那炫目的光柱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两条身影隐没在了夜色里,循着翠微谷谷口的方向快速掠去。 微澜仙子眉头紧皱,观她此时,仍是一身端庄规整,但发间少了许多装饰,比起白日里素净许多,应是听到了声响便迅速赶来旳。 “天玉道长?”微澜仙子看向身边的蓝衣道人。天玉道长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朝她点了点头,抬手正要从外解开这个阵法,却只见眼前的金光柱上出现了几道裂痕。 银白剑影如同漫天飞雪,无论瞧见多少次,都显得格外炫目,微澜几人退后几步看着沈寒枫和扶雍二人,在剑影消散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阵法已经被破解,众人自然都轻身落地,站在了两排水榭间的露天回廊上。微澜身为翠微宫主人,自然不能对眼前的状况置之不理,免不得要关心一二。她上前两步问道:“二位仙君可还安好?” 沈寒枫和扶雍对视一眼,由扶雍道:“尚可。” 沈寒枫是素来没什么情绪的,微澜自然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而扶雍又极为淡定的模样,微澜只当扶雍说的是真话。 “二位仙君可知,是谁困住了你们?”微澜又道,“敢在我翠微宫撒野,我定给青华仙门一个剧交代。” 沈寒枫不语,扶雍的眼神却忽然略过了他们,看向了他们身后,原本羁押卓君尘的厢房。 有人也注意到了房门上那一只诡异的红蝶,认出这红蝶的人神色都有些凝重肃然。 扶雍伸手将红蝶取下来,若有所思的模样。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江无心和穆子苏一前一后地从房中走出来,二人看到旁边空荡荡的房间,神色俱是一变。 江无心颇为干脆地半跪下来,沉声道:“徒儿看守不严,竟然不小心昏睡了过去。让卓君尘逃脱,请师尊责罚。” 说话间,他的眼光除却扫过了站在回廊上那几个有名望的高等修士,还看到不少原本漆黑紧闭的房间里纷纷点亮了灯光。那些被穆子苏设计沉睡的弟子们大多已经过了药性,接连探出头来查看情形。有几个耳朵尖的,听到了江无心自责的话,心中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那个卓君尘,既然会杀了一直要好的连师兄,那谁又能知道,他会不会什么时候暗中下手,杀了他们呢。这般想法,在某些暗怀鬼胎的弟子心中最甚。 扶雍伸手,将江无心扶起来,语气沉重道:“还好你陷入昏睡,否则若是遇上曲绫纱,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但凡听说过曲绫纱的,无不知晓她心狠手辣的本事。 沈寒枫的目光转到穆子苏身上,眉头皱了皱:“你怎么在这里?” 穆子苏心中生出些许不悦,但想到和江无心串通好的事情,勉强压下性子道:“我想见君尘一面,可是被江师叔拦着不让。后来我跟着江师叔想磨他同意,谁知话还没说上几句,便忽然睡过去了。” 沈寒枫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扶雍接过他的话道:“以无心的修为,即便疲惫也没有忽然便昏睡的道理,中间恐怕有所蹊跷。无心,你带着子苏将所有的弟子都叫起来,我们清点一下人。” “是!”江无心领了命令,同穆子苏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先后离开了。 跟在江无心身后,穆子苏忍不住回头看了沈寒枫一眼。他此时背对着穆子苏,穆子苏只能看到雪白的长发和一身白衣,看不出沈寒枫此时的心绪。 关于今晚卓君尘逃离的事情,沈寒枫究竟知不知情?若是知情,他又做到了什么地步呢?穆子苏琢磨不透。他只希望卓君尘的一番心意,不要尽付东流水。 等扶雍好言送走了微澜一行,这才同沈寒枫二人一同去见所有青华仙门的弟子。 弟子们已经被聚在了一处,除了卓君尘,一人不少,只是大家的神情多少有些委顿。穆子苏是此行唯一的药峰弟子,由他一一为仙门弟子们查看,果然从他们身上诊出了迷药的痕迹。而后几位随行的管事先从水源伙食查起,顺理成章得从今晚特地留到明日煮粥的饭里找到了拌入的迷药。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现状,如同江无心安排的那样:曲绫纱为了仙器和卓君尘,给青华仙门的人下药,又困住了两位仙君。然后在众人察觉反应过来以前,逃之夭夭——那只噬骨蝶,便是她留下的嘲讽和证据。 一时间,众弟子俱是义愤填膺的模样。江无心又是一番谢罪自责。只是众人知道了曲绫纱的本事,便是沈寒枫和扶雍都着了道,自然不会太过苛责他。 战百川一直坐在一旁,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凌一航踱步到他身边,轻声道:“战师弟不觉得蹊跷吗?” 战百川抬眼,只冷冷地看着他。凌一航笑道:“我那位师弟,战师弟应该还记得,他分明错过了晚饭,却还是昏睡了过去。你说,这江师叔和扶雍仙君的话,有几分可信?” 战百川只冷冷一笑道:“你的那位师弟,骗卓师弟去枫树岭在前,然后又矢口否认此事,你和你那位师弟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第65章 说完这句话,战百川转身便离开。凌一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意味莫名。青华仙门之中,论战力,最高的便是战峰。他原以为可以拉拢战百川,对卓君尘同仇敌忾,只是看现状……战百川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好糊弄。 夜已深了,众弟子被扶雍等人遣了回去。至于追捕卓君尘的事情,却是暂时无人提起。毕竟现在卓君尘没了踪迹,他们没有半分线索可言。若是贸然出人搜寻,免不得惹得整个翠微宫鸡飞狗跳,于其余弟子的保护,也会变得薄弱很多。 一切,都可等到仙宗大比结束之后,再做定夺。 曲绫纱和卓君尘逃出翠微谷的时候,穆子苏的丹药发挥了大作用。曲绫纱担心有人追上来,没有急着解开卓君尘手上的拘魔圈。 而没法催动灵力的卓君尘在这些环绕幽谷的瘴气面前,无异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等他们出了瘴气弥漫夹带无数阵法的树林之后,曲绫纱没有给卓君尘留下休息的时间,日夜兼程朝东赶了一天一夜,才终于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落脚。 曲绫纱的姿容艳丽,进小镇前便早早蒙了面纱,不过她倒是没有做什么伪装。离得那么远,即便青华仙门的人追到此处,也合该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只要麻烦不是搁在面前,曲绫纱便是浑然不计较的人。 在小镇里的唯一一家客栈落脚,曲绫纱未免麻烦,便只定了一间上房,丝毫没有男女大防的自觉。 好在这间客栈的上房不但干净整洁,除却一张床铺外,额外还有一张矮榻。由曲绫纱半搀扶着进了厢房,卓君尘看都没看一眼高床软枕,便在矮榻上盘膝坐下。 这一路而来,卓君尘一直都十分安静,赶路之时甚至算得上极为配合。如今有了喘息的空档,曲绫纱才发现,卓君尘此时面容疲惫神色苍白,看起来极为虚弱。 拘魔圈一直压抑着魔气,心魔花却并未因为它的存在而暂时蛰伏,再加上微生冥的魔气在身,卓君尘的身体,此时就是要一个三方混战的战场。偏生他的灵力被这些魔气纠缠,他半点反抗的机会也无。 曲绫纱抬手一引,卓君尘套着拘魔圈的手便不自觉得抬起。正闭目调息的卓君尘有些疑惑得抬眼看她。 “你先平心静气,我帮你解开这个破圈子,不过等会没了束缚,你体内的魔气应该会有所反噬,记得及时掌控这些魔气,不要被冲撞了心神。”曲绫纱道。 卓君尘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多谢。” 曲绫纱抿唇一笑道:“不必多谢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尊上。” 卓君尘陈闻言不语,只是重新闭眼调息,等着束缚接触。曲绫纱看着他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她没有说,若是卓君尘真的想感谢她,不如让微生冥直接便夺了他的身体,好免去剩下的一堆麻烦事。倘使使用这副身体的人是尊上,区区心魔花一定不值一提。 红唇轻动,曲绫纱默念口诀。如同生长在卓君尘手腕上一般的拘魔圈,在口诀的召唤之下,浮起一道道金色的符文,这些符文相互交织,快速流转之间,仿佛是纠缠在一起的金链,而后细长的符文链断成数段,这些符文自断口处渐渐消散,如同流沙一般消失无影,光滑的手环上闪烁着微微的金光。 曲绫纱伸手,将恢复原本大小的拘魔圈自卓君尘手上撸下来,正好在金光消失之前,取下了法器。 取了手环之后,卓君尘双目紧闭,俊眉蹙起,眉宇间隐约有痛苦的神色。强大的魔气在失去了拘魔圈的镇压之后奔腾汹涌,卓君尘勉强从杂乱的魔气之中,抽出一股为自己所控的灵气,准备先一步将体内杂乱的气息梳理一遍。 幽冥鞭已经回到了体内,此时的卓君尘可以感受到,为微生冥所控的那股魔气正包裹在幽冥鞭外,恍如一个漩涡一般,不停吞噬着心魔花所生的精纯魔气。只是这些魔气源于卓君尘自身,从心魔花处催发开始,便能自发地同卓君尘的灵气结合同化,微生冥想要吸收这些魔气,免不得还要将卓君尘的灵气剔除出去。 持着那股灵力运转一个周天之后,卓君尘免不得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控制的这股灵力也不免沾染了些许魔气在其中。只是心魔花生出的魔气在把卓君尘的灵气浸染之后,卓君尘的灵力并未暴动,这些魔气竟然还显得颇为温驯。 看着丹田处微生冥的力量不断壮大,卓君尘不自觉得便开始一同收敛魔气起来。他体内的经脉此时已经破损不堪,卓君尘若想此时净化清除这些魔气,根本是天方夜谭。与其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不如先将魔气制服,等日后再想办法。 有了卓君尘的神识辅佐,心魔花生出的魔气和他自身的灵力便有了牵引的方向。三方混战逐渐变成了卓君尘与微生冥之间的暗暗角力。 微生冥自心魔花发芽起便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吸收,较之卓君尘这些时日鲜少修炼,早了不知道多少;但这些心生魔气与卓君尘的灵气同宗同源,卓君尘的速度又比微生冥快上许多。二人一时竟没能分出个高下来。 等卓君尘调理好自己体内的魔气灵力,自修炼之中醒来时,曲绫纱早已不在他面前。 红衣丽人在另一张床上盘膝静坐,面前悬浮的一团苍白灵火,不掩曲绫纱的秾丽颜色。灵火之中散出细细的白雾,自曲绫纱鼻尖吸入,又从唇间缓缓吐出。 魔族的修炼之法,似乎同他们修士之间有些不同,卓君尘暗忖。 曲绫纱的修为高上卓君尘许多,自然发现了他的注视。没过多久,曲绫纱便停下了修炼,将苍白灵火收了回去。 “我去给你叫些吃的,等你吃完了,我们再继续赶路。”曲绫纱说话间便从床榻上下来,言语中没有留给卓君尘半分商量的余地。 卓君尘没有在乎这些小事,等曲绫纱叫了饭菜回来后,单刀直入地问道:“凤尾琉璃草的下落究竟是何处?” 曲绫纱半倚靠在桌边,笑道:“我既然说了知晓,便断然不会骗你,何必这么着急。” 卓君尘道:“照你所言,你若是一辈子不告诉我,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寻不到凤尾琉璃草的下落?如此,我恐怕便没有这么言听计从的理由了。” 曲绫纱眯了眯眼,她没想到此时卓君尘竟然会威胁她。美眸之中眼波流转,仿若审视一般地看了卓君尘一番后,曲绫纱笑容更加玩味道:“这凤尾琉璃草于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 卓君尘肯定道:“极为重要。” 曲绫纱又道:“那你愿意为它付出什么代价?” 卓君尘沉默一会道:“若是你可以帮我取得它,我便心甘情愿,将肉身让给微生冥。” 曲绫纱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继而是迷惑:“只是一株凤尾琉璃草而已,并不是什么极品的仙草,值得你这么做?” 听得曲绫纱的问话,眼前的青年微微皱了皱眉,而后才缓缓道:“如人饮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曲绫纱惊讶于卓君尘的豁达,顿了顿才娇笑道:“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两个月内定带你取回凤尾琉璃草,不过,这两个月里,你都得听我的。并且等我安排妥当之后,你得遵守你的诺言,将肉身让给尊上。” 看着沉静不语的卓君尘,曲绫纱神色慎重地追问了一句:“你可愿?” 卓君尘的眉眼舒展开,笑容磊落道:“有何不可?” 曲绫纱满意地点点头。 小二送饭菜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曲绫纱盯着卓君尘吃完,一边看还一边道:“看来每日的三餐都不能让你落下。这么单薄的身体,如何能配得上尊上的神武。” 卓君尘闻言也不恼怒,只是一笑置之。 除却曲绫纱曾对他和师尊抱有杀意之外,卓君尘对这个女子并无什么恶感。即便二人之间还有一桩灭族之仇,卓君尘早已失了幼年记忆,生不出什么刻骨仇恨。甚至曲绫纱行为举止之间,显出对微生冥的那份执着与追寻,还让卓君尘偶尔生出钦佩之意。怎样的执念,能叫一个人追逐另一个人百年之久? 求而不得这件事上,他同曲绫纱,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也不知是不是卓君尘的承诺让微生冥夺舍的缘故,曲绫纱一路上待他的态度好上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是嘘寒问暖,偶尔为了照顾他修炼,赶路也并不像刚出翠微谷那么着急。即便曲绫纱的这些做法并非是为了他,也让卓君尘偶尔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两人不紧不慢地赶路,过了十日有余,卓君尘还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到那里。 直到曲绫纱带着他经过泰云山的时候,他才勉强辨认出他们的位置。 “为何要来东境?”开始卓君尘以为曲绫纱是想先带他去魔界,毕竟泰云山上有神魔之井。可是看曲绫纱经过泰云山没有半点留恋的模样,卓君尘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并不对。 曲绫纱抿唇而笑道:“带你回你们宗族扫墓,你信是不信?” 卓君尘皱眉:“自然不信。”当初摧毁卓氏一族便是曲绫纱所为,如今又怎么可能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些时日他对曲绫纱也多了些了解,她并不是个喜欢装模作样的人。 曲绫纱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只一瞬便又恢复了正常道:“那若是我说,并不是我杀了你的父母宗族,你信吗?” 第66章 卓君尘的回答再一次出乎了曲绫纱的意料,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看着曲绫纱惊讶的神情,卓君尘又补了一句:“我现下也没有找你寻仇的打算,其实究竟是不是你杀的人,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何况我也没有证据证明,卓氏一族灭族之事,就是你做的。”连信鸿之死,让卓君尘如今被诬陷,他愈发觉得很多事情,都不能人云亦云。当初暮云赶到的时候,卓氏的人已经死了干净,并未有人亲眼看到曲绫纱下杀手。 曲绫纱听完他说的话,久久未回过神,等注意到卓君尘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疑惑之后,她才展颜一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通透的很。” 卓君尘微笑着摇了摇头,曲绫纱的容貌还维持少女模样,看起来同卓君尘年纪相仿,虽然明知她实际的岁数远比卓君尘大上许多,卓君尘却仍旧觉得现下的场景有些好笑。 低头看着身边飞速略过的云雾山峦,卓君尘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曲绫纱说他心思通透,倘使他真的如此通透,如今也不会被这心魔花折磨了。 卓君尘失了年幼时候的记忆,一直到曲绫纱领着他,二人落在镇魔窟洞口前的时候,他都未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熟悉。 “对这个地方,可有什么印象?”曲绫纱随口问道。 卓君尘摇了摇头,他记忆里确实对一座山峰极为熟悉,只是并非这座,而是青华仙门的霜天峰。 曲绫纱也不以为意,只让卓君尘跟紧她,便进了镇魔窟。 镇魔窟因为十余年前暮云与曲绫纱那一战,洞口往内塌陷了许多,卓君尘看了一眼山壁,长满了青苔,内里应该极为阴暗潮湿。 曲绫纱释放了灵火照明,随着洞窟越进越深,除了灵火的光芒,周围均是一片黑暗。当初青华仙门虽然在加固封印之时,清理收殓了卓氏族人的尸骸,但当初这里毕竟是一片尸海,洞窟之中的味道难闻,多半还带着些瘴气毒素。卓君尘服了一颗穆子苏给的丹丸,心中对曲绫纱的意图有所猜测。 此处是镇压微生冥的地方,曲绫纱带他来这里,难道是找到了放出微生冥的方法?可是如果她真的有办法放出微生冥,那微生冥又何必依附于他的身体?但若不是来寻微生冥的,卓君尘难以想象,曲绫纱带他祭拜卓氏一族坟茔的场景。 再长的洞窟也有尽头,自卓氏一族灭族后,青华仙门便再没叫人看守过这里,只是偶尔会派人过来检查封印。曲绫纱一直都没放弃过将微生冥救出来的打算,自然算准了今日不会有人来此处,二人终于站在了封印微生冥的古旧石门前。 在未受到外力攻击之时,这面巨大石门看起来极为暗沉,上面镌刻着深奥难懂的字符纹路,灵火照耀下,十分灰暗的模样。 “卓君尘你过来。”卓君尘原本站在正中的位置,端详石门上纹样,听到曲绫纱叫他,便走向了石门右侧。 曲绫纱面前的山壁上,有一个突起的半圆石块,上边的花纹远要比石门上的阵法精致细密许多,不知道是作何用处。 曲绫纱深深吸了口气道:“把你的血,涂到这个石钮上。” 卓君尘不解:“做什么?”事关微生冥,他不敢轻举妄动。曲绫纱此时却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扯过卓君尘的右手便用指甲在他掌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而后也不管卓君尘疼不疼便按在了石钮上。 卓君尘皱了皱眉,这石钮仿佛有意识一般,手心流出的血渗入石钮之后,还不断地被吮吸进去。卓君尘想挣扎,可惜此时的他,修为远不及曲绫纱,自然是挣扎无果。 随着血液流淌得越来越多,卓君尘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曲绫纱仿佛忘了曾经说过要好好替微生冥将养这副身体的话,按着卓君尘的动作十分坚定。只是卓君尘注意到,曲绫纱的指尖有着微微的颤抖。 灰暗的石钮被卓君尘的血完全浸染,在苍白灵火之下显出鲜明湿润的血色,卓君尘可以看清,自己的血仿如枝桠蔓延,正在缓缓填满石钮上的缝隙。终于石钮有所松动,卓君尘几乎没怎么多想,手腕便是一转,这石钮被轻易转动。 古旧石门忽然振动,原本落尘的那些阵法上冒出炫目的五色彩光,交织在一起,这本是集结神阙大陆所有正道大能之力,才创造出来的五行法阵,如今显露出鲜明的面貌,透出无言的威慑。 卓君尘被这突然而来的刺目光芒晃了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曲绫纱却是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纤细的身子仿若要将卓君尘全然护住。 等过了一会,彩光暗淡下来之后,卓君尘这才看到曲绫纱不同以往的肃穆神情。石门上的阵法被触动了,虽然光华不显,但仍然在缓缓运作。 无数大小的阵法重重叠叠于石门之上,相互分离,又各有联系。只是卓君尘注意到,自石钮处有一缕细细的血光朝着这些阵法延伸而来,血线在触到第一个阵法时,原本平缓的速度停止住,然后红光覆上了原本是水蓝色的阵法纹样,等红色完全取代了蓝色,这阵法便如冰消雪融一般消失无踪。 血光继续前行,然后便如过关斩将一般,叫这偌大一扇石门上的阵法土崩瓦解。 等阵法完全消失,曲绫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喜悦。夙愿以偿的感觉,叫她不自觉便红了眼眶。 “破了!阵法破解了!”曲绫纱扭头,不自觉地抓住卓君尘的衣袖,仿佛是要同卓君尘确认一般。 卓君尘笑了笑,拍拍曲绫纱的手腕道:“既然破解了,那你不妨进去看看吧。”卓君尘并不知晓,为何他的血会是这阵法的关键,更不知道,这扇石门背后,究竟有着些什么。 曲绫纱点点头,这才注意到卓君尘失血苍白的神色,叮嘱道:“你退后一些,等会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你不必管我,先逃出去再说。” 卓君尘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不管你,我还不知道凤尾琉璃草的下落。”他和曲绫纱还未要好到生死相托的程度,只是为了凤尾琉璃草,他也确实不可能随便丢下曲绫纱不管。 曲绫纱闻言,神色有些复杂道:“我曾在魔界的风缘山上见过凤尾琉璃草,倘使我没能带你去,你便自己从神魔井到魔界去。你有幽冥鞭护身,泰云山上的入口一定难不住你。” 卓君尘一怔,没想到曲绫纱会是这一副托付后事的模样。许是他发愣的模样太可笑了,曲绫纱笑道:“怎么,我没拉着你同归于尽,你是觉得奇怪?” 卓君尘无言,曲绫纱看出他的意思,又道:“不过我答应了你的事情既然已经告诉了你,你也要遵守当初的承诺,即便不能让尊上夺舍,也请你……想办法找到让他活回来的办法。” 卓君尘皱眉:“不过是看看里边的模样罢了,何必这般置身死于度外?” 曲绫纱苦笑,能够镇压微生冥的镇魔窟,又怎么可能只需要一点血便可解除。说不定门后的东西,便是他们的必死之局。 只是即便如此,曲绫纱也要试上一试,只要能再见尊上一面,她付出什么都是甘愿的。 沉重的石门被曲绫纱用魔力推动,只是露出一条细缝之时,曲绫纱便觉门后吹来一阵厉风,协杂着巨大灵力的灵风,吹在曲绫纱胸前便逼出了一口逆血。即便如此,曲绫纱还是不管不顾地用力推开石门。 全身被正派灵风冲击的感觉,对于一个魔族而言并不好受,曲绫纱疼得几乎要失去意识,肉身承受不住这般冲击,仿佛马上便要被澎湃的灵气压成齑粉, 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她都无法见到尊上一面,一想到自己要怀着这样的失落死去,曲绫纱心中分外悲哀,却又无可奈何。 “小绫纱,你何时才能不那么任性?”含笑的声音总是在最后的时候微微上翘,透出一股目下无尘的味道。曲绫纱一怔,眼前似乎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灵风之中,一直顶风而立的苍白灵火已经渐渐虚弱,却被一双手拢住,再不受冲击。 “尊上。”曲绫纱想起极早极早的时候,她不过是魔界一个被丢弃的小乞儿,连最低等的魔物都可以欺凌于她。为了生存,她甚至只能和一些流浪的魔宠抢食物。 是尊上将她捡了回去。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彼时还不是魔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魔族天才。 “我也是一个人,你这么可怜,要不要追随我?”这是黑衣红眸的微生冥,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被她铭于心刻于骨。 灵风再喧嚣,也有停息的时候。曲绫纱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微生冥依旧是记忆之中黑发红眸的模样,俊美的容貌带着一股阴冷邪气,唇色与眼眸一般是血浸染过的颜色。 卓君尘站在二人身后,正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男人。他和微生冥算得上“神交已久”,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 他和微生冥从未见过,卓君尘却觉得微生冥的容貌,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尊上……”曲绫纱红着眼,小心地伸手去触微生冥的脸颊。微生冥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曲绫纱的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那苍白的面容,面前高大的男人便忽然如细沙般消散。 曲绫纱心中一惊,只见微生冥的身体粉碎,连同身上的黑袍一起化作了数道黑气,朝着卓君尘纠缠而来。 卓君尘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这些黑气包裹住,一瞬间,如坠冰窟! 第67章 微生冥的残魂在卓君尘体内盘桓多年,卓君尘除了感受到强大魔气之中夹杂的冰冷寒意,更多的则是一种可笑的久别重逢之感。 只是重逢遇上的也不一定是故友,还可能是旧敌。魔气循着七窍强硬地涌入体内,近乎无孔不入地压迫着卓君尘的躯体。来自微生冥魔魂的威胁从未有过的强大,卓君尘当即便陷入了同这股外力的对抗胶着之中。 不论是神识还是感官,在此时都已经与外界断开了联系,加持了这一股魔气,蛰伏于丹田之中的微生冥露出了自己的爪牙,直奔着卓君尘的识海而去。 卓君尘立时便意识到了不妙,微生冥被封印以前好歹也是大乘期的魔修,即便现在魂魄残缺不全,他也根本不及微生冥,卓君尘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魔气被微生冥的残魂控制住之前,先对方一步将其吸收。 既然微生冥可以攫取心魔花生出的魔气,那为什么他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微生冥突然得了这么强大的力量,急切地想要窃取卓君尘的身体,重见天日。他反而没有意识到一件事——被封印在镇魔窟中的这些魔气乃是他百年前的残余之力,如今他的残魂在卓君尘的体内修养了十几年,幽冥鞭又得了护井魔龙龙魂的淬炼,他的魔魂魔气已经与从前有所不同。 曲绫纱心中担忧地看着被魔气包裹住的卓君尘,灵火在微生冥粉碎之前便交还给了她,如今在苍白火光之下,卓君尘的神色沉静冰冷,暗色的魔气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急躁,随着他的吐纳不断流动。 虽然外表看起来极为平静,卓君尘身体的内里,却又一次被魔气腐蚀得千疮百孔。微生冥从前说非得卓君尘到化神期之后才会选择夺舍他的身体。卓君尘早就奇怪过,是什么让这个魔尊愿意忍耐这么久。如今看着这些魔气即使只是平静迅速地经过他的经脉,经脉便单薄了几分,有些薄弱处甚至还出现了细微的崩裂。卓君尘这才见识到,微生冥的魔气不但强大,腐蚀之力还如此之强。 只是此时正是事关他生死存亡的时候,卓君尘已经顾不得这些魔气对他有多大的破坏了,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将自己吸收魔气的速度加快一些,再快一些。 这些经过炼化的魔气,比心魔花的魔气更为精纯,而且因为沾染了旁人灵识的气息,所以显得更为顽固不化,卓君尘挣扎得极为艰难。自灵气沾染魔性之后,卓君尘便一直没有轻易动用过这股力量。师尊曾说过,灵气之源是天地间的清气所化,修炼愈久身上的浊气便会越少;而魔气大多源自七情六欲,愈是修炼,便愈是动摇心神,甚至会叫人性情大变。 卓君尘的身体毕竟只是筑基期,或许是担心魔气侵蚀太过,涌入卓君尘经脉之中的魔气,还不到所有魔气的十分之一。卓君尘忙着用自己的灵力容纳吸收这些精纯的魔气,自然是注意不到这一点。 当初吸收心魔花时候的场景,此时正好倒转了一般,微生冥炼化魔气的速度远远要快过卓君尘许多,一心想着入主这副身体,而卓君尘则是承受着强大的内忧外患,几乎逼出了自己所有的潜能。随着时间推移,体内的经脉被腐蚀地愈发严重,卓君尘甚至将要连顺利运转灵气都做不到,每运行一个周天,他加速炼化了那么多魔气,可以控制的力量却越来越少,而微生冥的力量几乎已经蔓延到他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 卓君尘说不上来,他现下几乎感受到不到丝毫的痛觉触感,不知究竟是因为他太过专注没法分出心神,还是因为微生冥已经几乎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冰冷的魔气上涌,在遇上卓君尘的力量时,只需分出不算大的一部分,便可遏制卓君尘的动作,而这股寒意缓缓经过心肺,朝着紫府识海围攻而去。 硬碰硬?那不过是以卵击石,即便他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胜过了微生冥,恐怕也会变成一个终日浑浑噩噩之人。他现下能祈求的便是能在微生冥攻克识海之前,继续足够的力量,以识海和灵力两方,围攻夹击微生冥的魔气。 卓君尘全然是豁了出去,也不管自己这么强硬地运转灵力,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何等损伤,经脉在他的粗暴运转之下,变得更为摇摇欲坠,身外魔气涌入的速度也变得更快。 微生冥的力量已经停留在了识海之外,卓君尘已经感应到他的位置,却并没有理会,反而将自己运转灵力的速度提升到极限,强大的压迫叫他原本没有什么知觉的身体都传来细微的疼痛,卓君尘只觉自己心口发闷,微微睁开眼,口中便喷出一股血雾。 曲绫纱担忧地上前一步,只是此时正是夺舍的情状,曲绫纱心知半点不能有别人插手干扰。卓君尘的眼睛已经变成如鲜血一般殷红,透出一股平日里不曾表现出的阴冷邪肆。曲绫纱竟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人,透出几分同微生冥的肖似来。 神识的冲撞,犹如巨槌叩钟,除却相遇那一瞬的空白之外,还有数不清层次密密麻麻的痛楚涌出来。所有*的疼痛,都及不上这神识上的损伤。 卓君尘的眼睛茫然地睁大,眼中却毫无神彩,有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脸上满是神识碰撞之后的空白。卓君尘的眼睛重新闭上,即便如此痛苦可怕,他也不打算放弃抵抗。 他还要活着为师尊找回凤尾琉璃草。 神识上的痛楚如同涟漪一般逸散开。强烈的波动,连曲绫纱这个旁观者都能隐隐感受到其中的激烈可怕。曲绫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几日接触,她对卓君尘其实生出了几分欣赏,只是不论是谁,在她心中都及不上微生冥的地位。 卓君尘身上的衣衫在魔气侵蚀之下,已经变得有些残破,曲绫纱关心着卓君尘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自然注意到,卓君尘浅色的衣领边上,隐隐透出了一丝不祥的黑色。 卓君尘身上还带着沈寒枫施加的障眼法,如今在魔气浸染之下,细微的冰霜灵气散去,心魔花的纹样也显露出来。 细长的藤蔓无花无叶,顺着卓君尘的脖颈不断向上攀爬,一直蔓延到左侧的耳根,诡异的姿态极为不祥。藤蔓长上耳后便停下了,曲绫纱却看到这些光滑的藤蔓上忽然开始开枝散叶,黑色的枝条蔓延了卓君尘的右半张脸,心魔花的叶子细长,环绕在卓君尘身边的魔气不知不觉浅淡了许多。 卓君尘的灵识还在顽强地抵挡着微生冥的攻势,每一次冲撞于他而言都无异于死过一回。体内集结灵气的动作并未因为强烈的痛苦停下,反而似是成了水到渠成的习惯,在每次运转之后逐渐壮大起来。 心魔花生长,魔气被魔花转换成一股股雷火魔气,加快了被卓君尘吸收运作的速度,而这些魔气,不但越来越壮大,而且还在运转之时,潜移默化地渗入经脉里。与卓君尘同根同源的魔气不但不会腐蚀筋脉,还在一点一滴修补的同时,拓宽脉络,使其变得更为柔韧。 充足的灵力让卓君尘的识海坚固了几分,便是每次微生冥动用神识震荡,对卓君尘造成的伤害也变得越来越少。身外的魔气已经被吸收殆尽,微生冥没了魔力支撑的来源,而卓君尘体内却自发运转心法,开始吸收镇魔窟内的灵气。为了维持石门上的法阵运转,镇魔窟内的灵力本就浓郁得超出一般地界,而卓君尘体内虽有魔气,却仍旧能吸收这些天地清气,为己所用。 卓君尘体内的灵气魔气不但将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填充得满满当当,身体还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外界的灵气。这叫好不容易修补了一些的经脉,又一次被撑得隐隐出现裂纹。 灵识与身体的双重痛苦,让卓君尘此时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皮肤被过多的力量填充得发红,黑色的心魔花枝上,黑色的叶片已经凋零殆尽。而肥壮的藤蔓,此时也纤细了几分,在卓君尘右颈处,结出了一个鼓囊的花苞,含苞待放。 幽冥鞭一直停留在卓君尘的丹田处,微生冥发动攻击之时,并未动用这间仙品魔器的力量。此时幽冥鞭上微微透出黑紫的光芒,叫微生冥攻击卓君尘识海的动作,突然一顿。幽冥鞭上的那颗珠子,本是护井魔龙的内丹,被微生冥强行取来,用做拘禁龙魂之所,此时却透出金红颜色,有细微的龙吟声缠绕在幽冥鞭上。 仙器护主,器灵即便没有受到主人感召,也会在主人遇险时,自发保卫主人。此时卓君尘与微生冥的鏖战几近尾声,任何一丝变故,都有可能逆转战况。 只是不知道,如今这幽冥鞭认定的主人,是卓君尘这个身体的原主,还是微生冥这位上一任主人。 幽冥鞭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原本悄无声息,但运作起来之后,便不知餍足地将身边可以触到的灵气魔气,全都吸入丹田。 原本过分充实的灵气被幽冥鞭拘束于狭窄丹田,一部分被吸入幽冥鞭中,另一些松散的灵气却被迫相互挤压,不断压缩凝聚,最后再幽冥鞭的作用之下,变成了一个黑紫色的透明小球,停留在丹田之中。 紫色的蛇电伴着龙珠上的金红灵光,将这颗小球不断打磨凝练。卓君尘竟是直接连跳几阶,在幽冥鞭的帮助之下,修为直接进入了金丹期。 曲绫纱眼看着卓君尘身边涌动的灵气停止下来,魔气已经全然被纳入了他的身体里,除却唇边的残血,和身上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衣衫,卓君尘现在看来,不但没有什么异样,脸色比起之前重伤 曲绫纱的心揪在了一起,如今看来,微生冥和卓君尘的争夺,已经尘埃落定了。只是不知道,最后的赢家会是哪一个人。 合眼的青年终于在曲绫纱的期待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明亮的眼眸,只是眸中颜色却是血红,他朝曲绫纱微微一笑。 曲绫纱惊喜地唤了一声:“尊上!” 第68章 卓君尘面上的表情突然一凝,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了,有黑色的雾气自他身上脱出,于曲绫纱面前幻化出微生冥的模样。只是比起方才那个能够抵挡灵风侵袭的凝实身体,此时的微生冥,看起来单薄如幻影。 卓君尘眼中的红光未退,随着微生冥的魔魂离开他的身体,双眼慢慢合拢,掩去满目的血光,他体内的灵气在心魔花的作用之下,已经完全与魔气融合,此时正有条不紊地修复着他的躯体。 “尊上……”曲绫纱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方才卓君尘的眼睛虽然看起来无神,但是他的神识却并未消散。夺舍之争竟然是微生冥惨败? 相较于曲绫纱的惊愕,微生冥却是要坦然许多,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是我小看了他,没想到他这样都能坚持下来,还觉醒了身上的魔族血脉。” 曲绫纱杏眼大睁:“魔族血脉?他不是卓氏一族的后人吗?”况且卓君尘的血能够开启石钮,分明就是卓氏一族主家血脉最好的证明。 微生冥笑而不应,转而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卓氏一族的血可以开启阵法的?” 曲绫纱咬了咬唇:“有人告诉我,镇魔窟阵法破解的第一层,便是要以卓氏一族主家后人的血脉为引。卓君尘是卓家仅存的后裔,虽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带着他前来一试。” 微生冥唇边含笑:“你呀,总是这么冲动。”说着他抬起手,似是要摸摸曲绫纱的发顶,只是虚无的魂魄没能带给曲绫纱任何知觉,微生冥的魂魄反而更透明单薄了几分,“以后没我照拂于你,你可怎么办。” 曲绫纱看着淡然轻笑的微生冥,心中生出几分恐慌来。 微生冥素来都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从最初出身低微四处流浪,到后来横扫魔界,万人之上。个中变化,不过是目睹东芒君大婚盛况之时,曲绫纱随口说了一句“倘使我能拥有那些魔君们的权力,哪还用吃这么多苦头”。 魔界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地方,微生冥用自己强大的实力,叫魔界的四位霸主对他心服口服。上一代魔尊湮灭千年之后,微生冥登上了一统魔界的至尊之位。而成为了魔尊最忠诚的右护法多年之后,曲绫纱才从微生冥偶然说的一句“如今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人能叫你吃苦头了”里,窥探出些微缘由。 那时她想,微生冥或许是喜欢她的。哪怕对于大部分魔族而言,只知肉|欲,而不知喜爱为何物。 “不过没我照顾的这么些年,你也能活得这么好,早已不是需要我什么都照顾的小姑娘了。”微生冥言语间的笑意不减。 曲绫纱却觉得辛酸,红着眼道:“尊上,你……倘使卓君尘的身子用不得,那便用我的!虽然我是女子之身,但等你的魔魂恢复之后,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最合适的身体回来!” 微生冥摇了摇头:“说什么傻话,我的神识魂魄,连带所有的魔力,都被幽冥鞭吞噬了干净,现下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回光返照罢了。”说来,微生冥自己也不明白,他执掌幽冥鞭这么多年,这仙器如今认下的主人,竟然成了卓君尘。 “不过,有件事,我想托付你,小绫纱,你愿不愿意替我干最后一件事?”即便将死,微生冥都是一副豁达模样,生也好,死也好,当魔尊也好,当散修也好,一切执着,都随性而来,随心而去。 曲绫纱忍下眼中热意,单膝跪下道:“任凭尊上吩咐。” “现下他的神识受损,听不见我们的话。等卓君尘醒来之后,我留下的那些魔力,会渐渐被他掌握。我想你替他度过心魔花之劫,在他独当一面之前,多照拂他几分。”微生冥思忖不久后道,“大抵也不会花费多久时间,等他吸收了幽冥鞭之中的力量,至少也是化神期的修为了。到那时,你便不必再为旁人操心了。”说着,他的声音微微缓和了几分,“你这么多年,一直为旁人而活,如此的重担,再不必负担下去了。” 曲绫纱含着泪,不敢眨眼,更不敢抬头,只是压抑着哭腔回答道:“属下一定助他登上魔尊之位,重振魔族声威。” “重振魔族声威什么的,他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丢掉便是。魔尊那么辛苦的事情,还是别往自己身上担了。你也一样。”微生冥的目光转而落在了卓君尘身上,说来他依附于卓君尘身上这么久,竟然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卓君尘的容貌。 镇魔窟的石门是后来添上的第二道封印,正道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当着他的面用卓氏一族族长的血作为引子,并不是为了给开启封印留下一线生机,而是后人想要加固封印必须留下的一道生门。 这么庞大的法阵,制出一个已是不易,等法阵失效之后再制出第二个,自然是不如留下生门随时加固来的可行。 当初他被拘禁于此,自然是心有不甘。于是他拼尽全力,自石门之后逃出一缕魔魂,幻化成一个散修的模样,勾引了卓氏一族族长的女儿,这才有了卓君尘这个孩子。 卓君尘原本只是他拿来解开封印的工具,谁知他解开封印未成便被卓氏族人发现了端倪。卓君尘的母亲为了保护这个孩子身死,他最后还是没能开启封印。他将这些怒火都迁加到卓君尘和卓氏一族族人的身上,致使卓氏灭门。甚至苏醒在过来的这些时日里,他从未将卓君尘看做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用来承载自己魂魄的容器罢了。 “论起来,我远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说起待他好,我远不及沈寒枫……”微生冥自嘲地笑笑,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竟有些同情起卓君尘,也不知算不算得几分父爱。 曲绫纱默然,她自幼无父无母,生命之中最为重要之人便是微生冥,便是微生冥做出天大的错事,在她眼中亦是无可挑剔。 “卓君尘的母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曲绫纱听见自己这般问。 微生冥想了想,只记得那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曾给他带来那么一瞬的温暖心动,只是面容已经模糊了。 “保重,绫纱。”微生冥最后还是没能回答她的话,浅淡的魔魂终于渐渐消散,完全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曲绫纱咬唇,等到终于完全看不见微生冥的身形,脸上才终于落下两行清泪。 “尊上,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镇魔窟没有了人看守,青华仙门自然找到了别的监视之法。只是等司云和暮云二人姗姗来迟,曲绫纱和卓君尘早已翩然离去。 平日言笑晏晏的司云,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神色颇为阴沉地感受这镇魔窟中残留的魔气。他长袖一挥,立刻有无数的灌木长藤拔地而起,这些疯长的植株轻易将镇魔窟前阴暗漆黑的甬道撑破粉碎,叫古旧的石门暴露在天光之下。 石钮上的血迹还没有干,石门大开露出里边空荡狭窄,却镌刻了无数阵法法门的石室,此处自然空无一人,司云抬手一抹,石室登时便土崩瓦解,巨大石门立刻化成了一堆碎石。 “呵!曲绫纱,卓君尘。”司云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分外危险,卓君尘三字更是咬牙切齿。 暮云看着眼前光景低声道:“掌门师兄,如今魔尊逃离镇魔窟,是否应该将这件事通告其余六大宗门,也好叫他们有个准备?” 司云的失态只有片刻:“不必,当初微生冥被镇压此处之时,肉身便早已被父亲和几位仙长摧毁,便是有人遇上了被微生冥夺舍之人,只要不是他自爆身份,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暮云却不认同:“卓君尘是卓氏主家一脉的事情,算是我们始料未及。可是师兄你看,此处并没有留下卓君尘的尸首,或许……微生冥夺舍之人便是卓君尘?” 司云道:“魔尊之力何等之强,当初我妄图吸收他的这些力量,却被魔力反噬重伤,卓君尘区区一个筑基期……”话音未落,司云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阴沉了几分,“好一个卓君尘,好一个沈寒枫……” 暮云跟随司云多年,此时司云脸上虽然看不出怒容,他也知道不能再触他的霉头。 “既然如此,咱们便等着沈师弟回来,我不信有他在手,我们还引不出那个好师侄。”司云淡笑道。 暮云低眉道:“近来杜衡安分得过分,沈寒枫的修为突破在即,或许抓住这次机会,能将他们三人一网打尽。” 司云微微摇头,上前两步,站在悬崖之上,眺望这重山叠嶂,腰间的麒麟禁步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了几下:“不听话不好用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而好用的……略有些不听话,便也当是撒娇胡闹了,收拾……便等到他没有用处吧。” 暮云点头称是。 卓君尘自浑浑噩噩之中醒来时,只觉自己全身都跟散架了一般,体内的经脉已经被修补得极为柔韧,魔气在经脉之中缓缓有序地流淌,最后融入丹田,混入那颗黑紫的金丹之中。 他撑着自己起身,身下微微晃动,他竟不知何时被挪到了一只漆黑的魔兽背上。好在这魔兽行动平稳,曲绫纱坐在魔兽的头顶,离他颇远。 卓君尘闭眼休息了一会,脑中混沌却还是没有清楚起来,大抵是识海受到的冲撞太过厉害,他的精神尚且还不能恢复。 卓君尘环顾四周,身边是一片黑黄的焦土,这条长长的狭窄的□□尽头萦绕着黑气,空气中的魔气极为浓烈,却十分安稳。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卓君尘问,曲绫纱背对着她,身前有些微火光跳动,许是在修炼,卓君尘也不知她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 过了一会曲绫纱才忽然回答道:“此处是往生路。再过一炷香的左右,我们便可到魔界了。” 魔界,风缘山,凤尾琉璃草。 卓君尘醒来时便发觉,体内除了多出一颗金丹之外,一直盘踞着的微生冥已经无踪无影。他不敢问微生冥的去处,只低低同曲绫纱道了一句:“多谢。” 第69章 魔界是一个卓君尘从未涉足过,并且从未了解过的所在。神阙大陆上有许多书籍经典,收录了百年前的那一场神魔大战,但是对于魔界的记叙和描述唯有寥寥。只是众口一词,魔界是一个十分荒芜贫瘠的地方,孕育出的魔族好勇斗狠,阴险狡诈。他们不满于众人困宥在贫瘠魔界,自上古起便一直觊觎着富饶丰沃的神阙大陆,不过因为神魔井中护井魔龙的存在,许多年没出过可以威胁大陆的魔族了——直到有了微生冥的存在。百年前微生冥为占据神阙大陆上的资源,这才集结了魔界的所有力量,强行开辟出往生路,让原本互不干连的两个世界有了往来。 往生路上漫天的黑沙和遍地的焦土,叫卓君尘不禁对魔界的状况生出漫无依据的猜测——有那么多凶狠野蛮的魔族,他们想取得凤尾琉璃草,真的能那么顺利吗? 思索间,卓君尘只觉脸上一阵针扎火燎一般的刺痛:“嘶——”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右颈,手下的皮肤还是一片平滑,并没有什么伤痕。手指的按压并未加深痛楚,可是也丝毫没有缓解那种皮肤都被绷紧的疼痛,仿佛随时,甚至只是下一刻就会皮开肉绽一般。 这回,曲绫纱很快便凑了过来,冰凉手指落在卓君尘的耳侧,眼神凝重地盯着他脖子上的皮肤。卓君尘不解:“怎么了?为什么我这个位置会有刺痛的感觉?”疼痛的位置刁钻,卓君尘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曲绫纱从腰间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递给卓君尘:“先把这个喝下去。” 小巧的瓷瓶只有食指长短,雪白的瓶身隐隐透出里边的红光来。卓君尘问:“这是什么?” 曲绫纱看着他耳根下一寸处,那朵含苞欲放的心魔花,花朵的颜色更深,却显出一种黑色特有的光泽,仿佛是上好的黑瓷被嵌进了蜜色的皮肤里。 “心魔花很快就要开花了,往生路贯通魔界,这么浓重的魔气,让它有些躁动。”曲绫纱收回了手,“给你的是霜月狐血,孕灵辟邪,可以暂时压制住心魔花带给你的威胁,保你神智清明。” 卓君尘听完在没有疑问,拔了瓶塞,便一口将瓶中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等这些粘稠的东西咽下去,他低低呛咳了几声,只觉自己的咽喉鼻尖全是浓烈的血腥味。 “这还没到魔界呢,就和你们魔族似的茹毛饮血。”卓君尘边咳边笑道。 曲绫纱将瓷瓶收了回去,听了卓君尘的玩笑只是挑了挑秀眉:“谁告诉你魔族都是茹毛饮血的?只有你们神阙大陆上最低等的魔修,才会干些采血吸魂的勾当。魔界虽然荒芜,但都是凭着真本事做事的地方。偷鸡摸狗下三滥,不管是到了哪里,都是叫人瞧不起的。” 卓君尘自是不与她争辩,狐血虽然难以入口,但是效用立竿见影。他体内流淌的魔气变得更加平和,不但在运转之中自发壮大,还在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卓君尘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说来奇怪,原本这些魔气侵入我的经脉之时,腐蚀之力只叫我疼痛难当,现在倒是听话的很。”卓君尘试探道,这些变化发生之时,他的神识因为过度的损耗自行封闭,但是曲绫纱一直守在他身边,不可能不知道。 谁知曲绫纱充耳不闻,见他身上的疼痛缓解,便回了魔兽头顶。同卓君尘离得远远的,这样她才能不去看他那双和微生冥几乎一般无二的红眸。 卓君尘不得其解,只当曲绫纱不欲多说,便自行修炼起来。他之前的内伤极为严重,即便此时看来他顺利晋级金丹,经脉也恢复了原状甚至更为坚韧,他也打算好好巩固一番,免得日后遇上危难之时暗伤爆发。 就在他以为二人会一直不言不语直到离开往生路之时,卓君尘却听见曲绫纱的声音随风飘来:“如今你的血脉觉醒,《雷火九天诀》便可继续修炼,不必再担心走火入魔了。” 血脉觉醒,曲绫纱指的是微生冥离开前,让卓君尘觉醒的魔族血脉,卓君尘却误以为是他在转动石钮之时,对自己的身体也有所改变。一个不愿解释,一个误以为知道,两方也算相安无事。 不过能够继续修炼《雷火九天诀》,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卓君尘的记忆还算不错,当初被沈寒枫收走了法诀,因为师尊的命令在,才一直没有修炼,如今脑海之中其实还记得法诀的内容。曲绫纱从不知何处找来的这只魔兽,行动颇为稳当,卓君尘很快便入了定。 曲绫纱回头看向闭目修炼的青年,因着魔气洗礼,他的身材又长高了几分,原本便俊逸的面容,比起从前的温和更多了几分凌厉,红眸睁开的时候有和微生冥肖似的邪佞之感。 微微叹了口气,曲绫纱继续看向前行之路,自此处出去,便是由风北王掌控的魔界北境,风缘山正在此处。 风缘城乃是风北王沐风言所在的王城,风缘山便在风缘城外。自当初魔族进攻神阙大陆落败的时日起,风北王身负重伤,便一直都在风缘城中闭关修炼,久不理境内之事,只交了手下二使管辖。 “狂风,元蝶,见过右护法。” 曲绫纱没想到,他们一出往生路,便被北境二使堵在了路口。狂风是一个身高丈二的壮汉,一身虬结的肌肉暴露在风雪之中,身上草草裹着一条兽皮,刚正的面容上有一道极长的刀疤自额间一直贯穿至下颌。至于元蝶,则是面容妖媚的少妇模样,此时二人带了一队魔兵,似是早早地就等候在了此处。 卓君尘审视着这群魔族,果然看起来要比神阙之人更为高大精悍,光只是站在那里便带给人一股凶狠的威胁感。曲绫纱心中也有思量,早年她曾亲自去风缘城找过沐风言,当时风北王对她避而不见,便是派这二人来应付他的。元蝶心思极为缜密狠辣,而狂风看着粗犷,轮智谋,却是比元蝶更甚。 二人都是元婴初期的修士,若是曲绫纱一个人遇上他们,定然能全身而退,还叫他们讨不得好。只是离开镇魔窟时,曲绫纱所受的重创还没好,身边更是多了卓君尘这么一个包袱。 也不知要是这二使突然发难,他们能不能顺利突围。 “王上有命,叫我二人在此处等候多时,右护法回来得比我们预想得要早上许多。”元蝶轻笑道,举手投足间,均带着一股风流韵味。 曲绫纱不动声色问道:“哦?不知风北王等我,是想做些什么?” 狂风道:“如今北境风雪大作,行路艰难。王上特请右护法随我等去风缘城,风缘山上的冬日温泉,已经为右护法备好了。” 曲绫纱眯了眯眼:“没想到风北王竟然如此盛情,只是本座在神阙的这些时日,却是学会了一句俗话。”她以目光威慑着面前这些不知敌友的魔兵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话间,曲绫纱已经召出了苍白灵火,经过这么多时日的了解,卓君尘猜测,这团灵火大抵便是曲绫纱的本命灵器。不过曲绫纱也没有贸然动手,此时还在等着狂风元蝶二人的应对。 狂风与元蝶对视了一眼,上前一步道:“右护法何必如此多疑,反正你们的目的也是要上风缘山,又何必拒绝王上的好意?” 曲绫纱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风缘山?”当初她想联合风北王的力量救回尊上,以他当时的应对,分明同尊上并非一心,如今的心思更是叫人捉摸不透。 元蝶道:“王上让我二人带句话给右护法,您是我们北境的客人,想要的东西,我们自会双手奉上。” 曲绫纱面上的笑容收起来,似乎在揣摩面前二人说话的真假。至于被她挡在身后的卓君尘。现下并不是他能够说得上话的时候。 “既然如此,便请二使带路吧。”曲绫纱神态高傲道。 狂风元蝶二人知道,曲绫纱这是同意了同他们一路,便没有多话,只让魔兵们牵来魔兽,各自上了坐骑,将曲绫纱所驭的魔兽包围在中间。或许是保护,又或许是威胁。 “继续修炼吧。”曲绫纱说完这句话,便不管周围那些魔族的疑惑,闭上眼休息。 卓君尘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便也没有多说其他,合眸修炼起来。他知道曲绫纱虽然答应了北境二使的请求,却并未放松心中警惕。只凭她身边一直漂浮着,并未被收回去的灵火,便可见一斑。 北境魔兵们的坐骑要比曲绫纱的魔兽小上许多,便是北境二使两人的也是如此。 元蝶看了一眼魔兽眼中白森森的火光,娇笑着道:“多年未见,右护法的修为愈发高深了,这‘雪魔牦牛’竟看起来如同活的一样。”曲绫纱修炼的法门是以她的那团幽魂灵火控制死物,如同操纵傀儡一般,而修炼到最高的层次,应该是让死物完全如活物一般。 曲绫纱不理会她的恭维:“我离开魔界多年,许多事都没有关心了。不知最近魔界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狂风闻言道:“近来四方还算安定,毕竟神魔大战损耗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之前东南二王之间纷争不断,又损耗了不少实力。如今连他们都安生下来,自然是风平浪静了不少。” 元蝶接话道:“倒是有一件事,应当算得上大事。关于左护法。”她顿了顿,想看看曲绫纱的反应,谁知曲绫纱仍是闭目养神,面上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她接着道,“左护法遍发请帖,将于半月之后,同西焰王大婚。筵席便摆在幽冥宫。” 曲绫纱睁眼,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狠厉冷光:“他好大的胆子!”袖中的双手已然收紧到骨节苍白的地步。 幽冥宫乃是微生冥成为魔尊之后,在魔界中央的幽冥渊边建造的宫宇——是魔界公认的魔尊领地。如今左护法却要在幽冥宫举行婚宴,起得恐怕就是要篡夺魔尊之位的心思。 她曲绫纱,决不会让尊上的位置,被那么一个小人占据! 第70章 魔界与神阙大陆不同,神阙大陆四面环海,大陆之外漂浮着一些世外岛屿,瀚海不见边际;而魔界更像是一个狭小贫瘠的秘境,土地四境被四位魔君瓜分。唯一的海洋则在魔界的正中,它的名字唤作幽冥渊,在微生冥成为魔尊一统魔界之后,幽冥渊便成了魔尊独享的领地。 不过在微生冥陨落之后,幽冥渊的统治权连同幽冥宫一起,都暂时落入了左护法巫闫手中。 狂风和元蝶一路将卓君尘曲绫纱二人护送上了风缘山行宫。即便是再贫瘠的地方,位高权重者总能攫取自己想要的享受。北境严寒,常年风雪肆虐,风北王却可在修建得极为华丽精致的风缘山行宫之中享受温泉美酒。 卓君尘重伤初愈,又是新晋的金丹,被元蝶邀请去温泉修炼时,他并未拒绝。 换了一身单衣,卓君尘婉言谢绝了元蝶要叫人服侍的提议,独自进了温泉池。谁知他到了那里才知道,曲绫纱早他一步已经泡在了池水之中。元蝶给他们安排的是最好的池子,宽敞的宫殿里,脚下是不知名的温热石板,殿内的池子足足三丈有余。 引入其中的温泉池水极为清澈,曲绫纱半靠着身后的汉白玉池壁,微阖着眼极为享受的模样,她身上沾湿的单衣,紧紧贴着玲珑的躯体。虽然并不单薄,但卓君尘看到时,还是有一丝唐突之感,下意识便想退出去。 “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只是一同泡个池子而已,这地方那么大,你也不用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曲绫纱脸上的神情算得上惬意,和卓君尘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挣开。 卓君尘犹豫了一番,曲绫纱又道:“这里的温泉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说着她睁开眼,秀致的眉头微微蹙起,“怎么比神阙的女子还要娇羞?” 卓君尘闻言干咳一声,又找不到别的借口离去,只好一同下了水。温泉的温度比体温稍烫,熨帖地浸润卓君尘修长强健的身体,他不想占曲绫纱的便宜,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衫之后,便也学着她之前的样子,闭眼享受着温泉舒经活血的功效。 曲绫纱却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候,仔细地观察了一会他身上的心魔花。二人被分开各自安顿的时间并不长,卓君尘脖颈上的那朵黑色花苞却显得更加的膨大饱满。曲绫纱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脸色反倒变得更加深沉。 往生路上,心魔花便已经有了躁动的迹象,而魔界之中充斥着的魔气比往生路上的更为浓郁且驳杂,卓君尘身上虽然有一半的魔族血脉,但他身上的心魔花,却是不知道会受到这些外界魔气怎样的影响。压制或是催发,都不无可能。 她身上的霜月狐血数量并不多,也不知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思索间,宫殿紧闭的大门被敲响,狂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右护法,我与元蝶有事求见。” 曲绫纱平复了神情道:“进来吧。” 高大的雕花宫门并未完全打开,只露出了容一人通过的大小,狂风和元蝶一前一后地进来,没让更多的风雪涌入宫殿之中。 狂风走到曲绫纱身边,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看过,与曲绫纱几乎隔了一个池子坐着的卓君尘。他的目光先是被卓君尘身上黑色的花纹吸引住,后来又落到卓君尘的脸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卓君尘的六识还算敏锐,狂风的伪装又并不正对于他。察觉到狂风的目光他也只是继续怡然自得地修炼,连眼睫都懒得抬一下。 狂风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后同元蝶二人半蹲在了曲绫纱身边。他身形高大,显得泡在温泉之中的曲绫纱更加娇小,落下的阴影仿佛能将曲绫纱整个包裹其中。 曲绫纱却是丝毫不惧,抬起藕白手臂,撩了一串水珠,眉目间带着点慵懒问道:“狂风使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狂风面对美色当前,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心性极为沉稳。他拿过元蝶手中持着的玉盒,放在曲绫纱的身边道:“这是王上吩咐,命我二人交给您的东西。” 曲绫纱神色不动,信手取过玉盒把玩,却并不着急打开。目光在玉盒上流连一阵之后,曲绫纱看向了狂风身侧的元蝶。 元蝶解释道:“这是我和狂风刚从行宫花园之中采回来的凤尾琉璃草。”风缘山行宫的凤尾琉璃草,乃是当初一代风北王在建造行宫之时偶然发现的,后来他也没有直接将这片仙草拔出,而是围入了行宫的花园之中。 话音刚落,一直纹丝不动的卓君尘便突然睁开眼,目光至落在曲绫纱手中的玉盒之上。 看到卓君尘那一双血红的眼眸,元蝶与狂风二人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曲绫纱将玉盒打开,盒中有红色的丝绸衬底,衬托得其中一株雪白剔透的仙草极为显眼。温泉池水升起袅袅的水汽,盒中的这株仙草,茎叶相连,根系极为完整。通体雪白的仙草,唯主根有一点红痕,仿若凤眸点睛,自主茎生长出五片叶子,两小三粗,大的三篇微微弯曲,叶片带着不规则的锯齿。半透明的雪白颜色,让整株仙草看起来仿佛是一只落入凡尘的雪凤。 “果然不负凤尾琉璃草之名。”曲绫纱随口道,脸上不见什么激动喜悦的神情,叫狂风二人有些疑惑。 “替我转告风北王,多谢他一番好意,本座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曲绫纱将凤尾琉璃草放回原处,“只是本座免不得要问上一句,风北王这番突然示好,究竟是为了什么?”曲绫纱懒得和他们兜圈子,直接单刀直入问道。 狂风的态度变得更为恭敬道:“实不相瞒,王上现下并不在风缘城内,前几日传来令讯,也只是吩咐我等好好招待右护法,并将凤尾琉璃草交给二位。” 元蝶看了一眼卓君尘,接口道:“如今左护法异动频频,又欲与西焰王联合,这于我们北境而言,并无什么好处。”这其实只是元蝶的猜测罢了,不过也足够作为说服曲绫纱的理由,任谁都会是这般想的。 曲绫纱收了凤尾琉璃草,之后便作出疲乏的模样道:“既然如此,风北王应当十分乐意为尊上出力吧?” 狂风与元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愿为魔尊效劳!” 曲绫纱点点头:“希望二位在真正出力之时,也能如此诚心。” 忠心已经表过了一次,第二回便没什么意义了,狂风和元蝶二人完成了风北王的命令,没有多做停留,便先后离去。只是在狂风合上宫殿大门以前,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在他看来只是一件小事,甚至只能算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传闻,所以才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既然被沐风言写入了传讯之中,定然有他的道理,他现下又想了起来,自然要告诉曲绫纱二人知道。 “王上说,神阙大陆第一仙门的执法长老,将与一位炼丹师结为道侣。婚期便在半个月之后。”狂风的话还未说完,卓君尘便突然自池中站起,红眸之中满是戾气。 “方才的话,你再说一次。”卓君尘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冰冷,连见惯了风浪的狂风也不禁脸色一僵。 他不知道卓君尘为何会突然起这么大的反应,却还是照着卓君尘的意思,把话复述了一遍。卓君尘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目光自狂风脸上移到了别处,只是他胸口起伏极大,看起来颇不平静。 曲绫纱对狂风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狂风与元蝶对视一眼,没有再停留。等两人离温泉殿远了,元蝶才低声问狂风道:“你瞧见那人的眼睛了吗?” 狂风点点头,眼中也是极为沉重:“同上一任魔尊,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 元蝶道:“曲绫纱难不成是真的找到了法门,将微生冥救了出来?那男子,该不会是被微生冥夺了舍吧?”毕竟那双眼睛和微生冥如此肖似,这世间恐怕寻不出第二人来。 狂风道:“那人的修为不过金丹。倘使真的是微生冥,以曲绫纱的性子,不会在他这么孱弱的时候,就把微生冥带回来。”魔界有多少人欲对微生冥杀之而后快。 元蝶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心中想的更深:“王上失去消息这么久,突然给我们传来的消息,却是要帮曲绫纱一把,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回想起当初他们对曲绫纱的态度,元蝶有一丝后怕,“若是微生冥真的回来了,恐怕并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狂风倒是没有这些担忧:“我们虽及不上曲绫纱忠心,但是比起其他人……微生冥再强,也不可能同整个魔界为敌。” 元蝶点点头,思及整个魔界如今的状况,觉得狂风所言甚是。 青华仙门,灵药峰。 卓君尘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以兜帽遮掩住自己的面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灵药峰上。曲绫纱最拿手的便是隐匿之术,修为又远高过旁人,他来得十分容易。 沈寒枫在回到仙门之后,便没有再回霜天峰,反而极为高调地住入了灵药峰别月居。一时之间,青华仙门弟子议论纷纷,虽然早有传闻,说沈寒枫和杜衡二人的交情非同一般,但是从未有人想过,会是这般的交情。 修真界的女修士极少,也不乏两个男修士结为道侣的。只是谁都无法想象,一向冷面示人的沈寒枫,竟然也会喜欢上谁。 而后便是灵药峰峰主,长老杜衡邀请了青华仙门各长老入峰一叙,干脆利落地定下了二十日后的婚期。 卓君尘将这些断断续续拼凑出来的消息从脑海之中抛出去,便悄然推开了别月居的门。 杜衡早对他敞开了别月居的禁制,一直不曾收回。院中十分寂静,只一间房中亮着灯光。 卓君尘的进入,显得悄无声息。他跨过莲花池,站在了那唯一一间亮灯的厢房前。这间厢房是从前沈寒枫养伤时候住的,来前曲绫纱告诉过他,杜衡有事去了青华峰。 他与师尊只是一门之隔,卓君尘微微抬起手,只要他将门推开,多半能看到师尊在房中修炼,应当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面容。 手掌落在门框上,卓君尘却怎么都推不下手,最后抬起的手还是收了回来。 杜衡踏着不算明亮的月色归来,途径沈寒枫的房门口时,隐约瞧见门口有什么东西。他走近一看,门前却是放了一个尺余长的玉盒。 别月居的禁制,依然只有三人可入,这盒子究竟从而来……杜衡摇头轻笑:“真是好大的胆子。” 将盒子拾起,杜衡也不管夜已深沉,打算把门敲开。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门便从里边被开启。 “他来过了。”杜衡将玉盒递给他。 沈寒枫的目光落在玉盒上,低声答道:“我知道。” 杜衡一扬眉:“不瞧瞧里边的是什么?” 沈寒枫微微低头,雪白的长发从肩膀蜿蜒而下,像是一段月光。他伸手打开盒子。 “凤尾琉璃草。”杜衡的声音满是兴味,“你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沈寒枫没理他,也没有将盒子拿过来。他从房间里出来,身上的衣衫极为单薄,眉目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之色。 月光照的院前的荷花池一片雪亮,沈寒枫踏过荷叶,便往别月居外走去。杜衡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阻挡沈寒枫的动作,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 一出院子,便有一只黑色的小鸟轻啼一声,低低飞在沈寒枫身侧,他抬手摊开,黑鸟落在他手上,化成了一张叠好的字条。 仔细将上边的字句看完,沈寒枫将手中的字条粉碎,仍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 他只是转身对荷花池前的杜衡道:“大婚之事,便拜托你了。”声音坚定。 第71章 杜衡和沈寒枫同为青华仙门的峰主长老,都是修真界叫得出名字的人。沈寒枫为人孤僻,与门派之外的人几乎没什么往来,杜衡却不然。 他身为神阙大陆之上首屈一指的炼丹师,救助过的人不知凡几,便是同他没交情的也会奔着他的灵丹妙药,试图同他攀上关系。 而这婚仪大典,便是最好的机会。数不清的人挤破了脑袋,就想得一张请柬,在杜衡面前混个眼熟。 灵药峰上已经连续忙碌了许多时日,穆子苏刚回仙门便被师尊这个消息砸了个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回过神,又被杜衡差使着东奔西走,根本没有闲暇可以思索这个突如其来的婚讯有什么奇怪之处。 杜衡和沈寒枫的这个决定十分突然,甚至算得上是十分仓促。几乎是杜衡宣布婚事的当天起,他便已经将所有的事宜都安排了下去。若非沈寒枫从头到尾都陪在仙宗大比的弟子们身边,连去白堰秘境之时也不曾缺席,穆子苏甚至要以为,这件事是他们二人早就已经开始着手操办的了。 这一日,距离婚礼之日只剩下七天。穆子苏带着一套礼服往品剑峰去。杜衡邀了扶雍仙君做主婚人,这套新制的礼服便是来送给他的。 “师尊正在炼器坊,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恐怕要让穆师侄白跑一趟了。”接待穆子苏的不是旁人,正是江无心。 穆子苏早知道扶雍一开始炼器便陷入痴狂的境地,并不觉得意外。 “这礼服,你便先留在我这里,等师尊什么时候出来,我给他试了尺寸,再答复你们。”江无心提议道。穆子苏揉了揉眉心,自然没什么异议。 江无心收下礼服,端详了一下穆子苏的神情:“你看起来十分疲惫,杜师兄的婚期突然,看来是把你累着了。” 穆子苏多日不曾好好休息,反应都有些迟钝了,听得江无心的话,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劳累倒是不至于,不过……连江师叔也觉得这场婚仪太着急了吗?”穆子苏忙得如同被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总是想不明白其中蹊跷。 江无心淡然道:“自然,门派上下都有人觉得奇怪,如二位师兄这样的名望,他们的典礼,只说筹备也不该少于半年,更不要说半个月内便邀请整个大陆的人前来观礼的。” 穆子苏头疼得厉害,在江无心面前也不计较什么仪态,懒洋洋地坐到了屋前的台阶上。 “我也这么觉得,那日扶雍师叔祖还玩笑说,师尊和沈师叔相识那么久,仪典却火急火燎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结为道侣的开心事,反倒是……”穆子苏的声音戛然而止,看面上的神情,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眼中的神色先是难以置信,而后便是震惊惊骇,“像做戏一般。” 这场婚仪或许,原本便是请君入瓮的一场戏。 脑海之中仿佛有数不清的鞭炮炸开,密密麻麻得叫穆子苏眩晕头疼。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江无心:“他们是想……把君尘引出来?”回来的第一日,沈寒枫便兑现诺言,消除了卓君尘青华仙门弟子的身份,并且将关于青华仙门弃徒卓君尘的悬赏通报了大陆。 虽然至今都没人寻到卓君尘的踪迹,但他已经算是过街老鼠了。 江无心道:“卓君尘入魔,身为他师尊的沈师兄难辞其咎,杜师兄同他结为道侣,或许只是为了保全他,至于将卓君尘抓回来,恐怕只是顺道罢了。” 江无心的猜测,穆子苏却是听不进去:“不可能!我师尊的那个性子,素来是什么都要最好的。若是想保全沈寒枫,他定然会让这场婚仪极尽排场,这才能显出他的重视。可现在,他放弃了这些,反而是极尽所能地加快准备。”穆子苏本就胆大心细,对杜衡的了解更是胜出旁人许多。他几乎可以断定,杜衡和沈寒枫的意图,就在卓君尘身上! 穆子苏蓦然起身,回头认真地看着江无心,心中一丝丝的迟疑被他压了下去。左右张望了一会,此处正是在炼器坊外,为保扶雍可以全心炼器,极少极少有人走动,此时更是只有他们两个。 “江师叔,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君尘?或者……或者是曲绫纱也行!”穆子苏凑近了一些,免得二人的对话被有心之人听去。 江无心神色不动问道:“你想做什么?”他没说自己联系的上,也没说自己联系不上。 穆子苏叹了口气道:“虽然我知道,君尘若是想来,我阻拦他也没有用,但是我同他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总不能看着他来送死。”穆子苏看着江无心的眼神十分坚毅,心中却也有几分忐忑。倘使君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这么做反而南辕北辙。 江无心看了他一会,仿佛是在衡量什么,过了一会才道:“你猜的没错,他已经来了。”说完,他也不看穆子苏惊讶的神情,转身离开,“子苏,有时候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也无力挽救。” “师叔!”穆子苏愣了愣,回过神来立刻叫他,江无心离去的脚步却半点没有停留。 曲绫纱足尖轻点,在冰面上行动的速度也极为迅速,她穿过冰洞穴口,轻车熟路地拐进了最里边的一个冰洞。 卓君尘盘膝坐在冰床上,晶莹的冰洞里除了他们空无一物。曲绫纱仰起头,剔透的冰壁上透射出晚霞斑驳的投影。 “今天的修炼如何了?”曲绫纱轻声问。卓君尘在送完凤尾琉璃草之后,便带着她来了霜天峰。这处冰洞原是沈寒枫最早安排给卓君尘的住所,因为他年幼体弱,他们后来才搬到山腰的山谷别院之中。 卓君尘睁眼,红眸之中十分清明:“此处的严寒对压制心魔十分有效,加上你给我的狐血,应该可以控制住心魔花生长。” 他脖子上的心魔花比起前几日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枝蔓隐隐有些枯瘦了下去。心魔不动,花没得到充分的滋养,自然便干瘪了,不过上边的花苞倒是还在,仿佛随时都可以盛开绽放。 曲绫纱的眼神十分复杂,红唇轻抿了一下,才冷酷道:“你何必这么压制自己的内心,如今沈寒枫不肯认你,这天底下,没人在乎你是不是真的入魔了。你这么压制下去,有朝一日被那些所谓正派人士围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卓君尘默然不语。的确,他天生便是雷灵根,与此处冰寒本就相斥,他又心有抵触,虽然体内流转的魔气已经无法逆转,却不愿意炼化吸收幽冥鞭之中的魔气,只靠着修炼《雷火九天诀》缓慢地增长着。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卓君尘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个红木盒,曲绫纱看不出里边的东西,却能感觉到盒中流转着一股清灵的灵气。 “是灵器?”曲绫纱猜道,这么小的一个盒子,总不可能装了一个修士,看大小形状也不似灵植。 卓君尘半垂着眼,将盒子打开,里边躺着一双雪白的鸾凤玉璜,羊脂白玉,透亮温润。 “师尊将这玉璜送给我的时候说,倘使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将自己的血滴上去,便可看到玉璜生出变化。”卓君尘将玉璜取出来,两枚玉璜被一根红绳系在一起,极为精致。 卓君尘看了一会,将手中的盒子放下,指甲一划,便在持着玉璜的掌心划出一道红痕,小心翼翼地将玉璜贴在伤口处,殷红的鲜血沾湿了无瑕的白玉,叫这对鸾凤玉璜隐隐蒙上了一股血光。 “卓君尘。”曲绫纱皱眉,心知面前这青年为情所困,却又无法开解。 卓君尘从冰床上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他仿佛突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仍是青华仙门的弟子服,同曲绫纱道:“我早已不是青华仙门弟子,七日之后赴宴,应当换一身衣服对不对?” 曲绫纱叹了口气道:“狂风元蝶二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他知会他们为你准备一身体面衣衫。” 卓君尘的眉头皱了皱,却并未拒绝曲绫纱的提议。 “霜天峰虽然荒无人烟,但七日后毕竟是一件大事,还是先离开青华仙门更为妥帖。”曲绫纱和卓君尘一同走了出去。 霜天峰上,已是晚霞满天,温暖的霞光混着夕阳的暖红,落在满山的碧绿之上,而掺杂在其中的紫色花团,显得极为娇俏可爱。 曲绫纱和卓君尘在山上呆了许久,这满山的碧草虽然郁郁葱葱却并未开过花。 “从前我以为,只有师尊在的时候才会开花,如今看来,原是我思念太过,将自己的愿想套在了花上。”卓君尘折了一支花团细细观看,从前师尊在山上时,这些花便开得极好,等师尊下山行事,又会渐渐凋零。如今竟也会忽然开花了。 曲绫纱看着他手中的花朵:“紫玉花?”语气有些古怪,卓君尘却并未在意。 日升日落。七日的光阴过得极快,仿佛一晃而逝。 杜衡换上了一身大红喜袍,花纹精致,衬得他的风流更深。他长穿的紫袍乃是一件法器,如今大婚也不肯褪下,好在紫袍轻便,穿在喜袍里边也看不出来。 等他一切准备得当,敲开了沈寒枫的房门,却发现他还是往常的样子,连身上的白衣都没脱下,却坐在桌边,仔细地擦拭着焚霜剑。 杜衡抱臂倚靠在门边,看着沈寒枫的神情有些好笑:“沈寒枫,你这是准备结契呢,还是准备去奔丧?” 沈寒枫闻言站起身,收了本命灵器:“我现在便换。”说着他低咳了两声往床边去,床上铺陈着同杜衡一般无二的喜袍。 杜衡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道:“你不用着急,慢慢来。”说着便关上了房门。 沈寒枫没叫他等太久,出现在杜衡眼前的时候,连他都忍不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其实你不必平日穿的那么素净,我瞧着大红袍子也很不错。” 沈寒枫没有理会他:“走罢。”杜衡跟了上去,今日的仪典就摆在灵药峰上。前来观礼的重要人物,都已经一一安排好了。 他看着沈寒枫丝毫没有犹豫地拉开别月居的院门,微微叹了口气,心知再没有回寰的余地。 第72章 碧草堂前已经早早安排人重新布置过,修真界虽然不讲究,却也是要拜天地,见高堂的。只不过杜衡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沈寒枫又已经同沈家断绝了关系,自然没有所谓高堂。 结契所用的祭台设在堂前,扶雍作为主婚之人,早早便等在了祭台旁。青华仙门一众长老还有掌门司云,也一并列坐在侧。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来,扶雍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他与二人的交情算不得深厚,却也是看着他们二人长大,不论婚仪一事有什么隐情,此时看来,他们都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察觉到众人的注视,杜衡勾了勾嘴角,快步上前了两步,携了沈寒枫的手。在沈寒枫挣开他以前,杜衡压着嗓子道:“别让旁人看出端倪。”沈寒枫的动作一顿,便极为配合得任由他拉着。 见二人走近,在场的所有人都先后站起,毕竟二人是今日这场婚仪的主角,他们都不能失了礼数。杜衡一直是含笑的模样,至于沈寒枫那一脸的漠然,在场之人多少听闻过他的性情,自然没有什么怀疑。只杜衡心中满是不开心,沈寒枫请他帮忙,最后却只他一人在忙。 扶雍笑道:“你们等会还有那么繁琐的流程要走,怎么来得这么慢。”这回扶雍虽是第一次给别人主婚,却也不是没见过旁人的婚礼。江无心将记了流程的单子交给他看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眼神发花。他甚至不禁想,这两个师侄,将准备的时间缩得那么短,是将心思都放在了这日的结契大礼之上。 这回倒是沈寒枫先说话:“多谢师叔操劳了。” 扶雍笑着摇了摇头,杜衡故作不满道:“怎么算,都是我操劳得比较多吧?” 沈寒枫轻笑:“也多谢你。” 杜衡这才用得意的笑容,掩住自己眼中的不安之色。围观者多数是第一次见到沈寒枫的笑模样,心中原本有些怀疑的人,立即便将自己的疑惑压了下去。 沈寒枫这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在杜衡面前却不吝笑容,定然是真的相知相许了。 亦有有心人偷看司云的模样,沈寒枫在青华仙门的修为名望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收了一个不入流的弟子,如今却能与杜衡结为道侣,更是如虎添翼,势必会将司云这个仙门门主的地位打压下去。只是司云面上含笑,丝毫不见慌张纠结,养气的功夫非同一般。 这些台面下的事情,自然没有人做的明目张胆,杜衡与沈寒枫比肩而立,眼底眉间俱是笑容,他先是邀众人坐下,而后便是一番致谢。大意是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前来参加婚宴,诸如此类的客套话,不时在说话间同沈寒枫交换一个眼神,时而会心一笑,羡煞众人。 接着,便是由扶雍主持的漫长的仪式。杜衡几乎是将所有能用在婚仪之上的事,都安排了一遍,别说扶雍唱礼唱的口干舌燥,便是周围的观礼之人,也是心中大喊枯燥。 不过既然杜衡他们安排了这样的流程,他们自然不好在大喜之日,触两位仙君真君的霉头。 于修士而言,结为道侣的婚典上,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结契,这是修士以修为神识通达天地,结成的禁制。比起凡间那些镜花水月的诺言,结契显得强大的多,结契分为许多种,但是即便是最弱小的那一种,对破坏契约一方的反噬都极为强大。是以修真界形影不离的修士不少,但是很少有愿意同心爱之人结契的修士。 毕竟修仙之路漫长,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一生一世都只牵挂眼前之人。 婚仪再冗杂,也总有走完的时候,等到杜衡和沈寒枫二人念完婚书,扶雍等着二人滴血成契,一直以来作为主导的杜衡却没有着急动手,反而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沈寒枫一眼。此举极为隐秘,只站在他们正前方的扶雍注意到。 沈寒枫却仿佛没有瞧见杜衡的暗示,十分自如得先一步取了婚书旁的金针,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略略皱眉,将自己的血印在了婚书的红绢上。杜衡微微叹气,也伸手去拿金针,只是在针尖刺破手指之前,他们等待的那个声音终于落入了他们耳中。 “师尊大婚,徒儿却未得请帖,如今贸然前来,不知是否惊扰。”卓君尘的声音平缓,并不响亮,在场之人却个个觉得,这声音仿佛是在自己耳畔发出一般。修为高深着神色严峻,而几个修为低微,却与卓君尘熟识的人,神色也算不得轻松。 穆子苏抬头,几乎听见声音的第一时,便找到了卓君尘的位置。他站在一只黑色的大鸟背上,曲绫纱站在他身旁,一身黑袍仿佛同漆黑的鸟羽混为一体,血红的双眸极为显眼。 “是血眸……”资历较老的修士,早在认出曲绫纱的身份时,便注意到了卓君尘那一双殷红诡异的眸子。 那是一双叫老一辈修士闻风丧胆的眼睛,曾经摧残了多少神阙天骄——“血眸”魔尊微生冥,即便被镇压百年有余,还是有人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中。 沈寒枫和杜衡二人一同转身,漆黑的眼睛如同无波的古井,淡漠地看着卓君尘飞身而下。黑袍猎猎,极为衬合卓君尘的模样,沈寒枫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已经蔓延到而后的心魔花,花苞更涨大了几分,大抵只需要再一分的催化,便可开花了吧…… 眼神微沉,沈寒枫开口道:“你早已被逐出青华仙门,不在我门中弟子名录,再不是我沈寒枫的弟子。”顿了顿,沈寒枫道,“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收魔尊为徒。” 沈寒枫的话,印证了许多人的猜测,也点醒了许多人,穆子苏站在人群之中,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神色举动,生怕自己忍不住出声责备阻拦。原本他以为婚典可以平平安安地结束,却不想,卓君尘还是来了! 卓君尘压下心头的刺痛难熬,面上的笑容因着如今的面容显得有些邪肆,他道:“沈仙君不愿认下我这个徒弟,我却还是想要沈仙君这个师尊的。”说话间,他朝沈寒枫靠近了几分,也不知周围这些峰主大能们是被“卓君尘可能是微生冥”这一猜测震住了,还是因为现下的场景颇为诡谲,不敢贸然出手,一时之间,竟无人对卓君尘发难。 卓君尘手上托着一个红木盒子,至送至了沈寒枫眼前:“这是师尊当初送给我的东西,你说若是两人心意相通,便可叫盒中的玉璜生出变化。如今你与杜真君大好的日子,不妨一试,免得解下婚契之后才发现自己所托非人?” 沈寒枫巍巍低眼,看着打开的木盒中,雪白的鸾凤玉璜躺在其中。而后他皱了皱眉,抬眼看卓君尘的眼神极为厌恶与不耐:“我所托何人,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卓君尘眉头一动,转了转手中的盒子,颈上的黑色花苞,仿佛一颗黑色的心脏,细微地颤动着,“当初你答应过我一件事,说你永远不会给我找一个师娘。你说,我只有你一个长辈,师尊,你还记得吗?” 氛围顿时一凝,卓君尘这话问得便是不相干的人,也听出了几分古怪。观面前三人的场面,卓君尘不像是个被逐出师门的弃徒,反倒像是诘问夫君的弃妇一般。 沈寒枫的眼神闪了闪,最后却丝毫不见波澜地同卓君尘对视:“抱歉,我忘了。” 卓君尘的红眸微微睁大,手中力道一紧几乎要将手指按进红木之中。沈寒枫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没有半分失态,没有半点关心,没有歉意。仿佛二人真如他所说,变得毫无关联一般。 卓君尘闭了闭眼,眉目间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你是害怕师尊给你找个师娘?” ——“你放心,你以后便只有我这么一个师尊。除却你杜师伯以外,再不会有其他的长辈。” ——“不用多想,我不可能同杜衡成亲,你更不会变成魔修的。” ——“抱歉,我忘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卓君尘忽然大笑起来,重新睁开的眼眸之中,带上了几分疯狂偏执,“原来从来只我一人,自作多情!”有淡淡的血光蔓延而上,将黑色的花苞包裹其中。 “既然如此,那这偌大的灵药峰,便没什么须得我顾忌的了。” 漆黑魔花,骤然盛开! “小心!”杜衡的速度比卓君尘还要快上几分,先一步扑过去将沈寒枫带离远处。 幽冥鞭夹杂着凄厉雷鸣,长鞭抽下,经过先前杜衡所在之处,登时便将面前的祭台一分为二,连带祭台之上,那份还未完成的婚书,也被强大的雷电之力摧成飞灰。而掺杂着滔天怒火的雷电之力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如暗紫浪潮一般,朝着周围奔散。 江无心早在卓君尘动手前,便已经将扶雍带离,扶雍又有化神期的修为,二人自然无事。他抬起头,原本站在黑色鹰隼背上的魔族们已然散开不知踪迹,灵药峰顶,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堆漆黑劫云。 天地间的魔气仿佛收到了指引,往灵药峰峰巅涌来! “快走!卓君尘要入魔渡劫了!” 扶雍的反应比江无心还快些,先一步便带他离开。江无心没想到,只一朵心魔花,便可叫卓君尘提升至如此地步。 除却飞升成仙要经历的大天劫之外,修士进入元婴期和大乘期分别需要经历一次劫难。而卓君尘被曲绫纱救走以前,修为不过筑基八阶! 时不我待,没等他们想明白,灵药峰上的修士们便都仓皇逃离,这劫云之势如此浩大,根本由不得他们多考虑。 第一道劫雷劈下,还未落到灵药峰上,便听得一阵低沉龙吟,黑色的魔气缭绕之中,劫雷在同这黑色的魔气消磨之中渐渐消失。 紧接着便是第二道劫雷,比先前一道更为粗壮,龙吟震荡,黑色的魔气如同长蛇,将劫雷缠绕包围,雷电声劈啪作响,最后猛地一声冲撞之声后,魔气同雷电一同消散。 第三道劫雷,雷火钧天,幽冥鞭终于显出器灵之身,护井魔龙的模样恍如实体,朝着劫雷撕扯咬碎的模样,极尽凶猛残暴。 雷电被龙灵扯碎,卓君尘独自一人傲然站立在空旷的灵药峰峰顶。劫雷对他的损伤自然不小,只是他眼中的战意却愈发强烈了几分。他本就无处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如今能遇上天劫,对他而言,几乎是再好不过的事。 最后一道劫雷劈来,雷电的形状仿佛是另一条巨龙,卓君尘眼神微眯,面上的心魔花悄然枯萎破碎。幽冥鞭之中的魔气和残余的劫雷之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这天雷可怕,他身负雷火灵根,却不信会输给它! 握紧幽冥鞭,鞭柄上的龙珠散发着刺目的金红颜色。巨龙伏低,将卓君尘整个人包裹。 雷火颜色缠绕在巨龙身上,龙灵因这强大的力量而痛苦嘶鸣,卓君尘周身有雷火闪烁,神色略有些苍白,却不见痛楚。 四道天雷落地,漆黑浓重的劫云散开。逃离灵药峰的人还在观望,却有一个白发红衣身影丝毫没有停留地朝灵药峰俯冲而去。 卓君尘还在抵抗天雷余韵,闭着眼并未发现他靠近,拱卫卓君尘的龙灵却已经睁开了双眼,巨大的龙眸冷冷地盯着沈寒枫。 焚霜剑已经落在手中,卓君尘持剑一步步走进,竟像是要乘人之危,在卓君尘苏醒前动手。 曲绫纱身形一闪,不知从何处出现,挡在了卓君尘与沈寒枫之间。 “乘着这个时候下手,沈仙君,你便是不介怀自己的名声,也该想想和卓君尘曾经的师徒之谊吧?”曲绫纱盯着他,全身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半点不敢松懈。 沈寒枫的白发随着山风飞舞,有森森的寒气自他身上流散而出,给他脚下的焦土覆上了一层冰壳。 “正因他曾是我门下子弟,我才不能容忍他堕入魔道。”沈寒枫冰冷道。 曲绫纱神情一变,厉喝道:“沈寒枫,你果真如此冷心冷情吗!” 沈寒枫眉目含霜:“与你何干?”他手上的焚霜剑已经举起,仿佛曲绫纱再多阻拦一下,便要将她一同除去。 曲绫纱心中警铃大振,以她的修为,定然是敌不过沈寒枫的,何况她还要维护身后不知何时才能苏醒的卓君尘。只是她既然答应了微生冥,便定然不可能让步。 沈寒枫还在缓缓靠近,那一步步仿佛踩在了曲绫纱的心尖上。 “绫纱,你让开。”曲绫纱肩上一沉,惊讶地回头时,对上一双深沉邪肆的眼睛,卓君尘露出一个轻佻笑容,“既然沈仙君欲与我一战,我这个曾经的弟子,又怎么能不满足他的心愿?” 但这绝对不是曾经的卓君尘会露出的笑容。 “不过沈仙君,既然要战,便有赌注,你可要准备好了。千万别后悔。” 第73章 冰与火,白与黑,仙与魔。 长鞭在卓君尘手中几乎是活了过来,翻搅撕扯间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巨龙。沈寒枫的剑招凌厉,起先却只是以守代攻。他素来习惯探清敌方的底细,再做出其不意的攻袭。而卓君尘雷火交织的一招一式,声势都极为浩大,围观之人无不相信,这对师徒已然交恶,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半点情面。 卓君尘的招式略有些冒进,他体内的雷火之气还未得他仔细炼化,自然有些失控。沈寒枫手握焚霜剑,人剑合一,稍稍试探便已经看清了卓君尘的底细。 元婴后期。 历过一次天劫,即使有幽冥鞭之中的魔气加持,卓君尘本也不该有这么大的跃进,只是没人能想到,他在面对最后一道劫雷之时,竟能如此大胆。放眼整个修真界,无论是仙魔两道极尽自负狂傲之辈,也无人敢做出吸收劫雷之力的。 此举何等狂妄,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消弭于世间的下场。 只是既然如此危险,反而言之,能够带回来的收获,自然也不容小觑。如今劫雷之中蕴含的无上雷火之力,将卓君尘体内,填补得满满当当,幽冥鞭之中微生冥留下的那些魔力,根本无争锋之力。若是给卓君尘时间,他的增进又何止于此。 沈寒枫的眼神微暗,眉宇间的凛然更深重了几分,下手显得更为狠辣。 沈寒枫从前待卓君尘算得上至真至诚,卓君尘又如何能看不出沈寒枫此时使出了几分本事?沈寒枫的剑光,卓君尘每每挡下一招,心中便愈发冰冷狠厉几分。他是沈寒枫一手教导出来的,除却那一身功力沈寒枫算不得了解,卓君尘的每招每式,沈寒枫几乎不必多想便能猜到他如何应对。 两个强者之间的较量,引得灵药峰山头一阵灵气涌动,风云变色之间,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几乎无法看清那二人的交手火|并。 穆子苏在天劫降临之时,便被杜衡早早地领走,此时除了略显得有些狼狈,并无什么损伤,他同杜衡同站在一柄飞剑之上,听着山头那边传来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叫他觉得心中剧烈地惊跳。 反观他身边的杜衡,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的很,面上没有半点担忧,旁人皆以为他是对自己的道侣抱有十分的信心,毕竟沈寒枫乃是青华仙门首屈一指的战力,穆子苏却是觉得古怪。 他师尊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即便当初对卓君尘的照顾只是对沈寒枫的爱屋及乌,也不肯能这般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不信看看不远处的战百川,他与苏月笙几乎是比肩而立,便是心中与卓君尘已经生出龃龉,脸上也有掩不住的担忧之色。 “这师徒二人,动手也没个轻重,可别把我整个灵药峰削了才好。”杜衡的声音不大,除却穆子苏站在他身边,远处那些人自然听不见他的念叨。 穆子苏闻言却是惊讶的很:“师尊。” 杜衡斜眼看他,嘴角挑起一抹笑来:“怎么,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将你的好兄弟置于死地?” 穆子苏心中有止不住的狂喜涌出,而杜衡猜到的也的确是他原本所想,一时嗫嗫着竟说不出抵赖的话来。 “若是不逼得他入魔,卓君尘至多再活不过十日,”杜衡没在意徒弟震惊的眼神,目光还远眺,看着灵药峰上的冰火交锋,“否则以你沈师叔的性子,谁敢这么欺负他徒弟,第一个就要被他碎尸万段吧。” “可,可是……”穆子苏结结巴巴地看着面前的战局,乌云密布的灵药峰上,风起云涌的战场隐隐有移动之势,自其中传来的声声铮鸣,还是抹不掉穆子苏心里最后的一丝疑惑。 杜衡撇了撇嘴,若非担心被旁人注意到,真想揪着穆子苏的耳朵,狠狠训斥一顿!他这个徒弟,平日里倒是机灵得很,每次却在这种时候缺根筋。 “你沈师叔的化神巅峰的修为,离大乘期也只差一线。卓君尘就是再厉害,你以为就凭一根鞭子,能在他手下撑这么久?”杜衡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唯恐旁人发现徒弟的愚钝。 穆子苏恍然大悟,以沈寒枫对卓君尘的了解,不可能找不出卓君尘身上的破绽,如今他们的战局看来虽然是锣鼓喧天的模样,实际上还是被沈寒枫掌控在手中。至于为什么他急着打压。世人皆知,方才经历过天劫的修真者,都在最为脆弱的时候。沈寒枫率先发难,旁人先入为主,只会觉得这是青华仙门,乃至沈寒枫师徒之间的家务事。要是被别人抢到了先机,恐怕就不是单打独斗,而是乘人之危的围剿了。 这么想着,穆子苏不禁心中有些叹服沈师叔和自家师尊的计划,便是他这个跟在身边的弟子也未曾泄露。恐怕是他们一早就知道,以他和卓君尘的要好,看到发小如此痛苦的模样,一定第一个忍耐不住,得和盘托出。 忍耐着唇边不自觉想要露出的笑容,穆子苏也学着杜衡看戏的模样,心中还盘算着,沈师叔和师尊骗君尘那么多,多半二人的解释,君尘也是不会听的,最后还得自己来做这个和事佬。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师尊恐怕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不同于穆子苏疑惑大解之后的心思轻松,杜衡观战的神情却愈发严峻起来。卓君尘和沈寒枫你来我往,俱是在凌空之处。而随着战事愈发胶着,沈寒枫竟微微显出颓势,被卓君尘愈发狠辣的招式逼得一退再退。 过分强大的力量,想要完全掌握,总需要一些时间。卓君尘面上带着恣意的笑容,红眸之中的神情却分外阴鸷。沈寒枫与他的这一战,逼得他不得不快速地消化掌握这些新得到的力量。在一次次同剑锋擦肩而过之后,他不但没有拜在寒冷的剑气之下,体内的魔气愈发凝练,如指臂使的长鞭,也渐渐地能够触碰到沈寒枫的衣袖袍角。 大红喜袍给沈寒枫没什么血色的霜雪面容添上了几分艳丽,落在卓君尘的眼中却分外刺目。长鞭抽在沈寒枫左臂,精致的红袍本就不是什么坚固之物,绽裂开来,显出一道沾血的伤痕。 卓君尘舔了舔薄唇,眼中隐隐闪动一丝兴奋之色。 沈寒枫仿佛没看到他的得意,手腕一转,一记“风刀霜剑”。卓君尘轻而易举地避开,笑容沾了点嗜血的神色:“怎么,沈仙君这般给我喂招,会叫我误以为,你还对我留存了几分情谊的。” 沈寒枫不答,他的招数少有花哨,一剑剑落下去,都要落在实处。卓君尘虽然嘴上嘲讽着,手里却丝毫没有怠慢。只是乘着沈寒枫旧招刚去,新力未生之时,卓君尘抓住时机,便是一鞭自下而上地抽去。沈寒枫的躲避略显狼狈,只是避开了脸,身前的长袍却是被抽散了衣襟。 “啊……怎么没能抽在心口呢,”卓君尘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若是能抽的皮开肉绽,能让我瞧一瞧沈仙君的心就好了,看看这漂亮的身体里边,心房是不是空的。” 沈寒枫闻言身形一滞。卓君尘自然没有放过,打破了原本的局势,逆转劣势。幽冥鞭被焚霜剑挡了回去,沈寒枫的身形却不可控制地被长鞭上的力道逼得往下坠落。 红眸微眯,卓君尘只觉此处无比熟悉,脚下的这座山头,正是他从小长大的霜天峰。这样也好,在当初他们相识的地方,将曾经的恩怨,彻底斩断! 雷火之势,让沈寒枫重重砸在了霜天峰山腰处。原本碧绿暖紫的草地,被沈寒枫生生砸出一个坑来。 沈寒枫支剑起身,以他化神期的体魄,自然没有受什么重创,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他站起身,微微仰头,即便处在下风,也丝毫不露畏惧,看着卓君尘的眼睛清明冰冷,傲然天成。 只是他身边,殷红的血色溅在碧绿的草叶之上,很快便被这些看来柔软无害的小草吸收了进去,悄无声息。 卓君尘冷冷一笑,运力于鞭,今日一战,他定要将沈寒枫身上的这层伪装悉数剥去! 龙吟暴戾,幽冥鞭去得没有丝毫犹豫,卓君尘眼中的神色,远比沈寒枫的灵力更为冰冷。沈寒枫不闪不避,双腿微微下沉,眉心显出一道诡异的银色图腾。 这散发着银光的诡异符文让卓君尘心中一跳,似曾相识。下一刻,他便觉周身一冷。芳草萋萋的霜天峰上,严冬瞬间降临,山顶的冰川瞬间蔓延而下,沈寒枫身边一片冰天雪地。 是了,此时的场景,他在泰云山上,被微生冥附体的时候也曾见过。看来沈寒枫是想像绞杀护井魔龙那般,将自己除去。 卓君尘心头闪过一丝决绝:他倒要看看,究竟沈寒枫有没有这个能耐! 龙珠上的红光大放,流转的魔力几乎要将这颗珠子彻底撑破一般。卓君尘扬手一挥,长鞭隐隐透出龙形,如同魔龙临世! 沈寒枫口中微微吐出一口寒气,纵身一跃,焚霜剑便朝着卓君尘劈刺过去。 磅礴气势,叫天地都为之震动,霜天峰的山体,发出剧烈的震动之声。 所有人心尖都提着一口气,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这一击之后的结果。 只杜衡惊惧地大喊了一声:“沈寒枫!” 焚霜剑在对上卓君尘之前便停住了,数根粗大狰狞的根茎不知何时缠上了沈寒枫的四肢。这些自黑生着倒刺的玩意束缚住沈寒枫的动作,卓君尘眉头一动,竟发现面前人的灵力正在迅速流失溃散,如同冰消雪融一般。 失了灵力加持的焚霜剑发出一声尖锐的铮鸣声。 本就是依靠主人灵气才能同幽冥鞭对抗的上品法器,如今遇上了卓君尘全力以赴的一鞭,自然是除了折毁,再无别的结果。 沈寒枫口中喷出一口血雾,与卓君尘已经十分靠近的身形,被这些根茎束缚着往霜天峰回落。 幽冥鞭摧枯拉朽一般,在断了焚霜剑后,继续追着沈寒枫的坠落纠缠而去。 雷电之声轰然炸响,沈寒枫不知以什么秘法创出的这一片冰天雪地在雷火之中轰然破碎。乍起的白色冰雪化成浓雾,混着飞溅的尘土,遮住了这场战斗之中的两人。 杜衡是第一个赶到的,踩到实地之后,他也不顾这浓雾之中有多少危险,便一头冲了进去。穆子苏看着师尊一下子没了踪影,想跟进去,又不知其中有多少危险,不敢贸然前进。他心中担忧万分,师尊的安危,沈师叔的安危,君尘的安危。此时站在一片浓雾之中,他只觉自己的内心也被一片浓雾包围,分辨不清真相和假象。 他看得分明,那些诡异的根茎都是自霜天峰山体之中激射而出,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甚至颇为可爱的小花,为何会在此时突然朝沈师叔发难?细思之下,他不禁怀疑起一个人,畏惧叫他不禁唇齿发颤,这看似祥和的青华仙门之中,到底埋藏了多少他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而霜天峰不远,一处依附于阵峰所在的小山峰中,霍媚儿难以置信地看着水镜里被白雾吞噬的场景。 她红着眼看向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月影:“为何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话音未落,她眼中便忍不住滚出热泪,难以自抑地痛哭起来。 月影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将霍媚儿揽入怀中安抚,嘴上说的却是:“自己犯下的错事,便要自己承担。”他们霜月狐族,应是恩怨分明,是霍媚儿做错的事,便该由她亲自弥补。 第74章 霜天峰上的浓雾,足足盘绕了三个时辰,才完全消散。 等浓雾稍稍淡薄之后,穆子苏才同几个灵药峰弟子,寻到了师尊的踪迹。杜衡站在卓君尘与沈寒枫那一击造成的大坑旁边,凹陷的土地没了草皮覆盖,露出下边湿润的泥土,有一道深深的沟壑贯穿了这个大坑,沟壑虽然狭长,但沟壑之中的泥土都变作了焦黑之色,看起来比沈寒枫砸出来的哪个坑更为可怖。 没人寻到卓君尘和沈寒枫的踪迹,只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坑洞里,曾经沈寒枫最为出名的焚霜剑,如今同凡铁一样断成两截。旁边有几根根茎,粗大焦黑,已经断成了数截,一看便是卓君尘的手笔。 穆子苏只记得在浓雾乍起之前,他最后一次看清沈师叔时,是被这些根茎扯着急速而下,卓君尘追了上去,眼前这个场景,并没有发现沈师叔的尸体,那是不是说明,他被君尘带走了? 不过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想法,都不敢拿出来同别人交流,只因面前已经对着光秃秃的土坑冥想沉思许久的师尊,现下看起来非常生气。 一根三尺余长,细若毫毛的金针,被杜衡捻在指尖,盯着那些破碎根茎法器的眼神变幻莫测,但他周身所带的气息极为阴沉,便是不了解他的那些弟子,也不敢贸然上前。 但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卓君尘在这种情况下带走沈寒枫,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穆子苏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师尊,发生了这么多事,咱们还是先回灵药峰休整吧。”等回了他们自己的地盘,有些事情才好商量说清。 杜衡捻动金针的动作一顿,一直都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声音更是带上了些许愤恨:“沈寒枫,你还真是……好得很!” 说完,他也不理会穆子苏,摔袖离开,连给穆子苏跟上的时间都没留,便转眼消失踪迹。 “穆师兄,咱们现在怎么办?”有灵药峰的小弟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杜衡的性格素来古怪,如今一言不发得便不见了,他们只能求助于穆子苏。 穆子苏叹了口气,也是极为头疼的模样:“先不管这里,我看这根茎古怪,你们收一点带回去。还有焚霜剑,虽然现在已经是一团残骸了,毕竟是沈师叔留下的东西。沈师叔同师尊的婚契虽然未成,但你们须得当做我们灵药峰的仙长维护,知道了没有?”最后几句告诫,穆子苏说的极为慎重,听见他吩咐的弟子自然连连点头称是。 穆子苏看着坑中焦黑的植株,心中有些不安涌动,脸沈师叔都能制住的植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卓君尘带着魔兵们回到风缘城,只花了短短三日。他的修为突飞猛进,在同沈寒枫所对的那最后一招之中,微生冥的魔气突然加持,教他十分顺利得便突破了元婴与化神期之间的瓶颈。他有预感,等他将身体里所有的劫雷之力完全炼化,他的修为一定还会有所突破。 从金丹期的累赘,变成化神期的领军者,卓君尘让他们一行的行进速度提升了一大截,还未等神阙大陆上其他势力反应过来截杀他们,他们便以早早通过一条并未被发现的往生路,回到了魔界当中。 到了风缘城后,卓君尘将沈寒枫交给曲绫纱,让她随意找个宫殿先关押着,他自己便熟门熟路地去到风缘山行宫闭关修炼去了。沈寒枫被那些古怪的花根抽干了灵气,昏迷三日都未曾醒来。分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杀了他,卓君尘将幽冥鞭缠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却又怎么多下不了手。 也罢,等他闭关出来,理清了自己对沈寒枫真正的心思,再来好好对付他。如今沈寒枫落在了卓君尘手中,他心里极为隐秘得生出一股安然,便是无论使出何种手段,他都不会叫旁人将沈寒枫再夺走。便是侮辱也好,便是伤害也好,许多东西,都应该由他亲自付之于沈寒枫身上,不得假借他人之手。 接下了昏迷之中的烫手山芋,狂风元蝶二人面面相觑分外为难,虽然这件事交给了曲绫纱,但这里毕竟是风北王的地盘,还得他们来安排妥当。只是看魔尊如今的做法,他们怎么都猜不透卓君尘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曲绫纱看着卓君尘离去的背影,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让狂风元蝶准备一个僻静宫殿,他们三人轮流看守。 狂风心思细密,立刻便明白了曲绫纱的意思,卓君尘离开以前在沈寒枫身上下过禁止,沈寒枫肯定无法逃离,何况以他们几个元婴期的修为不可能打过化神后期。那么叫他们看守便只有一个道理了:卓君尘要保护沈寒枫,即便并非如此,曲绫纱一定是这个意思。 领会了一点,二人自然不敢怠慢,有条不紊地布置了下去。留了一只噬骨蝶在沈寒枫身上,这只红蝶便可代替曲绫纱监视沈寒枫的一举一动,她没有跟在狂风二人身边监视,而是独自一人去了王宫内的藏书阁。 魔族较之神阙大陆上那些修士,肉身的力量极为强悍,而修为境界却往往要弱于他们。*和神识,究竟二者之中哪个更为强大才更重要这件事,一直都没人能够给出个明确的决断。但是有一点却颇为明确,同等根骨资质下,肉身更强的人,修炼进展的便越快。 卓君尘只闭关修炼了十天。他现在的修为,已经无需进食修炼,十天里,他只忙着一件事,便是炼化劫雷和微生冥留下的魔力。以他先后被魔族血脉,心魔花还有九天劫雷淬炼过的身体,他无需像正道那些修士一样一点点参破道意,只需用自己的经脉血肉将这些魔力吸收运转即可。 卓君尘闭关匆忙,狂风却极为有眼色地将东西都备在了风缘行宫。闭关结束之后,卓君尘入温泉修养清洗了一番。等他穿着一身崭新黑袍,自宫殿中出来,狂风与元蝶二人已经得到了消息,等在了殿门之外。 “属下恭迎尊上。” 卓君尘看着匍匐跪在身前的两人,不避不闪,红眸之中没有丝毫波澜。 “沈寒枫和曲绫纱呢?” 狂风沉声道:“沈寒枫已经被羁押在了王宫西面的霜华宫,这几日我二人同曲护□□流监视,二人都在那处。” 卓君尘点了点头,也不让他们起来,一阵劲风吹过,黑色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在了风缘行宫漫天的风雪之中。 狂风和元蝶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尊上的修为,至少在化神中期。”元蝶的脸色略显苍白,保守地估计了一番。若是在魔尊能够叱咤魔界之前,他们还没得魔尊足够的信任和认可,那么以他当年宠信曲绫纱的性子,他们整个北境,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这两位魔使并不清楚,他们以为卓君尘的身体里,是早已夺舍成功的上任魔尊微生冥,实际上,却是完完整整的卓君尘。 狂风眼中也是极为慎重的神情,但他的修为高于元蝶,猜测也远比元蝶更为可怕,现在的卓君尘,或许还要超过全盛时期的沈寒枫。 左护法和西焰王的大婚便在不久之后,希望这二人能够引走魔尊所有的怒气吧。 “师尊,如今沈寒枫下落不明,十有□□是落入了卓君尘之手,咱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青华峰上,凌一航跟在司云身后询问,面上满是担忧。 司云面上含笑,面前摆着一个半人高的鎏金香炉,里边正缓缓飘出袅袅的香雾,那是他特着杜衡为青华峰配置的香料,清心静气,其中几位珍贵的药材对他这样修为的修真者都大有裨益。 “那你想怎么做?”司云不紧不慢地发问。 凌一航皱了皱眉,眼眸之中闪现愤恨之意,身上那股扭曲的阴暗气息完全掩盖住了自身原本清俊的面容:“自然是发布青华令,通传整个大陆,他们师徒二人与魔族为伍,卓君尘更是堕入魔道,邀正道众人一同将他二人除去。” 司云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沈寒枫的修为即便跌落几个层次,也不是外边那些游兵散勇能够拿得下的。何况他如今只是失踪,又与卓君尘演了鱼死网破的一场戏,这样的青华令,如何能够服众?” 凌一航追问:“那卓君尘呢?他堕入魔道证据确凿,他总可以杀了吧?” 司云的目光追着渐渐消散的雾气:“沈寒枫为我青华仙门鞠躬尽瘁多年,卓君尘要的就是我们投鼠忌器,而我们若是在众人面前不顾沈寒枫死活,青华仙门的名声便要扫地了。”归根结底,还是沈寒枫联手杜衡演了那么一场戏,叫他们骑虎难下。 “作为青华仙门的掌门,本座最需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满大陆地找到他们,而是在失了一个化神期的高手之后,想办法维护我们第一仙宗的地位。”即便卓君尘已经同他们青华仙门没了半点干系,他出自青华仙门的烙印却并不会被人忽视,沈寒枫又素来是青华仙门的招牌,他这几日也是极为头疼。 凌一航心中极为焦急,却不敢在司云面前表现出来:“难道我们就这么放着他二人不管了?” 司云轻笑一声:“手中的剑不听使唤,暂且放放便是,到时候是丢是毁,还是得听主人的。”司云捻了捻指尖,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仿佛是一滴落在指尖的鲜血。 凌一航却极为不甘心:“那就这么放任他们吗,”他眼中满是戾气,“若是他们两个冰释前嫌,找到了我们对连信鸿下手的……”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自旁边装饰用的花盆里长出一根粗壮的枝条,掐在凌一航的脖子上,让他透不过起来。 司云双手背在身后,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动:“谁对连信鸿下的手?卓君尘被心魔花蛊惑,狂性大发手刃连信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司云眼中的寒光冰冷得可怕,凌一航说不出话来,只能双手扯着枝条,毫无仪态可言地朝司云点头。 司云这才满意地将这枝条收了回去,缓缓踱步进了里屋:“下一次在听到你说这些浑话,青华仙门的首席弟子,便可换个人来做了。” 凌一航掩住眼中的恐慌,朝司云的背影俯首称是。 等他从司云房中出来,凌一航背后满是涔涔的冷汗。这样性命攸关的场景,不论经历过多少次,都无法让人习惯。等他终于调整好了心绪,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了一个水色倩影。 凌一航心中不由一软,上前柔声问道:“苏师妹?今日怎么来了青华峰?”他心中有些许欢喜,苏月笙虽然平日里都以情杀覆面,他却曾有幸惊鸿一瞥,自此之后再难忘怀。如今苏月笙摆明了是来找他,他如何能不动心思。 苏月笙一双美眸盯着他,神情颇为复杂道:“这些时日,连师兄的事一直没听到什么进展,战师兄十分着急,我便来找你问问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听到战百川,凌一航面上的笑不由得冷了几分:“师妹也知晓,我们先是忙着杜师叔和沈师叔的事情,卓君尘又来大闹一番,实在是抽不出功夫来探寻其他。”说着他又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事要忙,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失陪了,苏师妹不必担心,我和师尊,定然会给连师弟一个交代。” 他想从苏月笙身边擦身过去的时候,苏月笙的一句问话却突然镇住了他。 “戕害同门,凌一航你难道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凌一航停住却没有回头:“师妹这是什么意思?戕害同门的人明明是卓君尘那个魔头。” 苏月笙微微转身,企图从凌一航身上看出有没有几分心虚,凌一航却只给她一个背影。 苏月笙缓缓道:“卓君尘与连信鸿素来交好,连信鸿又怎么可能突然让卓君尘入魔发狂?” 凌一航唇边微微含笑:“或许是卓君尘早与魔族有染,恰好被连信鸿撞破,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连信鸿也未可知。” 苏月笙皱了皱眉道:“战师兄说过,卓君尘心思单纯正直,不是会与魔物沆瀣一气的人。” 凌一航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道:“难道我就是勾结魔物的人了?” 苏月笙摇头:“无关魔族,只是这件事牵扯到卓君尘,若是真的将他踩下去,你会是最大的获利者。”栽赃陷害,要么为了复仇,要么为了获利,凌一航两样都占,不但可以洗去被卓君尘打败的耻辱,还能重新成为这一代弟子之中的第一人。 凌一航的眉眼更冷了几分:“若是这么说,没了他,战百川不也是得利者?为何不是战百川栽赃卓君尘,还引得你猜忌于我?” 苏月笙被他问住了。战师兄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可是这句话苏月笙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凌一航压制着怒火离去,只冷冷留给苏月笙一句:“等苏师妹寻到证据再来同我对质吧。” 苏月笙被留在了走廊之中,看着凌一航离去的背影,眼中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她错怪凌一航了? 还未等她想通透,便有一声冷笑自她身后传来。苏月笙心中一凛,这声音分明就在她耳边,有人靠近她却没有半点察觉! 只是她嘴上的厉喝还未出口,便被人消了声。杜衡换回了自己的一袭紫袍,朝面前的少女笑了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不容抵抗地带她离开了青华峰。 第75章 苏月笙被杜衡带回了灵药峰,起先她心中有些惊惧,还在猜测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她和凌一航的那番话,引得杜衡心头火气,只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 如今杜衡与沈寒枫结契未成,板上钉钉的道侣却被人当场截了胡,杜衡算是丢尽了颜面。而他在霜天峰上丢下一句“沈寒枫你真是好得很”早就传遍了青华仙门。许多人猜测真相,杜衡或许会因为此事与沈寒枫彻底决裂。 如此,在青华仙门无所交好的灵药峰,虽然为各峰所需,却已然成了孤岛。杜衡修为不低,但战力却不强,决不会因为这些话,就和苏月笙过不去,要知道她师尊定云仙子极为护短,身后可是整个仙姝峰和无数裙下之臣。 等到了灵药峰上,杜衡没有丝毫停顿地便领着苏月笙往别月居去。沈寒枫与卓君尘那一战极为克制,其实并未对灵药峰造成多大毁坏,只是卓君尘的天劫是在这灵药峰上受的,四道劫雷几乎毁了整个灵药峰。 只除了别月居。 作为自己的居所,杜衡加持了不知多少阵法符咒,别月居算得上固若金汤。如今灵药峰上的厅堂毁得七七八八,大多数弟子都被迁到了器峰暂住,别月居显得尤其孤僻寂静。 苏月笙心中没底,眼看着杜衡已经跨过了池中的落霞千瓣,心中思索着是不是先偷偷给师尊穿个讯号。 杜衡头也没回,却仿佛看穿了她内心所想一般:“战百川也在其中,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苏月笙心头一跳,拿不准杜衡究竟是在暗示她还是在威胁她。微微定了定神,她收起了求救用的灵符玉简,跟着杜衡进了堂屋。 杜衡随手推开一间厢房的门,房中原本坐着的诸人纷纷站起来,面上的神情有疑惑,也有古怪。 杜衡皱了皱眉,一次放了这么多人进来自己的领地,这让他心中颇有些不舒爽。只是现下,此处是他唯一可以放心的地方,他也便忍了自己的不愉。 穆子苏看出师尊心情不爽利,先一步道:“师尊,人都到齐了。”他身边坐着江无心和战百川,容凭躲在角落里,见到杜衡带着苏月笙回来,只是翻了个白眼,没有作声。若不是穆子苏以丹药诱惑,他死活都不可能跟穆子苏上灵药峰来。 杜衡环顾一周:“当初在翠微谷给君尘说过话的,你都带回来了是吧。” 穆子苏有些心虚地点点头,他心中最不愿带的便是容凭,而出于私心,即便那日战百川盛怒,恨不得对卓君尘刀剑相向,他还是将战百川带了回来。他大抵猜得到,杜衡如今将这些人聚齐,恐怕是想让他们为卓君尘做些什么。而战百川无论是战力还是人品,都极为出色。他相信只要他们能说服他,战百川一定能成为最好的帮手;即使失败了,他也不是会落井下石的人。 杜衡看了一眼沉默不做声的战百川,并没有对徒弟的小动作说什么。他走到堂中上首坐下,随口道:“苏师侄也坐吧。” 苏月笙点了点头,小心地坐在了战百川身边。 江无心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问道:“杜师兄今日将我们聚集起来,是想做什么?” 杜衡微微一笑:“听子苏说,你们是整个青华仙门之中,仅有的几个愿意向着霜天峰那对师徒的人,所以想找你们帮个小忙。”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向杜衡,连容凭都给了他一个正眼。 “不过在帮忙之前,我得先给你们看一样东西。”杜衡说着,自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珠子,众人的眼光都被这颗漆黑无影的珠子吸引过去,其中涌动的魔气不弱,战百川甚至对这颗珠子里的气息隐隐有些熟悉。 杜衡慢悠悠地解释道:“这是魔魂珠,一些魔修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或者法器,会用这种珠子拘捕生魂,炼化之后为己所用。” 战百川闻言站起身,身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怒,连双眼都熬得有些泛红。容凭挑了挑眉,不冷不热道:“杜师伯这是怕沈寒枫寂寞,想一同陪着去魔界?这玩意要是被门主他们知道了,你这个灵药峰峰主还当不当了?” 杜衡没理会他的挑衅,也丝毫没看到战百川的怒意似的继续道:“看样子战师侄是看出来了,这颗珠子只拘了一人,里边是连信鸿的生魂。” 战百川低喝道:“卓君尘杀了连师弟还不够,还要这般羞辱他吗!”他在当初的盛怒之后,其实也曾经动摇过,理智告诉他卓君尘不可能残害连信鸿,但是如今见到杜衡如此戏弄的举动,怒意便忍不住涌出来。 他同连信鸿极早便相识,两人虽然性子截然不同,却极为投契,如今他却只能看着旧友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困宥囹圄的魂魄。这叫他如何不怒发冲冠? 杜衡却道:“瞧你这性子,和你师尊一个德行。你还是听我将事情说完再发怒不迟。”说着他随意抬了抬手,便隔空将战百川按了回去。即使他的战力再弱那也是在同等级的修士之中所言,杜衡好歹是元婴期的真君,对付他们几个,足够了。 苏月笙微微扯了扯战百川的衣角,杜衡看着他终于平静下来之后,这才解开了魔魂珠的禁制。 有黑色的暗光自魔魂珠上透出来,黑色的光芒极为奇异,在半空之中缓缓凝成一个人形,正是连信鸿的模样。 战百川心中激动,又想站起来,却被苏月笙拉住,交换了一个镇定的眼神之后,他才静候杜衡的下文。 连信鸿的神情有意思迷茫,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先是朝杜衡行礼,唤了一声杜师伯,有环顾了房中诸人,目光同战百川对上之后,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真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见到你们。” 战百川连声音都有几分哽咽道:“阿鸿,你究竟是怎么死的?那日枫树岭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信鸿想起那日的场景,神色凝重了几分,原本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先安抚了战百川几句之后,便从那日他遇上卓君尘得到传话开始说起,二人如何去到枫树岭中,对上的黑衣人如何强悍,卓君尘如何拖延黑衣人给他创造逃离的时机。 “我原本打算回去祝卓师弟一臂之力,毕竟他那时处于下风,看起来极为危险,”连信鸿皱眉道,“但是在进入树林之前,我被人叫住了。我以为是你们前来援助,只是一转身,却被人一剑穿心。”他生前不过筑基期的修为,夺舍这种事,是只有元婴期以后的大能们才有可能做到的事。穿心而死的那种感觉,现在还在震颤他的心神。 容凭挑了挑眉:“既然你以为是援助,那么说来,杀你的人并不是卓君尘?”在场之人,神色无不肃然,只他仿佛听故事一般兴致勃勃。 “是凌一航。” 听到这个名字,容凭几人颇为惊讶,苏月笙更是在袖中暗暗绞紧了衣袖。 连信鸿继续道:“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拿到卓师弟的佩剑,也不知他为何会在那里,但对我动手的人肯定是他。”或许是凌一航认准他是必死之人,连丝毫遮掩都没有。修真界有不少易容的方法,但一个人的气息只可能掩藏,不可能伪造。 众人俱是一片寂静,容凭缓缓喝完一杯茶,便起身往门口走去。江无心道:“你要去哪里?” 容凭拉开房门道:“故事听完了,自然要回去修炼了。” 战百川的神情从连信鸿一点点拨开真相开始,便有些阴沉:“你什么意思?” 容凭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转身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视一圈道:“什么意思?当然是字面的意思。” 苏月笙问道:“你不相信连师兄的话?”她从卓君尘出事那晚开始,便一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如今有了连信鸿的一番话,虽然没有将她的疑惑解释清楚,却已经叫她信服。 容凭老神在在道:“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我本来就看不惯卓君尘,如今见他堕入魔道高兴还来不及,你们总不会想我帮着你们把他拉回来吧?”众人面上的神情一变,容凭顿觉无奈,“你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嗤笑一声道:“就凭我们几个就想帮他们师徒洗清罪名……别作梦了。”最后半句,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一片冷漠之色,他的目光转向连信鸿,“看来你们根本没弄清楚,连信鸿的这番话说得究竟是什么。” 杜衡第一个笑出声来:“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你,难怪你会被玄云收为弟子。”上一代掌门座下有几十号弟子,原本不算出挑的玄云却能在最后成为仙门长老并且统帅阵峰,他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是莽撞愚蠢到不可救药的人。 容凭抱臂道:“上一代掌门座下弟子无数,已经闯出名堂来的不下二十个。可是这些人里,除了一直都与掌门同仇敌忾的刑峰峰主暮云,身后入幕之宾无数的仙姝峰主定云,战力超绝的沈寒枫和我师尊之外,”说话间他的目光划过苏月笙,眉眼带上了几分讥诮,“全、部、陨、落。” 当初他知道卓君尘是沈寒枫的亲传弟子还要去挑衅,不过是想和霜天峰的人划清界限,这些年来沈寒枫的风头日渐鼎盛,叫人闻风丧胆,司云对他动手只是早晚的事情。他拜入玄云门下时,玄云交给他的第一课便是八个字,“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与霜天峰的人互看不顺眼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弊,而同霜天峰交好,连信鸿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司云积威已久,能号令整个青华仙门,内外门弟子加上依附我宗的宗族世家,足有近十万人,”容凭眼神冰冷地问道,“你们凭什么和他斗?” 听完容凭嘲讽挖苦的一番话,其他人终于打通了个中所有的关窍。为什么凌一航会拿到卓君尘的佩剑,并且痛下杀手,因为这整件事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给卓君尘传话的弟子是青华仙门所属,事后矢口否认自己所为;杀害连信鸿是凌一航所做,事后还先发制*水东引;至于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练得应该是木灵根的功法,不应该是暮云。”连信鸿思及那黑衣人的攻势,心中颇为疑惑,众所周知,暮云是火土双灵根的真君,做不到这一点。 杜衡解惑道:“司云现在的修为应是化神后期乃至化神巅峰,以他的本事,只要有凌一航的帮忙,在千里之外制造出一个元婴期的分—身,并不是难事。”江无心闻言也点点头,扶雍也是化神期的修为,他知道自己的师尊也有这样的本事。 容凭仍是说着风凉话:“你们就是扒出来真相,又会有几个人信你们,我可不蹚你们这趟脏水。”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将答应的丹药给我,我保管当做今日什么事情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杜衡笑容含着深意:“那就让你看看,我们如何让这件事水落石出。”容凭撇了撇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管杜衡想说些什么,这些事他都不想知道。有的时候知道得越多,危险也就越多。 眼看着容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一直没有说话的穆子苏有些摸不准地问道:“师尊,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他相信留下来的这些人,都愿意帮卓君尘洗脱罪名,摆脱困境。 杜衡眼神微暗:“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我让你们来,是要你们做另一件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杜衡究竟做的什么打算。 风缘城,霜华宫。 曲绫纱有些担忧地看着紧闭的宫门,许是太过专注,竟并未发现自己身后,卓君尘挟着风雪而来。北境的雪下得愈发大了,曲绫纱身上却只着了单薄的纱衣。 “怎么不进去休息?”卓君尘问道,虽然以曲绫纱的修为,这点寒气还伤不了她。 见他出现在自己身边,曲绫纱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然后神情变得颇为复杂。 “他前几日已经醒了,不过看起来颇为萎靡,身上的灵气起伏极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曲绫纱轻声同卓君尘道,话语中的他不必言明,卓君尘便知道指代的是谁。 卓君尘不答话,眸中神色时深时浅,只盯着紧闭的宫门。 曲绫纱微微叹息一声,她每日都命人送些饭菜进去,却都原封不动地拿出来,沈寒枫最多只取用一些清水:“要不要进去瞧瞧?” 卓君尘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曲绫纱没有做声,默默转身离去,只是走远之后回过头看他一眼。 卓君尘背对着她,寒风吹得他身上的黑袍鼓动,像是风雪之中的一面旗帜,随风猎猎,却屹立不倒。 第76章 卓君尘站在门外许久,房中原本有隐隐绰绰的灯光,后来却熄灭黑暗下去。北境风雪连天,就算有月光的晴夜都要比神阙大陆上冷些,卓君尘现在的灵力修为已至臻化,却不由得浑身发冷,似是自心底生出来的寒意。 杀了他?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盘桓了时日,被他翻来覆去至今,却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他确信自己是恨沈寒枫的,正是因极致的恨意才使得身上的心魔花瞬间盛开破碎,庞大的魔气成为他今日的根基。 可是他却还是不愿杀死他。他最想欺骗的人是自己,却也最骗不住自己,这样的认知,叫他心中生出更深的怨恨,无穷无尽。 猩红的眸子盯着紧闭的房门,许久卓君尘才如叹息一般低声道:“无论如何,你终究是落在我手里。”不论是谁,都别想再将你抢走。 正当他转身想要离去,门内却突然传出东西破碎的声音。卓君尘俊眉蹙起,伸手便将门推开。 房门大开后,门内涌出的森森寒气本该温暖的宫殿之中,空气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慈姑几分。薄唇紧抿,卓君尘迈步进去,飞扬的黑色衣角都如同要被凝结在空气之中。脚步之中的紧张急促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当目光落在床上,卓君尘不由得动作一滞。黑暗中卓君尘看清沈寒枫全身都蜷缩在一起,他没有束发,凌乱的白发披散下来,看不清面容。 他在发抖,即便没有一丝光线,卓君尘也能看清他此时细微的颤动。寂静的黑暗之中,沈寒枫的呼吸声十分急促带着些许压抑。床边不远,一只掉落在地上的花瓶碎了一地,里边溅出来的清水同屋中其他的物什一样,早已被森森的寒气冻结成冰。 “骨碌碌——”有细微的滚动声渐远,卓君尘微微低头,一个瓷瓶被他推门而入时带进来的狂风吹动,自他脚边,往窗沿滚动过去。 这间宫室不大,虽然卓君尘没有明说,但总归是要监视住沈寒枫,太过空旷的宫殿并不适用。瓷瓶滚到靠近床沿还有一尺左右的位置便停住——门外的风雪是吹不到里边的。 床上一直蜷缩着的人有了动静,苍白劲瘦的手往外探,只是那瓷瓶停住的位置刁钻,而他的手却已经颤抖得越发明显。如此孱弱苍白的模样,实在不像那个叱咤神阙的“剑影焚天”。 卓君尘的衣袖微微一动,便将房门合上了,外头的风雪再不能入侵,房中却依旧寒冷。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沈寒枫,感受他已经失控的冰属性灵力不断蔓延布满整个宫殿。 轻易地将瓷瓶拾起来,沈寒枫的身子一颤,收回手大口喘息了一声才不急不缓道:“把瓷瓶给我。”四平八稳的声音,听起来与他如今的状况全然不符。 瓷瓶在指尖转动了几下,卓君尘勾了勾唇,低声道:“还给你?这可由不得你了。” 沈寒枫不再吭声,只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脊背重新挺得笔直,眼中不带丝毫暖意地盯着卓君尘,只是他现在的状况十分不好,眼神看来有些昏沉。被白发遮挡的面容因他姿势改换的缘故重新展露出来,眉间那个奇怪的银白图腾衬着苍白的肤色显得极为玄异,整张脸完全失去血色一般。 转动瓷瓶的动作一顿,卓君尘装作无意地收回手,面上的笑容张扬讽刺:“沈仙君这是觉得不甘心?其实也不是不能将瓷瓶给你……”见沈寒枫的眼神动了动,卓君尘的笑容更为讥诮了几分,“只要沈仙君求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嗓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喑哑,却显得更为诱惑,卓君尘心中生出几分隐秘的期待,又辨不清自己的期待从何而起。 眼神暗淡了几分,沈寒枫无声地笑了起来,黑暗之中卓君尘却看得极为明晰,这笑容带着些许嘲讽无奈,又有他仿佛天生的几分傲气。从前用冰冷包裹的骄傲冷漠,如今在卸下了伪装之后,显得尤其鲜明刺骨。 这笑容引得卓君尘不耐,心头有一股火气,不过瞬息的功夫,他便已经来到沈寒枫面前,五指扣在了沈寒枫的脖子上,语气愠怒道:“你笑什么?”五指贴上了脆弱的位置,手底下的皮肤在碰触之后,才让人发觉极为炽热,让卓君尘不由得心魂一荡。 倘使这人的心不像他的灵力那么严酷,而是如体温滚烫该有多好。 可惜事与愿违,沈寒枫丝毫不见畏惧地拨开他的手,唇间吐出来的话语冰冷:“我不会求你。”然后他半支着自己,摇摇晃晃地靠在了床边角落,额头微微抵着已经覆上一层冰壳的床柱,沈寒枫合上眼不愿看他。 卓君尘眼神微眯,殷红的眸子幽暗了几分。 一颗散发着温和香气的丹药抵在了沈寒枫苍白的唇上,被修长的指尖揉转按压,仿佛戏弄一般。指尖的按压微微加重,带着不容逆反的力道,将丹药塞入沈寒枫口中,索性沈寒枫也没有抵抗,牙关一松,丹药便被含了进去,只是跟丹药一起被塞进来的,还有卓君尘的手指。 大拇指按在滚烫的唇瓣上,来回摩挲,仿佛贪恋唇瓣的柔软,原本失却血色的嘴唇也在这般作弄之下,变得殷红。而探入口中食指与中指,却在口中恣意地逡巡,从敏感的上颌,到平整的齿间,再探入舌根,按压着柔软温热的所在。 睫羽轻动,沈寒枫原本不耐烦应付他似的闭上眼眸,现在却复又睁开。眼中的混沌只一瞬便被驱散清明,因为被手指戏谑玩弄的缘故,眼眶湿漉,眼角还带上了些微绯红,显出从未有过的艳色。 卓君尘心底一跳,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以掩饰突然而来的失态。他看着自己沾满津液的手指,指尖还夹着方才用来叩开牙关的丹药。 “沈仙君不是挺听话的么,瞧我这般亵弄,不是也没有丝毫不适。”卓君尘掩下眼底的一丝迷恋,“你就真的这么傲气,一点都不肯低头?还是……因为杜衡?” 沈寒枫浑身一颤,泛红的眼睛重新合上,身上的颤抖和呼吸的急促更为剧烈,他却咬牙挤出一个字:“滚。” 仅有的一丝旖旎完全消失,卓君尘冷着脸将濡湿的丹药丢弃在地上,狠狠地用靴子碾过,仿佛此时踩在脚下的便是沈寒枫的自尊。 亦或是他的。 卓君尘转身离开,对身后沈寒枫愈发痛苦难耐的喘息置若罔闻。 只是在打开宫门之前,沈寒枫仿佛按捺不住地自唇间泄露出一丝闷哼来。卓君尘闭了闭眼,有些恼怒地折回去,边走便从瓷瓶中又取出一枚新的丹药。他抬起沈寒枫的下颌,举止粗鲁地准备将丹药塞进去,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抓住了手腕。 然后他对上一双泛红湿润的眼眸。 不同于他鲜红如血的眸色,沈寒枫此时的双眼仿佛是被什么烧红的一般,带着一股无法言喻却全然不同于女子的媚意。方才被揉碾得极为艳丽的唇间呼出温热的气息。卓君尘有一瞬的愣怔,仿佛是□□瞬间消融,被冰封其中的艳丽花朵终于显出自己原本的模样。眼前的沈寒枫,显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魅惑之色。 卓君尘还未回过神来,嘴唇便被柔软湿热的另一双唇封住,后颈被滚烫的双手往下按压,与对方的唇触得更为紧密。方才他便有些心猿意马,此时终于心愿以偿。短短几息的功夫,沈寒枫身上又烫了几分,唇齿也极为热切地纠缠上来,温热的舌瓣主动伸出来舔舐薄唇,带着些许生涩和说不出来的急切。 这还是沈寒枫第一次亲吻他。卓君尘眼中的神色又幽暗了几分,卓君尘不自觉地收紧双手,将沈寒枫直起的身体环入怀中,便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柔韧的腰身被紧紧抱住。 反守为攻,卓君尘同沈寒枫唇齿交缠于一处,急切地索取,贪恋地吮吸,来不及咽下的津液自两人相贴的唇间流淌下来,满室都是糜丽的啧啧水声和吞咽之声。 良久唇分,卓君尘站在床沿,沈寒枫半跪在床边,因着腰身被拘,不由得伏在卓君尘怀中。他半低着头,精致俊美的眉眼被银白长发掩住,指尖带着微微颤抖,朝着卓君尘的腰间探去。 卓君尘也不阻拦,看着沈寒枫如同着了魔一般替他宽衣解带,眼底的锋芒几乎快要按耐不住。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卓君尘的声音喑哑之中带着浓烈的情|欲,占有的情绪在此刻达到一个无法克制的顶峰。 沈寒枫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再一次贴上他的唇。 窗外的风雪随着夜色渐深呼啸之声更重。一件件衣衫褪下,堆在了床下,被渐渐融化的冰水浸湿。 荒唐一夜,雪后初晴的时候,沈寒枫还在睡梦之中。他身上古怪的高热已经退了下去,卓君尘将他拢在臂弯里,将身上覆盖的锦被往上提了提,遮住沈寒枫一身痕迹。这些痕迹已经变得淡了许多,深深浅浅。虽然现在沈寒枫的灵力修为不知什么缘故还未回来,化神期的躯体只需一两日,便可将这些斑驳吻痕悉数恢复原状。 这般想着,卓君尘便有股将这些痕迹重新再添上几笔的冲动。 只是曲绫纱自门外传来的声音却由不得他这么做。 “若是要赶在巫闫大婚前赶到幽冥宫,今日便该启程了。” 卓君尘眼神微动,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第77章 随手将地上湿透的袍子捡起来,魔力一运便蒸干了上边的水分,卓君尘披上黑袍开门,同门外的曲绫纱道:“让狂风理好风缘行宫,昨夜他灵气错乱,霜华宫已经住不了人了。” 曲绫纱一愣,转眼卓君尘已经折身回了房中。他连带着锦被,将沈寒枫抱了出来,不等曲绫纱反应过来,便先一步朝着风缘行宫去了。 依他如今的修为,踏空而行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即便怀中还抱着一个人。而昨夜神识相交之后,除去*蚀骨的快感之外,他体内流转的魔气又凝练顺遂了几分。才突破化神后期不久的境界原本还有些动摇,如今却变得颇为稳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双修的缘故。 仔细地用温泉水给沈寒枫清洗了身体,换了新的衣衫。直到卓君尘离开的时候,沈寒枫都没有醒来,他眉间那个奇异的银色图腾微微发亮,卓君尘伸手试探,只觉指尖有刺痛之感。 吩咐狂风小心看守,卓君尘不放心,又在沈寒枫身上落下了几个魔咒,封住了沈寒枫各处关窍,这才同曲绫纱一同离开。 曲绫纱并未同卓君尘提起过微生冥的遗言,却也没强迫他必须重新登上魔尊之位。当初要夺回幽冥宫还是卓君尘自己提出来的。彼时卓君尘还在霜天峰上苦苦压制着心魔花的牵制,面对曲绫纱的疑惑只是爽朗一笑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既然我自己不得圆满,能替你完成心愿,也是好。” 现今看到卓君尘与沈寒枫闹成这幅光景,曲绫纱心中唯余一声叹息。 幽冥宫伫立在幽冥渊外的一处断崖之上,断崖之下深渊澎湃,断崖之上,宫宇巍峨。自微生冥被镇压封印之后,魔界四境暗流涌动,魔族左护法巫闫乘机窃取了魔尊的权力,执掌幽冥宫的同时,还联络四方魔君,试图将微生冥取而代之。 可惜他的修为及不上微生冥,即便如今的巫闫已经是魔族之中首屈一指的高手,却并未到可以令四方魔君完全信服的地步。魔界素来信奉弱肉强食,持续已久的内斗在短暂地被微生冥铁血镇压之后卷土重来,其中以东南二境的东芒王与岩南王最为针锋相对。两境所属的魔族,纷争接连不断。 “魔族四境之中,原本以东南两境的力量最为强大,不过在这么长久的内斗之后,多少有些衰落。我当初看不惯屋檐所为四处求助,只西焰王愿意予我一些帮助。”曲绫纱同卓君尘并肩站在断崖之下的树林中,此处没有北境的风雪,正是晴夜,却是魔界一贯的灰暗,连月光都要比神阙黯淡几分。 卓君尘眯了眯眼睛,此处可以看清漆黑高耸的宫殿今日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可是现在西焰王也倒戈了,投向了巫闫那一边。”卓君尘不紧不慢道。 “她一心想做魔族王后,大约只要能完成她的心愿,谁是魔尊都不要紧吧。”曲绫纱冷冷道。当初西焰王对微生冥的倾慕无人不知,甚至曾自荐枕席,谁知现在却能够毫无顾忌地嫁给巫闫。 卓君尘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目光却从幽冥宫转向了远处一望无际的幽冥渊。从前曲绫纱同他提起过,微生冥无父无母,直到捡到她以前,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至于他的名字,取自“微生于幽冥”之意, “幽冥渊是魔界最危险的地方,没人知道这深渊之中究竟有什么。从前尊上看哪个人不顺眼了,便会将他从断崖上丢下。落入幽冥渊中的罪人,没有一个爬出来过。”曲绫纱察觉到他的眼神,低声给卓君尘解释,“不过幽冥宫是尊上特地挑选的风水宝地,那处可以吸收到自幽冥渊中生出的,最精纯的魔气。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巫闫,当初他的修为便已是元婴后期,如今却是不知道修炼到什么境界了。”曲绫纱一直潜心于寻找微生冥,流连神阙大陆多年,都已经自元婴中期修炼至元婴后期,巫闫常年处在幽冥宫中,便是突破化神期也不是不可能。 卓君尘倒是浑然不在意:“他便是到了渡劫期,这婚礼我也闹定了。”遑论以魔族素来修炼缓慢,及不上神阙大陆上的正派修士们,卓君尘身负劫雷和微生冥的传承之力,如何能敌不过一个汲汲营营的小人? 曲绫纱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好,那我们现在就上去。” 幽冥宫前本布有阵法,今日却因为巫闫大婚,邀请了诸多魔族赴宴,将阵法都关闭了。这让曲绫纱和卓君尘潜入幽冥宫中的路途平坦了不少。 “右护法留步,巫闫大人有令,今日除了应邀赴宴之人,旁人不得擅入。”踏入幽冥宫的石阶前,一群护卫将长戟相交,挡在二人面前。 曲绫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哦?同为魔宫护法,是谁给巫闫的权力,阻拦我进入幽冥宫的?” 先前开口的护卫丝毫不给曲绫纱留情面道:“微生冥失踪多年,魔尊之位名存实亡。如今巫闫大人迎娶西焰王,不日便是下一任魔尊。他自然有这份权力。” 曲绫纱闻言怒不可遏,抬手便掐住那护卫的脖子,冷气森森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只是她的威慑没让护卫的神情生出丝毫变化,护卫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曲绫纱扬手一甩,将身披甲胄的护卫扔出去,高大的护卫狠狠摔在地上,盔甲敲击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碰撞声。 卓君尘眉头一动,一道雷光落在护卫身上,一片紫电闪烁之后,地上除了焦黑的盔甲,自铠甲的缝隙之中,却流淌出不少细滑的黑砂。 曲绫纱倒吸了一口气:“黑砂傀儡。”巫闫的灵根为土,除却自身的实力强悍之外,他独有一手傀儡术,可以操纵傀儡化妆成普通人,潜入各处,伺机探查暗杀。当初神魔大战,他凭借这一手阴损功夫,让许多傀儡混入名门大派之中,曾经暗算过不少神阙大能。 只是傀儡毕竟是傀儡,只要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它与常人的不同。但方才曲绫纱亲手扼住这护卫的脖子,却仍旧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魔族。 细思下去,巫闫的深浅叫曲绫纱感到后怕。 卓君尘却是并不在意的模样,只回头同曲绫纱道:“看样子,那巫闫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既然如此,也不必躲躲藏藏。” 仿佛印证他所说的话,剩下的几个护卫已经收回了手中的长戟,模样十分恭敬地让开一条道来。曲绫纱有些不安地看向卓君尘,卓君尘却只是嘴边携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率先从护卫之间走了进去。 “巫闫的傀儡术变幻莫测,而且防不慎防,你可千万小心。”曲绫纱低声提醒道。 卓君尘却只是弯了弯唇角道:“这句话你留给自己还差不多吧。毕竟你可是微生冥的死忠,在巫闫眼中可是比我更大的变数。” 曲绫纱看了青年凌厉的侧脸,还是没有告诉他,他那双血红的眸子,在魔族眼中,究竟代表着何等的威慑之力。 筵席已经进行过半,曲绫纱和卓君尘出现在幽冥宫前的时候,所有的觥筹交错戛然而止。卓君尘自然不知,他眼中冷厉的笑意同从前的微生冥如出一辙,连那些酩酊的魔族在见到这双眼睛时,都忍不住战栗。 他的目光落在了宫殿正中的高台,王座之上,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缓缓起身。与大多数魔族男子的粗犷魁梧不同,巫闫的身材极为枯瘦,皮肤是一种苍白到极致的颜色,仿佛一张一戳即破的白纸。黑色的锦袍上有红色的张狂纹样,套在巫闫身上,半点显示不出应有的霸气尊贵。 “没想到多年未回魔界的曲护法,今日竟赶来我的婚宴,真是荣幸至极。”巫闫皮笑肉不笑地扬声说道,眼中却没有丝毫的荣幸神情,只有遮掩不住的警惕。 曲绫纱如讥似讽:“巫闫,今日大婚不穿喜袍,却偷了尊上的衣裳来穿,不觉得东施效颦了么?” 巫闫闻言并不生气,只不紧不慢道:“绫纱妹子,你我相识多年,我免不得要劝你一句,不要总在一棵树上吊死。”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卓君尘,许是因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心中一惊,却又很快将情绪遮掩下去。 曲绫纱冷哼一声道:“多谢左护法好意,可惜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不像西焰王一般,朝秦暮楚。” 巫闫身边一身红色霞帔的女子披着同色的薄纱,借着红烛灯火,隐约可以看到薄纱下边妖冶的面容。听得曲绫纱的讥讽,那女子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无喜无怒,叫曲绫纱暗暗皱眉。 西焰王妖冶张狂,是魔界出了名的泼辣狠毒,否则不可能以一女子之身统领西境这么多年,境内无不服从畏惧。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在被人攻讦之后毫无应对。 卓君尘眸光微凝,指尖一转,便有一道细长紫电朝红衣女子劈去。巫闫扬手,一片黑砂涌起,在女子身前盘旋,如同漩涡一般吸纳了卓君尘的雷光。 巫闫吸纳了最后一丝雷光,语气阴冷道:“曲绫纱,我给你三分颜面,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 曲绫纱冷冷一笑道:“你放心,待你成了阶下囚,我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留你个全尸!” 第78章 曲绫纱话音未落,已经有一群魔宫护卫涌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这些人不必细看,即便不是巫闫制造出来的傀儡,也是在曲绫纱离开魔宫之后,才培养出来的死忠。 不过比起看起来人多势众的护卫们,曲绫纱更关心这偌大宫殿之中,高台下那些坐着的高等魔族们,这些人要么实力超群,要么控制一方势力,否则不可能被巫闫看上眼,成为婚宴的座上宾。 曲绫纱的眼神先是扫过左上首的长髯壮汉,继而看过右边的阴沉男人,嘴边的笑意不变:“不知今日东芒王和岩南王前来,是看在了谁的面子上?” 那两人闻言,目光在空中对上,然后各自发出一声冷哼扭开头。东南二境相连,两位魔君为了界限之争,斗了数百年,自然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先回答曲绫纱问话的,是长髯的东芒王,他给自己面前的酒爵之中续了酒,一身青色的王服,入眼带着三分儒雅,内里却十分阴险狡诈:“本王只是应邀前来观礼罢了。右护法若是同左护法有什么私人恩怨,尽可处理,本王决不会插手。” 微生冥失踪多年,要说东芒王没有什么野心自然不可能。只是他们东境与南境的纷争已久,实力已经大打折扣。东芒王自身的修为,又不及巫闫,无奈之下他才和巫闫虚与委蛇。但要论心迹,他可并不信服巫闫。如今曲绫纱与巫闫相斗,他正好作壁上观。 那厢面相阴沉的岩南王却是极为大声嘲讽地嗤笑了一声:“嘁。”东芒王怒目而视,岩南王却是不理会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苍白的手指抚过怀中横陈的妖姬脸颊,低声与那女子耳鬓厮磨,引得怀中女子咯咯轻笑。 摸清了他们二人的态度,曲绫纱心中有了几分底。没有东南二王下场,不过一个巫闫和状况奇怪的西焰王,他和卓君尘虽然只两人,却也足够应付了。 “你对付巫闫,西焰王交给我。”曲绫纱的眼光落在西焰王身上,眼中有慎重,也有疑惑。 卓君尘点点头,并未觉得曲绫纱推诿。以强对强,彻底展示自己的实力,这样他击败巫闫之后,才能震慑住宫殿之内这些虎视眈眈自认黄雀的魔族们。 卓君尘抬手,掌心出现了一团拳头大小的黑紫色雷光,其中不断有明光闪烁,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手心一合,一道紫色的光弧自卓君尘手中扩散而出,明灭的雷光在透过曲绫纱之后,重重扫在包围住他们的魔宫护卫身上。 一阵刺眼的闪电雷鸣之后,这些魔宫护卫一半变成了倒在地上的焦尸,一半成了散在地上的黑砂。 巫闫的脸色蓦然一变,微生冥修炼的《雷火九天诀》有何等威势,他再清楚不过。等到卓君尘轻描淡写地取出幽冥鞭的时候,他阴鸷的神情变得更为怨毒。 “没想到曲护法竟然找到了幽冥鞭,真是苦心孤诣。”巫闫的声音阴冷如湿润的泥沼一般。他并非雷火灵根,当初却也耗过巨大的心血,去搜寻幽冥鞭。这不单单是魔尊的象征,幽冥鞭更是一件仙器。如今被人收做本命灵器挑衅自己,正是巫闫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曲绫纱召出鬼手泥沼,漆黑的沼泽将焦尸黑砂悉数吞没进去,片刻后,有红蝶自曲绫纱手中盘旋而出,巨大的白骨魔兵自泥沼之中拔地而起,将曲绫纱和卓君尘拱卫其中。 “灵器认主,尊上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染指的。”说话间,曲绫纱的本命灵火已经被她包拢于手中,无数蹁跹妖异的蝴蝶盘旋在她周身,随时等着主人的指示择人而噬。 曲绫纱的美眸微凝,便有数不清的噬骨蝶朝着西焰王飞扑而去。蝶翼层层叠叠,扑棱的声音让人不禁后脑发麻。这回巫闫却是没有插手,西焰王缓缓自宽大的王座上起身。两人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分别往卓君尘和曲绫纱身上扑去。 巫闫双手枯瘦如白骨,十指上的指甲忽然暴涨,漆黑如同十把利刃,朝卓君尘身上切割而去。卓君尘神色不动,长鞭一甩便冲着巫闫抽去。巫闫侧身躲过了卓君尘这一鞭,转眼已身在咫尺,指甲眼见着便要切到卓君尘的脖子上。卓君尘手腕一抖,落空的长鞭往回卷来,自一侧攻向巫闫。 长鞭上的魔力充沛,闪烁的雷光叫巫闫不得不放弃这一击,值得绕到了卓君尘身后,这才再次往卓君尘身上探去。只见他身上黑色的长袍鼓动,宽大的袖口无声无息地引出不少细密的黑砂,这些黑砂落地之后,竟幻化出十余个同巫闫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将卓君尘包围。 卓君尘的动作微顿了顿,继而顷刻间便辨别出巫闫的真身所在。数只傀儡挡在身前,卓君尘挥动长鞭,幽冥鞭上掺杂的力道在冲破傀儡身上的禁制之后,将人形击成散沙。只是下一刻,这些散沙却又重新变回傀儡的模样,组拦住卓君尘的攻势,极为难缠。而躲在黑砂傀儡背后的巫闫,只是用阴冷的目光窥探着他,每次在雷光击中他以前快速退开,仿佛在等着卓君尘先一步力竭,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红眸之中戾气闪动,卓君尘身为雷火灵根的修士,最不耐烦得便是这种黏黏糊糊的打法。长鞭打散两只傀儡之后,他伸出右手一探一引,这些原本应该重新回溯成新傀儡的黑砂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朝着卓君尘手心涌去。 看到眼前场景,巫闫非但没觉得吃惊,眼中反而还有一丝激动之色。 “别碰那黑砂!”曲绫纱忽然急促地喊了一声。卓君尘扭头,只见曲绫纱此时,全身被白色的灵火包围。灵火之外,则有一圈黑砂如同某种飞虫一般蜂鸣,仿佛想要找到她身上的破绽,然后一拥而上。至于西焰王,如今被一只白骨魔兵捏在手中,全身软趴趴地垂下来,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囊一般。 卓君尘手腕一转,这些黑砂立刻反向而去,数道雷电开路,穿破傀儡的壁垒之后,迎面冲往巫闫的门面。 原本巫闫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如何控制黑砂,何况卓君尘还只是一个雷灵根的修士。只是在这股黑砂聚成的长练距离他不到一尺距离时,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面露惊骇。 包裹在黑砂外的雷光不但披荆斩棘,更是将所有的灵力都隔绝在了雷电之外。卓君尘的确控制不了这些黑色砂砾,但他能让巫闫也无能为力! 曲绫纱眸光微闪,明白了卓君尘的做法之后,苍白灵火瞬间吞没面前飞砂。黑色的砂砾在灵火之中不断翻涌,如同暗流。曲绫纱的修为不及巫闫,无法炼化,但没了黑砂干扰,她便可以着手为卓君尘帮忙了。 翩跹的噬骨蝶先是簇拥在卓君尘身侧,将一缕想要自背后偷袭的砂蛇吞没。蝴蝶细微,砂砾仿佛无穷无尽,但成千上万的噬骨蝶,却足以将这小缕的黑砂分食殆尽。 巫闫冷哼一声,无数红蝶跌落在地,曲绫纱却是毫不在乎。蝴蝶的尸体堆积到一定的数量之后,便蓦然腾起一团赤红火焰,无数崭新的红蝶自这火堆之中浴火重生。而黑砂却被包裹在生生不息的火堆里,不得出逃。 卓君尘也没有浪费曲绫纱为他争取的时间,幽冥鞭后来居上,在前边的雷电触到巫闫之前,便抽散成一面雷电与黑砂组成的大网。 麻痹感先一步出现在巫闫身上,叫他避雷网而不及。他引以为傲的这些细砂现在却成了最有利的凶器。 一连串的“噗噗噗噗”声中,黑砂几乎将巫闫的身体穿成了一个筛子。卓君尘长鞭一甩,便将巫闫自中间一分为二。巫闫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卓君尘却只是眯了眯眼睛。 轰然倒下的身躯,忽然如同化开了一般,细碎的砂砾自黑红锦袍中流泻出来,转眼巫闫丑陋的尸体便消失了,只剩一件破烂的袍子。 曲绫纱心中生出几分不解,朝卓君尘身上靠近几分,想把卓君尘纳入白骨魔兵的保护之内。卓君尘却是不躲不避,只信手挥了挥袖子,身后的火堆幻化出无数新的噬骨蝶之后,便消失不见,只剩一堆细小的砂砾冒着白烟。卓君尘看着这些砂砾缓缓漂浮而起,朝着高台涌去。 曲绫纱皱了皱眉,将苍白灵火之中的黑砂分离而出、这些黑砂也随着往高台而去。 卓君尘朝她点点头:“将泥沼里那些也放出来吧。”曲绫纱颔首应下。很快便又有一道黑砂出现。 自魔宫各处,不断有这般一缕缕的黑砂朝着高台而去,而高台之上,更是出现了一个黑砂组成的细小漩涡,不断地吸纳着这些黑砂。面对此景,连旁观者都不禁生出疑惑之感,脊背发凉,卓君尘却只是安然站在远处,连提着幽冥鞭的手势都未曾改变。 “君尘,这是怎么回事?”曲绫纱忍不住发问。她自认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女子,却仍为面前这诡异场景感到胆寒。巫闫分明是将要做什么,卓君尘却任由他准备。 卓君尘皱了皱眉:“他的修为已是化神期,可以将自己的神识依附贮藏在本命灵器之中。如今他的肉身被毁,神识又被我封禁在这宫殿之内,这是打算拼死一搏。”说得确切一些,巫闫应当是刚踏入化神中期不久,便是在神阙大陆之上也算得上是佼佼者。这叫巫闫面对卓君尘的时候多少有些轻敌,即便对方手中掌握了幽冥鞭和《雷火九天诀》。 卓君尘早就看穿这一点,开始示敌以弱,叫巫闫以为自己措手不及,直到后来一举控制住巫闫,将他的肉身直接打散,这才暴露出自己的爪牙。 倘使巫闫还是元婴期,卓君尘只需摧毁他的元婴便可,现下却不得不限制住他的元神,逼他釜底抽薪。 黑色的漩涡正在不断扩大,旋转的速度也在慢慢加快,只是这些黑砂仿佛源源不断一般,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等流入宫殿之中的黑砂终于全部被吞噬,高台上的漩涡缓缓幻化成一个人形。 卓君尘冷哼了一声,长鞭如蛇一般缠着了旁边坐着的一个魔族。那人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惊住,惨叫一声,卓君尘却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在了高台之下。一道惊雷凭空落下,这回那魔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成了一具焦尸。 岩南王抬头,第一次正视这个神色冷厉的俊美青年:“怎么,阁下不单要收拾巫闫,还要将我们在座的,全都打成同党,一并处置了?”旁观者清,他比巫闫更早地发现这青年的修为深不可测。比起曲绫纱,卓君尘才是更大的隐患。 卓君尘冷冷看他一眼,手中的长鞭一抖,细密的雷电重新通到这魔族身上,焦尸化成了飞灰,却有细小的砂砾掉落下来,往台上的砂人飞去。 众人的神色都变得难看起来,这魔族岩南王正好认识,虽然同他交往不深,但也是南境颇为强悍的魔族,修为已经达到了元婴初期。 现在看来,却早已被巫闫盯上,不久之后便会变成一具傀儡。 方才卓君尘没有注意,旁人却都将曲绫纱和西焰王的打斗看在眼里。在曲绫纱的诡谲操纵之下,白骨魔兵拦下了西焰王的横冲直撞,而后亲手掏出了西焰王的心脏。也是在这时,西焰王的面纱之下涌出了一股黑砂,将曲绫纱限制包裹。 “还不把怀里的傀儡丢了,你是准备做下一个西焰王?”卓君尘冷淡的声音响起。岩南王头皮发麻,下意识得便将手中的妖姬丢了出去。卓君尘皱了皱眉,这回雷电下得更重了几分,将这妖姬劈成了一股黑砂。 岩南王一阵后怕,曲绫纱却是掩唇娇笑道:“岩南王可记着,你现下,欠了魔尊一条命。”美眸不经意扫过卓君尘,她心中对卓君尘的最后一丝介怀终于消失。当初微生冥的魔尊做得十分散漫,曲绫纱却是颇为认真,将魔界安宁的愿望排在了微生冥之后。如今卓君尘展现出来的实力,足以将四分五裂的魔界,重新整合起来。 岩南王不吭声,看到对面东芒王面上的讥讽嘲笑,狠狠地瞪了回去! 卓君尘看着高台上的砂人道:“是我替你把一个个傀儡揪出来,还是你自己来?若是不全力以赴,你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细砂在一阵流动之后,显出巫闫苍白的脸,他目光阴毒,神色阴鸷,看着卓君尘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虽然让卓君尘找出他种下的活傀儡,可以消耗对方的魔力,但他要整合带有雷电之力的砂砾,消耗远在卓君尘之上。 宫殿之中复又响起数道惨叫。众人皆心惊胆寒地看着自己周围有人七窍流血地倒下,然后从眼耳口鼻之中涌出黑色的砂砾。 不管旁人是如何畏惧,卓君尘只看着巫闫集结自己所有的力量,叫他无法逃脱,一举歼灭! 比起方才的九死一生与诡谲莫测。卓君尘将巫闫拿下的姿态,可谓波澜不惊。幽冥鞭中龙灵现身,巨大的龙吻朝着高台扑去,而后将所有的细沙都吞噬进去。巫闫原想将所有黑砂分作数股,但方才那股无形的吸引之力复又出现,叫他半点不得逃脱。 身着黑衣的青年,身形较之魔族大多数男子甚至算得上极为单薄。但当他一步步朝着高台上的王座走去时,殿中众人心中却油然生出臣服之意。仿若当初那个睥睨魔界,不可一世的魔尊再一次君临天下。 他转身端坐王座之上,眉眼冷漠,红眸之中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气。 “今日本座重临王座,不臣者,巫闫可以为鉴。” 曲绫纱未见有丝毫犹豫,便单膝跪在地上,紧接着便是东芒王和岩南王,而后所有人都跪伏于王座下。 “恭迎尊上,重登王座!” 第79章 幽冥宫后,有一片常年葱郁的枫林。不拘四季,枫叶都鲜红若血,为这漆黑的宫殿和断崖下的幽暗深渊,增添一抹艳色。 卓君尘站在断崖前,崖下传来汤汤水声,浪头拍在石壁上破碎,声音如同困兽嘶吼。 他伸手,一阵黑光闪过之后,幽冥鞭便出现在他身前,长鞭似乎收到了幽冥渊的牵引,略显焦躁地震颤着。其手柄处的龙珠,由从前的火红,变成了一种红黑夹杂的颜色。仿佛有两股力量于其中争斗,红黑之色相互扑杀,暗潮涌动。 随手将幽冥鞭丢入断崖之下,急速下坠的长鞭如同蛟龙入水,很快便被凶狠的潮水吞没,卓君尘却没有一丝动容,仿佛只是在做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微生冥已死,自然无人知道,这幽冥鞭本是幽冥渊孕育的仙器,在吸收了无数魔族的血肉怨气之后,同上一代魔尊相伴而生。登上魔尊之位后,微生冥便时常用血肉来祭奠幽冥渊,而这深渊给予他的回馈,会由幽冥鞭传递与他。 不多时,便有一条巨龙破水而出,咆哮不已。这条巨龙黑银的鳞片仿若实质,粗长的龙身在完全脱离水面之后,盘绕在了卓君尘周身。看似凶狠的巨龙在卓君尘身边蹭了蹭,而后巨大的龙身破碎成一片黑银的光点,只留一条宝光氤氲的长鞭缓缓落下,被卓君尘接在手中。 “君尘。”身后传来曲绫纱的声音。 卓君尘转身看她,方才便是曲绫纱让他先来此处休息,自己却去处理幽冥宫遗留下来的细碎琐事。 “都安顿好了?”卓君尘问。 曲绫纱点点头道:“那些人我都安排在偏殿了,东境的魔医多,东芒王这回也带了几个过来,都吩咐下去治伤照顾了。”以东芒王的性格,此次竟然没有推三阻四,看来心中是真的彻底信服了卓君尘。 卓君尘闻言只是颔首:“微生冥留下许多烂摊子,还需你一一处置。”他击杀巫闫,震慑魔族众人,乃至登上魔尊之位,为的不过是替曲绫纱完成一个心愿——他甚至只是借用微生冥之名,连自己的名讳都不曾透露。至于之后魔族是继续各方相斗,或是万众一心,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兴趣插手。 “这是自然。”曲绫纱眼中有一丝感激之色,“等魔宫之中的侍从彻底清洗之后,我会前往西境一趟,此番西焰王身死,总得有人主持大局。”顿了顿她又道,“需不需要我现在就派人去北境将沈仙君接过来?”现在出发的话,时候正好。 卓君尘颠了颠手中的幽冥鞭:“不必,我亲自去。”魔界之中的任何事,都及不上沈寒枫重要。 卓君尘唇边含了一抹冷笑,看得曲绫纱欲言又止。 卓君尘没有在意她变换的神色,看着手中仙器,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对曲绫纱道:“你随我来。”说着,他便率先往那枫林深处走去。曲绫纱不明所以,跟着他上前。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卓君尘分明是第一次来此处,却对魔宫各处了若指掌一般。 从前这片枫林是魔宫内的禁地,此处魔气丰沛,唯魔尊独享,便是曲绫纱也只是来过寥寥数回。若不是卓君尘引路,曲绫纱还不知道,这枫林之中,还藏着一个聚灵阵法。形状相仿且雕刻着繁复魔纹的黑色灵石,乱中有序地包围了中间一丈见方的黑玉灵台。 卓君尘止步于聚灵阵前,示意曲绫纱进入阵中。 见曲绫纱面上含着疑惑,卓君尘解释道:“你不是说要去西境平乱?现下的修为想要压制住那么多地方豪强可并不容易。”当初便是在青华仙门之中,都有不少弟子暗中较劲,分明同门却相互下绊子。卓君尘听穆子苏说过不少,自己也在仙宗大比上看到过不少。同宗子弟尚且如此,讲究弱肉强食的魔界之中,卓君尘多少对曲绫纱有些不确信。 曲绫纱微微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往阵中走去。 盘膝坐在黑玉台上,曲绫纱还未动用体内的魔气,便已经感受到无数外界的魔气朝着她涌来。不过这些魔气虽然奉陪急切,却颇为温和,轻易便可被吸收。 唇间溢出一丝轻叹,曲绫纱这才明白,为何巫闫与她天资相仿,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让她难以望其项背。 卓君尘负手而立,看着曲绫纱入定之后,周围的魔气狂乱地涌入阵法之中,然后被阵法削弱,最终被曲绫纱吸纳。有此阵相助,可以带给曲绫纱极大的裨益。只是若要速成,恐怕还差些什么。 略路皱眉之后,卓君尘抬手,有极为精纯的魔气自他指尖散出,这些魔气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幽冥鞭自深渊之中带回的魔气——在深渊彻底吞噬巫闫之后,给他的回礼。 有了这丝魔气相助,曲绫纱提升的速度瞬间加快了许多。等最后一缕魔气都交给她之后,卓君尘收回手。现下的曲绫纱双目紧闭,吸收魔气的速度忽然缓慢下来,而后完全停住。有一丝细微的火光从她身|下冒出来,苍白火焰将她包裹其中,焚烧之中有缕缕杂质自其中渗透出来,化作青烟。 有灵识自包裹曲绫纱的火焰之中潮水一般流淌而出,朝四周铺散开。 卓君尘皱了皱眉,纹丝不动地任由灵识撞在他身上,然后以灵识朝她传话,叫她克制收回。沈寒枫很早以前曾告诉过他,自元婴跨入化神之后,灵识会突然暴涨扩散,不用五感便可谈查到周围一切,可神识在壮大的同时也更为松散,极易溃散。是以化神期虽不像元婴期要经历天劫那么凶险,却还是有许多修士止步于此。运气好的只是跌落几个境界,运气差得直接衰弱陨落也不无可能。 很快,曲绫纱便将自己的神识缓缓收回去。只需她再巩固几分,便算完全跨过化神期的门槛了。卓君尘见到了满意的结果,没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只用神识传递了几句话给曲绫纱,便离开魔宫,往北境风缘城去。 风雪漫天,魔界北境有泰半的时间都被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是以风北王沉寂多年,与之接壤的东芒王也一直没打过北境的主意。且不说北境的魔族极为剽悍且对风北王死忠,便是这恶劣的环境也叫北境成了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风雪之中,有一队人乘坐着数只牦牛,在及膝深的积雪之中缓慢前行。一直黑色的小鸟穿过疾风骤雪,忽然直飞而下,一头栽进了领头人的衣袍之中。黑鸟虽然个头娇小,却速度极快。领头的那人全身被包得鼓鼓囊囊,外边罩着的大斗篷遮住了全身,包括面容。 那人哆哆嗦嗦了半天,才将在怀中蹦蹦跳跳的小鸟抓住,冻僵的手指一捏,黑鸟蓬的一声散成黑色的雾气,那人小心地搓了搓手,将手中的纸条展开,细读上边的字迹。风雪如刀,纸条被吹得哔啵作响,仿佛立刻便会被吹破。 “纸条上写了什么?”身后有一个男声响起,战百川回过头,穆子苏只露出半张脸,却已经被吹得紫红,倒是双眼亮得惊人。 寒风灌进咽喉之中如同刀割,战百川用灵力护住喉咙,这才把声音逼出来:“卓师弟正在飞速赶往风缘城,我们的动作得快些!” 穆子苏皱了皱眉,他虽有心见卓君尘一面,但是按照杜衡交代的事情,救出沈寒枫便碰上入魔的发小,对他们而言有弊无利。 “看来得舍弃坐骑了,只是这样的天气,我们御剑又能快出多少?”坐在另一边的苏月笙道。她自小到大便是天之骄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收在麂皮手套里的手指冻得发麻,便是灵气不断运转其上也没有半点知觉。 魔界之中灵气稀薄,用一点,便少一点。 穆子苏斩钉截铁道:“便御剑吧,战师兄带苏师姐,江师叔带我。我师尊给了我不少灵石,等会咱们一人一半。”说着他看向身后的江无心,一直没有说话的人朝他点了点头。 四人从牦牛上下来,苏月笙的修为不低,虽然四肢发僵,但制出一面水幕来并不困难。寒风呼啸之中,水幕很快便凝固成一面挡风的冰墙。 战百川动用灵力,从冰雪下边翻出一层土来。泥土的温度并不比冰雪高上多少,但多少让人多出了几分脚踏实地之感。几人飞快地将身上厚重的衣服除下,立刻便冻得瑟瑟发抖。 只是御剑飞行极为招摇,很容易便被魔族发现围攻,穿成这个样子便只有被别人当成靶子打的份。 穆子苏从乾坤袋里拿出两枚避风珠,一枚给战百川,一枚给江无心:“避风珠里的灵力只够支持两个时辰。我们必须快些。”不是他之前不想拿出来,只是避风珠只有两枚,耗尽了里边的灵力便毫无用处了。 江无心点点头道:“此处已经距离风缘城不远,抓紧一些应该可以赶在卓君尘之前将沈师兄救走。倘使在我们离开前遇上卓君尘,你们只需自己先行,我替你们断后。” 穆子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江无心虽然在他们之中实力最强,但毕竟只有筑基期的修为,而卓君尘已经是可以击败沈师叔的存在。 江无心看出了他的担忧,只笑道:“我自有办法。” 众人不再耽搁,照着方才安排的那样,两道飞剑四个身影便一前一后,急速往风缘城的方向掠去。 众人赶到风缘山时已经是夜幕西垂,冥冥之中仿佛有天道相助,接连狂暴多日的风雪也停歇下来。 穆子苏疑惑道:“怎么停在这里?”他们这处正好可以远眺到巍峨雪城的一隅。 江无心道:“曲绫纱没有和我们说实话,她说沈师兄被关在王城霜华宫,其实是在风缘行宫。”说完也不多解释,徒留穆子苏等人面露疑惑。他们四人分明从下山后便一直呆在一处,江无心是如何知道曲绫纱说谎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跟着江无心走——风缘城王宫的地图在江无心手中。 一行人的速度极快,跟着江无心的速度熟门熟路地绕过了行宫大门,准备自行宫后边翻墙,暗中潜入。 谁知行宫守卫分外森严,江无心最后一个翻入院中时,便有一队行宫守卫绕出,同他们遇了个正着。 守卫足有十数人。江无心的反应最快,先一步将穆子苏和战百川丢到行宫屋檐之上:“他在西偏殿,你们快去!”而后便祭出了自己的明光灵蛇剑,同取出冰霰凤首的苏月笙一同陷入了护卫的包围之中。 魔族大多修为不高,但肉身之力极为强悍,战百川心知,江无心他们是准备拖住魔兵,给他们争取时间。是以二人没有丝毫的停留便照着江无心所说,往西偏殿跑去。行宫不大,若是被那么多守卫反应过来包围住,他们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推开第三扇殿门后,穆子苏看到了沈寒枫。 沈寒枫盘膝坐在床上,一身素白衣衫,脸颊苍白如雪。听到响动,闭目调息的人缓缓睁开眼,见到穆子苏时,眼中有一瞬的迷惑:“子苏?” 穆子苏却是快步走进来,说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师叔,你快随我出去,战师兄现在正拖着门外的看守,要是等君尘回来,我们就来不及了!” 沈寒枫皱了皱眉道:“杜衡派你们来的?” “是!”穆子苏道,“师尊已经将前因后果全部告诉我了,他让我必须将你带回去。”必须二字咬得极重,连带穆子苏的神情眼神也变得慎重坚定起来。 沈寒枫脸上不自觉含了一丝笑意,杜衡和他相交多年,果然即便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也明白了自己的意图。 “我不能走。”沈寒枫拒绝的声音平淡,语气舒缓,却比穆子苏更为斩钉截铁。 穆子苏咬了咬牙,话语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亲身试了一次未成,难道真的打算死在卓君尘手里才肯罢休?”那日杜衡之所以会公然色变,正是因为看出,沈寒枫在上前挑衅落入魔道的卓君尘时,已经存了死志。 “你以为你一死便可叫这些事情都一了百了?沈师叔,你欠君尘的东西便该好好去弥补,而不是如同懦夫一般,以死谢罪。”穆子苏恨然道。 沈寒枫垂了垂眼道:“我亲自将阿尘护养长大,待我死去,便没有什么人再可伤到他了。”说着他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道,“如今我的本命灵器已毁,近来连灵力都渐渐溃散。落入旁人手中,无异于是让他们捏住阿尘的一根软肋。” “我并非是因为逃避才想死在他手中,而是不想以后,被人当成攻讦他的借口。”沈寒枫轻声道,“至少在他将来,重新喜欢上什么人之前,无坚不摧,无人能敌。” 穆子苏脸上的愤然之色已经悄然消失,眼神之中载满哀恸。 第80章 卓君尘衣袂临风,缓缓落在风缘行宫的围墙之上,目光紧紧地盯着行宫殿前的陌生男子。 他身材魁伟,面容如刀削斧凿般硬朗英气,却是张卓君尘并不认识的面容。 那人神色难辨,朝卓君尘单膝跪下,声音恭敬道:“风北王沐风言拜见尊上。” 卓君尘眯了眯眼睛,他在赶来的路上察觉自己下在沈寒枫身上的禁制被人触动,心中虽说不上心急如焚,但赶路的速度无形之中更加快了几分。 现下他急着去看沈寒枫是否安然,沐风言却拦住了他常去直入的脚步。眼前这位魔君已经是化神初期的修为,是他见过的所有魔君之中修为最为高深的。之前他和曲绫纱在风缘城流连数日,他都一直不曾见到这位北境之王。此时却挡在他面前,即便看起来再恭敬,也定然有所企图。 “风北王起身吧。本座还有事,便不同你寒暄了。”卓君尘冷冷道,只是他向往西偏殿去的时候,却被一柄剑拦了下来。 流光四溢的长剑不像是魔界应有之物,弯曲如蛇的剑身,卓君尘似曾相识。 “江无心?”卓君尘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忽然将许多悬而未解的疑惑串联起来。曲绫纱之所以知道他需要凤尾琉璃草的秘密,并且顺利地从翠微谷逃出后能够将拘魔圈的咒术解开,还有再之后进入魔界得到狂风元蝶的接应。这些事原本并不十分相干,却因为此时江无心与风北王身份的重叠,而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江无心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光亮,当初听狂风元蝶的回报,卓君尘身上的修为大增,他还担心过是不是微生冥夺舍成功,卷度重来。如今他才彻底确信,卓君尘仍是这副身子的主宰。毕竟,当初在别月居中,微生冥便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你要阻拦我?”卓君尘冷声问,“为什么?”毕竟当初的所作所为江无心看起来都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他才会在前往幽冥宫前,将沈寒枫留在此处,谁知现在却成了被握在对方手中的筹码。 这种知觉,让卓君尘觉得很不好。 即便换回了沐风言的这具身躯,江无心也明白,现在的他绝对不是卓君尘的对手。但即便是如此,该做的也还是要做。 明光灵蛇剑剑身微颤,瞬间幻化出数股幻影,朝着卓君尘包抄而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场对战,在卓君尘祭出幽冥鞭时,甚至更早,沐风言便已经知道了胜负,但他仍旧没有退却,心中只念叨着,希望穆子苏他们的身法再快些才好。 “快些,再往前过去就是往生路了,咱们只要回到神阙,君尘想要找到我们便没那么容易了。”穆子苏小心地半抱着沈寒枫,免得昏迷之中的人掉下飞剑。前边是苏月笙和战百川比肩而立共同驱使。 这飞剑是江无心交给苏月笙的,乃是扶雍仙君偶然炼制出的极品飞剑,这才能将他们四人一同承载住。战百川左手持着避风珠,右手之中捏着一块下品灵石,很快便因为灵力耗尽失去灵光,变成了一块普通玉石。观他身边的苏月笙,与他的状况也相差无几,这灵剑虽好,但对他们而言消耗还是太大。 穆子苏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雪海,天地苍茫,大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 沈寒枫执意不肯离开,与穆子苏僵持无果之后,被战百川劈晕了。而后苏月笙来同他们会合,说江无心主动留下,拖延断后。 也不知他这样的选择对是不对,穆子苏心里没底,只是看着昏睡之中的沈寒枫如此苍白孱弱的模样,还是咬了咬牙,不再想这些事。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用凤尾琉璃草炼制的丹丸。当初杜衡殚精竭虑才写出这么一个方子,卓君尘又寻寻觅觅那么久,这才凑齐了所有的药材。谁知最后炼出来的一炉丹药,却是饮鸩止渴的毒|药。 虽是毒|药,穆子苏却还是将丹药喂入了沈寒枫口中。然后他拢了拢沈寒枫身上厚厚的衣物。如今他身上的灵力稀薄得连战百川的偷袭都无法抵抗,又如何能抵挡如此冰冷的风雪。 战百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而同苏月笙交换了一个眼神,苏月笙低声道:“全力赶路吧,如今卓君尘的修为非我二人能及,早些离开魔界,于我们谁都好。”况且沈寒枫在这样的风雪下能坚持多久,还是未知。 二人无需多言,便不约而同地各自取出一枚中品灵石。如他们现在的修为,使用中品灵石极为勉强,甚至一个疏忽便可能对自己造成损伤。但现下他们是在陌生地界里逃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行四人紧赶慢赶,飞速往往生路的入口掠去。 “轰隆”一声巨响,沐风言被一个巨大的雷电团击中,轰击在风缘行宫的正殿屋顶,一片接连不断的分崩离析之声,沐风言带着无数瓦砾断梁砸入温泉池中。 卓君尘神色严寒地甩出被长鞭缠住的明光灵蛇剑。长剑被巨大的力道掷出,插在了已经断裂的宫殿巨柱上。露出柱身外的剑身还在不断颤动,上边却已经失了开始时候的明亮锋锐。 卓君尘看也不看沐风言狼狈从温泉池中爬出来的模样,转身离去,话语却灌入了沐风言的耳中:“你从前曾帮过我,恩怨相抵,若是还有下一次,别怪我不留情面!” 沐风言看着卓君尘离开的背影,无奈苦笑,他按着自己抽疼的胸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以他现在的状况,便是想给卓君尘再下几个绊子,也无能为力。 沈寒枫苏醒过来的时候,四人所乘的飞剑已经在往生路中。他睁眼时还有一丝迷茫。穆子苏第一时便发现了,将他扶起来问道:“沈师叔,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寒枫只觉额角抽疼,倒是精神难得不错,神识清明,环顾一周之后,如何能看不出穆子苏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穆子苏被他透亮的眼神看得有些羞愧:“我们偷袭的事情,还望沈师叔恕罪。不过请一定要随我们回去,师尊还在等着替你看病。虽然凤尾琉璃草并未发挥应有的功效,但是师尊那么厉害的炼丹师,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身上的……”穆子苏含混了下去,沈寒枫身上发生的事他无法自己下个定论,也并不想更多人知道。 沈寒枫没有再坚持,闭了闭眼又睁开道:“罢了,等到了出口,我们便兵分两路,战百川,你与苏师侄一道,我带着子苏。” 战百川同苏月笙几乎是拼了命地催动自己身上的灵力,他回头略看了沈寒枫一眼担忧道:“沈师叔,你现下……不如我同你一起,穆师弟和苏师妹一道。”谁和沈寒枫一道便必然会遭受卓君尘的追杀,穆子苏身手太差,战百川担心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穆子苏却道:“还是我同沈师叔一起,我和君尘自小一起长大,他便是再生气,也不可能将我直接杀了。”况且他也不放心沈寒枫。 沈寒枫摇了摇头道:“子苏刚给我服了药,待我调息片刻便可恢复许多。你们都不必如此担忧。” 二人再不争执,穆子苏扶着沈寒枫坐直了身子,调息引气。 往生路已是神阙大陆同魔界的交界,虽然是微生冥以一己之力创造,但几百年的积累下来,多少混入了一些灵气。战百川他们吸收不能,沈寒枫却好歹也是化神期的强者。只见他闭目修炼,眉间的那个银色图腾还在诡异地微微发亮,像是在压制什么,却又隐隐似是鼓动挣脱的模样。 等四人出了往生路,轻灵的天地灵气包围周身,缓缓涌入体内之时,众人都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飞剑停留在了一片密林之中,温暖潮湿,穆子苏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目光却并没离开过沈寒枫。 沈寒枫还在修炼之中,仿佛丝毫没有被外界的改变干扰。战百川和苏月笙却已经跳了下去,缓缓操控着飞剑落下。 穆子苏自飞剑上跳下来,低声同战百川和苏月笙道:“这些时日多亏了师兄师姐。如今已经到了此处,咱们便乘早分开吧。你们闭关了这么久,也该去仙门露露脸了。”杜衡为他们编造的借口便是两人都在自己的峰头修炼,他们只是筑基期,闭关太久难免引起旁人生疑。 战百川问道:“接下来你们去哪里?” 穆子苏谨慎道:“我和师尊约好了地方,等沈师叔醒来后,便带他去见师尊。剩下的事情你们便交给我。” 战百川没有再问,只是拍了拍穆子苏的肩头道:“子苏,辛苦你们了。”其实他这次来搭救沈寒枫,不单是要谢他们查清了连信鸿的死因,还因为心中当初对卓君尘的误会产生的愧疚。他当初如此欣赏卓君尘,却因为连信鸿的死一时惊怒,如今沈寒枫和卓君尘到了这种地步,大抵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战师兄,我们走吧。”苏月笙催促道。 战百川颔首,又拍了拍穆子苏的肩膀,这才转身同苏月笙离开。 “战师兄,你真的相信,沈师叔和卓师弟闹成如今这样,是因为……掌门?”等离得远了,苏月笙才低声询问战百川。虽然定云仙子从小便告诫过她,青华峰的人绝对不好惹,但她还是有些辨识不明。 战百川想了想,只道:“画皮难画骨,不过既然他们会对同门师兄弟下如此杀手,什么都有可能。” 苏月笙不解道:“可是沈师叔受伤之前可称青华仙门第一人,若是同掌门不和,叛出仙门便是,如何要委屈自己在仙门多年,如今又落得这般下场?”倘使只是无根浮萍,委曲求全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人却是沈寒枫。 战百川摇了摇头,他蓦然想起,有一回司云来战峰同他师尊一起勘查弟子修为,曾不经意地问过他师尊一句“你可有本事,将执法长老取而代之?”彼时师尊只是搪塞了过去,战百川却是不经意得便记了下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青华峰。 有弟子进门禀报道:“掌门,太上长老仙临。” 司云本在嗅香养神,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暗色。青华仙门积累深厚,从前能傲视神阙各宗,靠得便是有十几个修为超凡的太上长老坐镇。即便当初与魔界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也尚有几位太上长老依存。 那群只知修炼应劫的老东西,今日怎么会寻上来? 等到了青华仙门会客堂,入眼便是三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司云神色不动,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太上长老莅临,你们还不奉茶?”守在门边的弟子们唯唯诺诺地应下。 “免了,我们也不来同你喝茶谈天的。掌门,还请你解释一下,定光真人的弟子被害一事,查得如何了?”为首的老者毫不客气地问道。 司云闻言顿了顿,目光无喜无怒地看着跟在老者身边的定光真人,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眼中盛满了怒火,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连信鸿死时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执法长老弟子卓君尘。只是这卓君尘堕入魔道,大闹仙门之后便不知去向,是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司云每多说一个字,定光盯着他的神情便激动愤怒几分。 那长者冷声道:“那为何定光真人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证明连信鸿乃是你门下弟子凌一航所为?” 司云不慌不忙道:“哦?不知这证据可否予我一观?” 定光终于按捺不住,他唯一的弟子被杀,为他讨回公道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司云,你还不把凌一航那个残害同门的畜生交出来!” 几个太上长老俱是微微皱眉,定光忍了忍又道:“让凌一航出来,我与他当面对质!” 司云面上的笑容有一丝玩味,他道:“我便是不交出来,又如何?” 第81章 一夜之后,被司云派去倒茶的小弟子两股战战地等候在会客堂外,红木的堂门紧闭,入夜前里边曾传出剧烈的打斗之声,只是等到夜色渐深便没了声音。小弟子不敢进去,更不敢自行离开,只得一遍遍地将冷茶倒了替换上重新冲泡的茶水。 等曦光乍现之时,会客堂才终于打开,司云自里边出来,面色无恙,身上的衣衫都极为规整,与往常无异。小弟子连忙行礼,司云淡然道:“将里边都清理干净。” 看着掌门飘然而去的背影,小弟子心中多少有些疑惑,难道几位太上长老便留在里边不用管了? 只是等他端茶进了会客堂,看清了堂内场景,心中便只剩下了惊愕。托盘坠落,细瓷茶杯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四溅的茶水在血红的地面上晕开,和还未干涸的血迹混成一地斑驳。 穆子苏和沈寒枫在密林之中待了一夜。卓君尘下在沈寒枫身上的禁制极为复杂,仿佛是自魔族学来的秘术。若是不先解开它,便是他们逃到天涯海角,在卓君尘面前也是无所遁形。 沈寒枫解开咒术的那一刻,正从往生路中出来的卓君尘,立时便失去了对他的感应。魔魅的血色眼眸里悄然无声地闪过一丝怒意,卓君尘脸上的神情更冷硬了几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之前感应到的位置并没有模糊,卓君尘放开神识,无形的识网扩散蔓延开,循着方才的位置席卷而去,身形也随着神识而去。以沈寒枫的状况,根本无力为自己的神识做什么伪装,只要能在他们改换方向前遇见,便逃不出卓君尘的手掌心。 卓君尘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在密林一处同另一个神识碰撞。 这神识他极为熟悉,在不久之前,二人还曾水乳|交融。卓君尘眼神一凛,嘴边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正在同穆子苏一同寻找密林出口的沈寒枫忽然停住脚步。因为担心动用灵力引起卓君尘的注意,他们刻意选择了步行寻找出路。 穆子苏有些疑惑地问:“沈师叔你怎么了?” 沈寒枫闭了闭眼道:“丹药还有吗?”穆子苏以为他是身上的病症反复,连忙取出丹药交给他。 沈寒枫从中倒了三颗出来,没等穆子苏阻止便昂首吞了下去。 “沈师叔,吃这么多会很容易反噬的!”穆子苏惊道,没想到沈寒枫竟会突然做出这么鲁莽的事情。 沈寒枫却摇了摇头,低声同他道:“阿尘就要追上来了,你先想办法出去,去昭国你师尊告诉你的面馆。孙叔会照顾你,等我摆脱了阿尘就来找你。” 穆子苏只觉这只是沈寒枫敷衍他的一时托词,正想拒绝却听得林子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卓君尘乃我仙门叛徒,沈师叔身为执法长老,理应替仙门铲除这个障碍才是。如今怎么还要摆脱他?这样未免有损我们青华仙门的威名吧。”凌一航不紧不慢地自身边丛林处踱步出来。除了他,他身后带着的一群弟子还押解着一对男女,正是昨日便与他们分开的战百川和苏月笙。 两人分别被两条黑色铁链束缚住,身上十分狼狈,战百川脸上还带了些伤痕。 穆子苏怒道:“凌一航,你对师兄师姐做了什么?” 凌一航展开手中的黑红折扇道:“苏月笙和战百川本该在各自主峰上闭关修炼,如今却出现在神魔两界交界。未得许可私自下山这是其一,疑与魔族有私此为其二,我身为青华峰首徒,理应将这两名弟子带回宗门,交由刑峰长老处置。啊,对了,现在还要算上替杜长老炼制丹药的穆师弟你。” 穆子苏心中含怒,却又反驳不出话来。当初杜衡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不同的借口理由来掩人耳目,没想到凌一航竟会突然出现,从中作梗。 沈寒枫淡然道:“凌一航,将苏月笙和战百川放开。” 凌一航眉头一跳,言笑晏晏道:“怎么,沈师叔除了袒护自己的弟子之外,今日还要连这三人也一同纳入羽翼之下了吗?”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微闪,凌一航还未有所应对,右肩便传来一阵刺痛。 沈寒枫手中捏成剑诀,方才他将灵气转化为剑气,刺伤了凌一航肩头:“只要我一日未被青华仙门除名,我便一日还是青华仙门的执法长老。你便是掌门首徒,也得听我的。” 凌一航啪地合上折扇,面上的神情因为受伤而显出几分阴冷怒意:“沈寒枫,你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执法长老?呸,我们青华峰的人谁不知道,你不过就是师尊手下的一条狗!” 此话一出,除却沈寒枫面不改色,众人皆是神色一变,没料到凌一航竟会口出狂言。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冷哼,沈寒枫神色一动,只见一道紫黑电光凭空劈下,凌一航的右臂连同衣袖一同化为了飞灰。 “啊——”凌一航惨叫出声,完好的左手掐着右肩,手中的折扇蓦然坠地。焦黑的伤口里鲜红的血液很快便浸湿了整个右肩。 卓君尘的身影如同鬼魅,出现在沈寒枫身后。一缕魔气无声无息地被注入沈寒枫体内。而沈寒枫只是脸色苍白了几分,并未开口叫痛,甚至没有一丝异色。 凌一航被卓君尘的红眸冷冷盯着,叫感受到惨烈痛楚的他不禁心中发凉,有一瞬的胆颤。 不过他很快便按下了自己心中的畏惧,高声道:“沈长老,如今卓君尘正在此处,你还不乘此时将他拿下!”他的话刚说完,便察觉卓君尘的眼神更冷厉了几分,不过好在并未再对他动手。 红眸缓缓看向了身边的沈寒枫,卓君尘轻笑道:“沈仙君还要同我动手吗?或者我该问,沈仙君如今还是我的对手吗?” 凌一航面如金纸,他早知卓君尘入魔之后修为飞跃,自己全然看不清深浅,可是他全然没有料到,如今卓君尘竟然已经超越了沈寒枫。当初霜天峰上一战,沈寒枫会失手,他一直以为是紫玉花干扰,沈寒枫灵力溃散所致。 沈寒枫抿了抿浅色的唇,抬手一转,剑光没有攻向卓君尘,却是直接割开了凌一航的咽喉。 凌一航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骇的神色。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脖子上的伤口喷涌出血柱。 沈寒枫的声音低哑,甚至有些疲惫:“凌一航暗害连信鸿,构陷门下弟子,理应诛杀。” 见凌一航忽然倒地,死不瞑目,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弟子一片慌乱。此时正好又有两道剑光跟上,却是利落地将苏月笙和战百川身上的铁链解开。没了束缚,苏战二人自然很快便走到穆子苏身边,只是看着沈寒枫身后的卓君尘,他们踌躇了一番,没有上前。 有温热的鼻息扑在沈寒枫耳侧,卓君尘的声音带着邪肆冰冷,他低声对沈寒枫道:“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便会对你感激涕零,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体内流窜的魔气让沈寒枫面色煞白,忍耐不住地咬紧了牙关:“我做这些,不过是履行自己执法长老的职责。若说有所求,便是希望你让这些弟子安全离开。他们都是些无辜弟子,与你我之间的事情没有任何相干。” “没有任何相干?”卓君尘冷笑出声,抬手一张一握便从那群弟子之中揪出一个人来。那弟子被卓君尘制住,整个人悬于半空之中,被吓得面无人色。 “沈仙君要不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同我的事情不相干?”卓君尘刻意将你我改换成了我字,叫沈寒枫心中一疼,却无法言说。 那弟子从卓君尘出现时便一直低眉颔首,此时却不得不抬着头,一张脸被掐得开始涨红。 穆子苏是第一个认出来的:“你是那天撒谎,假传话的那个人!” 那弟子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冒出几个破碎的气音,似是要解释什么,却又含糊不清。 卓君尘此时倒是显得极为好心的模样,微微松开桎梏。那弟子连声道:“卓师兄,求你放过我卓师兄,都是凌一航和掌门逼我的!倘使我不照着他们的话做,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卓君尘眉头一挑,似是感到了几分兴味:“哦?你为了自己不死,便逼不得已地陷害我?” 那弟子连忙点头,涕泗横流道:“青华峰上的人过得都是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们为了活下去想尽了办法,还请师叔师兄帮我们啊!” 卓君尘的眼神冷冷扫过他身后的那几个青华峰弟子,见他们畏惧瑟缩,脸上的神情却仿佛极为赞同那弟子的模样。 卓君尘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你做什么都不应该招惹我。”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之声,那悬在半空中的弟子便已经失了生机。 断气的尸体掉落在地上,卓君尘冷眼看着昔日的好友同门们:“但凡有违逆我之意的,便都是我卓君尘的敌人,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穆子苏脸色一变,急声对卓君尘道:“君尘你且听我……”话未说完,穆子苏便直觉有危险靠近,没有多想他便反手取出一个古老的药臼,手腕一转倒扣住自己和身边诸人。 沈寒枫和卓君尘原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卓君尘却先一步揽住沈寒枫的腰,退出了数尺之外。 不过瞬息之间,密林之中便长出无数狰狞粗壮的藤蔓植株,一连串的撞击之声响起,尖锐藤蔓撞上药臼之后被抵挡住。卓君尘长袖一挥,攻向他的植株便悉数被雷电轰的粉碎。只那些修为低微,又不得庇护的青华峰弟子们遭了秧。 藤蔓枝条自各个方向突刺而出,穿透他们的身体之后显出各种怪异惨烈的情状,叫人不忍直视。 卓君尘一挥手,将身|下无数盘根错节的藤蔓清理了干净,这才从半空之中缓缓落下。 “森罗万象……”沈寒枫低声喃喃了一句,便挣开卓君尘的桎梏,朝着穆子苏等人走过去。这药臼是一件防御法器,如今变大之后,变成了半透明的暗黄色,还可看见里边三人惊惶的神色。 沈寒枫对里边的穆子苏道:“等会不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许出来,听见没有!” 穆子苏几人面面相觑,连忙点头。 沈寒枫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到司云的声音灌入耳中,直刺神魂。 “沈师弟,小小法器便想挡住森罗万象,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司云的身形终于在半空中闪现。青色的衣袂无风自动,司云手中持着一副画卷,正是沈寒枫所说的森罗万象本体,乃是司云的本命灵器,也是青华仙门传承已久的一件仙器。 司云眼中暗含血煞之气,虽然形容同往日并无不同,但周身气势和方才残害弟子的所作所为,都不像是他平日里会做出来的事。 捻了捻指尖那颗朱砂痣,司云的笑容意味深长。沈寒枫背对着卓君尘,嘴角溢出一丝血线,很快便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恍如朵朵红梅。 目光暗含警告乃至含着一丝哀求地看着穆子苏三人,沈寒枫强做无恙地缓缓抹去嘴边血痕。 第82章 司云身上透出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气,他看向沈寒枫的时候,眼神轻蔑如看待一只蝼蚁。 沈寒枫神色沉静,方才凌一航说,他不过是青华仙门的一条恶犬,虽被卓君尘惩罚了回去,但其实不光是青华峰这般认知,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觉得。 自他进入青华仙门的那一天起,他在有心人眼中便是这样的身份。可惜他耗费了太多时日,才看清这一点。 “这三人乃是青华九峰之中三峰之主的亲传弟子。掌门将他们全部了结在这里,难道就不怕宗门动荡吗?”沈寒枫反问。 司云淡然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若是峰主之位坐得不耐烦了,本座不介意让他们换个身份。” 卓君尘抱臂笑道:“掌门还真是豁达,”他看了一眼凌一航残破凌乱地倒在地上的尸体道:“那你的亲传弟子死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再换一个弟子便是?” 司云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放在凌一航身上:“一个不听话,为了一个女人就自乱阵脚的弟子,死了便死了。”凌一航当初听到苏月笙突然闭关的消息心生疑惑,便带着一队弟子暗中跟了过来。往生路的入口有一些迷惑人的阵法,他们在密林前跟丢了四人,一直蹲守在此处多日,这才在不久前制服了苏月笙与战百川。 这样这样重要的事情,凌一航却因为担心司云知道之后会对苏月笙不利,一直都未曾传讯回青华峰。司云对他心有愠怒,不过既然凌一航已死,也算是付出了代价。 口中说出这么残忍冷漠的话,司云面上却还含着三分淡淡的笑容,他同沈寒枫道:“师弟,如今我便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只需将这里的人都处理了,我便不计前嫌,让你回霜天峰安度残生。”自然,这件事的前提,是沈寒枫杀了这些人之后,还能留下一口气,若是这些人两败俱伤,都死在这里,对于司云而言可是再好不过。 沈寒枫微微低着头,五人可以看清他面上的神情。他沉默良久,卓君尘甚至开始怀疑,沈寒枫是不是在杀了凌一航之后,愿意为了重回仙门做任何事时,沈寒枫才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便从你先开始吧。” 话音刚落,沈寒枫飞身而起,手中虽无兵器,周身却被无数恍若实质的剑光包围。数道剑影连绵不断地朝司云涌过去,如同一场剑雨,声势浩大。 司云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身形一转离开原处,躲开了剑雨将临的位置。他掐着朱砂痣的手十分用力,甚至算得上是极为凶狠,被光剑包裹住的沈寒枫口中吐出一口血,很快便被这些光剑分成细碎的红光。 细碎的红光混入由冰寒灵力凝成的光剑之中,这些光剑的气势更为锋锐了几分,连带所过之处都染上了几分冷意。 司云虽然躲开了这些光剑,但在沈寒枫神识所控之下,这些光剑拐了一个弯,朝着司云追踪而去。 卓君尘眯了眯眼,并未插手二人之间的事情。他虽然隐约知道司云与沈寒枫不合,但看到沈寒枫这副搏命的架势,却是头一次真正知道,两人之间竟然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沈寒枫忍耐着焚心之痛,以心血为祭,将剑雨更扩大了几分。光剑几乎布满了司云周身能及的所有退路。见终于避无可避,司云稳住身形,手中的画卷一展,漆黑如铁的藤蔓自卷轴之中暴涨而出,一部分护住了司云,另一部分则朝着身边的光剑席卷而去。 黑色的藤蔓如同贪婪巨蛇,一条条缠住了光剑之后,青色的灵光乍起,直接将光剑绞碎。 锋锐无匹的光剑在黑藤出现之后变成了琉璃做的一般,一碰便轰然破碎。在黑藤冲破了剑雨的必杀之局后,便如跗骨之蛆一般朝着包裹着沈寒枫的剑光伸出爪牙。 沈寒枫的神识外放,将瓷瓶之中的最后一颗丹药吞服下去。他的额角暴起青筋,嘴角因为忍耐被咬破。双眼因过多的药力催化而布满血丝,眼神清明之中渐渐带上了几分疯狂之色。 卓君尘原本并不带算插手,此时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司云的气势,原本只是化神中后期的模样,此时展现出来的强横却远远超出了应有的威力。而那团银色的剑光之中,卓君尘能感受到沈寒枫的气息一丝丝微弱下去。 没有再迟疑观战,幽冥鞭出,卓君尘携着雷霆之力介入战局之中,长鞭抽在黑色的藤蔓之上,雷光乍起,轰鸣声中,雷火凭空落下,黑藤支离破碎。司云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冷笑,伸展出画卷的黑藤破碎之后,立时便有新的长藤生长出来。不过这些新生的长藤并未再伸向沈寒枫,而是朝着挑衅的卓君尘而来。 卓君尘沉着应对,这些长藤翻搅,数量远胜于他手中独一根的幽冥鞭。越是同司云缠斗下去,卓君尘心中便愈发惊讶,对方的修为仿佛深不见底,无法探清深浅。而来自森罗万象的攻击非但没有在卓君尘加入战局之后变得疲弱,反而有反扑之势。 卓君尘不必回头也可看到,沈寒枫处受到的攻击没有丝毫削弱,司云还可分出余力来对付他。 卓君尘现在的修为已经处于化神后期逼近筑基巅峰,而沈寒枫是个十成十的化神巅峰高手。他们两人加上一件仙器幽冥鞭,竟然还敌不过一个司云……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抹血色。认识到司云的强大之后,他非但不后退,攻势反而愈演愈烈。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只要有一丝迟疑,便会被他反口咬住。 光剑结界轰然破碎的时候涌起了一阵阵灵风,将原本攻向他的枝条全部荡开。司云手背一挥,便有拔地而起的藤蔓将沈寒枫捆绑住。卓君尘只觉满眼刺目,沈寒枫口中不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他身前的衣襟全部沾湿,白衣已是红白参半的模样。 卓君尘面上含着愠怒,将长鞭扬手举起,司云却比他更快,一条黑藤抽在了沈寒枫胸前,长长的伤口自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腹,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卓君尘怒目而视,司云面对他淬了毒的眼神,却只是胜券在握地再一次让那根黑藤扬起,作势欲打。 卓君尘的眼神几乎要洞穿他的身体,长鞭落下,却落下一道雷光,将这条黑鞭轰碎。 又有一根黑藤出现,自沈寒枫身后缠住他的脖子,勒出一条血红的淤痕。沈寒枫吃痛发出一声痛呼,却又立刻止住。便是在此时,他也仍是脊背笔直的模样,看着司云的眼神却是不加遮掩的愤恨。沈寒枫极少有这么厌恶一个人的时候——以往不论是喜欢还是厌恶,他总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司云你敢!”卓君尘低吼道。 黑藤带着沈寒枫到了司云身边,他对卓君尘的愤怒视若无睹,只欣赏一般看着沈寒枫身上的血迹伤痕,甚至伸手玩弄一般按压翻出的血肉。沈寒枫发出一声闷哼后咬紧牙关,不愿在卓君尘眼前显得太过狼狈。 司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沈师弟何必做出这番隐忍的姿态,你落到今日这种地步,难道不都是因为卓君尘,我还以为你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日。”说着,他顿了顿又道,“是了,你同杜衡合力演了一场戏。他若是知道你心中只装了你徒弟一个人,定然同你翻脸。” 卓君尘冷下脸,听得这句话,却是冷笑了一声道:“司云掌门为了拿捏我,说出来的谎话还真是浑然天成看不出虚假。” 司云装作讶然的模样,脸色有几分古怪道:“沈师弟,你该不会浪费了这么多时日,都没将你默默替你徒儿做的事情,告诉他吧?”说着他凑近了沈寒枫几分,戳着伤口的手指已满是猩红血迹。 沈寒枫不答,卓君尘心中有一丝酸疼,却又很快压下去,他袖中的手微微抬起又克制着放下,投鼠忌器不敢同司云硬抗。 司云绕了沈寒枫一圈,仿佛是在告诉卓君尘,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道:“历来的执法长老,都是仙门的利剑,只是担任执法长老一职的人,往往都极为短命。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他自问自答道,“因为执法长老的权力太大,历代掌门到了合适的时机,便会将手中的剑折断,然后再换一把新的。”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卓君尘,卓君尘心知,若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种种,他会接替沈寒枫的位置,成为下一代的执法长老。 “可惜这一代的执法长老进展太快,下一代却还未长成。闹到如今青黄不接的地步,引得我头疼不已。沈师弟,你真是太不应该了。”司云摇了摇头,仿佛真的是一个关心师弟的好师兄模样。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沈寒枫的修为进展马上就要脱离司云的掌控,所以司云对他下手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这么急着把卓君尘赶出去,是不是早就想到自己快要自身难保,所以想早早将徒弟摘出去?”司云凑近他笑问,“又或者,你是害怕他成为第二个你?” 沈寒枫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俊美如谪仙的面容此时因为淋漓血痕显得凶狠可怖。沈寒枫低咳,又是一口血顺着下颌落下。 “何必如此猜测,是想乘着我死前,在卓君尘心里多添几分筹码?”沈寒枫低声嘲笑,“我与你之间的恩怨,无论谁都不必牵扯进来,卓君尘如此,杜衡亦然。我做这么多,只不过是想你死而已。” 沈寒枫一咬舌尖,运转心中剩余的全部灵力,将心血逆送而出。眉间那一只鼓噪不停的银色图腾突然破碎,沈寒枫口中喷出一口血,司云虽然立时便抬手抵挡,但是因为两人靠得太近,还是有殷红血色溅到了司云脸上。沈寒枫的血仿佛带着腐蚀之力,在司云儒雅的脸上烫出可怖的痕迹,冒出缕缕白烟。 司云的假面终于在此时显出裂痕,惊恐之后便是十足的怒意,他咬牙骂了一句:“沈寒枫,算你狠!” 捆锁住他的黑藤收紧,将沈寒枫的四肢妞出诡异的模样。只是脖子上那根黑藤却并未动弹。司云只想慢慢折磨他一泄心头之愤。 幽冥鞭忽然自刁钻的左下角朝司云缠来,他连忙后退避开。卓君尘已经出现在了沈寒枫身侧。 只听得沈寒枫轻声同他道了一句:“大乘中期,他应该是吸食了旁人的修为,但尚未完全化解,你乘着他现在猝然内伤,后力不济一举击溃,否则后患无穷。” 卓君尘微微回头,沈寒枫面如面如金纸,呼吸间都夹杂着血腥气味。 他的眼神低沉了几分,将卓君尘体内那股蛰伏的魔气抽出来,低声道了句:“我们的账还未算清,你给我撑住!” 第83章 卓君尘的身影快若流星,沈寒枫虚弱地低声回应了一句:“我尽量……”看卓君尘一往无前的样子,大抵是未能听见这句话。 卓君尘眼中的血色变得更深,他同司云一青一黑,穿梭在粗壮的黑藤包围之内,森罗万象被司云直抛到空中,藤蔓如长蛇往卓君尘身上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光滑的植物茎杆上长出细小的叶芽,然后在它们长到最繁茂的模样时,便如同一蓬蓬的黑雨倾泻而下。 叶片本该是柔软轻巧之物,在司云手中却片片如薄刃,锋锐无匹。 卓君尘长鞭摆动,扭转的鞭身将他周身包裹于其中,蓝紫的电光劈啪作响。幽冥鞭结出的电网将近身的叶片烧焚,鞭尾一甩,朝着司云勾去。 此时沈寒枫已是气息微弱,司云绝不会此时再用折磨沈寒枫来威慑卓君尘,未免对方恼怒到极致后釜底抽薪。 司云躲在藤蔓黑雨后边,面对卓君尘的来袭并未挪动后退,只是指引着黑藤排列于身前,挡在他与卓君尘之间。虽然他们这种层次的战斗里,视线受阻算不上什么阻碍。司云却还是用这种看似一叶障目的法子,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雷火灵根的修士,攻击大多浩大凌厉,雷厉风行。但是这样的攻击消耗也要远大于常人,司云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卓君尘会一直狂轰乱炸到耗尽魔力。但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他正等着卓君尘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这个时机。 长鞭横扫,将面前所有的藤蔓再一次撕碎,司云的身形暴露出来,卓君尘眼中的血色再深了几分,只是在他发出下一次攻击前,司云便蓦然露出一个笑容。 卓君尘的手臂还未抬起,手上的动作便被一阵突然涌出的外力牵引得一顿。无数黑藤凭空出现,将卓君尘纠缠包裹成一个巨大的黑茧。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雷电声贴着自己的皮肤劈啪作响。只是这些黑藤远比之前司云拿出来作障眼法的黑藤柔韧坚固许多,只最里边的一层黑藤破碎之后,外边很快便有又一条黑藤重新缠绕上来。这些黑藤生长的速度比卓君尘快上许多。 没了先发制人的先机,卓君尘的攻势便瞬间被削弱了不少。虽然他还不时地引动魔气朝司云霹雷闪电,但司云远比他想得灵活强大许多。这些攻击不是被他躲开,便是被他挥退。 一根黑藤抽在了卓君尘所成的黑茧,黑茧如同流星赶月一般朝着不远处的山头飞快冲去,重重地撞上山腰处的位置,轰然撞出了一个黑色的洞口。 司云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出现在了卓君尘砸出的深坑之外。信手甩出一根黑藤,司云将卓君尘勾出来,然后又是如法炮制地,将黑茧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大坑比山腰上那个更为明显,黑茧一整个都被大坑吞没一般,卓君尘眼中的血色渐深,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司云将他起来,眼神轻蔑道:“你这个魔尊,还及不上微生冥万分之一。” 卓君尘冷冷笑道:“你堂堂仙门掌门,却还不如我一个魔族秉持本心,真真一个邪魔邪魔歪道。”沈寒枫和他说,司云应是吸收了什么人的修为才上升到大乘中期的程度。而不论是何种吸食他人修为的修炼之法,都不应该是所谓仙门正道会修炼的法门。 司云分外洒脱道:“便是邪魔歪道又如何,能让我傲视大陆,为所欲为的功法,便是最好的功法。”他眯着眼扫视了一圈,穆子苏等人被药臼锁护,虽然一个个面色苍白,仿佛被刚才他们三人的大战震慑住,但却并未受什么伤。等将这里的人解决之后,他回到仙门之中仍旧是那个温和高深的仙门之主。 便是被司云接连打击,卓君尘身上的雷电之声也始终没有停歇下来,他正在不断地尝试着将身上的束缚解开,即便不能出其不意地击败司云,也能争取个绝地反击的机会。 只是身上的黑藤只见多收得更紧,与卓君尘衣袍相贴之处仿佛长出了之前曾出现过的细小枝叶。若不是卓君尘一直用雷电之气护体,恐怕身上各处已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根黑藤将黑茧挑起来,司云笑盈盈地看着悬挂在半空之中的卓君尘道:“既是魔尊,便应当给你个壮烈些的送行。” 说话间有无数的黑藤暴起,自四面八方朝着卓君尘刺来,那凛凛尖锐的尖端,仿佛一根根尖锐的长矛。 卓君尘双眼赤红,全身的魔气鼓动却无任何用处。幽冥鞭被黑藤缠绕包裹在其中,卓君尘已经催动器灵,却仍旧挣脱不开这坚韧的藤蔓。 同为仙器本无高低之分,但仙器主人的修为,却成了决胜的关键。 黑藤尖端离黑茧只剩一尺不到距离的时候,卓君尘终于挣开了身上所有的束缚,司云仿佛将自己全部的灵力都灌注到了这些围攻而来的黑矛上。 司云见到黑袍一角闪过,却并不担心卓君尘能够逆转乾坤,天地一时变色,长矛贴向卓君尘的速度缓慢了几分。卓君尘毕竟是化神期的高手,想要在黑矛围攻之下坚持几分,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些都只是无用功罢了,司云眼中闪过了一丝胜券在握的光芒。 却不曾想此时,异军突起。 一道白芒袭来,叫司云措手不及,心口印上了一个带血的手掌,冰冷的剑气自手心直冲心脉。 司云反手将沈寒枫击退,沈寒枫的身子被轰退数十尺,身上却仿佛没有收到半点伤痕。司云惊骇,他想不明白,为何神识所见虚弱无比的沈寒枫,却能突然偷袭他,在被他权力一击之后,更是毫无色变。 沈寒枫却是没有注意到司云的神情,只微微抬起头,劫云翻滚,风云变色。他堪堪止住自己后退的身形,手心一翻便一掌拍在地上。 笼罩着穆子苏三人的药臼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之声如同钟鸣。整个闪烁着淡色光芒的法器在沈寒枫的推动之下,退开数丈,很快卓君尘和沈寒枫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密林之中,穆子苏等人再看不到他们的模样。 天上的乌云愈发涌动。穆子苏呆呆地看着天空,低声道:“劫云……难道君尘……” 第一道劫雷落下的时候,将卓君尘笼罩其中的黑藤纷纷破碎。即便卓君尘的修为如此高深,他的雷电之中所含之力,还是及不上这考验修士的绝顶力量。 司云口中含了一口血,眼神狠狠地盯着被劫雷包裹的卓君尘,硬是将这口逆血咽了下去。劫雷不辨敌友,所到之处若是避之不及,便只能替受劫者一同承担。这些黑藤原本便关注了司云泰半的灵力,还有一部分神识,如今被劫雷轰碎,身上的伤自然又更重了几分。 思及从前卓君尘历过第一次天劫之后,还能同沈寒枫缠斗这么久,最后还将他一举擒获,司云眼中闪过了一抹深色。 黑藤受损退缩之后,卓君尘的身形便显露出来,红眸之中狂傲之色尽显,他盯着天上的劫云,长鞭幻化出的龙影已经难耐地嘶吼咆哮。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司云,朝他冷冷一笑,而后在劫雷降落之时,龙灵咆哮着迎身而上,丝毫不见退缩地撕咬而去。 司云早已度过天劫,但即便是现在的他也心有余悸,不愿再一次面对这劫难。他想在卓君尘经历天劫之时将沈寒枫劫走,却不想他离卓君尘极近,仿佛丝毫不担心这劫雷落在他身上。 司云忌惮着自己的伤口和劫雷的可怕力量,心有不甘却还是转身离去。若说他身上还有什么优点,那边是他素来晓得如何审视夺度,总会做出最利己的决定。 龙灵同第二道劫雷相遇的时候,卓君尘便察觉到,此次天劫远不是灵药峰上那一次可以比拟的。 修真者所历的第二道天劫一共六道劫雷,这一道不过第二道,却比之前最粗壮可怕的第四道威力还要巨大。 龙灵勉强吞咽下整条雷电,卓君尘长久被雷电之力浸淫的身体却陷入了一股麻痹之中,无法动弹。 等第三道劫雷劈下来的时候,龙灵被雷电劈散,卓君尘只觉那股麻痹自肉身蔓延到了神识,连带体内所有的魔力都被禁锢,只能立在原处,任人宰割。 第四道劫雷落下,卓君尘终于知道何等的痛楚才叫人觉得神形俱裂。强烈的痛楚仿佛能让神识四分五裂一般,吞噬人所有的只觉只剩疼痛。他原本还在强忍着劫雷带来的痛苦,不想在司云面前露虚,此时却再也坚持不下去。 皮肤被强大的雷电劈得焦黑,血色瞳眸猩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只是劫雷并不在乎他如今这副惨状,间隔了只短不长的时刻之后,第五道劫雷便轰然落下。 不过卓君尘再没感觉到更为剧烈的痛楚。麻木的身躯被另一个人环抱住,失神的红色眼眸对上一双沉静的眼,还有雪白飘飞的长发。卓君尘的眼睛蓦然睁大,只见沈寒枫背后落下粗壮的雷电,他口中似是要发出惊呼,却麻木得只能滚动出含混不明的悲鸣。 劫雷仿佛劈在了什么东西上,并未落在沈寒枫身上。沈寒枫仍是抱着他,卓君尘已经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二人自半空之中坠落。 沈寒枫低头,嘴唇贴上他的,卓君尘只觉被烫伤的唇瓣传来一阵刺痛之后,柔软的内里便被对方的舌瓣探入。有温热带着腥甜的液体顺着沈寒枫的唇舌流入卓君尘的咽喉,舌尖柔软地挤压舌根,迫使他将这些东西喝下去,卓君尘却来不及贪恋这一丝旖旎,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沈寒枫的血。却和当初曲绫纱给他的霜月狐血一个味道。 卓君尘未曾尝试过太多鲜血的味道,却也知晓妖兽的血断然不可能同人一样。 良久唇分,沈寒枫苍白的嘴唇沾上了一抹艳色。他眼中带着一丝愧疚,一阵轻咳之后,便有大片大片的血色沾上了卓君尘棱角分明的面容。 “对不起。” 极轻的一句话,被轰然而至的最后一道劫雷吞没,俊美淡然此时却狼狈不堪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沈寒枫最后朝他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遮掩在满脸的血痕之下。 卓君尘怔怔地看着他,沉静安然的黑眸空洞黯淡下去,有一丝丝的寒意自沈寒枫身上生出,砭人肌骨,仿佛能刺进人的心魂之中。纤长的睫羽掩盖下来,遮住曾经温柔的一双眼,有水滴落进了卓君尘的眼睛里,却不知究竟是谁人的血迹,亦或是泪水。 天劫之后,云淡风轻。 卓君尘有些愣怔抱着怀中已经没有生机的躯体。一层细细的冰霜包裹在沈寒枫身上,除去他脸上身上的血迹,看他安详的神情,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啪嗒”一声轻响,沈寒枫手中有一样东西落在了地上。 卓君尘缓缓转过头,那是一双鸾凤玉璜,曾经卓君尘以为它们早已被强悍的天雷摧毁,却不期然得在此时出现。只是这对玉璜不似从前在他手中那般,此时已是通体血红的血玉模样。 空洞的眼神中蓦然有了神色涌动,卓君尘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玉璜被他收入手心,坚硬的棱角给麻木的掌心带来些许痛楚。他身上浮着一层焦黑颜色,渐渐剥落下来,露出完好的皮肉。 红光渐渐退去,掌心的红色仿佛同身上焦黑的部分一同剥落一般,一半变回了从前晶莹剔透的雪白模样。 ——这鸾凤玉璜也算是一件灵器,你二人滴血上去,倘使果真心意相通,便会生出变化。 会生出,这般变化。 第84章 卓君尘将沈寒枫的尸体一路抱回了风缘城。 风雪里,风缘行宫正殿已经被他和沐风言的那场大战变成断壁残垣。不过曾经幽禁沈寒枫的西偏殿因为二人的可以维护而保持完好。沐风言和狂风元蝶一同等在西偏殿门口,落在卓君尘眼中,仿佛只是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没有引去他的一丝眼光。 卓君尘将沈寒枫小心地放在床上,低声吩咐道:“去接盆水来。” 狂风和元蝶对视一眼后看向沐风言,风北王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朝他们抬抬手。 曲绫纱紧接着卓君尘的脚步,在粗粗安置了幽冥宫的事宜之后便赶来了风缘城,正好同担心卓君尘的穆子苏三人碰上。他们四人一同进入西偏殿时,卓君尘正旁若无人地拧干了巾帕,小心地拭去沈寒枫脸颊颈侧的血痕。只是巾帕擦拭到身前伤口的时候却是犯了难。 伤口上的血迹原本已经被沈寒枫周身包围的寒气凝结,温热的帕子一擦,便渐渐化开。血渍染上巾帕,最后素白的巾帕整个被染成了血红,沈寒枫身上的伤口却不见洁净。血珠洇开,卓君尘的眉头微微皱起,手下也用劲了许多,仿佛不将这些血渍擦干便不肯罢休,最后却染得连手上都是淋漓的血迹。 “君尘。”曲绫纱不忍,终于第一个开口,她只知道穆子苏他们前来,想要将沈寒枫营救出去,却不想自己来时所想的那些可能都没有发生,只沈寒枫成了这么一具冰冷的尸体。 卓君尘的动作停下来,目光盯着沈寒枫安然的侧脸道:“人死之后,是不是便不会疼了?”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哀恸,他顿了顿又道,“定然是的,否则他不会想尽办法拿死来抵消对我的亏欠。” 卓君尘的手掌紧握,捏在手中的巾帕被挤出浓浓的血痕:“曲绫纱,当初你将我翠微谷带出来。之后的事情,有多少是你自己的意思,又有多少是师尊的属意?” 曲绫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如实相告道:“那日你有入魔的征兆,我被你打伤逃跑之后,便被沈仙君以化神分-身截住。” 曲绫纱那时身受重伤,本以为落在沈寒枫手中说不定便是神形俱灭的下场。却不想沈寒枫的做法出乎她的意料,沈寒枫赠她治伤灵药,还告诉她卓君尘身负卓氏一族血脉,教她如何将卓君尘带走。 “我在离开枫树岭时恰好目睹连信鸿被人偷袭,便顺手收走了他的魂魄。那时我想以此同沈仙君作交换,他却叫我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候,把魂珠交给杜衡。”这件事本就是他们青华仙门自己的时,与曲绫纱并无干系,她自然没有异议,“在你随我出来之后,我每隔几日便以夜隼传讯,将你的近况告诉沈仙君,方便他安排。还有以凤尾琉璃草诱惑于你,也是沈仙君的主意。他说只要骗你有这么一个地方,拖住你两个月,后边的事情便不需要我担心了。”她为人恪守承诺,除却今次看到卓君尘如此落寞,不忍他被沈寒枫背叛,才存了些私心隐瞒之外,俱是如实相告。 “两个月?”卓君尘问道。 曲绫纱当初并未在意为何是两个月,只为能复活微生冥而欣喜,面对此问自然无法作答。 穆子苏道:“当初在泰云山上,沈师叔对阵护井魔龙的时候,触动了身上的封印,他体内曾被人强行注入妖族的血脉,两厢冲突在封印动摇之后越发激烈,便是师尊也无力回天。仙宗大比之前,师尊曾断言,沈师叔活不过三个月。” 卓君尘语气僵硬道:“不是说只要找到凤尾琉璃草便可治好师尊的伤吗!” 穆子苏眼中含着无由的歉意:“师尊苦心孤诣拟出这个丹方,以为即便无法叫伤势痊愈,也可替沈师叔续命……可是到最后,却只是能暂时压制住他体内血脉的冲突,叫沈师叔表面上看起来无异于平日。”而这丹药的效力虽好,反噬也大。初次服用丹药时,沈寒枫痛苦癫狂的模样,杜衡并未同穆子苏详说,只是杜衡彼时惨痛的神色,也叫穆子苏窥探出了一二。 卓君尘呼吸一滞,闭了闭眼免得眼眶太过烫热。 穆子苏见不得他难过,虽然这些事情发生时,他同卓君尘一样并不知晓内情,但在通晓了杜衡告诉他的前应后果之后,他还是生出自责。沈师叔即便再隐忍,也总泄露出过蛛丝马迹,而他那时只顾着敌视他,丝毫没有发觉。他身为杜衡的嫡传弟子,若是能发现沈师叔身上的异状,或许他们二人,如今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了。 “阿尘,你别怪沈师叔。他也是……不得已。”穆子苏慢慢挤出这句话,然后将喉中的哽咽咽下去。 卓君尘苦笑一声,伸手碰了碰沈寒枫的脸颊道:“他只是不信我。倘使他信我,便不会宁愿自己去死,都不想告诉我这些事。” 曲绫纱道:“你当初身上所中的心魔花若是不在一个月内催发,你便会同花苞一同凋零。他正是信你的感情,才会做出这些事,才会宁愿你堕入魔道,搏一条生路。” 卓君尘低笑一声,声音喑哑了几分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卓君尘的这副模样,仿佛当真没有半点生趣,穆子苏不由得有些心惊。眼前的情景,同沈寒枫曾经同他推测的那样毫无错漏。 “你怎么知道活下去便是君尘想要的。若是君尘知道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接受他的感情,他该有多难过?”穆子苏那时这么质问沈寒枫,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还有为卓君尘生出的心有不甘。 沈寒枫的脸色在血脉折磨之下变得分外苍白,甚至显出几分形销骨立的孱弱:“我能如何?”沈寒枫低低问一句,“在保住他的性命之后同他说,师尊其实是心悦于你的。然后在他最高兴的时候告诉他,我就快要死了?”沈寒枫看向他的眼中是真切的迷茫,叫穆子苏原本应该肯定说出来的话顿时卡在了咽喉之中。 “连你师尊都没有办法的伤势,短短两月之内想要寻到办法化解何其困难。倘使真的到那种地步,你以为阿尘会同我如胶似漆地过完最后的时光之后,洒脱一生?”沈寒枫的语气平平,却叫穆子苏自己都觉得心生讽刺。何况以沈寒枫现下的状况,是否能活满两个月都是未知,他身上的灵力日渐溃散,他现下或许只能活一个月,或许只能活半个月,亦或许只能活到明日。 而后沈寒枫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的疑问:“他不会。他会日日强颜欢笑地陷在担惊受怕里,担心哪一日自睡梦中醒来,我便没了气息。待我死后,要么随我而去,要么便是终其一生天涯海角地寻找一个,让道死魂消者逆天改命的办法。”可魔界若是有这种方法,曲绫纱便不会为了解开微生冥的封印苦心孤诣那么久;神阙大陆若是有这种方法,沈寒枫纵横多年探遍哪怕只要有任何微小可能的地方,不会不知道。 最大的可能,便是卓君尘寻觅一生,不得安宁。 沈寒枫直视着穆子苏道:“你以为我不了解阿尘,可我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出此下策。为了破解他身上的心魔花,我已经那么深重地伤他一次。这么刻骨铭心的痛苦,一次便够了,又何必他再吃这样无谓的苦楚。”曾经见到他悉心保护十余年的弟子露出那般落寞的神色,他并非没有动摇过,若是来上第二次,对他而言又何曾不是煎熬。 “既是如此,还不如他一开始便什么都不知道。你便当我是自私吧,当初我想,我死在他手中便可亲自了却这段师徒因果。岁月漫长,阿尘心中的怨愤终有一日会渐渐消散,不至成为阻碍他心境修为的魔难。或许多年以后,他会再一次喜欢上……另一个人。”沈寒枫顿了顿道,“那人会同他长相厮守,比肩而立。而不是不像我这样,心心念念想要他一生顺遂,却总叫他难过。” 穆子苏问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事会叫他晓得,叫他后悔?” 沈寒枫摇了摇头:“这件事只有你师尊一人知晓。杜衡他知我意,定然不会告诉阿尘。原本也不该告诉你。” 穆子苏哑然,那日灵药峰上,师尊虽然随口透露了些许,但若不是今日要他们来搭救沈寒枫,确实并未将这件事透露给他分毫。 “那你,喜欢君尘吗?”穆子苏踌躇良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沈寒枫有一瞬愣怔,而后缓声道:“我不知道。从来不曾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沈寒枫的神情脆弱而悲伤,带着一丝困惑。他自幼便不曾被谁真心相待,更不曾有人告诉他什么叫喜欢。 “杜衡问我,究竟将阿尘当做什么,徒儿亦或是情人。”沈寒枫扶着额角,“我想了很久,倘使将为了一个人什么都愿意去做,只望他平安快活便是你们所说的男欢女爱。那我大抵是喜欢他的。” 穆子苏说不出那时听得沈寒枫说这番话,应当替卓君尘欢喜还是难过。若是他们不曾遇上这么多波折,若是他们不曾将对方放在心头,或许有些事便不会让人觉得这般扼腕。 杜衡曾语焉不详地同他说:“你沈师叔举目无依,脑袋又愚笨得可以,真是叫人欺负他都觉得乏味。所以你以后一定得对他好一些,当成再生父母知不知道?”那时穆子苏还不明白,如今明白了,却又巴不得自己弄不明白,愚笨一些才好。 他不知道自己将这些事告诉卓君尘是对是错,只是既然沈师叔的隐瞒叫君尘吃了那么多苦,那或许叫他知道这些前因后果,许能叫他有所宽慰。 卓君尘听完这些话,神情仿若没有丝毫触动,只眼神一直落在沈寒枫的面容上,眼角发红,眼中却干涸并无泪水的痕迹。 “你们都先出去罢,我想同师尊单独呆一会。”卓君尘轻声说着,缓缓俯下身,有些疲惫地倚靠在沈寒枫肩头,却小心地避开他身上那道深刻伤痕。 所有人都默然退出去,穆子苏落在最后,合上房门的时候,只见卓君尘黑色的身影,肩头有轻微的颤抖。 第85章 风缘行宫泰半被毁,穆子苏一行人自西偏殿出来之后,一时便不知该去往何处。沐风言身为东道主,理所应当得为他们安排合适的地方休憩。只是等他召来元蝶,却见元蝶面露异色。 “王上,狂风带人拦住了两个私闯行宫的妖族,只是他们声称自己认识魔尊和沈仙君,我二人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得沐风言询问,元蝶恭敬禀报道。 沐风言扬了扬眉,目光看向身旁几人,曲绫纱摇头不语,穆子苏面露疑惑。如今司云与沈寒枫师徒是已经闹翻了的,又会有谁来寻他们,还是妖族? 元蝶又道:“那两人似乎对沈仙君的现状有所了解,是以狂风不敢就地处决,暂时先扣押了起来。此时他们正在地牢之中,各位要不要去看看?” 战百川谨慎道:“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穆子苏思索了片刻后道:“既然他们知道沈师叔身上的状况,倒不如先去看看,等确定了真假再决断不迟。” 沐风言自然没什么异议,便由元蝶引着诸人往风缘行宫的地牢去。卓君尘他们只是毁了行宫地面上的部分,地牢身处地下,又有魔阵护持,十分坚固。 等几人见到被困在魔阵牢笼之中的一男一女,都不禁心生怒意。那男子容貌俊美,身上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气,看着更像是个神阙大陆上的修士,而不是妖族。至于那美貌少女,众人都认识,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熟悉。 “霍媚儿,是谁给你勇气,叫你敢来这里?”穆子苏怒极反笑,口中森冷的语气与面上的笑容半点不相符。 月影早就注意到了这些人的到来,而霍媚儿却仿佛在想什么心事,只见俏脸有些忧色。听得穆子苏的问话,她陡然站起身,目光急切地在他们之中寻找卓君尘的身影,最后却黯淡下来,归于失望的神色。 月影微微叹了口气,关切地询问道:“沈仙君现在的状况如何?” 穆子苏略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关你们什么事?怎么祸害了君尘还不够,现在还想对沈师叔下手?”他虽然不认识月影,却并不被震慑于他的气势,反而心中的愤懑全然被点燃,语气尖酸。 霍媚儿夺声道:“不是的!我们是想知道他们的状况,好弥补他们。”见众人皆是冷漠忌惮的神色,霍媚儿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又咬牙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对我当初的所作所为有所微词,但是如今情况危急,请诸位一定要信我,或许寒枫哥哥还有一丝救回来的希望。” 她给卓君尘种下的心魔花乃是这些事的源头,对于霍媚儿这个始作俑者,刚见过生离死别的众人,自然不可能给什么好脸色。只是她说有办法救活沈寒枫。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一丝动摇。 人族和魔族都没有办法,却不代表妖族没有。他们如今已经没有空去疑惑,为何霍媚儿当初分明是拜入青华仙门门下的人族弟子,如今却变成妖族了,但倘使有什么一线生机…… “你不妨先说说,你们有什么办法?”穆子苏谨慎询问道。 霍媚儿有些踌躇地看了月影一眼,得了月影颔首之后,仿佛才下定决心道:“寒枫哥哥身上存在的血脉冲突,你们应当都已经知道了,而他身上的两种血脉,一半是属于他自己的人族血脉,一半却是我霜月狐族的血脉。我乃是霜月狐族的王族后裔,同他身上的那一半血脉出自同源,月影是我族祭司,以我的血肉为引,由月影施以秘法,便可调和两种血脉的冲突。” 穆子苏蹙眉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月影代替她回答道:“沈仙君和杜衡真君的婚仪大典上。媚儿知道自己错怪了沈仙君,便一直心有悔意,只是在那之后沈仙君被卓君尘劫走,我们一直找不到机会见沈仙君一面。” “错怪?”曲绫纱挑了挑秀致的眉,目光虽不凌厉,却迫使着他们回答自己的疑问。 霍媚儿咬唇道:“当初我哥哥霍萩在结识了寒枫哥哥之后,两人便成了好友。可是后来我哥哥被寒枫哥哥一封信件骗去了青华仙门,然后便再无音信。霜月狐族天生灵性,皮毛骨血于修真门派而言又多大的用处不言而喻,后来又传来寒枫哥哥突飞猛进成了大陆上最年轻的元婴修士的消息。我便误以为,是他害死了哥哥。” 月影看她一眼道:“其实却是青华仙门的上一任门主油尽灯枯,想要拿霍萩的血肉钻研出延年益寿的法门。最后却不知如何,挖了霍萩的心,同沈寒枫人族的心互换了。” 、 “互换?”众人皆是惊愕。 月影点头道:“正是因为沈寒枫被换了一颗狐心,他身上才会同时有人族和狐族的血脉。”若是如卓君尘那般服用了霜月狐血,至多不过是一时的变化,“有了一颗狐心,他便算是半个妖族。司云为了拿捏他,对他下了你们修士控制妖兽的封印。这封印虽不到完全操控沈寒枫的地步,却能够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妖兽天生兽性,不为外力所控,修士想要驯服妖兽为己所用,可算的上无所不用其极。曲绫纱虽然不是专修驯兽一门,却也触类旁通,没人比她更了解个中残忍。为让妖兽忠心畏惧,驯兽者往往会不断摧毁它们最喜欢的东西,叫它们心惊胆寒,只敢依赖于驯兽者,最后连生死都被掌控在手中。 “难怪,凤尾琉璃草本是用来控制妖兽所用,霜天峰上的那些紫玉花,也是以吸收妖兽妖力为滋养。”曲绫纱低声道,当初卓君尘曾无意中说过,沈寒枫离开霜天峰的时候,这些花草都显得极为委顿,而等他重回霜天峰,这些花便又葱茏繁茂。 不过还好,沈寒枫看来并未被完全驯服。人便是人,哪会如同兽一般。 月影低声道:“是以在医治沈仙君身上的血脉之前,先一步要破解他同司云这间的羁绊,否则便是将他医治好,也不过还是司云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 霍媚儿低声道:“这道封印不但管束了寒枫哥哥,还让他除非身死,神识不得脱离肉身。否则他一直寻不到办法,早该夺舍,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 众人心神一震,穆子苏口中发苦道:“可是沈师叔如今,已经是身死道消了。” 曲绫纱补了一句道:“方才我想用拘魂之法捕获沈仙君的神识,却寻觅不得。多半是因为你们口中的封印或是君尘历劫时候的天雷所致,早已神识消散了。”虽然曲绫纱和沐风言并未目睹沈寒枫死时发生的场景,但以卓君尘如今的本事,若是察觉了沈寒枫逸散的神识,何至于变得这般颓丧。 众人默然,眼前突然出现的生路忽然变得又有些暗淡下去,旁的且不说,司云如今乃是大乘中期的高手,想要将他拿下,谈何容易;而沈寒枫的神识如今又不知所踪,叫他们如何着手。 众人面上皆是遗憾苦闷之色,连带霍媚儿眼中的希冀也在听到沈寒枫的死讯时黯淡下去。月影却只是沉吟了片刻后道:“未必没有转机……” 青华仙门,司云自几日前回到仙门之后,便一直在峰顶峭壁上的“青华阁”闭关,除却被急召而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的药峰峰主杜衡之外,谁都没能见到掌门的正脸。 杜衡坐在窗沿,一条腿平直地沿着窗沿搁着,另一条却已经晃荡到了窗外,下边便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杜衡手中提着一个巴掌大的酒瓶,不时仰头饮上一口,欣赏着外边翻腾的云海。 司云在离他不远的罗汉床上修炼。他合着双目,面色沉静,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丝黑气,杜衡偶尔会转头回来瞧他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如讥似讽的笑容,而后再转回去。 “噗”的一声轻响,床上的人喷出一口黑血,杜衡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这样的场景,自他被司云封了灵力困在此处之后,便时有发生。 司云睁开眼,眼中浑浊发黑,他转头看向杜衡,杜衡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恨意和不耐,自窗沿上跳下来。他走到司云身边,便被司云急不可耐地撩起了左边的衣袖。他手上已有许多道伤痕,几条已经结痂,几条却还是鲜血将将凝固的模样。 司云低头吮上,很快便有新鲜滚烫的血流入司云口中。 杜衡随手将另一只手上的酒瓶丢开道:“你看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那像是一大仙宗之主?” 司云眼中清明了几分,抿着沾血的唇道:“你身上的血,本就是扶渊为了我将养出来的,我不喝也是便宜了沈寒枫。”当初杜衡以自己血暂时制住了沈寒枫身上的伤,司云早就知道。只是那时他以为沈寒枫已是瓮中之鳖,便没有在意,如今想来,还有几分罕然。 杜衡心中生怒,面上的笑容却不减道:“当初沈寒枫替我杀了扶渊,算是我此生最痛快的一件事,便是将我的命给他都算不得什么打紧,只是给他些血,我甘之若饴。”说着他轻笑出声道,“倒是你,若是扶贤知晓青华仙门交到自己儿子手中后,却出了一个堕入魔道的门主,心中该是何等悔恨。” 司云不为杜衡所激,重新沉入修炼之中,最后只说了一句道:“可惜你不及沈寒枫心狠,你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司云将他困在此处,便是不想自己在用这药人之血的时候,被杜衡下什么手脚。若是可以,他更想将杜衡同沈寒枫一同处置了,可惜他现在还用得着杜衡。 杜衡嗤笑一声,自乾坤袋中出去一瓶新酒,拔了塞子,血迹顺着他的手腕染红身上紫袍,杜衡嘴角的笑意显得分外快意。 无论是他还是沈寒枫,一个不想做司云的走狗,一个不想做他的灵丹。既然当初的打算沈寒枫未能做到,便由他来继续……便当是几十年前,他将欠给沈寒枫的人情还回去。 司云既然小瞧了他,便叫他死前再幡然醒悟罢。 第86章 颇为可惜的是,杜衡未能等到药效发作,看遍司云显露出的丑态,卓君尘便来了。 大乘期的新任魔尊高立云头,红眸冷冷地盯着青华阁,目光仿佛能刺透屋檐阻隔,神识直勾勾地锁住司云的气息。 知晓了可能以后,穆子苏便心急火燎地将月影和霍媚儿带到了卓君尘面前。他那时还担心卓君尘会因沈寒枫的死迁怒霍媚儿,卓君尘的反应倒是方便了他们许多。事关沈寒枫,卓君尘常常比想象得偏激,有时也比想象得冷静。 卓君尘记得沈寒枫曾说过,霍媚儿乃是故人,那时虽心有不耐,却并未立时动手。 听完穆子苏复述霍媚儿所说,他原本死寂的眼中却有了波澜…… 不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有一线救活师尊的希望,他遍都想勉力一试,即使失败也绝不后悔。 所以他来了。 月影有言,司云突破大乘期时,全身各处脱胎换骨,他同沈寒枫之间的勾连应当是最为薄弱的。而沈寒枫身上的血脉作祟,性情多少会有些变化,甚至无力控制自己的举动。 卓君尘略略一想,正应是他将沈寒枫困在霜华宫的那晚。师尊那日分外热烈,甚至有些反常。 而驯兽者身上都会有一处印迹,用于操控妖兽,只要将那一处破坏,便可解除驯兽者与妖兽之间的关联。卓君尘想让师尊和司云完全剥离开,却不知司云身上的哪处才是关键。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毁灭他的肉身便是了。 卓君尘眯了眯眼,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引得风云色变,各峰上的弟子一个个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 杜衡坐在窗沿上看见他,狭长的凤眼露出一丝闪烁。 静坐的司云缓缓睁眼起身,便是在大敌当前的此时,他仍是不紧不慢地略略理了理衣着,仿佛只是是去吟诗作对。 杜衡醉醺醺地半靠在悬崖边上,扬声道:“恭祝掌门洋相百出,原形毕露。” 司云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森罗万象已经落入手中。 杜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的讥讽淡去,摇头叹息了一声:“你啊你啊……”也不知是在说谁。 司云凌空而来,瞧见卓君尘战意浓烈、锋芒毕露的模样,淡淡道:“今日可再无天劫和沈寒枫助你了。”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胜券在握的上位者气息。 卓君尘眼中血光闪现,不必废话,便将手中的长鞭甩出,雷光如同缠绕在鞭身上的荆棘棱刺,只要沾身便能带下一片淋漓血肉。 司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卓君尘的长鞭落了空。不过长鞭还有后招,自龙珠处闪出一丝黑紫雷光,这抹雷光顺着鞭身流淌一段之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硕大的雷电球跟着司云的身影而去。 二人的速度极快,所有动作都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卓君尘锁定了司云的气机,这雷球不会再如方才那样落空。 司云手臂微动,画卷一展露出里边的大片留白,很快便有黑藤如那日般汹涌而出,遮天蔽日。 卓君尘丝毫无畏,任凭这黑藤纠缠而上,等到黑藤彻底将他包围之后,其中延展出有尖锐茎尖的硬藤。漆黑的藤蔓中间,有一丝鲜红的光芒闪现,下一刻,雷光猛然爆破藤蔓丛。纷纷扬扬的黑藤灰烬里,司云的神色有些惨然,甚至有窥探的弟子发现,掌门唇边有零星的血滴,眉宇间的黑气涌动,周身气势大减。 卓君尘却是双眼粲然,紧跟着司云退败的步子前行,鞭影如暴雨,雷火灵根的优势施展到了极致。 几个太上长老的修为同司云所差无几,他强行压制融合他们的修为,受到的反噬一直未停。司云之前又误中卓君尘的劫雷,替他担了劫难不说,身上的修为两厢吞噬造成的伤势变得更重。 司云早已想过,卓君尘多半会乘着他完全融合太上长老的修为以前偷袭,却不想他来得那么早。 杜衡虽不得违逆地给他提供鲜血,却不愿替他医治。而卓君尘身边藏了个穆子苏,却是定然尽心尽力。 思及此处,司云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迁怒,不过他又很快压了下去,卓君尘与他实力相当,大意不得。 幽冥鞭缠上司云手腕,烙下漆黑印痕,紫光想要冲入他体内,却被青黑的灵力抵挡;黑藤自卓君尘身后缠来,绞住他的四肢,卓君尘体内罡气一动,撑破黑藤后露出被倒刺扎出的伤口。 你来我往之间,卓君尘虽只有大乘初期的修为,却与本就有伤的司云战了个旗鼓相当。 “左臂。” 司云右手拉开画卷,几尺长的卷轴瞬间绵延,青黑符文跳动流转,圈制住卓君尘的动作。流畅的攻势却忽然一顿,司云只觉周身流转的灵气在进入左臂时,便如同泥牛入海,不复运转而出了。 看着左臂上的漆黑伤痕,司云的眉头深深蹙起,担忧显在了脸上。 卓君尘自然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他没有急着冲出森罗万象围成的结界,而是将幽冥鞭抻直。本是柔软坚韧的长鞭,却在魔力叫嚣下变得锋锐坚硬,以点破面地在绵长画卷上刺穿出一个空隙,直直地往司云身上冲去。司云的左臂僵硬,避之不及地被戳穿一个血洞。 “右臂。” 有一股透骨的凉意由浅变深,自司云的双臂传达而来,冰凉的知觉直冲脑海,由不得司云不感到惊愕。 幽冥鞭勾住了他的手臂,狰狞的魔器不留情面地扯去司云右臂上的一大块血肉,青色的法袍被鲜血沾满。可是这看来令人胆寒的伤势,却没有带给司云任何疼痛之感,仿佛这双臂麻木,已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这种麻木,由不得司云继续保持镇定,卓君尘并未见他败退便停下攻势,反而变本加厉,司云无法,只得召回森罗万象拱卫自身。 早已被卓君尘穿成筛子的结界在主人的退避下登时土崩瓦解。 只是即便如此,司云也未能保全自己多久,方才便挡不住卓君尘的结界如今即便重新构建也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尤其在司云的双腿也开始发凉麻木之后,司云未能避开幽冥鞭直探他心口的动作。 长鞭一剜,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便被卓君尘硬是挖了出来。 血淋淋的脏器萦绕着漆黑的一层魔气,足够叫人看清这位第一仙门掌门的本质。 卓君尘用雷光将这颗心粉碎,在森罗万象扑过来补救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道:“你当初对师尊做的事一定只多不少。” 低喃间,卓君尘眉间显出一丝极浅的紫色闪电,而后天地间云气聚起,一道雷鸣声中,无法动弹的司云被天雷击中。 这是卓君尘步入大乘期后提炼出的第一缕本命魔气,足有沟通天地招雷引电的威能。 第一次现世,这强大的招数便用在了司云身上。 只听得一声惨叫,司云含冤带愤的神情被雷光吞没。卓君尘手腕一翻,鞭身如法炮制一般在尖头末尾缠住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 那是司云的元婴,那小人发出尖锐的鸣叫,缠绕周身的森罗万象放出从未有过的强光! 卓君尘眼神一凛,扯着长鞭下落,以鞭头小人抽动那引动自爆的仙器。 元婴在和仙器破碎所产生的毁天灭地的灵力之中,同肉身一样被销毁。 不过仙器的威能与大乘中期修士的元婴之能抵消,卓君尘虽被波及,却并无大碍。 这回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司云即便有残存的神识得以留存,也决计翻不出大波浪了。 卓君尘在青华仙门上空停顿一会,思索着应该留在此处将司云的同党一同剿灭再走,还是先回去安排师尊接下来的事宜。 天大地大,自然没什么比师尊更重要的事,只是在卓君尘准备潇洒离去之前,眼光扫到了青华阁上临风而立的杜衡。 杜师伯了解师尊,若是有他在,救回师尊的可能会大上许多。 这般想着,卓君尘便缓缓落在了青华阁前。不过青华峰的一切都见他厌烦,他径自落在了悬崖不远处,仍是不沾上青华峰的一颗尘土。 “杜师伯,你可愿随我去魔界,师尊的大事,许要你帮忙。”卓君尘道。 杜衡扬了扬眉道:“怎么,寻死觅活的时候一个个把我抛到了脑后,现今却来寻我帮忙了?” 卓君尘道歉道:“师尊自作主张,着实不应该,待他伤好,定见他给杜师伯赔罪。” 听得卓君尘这幅当家做主的语气,杜衡的眉头又是一挑,笑道:“赔罪倒是不必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有子苏在也就够了。” 卓君尘深深看他一眼,杜衡说话言语间一瓶酒便下了肚,不知不觉间,被酒液浸得水润嫣红的唇颜色转向发冷的暗紫。 卓君尘皱眉道:“师伯你……” 杜衡抹了抹唇道:“不过是一丁点毒罢了,既然大敌已去,不必太过担忧。” 卓君尘刚想松口气,背后却忽觉一凉,幽冥鞭脱手而出,在漆黑的魔魂缠上杜衡前绞住了他。 魔魂发出凄厉的嘶吼:“杜衡!居然是你!”没想到司云竟还有一缕魂魄逃脱,却一直潜伏在此。 卓君尘冷哼一声将魔魂一点点烧毁,杜衡看着魔魂消失的模样,神情冷漠得如同冰雕。 第87章 看着最后一缕魔魂消失,杜衡微微松了口气,多年纠缠于心底的忌惮终于土崩瓦解。 “杜师伯?”卓君尘轻声问,似乎还未放弃劝说他的打算。 杜衡扬手便敲了卓君尘的脑壳一下,似乎丝毫不把他魔尊的威势放在眼里:“不必再问了,如今司云已死,几位太上长老又相继陨落,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我去请扶雍师叔出山主持大局,正好想办法洗清你师尊身上的污名。你还是乘着暮云他们未到,先一步走罢,免得把脏水泼到我身上,那可就麻烦了。” 卓君尘见他心意已决,解开了他身上的禁制,没有多言便转身离去。临走前略犹豫地留下一句道:“扶雍师叔祖,对魔族可有什么偏见?” 杜衡不明所以,却还是道:“他啊,只要生成个人形的,对他而言便没有太大的分别……” 卓君尘点了点头,却没有半点解释便消失了踪影。 杜衡站在原处,遥遥看着临近的刑峰。近来司云一直闭关,青华仙门之中唯一一个算得上亲信的暮云自然不可能下山。但他这么久都没有出现,看来也未必是对司云十二万分的忠心。 灵力自凝滞重新流转顺遂之后,杜衡慢悠悠地走出青华阁,今日天色大好,正是个脱胎换骨的好时候。 卓君尘的速度极快,但回到魔界之时,也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他前去青华仙门找司云以前,便已经将所有人都转移到了幽冥宫,月影说需要寻一个灵气充足之所,因沈寒枫曾与卓君尘有过床笫之欢,是以魔气充沛之所也足以,幽冥宫后的聚灵石阵再合适不过。 幽冥宫已经被曲绫纱清洗过一次,不过众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所有人都十分慎重地留在聚灵石阵边上。 沐风言是第一个看见卓君尘的,原本正打坐的他站起身,低声问道:“如何?” 卓君尘点了点头,而后目光眷恋地看了一眼躺在黑玉石板上的沈寒枫,转头问月影道:“你说只要解决了司云,便有救活师尊的方法。现在司云已死,连他的神识都已经被我完全消灭,是时候了。” 月影点点头,身旁的霍媚儿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显然并不知晓月影所说的方法。 月影道:“被大乘期的劫雷击中而没有熬过去的人,本应是连同躯体都一起消散的。但是沈仙君虽然身死,却能保持如今尸身不腐的模样,这是他体内的灵气在失去神识控制之后自然逸散,冰属性灵力自发冻结住肉身的结果。你走后我探查过,沈仙君的肉身里,剩余的灵力被早先逸散的灵力一同冰封,而本该被捆锁在身体里的神识杳无踪迹。” 月影从来都是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霍媚儿虽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懂他这般说究竟是什么意图,不由得催促道:“所以呢?应该如何将寒枫哥哥救回来?” 卓君尘倒是比她更为沉稳几分,皱眉道:“那师尊的神识去了哪里?”既然肉身未灭,神识自然不可能因为劫雷便泯灭。 月影道:“鸾凤玉璜。” 卓君尘一怔,鸾凤玉璜自那日从沈寒枫身上落下之后,他便一直带在身边。他从怀中取出鸾凤玉璜,玉璜仍是那日半红半白的模样。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抬眼去看月影。 月影解释道:“三千年前,霜月狐族的族长曾流落凡间,被沈仙君的母家先祖庇佑,是以赠送了这对玉璜为谢礼。这玉璜本是族中圣物,除却可以验证两人是否心意相通之外,还可庇护有情人。当初沈仙君能以重伤之躯抗下第一道天劫,便是动用了玉璜之力。” 卓君尘略略皱眉:“这玉璜本是通体血红,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是什么缘故?” 月影道:“传说玉璜之中存在一个小世界,玉璜的主人遭逢死生大劫之时,神识魂魄便会落入其中。” 沐风言道:“是以你猜测沈师兄的神识是落入了这小世界里?” 月影道:“是。如今沈仙君体内的灵力还在,虽然缓慢,却在潜移默化地修复他的肉身。我动用族中秘法可借此处魔气将魔尊送入小世界中,只要魔尊能将他的神识自小世界中带出来,自然能叫他同肉身重新契合,死而复生。” 曲绫纱看出了卓君尘动心的神情,轻声问道:“救活沈仙君的事情,你有几分把握?” 月影脸上略略犹豫了一会道:“只有五成。” 穆子苏紧接着问:“你能把君尘送进去,那你能让他再回来么?会不会就死在了小世界里?” “这小世界又名‘轮回之境’,乃是玉璜主人记忆的投影,但其中的伤害是真,时光流逝也是真,倘使受了致命伤痕,自然也会凶险万分。”月影说这话时,穆子苏和曲绫纱看向卓君尘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担忧。 卓君尘倒是不以为意道:“仙魔大战之后强者纷纷陨落,我已是大乘期的修为,轻易不会受伤。再不济,也不过是永远留在这‘轮回之境’中。” 卓君尘的心意,便是如苏月笙这般从前丝毫不知情的人也触动万分,众人自然明白他的坚决。 妖族修炼的法门同人魔两族并不十分相同,月影动用秘法的时候,众人只能看见隐秘的白光,却辨不清他的灵根修为。 沈寒枫被冰壳冻住的身体缓缓漂浮起来,冰雕雪琢的面容被重新生出的冰壳包裹,神情安详。月影朝霍媚儿点点头,霍媚儿的面容被白光映照得有些苍白,却神色坚定地抬手,她手上十戒蔓延出一根金丝,在皓白的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便有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顺着二人的灵力所指,渐渐浮于沈寒枫的心口处。血珠积成了一小团血球,而后被白光笼罩,淡得只能看到一丝红光血线连接着血球和霍媚儿流血不断的手腕。 血球缓缓自沈寒枫身上的伤口没入,如同泥牛入海,霍媚儿手腕上的那根血线却并未消失。 众人耐心等着,等到霍媚儿的神色变得都有些苍白之后,沈寒枫身上的伤口竟开始渐渐愈合起来。卓君尘眼中难掩一丝激动,霍媚儿用血替沈寒枫中和血脉之事是死而复生的第一步,而伤势愈合显露出了一丝曙光。 等到沈寒枫身上所有的外伤都消失之后,霍媚儿终于收回了手,整张脸失去了血色之后显得分外苍白。她摇晃着倒退了半步,灵光一闪之后,原本佳人站立之处只剩下一只皮毛如霜雪莹白的小狐狸。小狐狸昏头晃脑地匍匐在地上,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悬浮空中的沈寒枫。 月影低喝一声,手中的法诀飞快地变动替换,有白色的古奥阵法出现在他们脚下,包揽了整个黑玉石阵。 “快用玉璜。”月影此时体内的灵力急剧消耗,甚至动用了几分心血,短短四字说得十分艰难。 卓君尘早就等着他的话,此时自然没有丝毫犹豫便托起玉璜,魔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玉璜本是半红半白的模样,却在卓君尘不计消耗的魔力注入下,血色一点一点地蔓延下来,朝着另一端包裹而去。 除却卓君尘注入的魔力,法阵也吸纳了幽冥渊上大量的魔气,以助卓君尘打开小世界与此处的缝隙。 玉璜终于变成了通体血红的模样,卓君尘的红眸之中也渐渐熬上了几缕血丝。就在他体内的魔力终于要耗空之前,玉璜之中隐隐透出了一线白光。 这道白光极窄,只有半人长短,卓君尘心中却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便纵身被白光吸入其中。 世界间的缝隙在卓君尘闪身进入之后,便悄然消失了。法阵催动起的强大波动缓缓平息下来,沈寒枫的肉身落回了石板上。 月影轻轻舒了一口气,弯腰将蜷缩成一团的霍媚儿捞起。小狐狸在他手臂上蹭了蹭便闭上眼渐渐睡去。此次她耗费巨大,想要再次幻化成人形恐怕又要过上百年。不过只要霍媚儿不死,几百年的时间他们霜月狐族还是等得起的。 月影看着裂痕已经消失的虚空,他们人事已尽,剩下的便都要看卓君尘与沈寒枫二人的造化了。 卓君尘脚踏实地时,只见身边俱是一片翠柏青竹,灵气充沛,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隐隐有一丝熟悉之感。 他摊开手心看着被他带入小世界里的鸾凤玉璜,穿越世界耗费了太多力量,这玉璜仍是半红半白的模样。月影虽然能将他送进来,却并不知晓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他们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里,不过多半还是和玉璜有关。 卓君尘紧了紧手中的玉璜。不论如何,他现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寻到师尊在什么地方。 正想着,卓君尘却忽然眉头一动,一股强大的气息正朝着他飞速靠近,便是已到了大乘期的他也生出了几分忌惮。 没有再多逗留,卓君尘身形一闪便随意寻了个方向遁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他原本站立之处。那是一个身穿青华仙门掌门衣饰的中年男子,若是细看,便可察觉到他身上的修为高深但略有些浮动。 看着卓君尘消失的方向,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深沉。 第88章 待卓君尘离开了那处落脚处,神识略略扫过方圆数百里,这才发觉此处竟是青华仙门。而方才令他陌生之中又感受到丝丝熟悉之感的地方,便是他和沈寒枫生活了十几年的霜天峰。 霜天峰上的紫玉花乃是司云为了限制囚禁沈寒枫所种,既然霜天峰还是这副层林深重的模样,那便意味着这个世界里的沈寒枫,一定尚未遇上被掏心挖肺的劫难。卓君尘眸中的颜色清浅了几分,庞大的神识已经扫过了整个青华仙门的地界,并未发现师尊熟悉的气息。 那他现在会在哪里? 卓君尘略略思索了一番,原本只是随意遁逃的身影陡然一顿,往西南而去。 沈寒枫出身的沈家在昭国境内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近来适逢沈家家主八十大寿,遂阳城里往来的修士都多了不少。卓君尘收敛了修为隐了气息潜入,自他进入遂阳城后,手中的玉璜便起了反应,仿佛自发便可感应到沈寒枫的位置一般。 卓君尘看到沈寒枫的时候,先是心神一怔,连呼吸都略略停滞了几分。 彼时沈寒枫正被人堵在了一家玉器店门口,俊美的面容已同卓君尘记忆之中的相差无几,身形较之被苦痛折磨后的单薄更为矫健柔韧。他眉宇间冷淡漠然,却还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生涩。而拦在他面前的红衣少年,面容比他要艳丽许多,狡黠的狐狸眼配上雌雄莫辩的相貌显出几分风流妩媚,媚骨天成。 沈寒枫冷着脸绕过红衣少年,那少年却不肯罢休,一直纠缠在他身后,边走着边嚷嚷道:“恩公!当初你救下我时我便对你一见钟情,此生决计非君不嫁。可惜君心如铁我也认了,怎么如今我只想替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你怎么都不愿意给我个报答的机会呢?” 少年的嗓门同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身形丝毫不符,洪亮得几乎可以响彻整条繁华街道。沈寒枫看着周围驻足围观之人越发多了起来,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耐烦来:“我们家不缺奴婢,我也不需要牛马。”说着沈寒枫便想绕过他,免得等会动静大了惊动沈家的人。 那红衣少年泫然欲泣,听了这番说辞却丝毫不见退缩。他不依不饶地伏下|身,牢牢地抱住沈寒枫的大腿:“可我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能依仗的便只有恩公了,你就忍心这么丢下我,叫我流落街头吗?” 沈寒枫低头看了一眼正一脸无辜仰视着他的少年:“松手。” “不松开!”少年耍赖。 沈寒枫的眼角略抽动了一下,捏着手中长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少年显出几分害怕的神色,嚅嗫道:“若是恩公不愿收留于我,那当初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又何必救我!” 沈寒枫这回回到遂阳来,本是为了给父亲贺寿,谁知他偶然将这名叫霍萩的红衣少年自一群龙焱狼里救出来之后,便被对方一直缠着不放。时至今日,他倒是真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 红衣少年还在絮絮地抱着他的大腿哭诉,偏生他天生神力,沈寒枫被抱住了腿竟然一时也找不到办法挣脱开。沈寒枫只觉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密,更加不好脱身。等他终于忍耐不住,想要遂了这少年的心愿将他带回沈家时,却听得噗的一声轻响。 “啊——”霍萩发出一声惨叫,身上好好的红衣被不知自何处打来的气劲瞬间撕成了褴褛的布料。 他虽然天生媚骨,却并非真是什么心思放荡之人。大庭广众下身上的衣衫破成这样,霍萩哪里还有心思缠着沈寒枫,手忙脚乱地拿剩下的衣衫遮掩。他下意识想动用乾坤袋中备着的衣物时,却忽然想起自己在沈寒枫面前,应是凡俗界一个落难的富家少爷,又怎么可能有修士用的东西? 霍萩想明白过来,正想朝沈寒枫求救时,一抬眼却懵住了。 沈寒枫早就在他松手的时候便抓紧了时机混入了人群之中,如今因着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看热闹的人越发多得看不到外边,他又能去哪里寻沈寒枫的踪迹。 等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逃出来,霍萩钻入一个暗巷之中。他拉好自己身上的新衣,面上什么柔弱的神情悉数都褪去了,只剩下一股子骄矜之气。他本应是霜月狐族下一任的族长,同他还未化形的妹妹乃是霜月狐族王族一脉仅存的血脉。霍萩的资质不错,自修炼伊始至化身为人都十分顺利,可他的修为却在进入了金丹初期之后,便一直停滞不前,至今已有二十载。妖族的寿命相较于人族虽然漫长,他如今也仍是少年模样,却也禁不起这般消耗。 他同族中大祭司钻研了许久都无法明白自己修为停滞的缘由,而后在翻阅典籍时意外得知了他们族中曾将一对至宝赠给了凡人。或许得到了这对流离在外的鸾凤玉璜,他便能找到提升自己的办法。 是以霍萩在寻寻觅觅了许久,才终于知道这对玉璜落在了沈家主母手中,而后他物色一番,终于决定想办法接近沈家常年在外的四子沈寒枫,借着他的身份顺利潜入沈家。 可惜他特地在沈寒枫回沈家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许久,也顺利同他搭上了线。谁知这沈家四公子却是个捂不热的石头,别说是将他当做朋友带入沈家了,连记住他霍萩的名字恐怕都是勉强。 “眼看着便要成功,究竟是谁在捣鬼,敢坏了大爷我的好事。”霍萩沉着脸,身上的衣裳分明是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如此,但他在身上的衣裳掉落之前别说是防备,连察觉都未能做到。暗中那人恐怕是特意帮着沈寒枫,只是他早就查过,沈寒枫同本家的关系一向不亲近,又有哪方巨擘会替他出头? 霍萩好歹也是金丹期的修士,能叫他毫无抵抗之力的修士至少也得是化神期的高手,一想到这普通的遂阳城中出现这样的高手,尤其还向着沈家,他便不禁背后发凉。 但无论如何,那鸾凤玉璜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也得前去一试! 一正一反地摊开双手,霍萩看着自己十指根部套着的十枚戒指,下定了决心。他嘴边挑起一抹笑意:“既然这位大能不喜欢我这么对着沈寒枫,那我便换一个法子好了。” 沈寒枫自玉器店里溜出来之后,便一直觉得有什么正跟着他,只是每每等他回头,身后却并无什么异状,甚至叫他偶尔觉得自己听见的脚步声,都是自己的幻觉。 卓君尘看着沈寒枫面露几分疑惑之色地回到了沈家。在沈家金碧辉煌的大门前,他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方才在大街上,霍萩身上衣衫自然是他做的手脚,即便如今师尊还不认识他,也不是谁都能对师尊动手动脚的。这么做也是一种警告,那霍萩看来心思活络,不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接下来这些时日应该会收敛几分。 而他准备离开几日,去好好做一点事情。 沈寒枫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在家中见到霍萩。不过此时的霍萩改头换面了一番,身上不再是一身招摇红衣,而是沈家家丁们长穿的藏青短褐,脑袋上扎得方巾不伦不类,若是被孙叔瞧见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大抵会是一阵责骂。 霍萩忽略了沈寒枫僵硬的脸色,朝他笑得格外灿烂:“恩公不必多心,我只是想多多留在你身边回报恩情罢了,孙叔已经答应了让我在你的院子里伺候。” 沈寒枫沉默了一阵,霍萩等着他怒火中烧地臭骂自己一顿,沈寒枫却并未显露出气愤的模样。 反而分外出乎意料的,沈寒枫朝他点了点头道:“你随我来。”沈寒枫转身的时候没有丝毫逗留,霍萩乐颠颠地跟上去,偶尔有人经过的时候装作听话恭顺的模样,仿佛真的是来报答沈寒枫的。 谁知到了沈寒枫房中,沈寒枫将房门关上后,霍萩还未来得及同沈寒枫套近乎,明湛湛的焚霜剑便已经抵上了霍萩脖子:“你潜入沈家,究竟意欲何为?” 霍萩笑眯眯答道:“自然是为了报答恩公啊。” 沈寒枫眼中已经酝酿出了几分杀意:“便是你当初落入龙焱狼的包围,也是你的设计吧。那一群不过炼气期的妖兽,如何能叫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落得生死一线?” 霍萩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他身上有族中秘传的障眼法,外人绝对看不出任何异样,沈寒枫之前看来也一直未曾察觉,自然从未想过自己会暴露。他当然不知道,卓君尘对他下手的时候,还破了些许他身上的障眼法,泄出的些许妖气只够让沈寒枫瞧见。 至此,不过金丹初期的霍萩在已经是金丹后期时候的沈寒枫面前,自然是无所遁形了。 另一厢,神阙东境的祁首山下,一个黄衣少女正脚步轻快地往卓家村外的一个无名湖走去。少女面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璀璨笑容,虽然父亲兄长们三番两次提醒,魔族一直没有放弃救出魔尊的打算,不要随便离开村子,她却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来,见那个在无名湖邂逅的男子。 一方黑色的衣角出现在她眼前,少女惊讶地后退了两步,在见到对方那双血红的眼睛时,面容瞬间苍白了起来。 卓君尘眉头一跳,在进入轮回之境前,曲绫纱私下里将微生冥的最后一点秘密都倾囊相告。他在此潜伏了几日,终于确定,眼前这黄衣少女便是被微生冥用花言巧语骗去的卓氏一族族长之女,也是卓君尘脑海之中没有留下丝毫印象的生母。 今日他本想抓着机会挑拨一下二人的关系,免得她与微生冥重蹈覆辙。可是现下他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面前少女却已经花容失色。 还未等卓君尘反应过来,一柄纤细的长剑便朝着卓君尘刺来。卓君尘飞快躲开,黄衣少女一招落空,看着卓君尘的眼神却没有半点畏缩。 她将手中的长剑重新举起道:“微生冥!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脱!” 卓君尘蓦然想起曲绫纱说过,微生冥的一双血眸非但在神阙找不出第二双,连在魔界也是独一份。 而他恰巧忘了遮掩。 第89章 神魔大战之后,不论是神阙的仙道修士,还是魔界的一众魔族,凋零陨落了不知凡几,卓氏一族的组长乃是一位三百余岁的化神期长者,在如今的修真界已是极为强悍的存在,所以青华仙门才会如此放心地将镇守魔尊这件事交给卓氏一族。 不过在卓氏一族几乎倾尽全族之力前来援助少女时,仍旧未给卓君尘造成什么麻烦。 好歹卓君尘现在也是大乘期的修士,便是来十个卓氏族长,也未必能叫他如何。不过此时卓君尘倒是长了个心眼,用一层黑雾遮掩住了自己的面容,谁知道这位卓氏族长从前有没有跟随在神阙大能身边,要是见过微生冥的真面目,带来的麻烦可比被错认成微生冥更大。 同卓氏的一众族人周旋了一阵之后,卓君尘便寻了个破绽遁逃了,这些人好歹和他同出一源,虽然没什么交情,也没有必要结仇。 等卓君尘消失无踪之后,卓氏族人自然又是一阵忙碌。族长将人拆分成数队搜寻,自己则带着一群人去镇魔窟查看,确认了封印并未破损之后,这才给青华仙门传了讯。 遇上了疑似是微生冥的男子,黄衣少女自然不敢将自己的事做任何隐瞒,原原本本地同父兄们抖了干净,只是等她的兄长带人去未名湖寻那个,疑似和自家妹妹私定终生的男子时,湖边却早已经没有人迹。 此时黄衣女子的心上人,正被卓君尘倒吊在一棵树上,看着卓君尘慢条斯理地升起火堆,烤一只随手捉来的兔子。 兔子被扒皮放血,塞了香草抹了果汁之后,被火焰靠得金黄流油,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卓君尘漫不尽心地给兔子翻身,眼光却看着被他从湖边拘来的微生冥。 当初随曲绫纱前去解开镇魔窟封印的时候,卓君尘因为自身血脉觉醒和微生冥残魂攻击神识的缘故,并未见到微生冥显出真身的模样,如今才算是真的同自己的生身父亲打了个照面。 比起伪装,微生冥自然要比他周到许多,他的面容同卓君尘只有五分相似,一双血眸被他用术法弄成了黑色,俊脸因此少了几分邪肆,再加上他刻意收敛了几分自己的性子做派,穿上一身青华仙门的弟子服,倒真像是正派弟子那么回事。 卓氏一族的族长如今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养出来的女儿自然眼高于顶,不可能什么阿猫阿狗都看得上。但他们一族毕竟依附于青华仙门,微生冥冒充青华仙门弟子的做法委实算得上阴险,对人心的算计算得上十成十,叫卓君尘极为不屑。 微生冥比倒吊着,却并无任何失态,而是优哉游哉地抱着双臂,看着卓君尘烤兔子道:“道友好手艺,兔子都能烤得这么香。” 卓君尘看他一眼,随口道:“想吃?就你如今这副德行,无福消受吧。”微生冥耗费几十年的时间才从阵法中逃出这么一缕魔魂来,给自己弄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躯壳已是万分艰难,自然不会想办法把这分—身弄得那么精细。说起来,还真是许多年都没吃过东西了。 “你是魔族中人?”微生冥摸不准眼前这个青年从何而来,便是第一眼对上他那双血色的眸子,也是心中一惊。 卓君尘瞥他一眼,心道我就是你一门心思想造出来的神识容器,倒霉儿子。也不知这话若是叫微生冥听了去,会不会大吃一惊。 “你以为呢?”卓君尘问。 微生冥一笑,狭长的眼睛眯起,却丝毫不见笑意到达眼底:“我想,你应该是想来救我的。” 卓君尘不紧不慢道:“不过魔尊阁下看来,并不需要我救。瞄准了单纯少女,企图借腹生子,而后夺舍重生。不得不说是好打算,只是虎毒还不食子,魔尊的心思实在阴毒得很。” 微生冥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勾引黄衣女子的做法显而易见没什么好辩驳,但连他想夺舍重生都能知晓,面前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神魔两界虽都有搜魂之术,但读心一术从来不过是凡人之间的虚无传闻。今日见到道友,本座竟对这无稽之谈生出几分相信来。”卓君尘没想到,这么阴私的想法,微生冥居然坦坦荡荡地同他承认了,真是不要脸得很。 将手中挑火的树枝往火堆里一丢,卓君尘道:“我打算将你从镇魔窟中放出来,除却需要你偶尔给青华仙门找找麻烦,没有半点要求,你可愿做交换?” 微生冥挑了挑眉道:“将我放出来还让我自己去手刃仇家,呵,这世间竟还有这么好的事。” 卓君尘将兔子从火堆上取下来,只等着微生冥一个回答,至于结果,不必多想也知道会如他所愿。如微生冥这般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怎么可能放弃看起来这么诱人的机会。 “那便要劳烦阁下了,等本座出来,定将神阙搅个腥风血雨,包君满意。”微生冥笑道。 卓君尘哼了一声,随手一挥便放出一道气劲,将绑着微生冥的枝条切断。微生冥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枝条,切口平整。他心中对卓君尘的话,又是信了几分。 微生冥当初被镇压在镇魔窟下时,修为已是大乘巅峰几近渡劫。但如今的残魂,力量至多不过化神初期的深浅,卓君尘不必骗他。 微生冥自发熟络地坐在了卓君尘身边,目光似有似无地看向被卓君尘丢在一旁的烤兔子上,开口问道:“说了这么久,还未问过阁下名姓?” “卓君尘。”他自然不必有什么隐瞒,便是轮回之境的卓君尘,也合该是在几年之后才出生,微生冥总不可能这么早便给自己的便宜儿子想好了名姓。 微生冥的语调略略拔高了一些:“你姓卓?”他当然没将卓君尘往自己的儿子身上想。原本看到卓君尘的红眸,他还以为卓君尘是同他一样,是幽冥渊所孕养的魔物,现在看来,反而更像是堕入魔道的卓氏族人。 卓君尘冷冷看他一眼,眼中暗含警告道:“你既然已经有了离开镇魔窟的机会,就好好呆着,若是让我发觉你再去招惹卓氏族长之女,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哈,”微生冥轻笑一声,舒展了一下手脚道,“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自然不会为了她断送前程。”听得卓君尘这番话,微生冥对其卓氏族人的身份更确信了几分,只是不知他和那卓氏族长之女有什么关联,等他出了镇魔窟后,还能不能稍作运作一番。 卓君尘并未注意到微生冥的心思,不过听得“无关紧要”几个字,他不禁寻思着,是不是要趁微生冥神识尚未归位,先胖揍一顿再说。 “卓兄,这烤兔,你应该不会打算独享吧?”微生冥朝他挑挑眉笑问道。原本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脱离镇魔窟,如今到不必吝啬那么一分两分魔力了。只要卓君尘能帮得上他一两分,他便有信心能从镇魔窟中逃脱出来。这种无需来由的自信,乃是他身为魔尊的傲气。 卓君尘:“……年岁我并不及你。”被生父称兄道弟,他恐怕是神阙第一人了。 微生冥从善如流:“那么……卓弟?” 卓君尘将兔子丢到了微生冥脸上:“你称我卓君尘便是。” 微生冥稳稳地接住了兔子,自火堆边拿起卓君尘插在地上的匕首,随意在火上烤了烤利刃后便削了一块兔肉吃。 “味道如何?”卓君尘难得正眼看向微生冥,这还是他第一次烤兔子,从前出门时,沈寒枫都会替他打理好。至于他和穆子苏一路的时候,穆子苏更是个中一把好手,料理兔子的办法还是穆子苏给他讲的。 微生冥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块半生不熟的兔肉。这肉看着鲜嫩,却同他如今这副壳子一个德性,中看不中用。 卓君尘赶在青华仙门派人来之前,将镇魔窟的封印解开了,当初他的血对镇魔窟的石钮有用,在轮回之境中自然也一样有用。 魔尊出逃,这个消息迅速被传递到了七大仙宗耳中,一时引起轩然大波。虽说这镇魔窟乃是集合了神阙一众大能们的手笔,但毕竟交由了青华仙门看管,他们便有这个责任。一时间自各方的责难接踵而来,叫现任的青华仙门掌门扶贤焦头烂额。 而给神阙众人出了难题的卓君尘却是丝毫没有为之所动,而是在救出微生冥,并确保了卓氏一族无恙之后,便回了遂阳城。 他离开这几日,正好错过了沈家家主的寿宴,赴宴的宾客离开了不少,整个遂阳城都空落了许多。 卓君尘来的时候,正巧遇上沈寒枫同人切磋,焚霜剑带着森森寒气,舞的风生水起。霍萩握在一旁给自己明面上的少爷叫好助威,旁边围着看的一群人,脸色却并不显得那么好看了。 同沈寒枫切磋的不是旁人,正是他长兄,沈寒松。 焚霜剑一转,数道剑气朝沈寒松先后袭来,沈寒松在接连抗下了三道剑气之后,终于败下阵来。 沈寒枫反手收回了剑气,神色平淡地陈述结果:“大哥,你输了。” 沈寒松额上满是汗水,对比仍是神色淡薄的沈寒枫更是高下立现。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神色,却还要勉力露出一个笑容道:“四弟不愧是扶贤仙长的弟子,果然剑术超绝。” 沈寒枫谦虚道:“我的剑术不好,不及师尊万一,大哥谬赞了。” 不过是谦虚的话,却叫沈寒松面上的笑容更僵硬了几分。卓君尘隐在暗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几分,沈寒枫自认剑术不精,却能让沈寒松输得没有半点脸面,如何能让沈寒松咽下这口气。 沈寒枫皱了皱眉,仿佛也看出了沈寒松的不悦,只是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沈寒松无意再同他交谈,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霍萩才换了一张脸问沈寒枫道:“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你娘给你生了张嘴不会只是让你拿来吃饭的吧?” 沈寒枫抿了抿唇,却没有反驳霍萩的话。 霍萩有些疑惑地看向沈寒枫,若是常人听到这番话,即便不是暴跳如雷,也应该反驳几句,却没有同沈寒枫这般一言不发,仿佛是默认似的。霍萩拉了他一下问道:“沈寒枫,你在你们师兄弟之间,总不会一直都不说话的吧?” 沈寒枫憋了许久才说出一句:“师尊不喜欢我多话。”说完也没理会霍萩,提着剑往自己房中走去。 霍萩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旁人眼中风光无俩前程无量的沈家四少,仿佛同他猜测的天之骄子有着天壤之别。 霍萩想跟上去,双腿却像是被压了千斤巨石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心中顿时一凛,这些时日沈寒枫虽然少言寡语,却一直没有为难过他,叫他忘了沈寒枫背后还藏着一个化神期以上的大能庇佑。他方才那番话沈寒枫可以不在乎,那位却未必有沈寒枫那么豁达…… 卓君尘隐在暗处,方才沈寒枫脸上的神情,旁人看不出来,他又如何会看不出。他名义上的师祖扶贤,恐怕并未有当初沈寒枫形容得那么严厉却公正。卓君尘心中不禁怀疑起来,他以为是司云一手主导的事情,扶贤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知情之人。 至于对霍萩所做的事情,他只是单纯不喜欢旁人靠得师尊太近罢了,并无霍萩所想得那么心思曲折。 “呵,你不让我动卓氏一族,我还以为你是对那族长之女爱屋及乌。现在看来,你莫不是喜欢这个沈寒枫吧?”微生冥的声音忽然将卓君尘自心思里拉出来。他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微生冥,不过比起卓君尘一身素净的黑色,他衣衫上烈焰一般的红色魔纹招摇地不知几许。 卓君尘冷冷看了他一眼,微生冥的容貌同分-身时候并无多少相差,倒是一双眼睛的颜色,如今已经不需遮掩了。 “如今你的境界跌落到了化神期,虽是巅峰时期,神阙还是有几人可以威胁到你的。”卓君尘的言下之意,便是他怎么还不夹着尾巴回魔界,跑到这里来打搅他。 微生冥挥了挥袖子道:“如此说来,呆在你身边岂不是更为安全。”如今他已可以确定,卓君尘的修为定然在大乘期之上。 见卓君尘不理他,微生冥又问道:“怎么,心存佳人却苦于接近无门?” 卓君尘的眉头动了动,仍是没有接话。 微生冥继续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你想不想试试?” 卓君尘忍了忍,本并不想理会微生冥,却还是侧目问道:“什么办法?” 微生冥笑得极为诡谲:“你到时候便知道了。” 翌日,沈寒枫早起练剑,他呆在沈家这些时日,除却给父母晨昏定省,对修炼没有一丝松懈。一时之间叫整个沈家的修炼之风都盛行了不少。 只是他经过沈家后院种得银杏树时,心中却有一丝奇异之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窥视着他。这种感觉,叫沈寒枫不禁停下了脚步。 此时正是秋深,后院里的银杏树年岁古老,又极为繁盛,一输金黄的扇形树叶自树梢覆盖了整棵树木。沈寒枫走进几分,听见这银杏树叶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底下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有一团黑影突然自树下窜出来,直奔沈寒枫身上。沈寒枫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避不开这黑影,只觉身前一沉,不由得便伸手兜住了怀里软绵绵的东西。 等他看清了,才发现怀中抱了一个漆黑的毛团,。毛色如墨却油光发亮,顶着一双红眼的黑猫抬头看他,而后在他胸口讨好似得蹭了蹭。 第90章 玄猫乃是镇宅辟邪的灵兽,极具灵性。沈寒枫全心戒备,最后却蹦出来这么个小东西,松了口气的时候还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纤长的手指理了理黑猫头顶油光水滑的短毛,沈寒枫弯腰想将黑猫放下,谁知这小黑团子却勾着他胸前的衣襟,下肢弹动了一阵,就是不肯从沈寒枫身上下去。沈寒枫无法,便只能将它抱着。 身上挂了个累赘,沈寒枫的剑自然是练不成了,他看看天色,沈家的长辈应当都起了,他便转道往父母的宅院过去,清早请安。 沈家并不时兴什么全族同食,都是厨房做好了东西端到各个院子去的。沈寒枫到的时候,沈母正张罗着摆饭,见到沈寒枫时,沈母一边招呼着他坐下,一边和蔼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没有练剑吗?” 沈寒枫戳了戳窝在他怀里的黑猫道:“捡了只猫回来。” 沈母疑惑:“从何处捡到的?”沈寒枫虽然久不在她身边,这幺子的习惯,沈母却在他回来的前两日便摸清了。沈寒枫深居简出,一心只想着修炼,便是上回去玉器店也是沈母驱使。只是看着他怀里油光水滑的黑色毛团,沈母主持沈家内宅那么久,却是从没见过。 沈寒枫答道:“后院的那棵银杏树下。” 沈母心中的疑惑更深,却并未在沈寒枫面前表现出来,只是笑道:“我瞧着它同你亲近的很,说不定还有些灵性,既然捡到了,便好好养着吧。只是得叫孙叔着人好好洗洗,毕竟是外边来的猫,身上难免带些风尘。” 沈寒枫应了一声,沈母给他盛了一碗白粥,邀他一同用早饭。黑猫被沈寒枫揣在衣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睁着血玉似的眼睛往桌上张望。沈寒枫注意到它的眼神,看了看手里的粥,舀了一勺便想喂给黑猫喝,却被沈母连忙止住。 沈母哭笑不得,幺子在修炼上的天赋绝佳,平日里却同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会:“猫都是吃鱼的,你给他喂白粥做什么。”何况这是沈寒枫的碗筷,怎么也不该同一只猫共用。 沈母连忙召来丫鬟,给黑猫备些肉干鱼肉上来,黑猫却是动了动尖尖的耳朵,两只肉爪收起尖锐的爪刺,搭着沈寒枫的手腕趴在勺子上,将里边的白粥都添了干净。 小小的勺子见了底,红眼睛盯着沈寒枫,眼巴巴地等着他再喂。沈寒枫看了它一会,总是淡漠的面容露出一个笑容。黑猫拿掌心的肉垫拍了拍沈寒枫的手腕,沈寒枫便含着笑,又从碗里舀了一勺出来给它。 一人一猫得喂着,沈母开始还觉得惊讶,而后便缓缓微笑起来。原本这猫来路不明,她还想着寻个由头叫沈寒枫将它丢了,如今见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却是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沈寒枫几十年不曾留在她身边,虽然对父母极为敬重,却不亲近。便是沈母有意想要同他谈心,沈寒枫也总是沉默寡言。许是做母亲的天性,沈母总觉得幺子在青华仙门遇上过什么事,但他却总不肯说,自己又不好强行打探。分明自己的骨肉,却养成了陌路人一般,沈母在沈寒枫身上,多少有些愧疚和遗憾。 如今这只黑猫能叫儿子露出笑容,也叫她心里多了几分慰藉。 等一整碗的白粥都见了底,沈母才着人上一幅新碗筷上来。黑猫吃得肚子圆滚滚的,看着下人把碗筷收下去,心中还有些失落,不能同师尊共用一副,真是扫兴。 沈寒枫自然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只是伸手抹去黑猫脸上不小心沾上的一颗饭粒。黑猫眼疾手快地抱住沈寒枫还没拿开的手,伸着舌头舔了舔白皙的指尖。沈寒枫常年练剑,虽然皮肤并不粗粝,指腹上却附了一层薄茧。黑猫忽然觉得自己的牙尖有些发痒,不知道咬着手指磨磨,师尊会不会生气。 沈寒枫却是不管他,将他往自己的衣襟里揣了揣,拿巾帕拭了手,母子两人这才开始吃饭。 沈母总觉得沈寒枫的身子太过单薄,虽知道金丹期的修士早可辟谷,却还是忙忙碌碌地往沈寒枫碗里夹各种东西,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 被塞在衣襟里的黑猫神色恹恹,吃饱了便有些犯困。师尊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带着一点清冽的水气,黑猫不禁打了个呵欠,往沈寒枫胸口处挤了挤,正打算睡上一觉,却听到两个男人一边谈论一边走进来的声音。 “四弟?你怎么在这里?”沈寒松的声音,卓君尘还算熟悉。 沈寒枫没有说话,倒是另一个卓君尘不曾听过的中年男声道:“寒枫可比你们几个有孝心,日日来同我和你娘请安。”说罢,沈父坐下|身,接过了沈母递给他的粥碗。 沈母见沈寒松的脸色不太挂得住,连忙打圆场道:“寒枫常年不在家,这些时日便勤快一些,同你们这些日日陪在跟前的又不一样。这种事上有什么可攀比的。” 沈寒松没接话,面上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一些,笑着坐下道:“既然父亲觉得我不及四弟有心,那今日我便留下来,蹭碗粥喝,算是亡羊补牢。” 沈父冷哼一声道:“你若是修炼上也能想着这么上进,我也就不必为了你们兄弟三个操那么多心了。” 沈寒松难看的脸色彻底遮不住了。 不过他还未发难,沈寒枫便先一步搁下了碗筷。他的动作不算重,响声却足够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沈寒枫站起身低声道:“今日我还没有练剑,父亲母亲慢用,我先出去了。”说完他看了沈寒松一眼,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沈父的眉头皱得死紧,他虽已是耄耋之年,却因修为不低,面容仍是中年模样。心中有些不耐,沈父却还是挥手叫沈寒枫去了,沈寒松看出父亲的不满,原本的嫉恨被压下去几分,甚至还有些得意。这般莽莽撞撞不知道半点礼数,便是装出日日刻苦的模样又如何,还是得不了长辈的青眼。 沈寒枫离开的速度极快,走出好一段路才慢了下来。衣衫被重物拉得往下扯了扯,沈寒枫低头,正对上一双滚圆的红色眼睛。沈寒枫抿了抿唇,将黑猫抱在了手上,漆黑的毛团子还不到小臂长短,细长的尾巴扬着,抖了两下之后缠在了沈寒枫的手腕上。 手指轻柔地落在黑猫的头顶,动作轻巧地挠了两下,沈寒枫低声问他:“是不是他们才像一家人?” 黑猫一愣,原本舒服得眯起的眼睛张开,看清了沈寒枫看似淡漠幽深的眼底,闪过的一丝失落。 原本只沈母和沈寒枫在的时候,还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可是等沈寒松同沈寒枫被放在了一起,虽然沈母并未发觉,却不自觉得更维护长子几分。沈寒枫并不觉得生气,人有亲疏才是常事,维护沈寒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得不到母亲的维护还有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期许,多少还是叫他心中有些遗憾。 沈寒枫抱着黑猫回房,霍萩正在他房中等着他,一身家丁短褐穿得松松垮垮,打着呵欠的模样比沈寒枫更像是个少爷。 见到黑猫的时候,霍萩的神情分外好奇,他抬手想戳一下猫脸,却被黑猫一爪子毫不留情地拍开。手上落了几道红红的抓痕,霍萩却丝毫不见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询问沈寒枫道:“你就出去一小会儿,怎么就带回来这么个乌漆墨黑的东西?” 沈寒枫道:“捡的。” 霍萩问道:“你要养?” “嗯。” 霍萩从黑猫的头顶一直打量到尾巴尖:“想到叫什么没有?” 沈寒枫略略思忖了一番:“煤球?” 霍萩噗嗤笑出声:“这名儿起得真差劲。”虽是这么说着,霍萩却没有给它想个别的名字的意思,手上红通通的爪印还在,却按捺不住得想去逗逗猫。 黑猫轻盈地跳起,在沈寒枫的衣襟上借了一把力,跳到了他的肩头,目光冷冷地看着霍萩,仿佛看着一个死人。霍萩的真身虽然也是走兽,却没法从这张毛脸上看出什么形容,只觉得一股无名杀气袭来,叫他背后发凉。 黑猫挪了位置蹲在他右肩上,给沈寒枫腾出了两只手。霍萩优哉游哉地靠着桌子晃着腿,见沈寒枫打开房中衣柜取了包袱出来,一副要收拾的模样。 他立刻站起身问道:“你这是要走了?” 沈寒枫应了一声:“嗯,魔尊逃脱镇魔窟,仙门给所有外出弟子都传了灵讯,须得立刻赶回仙门。” 霍萩皱眉,这几日他在沈家吃好喝好,倒是没听说过这件事,想来青华仙门已经得了这个消息,却还没有昭告天下。他们霜月狐族虽然大多避世不出,却还是有几个流落在外的族人的。 微生冥纵横捭阖之时,他还尚未化形,但对这位魔尊狠辣的作风却是听说得只多不少。如今微生冥出世,神阙大陆之上定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这般看来,寻找玉璜的事情恐怕得暂且放放,他须得将这件事带回族里,同月影商量一番。 霍萩是个言出即行的人,做了决定后只同沈寒枫知会了一声便没了踪影。至于沈家平白不见了一个大活人会有什么后果,便都由沈寒枫去头疼了。 傍晚时候,沈寒枫见时候差不多,便又去了父母处一趟,同她道别。沈母原以为沈寒枫会在家中住上一段时日,却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要分离。 沈父将沈寒枫单独叫去了书房,黑猫被托付给了沈母暂时照管。它却并不听话,乘着看护的下人不注意,轻车熟路地往沈府的书房跑去。沈家的格局多年未变,卓君尘凭着仅有的印象到了房门外。许是父子一脉相承,沈父同后来的沈寒松一样,都不喜欢让人在门边看守,而是用灵力布下结界,让外人听不见他们讲话。 不过这可难不倒卓君尘,爪子一挥便在结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一个小洞来偷听。 “日后你呆在青华仙门,一定要好好修炼,不要给沈家丢人。待我百年之后,这沈家还是要托付给你们四兄弟的,只有在青华仙门站稳了脚跟,你才能更好地庇护家族。”沈父语重心长地嘱咐。 卓君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色,听着里边沈寒枫淡然应声,沈父却一次次告诫他要顾及沈家的颜面、想着沈家的事情,漆黑一团的毛球身上仿佛要涌出一缕缕恍如实质的寒气。 等漫长的嘱咐终于结束了,沈寒枫临出门前停了停脚步,回头问了沈父一句:“父亲……还有没有别的事想同我说?” 沈父沉默了一会道:“你当初送回的仙缘丹效用极好,你大哥如今虽然只是金丹中期修为,此生晋升元婴也是极为有望的。你的另两位兄长天赋比起你大哥来只高不差,不要怪父亲。” 仙缘丹剩三颗,而家中的三子,短了谁恐怕都会引得兄弟阋墙。 沈寒枫没有多言语,便推门出去了。黑猫躲在阴影之中,看着离开的师尊,背影有股说不出来的萧索失落。它抬头看了看沈家精致的雕栏画栋,既然这些东西都不是留给师尊的,毁掉一些也不算是浪费。 黑猫自半掩的窗户跳进来,还未稳稳落在地上,便被一只手捞了过去。卓君尘挣扎了两下抬起头,才看到兜住他的是沈寒枫。 “我还以为你想留在这里,不愿跟我一起走。”沈寒枫坐下,笑着挠了挠黑猫的头顶。 卓君尘伏在他膝头,半点没有大乘期修士该有的威严,恨不得把自己摊成一张饼子,让沈寒枫挠完了头顶挠脖子,然后还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白皙指尖在柔软的短毛里穿梭,沈寒枫淡淡道:“你应该还挺喜欢我的。”正被挠得舒坦的黑猫抬了抬脖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寒枫房中只点了一根蜡烛,离得不近。昏暗里只能看见他无喜无怒的神情,只是从来幽深的眸子看不出真正的心绪。 黑猫打了个滚站起来,舔了舔沈寒枫空出来的指尖。沈寒枫伸手来摸他的背却被躲开,黑猫的两只前爪搭上沈寒枫胸口,整个身子抻直,竟拔高了许多。沈寒枫看着那双圆滚滚的红眼睛同他越靠越近,先是有毛茸茸的东西扎在他脸上有些发痒,而后便是点柔软湿漉漉的东西,舔上了他淡色的薄唇。 煤球没能在沈寒枫脸上蹭多久便被沈寒枫用手提溜下来。重新回到沈寒枫膝上,自是没人能看见这黑漆漆的皮毛下边,整只猫都红得都快熟透了。 沈寒枫有些哭笑不得,戳了戳煤球的肚子,只是心中原本积蓄的阴郁不知不觉得便散去了许多。从没有谁能一眼看出他的心境如何,更不会这般亲昵地蹭过来安慰他。 “你若是人该有多好。”沈寒枫低声叹息一句,说出话来后又是一怔,只觉自己真是可笑得很,盼着旁人能关心他竟到了有些疯魔的地步了。 摊在他膝上煤球也是一僵,心中已经将微生冥钉在了幽冥渊旁的峭壁上,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了。他真是脑袋里灌了浆糊,才会听信微生冥所说“小东西比大活人更能让沈寒枫喜欢”这样的鬼话。 第91章 沈寒枫第二日清晨便离开了沈家。他没有再同家人道别,也不知是心牵宗门,还是不愿再应付一次众人虚与委蛇的关心。 一路上,一人一猫并未遇上什么麻烦,或许是微生冥如今还没有动作,亦或是他私下里已经嘱咐过什么。总之赶路的时日虽然枯燥,卓君尘却极为满意,师尊的心思不会被别人分去,他恨不得路程再遥远一些才好。可惜沈寒枫的速度极快,路上倒是因为担心煤球吃不消,曾歇息休憩过几次,但也没过太久便入了青华仙门的地界。 按照青华仙门的门规,内门弟子在晋升金丹真人时,便会由器峰的人安排,在他所属主峰附近安置一座小山头,算是他可以开山收徒的凭证。沈寒枫自然也有这么一座小峰,不过他回到宗门之后,并未第一时带着卓君尘回去,而是直奔青华峰。 “哟,这不是沈师弟吗,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是刚从家中赶回来?”沈寒枫刚到青华峰不久,便被一群人拦了下来,领头的这个样貌还算清俊,同沈寒枫说话的言语神态却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沈寒枫停下脚步,略有些不自然地将自己的右臂搭在左臂手肘处:“沉云师兄。” 呆在沈寒枫怀里的煤球略显得焦躁地动了动,沈寒枫的衣袖挡住了他的视线,叫他看不清那沉云的模样,他想探头出来,却被沈寒枫默不作声地用手臂压了回去。 卓君尘抖抖耳朵,师尊这般做看来并非是无意之举,仿佛并不想将他显露于人前。只是那沉云眼尖,透过沈寒枫浅青色的衣衫看到了下边不自然的鼓动。 “沈师弟这是从外边带了什么回来?看模样是会动的活物?”沉云兴致勃勃地伸手想撩开沈寒枫的袖子看看。沈寒枫后退两步,想装作无意地避开沉云的触碰,却引得对方较上了劲。沉云的几个跟班不知何时已经围在了沈寒枫四周,挡住了沈寒枫的出路。 有人起哄道:“沈师弟,不就是个小玩意儿么,你便让我们看一眼,也好让我们师兄弟几个长长眼。” 沉云也道:“正是,难不成沈师弟如今被掌门收做了亲传,便瞧不上我们这些师兄弟了?师弟的修为一日千里,也合该惦记惦记咱们往日的情分啊。” 沈寒枫极为不愿,却素来不怎么拒绝旁人,只是皱眉看着对方。其实以他现下的修为,便是周围这些人一拥而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这里是青华峰,乃是青华仙门最为庄重之所,他不想闹大了引起师尊的注意。 沉云暗中冷冷一笑,他便是料定了沈寒枫不会反抗,这才敢在此处挑衅他。正当他伸手,想硬是瞧瞧沈寒枫怀中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却被一个女声喝止。 “沉云师弟,你没见到沈师弟不想给你看么?师兄弟之间的玩笑,也合该有个分寸。”众人抬眼,一男一女正从飞剑上下来,说话的正是那个女子。若是卓君尘没被闷在沈寒枫怀中,定然能看出,这个端方美艳的女子,便是日后的仙姝峰峰主定云仙子。 沈寒枫心中松了口气,同来人问好:“镇云师兄,定云师姐。” 被沈寒枫称为镇云师兄的那个男子卓君尘自然不认得。青华掌门坐下弟子无数,最为出色的三位亲传弟子,便是镇云、沈寒枫,还有扶贤唯一的儿子司云。卓君尘这位镇云师伯,在他拜入沈寒枫门下前,便早已经陨落了。但在此时,镇云却是青华仙门当之无愧的首席弟子,他五十岁时就突破了元婴期,如今不过六十余岁,已经元婴中期的真君。 镇云面容肃然,轮廓如同刀削斧凿,看了沉云一眼,便叫他畏惧了几分。定云笑靥如花地看向沈寒枫,微微颔首道:“沈师弟是来同师尊请安的?快些过去吧。” 沈寒枫闻言点了点头,径自从沉云等人的包围之中走出来。有镇云在此,沉云等人不敢挑衅他的威严,自然没有阻挠。只等沈寒枫走远了一些,沉云这才讪笑着同镇云定云二人道:“师尊给我们安排了事宜,我们便不打扰师兄师姐了。” 看着这群人灰溜溜离开的身影,定云仍是面上含笑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 她身边的男子不赞同道:“何必管这番闲事?” 定云美眸斜睨他一眼:“你啊,成日里只想着修炼,要不然便是完成师尊给你留下的任务,自然看不出来。沈师弟天资卓绝,日后成就恐怕不会在你之下,举手之劳便可同他结下善缘,何乐而不为?”定云能艳名远播,同她识人处事的手腕大为相关。 镇云只觉麻烦:“魔族当前,你我至多也只帮得上他一次两次,须得他自己醒悟反抗才好。”镇云同沈寒枫的年纪几乎差了一倍,两人之间的层次又相距颇远,自然也没什么交情。即便他知道沈寒枫是在他和司云之后,唯一被扶贤收为亲传的弟子,也并未怎么关注过沈寒枫。今日见到他连沉云这样的人都不敢反抗,心中更是对这小师弟看轻了几分。 定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女子心细,她又格外心思缜密。有些事情看似空穴来风,却在她心中铺成了一张细网。镇云哪知道,定云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了心底的担忧加一丝安定罢了。 沈寒枫并没能见到扶贤的面,站在青华阁前,司云言笑晏晏得同沈寒枫道:“父亲近几日正在闭关,师弟既然回来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其实沉云等人早就知道掌门闭关这件事,不过他们刻意没有告诉沈寒枫,便是在这种小事上,都想让沈寒枫吃亏。 大抵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沈寒枫倒是不见有什么失望。只是被他揣在怀里的煤球不知怎么的,在司云出现之后,便不停得发着抖。 从前在青华峰上,沉云等人总是带头欺负打压他,更年长一些如镇云等师兄师姐们又常年见不到面,倒是司云偶尔还会帮沈寒枫一二,是以沈寒枫对这位师兄并无什么恶感。 将煤球从怀里掏出来,沈寒枫皱着眉看了看手上的黑猫。红通通的眼睛还是透亮的模样,湿漉漉的猫鼻子对着他高挺的鼻梁。煤球小小地叫唤了一声,还舔了舔沈寒枫的鼻尖。 司云问道:“这是师弟养得灵宠?可是病了?”他哪里知道,卓君尘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一直发抖,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直接撕了他的怒火。 沈寒枫道:“只是一只凡猫而已,看着可爱便带回来了。” 司云闻言笑了笑道:“若是凡物,性命总是脆弱些。沈师弟要是放心不下,便送去灵药峰看看。扶渊师叔大抵是没什么空闲,不过你可去寻杜衡,便说是我叫你去的。” 沈寒枫十分慎重得点了点头:“多谢师兄。” 司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等沈寒枫临走时,又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凡物便是凡物,于我们修士而言恍若朝生暮死,师弟还是不要花费太多心血,免得……”他的目光看着趴在沈寒枫手臂上,直勾勾盯着他的黑猫,“伤心太过,动摇心境。” 沈寒枫抚着黑猫的背脊,安抚怀中小宠:“谢谢师兄关心,寒枫明白。” 沈寒枫御剑奔向灵药峰,卓君尘躺在他怀里轻松悠闲得很,心中却盘旋着疑惑不解。以他对司云的了解,方才那句话恐怕并不是嘱咐沈寒枫那么简单。司云向来喜欢折腾沈寒枫,虽不知这回溯到二十年前是否便已经如此,但谨慎一些,总没有什么坏处。 不过更令卓君尘疑惑的是,杜衡分明同沈寒枫更为要好,怎么此时却同司云如此熟稔? 沈寒枫快步进屋的时候,杜衡正在草药房里捣药。卓君尘趴在沈寒枫手臂上偷看,杜衡一身中规中矩的青华仙门弟子服,面容同他认识的那个一般无二,只是此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沈寒枫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才回过神。 “你父亲的寿宴已经过完了?”杜衡放下药臼药杵问道。 沈寒枫应了一声,把煤球放在两人之间的平桌之上:“你帮我看看它。” 杜衡眯着凤眼,神色难辨地看了沈寒枫一眼,又瞧了瞧蹲坐在桌上,同他大眼瞪小眼的黑猫。 “沈寒枫,你莫不是在消遣我?”杜衡嗤笑一声,“我便是在灵药峰再不受看重,也还没沦落到只能给灵宠看病的地步吧。” 沈寒枫颜色肃然道:“你是扶渊师叔的亲传弟子,也是整个灵药峰上唯一一个,十分受看重。” 杜衡哑然,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来,他一定二话不说得将手边的药臼直接砸在对方脸上。但面前这个是同他相识多年的沈寒枫,即便再生气,他也知道沈寒枫并不是想嘲讽他。 杜衡戳了煤球两下,嘴角带着分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挂了名的亲传弟子,什么医理药理都是自己偷偷学的,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方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也不必拿什么亲传弟子的鬼话安慰我。” 杜衡琢磨着猫身上有没有脉门,想伸手摸摸煤球的四肢,却被卓君尘用尾巴毫不留情地抽开。杜衡朝天翻了个白眼道:“我瞧着你这猫好得很,活蹦乱跳得瞎看什么病。” 沈寒枫有些担心地摸摸煤球的脑袋,卓君尘抬头去舔他的指尖,果真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扶渊师叔身为七品炼丹师,炼丹时只留你一人协助在侧,他不像旁人那般教导你,定然有自己的缘故。”安了心,沈寒枫十分生硬地安慰杜衡。 杜衡叹息一声,将心中的疑惑掩藏得更深了些,只同沈寒枫道:“炼丹炼丹,我虽知道那么多丹方,也亲自替师尊练过几味,却丝毫不知这些丹药的药性,连草药都辨不清的炼丹师你可见过?呵,恐怕连听都未曾听说过吧。”说着说着,杜衡眼中便闪过一丝戾气。 沈寒枫语塞,杜衡能说会道,他一向劝不住。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包袱,里边装了不知什么重物,压在平桌上发出颇为响亮的一声闷响:“这是我从上个秘境之中得来的。之前去了天方观一趟,观主还赠了我几本丹方典籍,你看看有没有用。” 杜衡眼中亮了亮,也不曾推脱便解开包袱。旁人不知,他这个亲传弟子实在做得艰难,扶渊只教他炼丹,却不教他药理,连偶尔给他基本医书都是罕见。杜衡提过几次想学这些,还被扶渊严厉呵斥。若非沈寒枫暗中给他送过几本,他真是比新入门的弟子还不如。 随手翻看了最上边的一本,杜衡略显得兴致缺缺:“这本《神阙内经》我是有的,我师尊虽然吝啬,这最为基本认清机理的书可没有拉下。”话音刚落,杜衡翻书的手忽然一顿,目光仿佛被书页上的字吸引了过去,神色渐渐严峻起来。 沈寒枫疑惑:“怎么?” 杜衡抿唇,将书页合上,连带别的书一起都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没什么,我还有些事要做,你要是没别的伤,便早点回去吧。” 沈寒枫不知杜衡为何会突然下这逐客令,却并未多问,只叫他自己小心便离开了。杜衡看着沈寒枫的背影消失之后,脸上的疑惑之色才全然显露出来,其中甚至有几分指向了沈寒枫。 这本《神阙内经》同师尊给他的那本有些不同。杜衡本是天寒极阴之体,加之水木双灵根,扶渊收他为弟子时便告诉他,天寒极阴之体是天生做炼丹师的材料,但极易招人觊觎,连带交给他的那本书上也是如此挤在。是以扶渊不准杜衡将自己的事情告诉旁人,也时常限制杜衡与人交往,不欲他与旁人接触太多。 他从前只当是师尊顾惜他才这般所为,可如今这本书上却说,有这种体质的人乃是上好的炉鼎,只需以药材调理,辅以双修之道,便可助人一日千里。自然,被吸干了精气的用具,同炼丹时剩下的丹灰没什么两样。 联想到扶渊每月都要他泡一日的药浴,和平日里那些不知如何炼制,却让他按时服下的丹药,杜衡不由得心生战栗。扶渊和沈寒枫,究竟是谁在骗他? 沈寒枫踏上自己的峰头时,卓君尘有些好奇——只要是沈寒枫接触过而他又不曾知道的东西,他总会格外上心几分。这座无名山峰在赐下来时便应由沈寒枫取个名字,不过他沉心修炼,素来不挂心这些小事,无名山峰便一直只叫无名山峰。山上没有什么精致布局,仿佛只是随意挪了些花草树苗过来,任它们自生自灭。 峰顶同霜天峰一样,被一层厚厚的冰川所覆,大抵是沈寒枫的手笔。只是此处的冰川远不及霜天峰的厚重精致,毕竟沈寒枫的修为还未到后来那时候。 沈寒枫把煤球放在冰川上,卓君尘只觉四肢冰凉,一时不适应便打滑着趴了下去。肉垫落在平滑的冰面上,煤球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后来靠着伸出来的尖爪才勉强把自己钉在了冰面上。 卓君尘只觉此举极为愚蠢,但又不好贸然在沈寒枫面前露出人形,心中恼怒之时却听得沈寒枫发出一声轻笑。煤球抬起头,沈寒枫面上的笑容说不上多么灿烂,却极为美好,仿佛冰雪消融之后从枝头开出了第一朵桃花。 罢了,丢人便丢人吧,横竖也只有师尊一人所见。煤球丧气地摊在冰面上,沈寒枫却伸手将它捞起来,自己顺势仰躺,把煤球举在胸前。 脑后未束的黑发散在冰面上染了些许晶莹之色,沈寒枫唇边的笑容未散,上扬的唇角柔和了面容,显得更为温和可亲。今夜星河如练,细碎繁星倒映在幽深眼眸之中,沈寒枫轻声道:“你可得听话一些,才能陪得我更长久。” 有些呆愣的煤球被他的话点醒,悬空的前爪往下点了点,不偏不倚地落在沈寒枫眉间,将眉宇间的那抹清淡忧愁抹去。 本就是要强求一个长长久久,他才会来到此处。 有脚步声临近,卓君尘比沈寒枫更早察觉,更是在那人进来无名山头的第一时便认出了对方的气息。 司云这时候来做什么? 此时正好花前月下,卓君尘本就厌恶司云,心中的焦躁更强烈了几分。但若是现下将这个伪君子杀了,定然只会引得师尊惊怒。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卓君尘只能拿冰块磨磨自己的爪子。 司云见到沈寒枫时的场景,便是这位师弟坐着,看着身边的黑猫抓挠冰块,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师弟,父亲刚刚出关,又接到了急报,令我带你去青华峰一趟。”司云道。 沈寒枫即刻抱着煤球起身,正打算跟着司云离开时,这位师兄却停下了脚步。 “沈师弟,我知你同这小宠亲近,只是急报事关魔族,你带它去,恐怕不太妥当。”司云含笑提醒。 沈寒枫略略迟疑一阵,目光看着煤球露出为难。他自然知道,若是将煤球带去,免不得叫师尊训斥,但要将它独自留在这里,心中还是不放心。 司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含笑道:“你若是担心它走失,在洞府里设一个禁制便是。总不会有什么人,闯进你的洞府里去放它出来。” 沈寒枫被他说服,低声道:“还请师兄稍等,我去安置它。”司云颔首,微微含笑得看着沈寒枫进入冰洞。 冰洞之中并无什么多余的装饰,除却几根粗木充作房柱竖着,便是一张冰床。 沈寒枫想了想,特地在厚重的冰壁之中挖出一个小洞,正好将煤球塞进去。黑猫不满地叫了一声,想跟着沈寒枫的手出来,却被无形的禁制挡着。 见小洞里的煤球颇为焦躁的模样,沈寒枫挠了挠它头顶:“听话,我很快便回来。”卓君尘无法,只能在沈寒枫手背上蹭了蹭。沈寒枫的笑容里带着一抹担忧,他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垫在了煤球的肚子下边。 这东西卓君尘还算熟悉,正是他小时候得了伤寒,沈寒枫给他取暖用的炎龙珠。 “别总趴在冰面上,会着凉的。”也不管煤球听不听得懂,沈寒枫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卓君尘抬着一个前爪按在炎龙珠上,滚圆的红眸里看着沈寒枫走远,神色颇为深沉。当初他得了风寒之后沈寒枫才想起送他炎龙珠,如今给了一只灵宠却如同玩笑似的。 此时心中的不满究竟从何而来,连卓君尘自己都说不清。 沈寒枫安置好煤球,便同司云很快离开了。卓君尘呆在小洞里百无聊赖地拨着炎龙珠玩,半合着的血眸里满是漫不经心的神色。既然师尊和司云已经离开了,那某些躲在暗处的人,也该出现了。 沉云带着几个人躲在山脚下,看着沈寒枫二人御剑走远,这才从树丛中走出来。 “师兄,咱们真的要对那黑猫下手?”身边有个人畏畏缩缩地询问。一整天的功夫,他们自然已经弄清沈寒枫遮遮掩掩的究竟是什么。沈寒枫可是十成十的金丹后期,万一真的同他们闹翻了,沉云是金丹初期的真人自然不怕,可他们这些未能结丹的,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沉云低叱了一声:“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就算真叫他知道,他还能为了个小畜生同我们大打出手?” 那人见到沉云阴沉的神情,唯唯诺诺地应承了两句,只得同其余几人跟着沉云一同上去。 冰洞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司云又一直等着,沈寒枫便没有再落禁制。沉云一行十分顺利得进入洞府,一眼便看见被关在小洞里的煤球。炎龙珠的光芒不算刺眼,却映得几人的眼睛通红,虎视眈眈得盯着蹦蹦跳跳的煤球。 沉云半蹲在小洞前,看着里边浑然不觉杀机的黑猫,声音阴郁道:“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跟了沈寒枫这么个主人。咱们送你早点投胎,你来世投个好人家,也不必你多谢我们。” 身边的人迟疑道:“师兄,不是将它丢掉吗?”沉云一直看沈寒枫不顺眼,是以从前但凡他喜欢点什么,便都想尽办法地丢了卖了。若是掌门什么时候兴起送点宝物给沈寒枫,沉云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他原以为这回沉云只是要把这黑猫丢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只是现在看来,沉云对沈寒枫的厌恶更深重了几分。 “他占的那个亲传弟子之位本该是我的!”沉云看向他,狠厉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司云亲口告诉过他,掌门在选最后一名亲传弟子时,一度在他和沈寒枫之间动摇。司云是掌门唯一的儿子,又怎么可能骗他! “我也要叫他尝尝,失去的滋味儿。” 第92章 黑色的袍角扫过溅了血的洞口,卓君尘弯腰,自那狭小的冰洞之中将炎龙珠拾起。炎龙珠上的血在沾到卓君尘指尖上时便化成了一缕黑烟,露出珠子里边流转的龙形,仍是原本的模样。 他转着手中的炎龙珠,目光不带丝毫暖意地看着冰洞里血肉模糊的幻象,皱眉抬了抬手,鲜血淋漓的小洞里重新变得干净通透。 沉云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师尊才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便将煤球藏起来。至于那些在他之前便被沉云处置的东西,下场如何卓君尘不必细想便可明白。只是如师尊的性子,对沉云应当只是怀疑,否则恐怕早就和他撕破了脸,不会维持这般表面上的平静。 沈寒枫离开的时候并不长,刚下了飞剑,便脚步急促地进了冰洞。等他看到空荡荡的那个小洞口时,脚步便倏忽停了下来。 他微微吸了口气,果然如他担忧的那样,煤球也不见了。 自小便是如此,但凡他喜欢什么,得到了什么,这些东西只要不是随时带在身边,便会不知所踪。年幼的时候,他也曾哭闹过,可他的师尊身为一派掌门,哪里能抽出空闲,替一个孩童寻找不值钱的小玩意?扶贤将这些小事交给自己信任的弟子,而这些事情最后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甚至偶尔提及沈寒枫幼时的哭闹,现在还叫扶贤觉得厌烦。 日子久了,沈寒枫便逐渐变得沉默。丢失的东西,从母亲自家中寄来的衣物到战峰百名奖励的灵丹;沉云的挤兑,从暗中下绊子到公然的嘲讽贬低、推搡挑衅。这些事他不会同旁人说,只是更为专注地刻苦修炼,不会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的想法从小滋长,根深蒂固。正是沈寒枫越来越孤僻的性子,加之沉云等人的暗中胁迫,叫他在青华峰上受尽了冷遇。 他本就是天赋极佳的弟子,又心无旁骛不同别的弟子惫懒闹腾,在剑术一途显出极高的悟性时,引得扶贤暗中多了几分关注。而在沈寒枫突破金丹后期时,扶贤正式将沈寒枫收做亲传弟子,将代表亲传弟子的弟子令交给他。除却让旁人歆羡之外,一直看沈寒枫不顺眼的沉云自然是更为嫉恨了几分。 沈寒枫失落地坐在冰床上,目光无所依凭地落在地上,这般丢了什么的空落之感,他已经许久不曾察觉到了。 “这样也好,免得以后它死了,我还觉得难过。”沈寒枫低声同自己说,只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声音,如今怎么听都是言不由衷。 他心中不是没有怨恨,只是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同沉云脱不了干系,甚至说不定还有司云的几分属意,可他又该找谁去给自己主持公道?煤球只是一只凡猫,即使他有凭有据,旁人也只会当他小题大做罢了。 沈寒枫的呼吸稍稍急促起来,而后又缓缓平息下去,细碎的额发遮住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决心,在他有全然的把握之前,再不要喜欢什么了。既然喜欢的东西总会被夺走,那便不喜欢,那样即便有一日失去了,也不会觉得难过。 有一道黑影忽然从角落里窜出来,卓君尘无奈,他承认自己有些私心,想看看师尊替他担忧难过的模样,可惜到最后反倒是自己先沉不住气。正如当初沈寒枫对穆子苏说的那个样,若是喜欢一个人,看他难过一次都嫌太多。 猫爪勾住沈寒枫垂下的衣摆动了动,沈寒枫先是一愣,对上那双血玉似的眼睛时,眼眶蓦然红了。卓君尘一时有些惊慌,勾着衣角的爪子差点儿勾下一绺丝来,小巧的毛团子被抱起,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沈寒枫大抵是避着他,卓君尘几乎要把脖子拗断了都没能看清师尊到底有没有流泪,只是温暖修长的指尖一遍遍梳理他背上的皮毛,舒服得让他想打呼噜。卓君尘懒洋洋地躺在沈寒枫膝上,脑袋不时在师尊腿上蹭蹭,撒娇似的叫两声,沈寒枫极为配合得替他挠脖子摸头顶,偶尔轻笑两声。猫耳朵尖尖,卓君尘看师尊终于郁气散去,这才安心。 金丹期正是巩固神识心境的时候,倘使此时出了差错,对沈寒枫以后的修炼定然后患无穷。若是那样,即便将沉云大卸八块,也不够泄卓君尘心头之愤。 “师尊命我明日,随师兄师姐们一同前去‘幻海星宫’。届时恐怕会有些危险,不过我还是会将你一同带去的。到时候你要好好听话,我一定会保全你无恙。”沈寒枫低声对膝上的煤球说。煤球这回连脑袋都没动,只是细细长长的尾巴慢悠悠地摇晃两下,尾巴尖缠在沈寒枫的手腕上挠了挠。 “你要去‘幻海星宫’?”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沈寒枫和卓君尘一同看向冰洞洞口,此时正蹲了一只巴掌大的白毛狐狸。 沈寒枫皱眉:“霍萩?” 白毛狐狸抖了抖身后比自己的身形还大上一倍的蓬松尾巴,迈开四肢往沈寒枫这边走过来:“你们青华仙门的守卫也太森严了,我原想用人形混进来却不得成功,好在还能装作走兽。”说着白毛狐狸看了沈寒枫腿上,已经舒服得摊开的黑猫。 “沈寒枫,你撸毛是不是特别舒服?也给我摸摸?”狐狸脑袋偏了偏,琉璃似的浅色眸子同沈寒枫对视。 俊眉蹙起,沈寒枫的手腕动了动,却忽然感到手腕上的尾巴尖传来一阵大力,煤球身上的毛都快炸起来,冷着一张猫脸占据了沈寒枫腿上全部的位置。 霍萩看不准沈寒枫究竟乐不乐意,不过他又怎么会是介意拒绝的人,十分自觉地跳到沈寒枫身边的冰床上。 眼睛比我圆,尾巴比我软,毛色雪白脊背上却有一条浅浅的银色毛发极为惹眼。霍萩是只漂亮的狐狸精,这让卓君尘心中生出了几分危机感。于是在沈寒枫妥协之前,卓君尘亮出了爪子。 “啊——”狐狸精再一次发出了惨叫。 前去“幻海星宫”的队伍,定在弟子堂前集合,领头的是镇云与定云两人,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弟子,乃是从各个峰头挑选出来的精英弟子。 而沈寒枫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的模样,便是手中提剑,怀中揣着一个威风凛凛黑漆漆的毛团,脚边跟着只白的,一瘸一拐地跟着沈寒枫走却不曾拉下。 镇云肃然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不满,倒是定云觉得好笑得问道:“沈师弟,一夜之间,你怎么又多了只灵宠?而且……”她的目光在卓君尘和霍萩身上打了个转,“底下这只才更需要抱着走吧?” 女子总是对这些个柔软小巧的小兽格外喜欢,定云也不例外,她弯腰将可怜巴巴的霍萩抱起来,把镇云原本想说的不满堵了回去。霍萩被卓君尘折腾了一夜,险些拔光了身上的狐狸毛,连尾巴都秃了不少。此时突然得到旁人的关心,还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自然是一股脑地往人家怀里钻,引得定云咯咯直笑。 卓君尘嗤之以鼻,真是只狐狸精。 “幻海星宫”乃是新近开启的一处秘境,传闻乃是千万年前一位大能飞升之后,遗落在神阙的洞府。如今被偶然开启,即便神阙大陆上如今因魔族的搅合人人自危却还是有人耐不住好奇,想要前往一探究竟。 而青华仙门一行前去的目标极为明确,扶贤当初对付微生冥落下的旧伤一直未能大好,传闻“幻海星宫”里有一种“星海辰沙”,对扶贤的伤大有用处。 没人知道这“幻海星宫”里究竟有些什么,但神阙之上,历来出现与上古大能有关的秘境,无不是艰险无比,也藏宝颇丰。沈寒枫的修为镇云本就看不上眼,如今见他还拖了两个累赘来,直想斥责他不晓事,果如司云师弟所说,沈寒枫空有一身修为,却行为乖僻。 不过定云对沈寒枫带来的狐狸如此亲昵的模样,镇云心中的这些话总不能说出口。他与定云虽无道侣的名分,却是整个青华仙门公认的一对璧人,斥责定云,无异于是打自己的耳光。 倒是沈寒枫极有眼色得先一步开口道:“这两只灵宠都不必师兄师姐们照顾,若是在秘境中落入危险境地,叫他们自生自灭便是了。”埋在定云胸口的狐狸狠狠地瞪了沈寒枫一眼,虽然到幻海星宫去的决定是自己做的,他也同沈寒枫说过不必他照顾,但是自生自灭这样的话,说的未免太绝情了! 沈寒枫不理会他,到时候他照顾煤球一个都未必有足够的心力,霍萩他能帮便帮,却决不会借花献佛,让这些同他没有半点交情的师兄师姐们出力。 大抵是沈寒枫这么识人眼色的做法抵消了镇云心中的恶感,他面上的神情缓和了几分道:“灵宠养来把玩便可,沈师弟切莫玩物丧志。” 沈寒枫低声应下:“多谢师兄关心,我明白。” 自己养的灵宠被旁人这般贬低,心中定然会生出不悦,即便如沈寒枫这般。定云拿师兄的脾气没辙,没想到自己揽了一只狐狸过来,还是没能堵住师兄不该说的话。 此时沈寒枫没有什么反应,定云却主动开口道:“沈师弟来了,那便只缺司云师弟他们了。” 镇云颔首道:“司云师弟不是拖延的人,约定的时候差不多了,他也该到了。” 他话音未落,便看得三道身影御剑而来,落在他们身边不远。 司云自飞剑上一跃而下,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恐怕要叫几位师兄师姐们空等了。”沈寒枫抬眼,看清司云身后的杜衡和有些萎缩的沉云,没有说话。 镇云的态度比之对待沈寒枫的态度要和缓许多:“师弟出了什么事?” 司云道:“父亲说临时有变,我要暂时留在仙门中,替父亲处理一些事情,改由沉云师弟同几位一起。” 镇云蹙眉,他那日虽然不想帮沈寒枫,心中却对沉云的性情颇为不喜,不过对方金丹初期的修为,代替司云也算说得过去。 “如此,便由沉云师弟随我们一道吧。”他认出司云身后的杜衡是灵药峰弟子,恐怕是师尊身上的伤势有了变数,自然没有多言。 沉云向来捧高踩低,正想迎合镇云几句,目光却不经意得看清沈寒枫怀里的东西。他来时自然看到了沈寒枫,只是昨夜这般虐杀了那只黑猫,他对沈寒枫多少存了些心虚畏惧。 但此时他看清对方怀里,黑猫正安然无恙得同沈寒枫撒娇时,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第93章 沈寒枫对旁人的注视素来十分敏锐,见沉云魂不守舍的模样,稍稍测过了身,挡住了对方看向煤球的视线。看不到沉云惊骇的模样,卓君尘多少有些失望,不过注意到沈寒枫微微蹙起的眉头,他便忙着去讨好师尊了,哪里还有别的空闲关心这么个无关紧要的恶人。 倒是定云秀眉一挑,从两人之间嗅出一股不同寻常,她私下留心过沈寒枫,并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弟子,今日会有这般举措,看来是另有隐情。 不过不管是个中缘由是什么,都不好在此时提出来,免得还未出发,队伍之中的人心便散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便一齐走吧。”定云巧笑倩兮地提议。 镇云看了一眼她不肯放手的白毛狐狸,没有再多做纠结一行七八人先后召出飞剑前行。他身为大师兄,自然是领头的一个。 沈寒枫离开前默不作声地看了杜衡一眼,昨日杜衡反常的举动,叫他十分担心。杜衡却只是神色如常地朝他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得往定云身上看去。 等到一行人走远,司云关切地问道:“阿衡,你在看什么?” 杜衡的神色显出几分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事,既然师兄的事情处置好了,咱们便回灵药峰吧,掌门师伯和师尊应该还在等着我们。” 司云微笑应下,主动抬手去拉杜衡,却被他状似无意地侧身避开。 神阙大陆西境,有一片荒芜的沙漠,人烟稀少,终年酷热。此番幻海星宫蓦然现世,天生异象辐射整个神阙,才叫这块死亡之地突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青华仙门一行在沙漠外的沉沙镇停留了五日。镇云没有急着带几人一同进去,而是在这个沙漠外的最后一个补给点静观其变。 有秘境,便有宝物,便有争夺,便有数不清的修士趋之若鹜,又无人知晓地死在不知名处。幻海星宫秘境已经开启了一个月有余,从里边传出来的消息五花八门,有说里边藏着稀世神兵,有说里边种满仙草奇花,真真假假莫衷一是。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师兄,我们还是快些定个时候,进星宫探探虚实再说吧。”等到第六日,定云终于忍不住同镇云提议。她又何尝不知,镇云一直等在这里,打的是等收集到的消息足够,起码有六七分把握时再进入星宫。而沉沙镇中还有不少人也同他们一样,甚至已经在暗中窥视青华仙门的动静,以他们的举动为讯号了。 镇云原以为此处离得幻海星宫近,传来的消息会更为真切一些,只是耽搁越久,幻海星宫的真面目反倒更为扑朔迷离了。这种反常,叫他越发放心不下,数不清的真真假假背后,仿佛还藏着什么阴谋。 但定云说的不无道理,幻海星宫他们一定是要去的,师尊亲自放出来的消息,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便空手而归。既然停留无用,那便即日动身。 镇云没有再耽搁下去,当即便让几名弟子清点了自己的物资,缺了什么便在此处补给一些,等到了沙漠之中才发现缺漏,便什么都来不及了。他还亲自和定云去选了几头骆驼,沙漠艰难,以作代步之用。 临进沙漠之前,镇云还特地嘱咐了沈寒枫一句,让他看好黑猫白狐。霍萩这回没能再蹭到定云的关切,被沈寒枫带上了自己的骆驼,又被卓君尘几乎赶到骆驼尾巴上。他两眼巴巴地看着沈寒枫。谁知沈寒枫一心担忧着沙漠这么大的风沙,会不会对煤球的身体有什么损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求助的眼神。 青华仙门一行人进入沙漠没多久,卓君尘便察觉到这沙漠之中有些不对。风沙呼啸里,沙漠的空气都似乎沾了一层压抑,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应该是自幻海星宫辐射而出的灵力,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上古大能的残余威能,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灵兽对外界变化比多数人要敏锐许多,霍萩低声同沈寒枫这般道。骆驼分散得不近,卓君尘仿佛是对师尊的关怀极为满意,大发慈悲地允许霍萩呆在骆驼的脖子后边躲避风沙。他压低了声音同沈寒枫说话,还特地加了禁制,周围的人自然没有注意到异状。 沈寒枫低声回答道:“我分明没有动用灵力,但是体内的灵力正潜移默化地消耗着,难怪镇云师兄让我们买骆驼代步。”西境荒漠不但地方荒芜,灵力也十分稀薄,不过沈寒枫体内的灵力消耗不少,想要补充回来并不难,但比起在荒漠之外,还是缓慢了许多。消耗增多回复却慢,他们连幻海星宫的入口都没摸到,便已经察觉了几分危险。 卓君尘安生地呆在沈寒枫的衣襟里缩成一团,兴致好的时候,便伸出头来看看前边漫无边际的荒野,当然每每被沈寒枫察觉后,便会将他探出来的脑袋塞回去。听得一人一狐的议论,卓君尘暗中在沈寒枫身上施了一个聚灵阵,让沈寒枫不至于遇上特别的状况灵力维持不济。 不光霍萩,沈寒枫身边一圈的师兄弟们都瞬间觉得,自己周身的灵气又稀薄了不少。镇云和定云甚至对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挥之不去的担忧之色。 不过这些事同卓君尘没什么干系,他在落好阵法后,便开始回忆,这趟幻海星宫之行,师尊究竟遇上过些什么。当初他在泰云山受了重伤修养的时候,师尊偶然提及过幻海星宫此行。若是不出什么意外,他们这一行人会有一半折在星宫里,而他们历尽艰险取得的星海辰沙,最后并未派上什么用场。 扶贤能不能治好身上的伤,这些事对卓君尘而言并不重要,他担心的是,在这么危险的秘境之中,沈寒枫身后还有一个三番两次同他作对的沉云。卓君尘十分认真地考虑,要不然便乘着这次机会,干脆将沉云弄死在这里,充了人数,也给沈寒枫以后减些麻烦。不过具体要如何做,还得进入幻海星宫之后,再做筹谋。 驼铃阵阵,青华仙门一行前进得十分缓慢,卓君尘虽然看着悠闲,神识却早已放出数里,只比领头的镇云大上一圈,先他一步察觉异状。镇云让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卓君尘早已严阵以待。 来人有三个,一个元婴初期,两个金丹巅峰,虽然人少,实力却已经算是不错。当然,他们比起有镇云坐镇的青华仙门一行自然是要弱上许多,何况里边还藏了个大乘期的卓君尘。 这三人似乎在躲避什么,慌不择路得便直接撞上了镇云一行。一阵轻灵的琴声淙淙响起,身形快如流光逃窜的三人,被无形的气劲挡下来,神行一滞便停在了驼队面前。 定云手持冰霰凤首,笑道:“三位道友暂且留步,这一副慌忙模样,不知前头有些什么?” 这三人俱是男子,俱是中年模样,身上的衣衫看不出印记门派,多半是四处云游的散修。逃窜的三人认出了他们青华仙门的身份,面面相觑的模样非但看不出欣喜,反而还有几分畏惧的模样。 过了一会,三人之中领头的那个才道:“几位应是青华仙门所来的道友?前方有魔修作乱,若是几位想去幻海星宫,还是绕绕路再走吧。” “魔修?”镇云眼中神色微动,问道,“你们三人是为了躲避魔修,这才如此匆忙?” 那男子闻言连忙点头称是:“我等虽有幸闯过了幻海星宫最外层的护宫大阵,却缺些机缘,空手而归不说,还遇上了不知打哪儿来的魔修。抵挡不过,自然只能仓皇遁逃了。”说着,那男子还显出几分羞惭的模样。正邪不两立,正道修士遇上魔修,打一场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杀人夺宝,在修真界也不算罕见。 镇云似乎已经信了他们的说辞,霍萩却低声同沈寒枫道:“这人的功夫不到家,一看便是在撒谎。”于狐妖而言,如何巧言令色信口开河算得上是天赋,辨识旁人是否撒谎,更是轻而易举。这人虽然强作镇定,说话的时候却不自觉得透露出几分心虚,即便说的是真话,也定然有所隐瞒。 卓君尘伸着脑袋往外看,此番难得赞同霍萩。他将神识的范围更扩散开几分。的确在这三人来的方向探查到魔修的气息。 不光如此,魔修所在之处灵气魔气激荡,那些魔修应该是被什么人给拖住了。 卓君尘看着几人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倘使拖住魔修的是几人的同伴,遇上他们应当第一时便会求救。如此心虚不已的样子,要么是临阵脱逃,丢下了同伴的无耻小人,要么便是同那群魔修沆瀣一气的败类。无论是哪种,都算不得正义之士。 “咦?观道友一身清正灵气,为何手中的法器,却是佛家之物?”不是定云眼尖,原本那男子的手隐在袖中,看不出什么,此时衣袖里却突然透出一股金光来,耀眼刺目。 “这……”男子一时语塞,发着金光的右手不自觉得抬起,便露出手中金灿灿的圆环。 镇云冷哼一声,圆环忽然脱手而出,被他召来。手钏样式的法器上镶嵌着佛家八宝,个中隐约流转梵文佛诀,一看就不可能是面前三人之物。 见镇云突然出手,几人的脸色瞬间大变。一人怒然道:“公然夺取他人之物,你们青华仙门便是这样待人处事的吗!” 镇云道:“究竟是谁夺宝逃窜,你们三人再清楚不过,何必往我们青华仙门身上泼脏水。”三人顿时神色大变。镇云的修为算是此处最高,那厢几个被挡下的魔修已经往这边靠近了许多。镇云一探查到他们,便对面前的场景明白了几分。 那三人闻言还想强词夺理,一人争辩道:“这是我们从幻海星宫取来的宝物,你们青华仙门攫取他人之物便是事实!” 镇云闻言神色一冷,还未说什么,便瞧见一片乌压压的黑气靠近,其中不时有金色佛光透出。身旁有白影闪过。沈寒枫足尖一点便朝着那团黑气飞身而去。 雪白剑影夹杂透骨寒气裹挟而上,黑气在剑影阻拦下停滞不前。黑气之中,一道金光蓦然大芳,只闻得一声惨叫,黑气骤然被金光破开。 有万字符文印在魔修意欲逃跑的元婴之上,金钵一转,元婴便被吸入其中。 一身月白僧袍的年轻和尚同沈寒枫道了一句佛号:“多谢施主出手相助。” 沈寒枫应道:“诛魔除邪,理所应当。” “魔尊”卓君尘:“……” 第94章 这位一身正气的和尚法号佛涯,乃是出身伽蓝寺的佛修。这回前来西境荒漠,也是为了一探“幻海星宫”。路上遇见这三名被魔修缠上的散修,他便出于慈悲之心出手帮了一把。谁知这三人非但没有感激佛涯所为,反而对他拿出的八宝金钏生出觊觎。乘着佛涯与魔修的打斗陷入胶着之际,三人便带着八宝金钏遁逃,这才有了同青华仙门一行的相遇。 “伽蓝寺常年避世不出,没想到这回幻海星宫的诱惑如此之大。”定云意味深长地同佛涯道。 佛涯轻诵一声佛号道:“探寻秘境只为修行,女施主不必忌惮。” 冲着秘境而来的修真者,泰半是有所企图,自然对其他同行之人有所戒备。不过定云思及佛涯方才收复魔修所为,却是信了佛涯几分,是以她的想法虽然被佛涯戳破,却并未露出不悦,反而极为热情得邀请佛涯同去幻海星宫。 这个佛修看起来无欲无求,又修为强大,于他同行有利无弊。 青华仙门好歹是神阙第一宗门,镇云自然不会同那三个散修那般贪图旁人的东西,即便这八宝金钏是一件中品法器。佛涯拿回了金钏后道了声谢,目光静水无澜地扫视过青华仙门众人,而后才同定云道:“几位施主看来心胸宽广,海纳百川。” 沈寒枫已经回了自己的骆驼上。霍萩扒着骆驼毛偷看,总觉得这和尚在半遮半掩地说自己。 “这么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留下来,你师姐也不怕更添麻烦。”白毛狐狸朝沈寒枫抱怨,沈寒枫早已习惯了他有口无心,并不答话。至于定云他们的决定,本也是无可无不可的。 “妄语、绮语、两舌、恶口,皆属口业,做时不显,后患无穷。”佛涯忽而道。 霍萩:“……沈寒枫,他一定是在讽刺我对不对?”沈寒枫不答,佛涯初时看起来光正伟岸,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古怪。 不仅沈寒枫这般想法,那厢定云也觉得奇怪。她自然是听不见霍萩的编排,佛涯这般前言不着后语的话却让她领会错了意思:“不知大师打算如何处置这三人?” 佛涯来后,先前被他们遇上的三人曾想暗中逃走,却被镇云先一步用阵法困住,如今三人周身正环绕着一个黄褐色的光圈,一碰到边缘便幻化出尖锐的土刺,将三人逼得只能贴紧站立。 佛修慈悲的目光看向惊惶的三人,明明并不可怖却叫这这三人不自觉得心生战栗。 “大师,我等三人一时被魔修惊吓,这才猪油蒙了心,犯下这样的错事。还望大师慈悲为怀,放过我们这回。”还是方才同青华仙门交涉的那人被另外两个推了出来,颤颤巍巍地祈求佛涯的宽恕。 “阿弥陀佛,”佛涯抬起右手,掌心飞出一圈金色的万字符文,镇云拿不准他的想法,先一步将自己的阵法撤了下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梵音悲悯,万字符文没入三人的眉心时,却带着金刚怒目般的震慑。 被符文击中的三人顿时脸色惨白,接连口中喷血,瞬时便虚弱地瘫软下去。 镇云与定云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有几分惊讶,只听得佛涯道:“今日我废你们灵根修为,让你们重入轮回之道。尔等好好参悟,必能早日脱离苦海。” 那三人本以为至多只会被这和尚惩戒一番,毕竟伽蓝寺打得从来都是普度众生的招牌,是以并未抵抗这万字符文。谁知这佛涯佛口蛇心,嘴上说得好听,却将他们的元婴金丹给废了。三人本就惨白的神色,在身上的灵力迅速流失无力运转之后,更显得如丧考妣。 “这和尚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霍萩的狐狸脸上全然是一片冷漠,心中对人族修士的忌惮更深了几分。 那厢佛涯却道:“贫僧定会日日替各位祈福,愿我佛宽恕,保佑各位平安。” 那三人被废了灵根,心中有怒却已经无力抵抗,此时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一脸灰白地讽刺道:“你们这些秃驴日日念佛,嘴上说着宽恕慈悲,全是骗人的屁话。” 佛涯也不生气,只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宽恕众生,乃是佛祖要做的事情。我等信徒人微言轻,若是无法感化几位,理应送几位往生极乐,与佛祖一叙。也算结一善缘。” 三人闻言如见了鬼一般,再不敢说话,便匆匆推挤着慌忙而逃。身后佛涯倒是没有追赶,只是扬声颇为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送三人一程。众人便只见那三人的速度更快,一晃便消失在了沙海之中。 沈寒枫低声道:“这般看来,这位大师应当不会成为我们的累赘麻烦。”佛涯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沈寒枫的话,朝他点头一笑。 霍萩:“呵呵。” 谢绝了镇云匀出一匹骆驼给他的做法,佛涯在那三人离开后,便取出一柄二股六环的丈余锡杖,跟随驼队前行。据他所言,一行一步,一举一动,皆是修行。 镇云无法,便只能随他而去,起先还担心驼队里多了一个行者会拖慢速度,谁知这佛涯一步一趋,行走许久不见半点疲惫。镇云见状,心中不免对这佛修生出几分忌惮。这佛修行为怪诞,性情难辨,修为又难知深浅,他不禁怀疑默许师妹邀他同行的决定是否正确。 沈寒枫的知觉比镇云还要更深刻几分,佛涯跟在驼队中,位置并不靠前,也并不落后,正好就比沈寒枫的骆驼落后一些。他能感觉到这佛修不时注视着他,这种窥视之感叫沈寒枫极为不喜,偶尔回头看向佛涯,那厢年轻僧人竟也不闪不避,还同沈寒枫颔首示意。 霍萩偷偷靠得沈寒枫更近,直觉这和尚的奇怪举动是针对着他,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霍萩不可能独自一人去闯幻海星宫,况且偷偷离开青华仙门的队伍另寻他处,更是难防古怪和尚出手。既然现下对方只是偷看他们,却并未做什么,那便索性大大方方让他看,横竖也不会少块肉。 想明白了的霍萩松懈了不少,沙漠的风沙极大,一行人为了节省灵力,又并未制造屏障抵挡。走了没多久,霍萩便从一只白毛狐狸变成了一只脏兮兮的白毛狐狸。看着沈寒枫宽大的斗篷里,不时露出小半根惬意摇晃的油黑尾巴,霍萩更是郁郁不已。 没想到他堂堂霜月狐族的下一任狐王,竟然会连一只黑猫都打不过,要是传了回去,定然会叫全族的人都当成笑话。不过不论霍萩怎么努力,都没能钻进沈寒枫衣襟里去。里边的煤球十分霸道,只要霍萩显露出一丝觊觎,便会毫不留情地教训他一顿,几次三番之后,霍萩彻底放弃了叫沈寒枫帮忙遮挡风沙的妄想。 黑猫的尾巴不自觉地在隔了一层衣衫的精壮胸膛上画圈,柔软的尾巴尖隔了衣衫也能感觉到底下身躯的柔韧,有力的心跳声顺着衣衫震颤传来。 之前沈寒枫出手襄助佛涯的时候,他自佛涯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威胁。对于他们这些妖修魔修们而言,修佛之人远要比如沈寒枫之流的修道之人多出天生的优势。不过佛涯留在队伍之中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霍萩这件事,卓君尘懒得计较。虽然这佛修的实力颇为强横,对上他还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卓君尘眯着眼睛想,果然只要实力够强,所有的麻烦,便都算不得麻烦。他的修为前几日已经突破了大乘中期,便是青华仙门那几个还未死绝的太上长老群起而攻之,也多半只能和他打个平手。或许为了以后师尊面前的障碍更少,他应该再努力几分,等到大乘后期,便能在神阙和魔界横行无忌了。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卓君尘摆动的尾巴上,煤球的脑袋动了动,按在尾巴上的力道更重了一分,却并不让他觉得疼。 黑猫刨了两下从斗篷里探出头来,黑色的斗篷仿佛和他的毛色混为一体,不过多沾了许多风沙。沈寒枫低下头,按住煤球的正是他的手。 “乖,不要乱动。”师尊的声音不自觉柔软几分,看着他的眼神甚至算得上温柔。 煤球眨了眨眼,伸头蹭了蹭沈寒枫的下颌。 柔软的短毛蹭过形状漂亮的下巴,尾巴带来的心头发痒的感觉消失了,沈寒枫却不自觉得嘴角露出笑容。他低头亲了一口煤球的头顶,将黑猫圆滚滚的脑袋塞回去,免得他同霍萩那样沾满风沙。 窝在衣襟里的煤球安生了好一阵,而后在里边飞快地打了个滚,柔软的肉爪按在了沈寒枫的心口,卓君尘偷偷在上边亲了一下。 唯一看到一人一猫亲昵的霍萩:“……”幻海星宫什么时候能到!他快忍不下去了! 在霍萩的日盼夜盼之中,驼队在沙漠里前行了三天,终于远远地瞧见了目的地。 苍茫无际的沙漠之中,高大冷硬的黑色宫殿伫立其中,天地仿佛以此相连。星辰斗转其上,失控仿佛被割裂开,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沙漠炎热的白天,幻海星宫却被笼罩于永无尽头的星海长夜。 终于到了。 所有人心中都不禁生出这样的想法,甚至有几人已经对其中的珍宝生出渴望。 只卓君尘探出脑袋偷看时,心中不自觉生出几分担忧。 第95章 幻海星宫之所以会显出这般异状,并非这上古大能洞府真的残留逆转星辰之力,而是宫殿本身所携的护宫大阵所致。 幻海星宫前聚集了许多势力,不断有人抱着好奇和期待奔赴这未知秘境,也不时有人行色匆匆自幻海星宫奔出,连面相都来不及被看清,便消失成天边流光的。人多眼杂,无数人以身涉险,也有许多人打的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的注意。 青华仙门一行的到来,委实叫早已守在幻海星宫之外的寻宝者们生出几分忌惮。且不说他们人数众多,还是一水金丹期以上的修为,便是镇云一个都够叫周围人担忧不已。 青华仙门掌门的爱徒,单土灵根的天才修士,镇云元婴中期的修为在这群寻宝者之中,绝对排的上前五。至于现在的沈寒枫虽然在七宗大比上拔得头筹,又被扶贤收做关门弟子,但毕竟修为尚浅,尚未到后来名震神阙的地步。 不过他手中抱着一只黑猫,脚边跟着一只脏兮兮的白狐,这副模样也足够打眼,分得了不少注视。卓君尘呆在他怀中,不时审视查看周围的人,虽然他只需神识一扫,便可摸清周围这些人的底细修为,但难保错漏了什么细微之处。幻海星宫开启的时日早于微生冥被救出来的时候,但以微生冥的性子,他可不信魔族会没来凑热闹。 “仙门虽然威名远扬,这些寻宝而来的人却未必会在绝世奇珍面前,忌惮咱们宗门的名声,不论星宫之中是如何场景,你们都务必警醒,记清我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镇云在入阵前如此提点身边的各个师弟妹。 见众人齐齐点头,这才往幻海星宫敞开的宫门走去。幻海星宫虽然宫门大敞,内里却一片漆黑,看着先前进入其中的修士们,只要入了宫门,便再看不出行迹。 霍萩一跃跳上了沈寒枫的左肩,这回卓君尘倒是没将他赶下来,只因霍萩道:“这幻海星宫最外边的是一个幻阵,同那些人走丢了不要紧,我可得好好留在你边上呆着。” 沈寒枫神色微动,看着前边紧跟着镇云师兄进去的诸人,有心提醒,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正当他无法可想之时,却听得佛涯道了声佛号道:“这幻海星宫前途未知,镇云施主如此冒进,恐怕等会横遭陷阱,会落入不利之地。” 镇云果真停下脚步问道:“那大师有何妙法?” 佛涯笑道:“沈施主所携的白狐天生灵性,对迷阵幻阵一途极有天赋。不妨叫这只小狐狸探路吧。” 众人闻言皆把目光投向了沈寒枫身上,看得沈寒枫颇为不自在。他略略蹙眉,虽然他有心帮同门一二,但是霍萩同他毕竟不是真的主从关系,一切得由霍萩自己做主。 众人见沈寒枫的神情,还以为他是不愿意,最先发难的便是沉云:“取得星海辰沙乃是事关掌门的一件大事,沈师弟这是连一个小宠都不愿意拿出来为掌门驱使吗?”沉云的话还未说完时,便顿觉周身一冷,不过暗含杀意的目光并非来自沈寒枫,而是他怀中的那只黑猫。 沉云一路上一直记挂着黑猫死而复生的古怪事,是以总是离得沈寒枫远远的。如今自这双血红得意眼睛里瞧出了杀意,他第一时便是新生胆怯,说到后来连声音都不自觉低下去几分。 这回倒是不用沈寒枫自己辩驳,镇云便先一步开口道:“是否拿出灵宠,都应由沈师弟自己决断,沉云师弟,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倘使是他自己有这么一只狐狸,自然是毫不犹豫得便会取出来的。可是镇云也知道,这种事情上,并不能犯以己度人的毛病,毕竟沈寒枫才是霍萩明面上的主人。 沉云忌惮于镇云的威严,自然是不敢同他争辩,只嚅嗫了两句退了回去,眼中却有一丝不甘暗恨被掩盖了下去。 霍萩心中暗骂了一句,莫非这佛涯同煤球是一伙的,他才蹲上沈寒枫的肩膀多久,便不得不跳下来。偷偷看了窝在沈寒枫怀里的黑猫,霍萩分明看出了对方戏谑慵懒的模样。 只是再怎么腹诽,他也不得不从沈寒枫肩膀上跳下来,话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不好再与沈寒枫为难了。 白狐在前,沈寒枫心中对他有几分愧疚,便率先跟在了霍萩身后护卫,焚霜剑反手而持,一副拱卫其后的模样。 这回,卓君尘倒是没有因为师尊的注意全然放在了白毛狐狸身上生气。他们一行已经从宫门口行进了好一段路,大抵是因为宫中阵法的缘故,洞口的光亮不多久便被一片星海吞没。长长的星宫甬|道之中,看不见的房顶被一块夜幕遮掩,星星点点的微光叫他们置身星海虚空,偌大之所,无处凭依。 而从他们进入星宫开始,身边便不时出现几个周身环绕星光的修士。这些人眼神迷惑,身形凝滞于原地,一看便是被幻阵控制的模样。有两个并肩而立的修士在青华仙门一众经过时忽然口中鲜血狂喷,一阵星光闪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当是被幻阵的力量送出去了,这设阵之人,灵力高强,却难得仁心啊。”佛涯夸道。 他的声音传到了前边带路的霍萩耳朵里,霍萩不自觉便翻了个白眼。真想知道若是没他带路,这秃驴被幻阵吞了一个小层次的修为踢出去,还能不能夸奖得出来。 被人接连不断地冲刺数月,这幻阵中的星空却不见暗淡,将败阵之人弹出去的速度也是极为利落,霍萩一眼便看出,破阵失败者,多半是给幻阵留下了充足的灵力,一个小层次说来不多,但越是修为高深的人,付出的代价便越是多得不可想象。 定云适时称赞了一句:“我们进来此处这么久,却一个人都未被幻阵困住,看来这小狐狸果真有些能耐。”方才还想着要不要除掉这个秃驴和招惹沈寒枫的那个讨厌鬼的狐狸,忽然意气风发,扬着尾巴带路反倒更认真了几分。 卓君尘暗中摇了摇头,霍萩这般靠不住的模样,对付沉云,还是得他自己来下手。 他们至多两人并行,都是依次跟随着的。佛涯跟在后边,自然看不到前边巴掌大的狐狸有何变化,只是他拄杖前行,目光不时便能看到前边沈寒枫的后脑,眼中的疑惑之色时轻时重,最后归于沉寂,再看不出心绪。 霍萩把他们都从这条幻海迷道里带出来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便骨碌碌地打了个滚,而后躺在凉丝丝的地面上直喘气。看破幻阵仿佛并不难,一路上身后的人只是跟着他左拐右动,可领路闯阵哪有看起来那么容易,霍萩损耗的心力精神远比照顾沈寒枫一个多得多了。 定云见霍萩的模样,掩唇一笑:“看来是累到小狐狸了。”白毛狐狸闻言,毛绒绒的尾巴竖了一下又软趴趴倒了回去。 一道金光落在了霍萩身上,霍萩只觉浑身一阵暖融灵力包裹,精神瞬时好了几分。他回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上道,没想到看到的竟是他最厌烦的那个秃驴。佛涯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手中的金光收了回去,佛法高深,能镇邪气,却也不会伤害善类。霍萩虽为妖修,却一直潜心修炼,并未做过什么奸邪之事,是以非但没出事,还觉得精神好上了几分。 卓君尘见他变得活蹦乱跳的模样,收回了原本探出去的爪子。他因着霍媚儿的缘故,自一开始便不喜欢霍萩,但今次他为了帮师尊不得不出手,卓君尘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过河拆桥扒皮抽筋。 霍萩暗想着自己是不是一开始便误会了这个和尚时,青华仙门众人已经开始勘察四周。出了幻境,众人被困在了一处石室里,入口是他们背后的一面漆黑石墙,他们方才虽然是接连从此处出来的,此时再去碰石壁,却只能摸到坚硬石块,再回转不得。 “有入口,便必然有出口,大家分散寻找,看看这石壁有没有什么机关。”镇云沉声说道,除却佛涯和一猫一狐,此处俱是青华仙门弟子,自然不会对他的话有什么异议。 众人分散开,石室之上仍是不变的星空之景,而石室四面的黑色石墙不但坚固无比,上边还镌刻了浅银色的星图。随着天顶的星空斗转之外,这些星图竟也随着星空一同缓缓变化位置。有些升入中天,有些自天顶下来,便进入星图一同转动。 不多时,便有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有人不小心触动了机关。众人立刻拔出自己的兵器戒备,等待着机关触动的生门或者陷阱。 果然一息之后,转动的星空之中忽然生出异象,星辰陨落,灿若光雨,而这些流行在划过星空之后没有消失,而是化成实质,无数陨星朝着石室中的众人袭来。 所幸,这些陨星是阵法所致,成型之后的单个个头,也只有指甲盖大小。不过砸在各自的兵器上,发出一连串的雨打芭蕉之声,直震得人手臂发麻。 众人虽早有准备,但都不敢怠慢,顾忌着身边还有其他人所在,他们一概不敢在逼仄的石室之内发动过分强悍的法术,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沈寒枫的修为在一众人中算的中上,仅次于镇云。而他又不需要如镇云一般还要照顾定云一二,自然要轻松许多,除却利落地挡开袭向自己的陨星之余,他还有余力帮助身边的师兄弟们一二。 “左上。”沈寒枫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叫他不自觉得愣了愣。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得他相助的同门虽然给了他不少感激的目光,却并未同他言语,方才那个声音,他也不曾在何处听过。 沈寒枫皱眉,目光看向那声音所说之处,却见左上的那个墙角,白花花一团的霍萩正缩在那里。这阵陨星雨如同被风吹动的雨丝,霍萩所在之处竟算是一个死角。 沈寒枫眉头一动,石室中的陨星雨不但没有低迷下去,反而更猛烈了几分,已有几个修为稍次的师兄弟身上负伤。 目光看向一个阵峰出身的弟子,沈寒枫急语道:“师弟可带了防卫的法器?” 那阵峰弟子手中持着一个阵盘,勉力抵挡着这些陨星的冲击,虽显得有些吃力,却并不狼狈。他听到沈寒枫的话,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道:“有的,只是我灵力不够,恐怕得集合师兄之力。” 沈寒枫略一点头,焚霜剑磕挡开携火流星,一面带着这名弟子往霍萩那处去。 身旁稍有余力的弟子们也多看到了沈寒枫他们的动作,自然也注意到霍萩寻找到的死角。不需沈寒枫多言,他们便也朝着那处慢慢挪过去。 霍萩满以为自己找了个好地方,连其他人磕飞过来的流星都少之甚少。谁知没呆多久,朝他这里飞来的陨星便多了起来,他自然也看到了首当其冲跑过来的沈寒枫。 沈寒枫带着阵峰师弟退入此处之后,压力顿减了许多,没有丝毫犹豫的,他便将自己体内精纯的灵力注入了师弟身体里,助他催动阵法。 那阵峰弟子先是哆嗦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沈寒枫的速度如此麻利,警醒之后便当即取出了一面尺余长的阵旗。一阵土黄光芒之后,便有一个黄罩子罩住了两人,沈寒枫停下手中的焚霜剑,这些陨星落在了光幕上便如落入地面一般消失无踪。 “我用阵旗拟作了地面的模样,等这些陨星没能再碰撞于人身,大抵便会停下来了。”阵峰弟子本就是研究阵法出身,这种事情远比沈寒枫知道得多。 沈寒枫还在给这位师弟注入灵力,不方便说话,只是同他点了点头。那弟子会意,叫已经围上来的几个弟子依次进入,免得太过拥挤,他一时控制不住。 这些弟子都是青华仙门的精英,自然也没做出什么争前恐后的丑态。只是等众人皆入了光幕,他们这才发觉,沉云正一个人在石室的另一端,被陨星雨困在了最密集的角落。 “救我!”沉云身上已是遍体鳞伤,他此时已经顾不得是否丢脸,身边的陨星雨越来越密集,他的修为本就只有金丹初期,方才便已经捉襟见肘,此时更是寸步难行。 镇云身为大弟子,又是队伍之中的领头人,心中虽对沉云生出几分不满,却还是准备挺身而出,将他从那头带回来。 谁知他还未离开光幕,便被沈寒枫叫住。 “师兄是土系灵根,更契合这阵旗的作用,还是我去吧。”言下之意便是让他来给阵旗输送灵力。镇云皱了皱眉,沈寒枫因为输送了许多灵力,面色已经有几分疲惫。况且沈寒枫和沉云素有恩怨,他并不放心。 定云却是苍白着脸色道:“师兄,便让沈师弟去吧。我们的损耗太大,除了沈师弟和你,恐怕没人有余力了。”沈寒枫是躲过来早,而镇云则是修为深厚。遍观青华众人,镇云忽的惊觉,这陨石雨不知不觉便将其他弟子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沈寒枫看来疲惫,反而是几人之中状况最好的一个。 那催着阵旗的弟子道:“快些决定吧,阵旗消耗巨大,由不得耽搁。”每耽搁一份,消耗便多上一分。 镇云只得接替沈寒枫,肃然道:“便全然托付给沈师弟了。” 第96章 沈寒枫提剑入阵的时候,这无边的陨星变得更为密集,甫一入阵便压得沈寒枫身形凝滞,心中更是对自己方才未将煤球放下的做法生出几分后悔。方才他想将煤球留在阵旗范围之内,免得直面这陨星的凶狠攻势,谁知不论他怎么拉扯,煤球都硬是勾着他的衣襟不肯下来,全然不复平日里乖巧的模样。支撑阵法消耗巨大,沈寒枫也不能同他置气许久,只得带着煤球一起冲了出来。 这陨星雨看起来极为浩大,那厢沉云活脱脱一个金丹真人,如今已经狼狈得身上全是漆黑的灼伤伤口。沈寒枫的修为要高过沉云两个小层次,又是天赋单灵根,战力本就不弱于一般的元婴期修士,状况显然要比沉云好上许多,真正艰难的地方不在于他走向沉云,而是带着沉云回到这土黄防护罩中。 煤球自沈寒枫的衣襟里探出头,目光看着与状况惨烈的沉云越靠越近,神色变幻莫测。他一定要跟着沈寒枫,除却是担心沈寒枫的安危,心中也存了将沉云趁机抹杀的心思。只是他现下摸不透师尊的意思,师尊虽然同沉云一向关系不好,不过依着他现在未临大难的性情,也未必想让这位师兄去死。 已经磨得尖锐的爪子缓缓收了回来,还是等着日后再看,既然沉云已经得了司云属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等他露出马脚再反戈一击,也免得师尊难做。 卓君尘思虑之间,沈寒枫便已经持剑靠近了沉云。有沈寒枫护佑,沉云原本举步维艰的状况缓解了不少。 沈寒枫急声道:“我与师兄以背相抵,一人一面。”这陨星雨着实古怪,仿若有遇强则强的气势,越早同师兄弟们会合,他们的困境便能越早解决。 沉云苦苦支撑,好不容易才等来沈寒枫一个助力,哪里还有反对的意思,危难当前,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 此番他们要回到阵旗阵法中去,便要迎面直对这陨星雨。沈寒枫没有丝毫犹豫,便担下了这艰难的一面,将星雨薄弱的那面留给了沉云,好给他留下喘息的时机。 沉云此时倒是颇为识趣,沈寒枫不言不语地担去大半的危险,他也没有偷懒,尽心竭力地将飞来的陨星格挡开。这些陨星明亮莹白,落在身上却如烈火加身,沉云实在是不想再吃一次这般苦头。 二人齐心协力,回来的速度反倒比去时更迅捷了几分。卓君尘一直都呆在沈寒枫的衣襟里,虽然没有出手相助,但一直关注着两人进展,随时准备着险象突生时暗中助力。眼见着沈寒枫离着土黄护罩不过两步远的距离时,沉云蓦然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他便频频回头,众人只以为他脱难心切,自然没有多少疑心。只是方才霍萩担心沈寒枫的境地,便一直蹭在了防护罩的最前头,狐妖最识人心,沉云眼中只是细微变化,他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此时他不方便暴露身份,情急之下只得发出一声尖锐唳声。 沈寒枫心中一紧,只觉身后突然传来森冷杀意,怀中一动,黑猫骤然便窜了出去! 镇云见状不妙,伸手一探,将沈寒枫直接扯入了阵法之中。沈寒枫跌撞两步,稳住身形这才看清身后情状。原本沉云所在之处,只剩下一个枝条缠绕而成的大茧,数根藤条自大茧上接连了石室内的其他三处石壁,唯独他们这边不曾有。呼啸而至的陨星雨不断砸在大茧上面,一片火光之后,茧上的绿色变作大片大片的焦黑。而那些粗壮裸·露的藤条也在陨星的狂轰猛炸下渐渐段落焚尽。 沈寒枫眼中有些茫然,一时竟看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剩余的青华仙门弟子因霍萩反常的叫声倒是各个都看清了前因后果,只是一个个俱说不出话来。 佛涯竖手道了一句佛号道:“沈施主的灵宠真是骁勇忠诚,才护得施主无恙。”沈寒枫闻言,神色瞬时便白了几分。 他自是没看见张牙舞爪的藤蔓四处扑咬的模样,可佛涯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他如何猜不到当时情状。 沉云忽然发难,这藤蔓本是攻袭之势,谁知煤球突然窜出,几道血光之后,扑向沈寒枫这厢的藤蔓便纷纷被斩落。众人之看见黑猫的利爪在沉云面上落下了数道血痕,沉云的惨呼还未发出,这些藤蔓便骤然如反噬一般,朝着沉云自己包裹而去。 被裹入藤蔓里的自然还有煤球。 “贫僧行走大陆多年,若是没有看错,这藤蔓应是极南之地、生于沼泽的一种妖藤。若是收做灵植,出人不意便可将他人的精血修为吸纳,极为阴毒。”佛涯将话说道这份上,已经彻底撕去了青华仙门的遮羞布,见众人的面色都极为严峻,他却又极有眼色地停下了话头,免得这些青华仙门弟子一不小心恼羞成怒,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镇云身为大师兄,理当安定此时躁动涣散的军心,但佛涯已经将话说的那么直白,众人也都不是瞎子,想为沉云遮羞的好话最终还是卡在了喉咙里。良久镇云才道:“此间之事,待回了仙门,我一定据实相告,师弟不必忧心。” 听镇云这般说,旁的弟子也接连出声安慰附和。沉云毕竟挂名在掌门名下,这般死因,难说掌门会不会因为颜面迁怒沈寒枫——沈寒枫孤僻的性子在青华仙门之中,又是出了名的。 沈寒枫似是并不在乎这个,连脚边霍萩勾勾他的衣角宽慰他,也是置之不理。他只低声问了佛涯一句:“那煤球……我那黑猫还能活着出来吗?” 众人闻言俱有几分哀色,沈寒枫一路上有多喜欢这只小宠他们都看在眼里,加之今日他又被同门师兄弟这般构陷。两相对比之下,果有种人不如兽的戚然。 定云安慰道:“沈师弟,你那只黑猫如此聪明伶俐,定然不会有事的。”她心里原本想劝着沈寒枫再抱养一只,张口却又换成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定云明白,并不是任何一只黑猫在沈寒枫心中,都可同现下丢掉的这只比拟的。可惜这妖藤反噬,又有陨星雨愈演愈烈,即便黑猫能在妖藤手下逃生,面对这狂暴阵法,如何能有生还可能。 众人皆是叹息模样,只沈寒枫目光一瞬不转地看着在陨星雨中渐渐焚烧起来的妖藤大茧。佛涯只是轻声道了一句佛号,脸上不见悲色,反而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等到这大茧焚毁殆尽之后,连一丝飞灰也没剩下,这恍如倾盆的陨星雨才停了下来。 等到最后一颗陨星没入漆黑地面之下,石室四周的星图重新运转,一直操控阵旗的镇云和阵峰弟子才终于撤下护罩。镇云的消耗极大,面色有几分发白,定云见状连忙给他喂了一颗补气丹药,然后才将身上的丹药分发给了各个弟子。大家具有损伤,现下才有空各自包扎,只是无人敢去打扰站在原地不动的沈寒枫,连定云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 霍萩摇着尾巴往定云那边去,撅着后腿,露出腰边一块被陨星擦伤的痕迹。定云熬过了一场劫难,心中轻松了许多,在霍萩撒娇的模样下,也喂了一颗丹药给它。然后定云指了指沈寒枫,这小狐狸有灵性,自然应该懂得她的意思。 霍萩见状却只是半坐在定云身边不动。他摸清了沈寒枫的性子,如他这样孤僻的人,心中越是起伏难过,便月不需要旁人打扰,须得自己走出来。定云皱了皱秀眉,看小狐狸不动,抬手推了推他。 霍萩如今已经讨得了伤药,又见定云如此不上道,索性甩着尾巴又跑回角落里蹲着了。他之前消耗那么多把这些人带过来,紧接着又是这么阵势浩大的陨星雨,此时才有空休息一番。至于沈寒枫,多闹腾只是多搅得他心烦罢了。 不过,霍萩满以为自己能有一个喘息的时机,却不想自己刚躺下,脖子上便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霍萩猛地睁开眼,正对上黑暗中一双血红冰冷的眸子,别说挣扎,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脖子上缠着的东西一个大力给抛上了天。 “蓬”的一声重响,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白毛狐狸砸进了石室的墙壁一脚。正在整理星图的一名子弟脱口而出道:“紫微星!” 众人俱是不知狐狸为何忽然会有此异动,但他们即时便都聚拢到了一处,严阵以待得等着下阵法的反应。 会不会又是一场陨星雨?众人心中满是不确定。 只见石室星图凝滞一瞬之后,便有无数流光朝着嵌入墙壁里的狐狸涌去。不过这些光亮和方才的那堆陨星雨大不相同,只是浮动于屋顶墙壁上的一层壁画一般,涌入狐狸身上便成了一个发光的光团,颜色随着流光聚集愈发明亮。 众人持剑的手更抓紧了几分,便是沈寒枫也暂时从自己的心绪里抽将出来,为发着光的霍萩生出几分担忧来。 不过他们担惊受怕的陷阱并未到来,方才整合星图的那名弟子甚至面露喜色,手中持着一个阵盘开始念叨着什么。 等着光团愈发滋长壮大,形成一个一人高的光门大小时,白毛狐狸“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霍萩摇头晃脑得打了个喷嚏,方才砸进墙里的力道太过强大,过了那么久,他都没能醒过神来。抬眼看看其他人,倒是面露喜色的模样。 定云上前将他搂在怀里一阵揉搓:“小狐狸,你真是个小福星!” 霍萩本就没能回过来的意识,便更为迷糊了。 沈寒枫持剑的姿态微微松懈下来,看见生门显现,却并不能同其他弟子一般喜笑颜开,心中总觉得压着一块巨石透不过起来。方才众人皆以为他是觉得难过才一直沉默不语,却不知方才他看着藤茧化作飞灰时,脑海之中还有飞快地有什么东西闪过,只是他凝神去想,便头疼得如同针扎一般。 袍角被什么东西往下扯了扯,沈寒枫有些晃神,目光扫过被定云落在怀中的霍萩时,他的身子陡然一僵,连持着剑的手抖有几分不稳。 他放慢了动作缓缓低头,连呼吸声都慢上几分。腿上的力道并未减轻,面前场景,也并未因他的动作变成一团泡影。然后有些犹豫不定的眼睛,对上了一双血玉一样圆溜溜的眼珠。 沈寒枫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 卓君尘心中还有几分担心,他这么突然冒出来师尊会不会生出几分疑惑,却只见沈寒枫抄手把他抱起来,连焚霜剑都来不及收起,便丢在了身边。 “哐当”一声在寂静石室里自然算得上是大动静,众人的眼睛全被沈寒枫吸引过去,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漆黑的小毛团,嘴里直念叨着“还好还好”。 即便是众人中同沈寒枫早打过交道的几个,也是第一次见到沈寒枫这般大喜过望,几乎到失态地步的模样。 第97章 黑猫安然无恙回来,众人皆说不清究竟是替沈寒枫高兴多,还是心中的忌惮和担忧多。依沈寒枫方才的反应,他应当是不知道这只灵宠有这么大的能耐的,但是能从这么强悍的阵法和妖藤夹击之下复生——原本在他们眼中拖后腿的灵宠,现下得换一种眼光看待了。 “大家都能全须全尾得出去算是最好的结果,沈师弟,咱们还是先入这道门再说吧。”定云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已经死得连飞灰都没剩的沉云,只抱着霍萩催促沈寒枫。这道光门是小狐狸误打误撞打开的,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关上。 沈寒枫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定云点了点头,他提剑起身,众人正要走时,却听得喊出紫微星的那位弟子道:“诸位且慢。我已推算出,方才小狐狸撞上的紫微星便是此阵的阵眼。”他手中的阵盘闪过一丝红光,而后便有一团红色的星图缓缓浮现于阵盘上空,同石壁上已经消失的星图一般无二。 “光门维持的时间应当有限,而只要找准紫微星,咱们不愁没法再一次打开它。”这名弟子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镇云听完后拍板道:“既然如此,那师弟便记录一下这光门维持的时间,咱们等星图重新出现的时候再过去。”既然已经找准了阵眼,未免众人在穿梭光门之时横生枝节,他们再等等也是无妨。何况他们方才才经历一场恶战,这道光门背后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那名弟子十分欢快地应了,想必在镇云发话之前,他便已经在注意光门的动静。 众人没有再冒进,而是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大抵是方才那一阵陨星雨叫他们心生忌惮,没有一个人选择挨着墙壁靠坐的。 卓君尘被沈寒枫牢牢地揣在兜里,便是伸手去拿件时,也空着另一只手捉着他的尾巴。方才师尊抱着他一阵揉搓,卓君尘这才发觉,自己虽然只是只宠物模样,在师尊心里,大抵也是占据了极大的份额的。 这番沈寒枫盘膝坐好后,先是收了焚霜剑,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煤球从怀里掏出来。黑猫乐得朝他撒娇,喵得一声叫,便在他手里滚了一圈。沈寒枫小心翼翼地将他兜回来,放在自己膝上。纤长手指穿过漆黑的绒毛,一点一点小心地将煤球全身都摸了个遍,卓君尘自然是不排斥师尊任何的亲近的,甚至舔了舔他的手指。 沈寒枫在仔细检查过煤球之后,才彻底放松下来,手下的小生命温热灵动,煤球并未同沉云一起消失。 “以后一定要乖乖听话,不准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听到没有?”沈寒枫将煤球放在地上,还替他摆正了姿势才训斥。 煤球眨了眨红色的眼,他也不想师尊担心的,可是他不出手,沉云定然会伤到师尊。看着一脸严肃,眼中带着点后怕神色的沈寒枫,煤球叹了口气,照着师尊的性子,大抵不是命在旦夕,便不算是危急吧。 沈寒枫的指尖点在煤球毛茸茸的头顶,叹息声微不可闻:“别一不小心便死掉了。”煤球微微抬头,沈寒枫皱着眉,眼神却显得有些迷蒙出神。这已经不是师尊第一次让他别这么轻易死去,卓君尘不禁感到,似乎在沈寒枫心中,生死一事,是格外了不得的一件事。 他对活下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执着。 幻阵之后是星图石室,星图石室之后又是一个环幻阵。只是这个幻阵颇为不同,青华仙门一众自石室中穿出,光门后乃是一片虚无黑暗,比起方才的石室,连一点星光也无。 随着光门渐渐消失,光门最后坍缩成的光点骤然画作数道白光,涌入众人的眉心之中。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原地,连黑猫模样的卓君尘和白狐模样的霍萩都未能幸免。 众人消失之处悬浮着十数颗木质大小的圆润光点,质地仿若珍珠。这些光点微微振动,不时漾开一圈圈淡色的光晕,成了这一片虚空黑暗里仅有的光亮。 虚空之中,晕开的光圈忽然显出了一丝波动,一只手凭空出现,撕开了壁障。卓君尘长袖一挥,离他最近的那颗光点轰然破碎,瞬时消失无踪。此处的幻境十分精妙,与最外边那损人修为的幻境不同,这幻境非但无害,还能助人进益,可惜卓君尘如今的修为深厚,在他意识到困住他的并非现实而是泡影时,这幻境便消散了。 血红的眸子扫过一众光点,卓君尘将神识散开,找寻师尊的那一颗。他的神识得微生冥以魔魂淬炼,又有劫雷濯洗,辅之强大的修为为助力,只消一丝便可侵入幻境之中,看清情状,又不引起幻境主人的怀疑。 沈寒枫先前将他贴身带着,他所在的幻境自然同卓君尘离得极近。神识在穿透幻境之后,只见其中是一片竹林。 簌簌飘落的竹叶林间,只师尊一人持着剑练习,姿态翩若惊鸿,同卓君尘从前所知的一样。沈寒枫告诉过他,剑影焚天与风刀霜刃两招,便是他在此间最大的收获。 沉云的死并未动摇师尊的心境,卓君尘见状着实宽心了不少。只是他神识一动,正想探探旁人的幻境时,却发现师尊的幻境之中,并非没有变化。 竹林深处,一直活泼黑猫正追扑着翩跹飘零的竹叶,时而引得沈寒枫回眸一顾。 卓君尘心中一软,顿时便觉这幻境之中的阳光更明媚了几分。原本活动的心思,也暂时沉静下来,便也随着黑猫一起,看着沈寒枫竹林舞剑的身姿。 多了一只活物,沈寒枫自然不可能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地钻研剑术。除却要练剑之外,沈寒枫余下的时候,便是在照顾黑猫。幻境之中无需饮食起居,沈寒枫却会定时陪着黑猫玩耍一番。幻境之中沈寒枫同煤球亲昵的模样,叫卓君尘嘴边不自觉得便挂上一抹笑容。 幻境之中岁月静好,日升月落,随着沈寒枫的两式剑招雏形已成,渐渐显露威能,煤球身上也起了些许变化。 卓君尘疑惑,在这幻境之中的黑猫自然是沈寒枫臆想所成,会生出什么变化,连他都无法左右。 只是黑猫犯懒昏睡,时间越来越长,也引得幻境之中的沈寒枫愈发担忧。 “莫不是要化形了?”沈寒枫无意一语,叫卓君尘蓦然惊醒一般,继而脸色便不怎么好看起来。大抵是师尊心中对他喜爱非常,所以黑猫才在幻境之中脱胎为灵兽,继而有化形一说。 神阙大陆上的灵兽化形,大多都是在兽形的灵力积攒充足,排尽了污秽之后,才会脱胎换骨,化成人身。据卓君尘所只,刚化形的灵兽,都会是婴孩模样,至多也不过稚童。 难道又要让师尊从小养到大一回?卓君尘眉头紧皱,他虽然时常怀念从前同师尊朝夕相对的情景,却只想自己以爱人道侣的身份留在师尊身边,叫师尊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而不是被长年累月的朝夕相处迷惑了心神。 心下一动,涌入幻境之中的神识又厚重了几分。 沈寒枫十分担忧得搂着黑猫,黑猫在他怀中仍是昏睡的模样,却有一缕血光蓦然自他身中用处,攒丝成茧一般将黑猫包裹其中。沈寒枫盯着煤球身上的变化,目光一丝不敢抽离,随时准备在这红色光团生出意外时,力挽狂澜。 红色光团轻若无物,自沈寒枫怀中渐渐浮起,红光忽明忽暗一阵,在沈寒枫急促的呼吸声中化作了一团淡红流沙,环绕了沈寒枫一圈后,渐渐凝成一个颀长人影。 黑色的长袍无风自动,红色的眼眸不如黑猫圆润的模样,其中闪烁的神色,却叫沈寒枫分外熟悉。 沈寒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脑海之中的刺痛之感又浮了上来。眼前这个俊美邪魅的青年长得陌生,但又有一种沈寒枫难以言喻的熟悉。 “煤球……”沈寒枫蹙眉,似乎他又不是叫得这个。 苍白手指扣住了他的下颌,沈寒枫一惊,微微扬起头,转瞬唇上便被柔软湿润的另一双唇覆盖。 灵活的唇舌一番碾压摩挲之后,轻而易举得便叩开了沈寒枫的牙关。唇舌交缠的声音潮湿靡丽,将沈寒枫的心魂搅成了一团浆糊,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妥。 强健的双臂环住他,卓君尘贪婪地细咬师尊艳红的下唇。 “不是煤球,是阿尘。”厮磨间吐出的话语带着柔情缱绻,黑袍男人看着他的眼神更是说不出的柔软,仿佛偌大天地便只能装下他一个。 “阿尘……”沈寒枫着了魔一般愣怔得吐出两字。似曾相识,叫人眼眶潮热。卓君尘同他额头相抵,轻声应了一句,上一回师尊这么唤他的时候,仿佛已经时隔千年。 竹林之境渐渐溃散,在黑暗吞噬而来之前,卓君尘先一步抽离了神识,只留在沈寒枫耳边一句:“这个名字可千万记得。” 沈寒枫重回虚空黑暗中时,身边寻不到一个活人,只一排珍珠般的光团浮于眼前,脚边煤球正亲昵地蹭着他脚边。 沈寒枫将煤球抱起来,犹疑地叫了句:“阿尘?” 黑猫快活地喵了一声,舔了舔他的手指。 沈寒枫蓦然一笑,真是昏了头了,不过是一个困心的幻境,他却当了真。 第98章 黑猫暗搓搓地窥探了一阵师尊的神情,见他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心中还有几分高兴。他并不着急在师尊面前展现自己的真面目,只消先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之后的事情只需慢慢运作,自可水到渠成。 搁下了这桩心事,沈寒枫便开始观察四周的这些凝光珍珠来。不多时,沈寒枫还未看出这些珍珠的究竟,便有一颗凝光珍珠骤然炸开,如同他方才那样,其中闪出的一个人影,正是一身月白僧袍的佛涯。 佛涯的眼神先是看到沈寒枫怀中的黑猫,对上那一双警惕的血眸之后,神色不变。他抬头同沈寒枫一笑道:“沈施主天纵奇才,想来在幻境之中受益匪浅。” 沈寒枫对待旁人总是神色淡淡的模样,对佛涯也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大师应也一样。”佛涯但笑不语。 眼见着佛涯从凝光珍珠之中蹦出来,沈寒枫也隐约猜到了这些珍珠的来历。两人一猫相顾无话,便一同等着,沈寒枫细想自己在幻境之中并未遇上什么危险,旁的师兄弟们多半也所差无几,是以等待的时候并无什么不耐烦,甚至有些好奇,接下来那个出来的会是谁? 摸了摸怀里的黑猫,沈寒枫后知后觉得想起来,似乎还少了只白毛狐狸,他心下顿时一凛,数了数凝光珍珠的数量,神色更严肃了几分。 霍萩也被带入幻境里了。也是,他与煤球不同,霜月狐是实打实的灵兽,霍萩又是妖修。只是如今一个佛修在侧,等会还不知哪个师兄弟会出现,届时霍萩若是人形模样,他应当作何解释? 沈寒枫脑中瞬息便闪过无数的想法,还未等他想得通透,便又有一颗珍珠破碎,霍萩修长的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他面前。 霍萩见到沈寒枫,眼神骤然一亮,颇为兴奋道:“沈寒枫,我……”欣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清沈寒枫严峻的脸色之后,便意识到有些不对。霍萩缓缓回过头,正对上和尚锃亮的头顶,佛涯朝他莞尔一笑道:“阿弥陀佛,白狐施主似是有所得?” 霍萩一张兴奋的俊脸骤然僵住,只听得耳边沈寒枫十分冷静地道:“霍萩,你的耳朵。” 霍萩伸手摸了摸,他在幻境之中终于突破了凝滞已久的壁障,成为了一个金丹中期的妖修。只是他突破时脑袋上露出的耳朵,和身后掩藏在衣物下的一根狐尾还未来得及放下。 被沈寒枫见到了不要紧,但他这不人不兽的模样,却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佛修看了精光。 沈寒枫又道:“你先变回来,等会若是被我的师兄弟们瞧见便不好了。” 白光一闪,霍萩变回了之前的狐狸模样,此时的白毛狐狸却是蔫蔫巴巴的:“可是已经被这个和尚瞧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沈寒枫看向佛涯道:“大师应该早就识破了你的身份,若是想对你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霍萩闻言半信半疑地看向佛涯,那和尚却只是含笑不语。 霍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扬了扬狐爪道:“还望大师行个方便,不然,就别怪我出手太重了。” 佛涯道:“你打不过我。” 霍萩噎了一下。 佛涯又道:“便是你们两人都加在一起,也未必打得过我。”沈寒枫闻言也皱起眉头来。 佛涯继而看向了沈寒枫怀中的黑猫。卓君尘已经坐直了,尾巴一晃一晃得等着佛涯接下来的话。 这装模作样的和尚只是冲他笑了笑,便又转过身去,瞧见那一排珍珠之中又两颗蓦然暗淡了下去。 其余的人都关切得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看到了这场景。原本宝光氤氲的珍珠浮现出一种灰败颜色,继而连悬浮的姿态也维持不得,骤然落下了。 佛涯伸手一捞,金色佛光里,这两颗灰败珍珠掉入他的掌心。 沈寒枫沉声问:“大师可知这是什么缘故?”若是如他所想的那样,每颗珍珠都是一人所化,那现下这两颗珍珠的模样,隐隐便透出一股不祥了。 佛涯诵了声佛号道:“这幻境乃是根据每个人的意念欲|望所化,欲壑难填之人,自然便被困在其中,再也寻不得出路了。”众人闻言,神色多少有些复杂,谁人没有七情六欲,然而过分贪求,便只有死路一条。 沈寒枫想得还要更多一些,他自幼便踏入仙门修炼,他的欲|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是一心修研剑术功法,目的当然也是为了寻求更强大的力量。是以他在幻境之中只是钻研出两式剑法,说不得什么意外。可是他的幻象之中还有一只黑猫……煤球最后化身为人,还对他做了那般事情……沈寒枫想来,面上不自觉生出一抹绯红。 好在众人似乎各有心思,没人注意到沈寒枫面上的异样,继而珍珠之中又有异动。幻境之中剩下的人又接二连三破阵而出。每个人似乎都有所得,多少面有喜色,而后听得佛涯解释那两颗灰败珍珠之事,心中又多出一股叹息怅惘之意。 待最后一人都从幻境里出来,灰败珍珠又多了一颗。一次便折损了三个弟子,镇云心中也是一阵后怕,这幻阵不声不响,却比之前的陨星石室更为可怕。 这一回却是不必他们找什么出口,幻境试炼结束,环绕在他们身边的虚空黑暗便渐渐隐去,显露出隐没背后的模样。 众人此时正站在一处宽广宫殿正中,四面无窗,宫殿穹顶上却镶嵌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夜明珠,将沉暗的大殿映射得灯火通明。 大殿之中,有粗壮的黑色石柱支撑,也将大殿分成了数块,每根石柱之间的空地都堆满了东西,法器堆在一处,丹药堆在一处,各式法衣堆在一处,还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灵草仙花。 一众人都是眼界颇为开阔之人,一时间却也被这么多宝贝晃花了眼。 而最引得他们注目的,便是大殿左侧的一座黑石喷泉。 这喷泉高耸,中间的出水蛟龙的雕塑足有两人高,蛟龙口中喷吐而出的却并不是潺潺流水,而是闪着银灰亮光的细沙。 “这应该便是星海辰沙了吧。”镇云道,他们来前虽然都未见过这传说之中的星海沉沙,却也听扶贤描述过模样。这喷泉之中的细沙,同扶贤描述得一般无二。 定云上前想要细看,却被一道光幕挡了回来。因着她的触碰,这些石柱之间显出些许原本并不能看清的亮光,正是保护这些宝物的法阵。好在这些法阵虽然强大,却并不伤人,定云被镇云拉回来的时候,身上并无什么损伤。 阵峰的弟子上前查看了一阵,继而对一众人道:“这法阵应该是靠口诀解开的,若是想强行破开阵法,恐怕整座宫殿都得毁于一旦。”法阵虽然不伤人,却连着这座大殿的根基,叫众人一阵扼腕。此处没有出口,动摇了宫殿,无异于是全军覆没。 定云镇定道:“大家都细细想想,一路而来,可有什么奇怪之处,或许能参出破解阵法的办法。” 众人皆是皱眉沉思,只霍萩一人环绕了整座宫殿一周,不时凑在光幕附近嗅闻一阵。沈寒枫凝眸看他,狐狸抬起头,朝他摇了摇。霜月狐嗅觉敏锐,已从此处闻出了许多生人的味道。这阵法恐怕没定云想的那么简单,白毛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他甚至怀疑,这阵法可能是一个死阵。 他这边得出猜测,那厢阵峰的弟子也已经推演了一番,最后的结果,果然同他相差无几。 “此阵极为凶险,强行破阵会让宫殿塌陷,但生门所指,便是直接破开光幕。”这结果叫众人的脸色都显得颇为难看。 镇云皱眉,若是这般,那他们要做的,恐怕不是如何取到星海辰沙,而是现已不要思索如何保命了。 定云却是不信他所说的:“倘使如此,我们来时,又怎么会见到全身而退之人?”不消说被佛涯废了灵根那三人,便是在幻海星宫门前,他们也见了数人离开了。 那弟子道:“然则从幻海星宫出来和踏入的人,相差了不止十倍。十不存一的秘境已经算的极为骇人了。”他没有直面过这阵法的险峻,只是照着他们一路走来,从未遇上过“同路人”,可见泰半都是被星宫本身的阵法击败的。至于这些人有没有开始幻阵那般活命的机会,可就难说了。 他们算上佛涯,一众也只有十一人,到现今已经折损了四个,实在不能再拿弟子们的性命做赌注。 沈寒枫道:“既然生门死门存于一处,那除了一拼,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要够快,一定能寻出逃脱之法。” 镇云闻言点了点头,他也是沈寒枫的意思。那厢佛涯笑道:“一路而来贫僧也没帮上什么忙,这回倒要看看我手中的八宝金钏能否顶得住幻海星宫主人的阵法了。” 定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她对佛涯的揣摩,这佛修的能耐不在镇云之下,有他出手,自然更有几分胜算。 镇云道:“那便劳烦你照顾一下我的一众师弟妹了。沈师弟,此处以你我两人的修为最高,等会便由我们去取星海辰沙。”见沈寒枫点了点头,他又道,“不必太过执着,先护住自己性命。” 沈寒枫摸了摸怀中的黑猫,朝镇云郑重地点了点头。 原本聚在一处的众人分成了两拨,镇云和沈寒枫站在前边,其余人则在后边随时准备逃出生天。至于霍萩,沈寒枫带不了他,佛涯主动把白毛狐狸揣进了袖中,以保沈寒枫不分心。 沈寒枫和镇云对视一眼,二人十分默契地低喝一声,双双抬剑劈砍,光幕瞬间被二人的全力一击轰碎。 佛涯手中的锡杖一转,一团金光罩在了他们身上,沈寒枫和镇云则是化作了两道流光,朝着喷泉飞身而去。 原本以他们的修为,行动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是在阵法破碎之后,众人恍若身陷泥沼之中,灵动的身形纷纷凝滞下来,缓慢地恍如提线的木偶。 卓君尘眯了眯眼,给沈寒枫身上的禁制加固了几分。他已经感觉到佛涯对他的关注,从前的异样也多半是由此而来。 高耸的大殿轰然请他下来,碎石震落的速度并不快,却叫身形缓慢的众人躲避不及。 沈寒枫深吸一口气,他比镇云受到的影响还小一些,星海辰沙已在咫尺。 不过在他伸手探向细沙之时,胸前衣襟骤然一空,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 沈寒枫惊愕回头,正对上熟悉的红眸。 第99章 卓君尘却并没有看他,黑色长袍揽住沈寒枫周身,幽冥鞭一甩便缠住了顺势冲出去的镇云。 镇云眼看着便可伸手探入流沙喷泉之内,却被腰身上传来的大力猛地带回去。 一道红光自卓君尘身上发散而出,遇上红光的碎石断垣接连碎成齑粉,再不能成为他们的威胁。红光与笼罩住青华仙门众人的金钏金光相遇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所幸金光消失之后,红光碎石也一并消失无踪。 困境得以逃脱,众人却丝毫不见庆幸,脸色反而更为难看。此时他们都已经看清拦住沈寒枫和镇云的黑衣男人,有一双可怖的血红瞳仁。 卓君尘并不关心旁人对他的态度,眼见着镇云离开了那流沙喷泉一丈以外,便没有再管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被他抱在怀中,半靠半倚着他的沈寒枫。 沈寒枫显然还未回过神来,毕竟谁都不可能想到,自己在幻境之中臆想出来的人,会这么快便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卓君尘松开手,柔声问道:“没事吧?” 沈寒枫的眼睛微微睁大,立刻挣开了卓君尘坚实的臂膀,后退了两步后,皱眉先观察了一会此时的场景。偌大的宫殿,在阵法破碎和紧接而来卓君尘的猛烈攻击之下,巍峨殿堂消失无踪,仅剩的低矮断墙外,看不见外边的场景,全然是一片晦暗星空。满天星斗不似平日璀璨闪烁,而是一颗颗带着妖异的暗红。原本宫殿里堆积的无数宝物都化为了灰烬,只那流沙喷泉还是原来的模样,龙头静静喷吐着银灰色的细沙。看到青华仙门众人安然无恙,他自然松了口气,只是对卓君尘的出现,心中着实有些不明不白。 “阁下是?”沈寒枫十分谨慎地询问,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和微生冥碰面,但自然也听说过,魔族的魔尊有一双血红的眼眸,举世无双,“为何要阻拦我们取星海辰沙?” 卓君尘微微偏过头,心中略微叹息一声,看来他给师尊的暗示还不够早,如今师尊已经对他生出疑心了。他负手朝那流沙喷泉扬了扬下颌:“这并非是什么仙宫遗迹,而是魔族的一个陷阱,所谓星海辰沙,碰不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此时站在流沙喷泉前的众人都能听见。镇云的眉头紧锁,方才卓君尘将他拉回来时用的长鞭,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便被他收了回去,但仅凭着一眼,他便认出,这应当是幽冥鞭无疑。 不过他同其余人最大的不同便是,当初微生冥逃脱镇魔窟时,扶贤带领一众青华仙门好手追捕,其中便有他算作医院。虽然这场追捕,最后还是让狡猾的魔尊逃脱了,但镇云却是亲眼见过微生冥的容貌的,同眼前这个黑衣人相似,却并不相同。 镇云颇为谨慎得开口问道:“若是这喷泉当真有什么问题,还需先感谢阁下出手相助。只是阁下如此语焉不详,实在难以取信我等。”更何况卓君尘这周身气派,委实不像是一个正道人士。 “卓君尘。” 青华仙门虽然算是卓君尘的师门,但是他在仙门之中,也未曾受过多少优待,接连出了司云沉云之事,对他们的观感自然算不得太好。 倒是镇云颇为苦闷,看这黑衣男子的模样,卓君尘应是真名。只是他行走神阙大陆这么多年,却是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谨慎得看了卓君尘一眼,便是当初直面微生冥,加上曲绫纱带领的一众高等魔族,他都未曾感受到过从卓君尘身上的这股压力。 沈寒枫听到这个名字,精神倒是陡然一凛。之前的幻境之中,煤球化身的那个男子告诉自己,他唤作阿尘,倒是和面前这个人的名字更为契合了几分。他的神色愈发复杂,煤球是他当初在沈家大院捡来的,若本就是为了陷害他们而来,又怎么会选择他这么个不受倚重的弟子为切入口。但要说眼前人所作所为是魔族的一个阴谋——虽知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沈寒枫却没来由得并不想怀疑这个叫卓君尘的人。 “为何要帮我们?”沈寒枫略略犹豫之后,还是将话问出口,“你看起来像是魔族,至少也是魔修,帮着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卓君尘眯了眯眼睛,没有真的从师尊眼中看到忌惮境界这件事,叫他颇为愉悦。他想了想,嘴边带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当初真君尚在□□,曾经救助过我。是以如今我得以脱胎化形,即便同仙君已非同道,却仍旧铭记恩情,想报答一二。” 众人闻言,皆是惊讶,想不到这个卓君尘不但是个魔修,听他所言,从前还是个妖修。至于妖修是如何堕成魔修的,神阙之上妖修本就少见,不过想来既然人族修士都能堕落为魔,妖族应当也是类似。 沈寒枫思索了半晌,还是未能从幼时的记忆里找出来,自己是何时捡到救养过黑猫。不过孩童时候的记忆本就模糊,如今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卓君尘见到师尊困惑的模样,心中暗笑,心情大好。 沈寒枫肃然道:“往事已过,阁下不必在意。如今你救下我们师兄弟二人,当初所谓恩情也算是还清了。” 卓君尘压下唇边笑意,故作惊讶道:“救命之恩,恩重似海,怎么能说还清便还清了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镇云对卓君尘多有忌惮,本就不想他们一行同沈寒枫有更多牵扯。听得卓君尘这句话,镇云不由得问道:“那阁下以为如何?” 卓君尘看见沈寒枫眼中也同样有一抹疑惑之色,便按捺捉弄的心绪,面露正色道:“自然是以身相许,以将来所有心力,护沈真君无恙。” “噗。”率先出声的是狐狸模样的霍萩,眼前的场景,同他当初为了鸾凤玉璜缠上沈寒枫时候的情状何其相似。只是地方换了,同沈寒枫表露衷肠的人也换了。 却不想沈寒枫闻言后,神色蓦然冷淡了几分,他微抬下颌道:“多谢阁下好意,可惜这般取笑我的做法,实在看不出阁下诚心。”他也同霍萩一样,想起当初对方痴缠耍赖不胜其扰的情状来,心中的怒火无名,却熊熊烧了起来。 卓君尘忽然握住他的一只手,言语甚至算得上恳切:“沈真君为何不愿意?” 沈寒枫神色冷冷道:“不合适。” 卓君尘没有再去拉沈寒枫的手,只是脱去了最后一丝玩笑的意味,表里如一得真诚道:“观我修为,不说纵横神阙,只要敢犯我者,必要付出惨痛代价;观我心意,对沈真君绝对忠贞无二。世间除你之外,再无人可入我眼。只要你应下我,我便立誓此生不离不弃,以你为先,伴你左右,绝无二心。” 这些话可谓是肺腑之言,但沈寒枫的脸色还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如此熟练的言谈,不知这番话阁下曾对多少人提起过?”沈寒枫冷眉冷眼问道。 卓君尘一怔,这些话倒是在他心里排演腹诽过许多次,竟是不知说得太过流利,也会叫师尊生气的。一时之间,他能做得,便也只有苦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苦笑打动了沈寒枫,沈寒枫原本冷硬的神色柔和了些许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阁下以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卓君尘见师尊心软,喜不自胜。倒是让一旁围看着的诸人松了口气。要说有口无心,他们莫说对卓君尘,便是对沈寒枫的了解也并不多。但卓君尘话中有一点是极为真切的,那便是他的修为。众人皆可隐约察觉,便是这里所有的人群起而攻之,也不敌卓君尘一人。倘使他真的恼羞成怒,大家便也都只能做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沈寒枫将自己的注意从卓君尘身上挪开,周围这片星空应当和之前遇上的相同,也是来自幻海星宫的阵法,只是这阵法怎么看都要比之前遇上的那些凶险更多。 “如今我们一齐被困在此处,应当如何是好?”沈寒枫转头询问镇云的意思。他刻意避开了卓君尘的视线,旁人更是看不出他此刻所想,自然不知道沈寒枫心中,此时实是有些羞恼。 任谁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亲亲摸摸的小宠物忽然变成了一个人,都会接受不能。同小家伙的一些亲密之举代换入两人的模样,更是让人直觉羞耻。沈寒枫方才大多的不悦,也是来自于此。 卓君尘虽能猜测沈寒枫的心绪一二,如此隐秘的羞涩之意却是揣测不能。为求表现,他连忙道:“方才法阵破碎时候,有三息的时间可以自此处逃脱出去,但错过了,生门无处,便只能老死于阵中了。”卓君尘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师尊,沈寒枫耐不住这样的神情,便是错了眼,面上还是浮起极浅的绯红。 无视了卓君尘面上等着追问的神情,沈寒枫默然不语。倒是镇云接口道:“难道没有别的方法逃脱吗?” 卓君尘冷冷得眄了他一眼:“有,修为高出化神期,便可沟通内外,撕破藩篱。”他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却还是安慰自己道,没能得师尊正眼,这般提点过了,师尊为了众人安危,必会温言同他说上几句。 却不想,一直未开口的佛涯道:“我佛庇佑,方才那幻境之中,贫僧的修为正好突破化神。” 卓君尘:“……” 第100章 佛涯盘膝而坐于细沙喷泉前,众人暂时退到一处,却不见什么忧色,心思活络之人甚至面上还带着些许笑意。即便佛涯不成,卓君尘必然也会有所作为。 只卓君尘一人,黏在沈寒枫身边,面色颇为难看。伸手弹出一道红光,卓君尘将偷偷靠近沈寒枫的白毛狐狸弹开之后,面上终于有一丝满意。目光冷冷地看着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他倒是要看看,这佛修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锡杖横于身前,佛涯面容严肃,宝相庄严。右手轻轻一送,二股六环的锡杖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上升两丈之后,锡杖上金光乍起,粗长杖身拉长,几乎要刺破两端黑暗一般暴涨。 佛涯口中一直诵念梵音,随着灵力真元的运转,他诵经的声音越发响亮,回荡在一片残垣之中,细长佛咒法诀在锡杖周身缠绕一圈之后,半空之中蓦然浮现一个万字符咒,法诀腾空而起,刺入佛咒之中,一时间金光耀眼,恍如日耀当空,众人纷纷抬手遮掩。 卓君尘早旁人一步便预料到这样的场面,更是在沈寒枫毫无防备之时,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金光耀眼,切莫伤了眼睛。”卓君尘侧身同沈寒枫说的时候,温热的气息便直接吹在了沈寒枫的脖颈处,带起一片潮红。 宽大手掌遮住了视线,随后虽有些微金光漏出,沈寒枫却不觉灼伤。只是他心中悚然一惊。他本是十分机敏之人,即便让旁人近身,也会随时注意身边人的举动。可是卓君尘对他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他却是在自己的视野骤然暗下来时才察觉。 倘使此人对他有什么不轨意图……沈寒枫拉下卓君尘的手,简直不敢想象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卓君尘大抵是看出了沈寒枫的想法,悻悻地曲张了一下手掌。沈寒枫瞧见他丝毫不见遮掩的失落,心中莫名软化了几分,却又梗着脖子,不知道怎么同他示好。 所幸佛涯的速度极快,万字符文所攻击的哪一处,黑色夜幕逐渐被金色吞没,缓缓显露出一抹白昼的浅蓝。不过为了这立竿见影的效果,佛涯显然付出了不少的代价,神色因吃力而显出几分涨红。 正当众人犹疑着是否要给佛涯帮忙时,异变突生,一直安静的流沙喷泉忽然暴起,细沙分流成无数细流,如尖似锥得朝着众人扑来,其中最粗壮的一根直指佛涯。 卓君尘轻轻哼了一声,衣袖一会,万字符文撕裂的缺口被镀上了一层红边,而后如同冰消雪融一般,白昼代替长夜。与此同时佛涯手中的八宝金钏再次发挥了作用,蔓延的金光不仅护住佛涯自己,也将其他人都护佑其中。 一缕金光不声不响地蔓延到卓君尘的掌心处。卓君尘眉头微皱,挥散开去。沈寒枫恰好看见这一幕,虽然卓君尘紧接着,便安之若素地将手拢入袖中,却还是被沈寒枫抓住了手。 卓君尘讶然,看着师尊将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的手掌心里正有一道漆黑伤痕。这是被灼伤的痕迹,沈寒枫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卓君尘掌心。 带着薄茧的指尖扫过掌心的感觉有些发痒,卓君尘不自觉地挣了一下,却得了沈寒枫极大的关注。 “可是觉得疼?”沈寒枫急忙问。 卓君尘勾了勾唇,说疼也不是,说不疼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先一步将沈寒枫的手扣在掌心,牢牢攥住,这才不紧不慢得说了一句:“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沈寒枫:“……” 见师尊一副不想理会他,面无表情得想抽回手去,却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模样,卓君尘心情大好。 幽冥鞭复又现身,卓君尘手腕一转,长鞭便化成一条咆哮的巨龙,撕裂开着佛家金光之后,冲着奔他们而来的流沙张开血盆大口。 仙气化形! 认出了这一手的几人莫不惊叹,而方才暗中朝卓君尘出手过的佛涯,却是脸色难得沉下了几分。 仿若源源不断的细沙被魔龙吞没之后,金光之外禁锢着众人的法阵也已经被卓君尘的力量消融。餍足的龙魂在卓君尘身边蹭了蹭,金色的龙眸仿佛认出了沈寒枫,低下来的龙头冲沈寒枫喷了一口气,自然并不带任何攻击之意。 沈寒枫看到这坚实仿若实体的龙魂,神色微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卓君尘此时却难得没有看向师尊,手中的长鞭摇摆如蛇,静静等待着攻击的时机。 暗中正有人窥视着他们,躲在幻阵之后,极有可能就是制造这个陷阱的始作俑者。开始卓君尘曾经猜测过,这幻海星宫极有可能是微生冥的手笔,可是一算时间,幻海星宫在他救出微生冥以前便已经流传出了零星半点的消息。微生冥虽然有一缕残魂逃脱镇魔窟,却并不能遁逃太远,决计不可能在这千里之外,设下这般魔障。 卓君尘冷冷看着已经毁坏破碎的流沙喷泉,这场攻势,倒是叫他想起了一个人。 阵法已破,铺天盖地的黄沙被风吹起,遮住了还算澄澈的天空。幻海星宫因卓君尘这一举消失殆尽,原本等候在星宫之外的一众修士,此时却已经无影无踪。 “我说怎么寻不到幽冥鞭,和着是落在了你手里啊?”带着笑意的声音蓦然响起。卓君尘抬眼,一众魔兵仿佛凭空出现,为首的正是微生冥。 微生冥腰间也盘了一条长鞭,品相自然及不上幽冥鞭,却也是一柄上好的上品法器。卓君尘道:“我收获此鞭时,它已是无主之物。” 微生冥朗笑:“是了,无主之物自然有能者居之。”微生冥笑盈盈的模样,语气之中却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卓君尘看了一眼他身后,曲绫纱和另一红衣女子跟随,魔兵队伍里还押解了一个灰衣人。不巧这也是个熟人,正是卓君尘方才猜测的魔族左护法巫闫。 “幻海星宫是尔等所为?” 微生冥不急着回答卓君尘的问话,只是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从黄沙堆里扒拉出一个巴掌大的石雕了。卓君尘凝眸细看,正是缩小了的幻海星宫模样。 “这是我多年前得来的一个小玩意。说来我这个魔尊确实是无用的很,本命灵器被人抢去,自也被神阙修士困宥多年,连自己一手造出来的宫宇,都叫曾经的属下偷得一干二净。”微生冥的语调轻松,却带着一股无名杀气。 魔兵群里,已有人明目张胆地踢了巫闫一脚泄愤,微生冥视若无睹。 卓君尘倒是十分中肯:“你确实是个废物。” 微生冥故作洒脱的笑容丝毫未变,曲绫纱却替他强出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蔑视尊上!” 微生冥皱了皱眉,抬手止住了曲绫纱的话,他转眼去看卓君尘,对方倒是丝毫不见怒意,甚至看向曲绫纱的神情带着几分惋惜复杂。 卓君尘原以为有他从中作梗,微生冥不会同卓氏女有什么牵扯,曲绫纱的情路能坦荡许多,谁知微生冥招惹的女子,远不止他生母一人。想来跟着微生冥的另一个女子,应是他当初未曾来得及看清面目便死去的西焰王。 那女子察觉到了卓君尘的注视,倒是没有同曲绫纱一样失态,而是侧首询问微生冥道:“不知这位尊者是何人,尊上也不介绍一二吗?” 微生冥收了幻海星宫,淡笑道:“你们可得记清楚,这位卓尊者,可是我们魔族之中一等一的好手。倘使未来我对上扶贤那老不死的惨遭不测,你们尽可求他登上魔尊之位。” 卓君尘冷冷看他一眼道:“我身上只有一半的魔族血脉,算哪门子魔族。” 微生冥闻言挑眉,这还是卓君尘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身世。倒是卓君尘说完便发觉不妙,自己似乎同沈寒枫说自己曾是个妖修。 不过在他紧张地看向师尊时,沈寒枫非但没有生气,眼中还带了几分复杂同情。 妖修如何,魔修如何,沈寒枫只当他是妖魔混血,心中不免替他怅惘几分。半人半魔,半妖半魔,无处依凭,无所接纳,所以才会将他这个无意间施以援手的救命恩人看得如此重要。 卓君尘似有所悟,心中暗笑,却并不戳破,只当是默认了。 那厢曲绫纱却是不能接受微生冥这般的话,急声道:“属下定然不会叫错误重演,尊上一定能带领魔族,一统神魔两界。” 微生冥笑眯眯地摸了摸曲绫纱的发顶,并未多说什么。 一直不曾说话的青华仙门众人终于按捺不住,镇云率先道:“曾经手下败将,如今大放阙词,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平素说话并不尖锐,面对敌人时,却是竖满了全身利刺。 微生冥眯了眯眼,光是红眸之中的冷光,便已经叫镇云心中一凉。镇云自是不知,微生冥回到魔界好生修炼巩固,修为已经恢复到了大乘初期。他面对旁人,可不像同卓君尘和曲绫纱那么好说话。 掌心的手动了动,卓君尘注意到师尊脸上紧张严肃的神色,心中轻叹,同微生冥道:“你还是带着你们魔族的叛徒乘早离开吧。” 微生冥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两人一直不曾分开的双手,低笑一声:“也罢,攘外必先安内。卓君尘,你此番回去,可得看好你的小美人。” 说罢,微生冥便带着一众人转身,至于巫闫,被他一鞭引动雷霆,直接劈成了飞灰,神形俱灭。 第101章 魔兵退去之后,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不过看向卓君尘的眼神更为忌惮好奇。卓君尘自是没有理会旁人的眼光,只要师尊不这么看自己便好。 镇云定云好歹年岁稍长,便是心中对卓君尘多有猜测,也得强行按捺心绪,合计接下来的行程。 幻海星宫已毁,星海辰沙本就只是魔族挂出来的羊头,他们折损了近半数弟子,却还是只能空手而归。卓君尘和霍萩不论心迹,明面上一个是沈寒枫的灵宠,一个是沈寒枫的仰慕者,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一同回去青华仙门的。至于佛涯,幻海星宫外围绕的一众修真者都被微生冥赶来后一并伏击了。虽然这陷阱乃是巫闫为了寻求更高修为而设下,微生冥能随手宰了几个人族修士,于他而言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此处环绕着诸多怨气,佛涯身为伽蓝寺弟子,自然要留在此处超度亡魂,净化戾气,免得千百年后,此处成为一处炼狱之所。 自微生冥走后,卓君尘便一直在思索他所说的那番话。能叫微生冥开口提醒,定然是得了什么切实的消息,只是微生冥不替他担心,反倒让他看顾好师尊……卓君尘不禁想起司云曾经对师尊施展的恶毒手段。 青华仙门之中,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对卓君尘死乞白赖一定要跟着他们同行的做法,沈寒枫不置可否,面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波动。只是卓君尘已不是跟来时候的黑猫模样,自然不可能同来时那样,跟沈寒枫同房而眠。乃至青华仙门一众人住宿付账之时,根本就未将卓君尘一并计算在内,算是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法实行了个十成十。卓君尘也浑然不在意,只可怜霍萩,要陪着他一同夜半呆在屋顶上吹冷风。 不过卓君尘发觉,师尊近来神思有些恍惚,时不时便开始出神。 “你可知师……沈真君最近修炼的状况如何?”卓君尘坐在青华仙门一众住宿的客栈房顶,踢了踢脚边的白毛狐狸。 霍萩委委屈屈地化成人形,特地同卓君尘拉开了些许距离。即便他心中知道,若是卓君尘真想拿捏他,这点距离他也讨不了好处。卓君尘冷冷的眼神扫过来,霍萩不自觉哆嗦了一下道:“修为倒是不见什么岔子,我今日问了,他还说之前有所顿悟,修为隐隐有突破元婴的架势。”回答完之后,霍萩又在自己心中暗骂,自己也是霜月狐王族的血脉,怎么能在一个半妖面前失了气势。 “元婴……”卓君尘若有所思,目光扫过霍萩洁白细长的双手,“你的戒指呢?” 霍萩更为警惕了几分:“什么戒指?” 卓君尘嗤笑一声:“你们霜月狐族世代相传的十戒,妖族仙器。”他第一眼见到霍萩时,亲眼在他身上见过,霍萩竟还想同他撒谎。 狐妖的脸色更差了几分,卓君尘挑挑眉,懒得理会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直说道:“你以为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在青华仙门一众人面前现过原型。此番随他们回去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得出来?” 霍萩这才明白过来,卓君尘并非是觊觎他手中珍宝,而是叫他小心。 如今他身上的修为壁障已解,随沈寒枫回去,除却把戏做全,也并无别的目的。听卓君尘如此一说,他也察觉,青华仙门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卓君尘见他听进去了,也不吝多添一句道:“此处离青华仙门还有三日光景的路,你若想走,可得尽快。” 说罢,卓君尘翻身从屋顶跃下,身形矫健如一只大鸟。以他现下的修为,想要在悄无声息得潜入沈寒枫的房间不算难事。 近几日,沈寒枫因着即将触碰到元婴期的边界,几乎完全放弃了休息,整夜整夜地打坐修炼。卓君尘静静地看着师尊打坐一会,在床边小心地布下几个小型聚灵阵后便复又退了出去。 沈寒枫蓦然睁眼,黑暗的房间之中看不到任何异常,他却总觉得有些不对。身边的灵气浓郁了许多,沈寒枫皱了皱眉,重新沉入修炼之中。 卓君尘重新出现在屋顶上时,霍萩已经不知所踪。看着自己暗中留下的烙印,西方一处有一串狐狸留下的梅花脚印,卓君尘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了霍萩这个引线,司云他们便是想同师尊做些什么,有他在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若是他们更没有眼色得招惹上他……卓君尘眯了眯眼,红眸之中是一丝嗜血神光。 那便更有理由将师尊带离那腌臜地方了。 一行人终于回到青华仙门后,司云已经在弟子堂前等着他们了。出乎卓君尘意料的是,司云除却同他们寒暄几句,对折损的弟子表示惋惜之后,只叫他们回各峰好生休息。唯一一个被门主传召的弟子,不是沈寒枫,更不是镇云,而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女弟子定云。 卓君尘早早隐于暗处,司云看见沈寒枫安然无恙得回来时,眼中的失望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随着司云定云先行一步,其余弟子相互道了别,也都各自散了。这回沈寒枫倒是赢得了不少的关心,镇云甚至还拍了拍沈寒枫的肩膀道:“往后,可得沈师弟费心了。”他意有所指,卓君尘却只觉好笑。 沈寒枫同他们分别之后,没有急着回无名峰,而是转道往灵药峰去。 “放心不下杜衡?”身后忽然传来问话,温热的鼻息几乎是擦着耳根飘散的,沈寒枫心思一晃,险些从飞剑上栽下去。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身,沈寒枫稳住身形,偏过头看向身后的黑衣男人,果然从那双红眸里,看到了温软笑意。 他干咳一声道:“临走前,我看杜衡的神色不对,不知他如今是否已经将棘手的事情解决了。”倘使需要他帮忙,他一定义不容辞。 卓君尘不置可否,落在沈寒枫腰上的手非但不拿下来,还带着些许暧昧不清的意味微微摩挲了一下,手下的人自然更为僵硬了几分。思及那日司云与杜衡隐约的暧昧,卓君尘对二人的关系有了些许猜测。想到后来杜衡同司云几乎说得上势同水火,卓君尘暗忖,大抵两人关系转折的契机,也就快要到了。 沈寒枫到了杜衡平日活动的储药房,却并未看到杜衡的身影,他又找到杜衡的卧房,亦是没有踪迹,问了几个经过的弟子,一个个对杜衡的去向语焉不详。 卓君尘看到师尊越来越严峻的神色,伸手拉着他道:“你随我来。” 沈寒枫现下的修为还做不到追踪杜衡的位置,但这对卓君尘而言只是小菜一碟。 神识一扫,杜衡只要在这座灵药峰上,便一定能被搜出来。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暗光,直接伸手将沈寒枫揽在胸前,似笑非笑地说了声“得罪”。二人黑白交杂的两道身影,便飞快地往灵药峰山脚掠去,快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山脚本应是往来之人最多的地方,只是灵药峰下有直接传送道山腰的法阵,一众弟子们自然不必再辛辛苦苦得从最底下爬上山。 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卓君尘与沈寒枫的身影出现在灵药峰山脚的一处洞口外。沈寒枫看向卓君尘,以疑惑眼神示意。卓君尘微微颔首,沈寒枫刚想进山洞里一探究竟,却被卓君尘眼疾手快地扣住了手腕。 卓君尘看了看四周,给两人身边设下一道禁制,一道火光自卓君尘手中窜出,瞬间便蔓延成一面金红明镜。 明镜之中渐渐显现出杜衡的身影,只见他脸色通红,满脸痛苦得全身浸泡在一个浴桶之中,桶里灌满了黑漆漆的药汁,不知是什么作用。 卓君尘当初被护井魔龙重伤之时,曾经得杜衡用这种方法医治过。看着浴桶里冉冉弱弱的热气,下边应该有火焰烘烤。一个卓君尘并不认识的高瘦男人站在浴桶边上,脸上的笑容漫不经心,他仿佛没有看到杜衡此时痛苦的神色,不时从身边的瓶瓶罐罐里取出一些药汁丹丸丢进浴桶之中,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是何人?”即便火镜里听不见声音,卓君尘也能从这陌生男人的表情里看出他的不怀好意。 沈寒枫皱眉答道:“灵药峰峰主,扶渊。” 卓君尘眉头一跳,想起当初穆子苏说起,上一任灵药峰峰主根本不配当他师祖的场景。 “扶渊看模样要离开了,我们等他走后便可潜入进去看看,不要着急。”卓君尘的指尖划过沈寒枫掌心,小声安抚。 沈寒枫呼了口气,总觉得这次回来之后,他自幼成长的青华仙门,一下子变得深不可测。他装作无意地看了卓君尘一眼,仿佛便是从他出现之后,自己所认识的一切,便都天翻地覆了一番。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惹得沈寒枫不堪其扰。 卓君尘以为沈寒枫是在替杜衡担忧,才露出这般忧愁模样,看着扶渊将将走远,他便加了一道禁制在外,免得扶渊起疑,拉着沈寒枫飞快地闪入山洞之中。 洞内的禁制在卓君尘的意料之内,是以处理起来并无什么麻烦,方才随手落下的禁制切断了此处和外边的联系,叫两人的动作轻易了不少。 只是他们二人没想到的是,山洞内混杂着浓烈刺鼻的药味,几乎要将人熏得眩晕过去。浴桶下的火焰热烈得过分,杜衡通红的皮肤几乎马上便要肿胀得被撑裂一般。 第102章 “杜衡!”沈寒枫地唤一声,二话没说便将人从药桶里捞出来。杜衡身量甚至还要比他高上几分,此时抱起来却轻得可怜。潮湿的内衫贴在杜衡瘦削的身体上,一道道泡发的血痕洇出半透明的白色里衣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卓君尘瞧见旁边石榻,同沈寒枫道:“先将他放到床上吧。”说完,他便先一步上去将石榻上的被褥铺开。 沈寒枫将杜衡小心翼翼地放下,青色的弟子服被杜衡身上的水分沾湿,显出褐色与红色交杂的斑驳水迹。杜衡还未清醒过来,俊脸发烫,嘴里还说着胡话。 沈寒枫抬手想将灵力注入杜衡体内,却被卓君尘制止:“现下他全身的经脉都被药力撑满,你若是再输入灵力进去,只会让经脉更为拥堵。”甚至有可能令杜衡爆体而亡的话,卓君尘隐去了没说,其实杜衡虽然看起来狼狈,身上狰狞的伤口却反而才是保住他性命的关键。 沈寒枫皱眉,眉宇间脱不去的焦急:“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么痛苦吗?” 卓君尘低声道:“咱们先将他带回无名峰,送到你的寒冰洞府里边,靠冰霜灵力替他降温,等体内的药性平息消散一些,再想办法帮他调理。” 沈寒枫深深看他一眼,抱起杜衡往外边去。沈寒枫担心衣物会妨害到杜衡发散药性,便没有替他换过衣物,一路回去,连带他自己身上都沾了半身刺鼻的药汁。 沈寒枫需得照顾杜衡,卓君尘便自作主张环着他飞速赶往无名峰。以他的速度,便是不遮掩身形,青华仙门之中也没有几个人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沈寒枫落地之后,便急忙将杜衡带往冰洞。果然如卓君尘所说,躺在冰榻上不久之后,杜衡身上的浮肿便消退了许多,身上虽然还是不停散发高热,面上的通红却退去了,只留下淡淡的嫣红。 沈寒枫微微舒了口气,眉头却并未松下来,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套制式衣衫,伸手准备替杜衡换掉湿衣服,却被卓君尘握住了手。 “嗯?”沈寒枫一脸疑惑得看着他。 卓君尘道:“你身上的衣服也该换了,杜师……杜衡的我来。”他自是不敢说,自己不愿师尊瞧见别人的身体。 沈寒枫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的水迹药渍,瞧了一眼杜衡,再没有坚持。 “那杜衡便拜托你了。” 卓君尘应下后,有些失落得看着沈寒枫朝外走,寒冰洞府虽然简陋,却也不可能只有一个隔间,未能瞧见师尊换衣的美景,卓君尘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不过不论如何,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先处理好杜衡的事情。 不久,沈寒枫便换了一件一般无二的青色长袍出来,卓君尘已经替杜衡上好了药打理好了衣衫。杜衡此时慢悠悠地醒来,两眼有些无神得盯着洞顶的冰壁。 “杜衡?”沈寒枫半俯下身。 细长凤眼颤了颤,杜衡眼中略显空洞,仿佛辨认了一阵才道:“你已经回来了?” 沈寒枫嗯了一声,想起在火镜里看到的场景,他问杜衡道:“扶渊师叔为什么这么做?” 杜衡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许久,而后才缓缓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沈寒枫,我发觉这四十余年来,我都活成了一个笑话。” 沈寒枫一怔,杜衡虽然平日里也多遭灵药峰的弟子排挤,却从未说过这般丧气的话:“倘使你和师叔有什么龃龉误会,我去求师尊替你们开解。”杜衡受这般对待,多半是发现了什么不堪的端倪,让扶贤知道对青华仙门和杜衡两方都好。 杜衡嗤笑一声,笑容不达眼底,黑沉沉的眼中幽深无光:“一丘之貉。”他撑起身子半坐着对沈寒枫道,“不要相信那些人,扶渊也好,扶贤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杜衡脸上现出一抹愤恨,心中最痛恨的那个名字,此时却未能言之于口,便只是想起,也感到锥心之痛。 沈寒枫哑然,从杜衡身上的伤口,口中的话语,都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只是他素来寡言,更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卓君尘,沈寒枫唯一能求助的人便只有他了。 卓君尘顿了顿,神色复杂道:“司云即刻便要到了。” 杜衡闻言,双手猛然收紧,十指上的关节因用力显得发白。沈寒枫见状,将“让司云师兄帮你”这句话又咽了下去。他心中实是不愿怀疑司云的,毕竟此人算是青华峰上仅存的几个对他抱有善意的弟子,可是杜衡的情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件事同司云也是脱不了干系。 卓君尘似有所感地看向洞府外,沈寒枫原本半坐在冰榻前,此时却站起身,低声同他道:“阿尘,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杜衡,我出去看看。” 卓君尘一愣,片刻后露出一个带着暖意的笑容:“好,若是有什么危险,便叫我。” 沈寒枫原本想说不必,见卓君尘一脸认真,便还是点了点头,谢过他的好意。 担忧得看过一眼杜衡,沈寒枫转身出了寒冰洞府,果然如卓君尘所说,司云已经等在了洞府外。 “司云师兄怎么在这里?”沈寒枫率先发问,司云见他突然从冰洞里出来,脸上有一丝一闪而过的错愕,又很快镇定下来。 “我正有事要来找沈师弟呢,没想到沈师弟先一步出来了。”司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沈寒枫却是不敢大意:“师兄请说。” 司云似是斟酌了一阵问道:“不知沈师弟豢养的那只灵宠如何了?” 沈寒枫原以为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杜衡已经失踪的事情才会来找他,却不想司云问的是这个:“尚可。”嘴上是这么说,沈寒枫想起屋子里那灵宠变身的俊美男人,却是有些头疼。 司云误会了他似是而非的脸色,又道:“前几日听杜师弟说起,你豢养的那只灵宠是少见的霜月狐,父亲对这灵狐也十分好奇,这才派我来瞧瞧,沈师弟应当不介意将狐狸借给我,带上青华峰一趟吧?” 沈寒枫的神色陡然一僵,难怪霍萩会不高而别,恐怕是早已发现,青华仙门里有人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既然是杜衡指认,霜月狐多半是什么上好的灵药,落入扶渊手中,恐怕又是另一个杜衡了。 “实不相瞒,师兄说的那只狐狸,只是偶然跑上山的野兽,我虽带着他去了幻海星宫,回来前却不知怎么走失了。”沈寒枫低声道,这句话半真半假,配合他纹丝不动的神色,应当也看不出真伪。 司云眯了眯眼,之前他们见到那只狐狸时,因是被定云抱着的,所以他们第一时并未找到沈寒枫身上,错漏了先机,而沈寒枫所说,同定云说的也无不同,司云心里是信了几分的。 “那沈师弟说,‘尚可’……”司云目光如炬地盯着沈寒枫。 “我以为师兄是指我那只黑猫,没想到却是为了狐狸而来。”沈寒枫实话实说,心中却觉得古怪,既然他已经说了狐狸不见了,司云又为何问起煤球来,仿佛是故意挑他的刺似的。 不过也不怪沈寒枫多心,他早以为黑猫已经死在了沉云等人手中,那日沈寒枫将黑猫藏得严实,他心中又有所思虑,根本没注意到黑猫还活着一事。 司云含笑道:“这凡猫倒也命大,幻海星宫一行咱们折了半数的人,没想到这只猫却存活了下来。” 司云的话听着意有所指,沈寒枫又说不上来哪里显得古怪,便只好闭口不答。 司云见再无所得,正准备离开,却听得一声怒吼由远及近。 “沈寒枫!快将我徒儿交出来!” 几息之间,扶渊已经飞速掠来,满脸怒容地盯着沈寒枫。 司云心中一惊,讶然问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杜师弟他怎么了?” 扶渊见是他,虽然脸上的神色还是带着怒意,却语气平静地同司云道:“杜衡前几日身子不适,我便替他定了医治的法子,未免劳累,不让他见师兄弟。谁知我今日去查看他的病症,杜衡独住的房中空无一人。我问了山上弟子,他们都说沈寒枫曾来找过杜衡。” 沈寒枫沉声道:“我是找过杜衡,可是他们都说不曾见到,我便回来了。” 对他这番话,司云与扶渊二人俱是将信将疑。扶渊却远比司云强横许多:“口说无凭,你只需让我搜一搜你这无名峰,便可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沈寒枫的声音冷了几分:“师叔,我也是金丹真人,你这般做法,便不怕其他门人知道了心寒吗?”每处峰头都是主人自己的颜面,扶渊无凭无据得就敢探查,一是叫其他门众心中不安,另一则是无异于狠狠打了沈寒枫的脸。 堂堂掌门嫡系,却得不了半点优待尊重。 扶渊心知,杜衡是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炉鼎,他的所有一切,扶渊都掌握在手,唯独一样,便是杜衡不知怎么同沈寒枫搭上了线,颇为交好,叫他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发现这件事时,两人已经颇为要好,扶渊未免杜衡起疑,便也没有加以制止。如今真是悔不当初。 心中虽然这般想,扶渊却不能不给青华峰面子,于是转头询问身边司云:“师侄以为如何?” 司云笑盈盈地看向沈寒枫道:“既然如此,沈师弟便叫扶渊师叔求个心安吧。” 第103章 沈寒枫没有答话,氛围瞬时一僵。 司云眉头一动,温声问道:“沈师弟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他已经开始怀疑了,他自认在沈寒枫面前一直是公允温和的师兄模样,所以沈寒枫面对他时,一向都十分诚恳。可现在的情形看来,无名峰上应该有沈寒枫并不想叫他们看到的东西。 许是不见的霜月狐,许是失踪的杜衡。 沈寒枫沉声道:“我只是觉得意外。”顿了顿他又道,“从前我以为,司云师兄和杜衡的关系颇为不一般,如今看来却好似只是我误会了。” 面对沈寒枫可称凛冽的眉眼,司云笑道:“杜师弟乃是师叔最为珍爱的弟子,我身为师兄,关切一二也是应该的。” 此话说得滴水不漏,沈寒枫却已经不信了:“那为何方才,扶渊师叔提起杜衡失踪的事情,司云师兄半点不见担忧着急,也不见你询问杜衡失踪前的病症呢?” 司云哑然,同扶渊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为何没有问起杜衡失踪前的病症?因他本就知道杜衡的伤势如何,论起来,他还算得上的一切的推手。 司云不答话,沈寒枫身后却传来杜衡的声音:“因为咱们的掌门之子说了假话,他关心的根本剧不是自己的师弟,而是一樽可有可无的炉鼎。倘使这炉鼎完好自是最好,但若是炉鼎已毁,死在了这无名峰上,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一条拿捏你的罪名。” 杜衡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分外苍白,沈寒枫皱了皱眉,想返身相扶,却被杜衡用眼神制止。 “我今日落得这步田地,全然是托了好师兄好师尊的福。倘使我不愿跟你们回灵药峰,你们是不是打算让我死在这里?”杜衡低声咳嗽两声,苍白脸色因而染上了几分潮红。他的语调平静,仿佛话语之中并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司云温声道:“杜师弟,你如今身体虚弱,回去灵药峰由扶渊师叔看顾才是最好。”说着他还责怪地看了沈寒枫一眼道,“沈师弟看着杜师弟这般模样,为何还要陪着杜师弟胡闹撒谎?” 沈寒枫的目光一直落在杜衡身后幽深的洞口处,杜衡接口讽刺道:“我到底有没有在胡闹,你我都心知肚明,也不必将寒枫拖下水,他可没被什么狐媚迷惑。”狐媚迷惑四字咬得斩钉截铁,司云的脸色却是阴沉了几分。 等了一会还不见卓君尘从杜衡身后出来,多半是不想显露于人前。也对,司云现下想给他编织罪名的目的昭然若揭,倘使令他亲眼见到卓君尘那一身魔气,恐怕沈寒枫与魔族有染的罪名就再也脱不开了。 耳畔扶渊含怒的声音响起:“杜衡,当初我悉心教养于你,不敢说呕心沥血,却也没有半点亏待。难道沈寒枫杜撰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便不相信我了?” 杜衡似笑非笑得看着他们:“杜撰?扶渊真君不必再蒙骗我了,我早就问过灵药峰的师兄弟,翻看了他们的药典,同沈寒枫给我的一般无二。怎么,连他们的典籍也都是沈寒枫杜撰的?” 扶渊和司云神色僵硬,杜衡却丝毫不顾及两人的情绪,自顾自转头对沈寒枫道:“寒枫你晓不晓得,若不是我心里将司云师兄当成最重要之人,我就不会再发现师尊欺骗我之后去寻他。倘使我不去寻他,也不会知道,他们企图将我所指的霜月狐捕捉之后,给你们施用换心之术,将你制成一具行尸走肉,供青华仙门趋势。”沈寒枫闻言身躯一震,看向杜衡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杜衡自嘲地笑了笑,面上看来极为灰败。初初听得这般消息的时候,他也是不敢相信,好不容易熬到了扶渊离开司云的住所,他冲进去同司云对峙,司云一番歪理险些动摇了他对沈寒枫的信任。可是后来他同司云讲完自己发现的可怕真相,司云在他面前柔声安抚宽慰,人后却将扶渊找了回来。 去而复返的扶渊擒住他的时候,司云当着他的面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扶渊师叔几十年的心血,可不别在这种时候毁于一旦。” 在司云眼中,他就只是扶渊的“心血”,同药圃里的草药,丹炉里的丹丸没有任何分别。 司云本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之人,可此时面对杜衡万念俱灰的眼神,却仿佛有一只手锁住了他的咽喉,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短暂沉默之后,还是扶渊先发制人,冷声道:“既然杜衡在此,司云师侄,索性将他们二人一同惩治了吧。” 司云叹了口气,唇边却携着一抹冷漠笑容:“杜师弟是一时昏了头,才会如此,师叔带回去好好教诲一番便是了,至于沈师弟……”沈寒枫抬眼直视着他,幽深眼眸之中带着些许怀疑,等着司云在他面前剥去最后一张掩藏的面纱。 “勾结魔族,陷害同门在先;欺师瞒上在后。理当入刑堂受罚。”面具带的久了之后,司云连捏造出的真相,都说的笃定非常。 沈寒枫眼神一沉,看来卓君尘的事情已经被人告知了司云。 殊不知冰洞之后,卓君尘正和埋伏的镇云等人两相对峙。 镇云肃然道:“我亲眼看到师尊询问一众弟子,大家都没有将你供出来。不过司云师弟一心想得到霜月狐,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免得……叫沈师弟为难。”若非卓君尘所在,他们想要全须全尾得从幻海星宫出来,恐怕得是猴年马月的事。旁人不说,镇云自己便是在星海辰沙前,被卓君尘救了一命。 卓君尘眼神微动,却并不言语,镇云又道:“这星海辰沙蕴含宇宙星辰之力,会吸纳吞噬一切与之相触之物。方才定云师妹已经将这解释告诉我,多谢卓兄搭救。”知道这件事时,镇云蓦然便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何出发之前,司云师弟会忽然烦事缠身,不能随他们一同去了。 卓君尘见状,勾着唇角问道:“如此,你还想留在这个门派之中吗?”星海辰沙有此恶毒功效,还是沉云埋伏他那日,入夜之后他想办法叫扶贤知道的,为的,就是让沈寒枫不要去冒这次险。谁知扶贤会做出这般决定,将自己心爱的儿子留下来,却置两个亲传弟子的生死于不顾。 镇云苦笑一声:“我算是真的明白了师妹当初同我说的那番话,好在我明白得不算太晚,只是不知道沈师弟愿不愿意听信。毕竟他可是最为孺慕师尊的。”当初沈寒枫会被沉云欺负至此却不告诉旁人,也是因为内心惧怕被扶贤厌弃。 卓君尘对定云究竟说了什么话并无探究之意,至于镇云担忧之事……卓君尘抬眼远眺道:“他不是想不透彻,而是将他人都想得太好。便也只能我亲手,把真相送到他面前了……” 青华峰上青光一振,一道身影飞速朝无名峰来。 无名峰本就是依附于青华峰的小峰,不过片刻功夫,扶贤清癯的身影便出现在沈寒枫等人面前。 扶贤多年身居高位,扫视过众人身上的目光不怒自威。 沈寒枫此时心中有万种疑惑,却还是先同扶贤行礼道:“师尊。” 司云低声唤了一声父亲,而扶渊则是贴耳同扶贤说了什么。沈寒枫并未听清二人耳语,他却察觉到扶贤盯着他的目光渐渐锐利了几分。 “寒枫。”听罢扶渊的话,扶贤看向沈寒枫道,“方才扶渊师叔说你勾结魔族,可有此事?” 沈寒枫眉头一皱,他当然没有同魔族勾结,可是有卓君尘的存在,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是杜衡帮了他一个忙道:“怎么,连带掌门也看这个天赋绝佳的弟子不顺眼,欲加之罪,除之后快了吗?” 扶贤看他一眼,只见杜衡刚挤出来的冷笑瞬间凝结,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大口血,干净的青袍染上了一大块血渍。 “断了舌头也不会影响药效,若是让这话传出去,污了我青华仙门名声,可就是罪过了。”扶贤目光不转,身边的扶渊却是诚惶诚恐得应下了。 沈寒枫心下骇然,急声道:“师尊,杜衡可是我仙门弟子,更是灵药峰首席。难道我们青华仙门真如那些邪魔歪道一般,要拿生生人命来增添修为吗!”道门不禁双修,因双修之法于修炼双方均有裨益,可是炉鼎一事却是真真的魔功了。 扶贤道:“如今仙门内忧外患,尚有魔族在外虎视眈眈。青华仙门忝居第一宗门之位,万千修真者马首是瞻。如今情势所逼,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看扶贤面上甚至还有几分怅然之色,沈寒枫却头一次真真切切得对他生出质疑来:“到底是为了抵御魔族,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想来司云对自己的处置,恐怕也有他们的意图吧,“师尊又当将我如何?” 他倒是想看看,扶贤如此处置了有大用的杜衡之后,会如何处置他。 扶贤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却又很快被他遮掩过去,只叹息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沈寒枫心下一片冷然,他从未想过,他心中敬重万分的扶贤尊者,会是想要摧毁良木的那阵烈风。 有零碎的画面蓦然刺入他的脑海,里边是错落不断的阵阵血光,一时叫沈寒枫连面前的人影都看不分明。 第104章 方才卓君尘刻意释放出气息吸引了扶贤前来,在他进入无名峰后又收敛住。卓君尘躲在暗处,看着扶贤咄咄逼人,似是将心中无处倾泻的怒火全然施展到了师尊身上。 卓君尘眯了眯眼。扶贤虽是大乘期修士,但他的修为比卓君尘低了一个层次,而且隐隐有境界跌落的架势。卓君尘只是稍作遮掩,他便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倘若他是扶贤,多半也会如此气急败坏。 不过将自己的怒气撒在师尊身上……那就有些不应该了。 卓君尘手心银光闪动,长鞭游走,如同潜伏在草丛之中择人而噬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朝着扶贤的位置延伸过去。 沈寒枫头痛欲裂,一睁眼,眼眶之中血丝密布,连带眼瞳之中也隐隐泛红。扶贤三人心中俱是一惊,这分明是心神有损,走火入魔的征兆。 司云眼中闪过一丝暗喜,如此,沈寒枫的心境有暇,他日后便再不必忌惮于他了。他的年岁比沈寒枫长了十余岁,如今两人的修为却已然相仿。不知何时起,司云对这个小师弟的嫉妒便不自觉得滋长起来,后来察觉到杜衡和沈寒枫往来密切之后,他便更说不清楚,究竟他心中是因为沈寒枫日渐增长的修为生出的畏惧多,还是因他们二人的关系,而产生的嫉恨来得多。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沈寒枫俊美的冰雪容颜此时带着些微痛苦之色,额角青筋毕露,眼中的血色也愈发深刻。司云还来得及分一份心神到杜衡身上,杜衡的眼神紧紧跟着沈寒枫略显飘摇的背影,脸上满是不自觉的担忧之色。 这样的神情,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了吧。 沈寒枫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眼中一时是三人静静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一时是三人各据一方,森罗万象吐露的藤蔓坚硬如同锁链,捆锁住他的四肢百骸。 “怪只怪你成长太急,只消你好好听话,仙门定不会为难于你。”扶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中正,沈寒枫却直觉一阵锥心之痛,仿佛整个人都被冰雪覆加,极致严寒深入骨髓,连神识都不禁为之颤动。 有闷雷声透过云层传来,杜衡猛然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密布无名峰上的乌云里,不断闪烁的青光紫电:“渡劫……这是要渡劫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司云眼中满是骇然,扶渊和扶贤对视一眼之后低声道:“没有旁的办法了,只能硬扛过这劫雷,就当他渡劫失败,魂消魄散。”言语间,扶渊面上闪过一丝阴狠,除之而后快的心意暴露了十成十。 暗中卓君尘的神色更冷了几分,本朝着司云身上去的长鞭稍稍转了一个方向——扶渊不过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他想要除去并不算难事。对于沉疴缠身多年的扶贤,扶渊在他心中的地位,应当不比亲子低。 第一道劫雷劈下的时候,卓君尘的幽冥鞭已经缠上了扶渊的脖颈。轰然雷声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外边避开,免得受到这雷光之力。 只一道黑影却反其道而行之,身形快过闪电,黑袍罩在了沈寒枫身上,手中的长鞭将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扶渊一道扯了进来。 一个温暖怀抱将沈寒枫揽入其中,周身寒意被涌入的暖意化解了几分,沈寒枫眼中还有几分迷蒙,却抬起头,看向了卓君尘。 “阿尘……” 卓君尘没让他把话说完,柔软的唇瓣相贴,饱含暖意的灵力顺着柔软的唇舌传到沈寒枫的身体里。原本微微颤抖打着寒颤的身体终于镇定下来,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神渐渐清澈,沈寒枫终于意识到了此时的状况究竟为何。 卓君尘略分开一些,红眸之中含着些微笑意道:“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吗?” 沈寒枫点了点头,右手一转,焚霜剑便已经落入掌心。 剑身如霜,迅速蔓延而上的白色灵气结成了一层薄雾,却丝毫不减此剑的锋锐无匹。剑身一转,正是第二道天雷落下,卓君尘适时抽身而走,看着万千道剑光朝着劫雷逆向而走,带着刺穿苍穹的万钧气势。 替沈寒枫受了一道劫雷,扶渊也是伤的不轻,不过他好歹是元婴期的修士,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死,只是一时五内俱焚,衣襟上也满是血渍。 卓君尘微微点头,这样也算是替杜师伯出了一口恶气。不过这样还远远不够。 幽冥鞭更绞紧了几分,扶渊于打斗身法向来不精通,却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控制得连回手之力都没有。他不禁更为惊恐地看向卓君尘,这红眸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比微生冥看起来更为可怖? 卓君尘即便知道他心中疑问也不会好心告诉他,他长鞭一甩便将扶渊往沈寒枫身边抛去,虽然知道以师尊的本事,不至于这点劫雷都熬不过,但他总是不忍心师尊吃苦受疼。 扶渊被缠住了手脚,卓君尘控制力道的手法巧妙到毫巅,正好是他伤不到沈寒枫的位置,只能生生替沈寒枫受了一半的劫雷之力。 扶渊心中一闷,又是一口淤血。卓君尘正打算将他递过去,承受第三下时,一双手却凭空伸出来,直攻向他后心。 眉眼瞬间一冷,卓君尘也失了戏弄扶渊的兴致,精纯的雷火魔力被幽冥鞭吞吐放大,瞬间便吞没了扶渊。 堂堂元婴期的修士,落在卓君尘手中,却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一团飞灰,连元婴都不曾保留下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卓君尘极其懂得这个道理。 扶贤见到他如此狠辣的手段,也是一阵心惊。他眼光何其老辣,卓君尘虽然修为高深,但手上的功夫比起他却逊色了不止一分。 自得了幽冥鞭后,卓君尘虽然参透了许多合适自身的鞭法,却一直未能与实力相当的人真正交手。沈寒枫当初让着他,司云落败于杜衡的□□。 如今对上纵横神阙百余年的扶贤,自然是力有不及起来。 扶贤却不会因此便放过卓君尘,无论是周身气势还是他一手诡异鞭法,卓君尘都无疑是一个魔族。只是这魔族看来同沈寒枫分外交好,他却从未听沈寒枫提起过。若说是这次去幻海星宫结识的,之前听其他弟子叙说,也都没有说起过遇上这么一个人。、 这些念头发生于电光火石。卓君尘且战且退,本力压扶贤的修为却被对方熟练的应对扯平,甚至隐隐出于弱势。 好在四道天雷已近结尾,卓君尘可不指望着沈寒枫会为了他同教养自己的师尊翻脸,但是他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将沈寒枫带离青华仙门而已。 森罗万象虽是扶贤所用的仙器,却也是青华仙门最为重要的宝物之一,扶贤因身上的旧伤,未免仙器被夺,早早地切断了自己同森罗万象之间的关联。卓君尘长鞭如龙,欺负着扶贤同自己的兵器不投契。 扶贤越是同他打斗,便越是胆战心惊,此人的悟性极高,只消是用过一次的招式,第二次再想有什么效果,便绝无可能。扶贤几乎是凭借着自己超过对方上百年的经验和耐力压制着,卓君尘却是越战越勇,飞快地增长着。 身为掌门,维护仙门安宁是必须尽到的职责,扶贤心中闪过要将仙门所有峰主都召来襄助的念头,谁知他还未付诸行动,便见卓君尘眼中暗光一闪。 高等修士都不必用眼神去看,神识一扫便知道沈寒枫已经碎丹成婴,成功突破了元婴期,体内的灵气更为凝练,有元婴处于丹田之中,孕养神识,还有本命灵器。 不远处,司云正钳制着杜衡朝正在打坐修炼的沈寒枫靠近。 长鞭一探,扶贤以为卓君尘想要带走沈寒枫,近身便要拖住他。天劫之后最是虚弱,沈寒枫即便知道此地危险,恐怕也只能打坐回复。如此,便是他现下的修为已经高于司云,也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谁知卓君尘飞快闪身躲开了扶贤一掌。 三丈有余的巨大掌印烙在了无名峰峰顶,连带沈寒枫的寒冰洞府一并被夷为平地。 卓君尘稳住身形之后,只是朝扶贤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二人的身位互换,卓君尘为避其锋芒下落了不少,此时不论是距离司云还是沈寒枫,都要比扶贤近上许多。 原以为会将沈寒枫带走的幽冥鞭骤然换了一个方位,正朝着司云兜头抽去。 “你敢!”扶贤的怒吼几乎撕心裂肺一般,他不论对人何等苛刻,心中却是极为看重唯一的儿子的。卓君尘大乘期的修为,落在司云身上,恐怕比起扶渊的结果都还不如。 卓君尘冷哼一声,他又有什么不敢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司云面对躲避不开的长鞭,面上的神情虽然白了白,却十分迅速地做出了应对——他将身边的杜衡推了出去。 即便知道杜衡能够抵挡的威势有限,司云却也不肯放过这些微的空隙,为自己找一条生路。 杜衡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长鞭,心中彻底泯灭希望。 他当初是瞎了狗眼,才会恋慕上这么一个无耻之徒。 第105章 司云这般拿他人顶缸的做法,便是个无关路人瞧见,也免不得义愤填膺,何况杜衡算得上是看着卓君尘长大的。 红眸黑衣的青年化解了鞭力,携杂雷火的长鞭瞬间化作绕指柔,非但没有对杜衡造成多少损伤,鞭身一转,便将杜衡卷了过来。司云并未多想,却下意识的松脱开手,谁又会在危险时将肉盾抓得紧呢。 只是手中布料的触感消失之时,司云心中免不得一空,眼见着杜衡被幽冥鞭带走,他心中却莫名得松了口气。 非但没有受伤,反而还脱离了司云的桎梏,杜衡一时有些愣神。卓君尘已经将他扯到了身边,空着的手扶住他,低声同杜衡说了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您说是不是?” 杜衡的目光看向司云,他是极其聪明的人,瞬间便领会了卓君尘的意思:“是了……” 长鞭将他卷回,却并未完全褪去去势,细长的鞭身,长鞭鞭头如游龙,自下偷袭司云门面。 司云的注意全在他们二人身上,自然没有发觉卓君尘如此阴损的一招。但他未发现,不代表旁人不曾察觉。 卓君尘略显可惜地叹息了一句:“还是晚了些。” 鞭头在触到司云以前,被一具身体先一步挡住,扶贤情急之下没有想出旁的办法,以自己强悍的肉身为司云抵挡攻势。 长鞭抽到的位置传来尖锐的疼痛,暴躁强悍的雷火之力直冲扶贤肺腑。 “父亲!”司云心中仅有的一份旖旎所想瞬间被扶贤口中喷出的鲜血浇灭干净,扶贤身为大乘期尊者,却被这一鞭弄得面如金纸,卓君尘心中愤懑可见一斑。 见司云尚且无恙,扶贤虽然五内俱焚,却还是安心了几分。他多年前为了镇压微生冥,耗尽了心血,靠着几十年的将养才把修为稳住了五六分。长久未曾显露身手,扶贤曾经有些自欺欺人地觉得,即便自己现在境界不稳,也还是纵横捭阖的扶贤尊者。 如今对上了卓君尘,他才真真切切得感受到,自己果然已经不是曾经傲视群雄的青华仙门门主了。 可是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也已是风烛残年将行就木,可他的儿子还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当初司云费尽心思联络扶渊给他寻找续命的方法今日这个局面,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扶贤转眼看向沈寒枫,卓君尘在他目光闪烁的第一时便道:“你尽可试试,倘使你敢动他半分,我便挑了你们整个青华仙门陪葬。” 卓君尘话语之中的冷意,叫扶贤发自内心得战栗。素来仙风道骨的仙门掌门,此时狼狈不堪,身上还带着火舌舔舐过一般的焦黑伤痕,盯着卓君尘的眼光仿佛要将他戳心穿肺。 卓君尘却只是冷冷一笑,带着杜衡落地后,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沈寒枫身边。 卓君尘微微低头,沈寒枫仍是闭目打坐的模样,紧合的双眼,细长的睫羽却微微颤动了一下。卓君尘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恢复得如何?” 沈寒枫睁眼,手中一道银光闪过,飞速消失,他朝卓君尘颔首道:“无妨。多谢襄助。” 卓君尘勾了勾唇,朝沈寒枫摊开手。沈寒枫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略犹豫了一阵之后,便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借着卓君尘的力道站起身。他心神不宁,刚历过天劫时体内的灵气被天雷压缩,经脉之中一派空荡,不得不就地修炼。 然而司云准备偷袭他时,他其实已经自冥想之中恢复过来。 焚霜剑被他缩小了收在掌心,只要司云再靠近一步,他便可偷袭于他,顺道将被他挟持的杜衡拉回来。不过卓君尘先了他一步,不但救回了杜衡,还重创了扶贤。 沈寒枫抬眼看向昔日的师尊和师兄,扶贤面对他清澈的眼神,心中蓦然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愧疚。只是此时卓君尘虎视眈眈,他绝对不能先泄了气。况且他身为正道之首,也绝对不能向一个魔族低头。 沈寒枫淡然道:“今日的事能否由我做主?”他回头看向卓君尘,头一次朝他提了个要求。 卓君尘朝他温柔一笑道:“自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座山头,已经再没什么能威胁到卓君尘的,说他无所不能也不算是夸大。如何处置这对父子,只要师尊说,他便一定能做到。 沈寒枫半垂下眼,转而重新同扶贤道:“我自稚龄拜入扶贤尊者门下,得青华仙门诸多照顾,今日留二位一命,便当是作为我与杜衡这些年来对仙门的回报。”扶贤闻言神色变了几变。 “自今日之后,我二人同青华仙门便再无瓜葛,不受仙门之禄,日后如遇同门,便当是陌路人。”沈寒枫神色淡淡,话中之意却是叛离仙宗,自逐出门。说着,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亲传弟子令取出来。 扶贤没想到,自己竟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父子二人的性命还要靠一个逆徒来保全。 可是人在屋檐下,为了司云,他不得不接受。 扶贤点了点头,因着心中还残存的些许羞耻之意,怎么都对沈寒枫说不出旁的话来。沈寒枫也不在乎,亲传弟子令虽是上好玉石所制,想要摧毁对于卓君尘而言却并非难事。 临走前,沈寒枫还添了一句话给扶贤:“寒枫从小便未感受到师尊多少关怀,若是师尊还愿记得一星半点师徒之谊,还望不要动我沈氏一族。” “你看着我做什么?”自青华仙门的地界出来之后,三人便挑了偏僻小路行走,一路上卓君尘的脚步不快不慢,跟在沈寒枫身后半步,紧紧黏着他的目光一瞬不转,恍若实质一般。沈寒枫头皮发麻,忍了许久,还是憋不住问出了声。 卓君尘眨了眨眼,他只是从未想到,将师尊从青华仙门带出来,竟然如此容易。他往常以为,师尊心中师门的地位极为重要,谁知今日他会主动提出脱离此处。 “初得元婴,沈真君可有什么顿悟?”卓君尘转口问道。一旁好好走路的杜衡也分了个眼神过来,他的修为差得沈寒枫许多,自然对元婴期也有些好奇。 沈寒枫思忖了片刻,颇为谨慎道:“不知是否是你在天劫时候帮了我一次的缘故,元婴之中总觉含了一丝外力。” 卓君尘心下一跳,伸手便要拉沈寒枫的手,却被他飞快地躲了开去:“卓道友!” 卓君尘悻悻得收回手,自他便回人形之后,沈寒枫便同他生疏了许多。元婴何其*,也不是随便便可予旁人看的。 杜衡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蓦然笑了出来,引得颇为尴尬的两人为之侧目。 杜衡上下打量了一阵二人,决定还是站在沈寒枫那边道:“这位道友,即便寒枫晋升之时被你占了便宜,你也不该这么着急得得寸进尺啊?” 卓君尘摸了摸鼻尖,杜师伯还是一如既往的嘴上不饶人。 “我有一事相询,卓道友可是见过我?”杜衡的眼神带着探究,卓君尘之前救他时,同他说话用得敬称,当时状况仓促,他也未曾注意,此时才后知后觉起来。杜衡看向卓君尘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探究。 卓君尘一笑,打了个马虎眼道:“你应是不知,当初我为了留在沈真君身边,假扮做了一只灵宠,黑猫,你曾见过的。” 那只桀骜不驯的黑猫,杜衡倒是有几分印象,心中对卓君尘的认可多了几分。对方可是大乘期的尊者,却肯自降身份地呆在沈寒枫身边,心意应当不假。 这么想着,杜衡看向沈寒枫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促狭,挑起的俊眉也有了揶揄之意。 沈寒枫干咳一声,转口问道:“如今没了仙门做依傍,杜衡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回沈家?” 卓君尘眉头一皱:“回沈家?” 沈寒枫见他神色惊讶,一时有些疑惑:“怎么?我……不该回去吗?”话未说完,沈寒枫便想起,他当初捡来卓君尘之后,自己在沈家受到怎样的冷遇,都是被黑猫看在眼里的。 卓君尘知道的,比沈寒枫所想可要多得多,只是他也不会拿这个讥讽沈寒枫。师尊这么好的人,却被旁人冷眼相待,他心疼还来不及。 “沈家究竟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恐怕到时候,未必会欢迎我们。”卓君尘斟酌一番后道。 杜衡分外疑惑,他自幼便是孤儿,自然不知道大家族之中的勾心斗角:“寒枫可是沈家家主之子,难不成就因为离开师门,他们便连自家子嗣都不要了?”何况沈寒枫可是天纵奇才,离开了青华仙门后他的根骨还在,日后成为一方巨擘不成问题。 卓君尘心中忌惮的是沈寒松——沈家人将师尊当成敛财的傀儡,日后的荫蔽,却未必想他真的坐镇沈家,沈寒松尤其。 沈寒枫虽然不近人情,却极为聪明,卓君尘欲言未言之事,他自然也想到了。 唇边携了一抹苦笑,沈寒枫低声道:“应当不至于如此吧。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沈寒枫自己并未察觉到的迟疑犹豫。 见师尊如此忐忑,卓君尘倒是安定下来,他伸手想抱抱师尊,最后温热手掌却只是落在对方后心处:“无论如何,我总归是会在你身边的。” 第106章 沈寒枫急着回沈家,最为重要原因,实是担心扶贤父子二人脱困之后,出尔反尔。虽然如今神阙大敌当前,他却已经信不过这昔日的师尊师兄品性。 卓君尘明白他的心思却并未戳破,陪他昼夜赶路看来颇为勤快,遇到集市村镇时,却旁敲侧击,借着杜衡重伤未愈,拖延了不少时候。 且不说他知道微生冥正在接连不断地给青华仙门乃至整个神阙正道找麻烦,便是扶贤等人找上了沈家,让心性自私的沈家家主同扶贤等人相互折磨,卓君尘也是乐见其成。 他只担心师尊回去得太早,便失望的太快。被最看重之人先后重创,这般打击师尊不是承受不下来。但卓君尘仍不希望师尊会因此走上从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老路——至少,先将他放在心中最重。 卓君尘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沈寒枫碗中:“这家店的红烧肉做的不错,虽然你已不必进食,却可当是零嘴尝尝鲜。”此时三人正在一座小镇的酒家,他们二人都已辟谷,杜衡却还未曾,二人陪太子读书,卓君尘却连这时候都不忘献殷勤。 沈寒枫点了点头,夹起了自己碗中的肉。一路过来,他与卓君尘相处不长,对方却仿佛极为清楚自己的习惯,除却偶尔亲密过头,所作所为都叫沈寒枫极为受用。 杜衡埋头吃饭,闻言看了二人一眼,嘴里啧地嫌弃了一声。 卓君尘恍然未觉,自己这般做法有何不妥,又接连给沈寒枫夹了几个菜色。杜衡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来手中的筷子,笑问道:“你们二人好歹也照顾一下我这伤患,我前不久才众叛亲离,你们就这般卿卿我我?” 说是卿卿我我,其实看来更像是独角戏,不过杜衡算是世上仅有的几个了解沈寒枫的人。这人戒心重,又怎么是会随随便便接受旁人之物的。虽则沈寒枫未多表达,甚至连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此事,心中早已潜移默化的接受了这个来路不明的魔族。 沈寒枫面上一红,干咳了一声也放下了碗筷。卓君尘见状叹了口气,他也不好同杜衡翻脸,只道:“你常年不曾离开青华仙门,甚至极少下灵药峰,自然将那日之事看得极重。日后你四处走走瞧瞧,认识的人多了,自然也不会介怀此事了。”其实卓君尘并不确信这么做是否有用,只是看杜衡当初交友天下,目无下尘的模样,对杜衡而言应当是有几分用途吧。 杜衡似乎是被他说动,看向沈寒枫道:“这样说来也不无道理,这几日越近沈家,我便越觉得心慌,倒不如去游历大陆,散散心中郁结……” 沈寒枫却是不赞同:“如今神阙已不是从前那般平和安静,你无法术灵器傍身,如何保全自身。” 杜衡沉默,这本就是卓君尘说者无心,他听者有意的事,灵光一闪,并无实用。 其实眼前就有一个齐全办法,沈寒枫如今已是元婴期真君,在神阙之上应当少有敌手,他们二人相携游历。加上一个对沈寒枫亦步亦趋的卓君尘,自然无需担心安危。可是沈寒枫思家心切,杜衡也不想将这件事提出来,让他为难。 “谁说无功法傍身,就不能出去游历了?”一个清越的少年之声忽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之中。 沈寒枫抬头,眼前是惹眼的一身红衣:“霍萩?” 霍萩含笑走近,带着些许妩媚的出众容貌引得店内许多人为止侧目。他浑然不觉似的坐入三人围坐的八仙桌边,看了一眼杜衡道:“这就是你提起过的杜衡?不如我们一同结伴而行啊。” 杜衡并未见过霜月狐人形的模样,自然不认识他。他看了沈寒枫一眼,沈寒枫只粗粗介绍了是一位故人,并未交代其他。 杜衡思忖片刻道:“既然你同寒枫是朋友,那应当是信得过的人。与你同行自是无妨。”杜衡看来修为不弱,手上亮闪闪的十戒透出一股并不好惹的意味。 卓君尘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都是扶贤司云二人心心念念的,两人一并逃亡游历,也不知该说是合适,还是不合适。 沈寒枫大抵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虽然没有出言劝说,眉头却紧紧皱着。 这厢沈寒枫卓君尘两人沉默地功夫,那厢霍萩和杜衡竟已经定下了结伴而行的决定。等沈寒枫反应过来想再做劝说时,卓君尘摇头表示无济于事。 杜衡和霍萩大抵是臭味相投,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已经相互十分熟悉了。杜衡甚至没有打算留宿,准备当即便同霍萩一同离开,免得再呆在沈寒枫二人面前瞧着心烦。 “寒枫,你是打算将整个镇子都给我买下来吗?”杜衡有些无奈地发问。用完饭后,沈寒枫便执意要给杜衡买些东西。从他自己有的乾坤袋到灵石丹药,沈寒枫没有吝啬地分了大半给杜衡,还有衣物干粮,准备的东西不胜枚举。 沈寒枫皱着眉,虽然没有说什么,脸上却是写了不够两字。 卓君尘摇头笑着拉住沈寒枫的手,你若是不放心,回过沈家之后,再跟上霍萩他们便是,何必这么操心。 沈寒枫看他一眼,似是被他说动:“这样也好,”说着他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面古朴铜镜,“咱们便先借着这铜镜联系,等我处理了沈家的事情,即可便来找你们。”说着沈寒枫将手中的铜镜递出去。杜衡伸手来接,却被一只手半路接了胡。 卓君尘捞了铜镜放入自己怀中,语气铿锵地同沈寒枫道:“我的。”脸上半点没有抢了旁人东西的心虚。 沈寒枫有些尴尬地看了杜衡一眼,霍萩站在一边,只是笑着看他们的好戏。不论三人之中的谁,都没有从大乘期尊者怀中掏东西的打算。 沈寒枫不明白,这么普通的传讯铜镜,为何会突然入了卓君尘的眼,做出明抢的事情来。他自然是不知道,这铜镜被交给杜衡之后,后来辗转落入了卓君尘手中,被卓君尘当成十分重要的东西珍爱。 沈寒枫看着卓君尘梗着脖子,甚至有些闹脾气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抬头摸了摸卓君尘的额发。柔软掌心贴上略长的额发之后摩挲了一下,幽深的黑瞳对上殷红的血眸,二人俱是一愣。卓君尘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暖意,嘴角不自觉上翘,沈寒枫被他的笑容感染,一向冷硬的唇边,弧度也柔软了几分。 霍萩十分煞风景地嗤笑了一声:“你们这副模样,是在哄小孩吗?”此情此景像极了他在族中时,逗哭了妹妹之后给她顺毛安抚的模样。可是这事分明是卓君尘做的不对,沈寒枫一个劲儿地哄,生怕自己教不出熊孩子。 霍萩越想越好笑,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在注意到卓君尘威胁的目光时,僵了僵老实收了回去。他怎么忘了,沈寒枫对卓君尘什么都做得,但他可不是沈寒枫。 杜衡眼见不对打了圆场,接了沈寒枫硬塞给自己的一堆东西之后,杜衡和霍萩便早早离开了。 沈寒枫看着两人的身形完全消失,眼中不自觉含了一丝担忧,他算是将霍萩当成了朋友,心底却并不相信霍萩的能耐,杜衡身上带着伤又从未出过远门,自然是千万个不放心。 衣袂擦过前襟,一只坚实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沈寒枫的脖子。卓君尘将头靠在师尊的肩膀上,鼻尖是师尊身上浅淡好闻的味道。说不上是哪种香味,混着些许冰雪凛冽。 半靠着怀中的人,身体从僵硬慢慢柔软下来,卓君尘蹭了蹭沈寒枫的颈侧,温热气息吹出一阵薄红。 “方才拿了你的一面铜镜,我想应当给你一件东西交换。”卓君尘笑容温和,心中一片柔软。 沈寒枫微微侧过脸,耳边脸颊正擦过卓君尘高挺的鼻尖,按捺下心中的古怪悸动,沈寒枫故作镇定问道:“什么?” 卓君尘低笑一声,一手下滑,另一只手跟上,两手停在沈寒枫的腰间。 沈寒枫低下头来看,黑袍衬得食指苍白颀长,灵活十指在他腰上系了一块玉璜。鸾凤模样的玉璜雕刻细腻,半红半白的颜色有些奇异。照理而言沁了血丝的白玉应带瑕疵,这玉璜却是白的温润,红得剔透,泾渭分明的颜色又分外和谐。 卓君尘摸了摸触手生温的玉璜低声道:“这是一件宝物。我曾见过它最绚丽时的样子,如今等着你让它重现宝光。” 沈寒枫只觉这玉璜分外眼熟,却总想不起自己是何时见过。听得卓君尘的低语,他更是心中疑惑:“我?”以他之能,毁掉一件玉璜倒是容易,可是让它重现宝光,听起来却怎么都匪夷所思。 卓君尘同他目光相接,二人相距不过些微,他凑近了一些,便在沈寒枫脸上落下了一个吻:“唯有你。” 沈寒枫默然一怔,面上的绯红瞬间便蔓延而上。手上一用力挣开了卓君尘的怀抱,沈寒枫埋头往前走,口中含混说道:“此处离遂阳城不远了,杜衡不在,我们连夜赶路吧。” 怀中失了温度,卓君尘略有些失落。不过来日方长,他快步跟了上去。 当初师尊教他剑诀功法,教导他长大,如今师尊不知晓什么是喜欢,便由他来教他亦是一样。 第107章 “父亲,听说青华仙门来信?”沈寒松满脸焦急地闯入了沈家家主的院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便心中大骇,此时也没空理会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 沈父刚刚脱了外袍,准备就寝的模样。看到长子如此沉不住气,他先是呵斥了一声:“大半夜的吵吵嚷嚷什么!” 沈寒松一怔,目光有些心虚地扫视房中,确定沈母并不在房中,这才松了口气:“父亲恕罪,是孩儿唐突了。” 沈父脸上的怒意化为平静,只是神情较之平日里,更为坚硬了几分。 “这消息我清晨时候便收到了,你以为不告诉你是因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半点不知道稳重!”沈父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已经令寒柏暗中把消息透出去了。若是那个逆子敢回来,便立刻拿下他,送去青华仙门谢罪。” 沈寒松面上的神情松了松,父亲果然比他更为果决透彻,只是他还有一份担心:“那母亲那边……” 沈父的脸色变了几变,而后才道:“不关她的事,你也警醒着些,别走漏了消息!”若不是沈母洗漱不在房中,方才沈寒松要挨得可就不止是一顿骂了。 沈寒松出言更谨慎了几分:“父亲,我有一事不解,为何四弟回去还不到一月,便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沈父的神色更为阴沉:“青华掌门亲誊手书,说是他盗走了一件东西。念着二人的师徒情谊,他不会追究,但已将沈寒枫除名了。”初闻这个消息,沈父无异于遭了晴天霹雳,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沈寒枫会拿沈家做代价,一声不吭地去偷扶贤的东西。 沈寒松看着沈父的神情,斟酌着词措道:“四弟一向孤寡古怪,行事实在令人难料。” 沈父冷哼一声:“自他未将沈家放在心上起,他就不是我们身价的人了。你便当你四弟早早夭折,这个沈寒枫不过是触怒了沈家的罪人!” 沈寒松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今日之所以如此急切,担心沈寒枫出事是假,最重要的是担心父亲会接纳他。沈寒枫的天资他是知道的,倘使离开了青华仙门,这十拿九稳的未来家主之位,恐怕就要与他无缘了,沈寒松如何能甘心静气。 不过看沈父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沈寒松倒是全然没了这些担心来。 “恐怕得瞒着母亲好一些,她一向牵挂沈寒枫,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以泪洗面日日操心。”沈寒松此话倒是说的颇为真诚。 沈父叹了口气,提起妻子,话语间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他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所以你们这些做晚辈的才应该更警醒,知道么?” 沈寒松连声应下,父亲如此耳提面命,他也不是真的愚不可及。 门外暗处,沈寒枫和卓君尘隐在阴影之中,卓君尘的一只手落在沈寒枫肩上,前边的人回过头低声道:“我没事。” 卓君尘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沈寒枫明明是在硬撑,他却没有说破。 红眸一转,房门外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个身影站立了许久。沈寒枫正是看到她,面上才会多那么一份感慨担忧。 沈母的修为不高,只不过是借着沈寒枫一直以来寄送的丹药才保持着中年妇人的模样。只是此时的她,看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苍老了不止十岁。 她会进去同丈夫长子理论,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呢?卓君尘有些好奇。 不过不论这好奇有多强烈,他都不想沈寒枫再听下去了。 “我们走吧。”沈家已是是非之地,而青华仙门也如约并不准备找沈家麻烦,沈寒枫的目的应当算达到了。 沈寒枫点了点头,大抵也是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卓君尘的身法极快,带着他隐没黑暗之中,便再察觉不到气息。 他们走后,卓君尘暗中遮掩沈母气息的结界自然也一并消失了。门内两人的修为不低,自然即刻便被惊动。等他们从门内出来,同泪流满面的沈母相顾无言。 也已深沉,遂阳城的喧嚣沉静下来,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只有偶尔一盏灯笼在风中飘摇。 沈寒枫走在前边,目光漫步目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偶尔回头瞧瞧,卓君尘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每每对上他的目光,便露出个笑容来。 似是得了笑容便安心了,沈寒枫才会继续往前走。昏暗的街道里,二人的行走不知何时才到头。 终于,沈寒枫的步子停下来,卓君尘上前了一步,离得沈寒枫更近了一些。 “若是……喜欢一个人,应当会如何做?”沈寒枫转过身,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卓君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大概是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放在他手里,他喜欢什么便努力做到。即使不能让他开心,也不会想他难过。” 沈寒枫眼中有些许疑惑,却还是朝卓君尘点了点头。半晌他抬起头,眼中坚定,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 “你站着别动。”沈寒枫肃然同他道,卓君尘一时有些茫然,却嗯的一声应下。 平日里没有太多神情的面容上忽然显出一丝紧张,沈寒枫上前了一步,此时二人的距离已经变得极近。 卓君尘放缓了气息,仿佛担心惊动了沈寒枫此时的决定,等着师尊的双手环过来,绕过他的双臂落在他背后。师尊的呼吸有些急促,睫羽局促不安地颤动了几下,然后飞快地吻上卓君尘。 他思来想去,卓君尘最喜欢什么东西,他一概不知,不过他时常对自己动手动脚,大抵不会讨厌亲吻。 蜻蜓点水般亲吻之后,沈寒枫赧然得想要退开,腰间却被一双手桎梏住,唇上的知觉顿时重了几分。舌瓣钻入唇齿之间,在他口中肆意翻搅,沈寒枫有些愣神。卓君尘总是过分亲昵,却从不曾显出如此急切的模样。 原来亲吻这件事应是这样的,带着点肆虐掠夺,却有种说不清的温和安定。 卓君尘看着师尊闭上眼睛,原本任由他予取予求的人,此时有了些微回应。二人贴得更近,沈寒枫的回应略显生涩,却叫卓君尘心头一热。 两人分开的时候,沈寒枫分外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卓君尘倒是一脸餍足的模样。见师尊略显窘迫,卓君尘取笑他道:“倘使你以后都能如今日这般便好了。”说话间,他心中不自觉便有些感慨。 沈寒枫一愣,性子冷的人忽然露出这般笨拙模样,无端便生出几分可爱。卓君尘好不容易才按捺下自己再凑过去的冲动。 “我……尽量做到。”可惜沈寒枫总有办法叫他克制不住。 两人痴缠了许久之后,卓君尘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师尊。沈寒枫面上的红霞都快遮掩不住,看向卓君尘的眼神有些恼怒。卓君尘见状却只是笑得得意,在师尊发烫的脸上又细碎地亲了一下。 不过大庭广众,虽然路上已经没有往来的人,他也不打算继续抱着师尊亲下去。 心中愉悦,卓君尘说话的声音里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欢快:“阁下窥伺了那么久,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沈寒枫的身子陡然一僵,卓君尘含笑捏了捏他的手,顺势便相携不放。 顺着卓君尘的目光看去,街道拐角果然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个人,最先出现在沈寒枫眼中的是一身青衣,等对方的面容白发显露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只是在熟人面前……沈寒枫忍不住生出窘迫。 扶雍笑呵呵地看看卓君尘,又看看沈寒枫,却是极为识趣得什么话都没说。 沈寒枫以为卓君尘并不认识扶雍,毕竟二人从未见过。虽然羞恼之意挥之不去,却还是给二人引荐。 “阿尘,这是扶雍师叔,青华仙门品剑峰峰主;师叔,这是卓君尘。”沈寒枫顿了顿道,“弟子未来的道侣。”他同扶雍的关系算不得十分亲近,不过扶雍曾亲手给他炼制焚霜剑,如今看来对他们二人也并无恶意,沈寒枫心中仍是惦记着一份恩情。 倒是卓君尘,听得“道侣”二字,面上的笑便忍不下来,捉着师尊的手更紧了几分。 扶雍道:“今日见得你尚好,我也就放心了。”而后他嘟囔了一句,“还好杜衡不在,也免得我为难。” 听他所言,沈寒枫便明白过来:“掌门他们还未放弃将杜衡捉回去吗?” 扶雍点点头道:“毕竟杜衡弑师之罪,若是不缉拿回去,青华仙门的颜面如何维存。”扶渊已死,他们自然没有扶渊的本事再炼出一个炉鼎来。正好杜衡在逃,他们便将扶渊之死推到了他身上,一举两得。 沈寒枫沉默,他自然想替杜衡争辩几句,可扶雍毕竟是青华仙门之人,信不信他的话都未知。 扶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掌门师兄从前……并不是这般模样的。只是他身担重责,修为又不稳,惶惶不可终日,这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扶贤会私下找他,让他寻找杜衡等人的消息,自然也含混地说过几人叛逃的缘由。 只是以扶雍对沈寒枫的了解,这个师侄即便孤僻,也绝不是会偷窃的人。 沈寒枫点了点头,却并未说什么,扶雍眼见多说无益,便也止住了话头,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如意囊:“你在外漂泊,无处可依,下次见面不知何时了。这些东西你拿着,便当是师叔恭贺你二人喜结连理的礼物。” 沈寒枫被他说得面上一红,看了卓君尘一眼,迟疑了许久却并未拒绝扶雍:“多谢师叔了。” 扶雍含笑摇了摇头:“还望你等仙途坦荡,也算是替青华仙门还了你们这份亏欠。” 扶雍看得极为透彻,同方才沈家那几位至亲之人,更了解沈寒枫,叫卓君尘心中唏嘘了一番。他不便停留太久,同二人告别之后,便很快离开了。完成了扶贤所求,他也能继续安安心心地躲入品剑峰,再不要管这样的事情。 他们二人漫无目的,自然也不必急着夜间赶路,便由卓君尘做主,订了一间客栈住店。 他私心里自然是想同师尊挤一间房,可惜的是选的客栈不好,房间充足,自是期望落空。 沈寒枫丝毫未觉不妥,独自回了房中后,便将扶雍留给他的如意囊打开。里边除了一些兵器丹药,便只有几本奇怪的图册。 开始沈寒枫还以为这是什么功法之类,打开之后,却直觉其中图样不可言说,俊脸窘得面红耳赤。 等卓君尘摆着一张可怜巴巴的脸过来,想软磨硬泡同他睡一间房时,受到了沈真君的严词拒绝。 二人异床同梦,一夜不得安生。次日醒来,沈寒枫虽然仍是觉得尴尬,却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既然想好了要喜欢这个人,自然应当更为勤奋一些! 他们二人无处栖身,卓君尘问及沈寒枫是不是有极为想去的地方。他原以为以沈寒枫对杜衡的担忧,应该会选择立刻跟上他们。谁知沈寒枫思忖之后,却是邀他一同游历。 卓君尘自然不会拒绝,沈寒枫也知道,这人说会永远站在他身后,也做到了一直在他身后。 两人漫无目的地先去了神阙南境,南海之中有一种雪白润泽的珍珠,卓君尘认真地挑了几颗嵌在腰带上。他同沈寒枫一人一条,并不过分显眼,两人站在一起时,却极为相衬。而后他们一路往北,探了不少秘境,也领略了不少风光。有卓君尘相护,二人自然没遇上过什么危险。不知是不是如此,沈寒枫的修为虽然精进得极快,却并不如前世那般早早突破化神期。 不过卓君尘不在乎,有他在,自然不会给旁人伤害师尊的机会。他们自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进步。 他自是不知,沈寒枫除却同他一起看遍四方,还得想方设法地偷偷精研扶雍师叔给的图册。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为卓君尘准备,沈寒枫却还是不好意思让卓君尘知道。 两人到北境冰川上领略过雪国风情之后,沈寒枫的境界有隐隐突破元婴壁垒的征兆,卓君尘自然乐见其成,当初他修为低微,才吃了这么多苦,师尊若是没机会自然无妨,有机会晋升,他也当襄助。 聚灵阵,灵石灵丹,卓君尘甚至生出过将幽冥渊上那个黑石石阵挪过来的念头,最后还是被沈寒枫制止打消了。 沈寒枫闭关七日,卓君尘守在他边上,日日不敢远离。 终于在第七日傍晚,沈寒枫自冥想之中醒来,丹田处的元婴只剩下单薄的影子,如同一道魂魄,灵力修为融入神识之中,整个世界都变得更为清晰明艳。 沈寒枫的气机一动,卓君尘便睁开了眼。他们此时正在一处雪山顶峰,沈寒枫身|下是他特地模仿黑石阵制出来的一片冰床阵法。 沈寒枫身后是漫天的霞光,看着他的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愧疚怀缅。 “如何了?”卓君尘含笑靠近,其实沈寒枫如今没有遮掩的模样,他已能看出对方进阶化神。 沈寒枫勾了勾唇角,半直起身揽住卓君尘的脖颈。二人相处的时日越多,这般亲密的动作坐起来,也不似当初那么生疏。让卓君尘惊讶的是,这回师尊除却格外主动,还伸手解开了他的外袍。 卓君尘眼神一动,血红的眸子在夕阳映衬下更为灿烂。沈寒枫吻了吻他的眼帘,低声道:“让你等了那么久,辛苦你了。”话中的那么久,也不知是在感慨这七日修行,还是长久以来,对方等待的那段无望时光。 卓君尘轻声一叹:“值得。” 沈寒枫低头去解他的衣衫,卓君尘由着他,又凑到他耳边道:“从今往后,再不准自作主张,再不准离开!” 看到他认真中带着威胁的神情,沈寒枫在他唇边亲了亲:“嗯。” ————自行脑补·夕阳下的野|战—— 卓君尘浑浑噩噩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躺在黑石阵的最中间的石床上,身边除却冰冷黑石,便是一片如血红枫。 师尊! 卓君尘心中一紧,当即从石床上下来。有重物不小心敲到了他的手指。卓君尘低头一看,腰间悬挂的鸾凤玉璜通体血红,在微白天光下显得极为炫目。 心中的担忧蓦然消散,卓君尘眼底柔软,心中似有所感。 卓君尘穿过枫林,在幽冥渊旁的峭壁上寻到了沈寒枫。悬崖之外一片波光潋滟,有一轮新日从幽冥渊中缓缓升起,光芒万丈。 师尊满头的银丝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叫他有一瞬迷惑,却在此时才相信,他们已经回来了。轮回之境外,那个原本回天乏术的师尊正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波涛声里多出来的脚步声,沈寒枫早就注意到,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黑袍青年,雪白腰间同样悬着玉璜。 卓君尘呼吸一滞,上前几步,不由分说地便抱住了沈寒枫。他声音带了些许哽咽叹息:“师尊,你终于回来了。” 沈寒枫的手如从前那般落在他额发上,轻声许诺道:“嗯,再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