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京红颜初上梢 嘉元四年春,太上皇光宗去世,新皇登基,举国为孝。 又是三月,草长莺飞。帝京临安外官道上缓缓行驶着一队庞大的车马队。为首是四对马骑,统一打扮,都戴着斗笠、挎着朴刀,在前头护卫。后面跟着两辆马车——前面那辆造型古朴、大气,颜色较深,是为男主人任九隆和长子任代忠所乘坐;后面那辆造型稍微婉约可爱一些,颜色也较为靓丽,是女主人章氏以及长女任红颜、次女任玉颜、义女姜云檀以及次子任代兴所乘坐。再之后便是一堆家具和财宝,没得装了好几马车,尾随着一堆镖局护卫。 任九隆原本是松江人,祖上在前朝建国初始便被派到闽南做官,后来便在闽南绵延下来,成为当地豪族。到了任九隆父太祖这辈,虽然已经无法做官,但也是当地最大的一个地主,不光占着广大的农田,还有半面山田和一大片海田,吃穿根本不用愁。任家太祖止有一妻,却有子十六人,更别提女儿。任九隆之父任毓便是嫡长子。但任毓为人疏狂,年轻时便好勇爱斗,在二十岁时打死了人,便逃到边疆从军,家业便被兄弟瓜分,当家人也变成老二。等任毓立了军功回来,却是半点得不到归属感,只得孤身返回松江,娶了当地第一豪绅连玫之女连氏为妻,这才在松江站稳脚跟,也谋得了一个小职位,混日子过。不过那连氏是连玫独女,连玫又常情不肯续弦,所以连氏娇蛮成性,逼得任毓不得不背井离乡,游山览水去了。连氏辛苦操劳,终于将一儿一女养大,儿子却随了父亲,也是个不省事的,在松江根本混不下去,索性带着母亲妹妹回到闽南,赖在任家。任家无法,给他捐官做;后来任九隆偶然和游历的礼部尚书章子聪相识,章子聪对任九隆很是欣赏,便以嫡长女许之,并且受任九隆之托,请宫里退休的老嬷嬷教其妹任九燕规矩和诗书;任九隆还和闽南的那些恶霸勾搭成奸、做着利用官职捞钱的交易。好容易妹妹任九燕争气,倒真被选进宫里,任家也开始不敢小瞧任九隆。于是任九隆便和另外八人被统称为“闽南九虎”。任九隆靠着自己的人脉,一步一步坐到闽南刺史的位置。去年年初,昭仪任九燕诞下帝姬鑫沅、晋封淑妃,任九隆也加官进爵,封了盐铁节度使,章氏封四品诰命。任九隆便趾高气扬带着妻儿进京居住。老母连氏因为父亲任毓突然归来,便留下照顾老父,不肯一同前去。任九隆只得先将自己安顿好,再想法子哄骗父母进京。 任九隆一直都是颇为自得的,总感觉自己是厚积薄发、得上天爱戴之人。因此和看重的长子也喜欢摆派头。长子任代忠今年十九岁,身长八尺有余,剑眉星目,高鼻方口,一袭白衣风流;道是忠厚老实像,实则至刚才易折。 任代忠安静地坐在任九隆身边,低眉顺目,任九隆素爱挑刺也挑不出他半分错。没了事情做,又舟车劳顿,任九隆竟然就睡着了。任代忠这才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任代忠巴不得自己不要长大,这样就可以跟着娘和弟弟妹妹在一块儿玩,不必跑到爹面前受苦。 而后面的马车里,章氏抱着睡着的四岁女儿玉颜,圆润的脸上带着慈爱的光彩。这个小女儿是她年纪好大才生下来的,又生的最可爱美丽,平素嘴巴还甜,不似她前三个:一个是要学梅花、宁肯消灭也不肯说一句好话;一个是牙尖嘴利专喜欢挑难听的说;一个是没嘴的葫芦儿、半天响不了一个屁。 义女姜云檀低声道:“夫人,给奴罢。” 这姜云檀是前管家姜显和自己陪嫁丫头琼霞的遗腹女,因为姜显在任九隆出海做生意的时候遇见海难,拼死救了老爷、自己死了,云檀才被收为义女。说是和小姐一样吃穿不愁,但章氏和任九隆都知道,这不过是将来多了一个联姻的筹码,为前途的道路铺的砖罢了。 “不必,”章氏淡淡地应了一句,“你歇着吧。” 云檀也不多嘴,乖乖坐着了。 章氏看了一眼云檀。 十七岁的脸庞倒是生得柳眉瓜子脸,肤白貌美,形容有度。只是气质总是够不上大家之流的感觉。 章氏又瞄了一眼自家十三岁的嫡长女。 倒不是她自夸,自家闺女除了个性飞扬跋扈嘴巴又很容易讨嫌以外,光看相貌就是一等一的出众、才学人品又好。当初在闽南时,任九隆就喜欢把红颜扮成小童子带出去应酬,所以红颜倒比闺阁小姐多了几分胆识,少了几分啰嗦。后来红颜大了,容貌出色,身体也是瞒不住,这才锁在家里。由于代忠是个一心想得到功名的,对于钱财倒真不在意,所以九隆后来出去都带代兴了。 这代兴和代忠,也不知道像谁,个性在合族上下竟找不出一个相似的来,也是让章氏头疼至死。之前一直压着这三个孩子的婚事,就是为了进京来选更好的。如今代忠已经快要步入弱冠之年,婚事也是首当其冲。 如今的管家荣博提早进京,在京东的一户四进的断卖宅院;同时,任家还在京西拥有一间二层民房,只是派人把守。郊外的庄子城中的货铺也准备妥当,只等主人验收。 马车缓缓步入帝京,繁盛的街道都让任家的气派分开一条道路,路人都踮着脚看这新入京的贵人,纷纷赞叹着这家的豪气。 人群中有两位少年,一位大约十八九岁,生的健硕阳刚,浑身皆是武家气派,通身绫罗,头上一条金丝玄发带,越发衬托得他器宇轩昂。他手里提剑,还要护着身边那个形容矮小猥琐的少年。 那人不禁好笑:“才去武场习武,出来就堵了,看来得一身臭汗回去。” 矮小少年笑道:“明兄若是要洗澡有何难?只管去澜华轩找个姑娘开间花房便能洗得喷香!” 明氏少年啐道:“少拿不正经的话来编排我,我可不愿意搭理风月女子!” 矮小少年挑挑眉。 这明芳古八成还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被妓女气死的事情所以一直独善其身。 明芳古见街道久久被占,心生不悦:“这到底是谁家的队伍?怎的这么烦人?!” “你不知道?”矮小少年很是诧异,“还能有谁?当今淑妃的母家啊!” “原来是任家,”明芳古冷笑,“怪不得好大的排场!” 矮少年撇撇嘴。 明芳古可不像他爹门下省侍中明朗一样圆滑啊。 明芳古突然笑道:“如瑰,听说你在闽南时和任家长子很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如瑰摆摆手:“我认识的哪是任家大少爷任代忠啊!分明是任家大小姐任红颜。” 明芳古吃惊无比,两个眼睛瞪得赛过铜铃:“这任家怎么这么没有礼教?竟然让女子抛头露面。” 柳如瑰耸耸肩,并不以为然:“闽南经商家皆是如此,并没有什么奇怪。这任小姐出去应酬之时都是扮作童子,戴着斗笠。我自幼与她玩,倒是见过她的面容,真真是天下无双。若说当今有谁能与她比肩,那必须得是鑫沄帝姬了。” 明芳古十二分的不敢相信:“哪里就这么漂亮了?” 话说着,眼睛便也往马车上瞟去。 马车内,红颜撅着嘴,百无聊赖地玩着头发。 章氏知道自己女儿又是心里痒痒了,便笑道:“你只管看一眼去,再几天稳定下来了,再叫你哥哥悄悄带了你去玩。只是别让你爹知道。” 代兴无语:“娘,这样惯着姐姐不好吧?” 红颜听了母亲的话,正要掀窗帘子,却听见代兴这样一句,当即便甩脸子:“每回叫你去玩你不去,原来是等着在这儿说我。我看得去求求神佛,让你我换换,我做男儿你做女儿,这才合了你的心意。” 代兴眯了眼。 他就说句实话罢了,姐姐就就又急了。 章氏拿手指了指红颜,对着代兴挤眉弄眼:“你姐姐这个性好,以后去婆家不会受欺负。” 代兴接话:“她别把婆家掀了算好的了。” 章氏笑了起来,但心中一转,便觉得红颜像一个人,一个在老家照顾自己丈夫的人。一样的牙尖嘴利,一样的出挑。但还好红颜比她善良和会做人。 红颜向母亲和弟弟吐吐舌头,便小心翼翼掀开窗帘,隔着纱窗看外面的世界。 帝京果然繁华啊。 红颜不知道,她刚把自己的脸露出来,便看呆了一个正好把眼神送过来的少年,直痴了那个少年近乎半生。红颜雅然一笑,便放下帘子,扭头朝母亲笑:“倒真比得上温陵。” 明芳古目送着马车走远,下腹莫名窜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火气,直冲上心房、叫嚣着就要闯出喉咙! 任、红、颜。 他算是记住这个名字了。 明芳古没想到,红颜掀开帘子的时候,也不仅仅是他看见。身后挂着“林记”的茶楼里,有一个蓝衫少年,左手执仿王羲之书法的纸扇,右手轻轻拍着廊上阑干,朱红的嘴角轻勾,竟快要酥倒周围所有的女子。 很好,任家大小姐。你欠我的那笔帐,该找你要了。 林大家主身边来了一个拿着绘了秀丽江山纸扇、并展开着掩着自己嘴的华服少年。 林凤卫微微一躬:“世子。” 瘦弱白皙的沂王世子柔弱婉约地摇摇头。由于身体不好,声音也显得有些女气:“不要跟我多礼。” 凤卫轻轻一笑,直起身来。 这个沂王世子宋璨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柔弱,否则怎么会从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儿子,成为沂王的世子呢?凤卫没算过自己为他出过多少力,但他和宋璨的交情倒真的是很好。只是这种好,他不敢保证能持续多久。 宋璨半垂着眼睑,如同俾睨众生的佛像:“太子又得一助力耳。” 凤卫眉一挑:“你想对任家下手?” “不敢,”宋璨收了扇子,露出诡异的一笑,就像即将烧掉的纸娃娃,“毕竟那绝色倾城的任家大小姐一直是你心尖尖上的人,我就算要动任家,也得给你个面子。” 凤卫白了他一眼:“少来。说,这回又要干嘛?” 宋璨看着他:“我渴了。” 凤卫叹口气,认命地来到桌边,给他沏茶。 宋璨重新展开扇子,掩住嘴,来到小几边坐下,眼睛笑得弯弯的:“任九隆除了仗着妹妹是淑妃,还仗着他在闽南是‘九虎’里的老六。我要你把‘九虎’的名单和详细资料整理一份给我。” 凤卫眉头一皱,当即回绝:“不给,你不许动任家。否则赣州的钱你再也用不了一分。” 宋璨笑了起来:“还真是小气。” 宋璨扭头看着街道,藏在扇子后面的嘴角冷冷地勾起。 到时候,我看你给不给。 红颜初上梢,风起云涌时。命运的齿轮,刚刚开启。 第二章 入住新宅 任家浩浩荡荡一行人在京东停下,任代忠先出来,由早已恭候在门口的荣博扶着下来。 任代忠笑着打招呼:“荣管家好?” 荣博连忙笑道:“好!好!多谢大少爷问着。不成事的阿璟已经在您的外书房候着了,就等着您给提写匾额,挂到书房上头。” 代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比起很会来事的荣博,代忠更喜欢忠厚老实、身材颀长、孔武有力的荣璟,他自幼便是自己的贴身小厮,而且和自己一样精通武艺,都立志投笔从戎、收复失地的。后世倒有两句判荣璟:出身苦寒心志高,一朝成就万人朝;温润如玉人道憨,蟒子焉能生龙孙? 荣博上前亲自挑了车帘,代忠伸出手去,恭敬的说:“爹。” 任九隆这才出来,就着代忠的手下来,一捋胡子,满意地看着这古朴大气又不是特别奢华的宅院。 不得不说,这个荣博真的比姜显聪明、会来事,什么事情都能办得合主人胃口。就说这宅子,买在这里,前后住的,不是特别大的官,但都是中上乘的官员,和豪族离得也近,还方便买东西和出入,装修上显出百年士族的大家之气,丝毫看不出是经商人家的住处,让任九隆觉得自己仿佛根本不是出身于商贾,而根本是被蒽荫庇佑之人。 任九隆突然转向代忠,张口便叱:“混账东西,还不去扶你母亲!” 代忠有点懵。 这是怎么了?刚刚看着不是还一派欢欣吗? 代忠哪里知道,任九隆是怕被自己儿子瞧出自己的得意忘形,所以才如此言行来掩盖。 但是父亲发话,母亲也的确还在马车上,代忠也不敢含糊,急忙就来扶母亲。荣博又是赶在前面,先将车帘掀起来,方便进出。 面对母亲,代忠就放松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灿烂:“娘!” 章氏抱着包裹着红色撒金花加绒披风的玉颜出来,代忠小心翼翼护着让她下来,姜云檀跟着出来,代忠正要去扶,云檀使了一个颜色,自己下来了。章氏微微侧目;荣博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紧接着,披着天青色薄纱披风的红颜从车里钻了出来,喜气洋洋地笑着,冲着代忠伸出手:“哥哥,抱!” 代忠一笑,过去把红颜抱下来。 荣博有点不太敢看大小姐。 真是长得越发标致了。当初在温陵之时,就有无数王公贵族想要联姻,看重的,不仅仅是家世、家底和大小姐的才干。更多的膏粱子弟,为的就是大小姐这张动人心魄的脸。 代兴跟着出来,无奈地说:“偏生我是没人疼的,明明我最小,别的都有人抱,就我没有。” 红颜回头就啐了一口:“呸,不知羞,男子汉大丈夫,不顶天立地也该是如同哥哥那样操持家里,你倒好,跟着爹爹出外,本事没学会,倒学会玉颜撒娇那套。” 代忠过去,把代兴抱下来,刮了刮代兴的鼻子,笑道:“你呀,明知道你这个姐姐是个嘴里长锯齿的,偏生在这里撞她的没趣。还是你皮骨痒痒,非得招她骂你,你才开心?” 红颜挑挑眉。 她这个人,从来未服过谁,唯独敬爱母亲和哥哥,她俩说自己什么她几乎都不还嘴。她坚信,普天之下若是问谁最真心对她,那就只有这两位了。 章氏把玉颜交给云檀,云檀先行进入新宅安顿;章氏则和任九隆指挥一切事宜,荣博在旁边陪着,代忠、红颜和代兴都在旁边学着,以便将来各自管家。待一切事毕,,一家人才步入宅忠,开始好好欣赏新宅:从放置着两尊小石狮子的大门进去,便是任家正院,然后便是大厅、内厅和正堂。大门右边一挂屋子是奴才居所,紧连着九隆外书房和九隆的弘廉院,后头跟着章氏的挽霞居、跟着三间耳房配给年幼的玉颜住。再后面便是代忠的北院和代兴的南院以及专门给红颜居住的霓羽楼。后门处给奴婢婆子们住着,方便她们去后街买脂粉零嘴,不必和前院的男子们冲撞。大门左边起,是一条玉带似的水脉,名曰:“连理”,绕着左边的神庙和专门用来游乐的宁夏楼、用做观戏之用。 任九隆在正堂坐了,喝着粗使丫头捧上的茶,眉头皱了皱:“上京之时把精致丫头和姨娘、妾室都发卖了,如今是否该买进一些丫头来?否则有客来访,岂不失礼?” 红颜翻了一个白眼。 哪里是为了失礼,分明是嫌弃丫头们都太老实本分,又不够会来事,没办法纳妾罢了。如今的朝廷禁止狭妓,所以任九隆委婉地提醒自家夫人给他纳妾。 红颜一脸嫌弃。 章氏年轻时求亲之人不知有多少,才名在外,又生的美貌,父亲还是礼部尚书,任九隆这么多年不懂得珍惜也就罢了还每每宠妾灭妻、帮着连氏欺负她。也不看看章氏有多少功劳。红颜这几年没少帮着章氏管理后宅,正是因为章氏过于仁善,所以红颜才一步一步变成如今尖牙厉爪的样子。母女俩一柔一刚,竟把任家管得铁桶似的。 章氏听了任九隆的话,自然是十万个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回话:“如今的丫头都很好使,再买来不知底细,还得重新调校。临安物价不比温陵,还是省些钱的好。” 任九隆一听,就不高兴了,当即脸就是一黑:“丫头能有什么不好的?丫头都教不好,你这个主母当什么当?不如趁早让给贤能之人!” 章氏给气得当场就要发作,代忠先忍不住了:“爹,你好端端的又挤兑娘做什么?这府里如今还有能当家做主的人吗?就说您之前把府里交给祖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是差点把家反过来!“ 任九隆一拍桌子就是暴吼:”逆子!你祖母怎么管家轮得到你来说!“ 代忠正要回嘴,红颜压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开口。代忠只得闭嘴,只是脸上忿忿不平之气十分明显。 红颜冷笑。 爹爹生气哪里是因为自己老娘被骂啊,分明是不满意哥哥落他面子,而且又骂那些他曾经信任倚仗的女人不三不四罢了。说实话,要不是任九隆运气太好,就他这德性,皇帝瞧上他让他当盐铁节度使,也真是昏君了。 红颜笑道:”爹考虑的是,是该添些丫头端茶倒水。这样云檀姐姐不必太累,我还能多一两个使唤的,玉颜年纪正好,也需要有人照看。哥哥和兴儿都是年纪了,也该选选,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先放在屋子里。“ 这一句话并不否认九隆的意见,但也把九隆摘了个干净。反正纳妾是没指望。 九隆岂有不明白的?当即便开始回嘴:”哼,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倒管起兄弟的房中事来。“ 红颜这回生气了。 哪有自家父亲骂自己不要脸的?之前让她管家的也是他,如今一句话不合心意了,骂人的还是他。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爹的心思才叫顷刻间翻云覆雨呢! 代忠脸一黑,正要发火,代兴便一派喜气地开口了:”姐姐不能管,那我就可以咯?原先爹爹曾叫我学着管家,日后和哥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治理好任家,如今正是一个极妙的机会!采购给母亲和兄姊妹的丫头就交给我吧!“ 红颜嘴角勾起一抹笑。 哼,这个弟弟,倒是机灵。九隆说女儿不能管,那就儿子管。总不能他要纳妾就自己亲自去买丫头?这对于要脸的九隆来说是不可能的事。但代兴又是绝对不可能买那种妖媚女子进来的,所以九隆倒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九隆当下也无话,心里气着,便借口要去处理公务先离开了。 红颜嫌弃地撇撇嘴角。 哪里有什么公务?分明是找地儿骂他们去了。 在温陵时,任九隆不是没有妾室,但很幸运都没有儿子,女儿早就被章氏发嫁了。后来倒是有一些妾和不安分的丫头怀孕的,章氏的做法是听之任之,红颜就没那么善良了,光明正大下药去,直接堕了三四个男胎和几个女胎,还治死了几个妾,后来那些女人便老实了。 红颜不怕阴司报应,只是怕她珍爱的亲人过得不好。为了亲人,报应又算什么?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报应和所谓的名声,她的母亲章氏受得苦更多,她不会忘记连氏和那些妾室、通房的欺压,所以她也不会像那些禁书里描述的善良女子一般宽容大度,有仇必报、见缝插针,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信条。 红颜知道,任九隆不会就这么完事的,他一定会找机会给他们膈应。 原本章子聪还是重臣的时候,他哪敢这么放肆?现在自己靠妹子给皇帝当了妃子生了颇受宠爱的鑫沅帝姬,就开始放浪形骸。 章氏叹口气,吩咐底下站着的阿赤:”去把旁边两个院子收拾出来。“ 阿赤无奈。 好不容易把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去了,又要来两个。说人家家里妻妾和谐她还信,自家老爷的眼光实在不咋样,选的女子都和老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娇蛮泼辣、特别会来事,没有夫人在后宅根本定不了。 红颜开口:”倒也不用急,爹爹在这里吃了亏,看见我们齐心合力,一时间也不敢明目张胆把人抬进来。外公不是还在京城吗?爹爹根基不稳,淑妃娘娘又不是诞下龙子,爹爹还是不敢在临安耍温陵的威风的。“ 任九隆最大的本事就是见风使舵、外面是孙子回家当霸王。 红颜品了一口茶,继续说:”劳烦哥哥最近这几天多费心看着,要是有了外室,只管告诉我,我去收拾那蹄子。“ 代忠点点头。 红颜又道:”代兴你尽管打听着丫头,不要太急着跟人牙子买,有些姑娘背后不清楚,我们进京之后得万事小心,不能由着爹胡来。我知道京里有黑市,是官员在后面办的,你若是能结交到这些人,岂不省事又能为日后助力?“ 代兴笑道:”姐姐说的是。说来也巧,昔日我曾经偷姐姐头上五珠钗去资助的外阜书生洪恖如今做了京都府尹,他的夫人便是管这摊子生意的,我只管拜访他去。“ 红颜飞了他一个白眼,无限风情:”还说呢,现在还欠着我那五珠钗的十两银子,准备什么时候还?“ 代兴顿时抬脚就往外面走:”啊,我现在便去拜访洪大人!“ 堂内一阵笑。 红颜骂道:”这小气东西,倒真是适合经商。“ ”可不是你教出来的?还骂他呢,“代忠磕着瓜子,”你之前欠我的银子你都不还。“ 红颜瞪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何时有这等事?我怎么不记得?“ 代忠无语。 代兴可还没她坏! 但是尽管红颜坏,可她人好看啊,这么无辜地一瞪,欠了钱代忠都可以承认她没欠。 章氏慈爱地望着儿女。 或许上天没有给她一段好的婚姻,但给了她四个很好的孩子。 红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对母亲吩咐道:”娘,原先准备的阿橙和阿绿可以抬起来了。“ 章氏有些为难:”这样好吗?都是小女孩,可以嫁个好人。“ 红颜劝道:”何苦可怜别人?你就知道她们不爱捡高枝飞?若是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谁能叫得动她们?有贼心没贼胆的,就合该被我们安排。“ 章氏显然被女儿说服,便也不再多话。 红颜叹道:”我现在倒不是担心爹,他挑的女人都是没有主见又长得丑的破落户儿,我现在祈祷神明保佑,让祖父多在温陵呆几日,否则那位太岁进了京,咱家还不知道如何鸡飞狗跳呢!“ 代忠看着美人蹙眉,自然心里一软,何况这人是他妹子,因此拍拍她的肩,道:”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且慢些烦忧,阿璟适才递给我一个帖子,是工部侍郎周扬之子周鹤林邀我夜间去澜华轩赏桃花,你且扮作男装,和阿璟跟在我后头,我带你耍去。“ ”我才不去,“红颜哼道,”黑灯瞎火的,赏什么桃花?再说,澜华轩是什么地方?勾栏院!周鹤林约你去那种地方,可知也是纨绔子弟,最好不要与之相交。“ ”初来乍到的,不是没处玩怕你无聊嘛,“代忠劝道,”就这么一次机会,以后在京城混了脸熟,你可再不能这么随意出去了。“ 一句话说得红颜心动起来,当即便笑了,没有再反驳。 章氏有些头疼,怎么生了四个孩子都是喜欢往外跑的?这京城是非这么多,千万别惹出事来呀! 章氏是想息事宁人,可她不知道,从他们入京开始,就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们了······ 第三章 夜赴澜华宴 红颜从绘了竹石松菊的屏风后面转出来,身上穿着代忠昔年的衣服,头上束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对着代忠便是一躬:“弟弟给大哥见礼。” 代忠哈哈大笑:“好好好,我的弟弟当真是俊俏无比。不知道今夜一游,明日着人来咱家说媒的可能踏破门槛不能?” 荣璟突然笑了一声。 红颜便向他扬了扬下巴:“你笑什么?” 荣璟望着红颜直勾勾地眼睛,不禁有些脸红,他垂了眼睑,道:“恐怕到时候兴少爷又有的哭了,埋怨小姐给他带来一堆好姻缘。” 红颜忍俊不禁,折扇一抖便展开,显出空白的扇面:“他哪里可以埋怨我?他倒要感谢我呢!自古男子都是自己选妻子,人家还不愿意同意,若是有姑娘排着队给他选,他做梦也该笑醒了。” 代忠上前,刮了刮红颜的鼻梁,道:“少逞嘴上功夫了。爹刚才应了吏部侍郎常优的邀,去他府上做客去了,你要是再不出去,晚些时候爹回来,你可也去不了了。” 红颜嘻嘻一笑,也不多话,只跟在代忠后头悄悄从侧门出去,乘了马车,一路径直来到澜华轩。 那澜华轩位于西湖边上,是一座巨大的画舫,不仅有庞大的船体、周边还有数不清的小画舫,连岸上还有建筑,整个澜华轩金碧辉煌、灯火通天,尚未进入夜间已经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前的石板路旁停了无数的马车马匹、候着一干仆役。 红颜一笑:“澜华轩不愧是临安第一花坊,好大的气派。” 红颜转向代忠:“听说澜华轩的花魁娘子古知梅不仅貌美,而且文采风流、长袖善舞,更为绝妙的是,古知梅竟然能舞出公孙大娘的剑舞,堪为一绝。不知道今日来可否一见。” 代忠笑道:“你想得美呢!古知梅既然身为花魁,又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我们此番来是应酬赏桃花的,你少动没用的脑筋。” 红颜白了代忠一眼,转而向荣璟说话:“你看你也不帮着偷偷运一些禁书给大少爷看,倒让大少爷给教成忠义之士了。” 荣璟无语。 大小姐,不带你这样带坏爷们的。别人家对于这种书可是唯恐避之不及啊! 红颜又道:“那些世家大族,假风流假清高的,我可看不上眼。明明通身毫无气派,非得在人前装得自己高雅无比。成日禁这个书、禁这个戏,好似就能挽救社会风气似的。殊不知,败坏自在人心,人心不古,禁了又能如何?还不如都看了,自己心里明白,懒与浑浊做一处去!那些天天标榜自己的士大夫,有本事就学陶渊明回家种菊去,做不来可别骗人是高人了,都是大俗。” 代忠还未曾答复,身后先传来一阵大笑。 任家三人看去,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穿着碧绿色葡萄暗纹衣裳的少年大踏步而来。那人身材细长,却不显羸弱,淡眉柔弯,眼眸灿若星辰,鼻尖如雪,唇若施脂,项上戴着八宝璎珞项圈,右手拿着一串汉白玉珠、垂下长长的白穗子。 那少年与任家三人见礼:“周鹤林姗姗来迟,请任兄莫怪。” 代忠连忙虚虚一扶,笑道:“哪里哪里,是我们来早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周鹤林看了一眼红颜,“你这个兄弟倒是颇有见解,一番话倒叫我折服。不若明年科举去,定当榜上有名。” 红颜撅嘴。 哼,她要是能像男人那样行事,早就干一番事业出来了,还轮得到他在这里拍马屁。 周鹤林瞄了一眼红颜耳朵上的两个耳洞,手臂一伸,道:“我已预订好了雅间,请任兄随我前来。” 周鹤林引着任家三人往里走,一面说着:“今日蛰伏许久的花魁娘子古知梅将会当众展现自己的新作,名儿唤作《不离人》,你们真是有眼福,赶上了。” 红颜得意地望了代忠一眼。 代忠无奈:“我这兄弟适才还嚷着要看古娘子,让我给吼了回去。如今这般,倒是叫我打脸。” 周鹤林哈哈大笑:“只能说上天厚爱任小兄弟,偏叫他遂了心愿。” 代忠道:“古娘子出新作,京城之中的达官显贵想必都会来了。届时又是一片聒噪,我们约在今日真是不好。” 周鹤林道:“有什么不好?你纵然躲到郊外寺庙里去修行,只要你姑母还是淑妃娘娘,你父亲还是盐铁节度使,你还是任家大少爷,你就得为世俗所累。命中富贵,躲不掉的。” 代忠有些无聊地挪开眼睛。 他不喜欢和那些功名利禄相交,也不喜欢和自己意见相左的人。但周鹤林对他好,他便也缺少了公然拒绝人家的勇气。 红颜倒是很欣赏周鹤林的话。 本来嘛,处在世俗之中,难免为世俗所累。既然躲不开,何不想办法改变?就像一个鸡蛋,拿去碰石头自然是要碎的;但如果找一锅沸水呢?那自身不就强大了吗? 周鹤林带着他们来到二楼雅间,那里早就铺好了桌布、上了果酒和零嘴,有娇娜的三个侍女在一旁添酒弄香,荣璟和周鹤林身边儿的王、丹给自家少爷夹菜。 周鹤林掀起窗上的纱帘,笑道:“来啦。” 王、丹手脚快,已经把两边的纱帘都挽上去了。红颜就着窗户间看着布置隆重的舞台,觉得眼前一亮! 这舞台是方形,却是一个大墨池,离池面不高处悬着一块白布和恰恰贴着白布的分布不一的鼓,顶上悬着一条白绫,长长地垂下,显得孤独而空灵。 红颜嘴角一勾。 倒是值得期待。 周鹤林瞥了一眼红颜,见她面上含笑春不露,丹唇未启乐先延,心下不禁也莫名其妙欢喜了几分,便道:“这是我惯用的房间,平素都与人约在这儿看,这里视野是第二好的。” 红颜听周鹤林此话似乎有炫耀之意,便故意去打击他:“才第二啊?那第一的是谁?” 周鹤林将手往某处一指,道:“那间。” 红颜侧首去看,身子往周鹤林处贴近了几分。 周鹤林感觉自己有些酥:“那间可是特地留着,专门给沂王世子爷准备的。” “沂王世子······”红颜念。 听爹和哥哥说,似乎是个病秧子,鸿运滔天成了世子。不过依她看,这个世子估计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生着比干的七窍玲珑心呢。 “今天他可来了?”红颜问。 “来了,”周鹤林点头,“澜华轩虽然记在林凤卫的名下,可谁不知道这是世子的产业?就连古知梅也是从一个名不见经传、走投无路的落魄官家小姐被世子提携才有今日的成就的。古知梅出新作,恐怕也是世子想招揽青年才俊了。” 代忠道:“世子这么大动静,陛下和太子殿下可知?” 周鹤林挥挥手,让两个侍女下去。荣璟和王、丹也知趣地到门外候着了。 周鹤林这才压低声音,道:“陛下年老,不禁有些贪图享乐。原本陛下便与皇后娘娘不合,宠爱林贵妃。太子又与陛下政见相左,多被朝臣弹劾。太子身体又不好,由不得世子不动心。” 代忠默默喝酒。 他就说今天来得不好,果然!沂王世子在这里,他就是想保持中立都保持不了。代忠心里是生周鹤林的气的,因为他把自己拖下水了。不仅如此,他很明白地知道,姑母在宫里靠的可是皇后娘娘尤氏、当今太师尤汤的姐姐;所以父亲绝对是太子那一党的。要是让父亲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归类为世子这边,估计能被打死!最重要的是,他本身不想参与党派之争,只想效忠朝廷、为百姓和国家多做点事情罢了。 代忠这厢烦恼,红颜那厢也蹙眉。 “林凤卫”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早年林凤卫已然成为林家一把手的时候,红颜也执掌着任家的大权,林凤卫曾想买下闽南地区一块地来养蚕,因为他家门下的生意成衣店,所以需要新鲜原料。但那块地红颜也看上了,她要用来养土鸡,所以俩人就竞争上了。后来林凤卫亲自来访,言语有冲突,红颜随手扫了一方砚台过去,正中林凤卫某处,疼得他当场倒地。红颜当即就给吓坏了,从此再不敢随意抛头露面。而林凤卫虽然失去了那块地,也留下了一句狠话: “你欠我的,早晚要你还!” 红颜闭眼。 世子在此,身为流言蜚语中世子的男宠的林凤卫、澜华轩名义上的主人,估计也在。 真是冤孽! 红颜不禁在心里一叹。 第四章 为有暗香来 任家兄妹各怀心思,正在思绪之中沉浸,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敲锣声,惊得红颜差点将酒杯里的酒撒到自己的衣裳上。 周鹤林见红颜一张粉面含惊带吓,十分心疼,心中绕起前所未有的百指柔情。但红颜毕竟是大家闺秀,身边还有代忠在场,此刻又穿着男装,他也不好行事,只得笑道:“莫慌,只是好戏要开锣了,提醒各位看官罢了。” 代忠听见有好歌舞看,来了兴致,脸上的笑容将他愈发衬托得容光焕发:“把那两个小子也叫进来看吧,平日里跟着我们跑东跑西,是个劳碌命,这会子赏他们看会儿美人。” 周鹤林一愣。 他倒是不觉得小厮替自己做事有什么不对,还需要主子特地去嘉奖他。这个任代忠为人倒是和善。 红颜微微皱眉。 她不太欣赏哥哥这种仁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不了。凭她这么彪悍刚强,有时还要吃亏,何况是哥哥? 红颜不禁暗叹。 任家到底对哥哥这个嫡长子过于青睐,他的成长环境太顺利了,有什么奸邪险恶,任家之前都主动替他去承担下来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 红颜揉揉太阳穴。 凭她多年的看人经验,王、丹或许值得周鹤林这么奖励他,但是荣璟绝对不值得。荣璟这个人,看起来忠厚老实,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反而王、丹,看起来狗腿得很,但他的眼睛很干净,笑容也很随性,根本不像是特别巴着上级的人——他对于主人的这些讨巧的行为,只能说,要么,是周家调教下人很有一套;要么,就是他的服务心特别强,对每个主人和主人的客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代忠发话,红颜自然不敢反驳,只是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回去要跟娘商量一下如何劝哥哥提高对人的防备之心、自己也多一分算计。 而周鹤林更不敢让代忠不高兴,急忙就唤两个小子进来,挤在一起坐了,喝着酒吃着干果看戏。 整个澜华轩鸦雀无声,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古知梅的出场。 不多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编钟敲击声,紧接着,古琴的声音响了起来,曲调低沉抑郁,仿佛在隐隐责备着什么。 红颜一下子被吸引了去。她仿佛看见在闽南时的章氏,夜夜在灯下背对着她哭泣,哀叹自己可悲的婚姻。 悬垂在中间的白绫突然收缩上去!红颜瞪大眼睛看,身体不由得前倾,急着看接下来的进展。白绫又缓缓回落,但这回,白绫上有一红衣女子单手把住白绫,凹着敦煌壁画上飞天的造型,随着降落的白绫,面带笑容,缓缓降落。 红颜含笑。 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但单凭这婥约风姿和十足的巾帼英气,古知梅在台上也一定是出色的。 红颜没有发现,代忠似乎看得也比以前看舞蹈更加认真,甚至于,眼神里竟然有了一抹痴。 古知梅下降了一半,身体突然一荡,旋即拉着白绫在半空中旋转起来,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惊呼和鼓掌。古知梅转了几圈,突然松手,在场之人无不尖叫,为她捏了一把汗。然而,古知梅并没有摔落跌倒,反而稳稳地落在事先准备好的鼓面上,金鸡独立。鼓由于重力原因,自动下沉,触碰到底下的白布,白布也被压下,点到了池中的墨。古知梅一扬手,撒出无数金粉,再一展臂,双手已经各持有一把剑。古知梅嘴角一翘,深沉的眼角勾起一丝成熟婉约的妩媚。她不多耽搁,纵身一跃,跳到另一面鼓上,行云流水舞出一套剑法。 代忠点点头。 古知梅善舞剑果然名不虚传。 古知梅旋转、跳跃,从一面鼓转到另一面鼓,手里舞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待她重新回到最初的那面鼓时,剑已经快到看不清,只教人觉得古知梅手里开了无数朵铁花,绚烂无比。一舞毕,古知梅又抓住白绫,以天花板为中心,连同白绫一起围着舞台打转、缓缓地升上天空。此时的古知梅,摆着头朝地面的姿势,仿若刚才是下凡,而如今要回去了,依依不舍。 待古知梅完全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热烈地爆发出来。 红颜不禁也拍手叫好:“好!花魁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周鹤林见红颜喜欢,自己不知为何也欢喜起来,原本便亮的眼眸更加璀璨:“绝的还在后面呢。” 红颜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个男孩子的眼睛,很有吸引力,一不小心,就能沦陷;尤其是他笑着看着人的时候,一种深情款款、柔情似水、无限旖旎和暧昧便扑面而来,没有一定的定力是无法抗拒的。 代忠听了周鹤林的话,便将脑袋往窗户外面探,马上便探出半个身子去了。 红颜连忙叫道:“阿璟,快把大哥拉回来,这样子掉下去怎么办?!” 代忠听见,不等荣璟拉,自己坐回来,笑道:“我这个做大哥的,反而让小辈担心了。” 红颜娇嗔地瞪了代忠一眼,让周鹤林看得心里痒痒——红颜不依不饶:“知道还做。” 代忠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享受美人妹妹的关怀:“这不是一时好奇嘛,你看底下,古娘子似乎还画了画儿呢。” 红颜的好奇心也给勾了起来,急忙投眼去看,只见两个男仆立起一块白绫,上面竟是一株苍劲的老梅树,枝干遒劲有力,甚有粗犷之美。 代忠道:“若是能添上梅花,定是佳作。” 红颜反驳道:“我看不然。这光秃秃的树杈子倒是有自己的美感。幼年时曾听大姨夫说过,西辽那里荒漠连绵,远远看见圆圆的落日架在枯树之间,配着散落人家的炊烟,才体会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 红颜垂下睫羽,声音有些低落:“那是一种壮阔,也是人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 周鹤林满眼惊讶。 他一直以为闺阁女子就是天天算计后院那些鸡飞狗跳地事情,外加想着怎么谋划自己的婚事和子女婚事的,就像他自小相识的某个闺秀一样,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行事风流不羁,言谈爽利还颇有见解的女子。 他原本想像之前对其她女子一样,和红颜玩几个月才子佳人的思念戏码,这会子倒是真的起了兴趣,想深入了解一下。简单来说,放荡不羁的周大少爷,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子,动了心。 底下突然又是一阵吵嚷,周鹤林一笑:“老戏码了,让世子爷作画去呢。咱们下去看看,顺便猜猜世子爷今年要提什么词?” 代忠脸上写满了“不愿意”三个字,他将手拢在袖子里,斜靠在椅背上,道:“我不去,底下人多,我怕热。” 红颜无语。 你又不是身体娇弱的人,看你就知道活蹦乱跳、孔武有力的,你还拿这个当借口,太明显的不给面子了。 红颜只好开口:“哥,我想看。” 代忠一听,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当即就爬了起来。 自家妹子有兴趣,他这个当哥哥能不陪着?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挤了她怎么办? 周鹤林暗自好笑:“这个任代忠倒是听妹妹的话,没得让人好笑。可惜怕小娘子面皮薄,不能戳破来嘲笑,否则就能看见平时为人张狂清高的任代忠脸红无措的样子,倒也是平生一大乐事!” 三人由王、丹和荣璟护着,来到楼下,可巧沂王世子宋璨已经提笔挥毫、画好了几朵红梅。红颜在画作展示到她面前的时候踮脚看了看,嘴角就下弯了。 画工着实一般般啊,比她那爱附庸风雅的爹还不如呢。不是说宋氏皇族在琴棋书画方面无人能及、甚至前朝末代二帝皆是花鸟高手,怎么这世子却······ 不可同人而语啊。 红颜挑挑眉。 世子爷是画得一般,可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指望着世子能多看他一眼、以谋求富贵?纷纷都赞叹世子画得好看,有的开始吟诗作对、歌颂着世子。 代忠翻了一个白眼。 他就知道。最烦这些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了,一个个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没得让人恶心!明明不是出身苦寒、缺衣少食,却一个个拼了命想夺得多一点财富权势、再多一点荣华名声,也不怕自己身子小安不下抢来的大佛头! 代忠拉了拉红颜和周鹤林的衣角,想趁机溜走,可惜,正好有人说话、打断了他的念想:“某斗胆请问世子:此画题名为何?” 宋璨微微一笑,显得有些腼腆:“古娘子命途多舛,风骨却傲,从这不屈老梅可见一斑。前人曾有人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今日高朋满座,想必也是和在下一般,为着这梅的高洁傲气而来。” 宋璨执了笔,沾了墨,提笔在画上写下:“为有暗香来。”几字。 众人纷纷鼓掌。 代忠的白眼翻得愈发漂亮。 真是毫无水准和乐趣······真正的雅聚,是众人写诗众人评,推出最好的放出来供大家品,这种趋炎附势的会晤,他不爱来。 红颜倒是露出几分笑。 宋璨的书法倒是不错,瘦金体写的很有风度,倒是符合他翩翩君子的形象。 红颜正笑着,突然感觉到某个方向好像有人在用目光化为的刀子刮她的脸,她望去,原来是长着一张倾城脸、冷冷冰冰注视着她的林凤卫。几年不见,这小郎君长开了,也更加讨厌了。 红颜别过脸去。 不得不说,林凤卫真有姿色当男宠。他的美不是那种油头粉面的好看,是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妖娆,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即使满心想着报复一个女人,还是会让人觉得他出淤泥而不染。 红颜下意识想去依靠自己的哥哥,但左顾右盼却找不到。她急忙回头去,只见她家大哥甩着袖子,竟然拐了一个弯儿,消失在某个拐角了! 红颜欲哭无泪。 她这个大哥怎么这么自命清高啊,半点忍不了这种世俗场面。先不说把妹妹一个人扔在这里对不对,单说澜华轩这么大,他要是迷路了在里面冲撞了谁怎么办! 红颜急忙骂荣璟:“阿璟你是在做什么?大少爷都跑不见了你还在发呆!还不快去那里寻!” 荣璟这才回过神儿来,急忙忙朝代忠消失的地方去了。 红颜急得不得了。 她倒不是自己没有安全感,只是担心代忠。这个人个性太冲动,任家初来临安,又太过惹眼,万一搞出什么事情来,那可怎么办呢? 红颜急忙向周鹤林求助:“周公子,麻烦你陪我去那里找我哥哥。” 周鹤林有美女央求,自然满口答应:“莫慌,任兄不会有事。你且随我来。” 红颜胡乱点点头,跟着周鹤林便走。 红颜没看见,林凤卫也悄悄退了场。而被围在人群之中的宋璨对于几人的离席,虽然没有理会,眼中却是闪过一抹隐隐的光芒。 为有暗香来。是招贤还是求提携,自在人心。但这“暗香”,如若是早就被相中的人呢? 宋璨撒了一张网,但他不是什么鱼都吃的。 第五章 英雄救美 且说任代忠因为受不了那一室的污浊,心里一时气不过,便甩了袖子、自行离场,准备寻一处走廊吸两口新鲜空气。但这澜华轩竟然修建得无比巨大,路千回百转,竟不知把代忠带到哪里去了!待代忠终于找到一个出处,竟然已经到了船头甲板上。代忠有些惊奇,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拍手笑道:“原来竟有这番玄机,这大画舫竟然还连着岸上。巧,巧!” 代忠因为这建筑的奇特,不禁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他双手负后,来到临岸的一侧,将脸凑近岸上伸来的开了一溜漂亮艳桃花的桃树枝,闭着眼感受了一番。 代忠露出一个痴醉的表情,此刻若是有人,定教看呆了去。 代忠伸手点了点桃花,就像逗弄小妹妹玉颜似的。代忠挑挑眉,脑海里浮想起红颜站在这里和花互相辉映的样子:“若是大丫头在这里,那可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代忠情不自禁又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抚摸那桃花,眼中流露出一抹柔情。代忠正爱着那桃花,忽然不远处聒噪声入耳一片乱纷纷,代忠眉目一冷,连忙弃了桃花,寻着声源便去。 这代忠是头一个十分古道热肠、见不得欺压人的少侠一般的人物,听见男喝女哭的,就晓得又是风月场上的公断。他倒要去看看,是女的被多情人拖住不能自由,还是那女的太无赖,硬拉着别人多给钱。他从不信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狗屁话,他家那“镇山太岁”让他明白,有些女人,就是得用武力她才能不叽歪。 代忠一过去,便看见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正扯着一个穿着红色牡丹花暗纹对襟的女子的衣袖,嘴里只管嚷着:“好啊,你受了世子的恩宠,只管自己享受那富贵,倒把旧情郎忘记了。如今你这般得势,是要捡什么高枝飞去?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临安古花魁,不是金陵古小姐,装这等清高,给谁看呢?反正都是服侍男人,念旧岂不是比适应新的好?” 古知梅气的脸色发白,差点没晕过去,她奋力挣脱开那男人的手,指着他便骂:“呸,无情无义的下流东西,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先来看轻我!你跟我说当初,我倒要跟你说道说道,我古家那千金家财,可不是你巧取豪夺去了?你拿我们家的钱给你自己铺路,娶了什么太师家的堂侄女儿便把糟糠之妻卖进勾栏院,我问问你哪来的脸来这里继续纠缠我?” 那男子听了,却是不痛不痒,仍旧嘻嘻笑着,一边动手动脚:“既然你都入了行,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如今我这般得势,你我重修旧好,岂不又是美谈?” 古知梅拼命挣扎,却是挣扎不过一男子。她只得含恨,将一腔孤苦付与清泪:“刘芳,你今日若敢动我一下,我便是化为厉鬼,也不放过你!” 刘芳大笑:“你若是化为鬼,必定也是艳鬼,到时候又是一段人鬼奇恋!” 古知梅闭了眼,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今夜必当自尽! 正当刘芳就要得手之时,却感觉后领被人一把揪住,还没回过神儿来,便给举到半空,再回神过来之时,已经给狠狠丢到地上。刘芳尚未从腰部的疼痛之中缓过神儿来,便是劈头盖脸一顿好打,只打得刘芳哭爹喊娘、脸上也给砸出了一幅五彩画卷,青的、黑的、红的、粉的应有尽有。刘芳手都给打折了一只,只能用没断的手不停摆着,张着全是血的嘴讨饶:“好汉饶命!在下再也不敢了,您饶恕则个!” 任代忠正在气头上,又正打得爽,虽然停住手,却一把揪住刘芳的衣领将他提起,照着他脸上又是一拳,直打得他鼻梁断裂、鼻血和涕泪齐流。 代忠冷笑道:“哼,刚才不是鬼来还要跟人家来什么奇恋吗?如今才这么几下就跟烂泥似的啦?” 刘芳欲哭无泪,只得打自己巴掌:“是小的该死,小的不应该满口胡言、惹了姑娘和大爷不高兴。请大爷和姑娘看着小的好歹也是姑娘故交的情分上,饶小的一条命。小的家中娘子才生了一个小子,这几日才满月。” 代忠一听,更加愤怒:“好你个腌臜泼溅,自家娘子正在月中,你不在家守着,还出来玩。家里没给你准备侍妾丫头吗?还非得出来强迫人家,你这人,不把你打死怎么对得起天地神明?!” 代忠正提拳要打,手便被两只小小而软软的手掌包住。代忠登时便有些懵。 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家里女人之外的女人触碰他。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美丽妖娇的女人。 知梅眼角泪痕犹在:“算了,放他去罢。” 代忠有些惊奇,指着刘芳道:“你不怕他再来缠你?” 知梅摇摇头,想拿帕子掩住口,却发现刚才挣扎之时帕子不知哪里去了,遂只拿手遮住口,红红的指甲很是好看:“这次是世子爷高兴,所以防范疏漏了些。日后加强护卫,也不会再有这种事了。他和我好歹有过一年夫妻情分,不放他,不仁不义。” 代忠听了知梅的话,又见她秋波剪剪,很是惹人怜爱,火气便也消了。他随手把刘芳一丢,道:“回去之后洗心革面,不许再如此行事。否则,再教爷爷看见,爷爷打不死你!”代忠说着,便又亮了亮拳头。 刘芳连忙叩了几十个首,道:“爷爷饶命,小的不敢了!” “滚!”代忠瞧不上刘芳这样子,张口就是啐。 刘芳连滚带爬地逃到安全地带。待要走,满身疼痛,又觉得心内不甘,便偷偷折返回去,偷听他们说话。 古知梅对着代忠盈盈一拜,代忠急忙去扶。 古知梅笑道:“多谢壮士相救。不知壮士姓甚名谁,知梅日后也好送礼相谢。” 任代忠摆手,笑道:“这种事情,是个有心的便看不过去,何用言谢!” 古知梅看着代忠有些脸红的样子,眼里的柔情越发多了起来:“若是其他官人看见,定是不肯管的。说不定还要在旁边说什么——既然公子不愿意知梅答谢,不知公子是否看得起知梅、与知梅做个朋友,日后常来喝茶?” 任代忠听了这话,便也兴奋起来:“听说澜华轩的龙井是一绝,我若应了古娘子之求,不知能否尝到?” 知梅忍俊不禁。 澜华轩的龙井哪里就是最好的了?只是冲着这龙井只能由她泡了奉给别人喝罢了。这个呆子! 知梅也不说破,只是点点头:“能,公子要喝多少杯就有多少杯,便是喝一海,也是能的。” 代忠哈哈大笑,对着知梅抱拳:“在下盐铁节度使任九隆之子任代忠,日后还要多多叨扰姑娘了。” 知梅莞尔,恰如一夜芙蕖开。 这个人,真是奇怪。这么真心待人,甚至于对一个低贱的花魁,也行男子间的礼,是太傻还是经事不多啊? 刘芳在墙角听见,气的抓衣领,他打定主意:“看我不去告诉太师,让他治死你们任家!”,刚想走,便看见了一袭白色的衣角,他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冰冷入骨的眸子。刘芳咽了一口口水。 林凤卫向刘芳伸手去,嘴唇一张一合,没有丝毫感情:“任大少爷说的没错,你合该死的。” 刘芳睁大惊恐的双眼,却根本无能为力。 “噗通” 有人落水了。 不多时,那人停止挣扎,成了一具喝了酒失足落入水中溺毙的尸体。 林凤卫等着水面重新归于平静,这才准备离开,刚转身,便看见了拿绘着秀丽江山图案扇子遮住嘴的宋璨。 林凤卫被吓了一跳,眉宇之间便有些不满,但仍旧很恭敬地一躬:“您什么时候来了?” 宋璨没有回答他,只是合起扇子,似笑非笑地说:“我不用来也能知道你干了什么,所以不必这么不高兴。” 林凤卫无语。 他也没打算瞒他,反正临安遍地都是宋璨的耳目,谁家说了什么话根本瞒不过宋璨。他只是不高兴宋璨跟鬼似的出现,差点吓坏他自己的小心肝罢了。他虽然不信鬼神,却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鬼故事还是怕的~ 宋璨来到阑干边,投眼看了一眼水里的尸体,嫌弃地“咦”了一声,展开扇子挡住自己的口鼻,直退了三四步,好像那尸体已经发出恶臭一般。 林凤卫翻了一个白眼。 真浮夸。 宋璨两眼眯眯,就像一只精于计算的狐狸:“这出‘英雄救美’很精彩啊。我正愁没有办法揽到任代忠呢,看来成就他和知梅也不错啊。” “你要任代忠做什么?”林凤卫皱紧眉头,“你都有那么多人了还差他?” “你着急什么呀?”宋璨瞪着他,装无辜的样子让林凤卫有点反胃,“我是要才,不要美人,放心。” 林凤卫把头扭到一边:“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宋璨嘻嘻一笑,收起扇子,脸色严肃起来:“我这里都是趋炎附势的,不堪大用。再有一些勉强能济事的,不是文人就是出身太低。如果能把任代忠收入麾下,家世和财力不必说,日后要出征吕朕和燨丘,也有能镇得住三军的人物。” 宋璨上前一步:“任代忠的师父,可是礼部侍郎章子聪的旧友、前枢密使关芸。他的才学,我可舍不得不要。” 林凤卫垂下眼睑:“我看他可不像想投靠你的样子。” 宋璨勾起阴冷的笑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林凤卫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他得插手任家的事情了,否则任家抵抗不了宋璨的。虽然任家最后一定会受到冲击,但好歹能缓一阵子。为了她能活下来,等到自己的“报复”。 林凤卫的眼神有些迷离。 那个女孩子的一颦一笑,常常让他失神。 宋璨又展开扇子,不知何时已经飘了老远。风中他悠悠传了一句话来:“人家已经走好久了啦,快,去把任代忠给我请回来,我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顺便让你见见心上人~” 凤卫愤怒地甩袖子。 不要把他的心事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他害羞!!! 宋璨不怀好意的笑声飘荡在夜色之中,让凤卫的脸上染上了几层枫叶红,显得他冰雕似的脸,罕见地有了十分的人气。 第六章 重返澜华轩 且说代忠和知梅约定了以后常来玩,正在两相寒暄,代忠忽然想起什么来,叫了一声:“哎呀!” 知梅被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代忠瘪着嘴角,一脸苦像:“我是不喜欢闹热之人,适才只顾自己痛快,想来走廊上吸两口气,没曾想竟然走到船上,还打了一个混蛋。这一来二去的,不知花费了多少时辰。我家兄弟和邀请我来的周公子,想必是寻我寻疯了。” 周鹤林还好,只是提及的时候顺便说了他。他真正担心的是红颜,女孩子家家,娇滴滴的,万一出个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知梅忙道:“莫慌,我送你出去。这澜华轩虽大,但四处皆有人看着。平素只是不愿意让客人有拘束感,才都寻了隐秘地方躲起来。我先带你去门口,让人把你家兄弟和一起来的公子都找来。” 代忠一揖:“多谢古娘子。” 知梅一笑。 明明是习武之人,作揖怎么还一股子酸儒气息呢。 知梅也不敢多耽搁,引着代忠便往澜华轩大门口去。由于代忠心里焦急,因此偌大的澜华轩他竟然没有好好看。 代忠和知梅缓缓向门口走去,红颜却急翻了天!她不知道哥哥跑去哪里,荣璟也不见踪影。周鹤林虽然带着王、丹帮着她找,却总是不太上心的样子。红颜知道,这代忠不是周鹤林的哥哥,周鹤林能帮她找,已经很好了,但是心里不免还是对周鹤林有小怨气。 红颜正急得一头汗,心中已经把哥哥可能遇见的各种坏情况都想了一个遍,而且越想越狠、越想越觉得惊悚。一张俊脸都要急得垮了。 正看着,旁边突然跑过两个小厮。 一个嘴里还在抱怨:“这年头的客人怎么都不注意些?不好好玩,非得从船上掉水里去,这下好了,不知道谁家又要出殡了。晦气,大半夜的教咱去抬死尸!” 红颜一听,脸色苍白,下意识就跟着那两个小厮跑。周鹤林见她跑了,急忙跟着。好容易快跑到船头,红颜却跟人撞了个趔趄,红颜几乎站不稳,幸而被那人一拉,才稳住身形,没有出丑。 红颜抬头一看,正要道谢,却发现站在眼前可不就是一脸惊奇地看着她的代忠?那表情仿佛还在问:“你怎么在这儿?” “哥!”红颜也顾不了许多,直接扎进代忠的怀里,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真是吓死她了,她以为那个被溺死的是·····还是哥哥在身边好,有安全感多了。 红颜在心中鄙视自己:怎么被圈养在家里久了,连当初的胆魄都没有了?竟然会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担惊受怕,枉她还一向自命不凡呢!看来以后为人还是谦逊一点好,不然真出了事情,半点也冷静不来。 代忠抚着红颜的头,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是哥哥不对,哥哥不该扔下你跑了。” 红颜将鼻涕眼泪蹭在代忠的白衫上,瞪了他一眼:“你下次再这样,就是被人拐去西辽卖了,我也不赎你。” 代忠望着自己脏了的白衫哭笑不得,也没忘记回嘴:“被卖去西辽要你赎啊?大姨夫在那里,轮得到你鸡婆。” 红颜撅嘴。 人家是真担心你,你居然回嘴!哼,她要回去把给他做的香囊全部剪掉! 一个丫头跑来,在知梅耳边说了一番话。知梅挥手让她下去,才向代忠道:“你手下的小厮刚才走错路,差点冲撞了世子,让人请到门口了。我看你们也玩累了,我带你们去找马车。” 代忠点点头:“有劳了。” 知梅一笑嫣然,遂领着一行人来到门口。 任代忠向周鹤林抱拳:“今日让公子多劳心了,代忠实在愧疚。不日定当宴请,还请公子不要挂怀今晚的事情。” 周鹤林连忙将代忠的手按下,笑道:“是我思虑不周,没招待好任兄,任兄不记恨就好了,还反对我愧疚,岂不是折煞我?任兄若是无聊,尽管找我,只要家父不抽查诗书,一定来相会。” 任代忠笑笑,算是答应。 红颜看着代忠和周鹤林言笑晏晏,为哥哥在京中结识了第一个世家子弟高兴,虽然这个人选不怎么样,但好歹加入京城公子圈了。 红颜侧目,瞄了瞄荣璟。 差点冲撞世子?真的是无意的吗? 红颜跑神的须臾,代忠已经将周鹤林和知梅都送走了,见妹妹还在发呆,便伸手戳戳她:“想什么呢?” 红颜连忙笑道:“你还问呢,出来一晚上,我累个半死还招你嫌弃,你倒好,认识了这个、认识了那个的。” 代忠哈哈大笑,将妹妹抱上马车,自己站在马车下对她笑:“丫头莫恼,哥哥带你去翠羽斋买玩意儿戴、可好?” 红颜挑挑眉,下巴扬起:“你那点子哄女人的手段,还是留着骗云檀姐姐吧!我才不吃你这套。”言讫,便自顾自钻进车里去了。 代忠耸耸肩,向荣璟叹了一口气,手指着车里,道:“看见了没?我这妹妹可是一等一的不与世俗苟同,一般哄女孩的手段,她可腻了呢。” 红颜在车内听了,羞恼不过,一把将车帘子掀起来:“哥哥,你胡说什么!” 代忠见她真羞了,也不再取笑,默默爬上车,对荣璟吩咐了一句:“去翠羽斋。”便进去和红颜嬉闹去了。 荣璟牵着马车,眼底晦暗不明;但很快又恢复到平时那种忠厚老实的样子。 等车到了翠羽斋,任氏兄妹进去给家里人买饰品:红颜给章氏挑了一副全套的银头面,虽然素净,却很有气派,不是很打眼,但也绝对不让人看轻了去。给玉颜呢,则买了一个银镯子,上面刻着如意纹,很是吉祥。 红颜举着镯子对代忠笑:“哪天让娘把这个拿去郊外的大庙里开光,再给小妹戴,小妹就能与病长辞了。” 代忠点点头。 小妹玉颜,也许是母亲生她太晚的缘故,身体一直不好,求访百医皆是无效。只说是从胎里带出的羸弱,只能将养着,好与坏都看造化。小妹聪明可爱,却命运不幸,让母亲和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代忠见她不再挑,便问:“你不给自己和兴儿挑?” 红颜一笑:“你还不了解我和兴儿?买礼物还不如多给我们银票,钱攥在手里才叫踏实呢。” 代忠无语。 守财奴姐弟。 代忠无奈,上前抓了两根玉制的发簪,塞给红颜:“拿去,跟兴儿一人一根。” 红颜看了看,撇撇嘴:“哥哥,你的眼光真心不怎么样啊。” 代忠白了她一眼:“你懂个屁,你戴上就知道好看了。” 红颜不语。 我才不信。哪回你都这么说,结果每次都丑得要命。算啦,看你是真心为我挑的,戴咯。 红颜突然凑近代忠,笑容有一丝猥琐:“哥,你给云檀姐姐买了什么呀?” 代忠的脸上涌出一丝红晕,他拿胳膊挡开红颜:“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干什么?” 红颜瞪他:“哟哟哟,这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折了。” 代忠伸手捏她的脸颊,却一分力没有用:“再满嘴跑油啊,夜间小耗子咬了你的嘴,可别哭。” 红颜忍俊不禁。 幼年时他们睡不着觉,娘亲就跟他们窝在被子里,一手一个,一边抱得紧紧的,一边讲故事给他们听:“放在床头照明的灯台要时时注意着,不能流了油下来,否则不留心沾在嘴上,让小耗子闻见,半夜会来咬嘴。谁白日话多,就咬谁。” 母亲的本意是让他们安分守己、少说话多做事,而且要注意安全隐患。结果被哥哥借用过来说她油嘴滑舌了。 红颜撒娇:“你告诉我我就不缠你了嘛。” 代忠招架不了她这套,把藏在背后的红木漆盒拿出来,打开盖子给她看,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一对羊脂玉镯子。” 红颜为这羊脂玉镯的光彩所惊艳,伸手想去触碰一下,代忠却宝贝地把盒子收回去,一下子关了个严实。 红颜嘴翘得老高:“小气。” 代忠刮了刮她的嘴,笑道:“这嘴撅得高啊,都能把痰盂挂在上面啦。” 红颜没忍住,笑了。 哥哥的比喻一向很粗俗啊·····可是真的很好玩、很形象啊。 红颜突然想起之前在家里教哥哥武艺的那位老先生来。前枢密使不辞劳苦,本来已告老还乡,在老家黔州享清福,却在受到外公的请求之后,二话不说,千里来到闽州,将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代忠,甚至老死在闽州。哥哥的个性可以说,受了关老先生很大的影响。 更难能可贵的是,关老先生从不奉行什么“男尊女卑”,只要红颜有不懂的,他都给解答;红颜想练几招,关老先生也教。关老先生说,他家也有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孙女,平时也爱舞刀弄枪,所以也希望自己和关小姐能成为一代女将。可惜啊,自己骨骼并不奇特,虚虚练了几招强身健体,并没有像哥哥一样成为让关老拍手称赞的弟子。 而且关老先生的比喻,也是粗俗又形象。 关老先生曾说:“那些京城里的士大夫,全是抱着书装圣人的二流子,听他们扯道德伦理,不如直接撒泼去骂。别以为满口仁义道德的就是好人,越是喜欢标榜和表现自己是个好人的才越有猫腻。” 可以说,代忠和红颜两兄妹的性格——尤其是代忠——都是被关老带出来的。 红颜和代忠走出翠羽斋,红颜突然开口:“哥,遣人将关老先生的尸骨迎进京城吧,关家人都在,咱不能让他在闽州没人祭拜。” 代忠叹口气:“是我没福分孝敬他。明日我便向爹爹说,看什么时候让我去外公家和关府走一趟,然后回闽州去,请关老先生来帝京。” 红颜点点头,不再多话。 任家兄妹正要上车,突然来了身穿绫罗绸缎的两个小厮作揖:“任公子,世子爷请。” 荣璟的眼眸亮了亮。 任代忠的眉头下意识皱在一起:“我与你们世子不相熟,你们请错人了吧?” 代忠的话是反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和不耐烦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熟也不去,老子就不爱见! 两个小厮不愧是王府出来的,听了任代忠无礼的话,笑容丝毫不变:“世子爷说了,有句要紧的话要问任公子,若是公子不去,他明日亲自登门拜访。” 代忠有些头疼。 这个看起来病得像鬼的世子还真是阴魂不散,把他鬼缠人的本事发挥到极致了。亲自登门拜访?开玩笑,他爹可是明明白白的太子党,要是宋璨亲自来,那他还能活着吗? 代忠连忙挥手:“领路吧。” “是。”两位小厮退到路边,垂手侍立。 代忠重重叹了口气,先抱妹妹上了马车,自己再上去。 代忠叹道:“今晚怕是不能在爹爹回来之前到家了。” 代忠愁眉苦脸:“你是女孩子,又得爹欢心。我啊,又得被爹打得几天下不了床咯。” 红颜抱住代忠的手臂,脸贴在他硬邦邦的肱二头肌上:“哥哥不怕,我会帮你挡着的。就算你不能下床,我也照顾到你好起来。” 代忠摸摸红颜的头:“莫担心,哥哥习武之人,不怕爹那几下。” 红颜撅嘴。 哥哥分明在安慰她,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她不禁有些讨厌那个病秧子世子,要不是他,哥哥哪里会面对被打得那么惨的命运嘛!皇家人都喜欢强人所难吗? 两个小厮见任氏兄妹已在车里了,便向荣璟点点头,然后走在了前面。荣璟拉着马车,神采奕奕地跟在后面,返回了澜华轩。 第七章 青红互换伏白首双星 代忠和红颜被再度请回澜华轩,此时夜深,澜华轩除了过夜的平民百姓便再无别人,因此十分安静。代忠看着一派清幽,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板得死死的脸也稍微溶解了一些。 这次来迎接的是古知梅,她一见到代忠便“嗤”地一声笑出来,只拿手帕掩住口,道:“才道了别,就想吃我手里的龙井了?难不成我斟的茶还是能够长生不老的琼浆玉露?” 代忠嘻嘻笑着,根本不能找出话来回答。 红颜在后面斜着眼看着,突然便低头偷笑。 也不知道哥哥和这古娘子之间发生了什么,竟然就这般熟络起来。只是哥哥这个呆子,竟然丝毫没感觉到古娘子对他分明的意。 古知梅见代忠囧了,也不多调笑他,只把灯笼往一条道儿上一指,道:“世子爷在这里设宴等公子。” 代忠正要走,突然便指着红颜,脸上不无焦急:“那······” 知梅提着灯笼走回来,向红颜屈膝:“请小姐在此稍后,自有人来服侍。” 红颜侧目。 为何说“有人来服侍”之时,古知梅的眼里会闪过一丝狡黠? 代忠十分惊奇地望着古知梅:“古娘子甚是厉害,竟然看出她的身份来。” 红颜白了他一眼。 稍微有点眼力的怎会看不出她是皂靴里面套绣鞋?只有哥哥这种呆瓜才自以为毫无破绽。 知梅又向红颜行了一个礼之后,才提着灯笼往那条道去,口内召唤:“公子,随我来。” 代忠正要走,还是不放心,又嘱咐妹妹:“有轻狂之徒只管来这边找我。” 红颜点点头,代忠这才离开。 红颜无语。 就算真有坏人,去找你也是来不及啊。只是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这是宋璨的场子,而且宋璨要巴结自家哥哥,自己的安全又怎会有隐患呢? 红颜站在原地,瞅着荣璟被两位小厮带下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 孤身在此?这个世子还真是心大啊!对自己地盘也未免太有信心,竟然将一女子单独放置在此。 红颜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和廊上飘摇的红灯笼,突然感觉有点恐怖,不由得伸出手搓搓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蓦地,肩上一重。红颜一看,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灰鼠皮的披风,看着就是男款,上面还有一股浓重的属于男子身上的味道。 红颜一惊,连忙去看,只见一双似喜非喜、含愁带哀的多情琉璃目正望着她,眼中似有无尽缠绵但细细一看,又是毫无踪迹可寻。 红颜垂眸:“见过林公子。” 林凤卫投眼看她,仿佛极近施舍一般:“可还暖和?” 红颜微微屈膝:“多谢公子,很暖。” 林凤卫眼里有丝丝波动,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只是冷冷地来到红颜身边,侧首对她言语、语气极其不耐烦:“随我来。” 红颜应了一声,低头跟在他身后。 别看红颜走的乖乖巧巧,心里早已不知骂了几万遍的“倒霉”;若是林凤卫转过身来,定能看见红颜眼角眉梢那显而易见的无奈。 林凤卫领着红颜来到暖阁,暖阁里有张小几,上面铺着米黄色的桌布,上面有几盘吃食和各色甜汤。红颜才来到桌边,凤卫便将灰鼠皮的披风取下,挂在一边,又亲自挽袖、执了柄部镶了玛瑙的象牙筷子给她布菜。红颜坐下,堪堪扫了一眼,便知道盛菜器皿全部来自官窑,而且看成色,皆是半旧的,想必是林凤卫的用品。红颜又环顾四周,见这暖阁一派家常气息,心下便明白这是林凤卫的日常居所。 红颜皱眉。 饶是她再泼辣,未出阁之前随意到一个男子房间她还是接受不了。 林凤卫给她夹完菜,见她坐立难安,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任三公子不满意在下的服侍?” 红颜有些羞怒。 他将“任三公子”四个字故意咬得极重,分明是嘲笑她女扮男装不知羞耻。 其实红颜的想法可当真是冤枉了林凤卫,他只是看红颜担忧,故意讲这话,好让红颜以男子身份可以放松下来吃点东西。 林凤卫见她脸上怒色愈显,更加不知所措,只能试探着说:“适才在雅间可是饮了不少酒?我特特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了冰镇酸梅汤,你且喝一口,去去晕。” 红颜望着那碗汤,心下十分犹豫。 里面是下了砒霜还是鹤顶红? 林凤卫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开始有些急:“不然你吃胡饼?特地聘的吕朕厨子,你们闽州该是没有。” 红颜听了便不高兴了:“哼,我小地方来的,吃不起这胡饼。” 林凤卫无语。 好心好意请她吃胡饼讨她欢心,居然被她误会。 林凤卫不禁也动了气,当即将手拢进袖子里,微微背对她:“任大小姐脾气见长得很,明明有错在先,如今在下主动求和,倒被大小姐好一顿数落!” 红颜眼睛给气得睁得老大,强行压下怒气便冷笑道:“林公子好生没道理,若是求和,派人往任宅递上帖子,再约个时间地点,难不成奴还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林公子行事不羁,趁着兄长被世子接见,便邀奴来己房,这传出去让奴怎么做人?又让公子和世子之间生出嫌隙,何苦来?” 林凤卫回头看她。 好端端的扯什么世子啊? 林凤卫想了半晌,这才想明白:合着她以为自己和世子是······ 林凤卫不禁大怒:“你少用外面的脏话来气我,我虽和你有过一地之仇,也非善类,但也不做那等卑贱之事!” 林凤卫转向她:“说什么向任家递帖子,帖子真的拜上去,你可会看一眼?就算你肯来,如今你是盐铁节度使家的大小姐,任大人能放你来?“ 红颜见他这么生气,也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冲撞了他。自己不是那等自尊心强非得别人捧着的人,何况林凤卫在京城之中势力极大,若是能靠着他帮衬,自己也能重新再京中做生意也未可知。于是红颜便亲自为林凤卫舀了一碗五彩圆子汤,笑道:”适才红颜无礼,多谢林大家主大人不计小人过。“ 林凤卫撇撇嘴:”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上赶着把宽宕你的德行安在别人身上,也不怕别人没福气承受这施恩的仁德。“ 红颜笑道:”别人承受不起,我信;林大家主若承受不起,天底下还有谁有这等福气?“ 林凤卫被她一席话捧得心情好,便端着五彩圆子汤,自己吃得高兴。林凤卫吃了,红颜自然不能落他面子,只好也捧了冰镇酸梅汤喝。手刚触到碗,便感觉一阵冰寒袭来,她一个没注意,险些被冻到手、跌了碗去。 林凤卫见她手有闪失,本是悬心,后见无妨,便舒了一口气,口里直念:”阿弥陀佛,这碗除了皇宫里,可就这么一只。“ 红颜哭笑不得:”跌不了你的!“ 红颜在心里大骂他吝啬鬼,适才见他揪心地一动弹,还以为他关心自己呢,心中还无限感动,替他向天地神明祝祷了好几十声;没曾想,他竟然是在意他的碗被她摔坏,她不禁又在心内给他扎小人。 红颜抿了一口,差点没给喷出去。 妈呀这是什么?!又冰又甜又腻,让她喉头直犯恶心。 红颜放下碗,不再理会那汤。暗地里把林凤卫几把眼刀地刮。 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哪里会好端端请她吃夜宵?分明做这种东西来恶心她。 这是红颜第二次在心里莫名其妙给林凤卫安罪名。林凤卫根本是拿女客中最热销的食物来招待她,只是红颜来自南方,又是来自于偏爱清淡口味的闽南,所以才吃不惯这个。许久之后,红颜陪着那些小姐贵妇硬着头皮吃了无数碗,才知道自己当时误会了林凤卫。 林凤卫和红颜又安安静静吃了几块饼,林凤卫正要开口搭话,那厢突然传来传唤人的声音。 林凤卫叹口气,满脸都是遗憾:”你哥哥和世子没谈拢啊。“ 红颜耸耸肩。 这个结局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搞不懂世子为何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红颜起身,却因为坐得太久,一下子不稳,就往后倒。林凤卫连忙过去,就要去扶,可巧红颜就倒在他怀里。这下,一个愣在那里、呆若木鸡;另一个闹得红脸红皮,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去。 二人回味过来,连忙一个转这里、一个转那里,恨不得离对方三尺远。 红颜羞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匆匆告了个别,留了一句:”多谢林公子款待,改日必将回访。“便抽身离去。 林凤卫连忙想追出去,只因外头冷,怕她受凉。只是跑得匆忙,没得拿灰鼠皮披风,便顺手抓了一个半旧的绣着青鸟口衔连理枝的兔绒暖手套塞给她:”小心夜凉。“ 红颜一愣,便点点头道了句谢、疾步走了。 林凤卫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怅然若失。他回到屋内,准备收拾残羹,确意外地发现地上有串红豆珠手串儿。他捡了起来,细细一看,方想起那是佩戴在红颜右手上的饰物,几年前他俩初见,她也戴着。几年不曾离身的东西让凤卫捡到,凤卫自然喜不自禁,只是他怕被人瞧见,只是迅速塞进胸前的暗袋里,高兴得嘴巴都笑歪了。 进来准备收拾的仆役见林凤卫竟然在屋子里一边笑一边跳,以为他中了邪,竟然吓得屁滚尿流出去,直要请道婆来驱魔。林凤卫好不容易高兴一次,竟然被人误会为发疯,自然当即黑脸,把那些仆人惩罚了一顿,不提。 待林凤卫这里安静下来,披了头发正要睡觉,宋璨却不请自来,闯进他房间里,大喇喇坐下,一脸委屈:”他不干。“ 林凤卫看也不看他:”早跟你说了。“ 宋璨撅嘴:”我不高兴。“ 林凤卫一阵恶寒。 好恶心的动作。这个动作红颜做怎么这么可爱,他······ 宋璨起身:”我不会放弃的,他拒绝只是因为任九隆。“ 林凤卫不理他自顾自上床,躺下,发出舒服地喟叹,手里攥着红豆手串,嘴角勾了起来。 宋璨摇着扇子:”让我不高兴,我也不让他高兴。“ 林凤卫眉头一皱:”你要干什么?“ 宋璨对他诡异地一笑:”你等着看咯。不过你放心,要不了他的命。我还想要他的人呢。任家嘛,也没资格让我着手对付。不过得罪了我,可不能过得那么逍遥。“ 凤卫无语。 宋璨既然不动手对付他们,他自然不能插手。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任代忠自求多福了。 第八章 鸡犬不宁 代忠和红颜回家之时已经深夜,家家户户都睡了。而任九隆喝了个酩酊大醉,正在院子里撒酒疯。 任九隆酒品不好众所周知,没喝酒还像个人,喝完酒就跟活阎罗似的,不把人整死不甘心。原本在松江之时,便因为醉酒和人动手,多亏任九隆之父曾经在军营历练、到底教了他几招,这才没吃亏,但得罪了人,给人逼得过不下去,因此才匆忙带着老母回闽南去生活,没想到回去之后倒时来运转了。 这几年光喝酒之后闹翻的亲友和整死的通房、妾室就不知道有多少,还有不少女孩子是因为受不了任九隆的酒品,主动向章氏请求离开的。 红颜回了霓羽楼,乳母阳氏给她换衣裳。 阳氏是头一等精明的,也是章氏乳母的女儿,为人最是忠心,因此一直呆在红颜身边,既当掌事婆子,又在人员精简时充当大丫头。 红颜刚披了头发,在香榻上坐下,伸出手、让丫头小眉跪在软垫上,给她细细地涂润肤膏。 小眉笑着:“这是今年新出的芦荟膏,抹着肌肤可娇嫩啦。” 阳氏插嘴:“嗯,可不暗地里偷偷去擦了几回嘛。” 小眉的脸当即通红,扯着脖子就喊:“谁用了?哪个用的自己不承认,非得赖我!” 阳氏撇着嘴:“你再这儿嚷什么?打扰了小姐休息,仔细你的皮!你没做,就看好东西,别让那些有的没的起了歪心的混账东西僭越了。” 红颜听出事有蹊跷,便留眼去看,只见门口等着守夜的丫头凤娟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心里便明白了过来:这个丫头估计是趁刚搬来百废待兴所以偷用主子东西,让乳娘发觉,又没确实证据,担心自己吃亏,所以委婉地提醒自己找个时间把这丫头打发掉。 红颜平素也最讨厌这等贪得无厌的人,正倒竖了柳眉要发作,院外突然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红颜扶额,登时便朝着阳氏吐槽:“爹也愈发没个顾忌,在温陵如此也就算了,在临安也这般丢人!同僚住得这么近,让我们日后如何做人?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就顾着自己痛快,从来不考虑别人!以为自己在外头混得有多好,也不看谁给他守着这家!” 小眉收起芦荟膏,问:“小姐可要出去看?” “看什么看?”红颜听着外面任九隆越发嘹亮的歌声眉头皱得越紧,“吩咐下去,叫人都去睡觉,北院、南院、挽霞居还有小妹的耳房全部派人守着,不许人进出。由着老爷去折腾!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知羞耻,对着空气演什么老莱娱亲。就算跌水里也不要管他,少个祸害!” 阳氏连忙握住红颜的嘴,在她腮上拧了两把:“你这没遮没拦的小祖宗,切莫这么说。传出去可是不孝。” 红颜自己生气,遂冲里面躺了,不想再说话。 阳氏连忙叫小眉把烛火灭了,以防任九隆又闯进来闹。 好容易闹了半宿,任九隆终于要睡了,大家也各自安心。没曾想,不知谁又送了一份公文过来,指明要任九隆现在看,任九隆强撑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登时酒醒了一半,他细细一想,嘴角一勾,复脸又爬上怒容、把着信就问荣博:“这是谁送来的?” 荣博见老爷气色不对,怕他发疯起来会伤到自己,额上直冒冷汗,却半分不敢动弹:“是沂王世子派人送来的。” 任九隆眼神犀利:“今日阿大去哪里玩了?” 阿大是代忠的小字,平时只任氏夫妇叫。 荣博干笑着:“才搬来临安,人生地不熟,少爷能去哪儿?” 任九隆怒目圆睁,把信纸往荣博脸上一砸,指着荣博的鼻子便骂:“混账东西,还敢扯谎!世子分明写了帖子来,说今日相谈甚欢,送了一列单子的礼物来,还说代忠没有出去!信上还提到了兴儿,这个兴儿,平日里看着是个稳重的,怎么也这般胡闹!你去,吩咐人把那两个逆子提到弘廉院,上家法!” 言讫自己便先去外书房等着。 睡梦之中的代忠和代兴两兄弟懵懵懂懂地来到外书房,刚来便给捆了个结实、任九隆暴吼:“还不跪下!” 代兴当即就跪下了,代忠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跪了。 任九隆手一指:“打!” 仆人们手里拿着带刺的荆条,都不敢动。 任九隆气得一拍桌子:“他们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我虽年纪大,但到底没死,你们就这样赶着认新主子?” 奴仆们听了,再也不敢耽搁,只得上前,向二位少爷道了歉,开始将荆条往他们身上招呼。代忠是习武之人,脾气又倔,背后都打得露骨了也不出一声,任凭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只拿眼睛瞪九隆,气得九隆几次喊着让人加大力度打他。代兴是文人,又是一等一的受不了苦,才挨了第一下就开始嚎叫,嚎了几百声也不见声嘶力竭。 任府的其他主子都被弘廉院的动静吵醒,纷纷秉烛来到外书房。 章氏一进去,看见血肉模糊的两个儿子,登时就头一晕,脚下便软了下去,得亏有阿赤扶着,才没栽倒到地上。章氏罕见地丝毫没有形象地大哭:“你要是对我不满,何苦对着他们撒气,只管把我休了,你再娶好的来!这两个儿子不是你的?你下这么狠的手!你干脆把他们打死,不用让他们招你恨还要给你送葬。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错,你这样打,打得人形都没有了!”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任九隆根本不耐烦,“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有什么道理?”章氏气得一张脸成了猪肝色,“你仗着喝了两杯酒回家拿我们发泄你在外头受的闲气。我们是你仇人还是家人,你这般对待我们?” 任九隆不想再听章氏的哭声,只挥手:“把夫人请回去休息。” 章氏冲过去拉开那两个打人的小厮,将两个气若游丝的儿子揽在怀里。 “阿娘救我!”代兴一头扎进章氏怀里。 代忠原先是强行忍着,如今靠着章氏,心里突然什么担子也没有了,只管让眼泪鼻涕都流下来。 红颜听了消息,并不急着去,只是让阳氏把琼霞和云檀请来,这才来到弘廉院。刚一进去,任九隆便冷笑道:“我刚才还奇怪呢,这样的场合,你怎么不来?果然你是要来的。哼,连兄弟房里事情都要管的小姐,兄弟要没了怎么能不来?” 红颜刚刚在门口就听荣博说了大概,心里早已恨不得杀了宋璨,此刻听任九隆又拿那件事说她,气便不打一处来,当即蹙眉便吼:“你说什么混账话?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名声!当初让我管家的是你,现在说不是的也是你,你就这般不注意?淑妃娘娘在宫中好容易才熬出头,你这般践踏她的苦心经营?富贵散则容易、聚起难,我们帮你经营,反而是我们的不是。明日你便与我进宫,问淑妃娘娘评理!” 任九隆被她气势镇住,竟然一时词穷。但他也不是什么喜欢吃亏的,当即便回嘴:”你以为我不知道跟他出去的是你?兴儿给你背了黑锅,你还主动出来,岂非辜负兴儿一片苦心?“ 红颜愈加生气,但只能强忍着,力图缓和关系:“你少挑拨离间,兴儿原本就是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跟大哥出去了,那又如何?我跟大哥是去帮小妹和娘置办东西,这些东西原本该您来吩咐的。我们寒酸出去应酬,您又该又话说。只是您和大哥实在优秀,又有淑妃娘娘的盛宠在那里,谁不愿意去结交?不要说世子,就是工部尚书周大人之子周鹤林、澜华轩花魁古知梅还有林贵妃的侄儿、苏州刺史林玕之子、如今管着皇家制造局的林凤卫,都争相与任家结识呢。” 任九隆听了,脸色马上缓和下来:“阿大真的一夜之间认识了这么多人?” “自然!”红颜抬起下巴,满是自豪,“哥哥不仅家世显赫,人品又好,还拜关老先生为师,这等人物,岂会无人愿意结交?世子只是礼贤下士,尽尽地主之谊,我们照样还礼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 任九隆心中隐隐高兴,却不显露出来,只是摸着胡子,假装在思考。 红颜心中鄙视任九隆:“分明没有半分脑子,偏爱学人家搞什么家风清白。自己都行为不端。” 任九隆冷哼一声:“这回就当警告,以后出去交友要慎重。如今来寻你们玩耍的人多,你们不要被骗了去、迷失本心。我告诉你们,和谁交往都无妨,只是不要认定了哪条船。” 红颜瞪大双眼。 任九隆的目的,是保持中立? 任九隆挥手:“都下去,少爷好好养病,红颜身为小姐,私自出府,还顶撞为父,好好在霓羽楼呆一个月,抄抄《女则》,学学窈窕淑女怎么做。少随便把亡人的家眷搬出来算计。” 红颜气的手发抖,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唯恐他又生气,找出别的碴来闹。 琼霞连忙说:“我们是担心少爷和夫人才来的。” 任九隆冷笑一声,不语。 红颜心里这下算计明白了:从一开始接到宋璨的信,任九隆根本就不生气,因为他向保持中庸。估计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也是想凭着妹妹,挂个官名,好结党营私、利用官职来翻钱,等赚爽了再告老还乡。他今天发疯,只是为了白日里她们否决了他纳妾的欲望,故意喝了酒找茬来闹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同时还能如宋璨的意。 红颜咬牙切齿。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任九隆要是耍起心机和手段来,她根本斗不过。 章氏把两个儿子都带到自己院子里去照顾,玉颜因为大晚上闹起来受了惊吓,也跟着生病,章氏光照顾三个孩子都忙不过来。红颜把《女则》丢给小眉和凤娟,自己带着阳氏光明正大跑去挽霞居帮忙。 任九隆出了气,也暂时不会再度发作。对于红颜公然不守禁闭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要以为任九隆不计较,他只是先把它记在账上罢了。 第九章 说腌臜如瑰吐真言 云檀端了一个盛着两碗药的绘着合欢花的描金漆盘进了耳房,原本完全给玉颜用的耳房匀出一间来专门给任氏兄弟趴着养伤。红颜在他俩旁边坐着,和章氏一起做女工。玉颜病好的差不多,只穿了大红袄子在一边和丫头千彤玩七彩玲珑鞠。地上笼着火盆,倒也暖和。虽然是春天,但倒春寒依然让人不愿意出门。 红颜从云檀那里接过药,先给代忠喝了,再去喂代兴,等都罢了,云檀将漆盘递给阿赤,自己在套了半旧大红坐垫的小椅子上坐下,同章氏和红颜一边做女工一边讲话。 正说得高兴,琼霞进了来:“夫人。” 章氏点点头:“何事?” 琼霞道:“前头老爷和常大人、周大人还有管酒的柳家老爷在外书房议事,常家小姐、周家公子还有柳家夫人以及公子都往这儿来呢。” 章氏连忙起身:“赶快去挽霞居!阿赤,将我打扮打扮。” 阿赤正要上前,门帘一掀,便走进一个满头珠翠、首饰几乎将头发都盖住的妇人:“都是相识,何必这么大虚礼?” 章氏连忙上前见礼:“柳夫人。” “这么客气呢,”柳夫人也回礼,“好几年不见,你倒是一点不变,不像我,昨日黄花。” 章氏忙道:“哪里的话!你家里吃的用的,哪里比王府差?就这还能在我跟前说什么黄花?你这不是来编派我嘛!” 章氏扶着柳氏在榻上坐了,阿赤捧了茶来。柳氏向门口站着的三个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拉着其中一个气质温婉端庄的女孩子的手,笑道:“原本男女有别,不该一起带来的。想着都是认识,不如一起玩。闽南人家也没那么多规矩,只不传出去便是了。” 章氏点点头。 虽然她不喜欢这样,但人家都那么做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柳夫人拉过女孩子,向章氏和站在章氏身边的红颜介绍道:“这是吏部尚书常优的独生女儿,闺名唤作丽旭,今年十四了。” 章氏点点头。 柳氏又指指后头那位器宇轩昂、手里拿着一串汉白玉珠的公子:“那是工部尚书周扬的独子周鹤林,和丽旭是表兄妹。” 周鹤林连忙上前一揖,起身时盈盈有情的眼却是对着红颜的。红颜心下突然一阵慌,连忙垂下眼睑,因此也错过了丽旭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章氏笑道:“难怪我说这对孩子生的这般同等俊俏,原来母亲是姊妹。” “可不是嘛,”柳氏顺下话题,“他们俩的母亲都是王府里的嫡出小姐,风格品貌自然不差,可惜都是薄命。” 丽旭一听,就拿帕子去擦眼泪。柳氏连忙把她揽进怀里安慰半天了,好容易不哭了,柳氏才道:“看我这嘴,乱说话,白让你妹妹伤心。” 周鹤林连忙赔笑。 柳氏又扯过面容黝黑、举止猥琐的柳如瑰,一声叹息:“这就是我那不长进的儿子,你也见过不知多少回了。” 红颜拿手帕掩嘴。 柳氏眉眼里透出的嫌弃还真不是装的。怪只怪柳腾没有孩子缘,老大了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全家都惯着爱着,连名字都起作“如瑰”——就是把他当做瑰宝,只是到最后想把他扳回来已经是烂泥扶不上墙了。还好这柳如瑰虽然纨绔,心地却不坏,这些年除了斗鸡斗狗、眠花卧柳之外,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大事。红颜哪里知道,坏的因子一旦有了,不是不开花,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章氏道:“你们特地来,倒要叫你们闻药味,让两个不成器的女孩子陪着。都是这两个不争气的,没的功课不认真,惹得老爷生了气。” 柳夫人道:“孩子爱玩也是有的,任老爷也太严肃了些。看两个哥儿都趴着起不来了。这一时间好了,可不伤身?” 章氏叹:“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好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补回原来的体格儿呢。” 柳氏道:“咱们去你房里说话,赶孩子们出去玩去。留云檀一个人在这就好。你看他们现在一个个乖的,指不定魂游到哪儿去。” 章氏点点头。红颜便给玉颜加了一件披风,牵着她的手,带着其他人去宁夏楼玩。 柳如瑰没了娘在跟前,瞬间就恢复本性,拿着一个新鲜的桃子就啃,向着红颜说话毫不客气:“你家家风何时这么严了?我爹都没管过我去外头过夜,你家兄弟不过去澜华轩吃个酒,就挨了这么顿好打。” 红颜眼睛一瞪:“我外公可在临安呢!外公是当年的探花,治家颇严,要是让外公知道哥哥和兴儿这般放浪,受训的还不是爹和娘。” 周鹤林起身作揖:“都是在下的不是,若在下未曾约去吃酒,也不会衍生出这等波折。” 红颜连忙起身回礼:“这不怪公子,是公子走后哥哥又贪玩晚回家,才招了这顿打。” 柳如瑰揶揄道:“你们俩那么多虚礼干什么?又不是拜堂,还相对相望了呢。” 常丽旭扔了一个白眼过去。 红颜怒:“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话都说,难怪你爹时常骂你!” 周鹤林倒是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看的常丽旭的脸色愈发不好。 柳如瑰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爹也奈何不了我,有本事他再去生一个继承他家业的去。” 红颜无语。 简直是恃宠而骄、不思进取。 红颜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你爹今天来干嘛?” 柳如瑰开始吃糕点:“我就爱吃你家做的艾叶团子,香而不苦、健脾养胃。” 红颜眉头一皱。 柳夫人那一脸嫌弃的表情还算轻的了,这要是她儿子,她非抄棍子打一顿再说。 柳如瑰咽下几只团子,这才回到正题上:“还能有什么事啊?两个掉进钱眼里去的,之前在闽南就和其他六位叔伯没少干捞钱的事,如今都进了京,还认识了两个大人,还能不开始捞?” 柳如瑰端起錾金杯抿了一口,赞道:“哎,你家的茶用什么做的?竟很对我胃口。” 小眉答道:“仿玫瑰露用菊花做的清菊霜。” 柳如瑰颇是满意:“还是你家讲究。” 红颜再度无语。 他把这儿当免费茶肆了? 不过红颜也有些许自豪,毕竟自家的东西很多外头根本买不到。 柳如瑰又接着说:“听说工部有一项事情,是去修葺防御工事。正巧三伯没事情做,想走走门路把这件事包下来,好在临安站稳脚跟。听说,工部这回出这个数。” 柳如瑰伸出一只手掌,脸上带着想令人信服的表情:“五十万两!” 柳如瑰又抓起一只艾叶团子,一边吃一边说:“常大人在皇上面前提出议案之后,只消周大人举荐,此事便可成。防御工事需要多少钱?至多不过二十万,还能再削减——让士兵自行准备铠甲、马匹,又能省大约十万,就有四十万的余利。三伯本身在材料购置和人工上就能赚,自然不必跟他分。所以这四十万,常大人、周大人、你爹和我爹,一人十万。” 红颜蹙眉:“三伯不是造船的嘛,他懂如何修吗?” 红颜和柳如瑰口中的这个“三伯”,正是“闽南九虎”里的老三、元卿,在闽南是船业巨头,几乎垄断了闽州的造船业,为人也霸道得很,在闽州没有官府敢接他家的人命官司,对于他的走私和劫掠外国船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柳腾是“闽南九虎”里的老四,当年是在村里有名的霸王,收刮民财又做了官,后来和任九隆都进了京,成为显贵。元卿在闽州只手遮天觉得腻了,也想去京里混,这才有了这桩官司。 柳如瑰不屑一顾:“会不会有什么要紧?国库的钱,不赚白不赚!又不用本钱,几个人情的事。还能在官场上得到互相照应,何乐而不为?” 红颜无语。 还好哥哥伤重没在场,不然他肯定又气得拂袖而去了。 这种腌臜的事情很多,却根本不能制止。他们家不做,自然有别人做。与其让别人得了便宜在自己面前炫耀,倒不如自己来做。 周鹤林笑道:“我看今日未必就能把事情议完,恐怕日后我等还得多多叨扰。” 常丽旭的嘴撅得愈发高。 哪里是叨扰,分明是想来相会! 柳如瑰接口:“无妨无妨,任家什么没有,就银子多,吃她三辈子都吃不完。” 红颜无语。 有你这么帮别人炫富的吗? 常丽旭拿手帕掩嘴,眼睛就快瞪穿屋顶了。 哼,她才不稀罕呢,她身体不好,要温和的饮食来补,不能多吃这种下等商户跻身上来人家的食物~ 周鹤林哈哈大笑:“那便不客气了!” 红颜嘴角抽搐。 也没见你哪时候客气了。 琼霞突然又出现了。 红颜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匆匆忙忙往这儿来,便问:“何事?” 琼霞道:“适才湘州来的信,说是那里发瘟疫,提刑官老爷开仓放粮之时不幸染上,没几日便去了;小姐的三姨母伤心过度,一口痰没咳出来,也跟着去了。留下王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想投奔章大人。章大人自身身体不好,因此打发了舅老爷让人告诉,说让王小姐住在咱们家,有时间回去看看就是了。我适才回夫人,夫人现在正伤心呢,让我来禀小姐,一切事宜由小姐做主。” 红颜叹气。 这个舅舅不是外公亲生的,是外公实在无法有子继承,便过继了宗室家里的,平时最是没规矩,分明冲着财产和以后的功名去的,对外公和几个姐妹毫不关心。有个逝去姐妹的女儿来花他的钱,他自然不愿意,当然打发到这边来。 红颜揉揉太阳穴。 若是个安分的,那还好;若是不安分,家里可真得去请神回来供着保佑了。 第十章 再度掌家 一晃几月,代忠身体好,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他又好动,便早早下床了;但又想逃避功课,故日日时不时装一会儿,让任九隆知道自己还病着、好在红颜身边悠闲度日,得以观花投壶、舞刀弄枪。那代兴虽然心心念念想回去读书,无奈真是体弱,遂老老实实躺着,只一天三遍催身边的小厮邓、岩去给神佛上香,保佑自己快些康复,好回去学堂读书;代兴还每日让邓、岩向先生拿一些背诵的篇目来看,以防落下功课。由于兄弟俩表现悬殊,章氏也对代忠说教,任九隆也来骂了几通,但都没用,代忠说他病着,每日乱叫,任氏夫妇心疼儿子,也不管他,只能由他去。 章氏因为嫡亲妹妹的死伤心过度,直躺在床上哭,万事不理,所以掌家权再度落到红颜身上。 代兴躺在一堆厚厚的软枕上,披着衣服,手里拿着一卷古本,笑道:“你猜爹这回又会什么时候查出姐姐私吞了银子?” 红颜瞪了他一眼:“什么私吞,我那是拿我该得的!过年过节,人家孩子都有个体己,我们家倒好,从上到下没一个给的,还要我们家拿钱出去倒贴,想的都美呢。” 代忠附和道:“要不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分明自家不是没钱的人,还巴巴儿地想要别人家的钱。也不想想别人家的钱不是自己辛辛苦苦赚的?凭什么给他!我们平日里给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少吗?地都给他们不知瓜分了多少去,就这他们还不满足。” 代忠翘起二郎腿,一脸嫌弃:“说到底,孩子多,这家财官司就多。若是有明文规定一家一户一个孩儿,那还和谁争?” 玉颜一手抱七彩玲珑鞠,一手拉着代忠下摆,嘴里软软糯糯:”哥哥,抱~“ 代忠伸手把玉颜捞进怀里,笑道:“都像小妹这么乖,生几个都无妨。”说着就拿手去捏捏玉颜玉雕似的鼻尖,玉颜笑得如同天边绚烂的彩霞,不难看出这个小女孩以后会比姐姐更为出众的容貌。 红颜道:“你别忙着在我身边带坏小妹。荣管家给我的信,说表妹正午该到城门口了,原本该代兴接,既然你无事做,去把她接来。” 代忠听了,立马趴在玉颜身上,一阵乱嚎,逗得玉颜一边笑一边想推开代忠。 “妹妹无良,兄长病重,还派遣兄长在烈日底下接人!”代忠假哭的声音有点刺耳。 章氏原本背对着他们躺着,听见代忠这么说,也不由得翻过来,脸上带了这些天的第一抹笑意:“你少唬人,还不是不想去读书。你表妹无依无靠,好歹去接一下子。这些天皇上下旨要选秀,各地进京述职的官员和显贵都往临安挤。万一碰着你表妹,你让你姨母在地下怎么安心?” 代忠无奈地耸耸肩:“反正你们一定看不得我休息。” 红颜撇撇嘴:“好像你做了多少似的。” 代忠理理衣衫,道:“其实照我说,真不必对这个表妹这么好。姨母是如何嫁给姨夫的当年临安闹得满城风雨,前几年见面之时爹还和姨夫绝交。我才不信姨夫是因为救济百姓死的,肯定出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得了报应。小时候那表妹没少在外公面前欺负丫头,这些帐都还没算呢。我要是她,就没脸来!” 章氏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阿大!” 代忠放下玉颜,拿起铜镜上下端详了自己一番,确定自己风度翩翩,这才稍微抹了抹鬓边有些散乱的细毛,丢了一句:“我去了。”便大摇大摆走了。 红颜摇摇头。 看来这个表妹到自家日子是好过不了了:其一,任九隆和王平有仇——合伙做木材生意,王平在上等木材里面掺杂了腐烂的和次的,让任九隆赔了,还拒不承认。要不是任九隆三哥元卿倚仗自己的恶势力强行压下去,恐怕任九隆也逍遥不了;其二,在姨夫和被同化了的姨母的教导下,表妹王潇潇的做派也实在是让人恶心。虽然王潇潇因为母亲是受宠的女儿的缘故也很得章子聪的疼爱,但王潇潇恃宠而骄,陷害红颜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还当众给了红颜许多丑出,这些红颜和代忠都记着呢!就连一向好脾气的代兴也时不时会说王潇潇的坏话。当然,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长大了改了也未可知,所以红颜还是有期待的;其三,当年章三小姐的花名在临安可是无人不知,间接影响了两个姐姐的婚事,所以章子聪虽然身居高位,可是一般的好人家谁敢娶章家的女儿?因此,章家庶长女嫁给了西辽商人,嫡长女嫁给闽南富商,章三小姐更是因为私定终身轰动京城。结合这些年受的苦楚,虽然妹妹走了章氏很伤心,但说没有怨气也是不可能的。何况章氏又不是瞎子,王潇潇当年做了什么她会不知道?有多少防御的招儿还是章氏教红颜的呢! 红颜翻开账簿,仔细对账。 其实只要王潇潇能改,安分守己,她和娘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好歹身上都有章家血脉;爹虽然小鸡肚肠,但也死要面子,最多当面说几句,也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一切,都取决于王潇潇自己啊! 章氏突然坐起,阿赤连忙过去给她披衣服、怕她凉到。 章氏道:“你前几日同我说,你屋里那个凤娟不干净是吧?还有你哥哥屋里那个荣璟?” 红颜点点头:“凤娟才九岁,就敢偷主子东西用,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还有那个荣璟,也是一个不老实的。跟着哥哥,爹又疼他,难保不会还他良人身份、让他飞黄腾达去,他倒好,上回哥哥受到沂王世子召见,他不跟着哥哥走,反而闹出一堆事情来想单独攀高枝去。” 章氏垂下眼睑,眼里尽是思虑:“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若为这个就把他们轰出去,在外面会落下一个‘苛待奴仆’的罪名;可是不治他们,又是祸害。” 代兴道:“急什么?我这几日已经和洪恖商量好了,这几洪大人的夫人就领着丫头来府上,到时候挑好的完了。” 红颜摇头:“新人要训,未必比旧人好用,一时青黄不接,最是麻烦。” 章氏拿手顺着因为躺着而凌乱的头发,自然卷的头发给她增添了异域色彩,却没有西域女子的妖娆:“我看先把凤娟打发给潇潇做丫头,反正祸害也是祸害她。至于荣璟,只能让你哥哥自己小心他了,别什么都教他。” 荣璟动不得,因为他还有个得势的老爹是荣博,那是任九隆的权威代表。动了他,就代表跟任九隆作对。任九隆最好面子,绝对不会妥协。除非,有比荣博更“懂事”的。 红颜揉揉额头,叹口气,满脸惆怅:“我看难,哥哥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人未免太好。” 章氏无奈:“也只能让代兴没的多注意一下了。” 代兴点点头:“若是有大出格的,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红颜含笑。 若代忠是老三,代兴是老大,章氏和自己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正讲话呢,云檀掀了帘子进来:“京都府尹洪恖大人的夫人领着一票丫头来了,丫头都在后院坐着,夫人在外面等着呢。” 红颜忙道:“快请进来!” 云檀忙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身材高壮、但容貌不凡、英气勃发且满是精明干练的梳着妇人髻的女子进来,她穿着蓝白色褙子,底下穿着青裙,头上只插着三根银钗,看起来竟然和市井妇人相似,但又处处透着官家的气派。 红颜连忙过去握住她的手,满脸堆笑:“这是洪夫人吧?” 洪夫人连忙笑道:“什么洪夫人,我原本出身渔家,是招了这么个夫婿才有的今天。听说你今年十三,我也只比你大四岁,你若不嫌弃,只管叫我姐姐——我娘家姓凌,小字兰儿。” 红颜立刻改口:“兰姐姐。” 红颜心中巨汗。 这凌兰儿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才十七岁,却和洪恖成婚六年,这洪恖是有恋童癖么······ 红颜携着凌兰儿来到桌前坐下,云檀斟茶,代兴依旧拿着书,却向兰儿笑道:“洪大人可好?” 兰儿温婉地点点头:“还好,就是事情多。你们知道,官员不许狭妓,更不许暗地里和小倌有勾连。前日太师的公子和少尹的公子弄死了一个小倌儿,现在那鸨母还在闹,不把他两人捉去打板子不罢休。” 章氏让阿赤包了一个头巾,这样看起来不会太失礼:“又是无头公案?” 兰儿笑道:“哪里能真的断了?太师的公子谁能动?就算陛下亲自下旨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不会同意不是。” 红颜见牵扯到朝堂,因为和凌兰儿还不熟,便扯开话题,以免惹祸上身:“你带了多少女孩子来?” 兰儿扫了一眼,见章氏坐在床上,没有梳妆,云檀只是站着,唯有红颜面前摊开着账簿,便知道任家管家的是大小姐,因此笑意浓了几分:“三少爷说不要太多,也不许太漂亮,只要聪明伶俐的。我千挑万选了五十个,你且随我去再看看?” 红颜遂和兰儿携手,一边走一边问:“这些女孩子都是哪里来的?” 兰儿一听,便知道她担心这些女孩子来路不明,怕惹上什么贩卖人口的官司,又怕有政敌安插眼线,马上便抬手覆上红颜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道:“妹妹放心,这些女孩子要么是荒凉处人家过不下日子了,卖过来的;要么就是在兵荒马乱家破人亡,在人世流浪,自愿被卖的。这些人能进到任家这样的府邸,算是几辈子都想不来的,哪里会生什么歪心思。若有一个两个不乖的,你只管还我,我向你负荆请罪。” 红颜忙道:“哪里就需要这样了?我不过多嘴问一句。” 说话间,已经来到后院,兰儿停住脚步,手一指:“就是这几个。” 红颜粗略一看,果然,面容齐整,但不是精致;眼里透着机灵,却不是会惹事的。若说她们之间日后会斗嘴互掐那可能,做其它事情,几率应该不大。 红颜满意地勾勾嘴角。 凌兰儿之所以能在天子脚下光明正大地贩卖妇女,也是有她的本事在的。 红颜往每一个身上都仔细看了,又一一问了话,这才选了二十个丫头,这些丫头几乎都是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女孩子,会说一点点基本的日常官话,有五个个还是身上破破烂烂的乞儿。条件比较优越的反而只有三个。 兰儿一看,便知道红颜的打算:这些身家清白、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孩子估计是红颜要重点培养的任家下一任心腹了。早就打听过,任家老爷其实并没有对后宅放权,所以红颜是在跟她爹斗。 不过只要有钱挣,别人家的家事,她是不会多说话的;红颜这个女孩子还蛮有胆识,如果她收了这批丫头真能把任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那她就是值得交的朋友。 兰儿决定拭目以待。 红颜命陪同的云檀取了银子来给兰儿,正拉着兰儿要去吃茶,琼霞匆忙跑了来:“大小姐,表小姐出事了。” 第十一章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凌兰儿听见任家出了变故,连忙告辞、带着剩下的女孩子离开了。但她可并没有闲着,托人暗地里观察任家的一举一动。 而红颜送走了兰儿,便火急火燎地问琼霞:“怎么回事?” 琼霞道:“表小姐原本老老实实在船上暂且租的小隔间里歇着,为着避暑和等大少爷。不知哪个淘气的在船上走了水,一时间救不过来。表小姐身边只有一个老乳母和一个极小的丫头,哪里就顾得了她?表小姐和一堆名门闺秀上了大船,不知为何失足就掉下水去了。” 红颜蹙眉,忙问:“可有事?” 琼霞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万幸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和柳公子在附近玩,见出了事,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奋不顾身跳下去救的表小姐。” 红颜舒了一口气:“神明庇佑!” 王潇潇要是就这样出事,任家肯定要背负一个不体恤孤女的罪名,娘也会愧疚一辈子。 琼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表小姐原本上来已经没气了,是一位上京来投奔亲戚的公子略施针救了人,还嘱咐快送医呢。大少爷已经托人请相熟的御医过来瞧了。” 红颜点点头。 哥哥这回做的不错。虽然有点仗着自己姑母是淑妃就玩关系的阵仗,但好歹让临安的人知道王潇潇落水跟任家没关系,任家可宝贝王潇潇了呢,自家小妹长期卧病都舍不得托关系找御医,王潇潇一个表亲都给她费尽心思请好大夫。 红颜追问:“他们现在人呢?” 琼霞道:“大少爷带着表小姐、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和柳公子往家里走呢。那位救人的公子,一时没注意走了。” 红颜垂下眼睑略思虑了一番,对着琼霞嘱咐道:“把我的霓羽楼收拾一间跟我同等规格的房间来,年前我做了一张桑木的罗汉床,原本是要自己在及笄之时用的,先搬出来给她。被面一应先挪用小妹的,生活用具什么的库存里挑顶好的来——我记得好像有一套全翡翠的饮具,给她送去。” 琼霞点头,一一记下。 红颜托着下巴想了想,又补充道:“去让荣璟在北院备下热汤给门下省侍中的公子沐浴,进京后哥哥做的那套天青色裥衫还没穿,你亲自去翻出来给门下省侍中家的公子换上。至于柳公子,把我藏的那坛好东西备上,让他去跟兴儿说说话。” “是。”琼霞应着下去了。 红颜目送琼霞的背影消失,稍微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把呈现在脸上的紧张换成了严肃和淡漠,她睥睨着地下站着的四排丫头,高高在上的气势咄咄逼人:“从今之后你们就是任家的人了,我会吩咐人来教你们规矩。若是听话,日后荣华富贵、和平安泰;若是敢有半分歪心,你们也是知道我的,我不会像洪夫人那般仁慈。”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凌兰儿已经是一个两面三刀、杀人不见血的了,红颜的手段她们都已私下打听过,如今又见了本人的气派,心中早就吓得一凛,急忙跪下磕头表忠心。 红颜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们先在这等着,一会儿你们云檀姐姐自会来管你们。”言讫就要转身去向母亲回禀一切事宜。只是······ 红颜又侧目。 刚刚那个最后排的苗族少女······ 红颜瞄了瞄那个清瘦、眼睛却像两眼汪源源不断的山泉的透着山间精灵般的女孩。 红颜继续走。 但愿是自己转身转得快了看错了,千挑万选的,怎么会挑进一个眼睛里闪着精光的女孩子呢?也罢,先忙过这一阵。反正签了死契,怎么发落她都是自己一句话罢了。 红颜向章氏回禀了王潇潇的事,章氏连忙让阿赤把自己梳妆打扮起来,但却稍微显得有些憔悴,捏了手帕和红颜一起赶去大厅等着。红颜命人关闭大门、只开侧门让人回来,做个样子告诉大家:我们是为了保全王潇潇的面子才特地开的侧门,留个关爱亲戚的好名声。 不多时,任代忠便皱着眉头抱着一个裹着代忠外衫的的单薄女子进了来。红颜略一瞧,便觉得大哥是个心细之人,至少知道先去附近客栈先让丫头给王潇潇洗澡换衣服,以免她着凉生病。 章氏一看见就扑上去抱住代忠和王潇潇:“我苦命的儿啊!”哭声凄惨,倒真像心疼女儿的母亲。 “姨母莫哭,潇潇让您担心了。”王潇潇声音纤细、宛如丝竹之音,袅袅娜娜、却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此刻她落泪劝着章氏,煞白的脸上滚着明珠似的泪儿,加上额前湿漉漉地贴着的几缕青丝,看着就像一个无意中闯入凡尘的仙女,让人怜爱无比,真可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红颜觉得自己身为女人看着她,都忍不住想抱着她、劝她不要哭了。 红颜不禁一叹,难怪代兴天天嫌弃她过于泼辣,原来世间这楚楚动人的女子真的是很招人心疼啊。 红颜上前拉开章氏:“娘,你先让哥哥带妹妹去歇着,御医不一会就要到了。” 章氏摸着泪,连忙退开:“你看我一见你妹妹心疼得都忘了。阿大,快,把妹妹带进去歇着。” 章氏冲红颜问:“吩咐人在门口等华御医了没?” 红颜点头:“自然,荣管家亲自去等的。” 章氏点点头,不再言语。 红颜又上前向明芳古见礼:“多谢公子相救。” 明芳古连忙去扶,却又想到自己身上才在客栈洗了澡、穿着下人的衣服不雅观,还有男女大防,因此又堪堪把手缩回来,只是微微躬了躬几下,脸上露出羞涩腼腆的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柳如瑰高音插嘴道:“哪里,周围凑了一堆看热闹的王八蛋!是咱芳古听说是任家小姐,这才冲出去的。” 红颜一愣。 看柳如瑰那猥琐的神情和明芳古莫名其妙的脸红,她就懵了,她啥时候惹上这个人了? 章氏皱皱眉。 明家的孩子······ 红颜一瞪如瑰:“就你贫嘴。反正你无事做,带人明公子去北院沐浴更衣。省得荣璟跑一趟。” 柳如瑰一脸委屈:“红颜你就坏,连奴才都心疼,竟然不疼故交!” 红颜笑道:“油嘴,再不去明公子染了风寒我只和你算账。” 红颜向如瑰挤挤眼睛:“代兴那里有你爱吃的梅花酿,你爹禁你吃,你在我这儿吃了,可别忘记漱口。” 如瑰双眼放光,向红颜意会地一笑,便扯着明芳古往北院走。明芳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瑰像拉扫帚一样拖进了后院。 红颜掩嘴而笑。 柳如瑰这个人最好骗,跟玉颜似的,有吃的就能干任何事情。 红颜扶着章氏回挽霞居,阿赤、小眉在后头跟着。 章氏将鬓角的头发拢了拢:“晚上我亲自去照顾潇潇,你前半夜陪着就好。” 红颜忙反对:“还是我来照顾她吧,我跟她住在同一个楼,省得你搬来搬去麻烦。” 章氏欣慰地一笑,但仍然坚持己见:“你给我一个树立贤良名声的机会。再说,有些事,不要急着马上就问。” 红颜眨眨眼。 章氏是叫她不要急着对王潇潇旁敲侧击湘州的事情。 看来湘州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红颜耸耸肩。 本来嘛,堂堂一个提刑官,又是贪财好功之人,怎么会突然开仓放粮然后染上瘟疫死了?而且小姨母也不像那种体弱多病、伤心过度就能去世的。但如果都不是自然死亡,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宁愿丢下独女、甚至连个遗嘱和身后事都没交代就赶着去死呢? 章氏偏头,在红颜耳边问:“对于潇潇落水,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红颜一笑:“娘也觉得潇潇不是失足落水?” 章氏不屑一顾:“就算璃儿当年再怎么不守规矩,也不至于把女儿教得放浪。再说你看潇潇就知道是个风一吹就飞的,若说你贪玩掉下去我还没意见,潇潇不可能。” 红颜无语:“娘,有你这么损自家女儿的吗?” 章氏一脸揶揄:“难道不是吗?你难道忘记了你八岁那年我带你去船上玩,叫你别去爬阑干你偏去,结果掉海里去了?幸好捞起来得早。” 章氏的眼神带了责备。 那一次把她吓得够呛,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女儿就要没了。 红颜不好意思地笑了:“娘,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哼,知道不好意思了?”章氏戳戳她脑门儿,“下次做事情之前要思前想后,多听老人家的意见。我又不会害你!当然,你要是实在喜欢去海里做鲛人,我恐怕也拦不住你,到时候你别后悔就是了。” 红颜欲哭无泪。 自从八岁那年坠海,爹娘就经常拿这件事来说她,各种教育和道理。好不容易这几年淡忘了,王潇潇落水了偏生又让娘想起来,娘这么一说,势必大哥和兴儿也会跟着嘲笑她。 哎,“鲛人”这个称呼怎么救甩不掉呢?她可不想在闽南被叫了这么多年,到临安又被这么称呼啊!明明她最怕水了~ 二人到了挽霞居,红颜扶着母亲坐下,琼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地上候着了。 章氏在贵妃榻上靠了,问:“打听到什么了?” 琼霞含笑,脸上露出知晓一切的得意:“那艘暂且救急的船是尤大小姐差人向澜华轩借的,当时在甲板上观望的,除了尤家二位小姐,还有川州节度使杭丘的两个女儿、东海侯之女还有关小姐。” 章氏一笑:“都是今年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啊。” 红颜问:“有没有看见是谁动手的?什么理由?” 琼霞摇摇头:“要奴婢说,表小姐的两个下人也太无能了,连小姐都看不住,出了事情,只会哭。那老乳母还哭晕了,现在还在下人房里躺着。还是奴婢偷偷使了银子,这才有人偷偷告诉奴婢,说是表小姐穿的布料和杭二小姐撞了,绣的月季花又和尤二小姐撞了,二人跟她说话,表小姐又一昧害羞,不肯言语,只管往后退。这人多,不知谁挤了,杭二小姐的丫头就和表小姐一起下去了。” 红颜冷笑一声:“她家丫头没事吧!” 琼霞一脸惊喜:“小姐真是聪明,那丫头会狗刨,倒是自己上岸了。” 红颜翻了一个白眼。 又是一个刁钻的小姐。这种人要进宫当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那可是灾难啊~ 红颜道:“行了,你下去歇着吧,托人打听点那个会医术的公子,找到了尽管请到府里,让哥哥招呼他。” “是。”琼霞退下了。 红颜服侍母亲躺下,让她好好睡一觉,毕竟晚上还要守着王潇潇去。她自己现在要去霓羽楼看着,以免哥哥应付不过来。刚出去,就和柳如瑰、明芳古打了一个照面。明芳古登时脸红,看向别处。 红颜伸出食指抵住红唇:“我娘刚睡下,去耳房找兴儿和玉颜玩,声量小点。我去看着表妹,让哥哥来陪你们。” 如瑰胡乱点了几下头,便往耳房去。他的梅花酿在向他招手呢! 明芳古也作了一下揖,匆匆跟了上去,并不多做停留。 红颜带了小眉回到霓羽楼,正好看见代忠坐在大厅里喝茶。见红颜来了,只摆摆手、示意她小声点:“睡了,御医刚走。” 红颜在他身边坐下,叹口气:“我要找个风水先生来看看,怎么最近这么倒霉。” 代忠宽和地笑笑:“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权当个寄托,事在人为。” 代忠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红颜:“最近爹爹经常去这里,旬休也在这儿厮混——是新购置的宅院,在靠近庄子那里,你有空去看看。” 红颜捏紧信封。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十二章 只闻旧人笑不知新人哭 章氏服侍了王潇潇一整夜,直到王潇潇睡了,才出来想喝杯水缓缓,却看见红颜披着衣服在灯下看《列女传》的绘本,眼里立马就起了很严重的怒气:“三更半夜不睡觉,费什么眼睛!” 红颜无奈地撇撇嘴角,将一张贴着菊花标本、用精致丝线系着小石珠的香签夹在书里,拿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娘,爹果然不让人省心。” 章氏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她早已经习惯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这四个孩子,她会毫不犹豫地出家,与青灯古佛相伴也好过和这个没有心肝的男人共度一生。 章氏拿起数张信纸看了看,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红颜没有错过章氏脸上的表情变化,她望着章氏,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睛有些失真:“这个女人,和之前的女人都不一样,和爹珍藏的那张画像里的女子很是相似。而且她出身原本就清白,还是吏部尚书常优的表妹,我看我们得小心点。” 章氏眼里晦暗不明,眼里的光彩随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一闪一闪。 “厉雅璜,”章氏念着,眼里的遥远是在回忆一个人,一个让她根本得不到幸福的人,“夔璧。” 一样传统的圆脸,一样睥睨红尘、带着三分冷傲和七分不屑的眼眸,一样严肃端庄的神情,连把袖的动作都一模一样,难怪任九隆不动心。那个埋藏在任九隆心里的女子,那个让任九隆感情自卑的女子,始终没让任九隆走出阴影,反而让他越陷越深。男人总是要为女人改变的,只有改变是好是坏的区别。 “娘。”红颜看着章氏僵硬的脸,心疼不已。 她一直很排斥和某个男人有什么勾连——有传闻风声也不允许——她的择偶也是以自己利益最大化为主。因为她不想像娘一样,凄苦一辈子。有的女人嫁人,是用后半生重温童年;有的女人嫁人,则是用一生去体验世态炎凉。 章氏把信在火尖上点燃,面无表情:“为母如今思绪乱如麻,不知丫头可有对策?” 回回面对那些多余的女子,章氏都是毫无头绪的。章氏精明一辈子,唯独感情理不清。 红颜目光如炬:“既然爹这么宝贝她,自然不能马上下手。我们不妨徐徐图之。” 章氏望着她,红颜因为要对付妾室,年轻的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让章氏觉得有些陌生:“如何图之?” 红颜轻笑:“娘,你可曾仔细看过阿橙和阿绿的脸?” 章氏略微想了想,脑海里阿橙和啊绿的脸不断重合,最终汇合为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闺名叫“夔璧”。 章氏略微惊诧:“你······” 红颜一笑,有些伤感、更多的是悲愤带来的冷傲:“娘,我也是知道爹心里有人的。这个人如今是门下省侍中的夫人、今日表妹的救命恩人明芳古的母亲,是也不是?” 章氏点点头:“你爹年轻时与她尺素传情,本已定了去提亲。可夔家不知怎地竟然和京里的大户明家说成了亲事,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把女儿嫁去明家。你爹去讨说法,却得知这是夔小姐自己也同意了的。” 红颜冷笑:“看这面相便知道这不是个省油的灯,偏生爹还对这种女子念念不忘。我倒是没看出她有什么好的,值得让爹把家里闹成‘只闻旧人笑不知新人哭’的局面。” 章氏不语。 女儿的怨愤何尝不是她内心的呐喊呢? 红颜忍着把任九隆大骂一通的冲动,继续和母亲商量:“我这几日便把阿绿放出去,让她先得手。娘你找个机会让阿橙去爹面前献殷勤。” 章氏很是奇怪:“厉氏还没进门,先让自己人斗起来,岂非吃亏?” 红颜勾勾嘴角:“娘,你先莫问,我自有道理。您只消听我吩咐。” 章氏虽然很是疑惑,但仍然选择相信红颜,毕竟红颜从未失手。 章氏到底还是有些小忧虑:“那厉氏该如何处置?” 红颜自信地笑着:“不必理她。她肯在外头呆着最好,若是一辈子不肯来,爹百年之后她的孩子也不过是姓任的孩子而非任家的孩子。若是她竟然敢来。” 红颜捏捏拳头,浮出残忍的表情:“定教她有来无回!” 章氏蹙眉:“我自是信你有这个能耐,只是重阳节将至,你祖父又要依例去修行,你爹才和我商量着把你祖父祖母接到临安来,先寻道观给你祖父,再安排你祖母在家好好被赡养。” 红颜长叹一声,揉着额角:“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端端的,她陪着祖父和往年一般在清源山上修行就好,何必特特跑临安来!” 红颜有些抓狂:“她来了厉氏还能除掉?她不帮着厉氏对付我们才怪!” 偏生祖母连氏有个听话孝顺的儿子当靠山,她们根本无法撼动她,跟她对垒,只能是完败。 红颜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遇上这样一个奇葩的祖母,对自己嫡出的孙子孙女不屑一顾,反而去喜欢庶出的孙子孙女,连庶出的孙女笑都是功劳,自己再优秀那都是没出息、没长进。 红颜抓着头发:“罢,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是敢莫名其妙作对,我便跟她再撕破脸一次,大不了同归于尽,落得清静!但我一定要死在她后头!” 章氏忙去握住她的嘴:“这些话说不得,天打雷劈的事。” 红颜忿忿不平:“若是真有神鬼报应,她发了那么多年的死誓,怎么没一个应验?我只是反击,反而要遭谴?天神要是这么不食人间疾苦,那我们何必信他。” 章氏的巴掌呼在红颜脸上,只不过力道很轻,只是起了警告的作用:“越发胡说。我这么多年费心教你的你都扔哪儿去了?再有一句胡说的,我只管罚你去神堂跪瓦片。” 红颜委屈地嘟嘴。 跪瓦片很残忍的呢,娘真狠心。 章氏见红颜不言语,便也不再严厉,只是问她:“丫头们都分配好了?” 红颜又来了干劲:“是呢。云檀姐姐真是好样的,下午便都打发来了:小妹那里添了两个丫头,是一对姊妹,叫似水、流年;兴儿那里添了两个丫头——阿辰和阿夕;我这里来了一个丫头叫无暇、顶凤娟的缺儿。潇潇那里拨了两个丫头去,名字未定,让潇潇自己取。您那里和哥哥那里不敢乱送,想明日你醒了再问你定夺。” 章氏点点头,很是满意:“我这里不用添了,都送到四司六局里头去历练。你爹那里让阿橙阿绿去就好。至于你哥哥那里,我想先看看定下的人家是谁,再决定要不要给他放屋里人。” 红颜道:“这也好,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让哥哥去陪别人。” 章氏瞪了她一眼。 兄控。 红颜笑道:“娘,最近咱倒霉事甚多,我想去郊外的如来寺参拜参拜,为咱们祈福。顺便去庄子上走一趟,看看是否能够经营起来。你看后日若是晴天,你允我去,如何?” 章氏道:“就算我不允,你早晚还是要诓你大哥和你一起去的。与其你们再给你爹揪住把柄,不如我带着你、潇潇和玉颜一块儿去,全部沾沾佛光、去去晦气。兴儿也躺了许久,合该出去走走,你大哥又闲不住,不带出去玩,又要和柳如瑰出去颠三倒四。” 章氏叹气:“刚刚你大哥才和明芳古、荣璟、柳如瑰搞什么‘北院四结义’,要共同投笔从戎,收复失地,打退吕朕和燨丘。明年便是弱冠之年了,还是这么不稳重,不事事以大局为重,一心想着什么忠义。” 红颜劝道:“有国才有家,哥哥不过是舍己为人,你又何苦这般烦恼。各人自有个人福,兴儿文有所成,哥哥报效祖国,任家一文一武,不也挺好?多少人家想还得不来这样的男儿呢!说到底,还是娘的肚子厉害,怎么生出这样一窝顶好的孩子呢?” 章氏忍不住笑了:“你最不要脸,就会想着法夸自己。” 章氏拉起红颜:“行了快去睡,明日早些起来安排去如来寺的事宜。我适才听见里间你表妹在咳嗽,且去看着。” 红颜送章氏进去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抚着桌上放着的暖手套上绣着的青鸟,神思飘远。 得找个时间把它还回去啊,不然私留男子物品,算什么呢?顺便还要问问那个冰山脸林凤卫有没有看见她的红豆串儿,女儿家的东西流落坊间,若是被有心的拾走了,又要翻起诸多风浪来。 红颜坐在桌前,提起狼毫笔、沾了徽墨,在洛阳纸上画了一株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很有名家风范,却少了霸气,流于清秀。 红颜挑挑眉。 果然,还是少了点什么。 红颜丢下笔,看着满窗夜色。 后天,就可以出去了,她要好好安排,不留遗憾。临安不像温陵,可不是她随随便便能逛的地方呢! 天空乌云密布,一下子将月亮藏起来,闪着雷却迟迟不见落雨。山雨欲来风满楼,狂躁的风卷着红颜的衣角。红颜此刻还不知,一个巨大的恶魔,即将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第十三章 如来寺惊蛰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便宜出行的好日子。 任九隆烦去郊外拜祭,说:“家里有供神供佛的,非得跑去郊外拜。”因此一大早便递了帖子跑去常优那儿玩去了。至于任九隆是真的去常优那里还是找个由头去厉氏那里,就不得而知了。 红颜也不管任九隆去哪儿,她只管自己今日总算不必闷在家里了。临安的心宅子虽大虽好、比在温陵时和其余十五房挤在一处儿不知幸了多少番,但也早已被红颜逛厌了。何况这里止住着红颜这一家,不比温陵时闹热,红颜自然觉得无聊。 王潇潇一早儿便起来打扮,为了一起出去。原本潇潇是身体仍然觉得疲乏,不打算去的。可一想自己寄人篱下,又是为了自己祈福,因此也强打起精神,由新来的添香、点翠打扮了,扶着凤娟,让自家的丫头如芳在房间里看着,随红颜一起去郊外。 一队车马从任家侧门出去了,小有规模往郊外来。前头荣璟打头,跟着一对护卫。后面便跟着任代忠和任代兴的马、各有小厮牵着防惊,然后便是章氏和玉颜、云檀、琼霞和阿赤的马车,再接着是红颜、潇潇、小眉、凤娟的车,后头跟着丫头奴才还有十几个护卫。路上人见穿金戴银又威风凛凛,都在围着又是艳羡又是骂当官的作威作福。 红颜神清气爽,正在暗自高兴。突然瞥见王潇潇貌似坐立难安,便问:“表妹可有什么不适?” 王潇潇急忙摇头:“倒是没有。只是有件事想问问姐姐知不知情。” 红颜道:“你说。” 王潇潇踟蹰了一会儿,艰难地开了口:“我原本便打算投奔外祖父来的,没曾想麻烦了表姐照顾我。外祖父鳏居已久,身子又不好,舅舅忙于朝政,不能常伴。潇儿想着是否能让表姐向姨母通禀一声,让潇儿去伴着外祖父?” 红颜眉一挑。 感情王潇潇嫌弃任家庙小,不能给她美满未来,想去章家倚仗章子聪的宠爱赚一份好前程啊。这么想无可厚非,但让人听着不舒服。任家又没有缺她吃少她穿,即使不是真心对她,该做的面子工程都做足了,她还是不满意。她也不想想,章府如今可是属于章珠的,轮得到她去当家做主?她还不清楚是谁把她打发到任家来的吗?真是糊涂!当任家很喜欢她来? 王潇潇见红颜不言语,眼里便浮出泪花:“潇儿知道姐姐不乐意,这么好的地方还要不知好歹。潇儿也知道舅舅不容人;只是家母临终前托我一定要告诉外祖父一句话,潇儿发誓,告诉了外祖父之后,定当回来报恩。往年潇儿有对不起姐姐的地方,日后必定当牛做马地还。” 说着便向红颜叩首。 红颜连忙扶住潇潇。她知道潇潇肯定是要把王氏夫妇的死因告诉章子聪,因为这件事估计只有章子聪才能帮着解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氏夫妇沾惹上的风波未必就不会牵连到任家。 红颜道:“你既将我当做知心人,我必不亏待你。过几日哥哥要去外祖父家里问安,你顺道去。我和哥哥打声招呼,你也不至于被舅舅欺负了。” 王潇潇感激地点头,泪珠儿滚了无数,看起来更是惹人心怜。 好容易到了如来寺,红颜最初的兴头已经没有了。路途颠簸,天气又燥,再加上她心中思量着无数的事,竟然有丝丝后悔。 随着章氏去各个地方都拜过了,许了无数的愿望。 红颜调皮,抓了签筒来便摇,还非得拉着潇潇、代兴、代忠一块儿。等都得了签儿,又拖着一行人去解签。 那解签人直向红颜道恭喜:“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代忠哈哈大笑:“可不得如此?否则,依照丫头的性子,哪儿有容易日子过?” 红颜将签子撒开手、丢在桌子上,脸上爬满殷红:“你们这些人,抓住个什么就只管取笑。还不知自己日后如何呢!” 代忠扫平袖口的褶皱,不以为然:“运命如何全凭人事,与神明焉有大联系?若是求神拜佛就能感化苍生,何有连天战事?也不至于青山得了那么多幸儿埋了许多忠骨。” 代兴无语:“大哥说话也忒不注意,这是在大庙,岂能什么都说?” 代忠飞了一个白眼去:“你若忌讳,自去佛前请罪。我将来上阵杀敌,手下无数冤魂,要是祷告,三辈子约莫也是还不清的。” 代兴皱眉,心里不断祈求:“有口无心,有口无心,诸佛宽宕。” 正尴尬,云檀过了来。 代忠立马换上一张如花笑脸:“云檀。” 红颜嫌弃无比,对着代兴挤眉弄眼:“刘备曾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想学刘备匡扶天下,却没有刘备的品德。” 代忠知道红颜在讽刺自己对弟弟太凶却对心上人温柔,却也无法回嘴,毕竟事实如此。只能恨恨地捏捏红颜的脸、没舍得下力:“就你这里是非多,天下的话都让你说尽了。” 云檀掩嘴笑:“你们也看地方闹,让这老庙祝臊得没地儿去。夫人让我来请大爷和小爷去禅房,庙里的大法师盈觉才云游归来,得了不少法器,夫人请他们作法开光,给玉姐儿和两位爷保平安。” 红颜扯着潇潇的衣袖便开始哭可怜:“你瞅瞅,天底下竟有如此偏心的母亲,有了好东西当着我俩的面儿给别人。走,咱自己逛园子去,不理这些狠心的。” 云檀无语地笑:“这话让夫人听见,大小姐可仔细被叫去家庙跪瓦片。” 红颜瞪云檀:“你少拿这法子吓唬我,别让我查出来你教唆娘使坏!”言讫便拉着潇潇走了。小眉、无暇、凤娟、添香、点翠连忙跟上。 代兴有些隐隐的担心:“不如哥哥先去,我去陪着她们姊妹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庙里人又杂,我怕冲撞了。” 代忠一想也是,但又反驳:“作法不知多久,你我同去还能早些摆脱、回去吃个晚饭。若是时间翻倍,岂非要在这里吃素?我且让阿璟跟着便好。” 代兴虽是不放心,但大哥发话,荣璟又有功夫,便也不多话,随着代忠便去了。荣璟远远地跟在红颜和潇潇身后,默然不语,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生怕错了一丝儿。 红颜见墙边蔷薇开得美丽,便踮脚去嗅。嘴撅着,蠢萌天真的样子让小眉笑出了声:“若是小小姐站在这里倒是应景。大小姐这般,是做什么呢?” 红颜转身便啐:“你这丫头,竟然敢笑你主子,当心我拉你出去配人。” 小眉忙道:“大小姐才不忍心呢,是呢?” 红颜指着小眉对潇潇笑:“你可得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丫头,别让她们都这么没规矩。尤其是凤娟,从我这儿出去的,若是学了这里的歪风,吓到妹妹就不好了。” 王潇潇望着红颜亮丽的眼眸,若有所思。 红颜这话太明显,分明让她小心防范凤娟啊。 王潇潇心思动了起来:若是她能治,何必让她来?必定是不能马上赶出去,只能先把她赶到祸害不到自己的地去。但又不忍心让别人遭罪,因此特特来提醒。 王潇潇思忱着,把凤娟派来一定是姨母的主意,但也不能怪她。表姐真个还算人不错、至少还让自己有所防范。只是凤娟是来自己这儿当大丫头的,要怎样才能寻到她的错处把她撵走、还要不失体面且不留错处儿? 王潇潇这边想着,嘴上自然不能应和红颜。谁知道凤娟到底是真坏还是假坏?若是先得罪了身边的丫头,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王潇潇抱住红颜的手臂:“好姐姐莫吓我。姐姐给的丫头自然是好的,若是一时有了闪失,只依着姐姐的规矩来便是了。” 红颜挑挑眉。 这个潇潇倒还真不像表面这么柔弱啊,一句话便把惩罚丫头的责任推给自己,看来自己不能因怜香惜玉而出现差池。 “好个姊妹情深啊。”一个明朗的男声传了过来,让潇潇瞬间躲在红颜身后,眼里尽是惊恐。 “什么人!”荣璟挡在红颜身前,目光凌厉。 两个公子从蔷薇架后面转出来,一个摇着羽扇,身穿白色裥衫,手里把着一尊翡翠狮子;另一个一身儒气,身穿铜钱图案棕色长衫,明显是跟在白衣公子后头的下级官员的子弟。 红颜皱眉。 看样子这两个登徒子适才在蔷薇架后头将她们看了个遍。真是大意,只顾贪玩,竟然没有发现这样的人物。若是惹到了不得的人家,她和潇潇这一生都完了。 荣璟一见来人,气势便软了下去,想也不想,便作揖:“尤公子、何公子。” 尤菡看也不看荣璟,径直饶过他,便来到红颜面前。小眉和点翠连忙挡在红颜和潇潇面前。 尤菡回头一使眼色,蔷薇架后头便出来家丁,把一众丫头隔离开来。 红颜眉头愈发皱得紧。 后头居然还有人!这让她怎么见人!这件事肯定会被闹得满城风雨的!原本她们是商户便低人一等,要不是姑母是淑妃又正得宠,恐怕嫌弃任家的童谣早就给编出来传遍大街小巷了。京城里的人都虎视眈眈,她却偏偏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尤菡一把抓住潇潇的胳膊,扯过来看了一眼,便搡到一边儿:“病西施我见得多了,无趣。倒是花木兰好玩一些。”说着便将手向红颜伸过来。 红颜学过一两招,登时便逃脱了去,跑到潇潇身边。潇潇已经抖得跟个筛子似的,紧紧地拉着红颜的衣角。 尤菡更加觉得好玩,将羽扇弃置在地上便向红颜扑过来。 潇潇急得不顾仪态大叫:“荣璟救命!” 荣璟虚虚地扯住尤菡,嘴里的话倒是刚硬:“公子别忘了,宫里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是换着手帕的交情。其她人都没少得贵妃娘娘的恩惠。” 尤菡扯回袖子,冷笑:“我姑姑是皇后,是大赵的国母。我们如何行事,还需要你这个商人之家的下人来教?我能看上你家小姐,那是任家的荣幸。识相的今夜就把你家小姐一乘小轿偏门送进来做侧室,否则,现在便先拿你作法!” 家丁听了尤菡的话,都从蔷薇架后走出来,包围了荣璟,一言不发便开打。荣璟原本不愿意得罪权贵,如今也只得动手。 红颜见荣璟也指望不得了,更加绝望。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放生湖,低声问潇潇:“妹妹可怕死?” 潇潇也看了一眼放生湖,噙着泪花,道:“死固然可怕,但若失节于此等人物,不如赴死!” 红颜勾起凛然的笑:“好潇儿,待会儿他来,咱便一起跳。” 潇潇点点头,抬手用帕子拭泪。 尤菡带着胜利的笑容同何相随走来。尤菡还大言不惭地指手画脚:“那个弱不禁风的给你,这个彪悍的小娘子归我。” 红颜握住潇潇的手,突然冲向放生池。 尤菡大惊失色:“拦住她们!” “小姐!”荣璟不管不顾冲过去。 荣璟心急如焚。 这个湖是通向外海的啊! 荣璟伸出手去够,却只抓住一片镂着合欢花暗纹的衣角。荣璟趴在石阑干上,不知所措地看着红颜和潇潇坠落入湖。 “小姐!!”荣璟的咆哮让其他男人的耳膜都是一痛。 “噗通!”一抹白衣掠过,径直扑入水中。 “噗通!”又是一声,一袭黑衣入水。 荣璟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凤卫和明芳古分别带着已经昏迷的红颜和潇潇上来,连忙奔过去,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还有气! 凤卫和芳古将二人放在地上,脱下衣服给她们盖住,便抬脚去追逃逸的尤菡和相随一伙。 荣璟吩咐道:“快去禀告夫人和大爷!” 无暇撒丫子便狂奔了去。 荣璟急得不得了:“这样躺着,小姐要生病的。可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能一时间都冒犯了带去静房。” “莫急。”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 荣璟抬头一看,破涕为笑:“周公子。” 周鹤林本是受不了自家表妹常丽旭的纠缠,才躲到寺庙静房来寻投奔的亲戚厉东冕参禅悟道,没曾想听见荣璟吼叫,便出来看看是不是有闹热看。一看不要太要紧,原来是红颜出了事。 周鹤林想也没想便抱起红颜,道:“我这兄弟会医术,前日还是他正巧路过救了你们表小姐呢。你且在这儿候着任家人,待会儿领人来静房寻。”言讫,也不等荣璟答应便抱着红颜、带着同样抱着潇潇的东冕走了。小眉、凤娟、添香、点翠也不敢多呆,立马就跟着走了。 小眉一路上左顾右盼的,生怕周围聚多了人。 只是小眉再怎么怕,这件丑事还是传出去了。 天边响起一个惊雷,让原本娇艳的花,稍微低了低头。 第十四章 任九隆之怒 任九隆满意地喝着外室厉氏泡的茶,端坐于位上,看着常优指挥人将几缸荷花搬到院子里去,又让人将买来的螃蟹放进缸里,之后常优亲自抱着一面镜子放在堂中央,和两边的白瓷瓶相映成趣。 任九隆看了一眼,啼笑皆非:“舅哥这是什么新兴的布置?” 常优一脸恭敬,向天抱拳:“皇上说了,如今我大赵可谓太平和谐。底下官员都纷纷应景儿想出各种引起皇上注意的办法,好加官进爵。我将自家和你这里统统这般布置,再放出风声让皇上听见。皇上知道我这般响应他的话,还能没有我的好?” 任九隆撇撇嘴角:“话虽如此说,但你这般行事也太直白了。让人背后怎么议论?还是撤了罢。“ 常优一听,当即甩袖不高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卖了一个妹妹去宫里当皇妃有靠山?我靠我自己的法子求富贵,与你何干?“ 任九隆当即黑脸。 在厉氏面前这般说他,还真当他是自己正经大舅哥?人章珠还没有说话呢,轮得到他撒野? 任九隆怒哼一声:”有本事你也把你这表妹送进宫,别在我这荒废!“ 常优愈发恼怒,正要开口,荣博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跪在地上直叩首。 常优一腔怒火没处撒,可巧来了个奴才,当即便吼:”你这厮好不长眼!没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荣博不去理会常优,只向任九隆说话:”老爷,大事不妙。大小姐和表小姐在如来寺里跳湖了。“ 任九隆一惊,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荣博将事情来龙去脉一说,任九隆气得脸变成了一块在阳光照耀下渐变的宝石,由红转绿,由绿转紫。他一拍桌子:”章琬是怎么当的主母?竟然出这么大的事?!“ 厉氏在后面掩嘴偷笑。 哪有家主在外头直呼正妻名字大骂的?可见这个正妻在家主心目中的地位如何了。 厉氏扶了扶头上插着的步摇,挑挑眉。 任家二位小姐如何她才不关心,死了最好。先前一直碍于章氏,不敢进门。如今看这光景,入府之后或是别有洞天也未可知?反正娘家把她送上京原本是为了给常优做填房好给弟弟将来铺前程,既然被常优转赠给任九隆,把握住任家也是一样的。 任九隆一捋袖子:”雅璜,你同我回去理家,章琬跟你学!什么时候她学会了,才不给我丢人!“言讫便往外走。 厉雅璜冲常优抛了一个得意地眼色:”当初你看不上我,如今我可要飞黄腾达了。日后还请表哥多多指教。“ 常优不屑地发出嗤声,毫不留情地回嘴:”飞黄腾达不也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你放心,今日你们俩给我好大的下马威,日后定当奉还。“ 厉雅璜白了他一眼,吩咐丫头收拾东西走人。 常优追出去,看着远走的马车,狠狠地啐。 而任府里,章氏忙得不可开交。刚送走华御医,又指挥人熬药添被,唯恐有什么闪失。这是她的女儿第二次掉进水里、生命垂危,她不允许这个女儿离开她! 代忠扶住章氏有些颤抖的肩膀:”娘,歇会吧,丫头不会有事的。“ 如芳急得一头汗,但看见所有人和底下的都围着红颜转,眼神怨念起来。 都是小姐,红颜是人,潇潇就是草芥吗?一个个上赶着把灵芝金丹给红颜,也不怕她吃多了胀死! 如芳抹了一把泪。 她可怜的小姐啊,千万要没事啊。老乳母昏迷不醒,她身边就自己一个可心的,她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万一她去了,自己必是追随她下去的。 章氏刚想说话,就听见乒乒乓乓一阵响,接着任九隆就带着一堆人直接闯进来。 章氏不禁皱眉。 这是女儿的闺房,带陌生人和男仆进来算什么?女儿还在病中,就这样闹,他到底是不是在关心女儿? 不满归不满,章氏还是唤了一声:”老爷······“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任九隆一个巴掌把章氏打倒在地。 章氏的半边白嫩的脸迅速肿得像两个红色的馒头。章氏错愕地看着因为用力过度而手麻、不停地揉搓手掌的任九隆:”你凭什么打我?“ 任九隆指着章氏便骂:”你这么多年的章家嫡长小姐都是白做的!家都管不好,让女儿被人害成这样,你还是母亲吗?如今得罪尤家,你死十次都不够!“ 厉氏眼里闪着剔透的光。 哼,活该,人老珠黄还没用,早该让位了。 代忠看不下去,挺身护在母亲身前:”爹你干什么?这件事娘没有错,错的是尤菡!“ ”闭嘴!“任九隆很反感长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反驳他、下他的面子,但毕竟是倚重的长子,他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消听我的。“ ”你当着外人的面欺负娘有何道理?“代忠扶起章氏,对视着任九隆,明亮的眼瞳里不屈的焰火和任九隆浑浊的三角眼里的光芒竟然如出一辙。 任九隆拉过厉氏:”这不是外人,是你二娘。以后就住在闲置的院子里。“ 任九隆瞪了一眼章氏:”你娘不会管家,惹下这么大麻烦,以后家里给她管。“ 代忠怒不可遏:”哪里来的什么野女人也敢当我娘?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妹妹还在病中,你就这样折腾,是不把我们都杀绝了你不高兴?“ ”混账东西,“任九隆抬脚就是一踹,却没踹动练武的代忠,气焰顿时矮了下来,”不许跟爹这么说话。你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代忠还要说话,里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都给我闭嘴!“ ”丫头!“章氏冲进房间,不顾发髻散乱。 任九隆看着章氏的样子,愈发厌恶,只拂袖而去——既然女儿无事了,他的火也发了、目的也达到了,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厉氏见任九隆离开,也连忙跟着走了。 她根基还不稳,就算想一鼓作气搞死大房,也不在这时候。 章氏刚进去,就看见红颜趴在床边吐了一口血。章氏惊慌失措,连忙扑过去抱住红颜哭。 红颜眉头皱得死死的,她原本没那么早醒,生生让那个无良爹给气明白过来。不珍惜身子强行醒来又大怒的结果就是气血逆流、心肺受损。 红颜并不知道,她原本就受了寒,加上经脉破损、寒气入侵,给她未来的一个大悲剧埋下了一个重重的伏笔。 红颜剧烈喘着,却使出所有的力气推开章氏:”哥,把娘带回去休息,把代兴找来陪我。“ 代忠点点头,强行把不愿意离开的章氏带走了。 这个时候,章氏在只会帮倒忙,还不如如今代行管家权的代兴来出主意的好。 如芳在隔壁看见,越发恨得不行: 红颜醒了就人去楼空,当她们小姐是什么?小姐原本就体弱,还接连落了两次水。这帮黑心肝的,看着小姐孤儿就要这般欺负!都不是好人! 红颜捂着疼痛的胸口,脸上露出艰难的表情。 代兴怎么还不来?这件事绝对不能善了,她必须见到姑母的面、劝姑母帮她,否则她除了给尤菡当妾别无选择。她还有一个家要管,还有亲人要看顾,不能就这样把他们丢在任家这个虎窝狼穴任由人糟蹋! 红颜终究还是支持不住,重重躺回床上,晕了过去。 临安皇城,如绘宫。 仪态万千、姿色傲人、气质宛如画中仙般的贵妃林氏挽着一个同心髻,顶着全套的鸡血红宝石头面,用长着一寸来长的指甲的手捧着玉樽,悠悠地品着大理来的普洱茶:”你素日不来我这里,只嫌我这里龌龊,今日怎么跪在地上不起来了?“ 林凤卫直视林贵妃,坚定焦急的眼神让林贵妃心中微微一凛。 这个眼神,只在娘去世的时候他出现过。自娘死后他再也没有过多余的表现情绪的眼神。 林凤卫叩首:”求娘娘救她。“ 林贵妃似笑非笑:”好端端的说什么救不救,宫里耳目多,让人听见,以为我做了什么呢。“ 林凤卫闭着眼咬咬牙,脸几乎贴在地上的尘埃里:”求娘娘,救她!算我求你。“ 林贵妃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的寒气几乎让空气结冰:”你凭什么求我?“ 林凤卫默然。 半晌,林凤卫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姐姐······“ 林贵妃睫羽翕合。 五年了,终于再听见他叫自己一声”姐姐“,虽然这个称呼,不情不愿。 林贵妃叹气:”你要知道,任九隆宁愿牺牲一个女儿,也不愿意妹妹在宫里难做。淑妃也恁的无情,居然不动如山,还主动向皇后请罪。现在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尤家已经张罗着要尽快纳红颜进门了。“ 林凤卫起身,林贵妃惊异地发现五年来毫无情绪的弟弟竟然眼里噙着泪花! ”你······“林贵妃错愕。 林贵妃锤着小几:”造孽啊!她的名字还真没起错,红颜祸水,不知折了多少好人家的公子。“ 林贵妃有了怒气:”你不知道,明芳古去找过太妃娘娘,周鹤林也托王府的势力在周旋,你何苦来淌这趟浑水!“ 林凤卫的眼里无悲无喜,仿佛来自于一个未知的混沌世界、安静深沉:”她欠我的,必须由她来还。何况,除了你,没有人能救她。“ 林贵妃看着他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突然用话刺激他——她就要看见不是木偶人的弟弟:”救她,成全了你,于我有什么好处?“ 林凤卫冷笑一声,没有着陆点的眼神落在美艳而不可方物的林贵妃身上:”你不是筹谋多年想当皇后吗?可你只有鑫沄帝姬,没有皇子。如果,我给你一个皇子呢?“ 林贵妃一惊:”你是说·····“ 林凤卫的眼里透着无比的犀利,仿佛她不答应,眼里的犀利便会化为箭,全部射出去:“在尤家行动之前,我要看到我想要的结果。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林贵妃看着他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背影,哭出了声:“小凤,我们是亲姐弟!” 林凤卫停住脚步,侧首,激起惊鸿无数。他的神情依旧淡薄,声音却怀着极大的隐忍:“五年前就不是了。” 林贵妃哭出了声。 林凤卫没有丝毫犹豫地踏出宫门,在宫女偷瞄的眼神中,迎着风送来的花瓣,离开这个对他来说如同炼狱的繁华之地。 澜华轩,画舫顶层玲珑阁。 古知梅手捧绿玉杯给代忠献茶,笑道:“你妹子还病着,你倒跑我这来吃茶,恁的没良心。” 代忠蹙眉看着茶,把绿玉杯往桌子上一搁,也不管被子是否会坏:“尤菡的家丁都是练家子,林凤卫和明芳古竟然也敌不过,白让他跑了。将何相随打了又有什么用?” 古知梅道:“打了少尹何大人的儿子还不够轰动啊?还想动皇后娘家人,知道尤汤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嘛?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代忠一拳擂在绿玉杯上,顿时将绿玉杯擂碎:“难道我妹妹就这样被白欺负了去?” 知梅叹口气,从胸前拿出贴身手帕,给代忠被扎破的手包扎:“你若是信我,我便劝你莫急。有人一定会救你妹妹的。” 代忠看着她:“可真?” 知梅握住他的手:“你不把我当知己,不会在此刻跑我这里来,我又何苦骗你?你现在只管回去看顾家里、莫让任大人做下什么糊涂事来。你说你是长子,这个时刻跑出来算什么样子?” 代忠脸红:“我竟然还要你来劝我,惭愧。” 知梅望着代忠,伸手为他拢拢微乱的鬓发,眼里透出一抹柔情。 为了这个人,她或许也该努力一把? 第十五章 后宫林妃传 林贵妃穿着一袭月白色家常衣裳,斜躺在床上,手里抱着一柄玉如意,静静地用手抚摸着上面吉祥的纹路。她的女儿、倾国倾城的鑫沄帝姬,正跪在床尾,拿着小布锤,力道适中地给林贵妃捶腿。 林贵妃眼皮半闭,很是安详,神态有点像庙里烟云缭绕的白瓷观音像:“都知道怎么说了?” 鑫沄点点头:“沄儿知道。” 林贵妃闭上眼睛:“沄儿,你晓得此话说出去,将会面临什么吗?” 鑫沄轻轻一笑,脸上勾起和年龄不符合的成熟的微笑:“不过又是一场博弈,又何须担心?沄儿身为女子,又逢乱世,本就难免浮萍之命。既然如此,何不在此时尽欢,日后真个孤苦,也有回忆度日。” 林贵妃抚着鑫沄的头,叹了一口气:“你能想明白的事情,我当年竟想不明白。白为了不切实际的东西,失去了最亲密的人。” 鑫沄笑着宽慰:“母妃何忧?你已在赎罪,人心不是铁打,必然不会再怨你。” 林贵妃一叹:“但愿如此。” 贵妃贴身丫头上前,在贵妃耳边耳语:“陛下已至殿口。” 林贵妃连忙起身,也不施粉黛,只取了一只白玉簪子将发松松一挽,便领着鑫沄前去见驾。贵妃原本便生的貌美,加上帝姬也姝容凤仪,一时间两朵花走来,皇上竟看得呆住。 鑫沄行了礼便扑向皇帝,手里摇着一串红豆珠儿手链:“父皇您瞧沄儿的手链好看么?” 皇帝抱起鑫沄,脸上尽是笑意:“好看,就是有些糙,像是手串的。沄儿,可是你做的?” “非也,沄儿怎有这手艺,”鑫沄眼里闪着灵动,衬得她越发聪慧,”这是前几日舅父来宫里掉的,让我拾到了。“ 皇帝放下鑫沄,从她手里拿过手链看了看,笑道:”你这兄弟,我素日当他洁身自好,未曾想是时候未到。“ 林贵妃笑而不语。 皇帝又问:”是谁家姝?有这等福气。“ 鑫沄抢答:”父皇你仔细看那珠子内壁,刻着字儿呢!可惜沄儿年纪小,看不懂。母妃也不肯跟我说。“ 皇帝仔细一看,发现珠子上确有两颗刻着”红“与”颜“二字,他微微皱眉:”颜红?红颜?恁的耳熟。“ 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宦人上前一小步,悄声提醒道:”陛下:淑妃娘娘有个侄女儿叫红颜。“ ”是了是了,“皇帝笑起来,”这女孩子我听过,是个美丽的。不过好像不太正经,跟尤菡勾勾连连。“ 林贵妃夺过手链,眼里带了嗔和些许的怒:”陛下这话好笑,难不成我弟弟的眼光竟然会差?陛下不信,只管瞧淑妃妹妹去,自个儿先前夸淑妃妹妹仪态端庄、和蔼可亲,这会子又嫌弃人家侄女儿不好。“ 皇帝独爱林贵妃敢对他发怒的真性情,连忙将她扯进怀里,好声劝慰:”朕之过,不该听信谗言。你弟弟与她多久了?若是要成就一番姻缘,自管找朕。“ 林贵妃望着他:”可真?“ ”真、真!“皇帝连忙应。 林贵妃勾起笑容,把皇帝看得爱得不行。鑫沄帝姬看见母妃和父皇已经开始调情,知道自己的引子作用已经完成,便悄然退下。 林贵妃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皇帝的胸口:”尤菡在如来寺调戏人家姑娘,逼得人家姑娘投湖以守节,让我弟弟差点哭断了心肝,直跪在我面前央我救她。尤家人最近在准备强迎任氏做妾的事情,若是事成,我弟弟必定不活了;他若是没得活,我也要去死!“ 皇帝连忙掩住林贵妃的口:”好人儿,你千万莫吓朕,你若有个好歹,撇下朕怎么办呢?你莫急,朕这就下旨赐婚。“ 林贵妃搡开他的手:”那尤家怎么办?现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地说四品官员嫡长女要给太师之子做妾。纳四品官员嫡长女为妾不是陛下或是太子才享有的殊荣么?“ 皇帝的脸僵硬起来。 他登基靠尤汤不错,但尤汤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尤汤做什么他都能忍,但觊觎皇权藐视权威他不能忍!外被吕朕和燨丘欺压已经够气人的了,在自己的国土上还要让别人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 皇帝一甩袖,冷哼一声:”这个皇后,越发没有规矩。早就让她多多约束家里人,反倒让尤菡惹出这么大的事,简直可恶!“ 林贵妃不语。 是皇帝骂的皇后,跟她没有关系哦。 皇帝的手搭上林贵妃的肩,眼里露出少有的坚韧:”你放心,我必不让你委屈。“言讫,便带人离开。 林贵妃对着皇帝背影行了礼,接过宫女递来的玉如意,拨弄着系着的穗儿,目光空远:”要起风了。” 当日,圣旨下:淑妃任氏,容貌端庄,淑仁贤良,封其女赵国公主。任九隆长女姝仪有德,品行高洁,特赐白玉瓶一对以示嘉奖;并,赐婚任氏与苏州刺史林玕之子林凤卫,婚期定于三年后十一月初九。 皇帝原本想惩罚尤菡,但碍于尤汤的势力,还是没有动手,只是找了个替死鬼——何相随被拖到衙门里打了四十大板,少尹何瑞还亲自登任家的门请罪。 皇帝这一赐婚,尤家也收敛了许多,至少尤菡是被尤汤关了禁闭。皇后还脱簪请罪,将六宫之权让给了林贵妃。 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坤宁宫望湘楼。 淑妃任九燕跪在地上,流着泪向脸色晦暗的皇后恳求:“娘娘,妾身真不知为何会这样。任家与林家并无往来,如此定是贵妃的权谋。” 皇后冷哼一声:“本宫料你们任家也不敢,否则也不会宁愿决定委屈嫡长女做妾也不愿与尤家为敌。” 淑妃忙道:“红颜能服侍公子是红颜的福气,哪里会委屈。” 皇后听得舒服,脸色缓和了几分:“我看必是林凰冰想的招儿,既能夺走本宫的权力,又能给尤家一个下马威,成全了他弟弟的好事,还能挑拨任家和尤家的关系、拉拢闽南的势力。” 淑妃附和:“是呢,贵妃善于弄权,任家可不是给她算计了去。” 皇后蹙眉,脸上浮出一丝讥讽:“她能翻出什么浪来?一个靠弟弟上位的女人······再说,她不过只有一个封了蜀国公主的鑫沄,本宫可有太子。” 淑妃点头称是:“可不呢?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娘娘不过一时退出来修身养性,暂且让贵妃玩玩。” 皇后露出一抹笑:“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养好,莫在地上着了凉。” “谢娘娘。”淑妃起来,也不敢坐,只在皇后身边呆站着。 皇后意犹未平:“虽然赐婚,到底不能让他二人和谐。你侄女儿给菡儿这么大脸子下,必也得罚。” 淑妃忙道:“不消娘娘吩咐,妾已经让哥哥去做了——今早哥哥传信来说,现在后院给新来的二房管着,章氏被罚了禁闭,大姑娘也给送去郊外庄子静养了;那个表姑娘也跟着去了。” 皇后点点头:“这样才好。你哥哥娶了礼部尚书章子聪的女儿,倒是拖累!章子聪多年来保持中立,是最忠于皇上的,根本不能为我所用,跟章家勾勾连连,不能成气候。” 淑妃唯唯诺诺应了,又相陪了一会儿,见皇后乏了,这才敢告退。 临安城中原本要瞧笑话,但结果一出,让人不敢再瞧——尤家虽然这次失利,但势力犹在,谁敢说话?任家倒是惨,但得了皇帝的支持,谁又敢多嘴?于是大家纷纷选择闭口不谈。 红颜和潇潇被送去郊外庄子时,宋璨还特地派人来护卫,给她做排场。红颜只道是因着凤卫的交情;代忠却以为是知梅为了自己去向宋璨求情,这才牵动林贵妃相救,心中早已把知梅感激个遍。其实宋璨只是以知梅的话和凤卫的人情为由头,做他拉拢人心的勾当罢了。 章氏在女儿走后便带着幼女回了章家,代兴说不放心母亲,便也跟着去。剩下代忠一个面对着那个年轻二娘一肚子气,又不能学弟弟跑去外祖家、给外界留下任家不和的丑闻,索性日日流连在澜华轩,和古知梅在一处喝酒下棋、博个风流的美名。 这日,凤卫正握着林贵妃还回来的红豆珠手串儿、嗅着香炉里飘出的香在查阅账簿,小厮于痕西捧着信进来,一脸揶揄:“公子,未来夫人的信笺~” 凤卫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信来,只一瞄信封上娟秀的字便脸羞得通红,他不爽小厮光明正大嘲笑他,遂脖子一仰、喝道:“滚出去!” 于痕西笑着吐吐舌头,飞快地跑了出去。多年的相处让他知道凤卫的下一步行动、成功地躲过了凤卫丢过去的木头抱枕,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凤卫拆开信笺一看,立即笑了出来——原来是红颜邀他一聚。他欢喜得在屋里蹦蹦跳跳,一不小心踩在木头抱枕上,摔了个狗啃泥。 进来打扫卫生的小厮看见,急忙冲出去,唯恐晚了些被凤卫体罚! 第十六章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柳如瑰扫扫身上的褶皱,兴高采烈地要出去,刚来到前院,就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哪儿去?” 柳如瑰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他拘谨地转身,恭敬地回答:“去寻代忠。” 柳腾一摸胡子,眼睛一瞪:“扯谎!代忠有功夫理你?” 柳如瑰撇撇嘴。 代忠自然没功夫,他正忙着和澜华轩的花魁卿卿我我呢。 柳腾怒:“没长进的东西,不学无术!不为将来前程着想,好歹学着如何管家,这般吊儿郎当,家财都能让你败光了去!你再这般混蛋,我只管将你赶出去乞讨!” 柳夫人被人通传了儿子被夫君在前院骂,连忙扶着丫头就出来,一把拉住柳腾:“你干什么?好好的孩子,非得吓坏了他!一个人可怜见的负担这一大家子,好容易得了闲儿我放他出去走走,你还在在大门口骂他。” “妇人之仁,”柳腾无奈,“这样下去好好地儿子都要给祸害。” 柳夫人一边打着手势,示意柳如瑰快走,一边就开始故意和柳腾理论、分散他注意力:“我哪里就祸害了儿子?这个儿子不是你生的?” 柳腾见儿子带着小厮逃之夭夭,想去捉,偏生又被夫人缠着,方寸之间挪动不了半步,只得放弃,甩袖回书房去。柳夫人见他又去忙了,轻轻一笑,悠然回房躺着了。 那柳如瑰一路加急,生怕被柳腾追上,面如土色地来到郊外庄子,递了帖子进了去。原本红颜瞧着他好说话,能活跃气氛叫他来赴宴,他这会子没瞧见红颜,倒是只看见穿着鹅黄褙子的王潇潇在指挥人忙活。 柳如瑰一屁股坐下,开始叹气。 王潇潇见状,便好心一问:“公子为何叹气?” 柳如瑰一脸颓丧:“告诉你也无用,你不晓得做男子的难处。上头有个厉害老爹,你再努力也是白搭。人家不会看你有多上进,只会关心你靠了爹多少;就连自己爹,也日日嫌弃东嫌弃西的,没的让人讨厌。” 潇潇道:“你这话说得不对,这世上,男男女女都不容易。你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父母健全、亲戚疼爱,纵然人家只看重你父亲,也不会对你不尊重,你何必自苦?” 潇潇给他斟茶:“我孤身一人,将来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都不像你这么心窄。” 如瑰觉得对,若论可怜,潇潇比他更可怜。人家都心向朝阳,他何必庸人自扰? 如瑰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越发觉得她美丽可爱。若是换做红颜,早说他不知福、不知嫌弃他多少番了。如瑰不由得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 “王小姐。”一个清朗的声音让如瑰迅速收回手去。 王潇潇行礼:“周公子。” 潇潇看见周鹤林身后跟着的厉东冕,眼神有些躲闪,声量也小了些:“厉公子。” 厉东冕向她还礼,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周鹤林笑而不语。 厉东冕救了王潇潇两次,王潇潇派丫头如芳送帖子和银子去谢,厉东冕自然写书却情,王潇潇又还书,一来二去,二个竟瞒着任家一众尺素传情,只差一个机会当面倾诉衷肠了。 周鹤林也想多一个牵扯进风流韵事里来,因此竭力帮他们。虽然任红颜被赐婚,他可没放弃,至少,他得表情,这才能满足他那颗每日愈痛的心。 正尴尬着,红颜出来了,人还未到跟前,笑声先传来了:“都站着干什么?嫌我庄子里的酒水不如家里的?” “岂敢岂敢?”周鹤林连忙入座。 厉东冕和潇潇也分别朝相反的方向坐了,并不看对方。 红颜正要入座,小厮引着凤卫和明芳古到了来。 林凤卫一见在场之人,脸僵了僵。 他原本以为红颜就请他一个人,还特特打扮了一番,衣服上还熏了香。在门口遇见明芳古已经让他隐隐感觉不详,如今看见这一院子的人,他的脸上再也笑不出来。果然,跟红颜比,他还是太单纯。人家是嫌麻烦,把于她有恩的一起请了感谢一下,仅此而已! 凤卫沉着脸入座,拿着纸扇挡着半张脸。 早知道他不来了,没的惹他不高兴。真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这个丫头还真让他心里百转千回。 凤卫眼一扫对面。 周鹤林和明芳古在这次事件里也出力不少嘛,要不是姐姐,凭王府的势力或者明老太妃,红颜应该也不会有事,只是结果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好,至少声名狼藉是肯定的了,嫁人是嫁不到好人家,说不定还会被强迫落发为尼。 凤卫将扇子又举高了些。 有时候学宋璨也不错,一把扇子可以掩藏自己所有的不开心。 如瑰吃了几杯,嘴里开始浑说:“你大张旗鼓叫我们来,不怕外头浑传?” 红颜冷笑道:“反正我担了‘非正经’的虚名儿,又何必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管做我喜欢的事情。” 凤卫见红颜眼中似是羞怒,脸上也跟着讪讪起来。 真是奇怪,她觉得臊,自己干嘛跟着不安? 潇潇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有些慌张:“姐姐,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且去透透气。” 如瑰一听不乐意了,当即叫起来:“这话无理,饮酒正酣,岂能无故离席?” 他还想多和她呆会儿呢! 红颜只道潇潇是因为听了如瑰的话害羞才要走,不禁埋怨地看了如瑰几眼。 红颜道:“潇儿身子弱,适才吃了两杯,已是极限,若是不舒服尽管躺着,不必勉强。” 如瑰咂咂嘴。 真是扫兴。 他头一回觉得食物也不能吸引他了。 潇潇点头应了,缓缓往回走。在走到门边时,回眸偷偷一看,正好对上厉东冕炽热的眼神。她羞红了脸,将手背后,比了一个“二”,便再也忍不了羞,快步走了。 厉东冕会意,强忍笑意又吃了几杯酒,这才说要出恭。红颜给他指明方向,东冕便带着小厮去了。但厉东冕并没有去茅房,而是避开人、偷偷摸摸来到后山,在见到如芳之后,厉东冕便留下小厮,自己上去,和潇潇在草亭里碰面。 潇潇一见东冕,头都不抬,只将头上章氏赏她的紫玉兰花簪给他看。 东冕笑道:“这簪子配你,倒是合适。空谷幽兰,可不是说你?” 潇潇声如蚊讷:“公子可喜欢?” 东冕看着她,如同许诺一般的言语像甘泉浇活了潇潇心中的禾苗:“喜爱无比。” 潇潇愈发要将头塞进胸腔里去。东冕来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对柔荑小小软软,和潇潇宛如潇湘妃子的气质一样,直击东冕的心房。 酒过三巡,柳如瑰和明芳古缠在一处划拳,半途柳如瑰吐了,恶臭无比。红颜便自己走了,让人收拾,顺便把喝得烂醉的两个人送回去。 林凤卫一日都不高兴,自然告辞要离去。但他走到大门口都没见周鹤林出来,心中暗道不好,便又折返回去。 周鹤林尾随红颜,来到一片桂花林,二人陷入甜香圈里,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周鹤林道:“也不知冕弟是否掉进茅厕里去了,你且使人捞捞,好让我回家。” 红颜冷哼一声:“你若是真想回去,何苦跟着我来?自吩咐人见到厉公子、让他自行回去便是。” 周鹤林笑:“人若是太聪明,世间可是能少许多趣事的。” 红颜才不理睬他:“有些无益的趣事,可以免除——” 红颜定定地看着他:“厉公子和潇儿是不是有什么?” 周鹤林不去看她:“这件事你自问王小姐,与我不相干。但凡你想听冕弟的言辞,尽管嘱咐我,我给你写供词。” 红颜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判官府尹,写供词干什么?” 周鹤林见她笑,身子先酥了半边,他不禁上前一步:“你可怨我?若非我宫中无人,无法及时施救,你也不必担惊受怕这些时日。” 红颜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又非你害我,我何苦怨你?你也为此出力颇多,今日不是摆宴谢你么?” 周鹤林脸上满是哀色:“你真不知我心?” 红颜望着他眼中一汪秋波片片哀伤,竟是让人无限悲怆。红颜有些慌乱。这个男人的眼睛有毒。 红颜往后退:“你别这样。” 周鹤林几步上前,让红颜处于他可控范围之内,唇齿微动,清朗之音如同清泉泻出:“颜儿。” 红颜的心在那一瞬间停止跳动!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突然被人使劲拽过去,肩膀撞在结实的胸膛里,骨头有些疼。 凤卫的脸黑得可以媲美包公:“周公子还是莫要随意给我的未婚妻取昵称了,于礼不合。” 凤卫特地提高音量强调后面四个字。对于周家这种出身高贵的书香世家来说,“礼”就是最重要的,任何事都不能越礼。 果然,周鹤林的脸色也不好了,但他没有那么直爽,还是强颜欢笑着说了一句客套话:“既然这番说不成话,日后再议。”言讫,才离开。 红颜望着他的背影,舒了一口气。 的确,这个男人很容易让人心动,红颜也承认,她在看着鹤林的眼睛之时,不是没有沦陷过,但她更喜欢和这个莫名其妙被赐婚的男人在一起,因为他给她一种踏实可依靠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红颜自幼幻想的,父亲应该给她的感觉。 红颜正要向他道谢,林凤卫便板死了一张脸,居高临下地拿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红颜懵了。 打她干嘛? 凤卫看着她有些愣的神情,脸色缓和下来:“下次莫和不三不四之人单独行动,还有,管好你的表妹,别和那起子趋炎附势之人相处,于她无益;你如今门前是非甚多,还是好好扫扫。我和贵妃娘娘虽然不介意,但到底不希望你日后去苏州难做。” 苏州他厉害的后母、过于温和的爹还有一票子七七八八的亲戚,都有够让人头疼。 红颜望着他,心里流过一丝温暖,她说不出别的字,只能深深一福。 凤卫见她这般懂事,反而臊了,自顾自疾步而去,掩饰他慌张而欣喜的内心。 第十七章 章府小住(一) 王潇潇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卧房的,只知道自己由如芳扶着才没有因为紧张和脚软而摔倒。她在床上歇息了大半日才恢复了正常心跳,命如芳研了墨,就让她出去了。自己趁着日头还没降,将藏在袖中的东冕写给她的情书拿出来细细看了,然后才提笔,思虑一番之后方敢回信。她每写几个字手便抖一抖,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写了一行字出来。潇潇出一口气,庆幸没有因为太激动而使自己在字上头出丑。 “愿君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一个夹杂着笑声的声音在潇潇头顶响起,如同炸雷一般让潇潇双耳轰鸣,当即便被吓白了脸色。 潇潇连忙将书信就要撕,红颜伸手按住:“桃花笺可贵了,我不允许你如此暴遣天物。” 潇潇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原本她就因被调戏冠上“非正经”的头衔、被赶到庄子来。之前母亲也因为私定终身而成为临安城第一风云人物,现如今还被人念念不完,成为女子失礼的典范。要是传出去她也和人暗度陈仓,她真的要去出家或者投湖了。 潇潇跪下:“姐姐饶命!” 红颜连忙把潇潇拉起来。 潇潇原本要长跪不起,可惜自己身子太弱,红颜倒是身体好,一把便将潇潇拉直。潇潇无法,只得站在那里,手帕都要绞碎,一张清纯如仙的脸梨花带雨:“姐姐千万别声张,你要是瞒下来,便是好人,是奴的恩人,奴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姐姐。” 红颜拿着帕子给潇潇擦脸:“你慌什么,你我姊妹,我还会出去宣扬么?这是害你也是害我。” 潇潇想了想。 也是,自己名声不好间接也会对红颜造成影响的。虽然她已经赐婚,但人言可畏。 潇潇自己拿手帕擦泪、止住了慌张。 红颜有些责怪:“你和他的事应该早告诉我,没的让周家公子一直管我要人,最后让林公子都跟他争起来。林公子一生气,把着扇子给我脑子敲了一个大包,直叫我管你。” 潇潇愧疚地低下头,对着红颜屈膝:“妹妹向姐姐赔罪。” 红颜连忙扶住她:“你别来,我最怕别人对我这样。” 潇潇腼腆地一笑。 原来姐姐人这么好,她当初真不应该听娘和爹的挑唆,和她对着干。 红颜握着她的手和她在床边坐下:“厉公子此番进京是为了赴考,你和他儿女情长,岂不是误了他?不若暂且放下,劝他好好上进,待考取功名有了前途,再来谈大事,也有个保障。你教他写张承诺书、许诺永不负你便是。” 红颜笑了起来,这样承诺怪臊的。 红颜嘴上这么劝,目的是为了淡化二人的联系。潇潇的性子太柔懦,厉东冕眼里野心太大,就算真的在一起了,日后也会是再一对如同任九隆和章琬的怨偶。 潇潇听了,红着脸直点头:“姐姐说的是,妹妹这就回信教他这样。” 红颜应了,任由她去行事。 既然阻止不了他们相爱,那么能挽回一点是一点,不为防止潇潇受伤害,也要为任家和章家的脸再不丢了。 那厉东冕虽然有才又为人圆滑,却是个心术不正的。原本救潇潇就是看重她是大家小姐,又有这么多人看着,他这一下可以出点名气,寻个伯乐当靠山。后来潇潇对他有意,且潇潇本人生的清纯无邪、又有王家百万家财,背后还有任家和章家,他便顺水推舟,风花雪月一番不负良辰美景。他一心只想靠别人往上爬,哪里想过要自己去官场摸爬滚打?因此看了潇潇之信,他心里只有烦恼并无半分喜悦。 厉东冕的小厮聆听呈上一盏茶:“公子何忧?” 厉东冕气不顺:“原以为此事必成,加之姐姐如今在任府管家,必能给前途铺出一条路来。没曾想这王小姐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来这招。” 聆听道:“公子,周公子上回和林公子、任小姐好一顿闹,想必是您之事事发。这样想来,是任小姐拐带了王小姐。” 厉东冕冷哼一声:“就知道那个任红颜是个不省事的,能把几个贵公子耍得团团转,还能勾引了世子,不是个人物谁信呢?就说任府,大房都走了个干净,底下人还是对她马首是瞻,姐姐在任府没少受闲气。家管得不顺利,又白被姐夫责骂。” 聆听笑而不语,只是默默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一封信来,眼里闪着精光:“公子,你还记得这个?” 东冕一看,道:“呀,这是尤二小姐给我写的信,是让我进府当府医呢。我这几日只顾王小姐之事,竟然忘了回复,差点自毁长城。” 东冕劈手夺过,就要开始回信。 聆听却说:“公子,你可曾想过为何不是尤公子或者尤家任何人给你寄信,偏偏是二小姐派人给你送?” 东冕提笔正要写字,听聆听这么一说,倒也停住笔细细一想。不一会儿,东冕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指着聆听:“还是你小子猴精。” 聆听见主人领悟,连忙狗腿地凑近:“公子,这尤二小姐可不是比王小姐出身好?容貌虽不及王小姐,但公子更爱江山罢?” 东冕将笔在聆听脸上一抹,聆听白脸上瞬间多了一条黑线。聆听也不擦,反而亲昵地握住东冕的手。 东冕哈哈大笑:“此言不可乱语。” 聆听暧昧地笑道:“自然。” 东冕便回复尤二小姐,不仅愿意去尤府当府医,还添了一两句暧昧之语。尤二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便遣人将厉东冕接进府里。厉东冕和尤二小姐暗通款曲,鸿雁传书,竟然比与王潇潇在一起时更缠绵。尤二小姐又是个财大气粗的,经常送金送银给他,东冕因此也积攒了一笔财富,还在银庄里存了生利息! 东冕在尤家得势,厉雅璜在任家的腰板也挺得更直,任九隆这新舅子能得了尤家的青眼,他自然愿意经常邀请他来吃酒,倒把章珠不知忘去了哪里。经过红颜一事的风波,饶是任九隆再怎么想保持中立,都是不能的了,他必须在皇后和林妃之间选一个——而最后,任九隆还是为了妹妹选了皇后,彻底投靠了尤家。 转眼间,红颜和潇潇已然被关了两个月。重阳节降至,任毓和连氏又快到临安,任九隆为了名声好听,打发荣博吩咐章琬带着孩子们回家过节。 恰逢章子聪病了,告假在家,章琬便叫红颜和潇潇来章府探病,委婉地解除了二人的禁锢。 妹妹来了,代忠自然也不在澜华轩呆,只飞也似的去章家,惹得知梅直埋怨:“好个没心肝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我这儿吃的多少好东西呢!” 代忠只笑:“你且记下,将来有的还。”言讫便一路跑出去,驾马走了。 知梅绞着帕子,倚在窗边嘟囔:“你用什么还?银子我才不稀罕。” 代忠飞驰去章家,来不及换沾了汗的衣服就到母亲那去,见母亲正抱着红颜和潇潇在哭,代兴也站在旁边抹眼泪,他忍不住也流出分不清是开心还是心酸的泪。 红颜一见代忠来了,不管不顾扑进代忠的怀抱:“哥哥!” 代忠抚着红颜的脸颊,平时不装任何东西的眼眸里盛满了心疼:“瘦了。” 云檀偷偷拿手帕擦擦眼角。 这是这两个月来她第一次见到代忠,他依旧那么大方不羁,和她这两个月的思念里一模一样。 章子聪咳嗽着由章珠扶出来。 章琬连忙也去扶:“爹,您尚在病忠,出来干什么?” 章子聪只向潇潇和代忠招手,待二人来到身边,便一手牵一个,眉眼里都是真心的宠溺:“好孩子好容易来了,我哪儿有不见的。” 章琬笑道:“您若是喜欢,日后让代忠多多带潇儿来看您便是了。” 章珠道:“爹喜欢他俩日后都是一起来呢。” 代忠愣了,潇潇羞红了脸。 章琬和红颜面面相视,又见章子聪没有反驳的意思,便无语了:章子聪自己没有儿子,两个嫡出的女儿一个只留下他最喜欢的孙女,一个生了健壮英武的儿子,都到了可以说亲事的年纪,他这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加固章家内部的力量。 但是章琬哪里能同意啊?章子聪喜欢,不代表章琬和任家的人喜欢。先不说之前的恩恩怨怨,潇潇已经是孤儿,纵使带着百万家财,但没有根基,没有娘家的依靠,对代忠的前途根本没有帮助。娶王潇潇是对王潇潇天大的照顾,是章子聪的大私心。王潇潇本人还心有所属,代忠也在云檀和风月之间流连,哪里能成? 云檀不免也有些心猿意马。 若是代忠娶高门之女,势必不能婚前纳妾,那么自己的未来便遥遥无期;但若是娶王潇潇,身为任府丫头里的一把手,她当妾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代忠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她也没有主意。 一家人各怀心思正在尴尬,下人来报:“禀老爷和各位主子:姑爷、明大人和柳大人在前厅吃茶呢。” 章子聪忙道:“珠儿扶我去前厅见客,阿大和兴儿随我一起,你们娘儿几个自己玩罢,晚饭别忘记出来吃。” 红颜等人应了,送章子聪来到门口,才折返回去。 第十八章 章府小住(二) 章珠扶着章子聪,代忠和代兴尾随其后来到前厅。任九隆正和柳腾讲话讲得眉飞色舞,明朗捧着茶在一旁笑着听。 章子聪略微不高兴。 任九隆这副模样和当年遇见之时完全不同,当年虽然也健谈,却全不是如今这般为了炫耀而说些不着三四的话;那柳腾也是,模样打扮虽然周正,却完全没有上层人家的气质,若非任九隆的关系,章子聪半眼也不想多看!只有明朗还算可以,不愧是自己挑中的入室弟子,当年也算文采斐然,人又生的俊俏。 章子聪不禁在心中哀婉叹息。 若非璃儿过于任性,明家不会匆匆给明朗定下一门亲事,琬儿也不至于远嫁闽南,如今还过得不得意。当年明朗在自己身畔读书,琬儿红袖添香,还以为能成一段圆满呢。世事难料啊。 任九隆等见章子聪来了,连忙起身作揖,口内直呼敬称。 章子聪笑道:“怎么今日有空来?” 任九隆有些不好意思:“重阳节要到了,欲接阿琬家去。” 章子聪自然知道任九隆根本不想接章琬回去,只是为了面子不得如此。他也不想自己女儿回去受罪,但如果不回去,他的女儿下半生该如何是好?章子聪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对任九隆半怒半玩笑:“先前在这里放了两个月你都不曾来,如今大丫头一回来,我都还没捂热你就要接走。” 任九隆陪笑:“还不是岳父大人教出来的好孙女,任家离了她半刻不能转,我空委屈了她两个月,这不是想早点表表心意,好让大丫头心里好受些。” 章子聪连忙摆手:“这可不行,就算急着家去,也该在我这儿住一夜。我已吩咐人收拾屋子出来了,若是马上回去,岂非让我这里的几个老婆婆白忙活了。” 任九隆无语。 收拾屋子这种事哪里会轮得到老婆婆来做?是章子聪留他们下来的托词罢了。 任九隆略想了想,就知道章子聪恐怕是想调查王平、章璃夫妇的死因;他自己也想知道,所以便顺水推舟:“既然岳父喜欢大丫头,便留几日也无妨。算我今日来向岳父提前贺重阳节的。” 任九隆从桌子上拿过一个锦盒,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岳父,此乃闽州名产田黄石,去岁最好的一块。我才托人拍了,这几日才送到呢。” 章子聪道:“田黄石虽非十分贵重,却也是逐渐短缺之宝。你经商出身,又担着盐铁节度使,何必花这个钱?任意送个山石也是可行的。礼不分贵重,但看送礼者之心。” 任九隆将田黄石交给章珠捧着,手搭上章子聪的手:“岳父莫担心,我自不必破费太多。” 章子聪眉头微皱:“你又上哪谋公中的钱了?” 柳腾道:“章大人这话说的不对了,朝廷命官谁敢谋公中的钱,这是贪污呢。为皇家办事,自然有各种杂项,一时多了,皇家用不上,白扔了浪费,我们才替皇上用了的。” 章子聪冷哼一声。 贪污还把自己夸得那么有水平。 章子聪凌厉的目光看向明朗:“此事你知否?” 明朗温润一笑:“老师莫气,又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任大人和柳大人可没多拿一分钱——前些天皇上让工部去做的城墙修葺和去岁拖到现在的城西修路的材料是从任家和元家来的罢了。” 代忠和章子聪一起无语。 这还说没拿一分钱?修国家公物,用私人途径来的东西,明摆着账单上会翻一番啊。到时候财政摆不平,工部呈上去的又是假账。虽然假账也是差不离,但到底皇上看不出来有人贪污,就算看出来,也抓不到痕迹。 章子聪觉得心口有些闷。 自己当年是挑着人给章琬嫁,怎么如今变成这样?还有那个自己的得意门生,怎么也狼狈为奸起来? 章子聪头晕眼花,站得有些不稳。章珠只顾掂量黄田石的重量,竟未及时反应过来。还是代忠眼明手快,一把扶住章子聪。代兴便笑容可掬地出来说话:“外祖偶染风寒许多日,再不能见客了。代兴在这里向各位赔罪,日后定当宴还。” 任、柳、明顺着台阶告辞离去,章珠出去送了一番。 章子聪被代忠背回卧室,哆嗦了好半日缓过来,拉着代忠的手便哭:“大赵危矣!” 代忠无限心酸。 可不吗?朝廷高官一个个不好好想想如何治国、打退外敌,偏偏拼命赚国家的钱,这个国家已经病态了,还能维持多久? 章琬听说老父病重,连忙带着红颜和潇潇赶过来。 潇潇一见章子聪口里流涎的样子,扑到床边便拿帕子抹眼泪。章子聪原本就为国家哀其不幸,因此便和潇潇在一处哭。 章琬扫视一圈,见章珠不在,便问代兴:“你舅舅去哪了?” 父亲病重不在床边守着,真不孝。 代忠没有好气地抢着回答:“还能去哪儿?适才爹送了一块黄田石来,估计抱着舔去了。” 章琬推了代忠一下。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章珠毕竟是长辈,不是也不能由代忠这个晚辈说。 代忠气呼呼地闭嘴,但心里已经将章珠骂了千百遍。 章琬见章子聪和潇潇一直在哭,又晓得章子聪必定要问潇潇关于章璃的事,便只留潇潇、代兴和身边的阿赤来照顾章子聪,自己带着代忠和红颜退出来。 才出来便看见章珠打扮得正正经经,揣着一个锦盒往外面跑,代忠便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能明骂,只能不指名道姓地一脚踢在路边的狗身上:“你这下贱东西,原本便是泼皮破落户,主人家好心赏你饭吃,你倒拿着主人家的骨头去孝敬别的狗!” 章珠听了也不气,反正章家到时候都得是他的,任代忠再怎么嚣张日后不也要在人前敬称他一声“舅父”?现在还是去看看黄田石值多少钱,趁老爷子不注意囤起来。 代忠看章珠竟然丝毫不理,又气了个半死,自己一走三蹦地回屋躺着生闷气去了。红颜向云檀使了个眼色,云檀连忙跟去,剩下红颜和章琬带着小眉和琼霞走在路上。 红颜笑道:“还是云檀姐姐有办法,若是换在从前,恐怕屋子里又折了不少好东西。” 琼霞忙道:“哪里就有这么大功劳,是云儿一心为了大少爷。” 章氏脸沉了沉。 红颜见章氏不太对劲,便拉着章氏在路边搭的青石椅子上坐下,挥手让两个丫头在远处候着,问:“娘有心事?” 章氏不忿:“你听听琼霞适才说的话,什么就一心为了少爷?仗着丈夫于老爷有恩就这般轻狂,还想赖咱家一辈子呢。” 红颜有些惊诧:“娘没有动过把云檀姐姐收做哥哥房里人的念头?” 章氏瞪她:“你管你爹挺起劲,对哥哥倒是松懈了?我遇人不淑,还要让儿媳妇不舒坦?阿大要娶高门大户小姐的,哪儿能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在身边糟蹋他。酒色误人,你哥哥好端端的,我不愿意他淘坏了身子。” 红颜一笑:“我就恨没投身到别家,这样当了娘的媳妇可是大幸事。” 章氏嘴角勾起一抹嫌弃的笑:“你要是别家的,我才看不上你。” 红颜无语。 娘,我确定是你亲生的吗? 红颜道:“娘,现在琼霞和云檀估计是听了外祖父要成全哥哥和潇儿之事动了心思,你待如何?其实云檀姐姐人也不错,和哥哥也和谐,何不······” 红颜一语未毕,章氏便打断了她:“这件事你不要做主,我来做。” 红颜蹙眉。 哥哥和云檀的事情她知道:俩人若是不能在一起,依哥哥的性子,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娘说的也没错,未来嫂子没有做错什么,不能让哥哥像爹一样让人伤心。 红颜叹气。 这件事她想做主也出不了两全其美的主意,只能委屈娘来做恶人,毕竟哥哥的未来更重要。 红颜内心为哥哥和云檀难过,脸上还是强颜欢笑:“咱们去看看哥哥在干嘛吧,别让他毁了外祖父家的东西,白让舅父不高兴。” 章氏点点头。 二人唤来丫头,一起来到代忠房间,见房门大开,代忠拿着狼毫正在模仿怀素和尚的草书,下笔缓慢有力、一气呵成,宛如从水中一跃而起的蛟龙,但总感觉少了几分味道。云檀在一旁添香研磨,倒是显出几分老夫老妻的和谐。 红颜勾起嘴角要笑,却想起章氏棒打鸳鸯的决心,不禁又蹙眉。 章氏倒是有些愣。 这一幕就如多年前她和明朗的日常,只是她对明朗是当哥哥一样敬畏爱戴的。 章氏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 姜云檀不仅有姜姓仆人的支持,还有一个曾经是自己丫头的娘。这个琼霞当年就不安分,想过当妾室,后来被章氏嫁给总管姜显。一家子没少在府里捞钱,但因着忠心屡屡放过,如今竟打起她爱子的主意来! 章氏目光清冷。 云檀在府里地位高,要是不把她打发得远远地,日后必成祸患。 必须尽快打发了这个狼子野心的丫头! 第十九章 天涯共此时(一) 王潇潇一连在章子聪身边呆了三日才被放回来,一回来章琬马上就被召过去了,也不知商量什么。潇潇累得一着床就睡,红颜也歪在床上小憩。正睡得香呢,突然听见外头吵嚷起来。红颜这人平时最恨别人扰她清梦,当即挺起身来便吼:“好端端的干什么?章家何时也这么没规矩?小眉在哪里?不好生管着莫非要被撵出去吗?!” 小眉没有应,代忠倒是领着代兴掀帘子进来了:“你呀,都定亲的人了还是爱动肝火。” 红颜见兄弟来了,不好意思再睡,也推了潇潇起来,免得不雅。 红颜问:“适才你们在外头闹什么?” 小眉和如芳一面给红颜和潇潇梳头,一面小眉告状:“小姐还问呢,偏门有人递帖子给您,偏生大少爷抢去了。还说我吃里扒外,要把我领出去配人。您没来帮我说话,反而骂我呢。” 红颜有些惊奇。 她哥哥不会无缘无故跟下人过不去,在他眼里,除非是很作死的下人,否则他一般自恃身份高贵不会去计较的。怎么今天还跟自己倚重的小眉闹起来。 红颜看着代忠,希望他给个说法。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丫头,她不想偏任何一边。 代忠灌了一大口水下去,笑道:“你别听她浑说,你问问她自己做了什么?” 小眉急忙道:“是姑爷的帖子,要我交给小姐的。” 红颜臊红了脸。 代忠当即便骂:“什么姑爷不姑爷,八字还没一撇呢!” 代忠指着小眉向红颜道:“你瞧,这还不该死?” 小眉跺着脚,急得不得了,偏偏说不出一句话为自己辩解。在她眼里,成没成亲都是姻缘,早晚要开口叫姑爷,给他办事没什么。 红颜正色道:“小眉糊涂,我才从前一件事理摆脱出来,又何必再给我招惹是非?纵然我与他已然定亲,也不可公然私相授受。有这等帖子,以后一律不许呈给我,只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还给他,让他见哥哥去。” 小眉跪下:“小姐奴婢知错了!” 小眉又向代忠磕头:“大少爷饶命!” 代忠道:“起来吧,下次切莫如此。否则,我定不饶你。” 小眉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爬起来恭恭敬敬站在红颜身旁。 阳氏点点头。 小姐和少爷都是明白人。 潇潇也暗自佩服红颜。她自己便做不到泾渭分明、考虑周到。 如芳却是一肚子乱气,她寻思着红颜分明是故意作给潇潇看,摆她大家小姐的派头呢! 代忠见小眉整顿了,便从怀中掏出一封熏香的帖子,凑在鼻尖一闻,嫌弃无比:“大男人家熏什么香,没的娘娘腔腔的!” 红颜好奇:“他写了什么?” 代兴拍手笑:“姐姐迫不及待了。” 红颜啐了一口:“扯你爷的屁!” 代兴无语。 我爷不是你爷?这话让爹听见,腿都给你打断。 代忠把帖子丢过去,一脸索然无味:“这种东西我不爱摸,你自己看。”说着,还嫌弃地拍拍手,又嗅了嗅,还有香味?继续拍! 红颜只得自己看了,却不禁笑出来。她软在小眉怀里,指着代忠:“你和潇儿真有这么般配?连他都邀你和她带着我出去玩!” 潇潇红了脸。 代忠忙夺过一看,把帖子又摔红颜身上:“胡说八道!分明是请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去,何必单择我来取笑?” 如芳暗地里飞白眼。 说的好像我们小姐稀罕跟你绑在一块儿似的。 红颜又举起帖子装模作样看了一番,双手合十念佛:“阿弥陀佛,是我眼拙,竟然会错意。他约我等去吃晚饭,速速准备一下去吧。” 代忠也不理她,径直摔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红颜和潇潇皆装扮好了,戴上斗笠出来。潇潇就要往东厢房去。 红颜拉住她:“你要去哪?” 潇潇道:“去向外祖父言语一声,也好让人给我们留门。” 红颜一刮她的鼻子:“一看你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哪像我们这些泼皮破落户经常出去玩?你只管和我们出去,门他们自然不敢关。” 潇潇仍有担忧:“若是姨母和外祖父知道了······” 红颜拖着潇潇便走:“莫担心,有我在。” 潇潇虽还有顾虑,也只得半放下心和红颜走了。 马车一路行,便来到澜华轩。这回林凤卫没在自己房间款待他们,而是在澜华轩顶楼设宴,在座的还有宋璨、明芳古和古知梅。 红颜他们到时,林凤卫冲着红颜莞尔一笑,口气平和得如同他们是已然交心多年的老友:“来了?” 红颜的心突然用力跳了一下,声音极大的“咚”声让她不禁张开嘴呼出一口气、才堪堪化解她的胸闷。 代兴偷偷拿拳头挡着嘴笑。 传闻中林凤卫可是拿火烧都不皱一下眉毛的冷人,如今竟为了姐姐笑靥如花,也算是姐姐的幸事了。 自从红颜被皇后一党那般对待,代忠虽然仍旧是中立派,但对宋璨也没那么排斥了。而且宋璨礼贤下士,他自然也愿意跟此人亲近。代兴原本就是一个“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主儿,因此竟也和宋璨合拍至极。古知梅在一旁添酒布菜,偶尔讲几个民间小故事、弹着琵琶唱两支小曲助兴。 林凤卫端着酒杯品了一口,嘴角微勾。 这算古知梅欠他的人情罢?自己不好意思约代忠出来,便烦他以约红颜的方式诓他出来。真是痴人!希望她这次能情有所终。 凤卫看着在屏风后吃得正欢的某人。 不过也好,他也可以约她去玩。诶?那人好像对食物的兴趣比他大。 凤卫猜的不太对:红颜对他的兴趣是不大,红颜是对那些精致考究的器皿兴趣大,她想把这些名贵器具统统搬回家! 明芳古默默喝酒,却越喝越如同饮了一阕长恨歌、苦涩无味。 真是羡慕凤卫,可以光明正大地观望意中人。他的意中人是别人的未婚妻,他又怎么好意思看?何况凤卫和红颜都是他敬爱之人,不可无耻! 酒过三巡,凤卫看代忠已经扯着宋璨的袖子大谈国家积累之弊,难舍难分,便勾勾手指唤来一个丫头,耳语了一番,丫头点点头,来到屏风后头向红颜笑道:“小姐,家主让我来带您和王小姐去换衣裳。” “好端端换什么衣裳?”红颜疑惑不解,“他想如何?” 丫头嘻嘻一笑,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问似的:“家主说,且问您去没去过临安的瓦肆?” 红颜的眼眸亮了起来。 瓦肆! 这可是女人很少去的地方,她也就看过家戏罢了。 红颜连忙起身,拉着王潇潇便走。待二人换了凤卫早就预备好的男装,出来在指定地点与凤卫和明芳古见了,红颜向林凤卫作揖:“见过林公子、明公子。” 林凤卫又是一笑。 好俊俏的后生。 王潇潇有些忐忑。 这还是第一次扮男装呢,真的好吗? 明芳古好容易将自己的眼神从红颜身上拔回来,将话锋转向潇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姊妹一双真乃天下仅有,男女皆宜。” 潇潇脸红。 第一次被男子这么夸赞呢。 林凤卫道:“芳古救了王小姐两次,而且两次皆在水中,也是缘分。” 红颜点点头。 明芳古是外祖父爱徒之子,文武双全,又忠肝义胆,容貌也不差,气质满是忠厚之味。若是潇潇能和他在一起,可比什么劳什子厉东冕好多了。 这下轮到明芳古红脸,他轻轻一推凤卫,嗔道:“平日里你最不多话,怎么现在没个正形?” 凤卫哈哈大笑:“你倒是比女人害羞。” 明芳古擂了凤卫一拳。 这家伙,若非在场还有两个女孩子,非打出他几颗牙来。 潇潇偷偷向红颜嚼舌根:“姐夫也不冷漠啊,可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红颜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古怪的念头升了起来:不会是因为在自己跟前才如此开怀吧? 红颜连忙撇开视线,在心底鄙视自己。 真是想太多,没羞没躁自己为是,人家心情好多笑几下罢了。 可是,为何嘴角会上扬、心里还蛮高兴的呢? 四人步行,来到一家极其热闹的瓦肆,花钱进去坐在绝好的位置等待开场。 明芳古叹道:“可惜你们不能看晚场,现在哪有什么好看的呢!” 果然,早些时候的剧目都还是些平淡无奇的——因为大部分人现在仍旧忙于公务,无空来看,因此演一些冷门剧目打发时间,深夜的时候才是精彩登场之时。王潇潇原本便累,又没休息好,看了一会儿便头一歪,睡过去了。可巧,明芳古白天练功、晚上熬夜看书,好容易出来玩,又逛了大半日,也是神思恍惚,一下子也睡着了。两颗脑袋不偏不倚碰在一起,竟互相依靠着共眠。 红颜看了,直捂着嘴笑。 真不知潇潇醒来要怎么臊呢! 林凤卫突然握住她的手,一脸神秘而眼神不容置喙:“跟我来。” 红颜却不肯马上走:“那潇儿呢?” 凤卫扫视了一圈,无悲无喜、语气轻描淡写:“周围皆是我的护卫,我全留给他们,待他们醒来,自会来寻我们,不必担心。” 红颜依旧犹豫:“护卫都留下,我们怎么办?” 凤卫眼一瞪:“有我!” 红颜无语。 你······可靠吗? 第二十章 天涯共此时(二) 红颜满脸的不信任让林凤卫原本已经冰山消融的脸瞬间又冻回去、并又加厚一层。红颜自恃见过世面,不是那等男人一发威就腿软的女子,但看见凤卫这般死臭的面孔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连忙起身,狗腿地笑着:“既然林公子考虑周到,但去无妨。” 天知道她面对凤卫那张可以置人于死地的脸多想活着! 凤卫见红颜一脸献媚的笑脸色稍微缓和一点,转身抬脚便走。红颜急忙在后头疾步跟着。一路跟红颜一路在心里又把凤卫问候了几千遍。 莫非这人便不知女子脚力有限、需要等吗?难怪十六七岁了还未曾传出桃色绯闻,反而传出一堆男色纠纷。这分明是活该嘛!像她哥哥就知道心疼女孩子,府里年轻丫头没有不想和代忠说话的。 凤卫一路悠哉悠哉地走,丝毫不担心红颜会跟丢,等凤卫终于停下之时,红颜远远看见,又小跑几步,才来到他身边,微张小口气喘吁吁。 红颜睨了他一眼,肺差点没气出来:明明同时走了这么多路,凭什么她累得如同犁了十亩地,他清清爽爽飘飘欲仙? 凤卫抬手招来一艘等待多时的精致小画舫,首先登了进去,也不管红颜是否害羞或者是否想进去。红颜无奈只得随入。待红颜入了里头,发现这画舫虽小,布置却十分温馨雅致,半点不让人觉得狎昵或是冷清。红颜自在绣着牡丹的红绒垫子上坐下,看着凤卫熟稔地用麻布包着一罐红泥罐子的小酒来,给她的红泥杯中注满。 红颜凑近嗅了嗅,不禁一喜:“好香!” 凤卫的脸不曾动弹半分,只将眼神下移,很是嫌弃:“前岁的桂花酿,埋在桂花树根子底下的。” 红颜撅嘴。 说的好像自己闻不出来似的,还得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来解释,好大派头! 林凤卫拿着铜匙拨弄着香炉,一股贡菊的淡香萦绕在船舱。 “你竟有这个?我遍访各处都寻不来,”红颜很是惊喜,“你不是喜欢浓香、怎么点起它?” 凤卫垂下眼睑,依旧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语气却显得拘谨:“暗地里听小厮提过你喜欢贡菊的气味,所以把经年囤的全部拿出来做这个了。” 红颜一愣。 所以他这是故意讨好她? 凤卫眼神有些游移,他立马红着耳朵补充了一句:“反正堆着无用也是烂了,不如物尽其用。” 红颜撇撇嘴。 这个人,总是这样。说点好听的会死吗?非得这般气人。明明是讨她欢心,非要说得自己施舍了。 红颜飞了几把眼刀过去。 削你!让你不说好话! 凤卫见红颜在灯下含嗔带怒,心里一虚,僵硬地将头扭过去,抱了琵琶来调弦。 红颜见他手法纯熟,便问:“你竟会这个?” 凤卫看也不看她,口气很敷衍:“故人最爱临窗一曲诉衷肠。” 凤卫睫羽的阴影在眼下氤氲了一片,星星点点的哀伤、尽管极力掩饰还是倾泻了出来。 红颜微怔。 这个故人······ 凤卫突然转头看她,眼里清明一片,仿若刚刚那个抱着琵琶睹物思人的不是他一般:“你擅笛?” 红颜羞涩地一笑:“说不上擅,只是会瞎吹几曲、给娘拿到夫人之中说说,也不至于让给其他家的嘲笑了去。” 凤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抚着琴弦:“可会《念奴娇》?” 红颜问:“可是苏学士的‘大江东去’?” 凤卫点点头:“正是。” 红颜笑道:“你算是问对人了。哥哥最爱此曲,在闽南时几乎日日要我吹笛伴奏,他自己曲着手指敲着桌子和唱呢!” “如此甚好,”凤卫应道——他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支外形犹如一株生机勃勃的翠竹的玉笛递给红颜,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水花,宛如墨色的夜空中忽然有星星眨了眼睛,“盛唐白居易曾夜听琵琶曲,恰巧也是枫叶荻花秋瑟瑟之季,你我何不于湖上合奏一曲聊以寄情?” 红颜原本不爱在他人面前卖弄,但实在无法拒绝凤卫有了生气的眼睛,意识尚未反应过来便接了玉笛,放在唇边。 凤卫一笑,很谦和的样子,单纯地高兴有人和他合奏此曲。 红颜见他放松,自己也没了顾忌。自从入京以来,诸事繁多,此次有机会能用这么好的笛子吹曲,不知下一次又是何时呢!红颜索性便手指上下翻飞,开始了吹奏。凤卫等她吹了一小段,才拨弄琴弦,轻轻应和上。一时间,峥嵘之声便让湖面上所有画舫上的袅袅丝竹消了音,满湖之人皆侧耳倾听这无名小舟传出的铿锵之音:笛声清越,自有一股自由与不羁;琵琶虽为应和,但也丝毫不弱,既是追随也是守候更兼自己亦有一股超然。 代忠在澜华轩顶楼上望着满湖船只,捧着酒盏来到阑干边,曲起手指在阑干上轻轻敲击,张口便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其腔虽不甚好听,但胜在抑扬顿挫、感情真挚,倒也应景。 宋璨展开扇子挡住笑得弯成一定弧度的嘴,道:“大公子忠肝义胆。” 代兴笑道:“我这个哥哥,平日爹娘不知打了多少下让他留心诗书好博取功名,他偏看重武艺,一心想着收复燕云十六州,再现当年岳将军雄风。” 古知梅端着白瓷酒瓶,眉宇间流露出担忧。 他想要上战场?危险至极啊!这么个娇滴滴的公子哥,纵然本事傍身,可到底未经世面,吕朕和燨丘皆是蛮夷,凶残无比,他若是去了,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呢? 一曲罢,代忠哈哈大笑,仰头饮尽盏中酒,对着湖中抱拳:“多谢赠曲!” 宋璨的笑意愈发深。 这么好的人,他怎么能白白送给太子用呢?得想办法把他藏起来。 宋璨眸中精光一闪。 有了。 古知梅望着代忠。 若当年在金陵先遇见他,该有多好?这样的一个人,把阑干拍遍,却无人领会应和他的意境,真是孤单。倘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常伴左右,必红巾翠袖,陪他灯下剪烛。 小画舫中,红颜听得代忠呐喊之声,不禁咂舌。 她当谁这么爱这曲子又唱的这么难听呢,原来是哥哥。也难怪,本朝偏安临安以来,一直以腐糜的丝竹之音为主,好掩盖国弱之痛,哪还听得见壮阔之歌?也只有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哥哥才敢逆流而上了。 凤卫趁她分神,夺回笛子又不知藏去哪里,将琵琶堪堪往船壁上一挂,抬手、用微凉的指尖点点红颜的唇:“可麻?” 红颜忙往后退,低头不语。被他触碰过之处仿佛起了火,烧得她心慌。 凤卫缓缓收回手,眼里充满尴尬,他转手挑起窗上的帘子,看着无边苍穹:“月如钩。” 红颜凑脸过去,笑道:“人人都爱圆月,我偏不。我独爱钩月——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日圆了明日便要缺,缺的时日总比圆的时候多。若贪图此刻之圆,明日看见缺的便长吁短叹;若是日日望着钩月都欣喜,看见圆月便更喜,每日煎熬也不必愁苦。” 凤卫一声嗤笑:“你过得逍遥自在,还说出这番学问来,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家好大的委屈。天下不幸之人多了去,你还过得比他们好上许多倍,何苦在此为赋新词强说愁?若你真的了悟,郊外的静月庵主持可不是你?” 红颜气得差点冒烟。 这人真真是招人厌,上回她骂世人假清高,周鹤林还捧场呢。这回她好好说自己的想法,反而被人说无病呻吟,可不气死她! 红颜这时气得要死,在很多年以后却明白了凤卫当时说这话的心境。凤卫当年过得那般凄凉,连拉他的人都没有,他还是站了起来,不怨不怒,只想安静地完成“活下去”的嘱托,而成日为家里那点鸡毛蒜皮小事叽歪的自己却在他面前讲惨,简直笑话。 红颜对着他的耳朵喊:“你这人好讨厌!这番来下次不必再递帖子与我,我不看的!” 凤卫眉头一皱,转头便吼:“你敢?!” 红颜来不及躲闪,差之毫厘便吻上凤卫的唇瓣,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惊天,当即愣在那里面如金纸。凤卫也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撂了窗帘,擒住红颜的下巴,脸往前一送,便含住红颜的唇。 红颜想退,脸却被凤卫固定住,动弹不得。红颜欲哭无泪,凤卫却放开了她,瞪着懵懵的双眼问:“之后该如何行事?” 噗! 红颜差点笑岔气。 他居然不会! 红颜捂着肚子:“别告诉我你从未看过禁书杂书、不谙世事?” 凤卫愤怒地一甩袖子,背对她,不让她看见满脸泄露事实的粉红:“胡说!我看过的《春宫图》比你吃的盐还多!” 红颜拿手掩嘴偷笑。 你就编!我不戳穿你。 凤卫一肚子懊恼。 分明是想占便宜,怎么感觉自己才是被调戏的那个?嗯,还是得回去修炼修炼,下回再找补回来! 明月高升,众生瞻仰。喧嚣的西湖渐渐归于平静,蕴含着新暴风雨的开端。 第二十一章 镇山太岁 那夜红颜回去,潇潇满院子追着红颜要撕嘴,只因她醒来之后和明芳古臊得各自手足无措——一个牛饮醉得被人抬回去,一个衣袖都生生扯下一角。潇潇怨红颜不但没叫醒她反而偷偷溜走,因而跟红颜纠缠不休。好容易抓住红颜,力气没人家大,又给反压着欺负了一回,只得委委屈屈地躺在床上骂红颜,把红颜乐得更爱笑。 章琬和章珠跟着章子聪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什么,成天见不到人。天气又渐渐冷了,外头秋风萧瑟,红颜躲在床上也懒得动。 这日风大,又飘起小雨,整个世界阴沉沉地,让人看一眼心便不舒服。几道闪电在天边舞着,炸雷声声,不绝于耳。 潇潇和玉颜瑟缩在红颜身边,红颜抱着她俩。红颜倒是不怕这天气,相反,她还笑:“天有异象,必是妖孽出世。” 玉颜嘴一撇便掉出眼泪来:“姐姐我怕!” 潇潇连忙拍拍玉颜的头,安慰道:“不怕,姐姐故意吓你呢,没有的事。” 玉颜这才不哭。 红颜耸耸肩。 小孩子真是好麻烦啊! 小眉进了来,还未通禀,红颜便问:“你早上不是穿着一件绿的嘛,怎么的吃了一顿午饭,倒变蓝色儿了?” 玉颜拍手笑:“会变色的小眉!” 小眉哭笑不得:“我去前头打听消息给小姐,反而被小姐取笑了。” 红颜察觉到什么,危襟正坐:“可是有什么事?” 小眉道:“正是呢!刚老爷才打发人来说下午接咱家去,老夫人已经到了,正和太爷在新收拾的荣和院歇息呢。二姨奶奶在荣和院服侍着。” 红颜眼一翻:“我就说今儿天气怎么这么不好,感情镇山太岁进京,岂能风调雨顺?” 红颜冷笑:“厉雅璜倒是会巴结人!” 红颜眼色一戾,又问:“他们可有带什么人来?或者有什么要求?” 小眉道:“带了一个太爷游历时租的妾,还有在温陵收的一个——是太爷不肯卖,一起带来的;至于要求,老夫人没说什么,太爷说要在神庙开一间单间,供他悟道。” 红颜讥笑。 悟什么道,若是真想悟道,何必带了两个妾?分明是不想跟那太岁朝夕相处所以找借口自己住罢了。 红颜自顾自躺回去:“吩咐如芳和阿赤收拾东西,我且睡会儿,下午家去,别落下东西白叫不是我们家的人捡了便宜。” 小眉应了自下去。 不是红颜家的人,除了能贪一分是一分的章珠还有谁?章珠贪着章家和章家的一切,章家也和他不对付。 待红颜刚要入梦,阳氏又来唤她:“夫人找你去呢。” 红颜无奈,只得收拾了去见章氏。 章氏喜气洋洋:“你大姨母要来临安。” 红颜惊诧:“大姨母不是在西辽富可敌国吗?好端端地来临安做什么?” 章氏道:“西辽民风开放,女子长相不婉约。你表嫂自从生了你那小侄儿,便一直卧病不起,这几月怕是不行了。你表哥又是个多病的,这回想到临安找一个二房回去冲喜。西辽那边生意也不好做:不是本国人,又有钱,有几个不惦记?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要向权势低头呢。你大姨母年岁大了,想回来姊妹一处,过个晚年。” 红颜略想了想,便道:“娘,您要把潇潇给去还是云檀姐姐?” 章氏愁眉苦脸:“我倒是想给潇儿,云檀哪里配给你大姨母当媳妇?她这一去,整个赫连家都是她的了,白便宜了她!虽说你大姨母不是你外祖母正经生的,也从小养在身边,半分不比我差。你外祖父因着你小姨母的事正对潇儿爱在心头呢,哪里能这么打发了?需得找个匹配的人家才好。” 红颜点点头,脑海中晃过明芳古的脸。 红颜道:“小姨母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惹上了人命官司?” 章氏一脸神秘莫测:“此事你别问,届时你自然知道。” 章氏很少有事情瞒着红颜,连章氏都不说的事情,估计章家自己解决起来都有点困难。看起来王平夫妇惹下的麻烦还不小。 红颜有些无奈。 怎么自己身边都是一帮极品亲戚!不是惹是生非就是盯着他们家的钱,简直了! 章氏揉着太阳穴:“比起其他,我更担心你祖母。这一来还不知生出什么事。” 红颜笑着宽慰:“祖父不是在吗?祖母的心都在祖父身上,哪里有时间管我们?” 这话说得红颜自己心里都没底。 章氏叹气。 要是连氏真那么好对付,她至于这么多年听见连氏的名号还闻风丧胆的吗? 红颜无语。对于这个祖母,她也拿她没辙,因为别人宅斗靠心计手段,连氏不,她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想干嘛干嘛。 当年在温陵时,为了给儿子房里塞妾室,连****都用上了。连氏还向任九隆说,她去求签,签上说章氏是灾星,会败家世、祸儿女,上演了无数次逼着儿子休妻的戏码。红颜在她身边服侍那么多年,不如一个看门人女儿生的庶出小姐,庶出姐姐用石舂打破了红颜的头反而要红颜去赔罪。红颜一怒之下把母亲的告诫扔一边,拿起簪子往她脸上划了一道,那庶出姐姐之后也没让章氏安排好亲事,没几年便死了。连氏抱着庶出姐姐的尸体向任九隆发狠:“你瞧瞧你养的好媳妇好女儿!一个个人面兽心的,你且等着,日后她若孝你,天会下红雨!” 正是由于这句话,每每任九隆吃酒吃醉了便骂自己和哥哥不孝。 连氏太能作:三天一小作,五天一大作,过年过节变本加厉,就是不让人好过。就连祖父任毓也偶尔感叹是上辈子造孽太多这世才派了连氏来搅家。 红颜和章氏缅怀往事期间,时光已匆匆流逝。一行人转眼便回到了任家。正值晚饭时分,章琬衣服也来不及换,带着礼物便跑去荣和居请二老出来用膳。 换在别的人家,换了衣服再去才是得宜。可连氏不一样。当初章氏去郊外拜拜,回来时先换衣服再去见她,便被连氏认为是怠慢,以几日的绝食来表明自己的愤怒,任九隆打了打了骂也骂了连氏依然坐在床上绝食,后来代忠生气,跑去叫:“再闹便一头碰死,大家清净!”因任家就代忠这一个嫡长孙,连氏这才善罢甘休。 红颜感叹连氏生命力顽强,一般人三日不食便死,连氏五日了竟还如同无事人一样活蹦乱跳的。 等连氏出来,任毓却是跟在后面由两个妾扶着,半点不想和连氏有牵扯。 连氏一看红颜便道:“我就知道这疯子不是什么安分的,果然不孝。去郊外拜佛也能惹出风波,不知道什么样人家的家教才能有这样的小姐。” 红颜怒目而视。 这不是连女带母一起骂吗? 连氏见红颜瞪她,连忙转向儿子:“隆儿,你看,说两句还瞪我。没大没小的,哪里有孝顺的样子。” 任九隆最是愚孝,当即便用力推了红颜一把:“还不滚下去!” 红颜气得要死,却只能下去。下去也好,和她一起吃饭她也尝不出个中滋味。 连氏又瞄了一眼潇潇:“闲杂人等也都去罢,白吃别人家粮食连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都无。果然龙生龙凤生凤。” 潇潇忍不住拿帕子掩口哭着走了。 这不是分明骂她寄生鼠么! 如芳怒火中烧。 这老太太恁的可恶!这般刁难,难怪任家小姐是这般气性了。这老太太天生自带让人厌恶的气息。跟老太太比起来,任红颜简直可爱。 连氏在主位上坐了,拿帕子掩住口鼻:“这等腌臜我才不要。过会子我便进去瞧淑妃娘娘,那里的食物才配得上我们这样的出身。” 任九隆道:“娘,这样晚了何苦去呢?淑妃娘娘对上要侍主,还要照顾帝姬,您哪日进去逛一圈完了。” 连氏不忿:“怎么,我活老大年岁了不容许进去开开眼?还是你这不孝子想在这逼死我好图我那嫁妆?告诉你妄想!我那些要给帝姬添妆的,你们少动歪斜脑筋。” 代忠翻白眼。 人家鑫沅帝姬稀罕你这几个钱?就是白送给红颜红颜也不一定稀罕呢!有几个钱厉害得什么似的,一顿破铜烂铁真当什么宝贝! 任毓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两个妾连忙跟上。任毓偏气不过还留了一句:“要去只管去,我自去道观,免得脸丢得临安满街!” 连氏一听,扯着其中一个妾便开始打:“你这租来的小娼妇,好生不要脸。窜掇老爷离家住!” 任毓一把搡开她,将哭哭啼啼的妾搂在怀里,也不与她说话,转身便走,丝毫不留恋。 连氏痛哭流涕:“你有本事写休书来治死我!” 代忠撇嘴。 又不是没写过,你要死要活的,谁还敢! 任九隆上前安慰,又被连氏一脸嫌弃地搡开、闹了足有一晚上,宫里淑妃听说了,忙遣人来接,还命底下人来责备九隆不会侍母。连氏昂首挺胸进宫去了,留下任九隆生了一肚子气。章氏见任九隆酝酿着情绪,连忙带着儿女去睡,吩咐小厨房做小宵夜偷偷吃。厉雅璜想占章氏的风头,在章氏回来第一天便故意打扮得香喷喷地去见任九隆,被他好一顿打,脸面乌黑,也不敢再出门。任家这才消停了几日。 第二十二章 祸起萧墙 任九燕在宫中听说连氏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出于无奈才向皇帝请旨——请了快半天才请来——这才让连氏风风光光进宫得瑟。就为着这个,任九燕还被皇后责骂为:“轻狂”。任九燕有苦无处诉,还好母亲进了宫之后安分下来,万事不理只顾照顾小帝姬,她才舒了一口气。这些天为了任家的事情,她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此次母亲进来看小帝姬,她便蜷缩在母亲身边想像幼年一般好好睡觉。 连氏看着女儿疲惫的脸,感叹道:“若此番是个小殿下,何必这般辛苦?陛下看着你是殿下的母妃也不必让任家如此委屈。” 任九燕亦是十分惋惜:“可不呢?陛下子嗣稀薄,统共只有林贵妃的鑫沄帝姬,今年好容易才又有了鑫沅。原本陛下对鑫沅也怀着十分的期待。” 连氏皱眉。 太子非陛下亲生,只是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罢了。若论有同等殊荣的,除了太子宋玥就是沂王世子宋璨了。宋璨当年和宋玥一同被送入宫中挑选,最后宋玥雀屏中选成了太子,也难怪宋璨呼声积年不减。 连氏道:“你合该趁着圣眷正浓,趁热打铁看看能否一举得男。” 任九燕无语:“您当这么容易?爹在家时尚不能雨露均沾,何况陛下?陛下专宠林贵妃路人皆知,谁还能争得过她去?再者,我虽容貌出众,到底家底薄,才情不及她人,陛下同我讲许多事我并不知如何应答、故陛下不爱往我这儿来;我是靠着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独守空闺多年,我又岂敢主动邀请陛下来?” 连氏摸着女儿消瘦了的脸颊,一面心疼一面咬牙:“那林贵妃也忒有本事,竟然把个陛下勾得半步不离。还硬生生把大妹许给了她弟弟。” 连氏不喜欢章氏给孙女起的“大丫头”的小名,嫌叫起来像唤丫鬟、丢了自家门楣,因此在跟别人提起孙女时总是用“大妹”这个称呼——虽然这个称呼让红颜觉得不亲昵还很土。 淑妃坐起:“也不知林贵妃此举何意?圣旨下后我曾特地去她宫中相探,她依旧不理不睬,不像有成亲家之喜。但若说厌恶我等,又何必自揽麻烦呢?” 连氏将淑妃按回被子里:“这些事费脑子,没的便让给皇后娘娘决断罢。看你眼眶乌黑,还是快快睡一觉,我替你看顾小帝姬。” 淑妃本想拒绝。连氏什么德性她不知道?当年照顾玉颜都能给玉颜照顾出肺疾来,她哪里放心将女儿交给她?但是看连氏的满脸笑,她终究没有拒绝。 如绘宫。 林凰冰抱着玉如意躺在床上,望着满窗月色,目光悠长。 宫女来催了三四遍让林凰冰梳妆,待皇帝处理完政务之后便要驾临,她只是说:“等着”却没有起身弄妆的意思。宫女以为她又要玩什么侍奉皇帝的主意,便退下去没再提。 林贵妃来到镜前,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脸,抬手摸着幼嫩的肌肤。他们,都爱她丝滑的皮肤、如花的娇颜以及万种风情,却不知,女人只愿意像个孩子一般活着,不愿意像某些行业的女子一般轻狂、男子看着爱,女子却深以为耻,何况出身大家之她乎? 林凰冰抬手在镜子上划拉着一个名字:“蒙司”。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林贵妃轻吟。 既然不是心之所属,又何必和颜悦色?又何必花枝招展?她随心所欲,却让皇帝欲罢不能。 心腹宫女燕儿进来,在她身边低声道:“娘娘:淑妃娘娘向陛下求了大半天,把任老夫人接进宫小住几日了。” 林贵妃嘴角一勾:“鑫沅帝姬当了赵国公主,自家侄女被赐婚,她不好好消停几日避避风头,反而还求圣恩接母亲进宫来住。皇后娘娘尚且没这个恩典呢。” 燕儿低眉顺眼:“娘娘,可要奴婢去吩咐什么?” 林贵妃点点头:“自然要。任老夫人的威名本宫如雷贯耳,未过门的弟媳妇那般要强还吃亏,本宫不希望看见她反而在宫里如鱼得水。” 林妃目光如钩,动人心魄而冰寒嗜杀:“说本宫病了,让陛下去淑妃那里安歇罢。也该让陛下看看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教养孩子的。皇后我动不了,狐假虎威的我还动不了吗?” 燕儿应了一声,退下了。 林妃动手梳妆,却不浓,只是轻描淡写,看起来带着三分病态的美。 当年亏欠她的,亏欠凤卫的,她要一步一步全部拿回来了! 连氏正在小帝姬房中于灯下为女儿绣帕子——别的东西给不起,帕子淑妃在宫中还是能用的。一个添香油的宫女不知是否因为太困的缘故,竟然将热油溅了几滴到连氏脖颈上,烫得连氏当场嗷叫起来。连氏一看,见是女儿提过的林妃宫里调过来的宫女,反手一巴掌便将宫女打翻在地。连氏瞪着狂怒三角眼骂道:“你这厮恁的看人,隔三差五思旧主,老身便拿油来作践,你是吃谁家的俸禄?” 鑫沅被吓醒,当即便啼哭起来。连氏抱起帝姬哄、一面又拿脚往宫女脸上踹了几脚,踹得宫女破了相。淑妃闻声忙跑来,抱过女儿、埋怨道:“好端端的您老人家又做什么?大半夜的吵到其它宫妃,明日就是不让陛下知道、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我这里也尴尬。” 连氏这才想起自己身处皇宫,正在心虚,突然一片安静。众人一看,只见皇帝脸上半挂着怒:“一个添油的宫女会看什么人?分明是你这老妪要排挤林妃,这才挑这个宫女打!这人原先林妃还不给呢,还不是淑妃强要来的?她思旧主又如何?你一个诰命都没有的在宫里大呼小叫、管教下人,任家给的起她俸禄?” 淑妃连忙跪下:“陛下饶命!” 宫里一片人随跪。连氏满头冷汗。 皇帝怒犹未消:“朕听说淑妃母亲进宫,才来瞧一瞧住得惯不惯,没想到任老夫人真把这儿当任宅了。” 淑妃泣不成声。 就知道不该接母亲进来! 皇帝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黄音,把帝姬抱来给林妃教养,也让鑫沄的好气性教鑫沅学学。淑妃跟了皇后这么久,倒是把皇后学得十成十。” 大宦人黄音连忙上前,不顾淑妃的依依不舍将帝姬抱走。 淑妃匍匐到皇帝脚边,扯着皇帝的衣角:“陛下赎罪,妾愿脱簪抄经以告罪。” 皇帝扯回衣角,冷冷地:“你愿意做便做,只是你这不懂事的母亲,还是呆在温陵颐养天年罢。”言讫,抬脚便走。 淑妃望着皇帝绝尘而去,崩溃大哭,一行哭,一行扯着连氏:“娘,你·······” 淑妃抽搭了半日才挤出一句:“你从此可别入临安了。” 难怪嫂子不待见她,爹也嫌弃她,这人便是个天生的太岁啊! 连氏如遭雷击。 为什么连她最爱的女儿舍弃起她来也毫不拖泥带水?任家究竟都养了些什么人?自私起来简直可怕! 皇帝带着鑫沅跑去如绘宫,半路见风大,担心奴才照顾不周,便扯了披风下来包住小帝姬,亲自抱了一路。林妃早已恭候多时,假装强撑病体,将鑫沅安置在鑫沄那里,鑫沄也自然愿意照顾妹妹。皇帝心疼林妃身体,竟照顾林妃一晚,之后又早早去上朝不让林妃服侍、还吩咐宫人轻声动作免得扰了林贵妃。 皇帝之心,林妃岂会不感知?只是她心中终究还是有一个人。面对矛盾的自己,她只能暗自泪流。 淑妃一大早便将连氏送回任家,还嘱咐任九隆不要再接连氏回京。任毓嫌丢人,直接去了郊外道观避世。淑妃去请皇后示下,但皇后嫉妒她有母入宫之恩,又嫌弃她惹事,竟避而不见。淑妃无计可施,又打着亲家的牌子找林贵妃,林贵妃称病也不见。淑妃气得掉眼泪,只好回去脱簪抄《大乘经》,每日抄录并且放出悔改的风声,期望皇帝能念情好歹将帝姬还她。 皇帝本已对任家和尤家结党心有疙瘩,又见淑妃毫无主见,连氏又素质太差,任九隆没有政绩,不禁动了想除去任家的念头。只是任红颜和林凤卫有婚约,一时不能下手。 连氏和淑妃都没有想到会祸起萧墙,白白让任家断送好容易起来的家业。可知富贵赞之难、散之易;暴富者更需小心经营。 第二十三章 收残局任家几人忙 淑妃的手脚也恁的快,前脚皇帝刚走后脚就打发人将东西都收拾了,宫庭之门一开便将连氏送了出去,还特特让个小宦人跟着,嘱咐任九隆千万莫将连氏再接入京城。 任九隆不知出了何事,只扯着那宦官的衣袖问:“下官这里还预备下重阳节的宴席呢,怎么娘娘突然把老娘遣返了?” 宦人道:“大人还问呢,就是老夫人忒不懂事了些,才让娘娘在宫中难做,连小帝姬都让陛下抱去林贵妃身边养着了。大人若是真心为娘娘考虑,趁早把老夫人送回去将养着,免得再招祸端。” 任九隆还要再问,那宦人已不耐烦起来,甩了任九隆的手就要走。代兴连忙追上去,好声好气送走宦人,临了还给宦人手里塞了许多银子。宦人见代兴懂事,便笑道:“我还以为任府上尽是些粗鲁的,就你看着还有些出息。” 代兴点头哈腰:“公公好心来,咱们怎么能亏待了公公?” 宦人心里高兴,脸上也和善多了,不禁多说了两句:“如今淑妃娘娘不容易,皇后娘娘避嫌呢,贵妃娘娘也怕牵扯,陛下正怒着,府上若是想自保,必得做出个什么好事来,切莫像从前一般招摇。” 宦人凑近代兴:“奴听了信儿,陛下这几日正问大人呈上去的税赋帐呢。奴不敢同娘娘说,悄悄告诉你,你吩咐大人小心些。” 代兴一听,惊得三魂出窍,好容易缓过来,顾不得擦冷汗便向宦人作揖:“谢大人恩典!” 宦人摆摆手:“别提谢不谢,别告诉别人奴说的便是。” 代兴忙点头:“不提、不提。” 宦人骑马离去,代兴目送他消失了,才提起衣裳一路狂奔进去要找九隆商议。九隆目前却根本不想听代兴说话,只因连氏觉得面上无光,又不能向天子撒野,一腔乱气全撒在任九隆身上、摔了满地家什,正端坐在主位上拿帕子掩住口呜呜咽咽地哭、倒像别人欺负了她:“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老身日夜为你两个操劳,竟然要把我赶回去。可怜我这一生一点福没享受到,白给不孝子孙算计!” 任九隆跪在地上,眼泪汪汪:“阿娘莫恼,若是阿娘不介意,儿子偷偷留下娘来也是可行的,只是委屈娘莫轻易出门。” 代兴一听,眉头就皱了。 这是皇帝的口谕,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任九隆偷偷留下连氏可是抗旨啊! 连氏一口啐在任九隆身上:“你要把抗旨的罪扣在我身上,我可不要!我偏家去,再也不来见你这个不孝的!” 代忠翻白眼。 到底是谁不孝?她就念着那个飞黄腾达的闺女,这个愚孝的儿子就不疼了?老人家的思想还真是理解不来。要走快走,没的让人讨厌! 连氏一面由着丫头扶着,带着自己的体己往外走,一面还在骂:“你如今不孝,日后子女亦如此。” 代忠怒不可遏。 都临了要走了不搬弄是非是会死吗?! 任九隆要去送,连氏只将脸翻过去不愿意看。任九隆哭着送到码头,又特地请了镖局去护送,这才回来,在书房中满怀抑郁。外面的人瞧着,竟不知是老太太能作还是子女不孝,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代兴扯了代忠去外书房,但听九隆啼吟:“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 代忠不屑。 就外祖母那头发,比娘还黑亮;绫罗绸缎的样式比大丫头还时兴,哪里有说的这么可怜。这么多人也就爹真心待她,她偏还不领爹这份情。 九隆见儿子进来,脸严肃地跟便秘了一样:“又来聒噪什么?” 代兴将宦人的话一说,九隆当即变色:“可真?” 代兴急得不得了:“儿子哪里会说谎?还请父亲早做打算!”说着便作揖。 九隆额上满是汗,他在书房中踱步半日,才道:“你和大丫头去对账,有露出破绽的尽快抹平。” 代兴应了便下去。 代忠道:“爹,陛下已起疑心,我等还是速速归还实款为好。” “你懂什么?”九隆三角眼一横,“没有这些银子玉儿的药钱哪里来?你哪来的钱出去花天酒地铺门路?” 代忠还要再说,任九隆一脚过去、依旧没有踹动代忠:“滚出去!” 代忠愤然而出,自提剑带着荣璟去找明芳古到武场习武去了。 后院之中,重新从厉雅璜手里夺过管家权的红颜望着代兴带来的几箱子账簿咂舌,手脚都有些不安:“这么多,要对到猴年马月去!” 代兴无奈:“谁让上头起疑呢?”代兴伸手指指天。 红颜无奈,和代兴翻了一箱,脖子实在酸得不行。她让小眉给自己揉脖子,捧着账本皱眉:“这些是公帐啊。” 代兴低声道:“可不是?有些还是我和爹一起做的,玉儿每个月的药钱都从这里来。” 小眉插嘴抱怨道:“如今这大夫也不救死扶伤了,一昧地开那些好药、奇药赚钱,连问诊费也涨了十倍。堂里的和御医院的若是没有熟人,病死了都无法让瞧一眼。今年又下圣旨说允许私营草药,这药价跟飞一样,大夫也横多了起来,有几个有真本事的?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才勉强用着。一般的人见药铺伙计和大夫勾连,宁愿早早预备下棺材。但如今也死不起了,临安地贵,坟地都快没有了,乱葬岗都整顿了,买一块墓地都有上千上万的银子,黎民百姓生不好、不敢死,都暗地里哭世道。”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红颜道,“之前一直托你打听雪莲梨花膏你可知道哪里有卖?若是再花笔银子买那个,便不必每月从官帐里头走钱去购碧润露给玉儿压这病了。” 小眉撅嘴:“不是奴婢不打听,实在是打听了也无用。雪莲梨花膏罕有,都是皇亲贵胄才用的,您知道也无济于事。” 代兴抹了一把汗:“姐姐先别惦记那个,燃眉之急解了再说。” “解什么解?”红颜将账本一丢,“做了手脚的东西陛下若是想查哪里会查不到?你去将经年累积的钱拿出三分之二来,该填的都填回去,剩下的全放进银庄里生利息,若是能寻到冤大头,尽管放高利贷,敢不还,就找元三伯借人,打得他还!” 代兴叹口气。 也是,这样查也不是办法,便依着红颜的话去做。但放高利贷到底名声不好听,他只悄悄寻荣博去放,外头一切事由也挂荣博的名号,事成之后分一成利给荣博。红颜不赞成分利给荣博,但不想惹祸上身,只得不说话,暗地里想着要找个由头骗荣博吐钱出来。 任九隆见账面抹平,心暂且安了。又看放高利贷和将钱放在银庄炒能赚钱,便将工程得来的由头都拿去做这个且依然由荣博出面。周扬见有利可图,便将钱偷偷递给厉雅璜,以亲戚名义让厉雅璜帮忙,事成给厉雅璜四成利,但只让厉雅璜说是自己的钱。厉雅璜这几日正愁管家权被夺无处捞钱,急忙便应下来——正是由于厉雅璜这次,才招致日后大患,此先不提。 且说这几日玉颜肺病又犯了,终日混沌咳嗽,红颜衣不解带、陪着章氏照顾玉颜,潇潇也来帮忙、却被章氏以“潇儿体弱,不宜操劳”打发回去。 红颜不解:“这里缺人,让她来不是便宜?” 章氏道:“你外祖说要将她配给阿大,她动了心思,这会子来献殷勤,我才不稀罕她来。” 红颜哭笑不得,但又不能明说潇潇心有所属,只得劝道:“娘你心眼也忒小了些,潇儿分明是诚心。” “诚心个屁!”章氏没好气,“反正没事别让她在玉颜身边晃。” 红颜无语,但也没有多话。待日后潇潇定下再跟娘解释吧! 红颜见玉颜咳嗽咳得食不下咽,很是憔悴;而唯一可以弄到这东西的淑妃又在自我禁闭,忍不住动了别的心思——打发人递帖子给林凤卫,问他买雪莲梨花膏。林凤卫哪里肯要她的钱,当即登门拜访在府里湖边安静垂钓的宋璨,把他辛劳了一日好容易上钩的鱼都给吓走了。 宋璨见到手的鱼又逃走了,当即甩了竿子尖叫:“你这无赖!” 林凤卫不以为然,神高气傲、理所应当的口气:“我要雪莲梨花膏!” 宋璨猜到他要拿去给心上人献宝,坏心一起,奸笑道:“我也常年受肺病侵扰,没见你这么关怀我?我指着那膏活,给你去做姻缘,我傻吗?” 林凤卫眉头一皱:“你待如何?” 宋璨将手枕在脑后,抬头看天,露出惬意的笑容:“闽南九虎的资料,给我。” 林凤卫当即拒绝:“不给!” “那我也不给。”宋璨向林凤卫吐舌头。 林凤卫一阵恶寒。 好恶心······ 林凤卫终究低了头:“要多少银子?我把赣州的生意全给你。” 宋璨娇俏一笑,伸手优雅向虚空一点:“这才乖。” 林凤卫伸着手:“给我。” 宋璨重新端起鱼竿:“我不与他人做嫁衣。” 林凤卫怒:“你耍我!” 宋璨侧首,眼里流连着顽皮:“我要自己送,任大公子还没骗来呢。” 林凤卫愤然离去,宋璨的笑声在风中送来、硬跟了他一路,逼得他走路都快炸起来了。 第二十四章 武场惊魂 红颜原本想着林凤卫弄来雪莲梨花膏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没想到晌午才送的帖子,夕阳时分便有沂王府的管家亲自带人捧了梨花木的浮雕盒子来,同行的还有一位府医,口口声声说给玉颜瞧病。沂王府的人任九隆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出来,一路赔笑将人带去耳房,隔着帘子给玉颜瞧了病。 府医道:“倒没什么大碍,是娘胎带出来的余寒,想必是前个孩儿生过后未曾好好调理、之后又思虑过重。” 任九隆有些尴尬。 生完代兴之后任九隆就纳妾了,那妾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要不是啊赤,章氏哪里还能活着?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身体亏空自然顾不上。 府医笑道:“好在世子从自己口里匀了一份雪莲梨花膏出来,小娘子吃了今后不必再受病痛之灾。只是有一点,需终身与败火之药相伴,一日一碗。我这里开个药方,都是药铺里能找到的,你们且这般便好。” 任九隆唯唯诺诺,忙付了诊金,府医坚持不受,和管家又自回去。章氏迫不及待给玉颜用了雪莲梨花膏,玉颜即刻好转,堪称神奇。 红颜望着玉颜活泼起来的样子,带着慈爱的色彩。 小妹能够再度好起来,真是太好了呢。 红颜觉得眼睛有点痒,不仅抬手一揉,却见手背上一滩泪。红颜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果然不是无情之人啊! 代兴很是奇怪:“这世子怎么就知道小妹生病了呢?” 红颜并不回答。 总不能说是自己拜托林凤卫向宋璨要的吧?宋璨这般大张旗鼓过来送药赠医的,约莫着有拉拢哥哥的意思;只可惜哥哥不在,不然才叫一个精彩,这拍马屁的来了,马不在,不知道宋璨那张鬼白的脸上会起什么变化? 红颜自己偷笑了一番,突然又有了一个疑问: 玉颜肺病多年,吃了雪莲梨花膏都能马上好转,宋璨吃了这么多年,怎么还病歪歪的?他看起来并没有比玉颜严重啊。 红颜眉头一皱,一个惊悚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莫非当年太子雀屏中选有猫腻?宋璨退出是被迫的,起因是中毒? 红颜沉吟。 那张白脸上时有狰狞的淤青,的确不太正常。 红颜吓了一跳,连忙看向窗外转换心情。 太吓人了,如若真是这样,皇室斗争也太残酷了。 任九隆送走来人,便又回来,看着依旧很不爽的样子,其实心里为着任家得到皇室的赏识而高兴:“是你哥哥去求世子的?” 红颜哪里敢说实话,只得撒谎:“或许哥哥哪日吃醉了浑说,世子记下了。” 任九隆满意地点点头:“我就说阿大不错。如今淑妃娘娘安分下来,皇后娘娘也日夜忙于后宫琐事。朝堂上太师多被弹劾,你哥哥能跟着世子倒也不错,两边站着总有赢的机会。” 红颜无语。 也不怕两边不讨好——啊,乌鸦嘴、乌鸦嘴! 代兴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什么功劳都是哥哥的,他替爹做假账,一旦事发是要牵连的,怎么不替他想呢? 任九隆心情大好,在屋里搜寻一番,不见长子,脸便拉了下来:“他怎么又不见了?我骂他两句他还受不得了?兴儿,把他找回来,晚上不许吃饭,去神庙跪瓦片!”言讫便甩袖走了,看路径是去找厉雅璜了。 代兴叹口气:“我就是替任家吃苦耐劳的命,好事从来没有我。也不怕哪****成了能指点天下的,倒来求我!” 红颜抱住他,惹得他脸红挣扎、露出少见的大幅度动作。 “姐姐!”代兴很是不习惯红颜靠这么近。 红颜扯着他的脸:“做点事就恁的话多,再不快去爹连你也叫去跪。” 代兴把脸从红颜手里夺过来,一边揉着一边风也似的往外跑,正巧撞在来回事的丫头身上,他一瞧,是自己的丫头阿辰,因着红颜,他看她也不禁脸红,自己跑了。阿辰倒是瞪着泉眼一样的眼睛不明所以,把倚在门框捧着瓜子的红颜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而任府重点保护对象任代忠,和荣璟、明芳古在武场骑着马射箭,一面发狠似的射箭一面气呼呼的。明芳古不善言辞,不懂得安慰人,几次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专心陪他射箭。任代忠练了一下午臂力犹不解恨,顺手从架子上拿起一根八十斤重、手腕粗的长枪,直直丢向靶子,登时将靶子击得粉碎,枪没入土中三分之一。 “好!”一声喝彩。 代忠看去,是一个孔武有力的长须汉子,正拍着手踏着步子而来。 明芳古和代忠连忙下马向他作揖:“小生见过杭大人。” 川州节度使杭丘点点头,眉里眼里都是笑:“大赵崇文,很少见你这般的后生了。” 代忠羞涩一笑:“哪里呢,有一股子蛮力气罢了。” 杭丘问:“你是谁家儿郎?” 代忠忙挺直腰板,脸上具是自豪:“盐铁节度使任九隆之子任代忠。” 代忠又介绍身边人:“此乃门下省侍中明朗之子明芳古。” 杭丘点点头,只盯着代忠:“你今年几岁了?” 代忠虽然不明白杭丘好端端问这个干嘛,但还是回答了:“十九了。” 杭丘哈哈大笑:“老夫命里无子,看你骨骼惊奇,不如当我儿子?我家里还有‘威国公’的爵位,给你承袭,如何?” 代忠连忙摆手:“这哪里使得?除了大人您,也无人能担得起‘威国公’的名号。” 杭丘又是笑,连念了几声“有趣”便走了。 代忠撇撇嘴,向明芳古咬耳朵:“怪大伯。” 明芳古忙又是摆手又是嘘声、示意他不要说,代忠无奈地耸耸肩。 杭丘倒是并没有离开,只是到看台上向同行的女儿说话:“看见了,这是给你二妹妹的。” 杭铁河冷哼一声:“什么好的都给妹妹,偏要把我送进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 杭丘道:“若是被选作帝妃或者当上太子妃,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呢!这等事我都没有想过你妹妹。你不想想,从小吃的喝的用的,那个不是你先挑?杭家无子,指着你光耀门楣,你还话多。” 杭铁河气急:“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你一心求富贵,你怎么不去上阵杀敌?燨丘人来了跑得比谁都快,害的关旻才二十岁便死了。关灵特地写信跟我断交,你对得起我?” 杭丘一巴掌甩过去:“混账东西!” 杭铁溪并不理会父亲和姐姐的争斗,只默默看着台下突然出现的拿着白玉珠的襦衫男子,猝然偏头问:“这是谁?” 丫头答道:“好像是工部侍郎周扬的独子周鹤林。” “外祖家是齐王府的那位?”杭铁溪追问。 “正是。”丫头忙应。 丫头见铁溪面目含春,知道小姐动了春心,便大胆凑近,问:“小姐,可要奴婢帮忙递什么东西去?” “递什么东西?”杭铁溪脸一沉,好像受到极大侮辱的样子,“你这没脸没皮的丫头,今日起降为三等粗使的,什么时候学会规矩了再回来!” 话是这么说,但擅自揣测主子心思的丫头,铁溪自然不会留。那丫头的命运从她多嘴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铁溪尚未从愤怒和阴郁之中回神过来,就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杭丘一声凄厉的呼唤:“小河!” 铁溪一看,只见姐姐铁河已经掉出阑干外,直线下坠。铁溪煞白了脸,急忙扑过去,却扑了一个空,倒在给她垫在地上的丫头的身上。 “姐姐!”铁溪尖叫。 场中的代忠等人原本在为周鹤林的不请自到而争相互聊。原来那周扬素想成全常丽旭和鹤林,以完成亡妻及其姊妹临终前的嘱托,便在昨日交换庚帖定下亲事,只等岁末订婚,过一两年便要成亲。周鹤林心里满满都是红颜,哪里肯娶常丽旭?因此心中郁闷,想来武场动两下发泄心情。 代忠正要安慰呢,听见看台上乱纷纷,又看见一袭粉红色飞速下掉,几步跑过去、展现出惊人的速度和弹跳力,竟如同里鱼跃龙门般扶摇直上、于半空中接住杭铁河,用自己的身体做屏障、给杭铁河垫着,平安躺在地上。 杭铁河虽避免了摔成肉泥,但也不能全身而退——她的右腿、折了。 代忠给砸的背后巨痛,估计整个背都淤青了,先前被鞭打的元气还未恢复,此刻疼得汗如雨下,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抹去发抖的人的汗水,轻声安慰道: “不怕,没事了。” 铁河也是骑过马舞过剑的,但此番也着实吓死了她,正心有余悸,那只和平常公子哥的细皮嫩肉不同的、长着粗茧的手便抚上她的额头,顿时让她安定下来。看着那人的面孔,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腿断了很庆幸,因为她不用在七日之后进宫选秀了。 第二十五章 梅酿香诨评十美 杭丘见女儿无事,先舒了一口气,接着便赶忙跑下来查看,见长女腿部畸形,便知是不能入宫了,杭丘心下可惜,却也只能先将长女带回家再做打算。 杭丘原本想将任代忠送回任家养着,刚挥手让练过的家丁过来,任代忠便自己一骨碌爬起来,笑嘻嘻地勾着明芳古和周鹤林走了,口内直嚷着要吃酒。 杭丘知道他是强撑着到别处哭去,只为要面子不肯躺着回去,不禁笑着摇摇头,也不勉强,自己带着一双女儿回家去了。 那任代忠一路谈笑风生,拉着人到了澜华轩,一见古知梅,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扑到一旁的榻上:“花魁娘子快帮我看看,我的脊梁骨都要折了。” 知梅不敢怠慢,急忙便为代忠宽衣解带,见背后一片乌紫,不禁拿帕子掩住口、心疼不已:“这是怎么搞的?” 周鹤林笑着:“姐姐莫心疼,任大哥救了川州节度使家的小姐呢。” 知梅心中自是不甚高兴,但她见识多,即便心里想什么嘴上也不会说,只轻轻拿手往代忠背上最黑的地方戳:“下次再这般不管不顾,只让你死在那里。” 代忠幽怨地瞪周鹤林:“就你话多!这一手下来,疼死我了呢。” 周鹤林哈哈大笑,也不打扰,只退出来,和明芳古在外面等。待代忠上好药出来,丫头们也把酒席摆好了,古知梅亲自端着三杯龙井给他们漱口,又为他们布菜、斟酒。 知梅道:“你们今日谈什么?或是听听曲儿助兴?” 明芳古道:“吕朕人将尧国人赶上了长白山便攻不上去了,真是奇!分明只有不到一千人,竟然凭借地势守住了,日后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代忠立马道:“古今只有三国鼎立、战国七雄,何曾见过四方之局?我看尧人是不能下来了,燨丘和吕朕还是能看着斗一斗。” 周鹤林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将军饶了在下!这打仗我可半分听不懂,若是吟诗作对我必不输。来吃酒便放松下来尽兴则个,国家之事,自由朝臣担当,我等言语再多也无济于事。” 周鹤林饮尽一杯酒,咂咂嘴,道:“好香的梅花酿!姐姐为任大哥来,连嫁妆都拿出来了。” 知梅啐道:“下流胚子,再浑说下回拿笤帚把你扫出去。” 周鹤林连忙笑着摆手、连呼:“不敢”。 知梅见气氛冷下来,连忙笑了几声缓和气氛:“周公子虽可恶,但到底说得对。这里是玩的地方,老说那些打呀杀的没意思。你们也说些我爱听的,不枉我陪你们吃了这么多场酒。” 代忠是极其会顺着女子的,听了知梅这话,便问:“你爱听什么?” 知梅把玩着头发,略想了想,道:“女子爱美,平常女子便不提了。最近临安来了这么多小姐,告诉我阖京哪几个最漂亮,还要说出漂亮的理由。若说的不好或说不出······” 知梅得意地笑了两声,招手让粗使丫头捧上一个大陶盆;知梅指着盆道:“谁不能的,就把一盆子的姜梅汤喝下去!” 周鹤林嫌弃地撇撇嘴。 姜梅汤又辛又酸,是拿来解酒用的,喝一盆,要命啊? 明芳古当即摆手表示反对:“我不干,这是欺负我。明知道我就不能说出这话来。” 周鹤林扯住明芳古:“还没说怎么知道说不出?连这点胆子没有,还想着上阵杀敌呢。” 明芳古脸红白相间,被鹤林这么一激,反而是不动了。 知梅拍手笑:“好,那便从周公子开始说。” 周鹤林整整衣冠,道:“临安姝丽颇多,但论最美,谁也抵不过蜀国公主、鑫沄帝姬。年初陛下祭天时曾远远看见过,真是姿容绝丽、天下无双、气质若仙。鑫沄帝姬又是出了名的文采斐然,普天之下无人可比。” 周鹤林拿筷子敲碗,唱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知梅点点头,向周鹤林敬酒:“好!” 周鹤林与之对饮,算是完成。 荣璟莞尔。 其实就算鑫沄帝姬没这么好,第一都没人敢跟她争。谁还能比公主好? 知梅正要再指,突然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宋璨似乎有些怨念:“好啊,你们在这里品酒说美人,不叫我来,该死!” 在场之人连忙起身、作揖赔罪。 宋璨在主位坐下,林凤卫亲自服侍宋璨,柳如瑰挤着明芳古坐了,对他咬耳朵:“来的时候遇见世子爷了,对人可亲切呢。” 明芳古笑而不语。 表面功夫谁都会做,就看做的高不高明。很显然,很多人吃宋璨这一套——比如柳如瑰。 宋璨道:“既然我来,少不得我也说一个人。我母家是养马的,俗称‘马王李家’,但凡是马,没有不从那出。我母家有一位表妹,长相与鑫沄妹妹不相上下,就是出身不好,又少文采,今年也来了要入宫的。” 林凤卫一听就知道宋璨这是开始他的第一步了——在宫里安插自己人,不论是选上皇妃还是选上太子的什么侧妃,那都是福利。只是林凤卫没有想到宋璨居然有更大的筹谋。 宋璨道:“我不会唱——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荣璟眨眨眼。 宋璨在夸这个女子的时候,他的眼神······ 知梅又与宋璨对酒。 宋璨开口了,林凤卫也不能不说,他倒是老实,当场便来了一句:“我觉得第三便是任大小姐,艳若三春之桃、烈如熊熊之火。是少见的巾帼风范。” 宋璨拿扇子敲敲林凤卫的头,嗔道:“你呀,天天张口不离任小姐,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众人哄笑,有的羞涩、有的满意、有的却是苦涩。 明芳古和周鹤林都不约而同喝了一杯酒。 真是羡慕林凤卫有公开谈论她的资本。 知梅窜掇道:“快唱。” 林凤卫脸一红,傲娇地将脖子伸得老高:“我不会唱!” 知梅无语。 这货还蹬鼻子上脸了?若是任小姐叫,看你唱不唱? 林凤卫咳嗽两声,大声念道:“沉鱼落雁,羞花闭月。” 周鹤林当即道:“不行不行,你这也忒敷衍。” 红颜怎么可以用这样敷衍的语句来形容?若他是未婚夫,绝对要夸上天的。 林凤卫看也不看他:“爱行不行,下一个!” 周鹤林气得又吃了几杯酒。 代忠偷笑。 这个林凤卫倒是蛮可爱,脾气硬得很,看来找个时间拜访也不错。 柳如瑰忙道:“我说第四便是王小姐。真真是一朵解语花、一块晶莹玉,不食人间烟火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明芳古笑道:“呆子,你竟能吐出这样的话来。” 柳如瑰不忿:“我自然能!” 如瑰拍手唱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知梅指着芳古:“你来说。” 芳古尴尬了一番,道:“我见过的女子不多,要说的也给你们说了。东海侯家的秦小姐、杭家的大小姐、还有洪大人的夫人,都是难得的。就连任哥哥府上的丫头姜姐姐还有花魁娘子你都是人中翘楚。美人层出不穷,只看哪个能得到上天垂怜多些,不要日后‘悔教夫婿觅封侯’。” 如瑰晓得明芳古又想起自己那被气死的母亲,眼中流露出一抹怜惜。 正安静呢,突然又闯进一个人来,仔细一看,原来又是一个膏粱子弟。 知梅连忙迎上去:“秦公子,你怎么来了?” 秦彬一把抓住知梅的手:“你这厮,爷约你不见,倒躲这和一帮男人闹,不知廉耻。” 知梅挣扎:“秦公子说什么呢?是世子在此宴饮,哪里是知梅不肯见公子?” 秦彬一推知梅,知梅几步不稳差点摔倒,幸而代忠起的快,堪堪扶了一下。 秦彬脸色阴郁:“这回便先放过你。”言讫便走了。 如瑰不忿:“秦彬也忒张狂了,世子在此尚且如此,谁给他的胆子。” 宋璨不急不慢地摇着扇子:“太子哥哥身边那位侍妾是秦家庶女。” 林凤卫补充:“大赵水军姓秦。” 如瑰缩缩脖子。 惹不起~ 代忠还在状况外愤怒着:“这厮忒可恶,下次必还来纠缠你。荣璟,去钱庄里取我之前偷偷存的一千两来,这一年花魁娘子都不必再见人了!” “是。”荣璟应了下去。 知梅又是感动又是担忧:“任公子,这······” 代忠抬手示意她闭嘴:“你不必说,就依我。” 知梅眸子的柔情快要溢出来了。 在场的人都为这暧昧笑,仅宋璨没有笑。 还太单纯,得锤炼啊,这样上朝就会被搞死的。 外头吵嚷起来一片声响,丫头和代兴一起进了来。 代兴撩着袍子,一脸着急:“哥,快回去。爹要罚你呢!” 代忠一惊,脸色苍白:“红颜没有替我打马虎眼?” “打什么马虎眼,”代兴急得不得了,“姐姐还说我不快把你找回去,我也得跟着罚。” 代忠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背后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向在座各位匆匆行了礼,反扯着代兴往家里跑去,逗得诸位又是笑。 第二十六章 初击厉姨娘 代忠回去之后果然被任九隆一顿大骂,赶去庙里跪了一晚上瓦片。红颜悄悄让小眉捎了一副塞了柳絮的护膝过去,让代忠跪得舒服一点。 又几日重阳,任九隆请老父回来相聚,但任毓只不肯来,还说什么:“丹药正在要紧时刻,不可脱身”。任九隆觉得索然无味,便请假去如来寺修身养性几日,以解郁闷;间或还去附近夔氏墓前走走,追忆似水年华。 宫中终于大选,马王李家的女儿惊为天人,立刻被充入后宫,并违常制给予了“贵仪”身份。杭家二小姐代姐入宫,没有成为后妃,却成为了太子妃,并且是御笔亲赐,年末交换庚帖,一年后成婚。 这日,尤宅。 尤菡看着在脚下拜了几拜的厉东冕,道:“倒是有点人样。” 厉东冕笑道:“多谢少爷夸奖。” 尤菡拿绸布擦擦手:“也是,没有一副好皮囊,怎么脚踩两只船呢?” 厉东冕大气不敢出。 尤菡将绸布放在一边,整整袍子:“看你恁的聪明,怎么也是个草包?大丈夫当机立断,你莫非还想鱼与熊掌兼得?天下若有这等好事,你便是福星降世了。” 厉东冕不顾额上汗如雨下:“在下不敢辜负二小姐的心,亦不敢与太师府为敌,在下即刻修书与王小姐讲明白,此后各走各路,两不相干。” 尤菡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明白人。王潇潇是什么人家?她家里的事多早晚查出来,攒的钱迟早没的,你还盯着她干嘛?我二妹妹比她好几千倍。” 尤菡又道:“我爹知道你和二妹妹的事情了。说来命苦,大妹妹原本要许给关老的长孙关旻的,结果关旻几年前战死了,大妹妹一直没再许。如今二妹妹爹可不敢再拖了,随她心意去,生怕委屈了。你若是真心疼爱二妹妹,我们也不亏待你——御医院的副主事因为勒索低级官员被贬为庶人,你三天后去上任罢。” 厉东冕心下一喜,连忙又是几个头,直道:“多谢大少爷!” 尤菡挥挥手:“谢什么,日后都是一家人。先去吧。” 厉东冕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尤菡的嘴角显出一抹残忍的笑。 装高洁是吗?那便高洁一辈子吧!我早晚让你们好看! 尤菡眼神冷漠,笑容邪佞:“王潇潇,先从你开始。” 任府,霓羽楼。 红颜掀开绣着精致翠鸟图案的被子,扑在王潇潇身上:“一直窝在床上做什么呢?” 潇潇动也不动:“好姐姐别闹我,我心里烦着呢。” 红颜听出有事,便问:“是怎么了?府里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你?” 潇潇不回答,只顾拿手捂住耳朵和脸。 如芳呈给红颜一个槐木盒,气愤无比:“厉公子那个黑心肝的,骗了我们姑娘的情,又骗了我们姑娘的体己,现在自己能站住脚跟儿了,便让姨太太用槐木盒将过往的信笺全部送回,还送了一片割断的袖子来。” 如芳拿手背抹眼泪:“可怜我们姑娘一直伤心,不吃不喝快两日了。” 红颜怒:“快两日了怎么不来回我?你们都是死人啊!” 如芳跪下:“大小姐忙着照顾大少爷,奴婢怕······” “怕什么怕?”红颜叱,“若是潇儿出了差池,你们看怎么死!” 红颜握着拳头往床上擂了一拳,气得喘:“这个王八蛋恁的恶心,信笺知道还、袍子知道割,先前拿的钱怎么偏生忘记了?还专门拿个槐木盒子装。” 红颜指着如芳:“那个贱人是不是过来又说什么没脸没皮的了?” 如芳道:“姨太太说:‘各人自有各人福,没那个福分便别老想着攀附。有点脸子的,早就出去或者一头碰死了,哪里赖着吃白食呢’。” 如芳泣不成声:“姑娘在家都没吃过这委屈,姨太太可不是往姑娘伤口上撒盐吗?” 红颜冷笑:“她算个什么东西?我要是她,我才没脸活了呢。不是正经主子天天在别人家里作威作福,每日眼前打烦,不应允好处就去欺负弱的。” 红颜站起来:“把看守的那些人都给我打四十棍子撵出去!连人大摇大摆进进出出都看不住还吃什么俸禄?” 阳氏应了下去。 红颜扶扶簪子,给潇潇盖好被子,道:“如芳,你随我去宜庭走走,咱们也该去会会这位姨太太!” 如芳见红颜要给小姐报仇,当即便搀着红颜往外走,屋内便交给凤娟看顾。 红颜一行才到楼下,红颜突然停下,对小眉吩咐道:“把荣璟叫来。” 小眉应了下去。不一会儿,荣璟便来了。红颜不多话,带着荣璟便继续气势汹汹往宜庭去。到了宜庭门口,却见院门紧闭,一个媳妇倚着门框嗑瓜子,见红颜脸色铁青站在那里,这才慢悠悠下来,满脸堆笑:“这不是大小姐吗?怎么有空来姨太太这里了?” 小眉叱道:“糊涂东西,大小姐来有要紧事,不赶紧通传在这打什么马虎眼?” 媳妇一听,嘴撅得老高:“姨太太爱睡,这会子还没起呢,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先前在外头老爷还让三分呢,这会子我不敢去。” 红颜嘻嘻笑着:“大姐哪里是不敢去的样子?分明仗着是老爷的人,又在外头很受重视;我年轻,比大太太好拿捏,因此故意给我脸子瞧呢。” 媳妇道:“大小姐说哪里话呢?奴才哪里敢跟主子叫板,大小姐不要失了身份。” 红颜冷笑:“听听她说的话,字字句句骂我呢。既然你知道奴才的本分,却还不做,说明你就是个以下犯上的。来人,拖出去打八十大棍,卖去琼州。” 媳妇一听,当时惊慌,却强撑着反驳:“我是老爷手下套马的任三家的,被发卖合该跟老爷说一声。” 红颜挑眉:“你是说老爷识人不明,任用了一个不能管家之人吗?” 媳妇忙道:“不敢,老爷挑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小眉道:“那你还啰嗦什么?小姐的主意便是老爷的主意,还不快让开!” 媳妇依然站在那里:“不是奴婢不肯让,实在是怕姨太太发火,老爷心疼。” “老爷心疼不心疼不劳您费心了,”红颜眼一横,那媳妇竟然有些寒毛倒竖,“妾嘛,与章台柳、街边草无甚区别,喜欢便搬回来观赏,不喜欢再丢回荒郊野岭也未尝不可,关键看它知不知道哪个人在照料它。” 红颜吩咐道:“阿璟,把这婆子拖出去,连任三一起打一百棍,卖去琼州,让兴儿一定告诉人牙子这是以下犯上的奴才,让他看着好好卖。” “是。”荣璟架起那媳妇,让她动弹不得,甚至连求饶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带走了,老远了才听见媳妇的哭声。 红颜冷笑。 这个婆子之后是没好日子过了。 门口的动静这么大,里面早就听见了。原本厉雅璜就是要给红颜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红颜竟然这般气性大,威风倒压倒了她的,她正坐在那里咬帕子想着怎么打回去呢。 荣璟收拾完那媳妇,便又回了来。他知道今天这事没完。 红颜莞尔一笑,邪魅的眼神带着残忍和丝微诱惑:“这门坏了,里头丫头开不了,你去把门卸了,也方便老爷进出。” “是。”荣璟过去,几脚踹开门,里面的丫头婆子发出尖叫四散逃逸。 红颜由如芳扶着,大摇大摆进去,正好遇见从里面出来、脸上犹带怒容的厉氏。 厉氏三分笑七分狠:“姑娘好大火,把我院门都拆了。” 红颜不喜不怒:“厉姨娘好睡质,自家狗给宰了还能酣眠。” 厉氏笑着上前,红颜退后三步保持距离。 厉氏有些尴尬,但仍笑:“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姑娘么?” 红颜道:“厉姨娘自然不是老虎,是蛇蝎,有毒。” 厉氏沉下脸:“姑娘莫不是来找茬?” 红颜笑了两声:“我是专程来夸你的。不都说‘蛇蝎美人’嘛,厉姨娘果然绝色。” 红颜坐在小眉和无暇从屋子里搬来的椅子上,伸手一摸上面搭着的虎皮,嘴角一勾:“这等皮子连老爷都没有,老爷这几日读书直喊冷得脚疼呢,哪个没心肝的奴才竟然不小心送到这儿了?待会儿送去外书房给老爷。” 红颜眼睛一扫,又看见屋内摆着一个欹器,笑道:“我说家庙里怎么无缘无故少了一个这个呢,感情姨太太拿回来摆了。拿回去罢!” 红颜道:“厉姨娘,这我可要说你了,拿老爷的东西也就罢了,庙里的神器怎么也拿呢?知道的说厉姨娘年轻无知,一时间糊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多没家教呢。” 厉氏咬牙。 每一句好话,怎么说都在讲她不好啊。 红颜看厉氏气得发抖,继续说:“姨娘是任家人了,任家如今不比以前,万事须小心,为些上不了台面的亲戚发威的事情再也不要做。这几日外头传厉家兄弟做尤少爷娈童还是什么的风声都有,姨太太这几日便在院子好好睡,不要再为杂事烦忧了。” 言讫,转向荣璟:“阿璟,把府里那批武师叫来,白领咱家银子不干活,还天天想法子往自己口袋添东西,想早点死吗?姨太太这里没有门,叫他们好生看着,别让姨太太出什么差池。” 荣璟应声下去。 红颜回眸一笑,厉氏明知她是得意,但这笑容让人差点恨不起来:“姨太太歇着罢,这几日老爷身边,太太会安排人的。” 厉氏的指甲扎进肉里。 竟然抬举新人吗? 第二十七章 毒计 任九隆是盐铁节度使,他请假,就算政务照常运转,底下人也不敢真的不管他、急忙纠结一群人,跑去如来寺请他回来,又去道观里求任毓发话,好说歹说、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回,任九隆才“勉强”从如来寺回来。 这天他劳累一日才回家,在外书房里写字,要喝水时却杯中空空,不禁眉头一皱,张嘴就喊:“雅璜!续水。” 一个俏丽的丫头进了来,给他续了水。任九隆看着她的眉眼比雅璜更像夔璧,不禁有些呆:“你是哪里来的?” 那丫头含笑,不怯场也不过分轻佻,倒真像当年的夔璧:“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丫头阿橙,是夫人叫奴婢来外书房伺候的。” 任九隆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他正要再跟阿橙说话,阿橙便行了礼:“奴婢告退。” 任九隆心里大呼可惜,他爱这个丫头的容貌,更喜欢她与故人的相似,她可比厉雅璜更符合他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只是这个阿橙也和夔璧一样,恪守礼仪,半分不让他沾。但正是由于这样的得不到,反而让任九隆心里记挂。 任九隆半个字也写不下去,正在焦虑,突然瞥见一抹白影从门前飞过去,当下脸一沉,将满腔怒火发泄出来:“畜生,行路不稳,若何失仪!” 代忠只得退回来,乖乖在门前跪下:“孩儿知错。”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代兴看见哥哥又跪下了,急忙也跟着跪在哥哥后面,老老实实喊了一声:“爹。” 任九隆不忿:“何事惊慌?” 代忠抬眼瞄了一眼任九隆,立刻被他凶恶的三角眼给吓得缩回去,他声音因着扯谎,都不似平日的大:“街上得了一件好玩意,想给大丫头送去。” 任九隆怒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学业不见你进取,日日不是在外厮混就是围着你妹妹转,明年开科,你若是能挺进末等名次我都给你摆宴!” 代忠越发把脖子往衣服里缩。 任九隆看他脸上毫无愧色,气得不得了,想起来踹他,又想着他身强力壮根本踹不动,于是堪堪一拂袖,怒喝一声:“还不滚去见你娘。” 代忠听了这话,就像得了****令,当即起身,喜气洋洋地走了;代兴磕了一个头,也跟着代忠下去了。 代忠一路疾步来到挽霞居,见红颜正在写账簿、云檀在旁边拨算盘,玉颜坐在气色不佳的潇潇怀里看着,章氏躺在榻上嗅香炉里飘出来的艾叶的香味,便自己过去坐下,一边倒水给代兴一边说:“今日可把我气死了。” 红颜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下:“怎么了?” 代忠道:“我们学堂那老东西,听说太子殿下在招幕僚,想自荐枕席,又苦于出身苦寒,不懂大户人家的礼数,所以想诓一个公子带他一起去,我们不理他,他就逼我们写自荐的文章,还要审,不好的还重写,我写了这一日,手都酸了。”代忠说着,便揉自己的手腕。 红颜笑道:“你不酸才怪,就你那文笔,比我还不如,哪里能让廖老夫子满意?” 代兴道:“别说哥哥了,我今日心里也不舒坦。他看重我的文章,想占为己有,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便故意折腾我,让我不停地换题目写,还一个劲催魂似的催。” 云檀笑道:“听二位爷这么说,我算是明白了:这老夫子就是自己没本事,还爱使唤别人呢。” “可不呢?”代兴喝尽一杯水,开始为数不多的吐槽,“此人最是古板,严守教条,在学堂稍微笑声大了些便要挨板子、告爹娘。前几月一位同窗因着家住郊区农忙要去看着庄户,那假条上归期忘记写,那老夫子命人八百里加急催他回来写了再回去,害的他白又少了几石粮食、挨了他爹的鞭子。” 潇潇十分诧异:“廖老夫子真是刻薄,这样害人。” 代忠一撇嘴:“可不是,偏偏他还得了陛下一声:‘为人师表、恪尽职守’的夸奖,把那话刻成匾额,挂在大堂上呢。” 红颜笑个不停:“我估摸着陛下当年也是烦得受不了,又没办法当场骂他,只得说一句反话,没想到廖老夫子倒当成鞭策了。” 章氏起身,捏捏红颜的嘴。 这死丫头,把皇帝都编派进来了。 又说笑一会儿,阿橙过来回话:“老爷说饿了,催饭呢。” 章氏耸耸肩:“幸好我知道你爹这脾气,不饿的时候不说,吃饭又没规律,一到饿了马上要吃,若是不预备着、时时温热,去哪里给他现生一顿出来。” 琼霞问:“夫人,可要请厉姨娘来?” 红颜眉头一皱,声色俱厉:“叫她来干什么?一个奴才,还跟主子吃饭不成?她私自动用公中的东西,娘正罚她抄《道德经》呢。” 琼霞脸上十分尴尬,云檀连忙出来帮母亲圆场:“平时布菜的那些粗活原本就是姨娘该做的事,如今她犯错了,可有预备下丫头替她?” 章氏也出面替红颜给下人台阶下:“有的,我让阿绿去。” 云檀一下子就明白了: 章氏这是要安排阿绿晚上当侍妾啊。只要阿橙和阿绿得了脸,厉氏又被关着,迟早老爷要忘记她的,等她一失宠,怎么拿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而厉雅璜被关了许多天,听说任九隆回来了,特特打扮一番,就要去布菜,准备今晚将任九隆勾回来吹枕头风,让任九隆给自己报仇,顺便看看能不能夺回管家权。这些日子以来,红颜给她的用度缺斤少两的,一时间给齐了也有诸多不能用的,她早就憋了一肚子委屈。可她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传唤的人,夜色都深了,才有送菜的媳妇懒洋洋地过来,捧着漆盒,道: “这是今晚剩下的,姨娘吃吧。” 厉氏十分惊诧:“老爷竟吃完了?” 媳妇乜斜着眼,一脸不屑:“不然呢?姨娘还以为自己天仙下凡呢,老爷没了你还能‘三月不知肉味’?” 厉氏不管她言语刻薄,只问:“谁布菜的?” 媳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管呢?反正不是你。姨娘私用公物,这事姑娘还没告诉老爷呢。姨娘若是聪明,还是尽快把三百遍《道德经》抄完,也对得起你出身好人家的规矩。” 媳妇说完便走了,气得厉氏跌坐下来,丫头险些没扶住。 厉氏捏紧了拳头,指甲把前几日插伤的伤口重新捅裂,血又流了出来。 丫头倾香轻叫一声,连忙掰开厉氏的手,给她敷药、包扎,口里心疼地数落:“姨娘何必动怒?过往在家不如意也是常有的,何况大小姐的为人早就传了的:就是个镇山夜叉,八辈子倒了霉才跟她遇见,您犯什么气这么糟蹋自己呢?” 厉氏不忿:“我就不信治不了她,什么事她莫非都照料得来?” 厉氏想了想,突然问:“倾香,最近流民区那里是不是闹水痘?” 倾香一愣:“是啊,上个月大少爷吩咐阿岩去流民区布施,阿岩最近才能裹着头巾出来见人呢;同去的邓家小妹艳儿也得了,也是最近才好。” 厉氏一笑:“他们的衣服都在哪呢?” 倾香略想了想:“都烧了吧?” 厉氏对倾香耳语一番,倾香大惊失色:“姨娘,这是杀人呢!” 厉氏忙打倾香的嘴:“作死的东西,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倾香忙跪下,但仍道:“姨娘,不可啊。” 厉氏道:“我又不害正经人,就是杀鸡儆猴、给她个教训。邓家的不是都好了吗?害不死人的。你进了高宅大院,就要去孝敬大主子去了,我这旧主子,你干脆让我这般被折磨死算了。”说着便拿帕子掩住脸呜呜咽咽地哭。 倾香膝行到厉氏脚边,为厉氏擦去眼泪:“姨娘说什么呢,倾香自由跟着姨娘,死也不会背叛姨娘。既然姨娘只是小惩大诫,奴婢只管照做,出了事自奴婢担着。” 厉氏连忙扶起倾香:“好倾香!” 倾香得了厉氏的夸赞,眼泪也流了下来。对于她来说,为奴者的最高荣誉就是得到主子的认可,她已经满足了;现在就是让她赴汤蹈火,她都在所不惜。 夜如深潭。 章氏在外书房对任九隆笑:“老爷,你看阿绿可好?” 任九隆原本心系阿橙,但阿绿也不差,而且比起阿橙的规矩,阿绿更加妩媚,更何况章氏亲自把阿绿送过来侍寝,任九隆自然满口是:“好”。 章氏一笑,也不多言,自顾自退出来。 这么多年她已经看淡了,丈夫干什么她都无所谓,只要孩子们过得好。 阴风过,她瑟缩了一下。 章氏抬头看如同泼墨的夜空,眉头渐渐打了结。 怎么就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呢? 第二十八章 任家少闲月,九月人倍忙。 因着阿绿开了脸,章氏吩咐人在厉雅璜的宜庭里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她住。厉雅璜日夜赶工,总算抄完《道德经》,顾不得几夜未合眼、手腕酸痛,忙拿匣子盛了、捧着去挽霞居拜见章氏。她早起看见下人收拾屋子才知道阿绿成了“绿姨娘”,新晋姨娘承了恩泽,第二日是要去主母那里磕头谢恩的,她急忙想去探听虚实。而且之前她预谋好的一切,也正好找机会开始。 雅璜到的时候,阿绿已经磕完头了,正坐在那里端着茶和章氏说笑,红颜窝在章氏旁边、倚着潇潇、抱着玉颜,云檀和琼霞在角落里跟阿赤一起做女工。因天气还未大冷,只在榻上铺了一层薄毯,并未生火。 雅璜进来,向章氏磕头:“夫人。” 被红颜摆了一道还让阿绿上了位,雅璜也不敢再嚣张,只得把在家练就的本事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再博。 章氏点点头,倾香扶着雅璜起来,章氏指着雅璜向阿绿笑道:“这是你厉姐姐。” 阿绿连忙起身跟她见礼,当下便握住雅璜的手,拉着她上前:“夫人,奴婢得叫厉姨娘姐姐,我们可是一家呢!” 雅璜脸上有些讪讪。 谁跟你一家呢?你一个籍贯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跟她这乡绅家的小姐攀亲,也不看配不配。 但同样是妾,而且红颜还在上面端坐着,她也不敢造次,只能干笑。 章氏道:“你别扯谎,厉妹妹清白人家出来的,跟你称什么姊妹。” 雅璜连忙道:“既然同是服侍老爷,自然能称姊妹。” 红颜眉一挑。 这人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被咬一口马上就收起锋芒了,看来把她干掉还得费点时间。 阿绿笑道:“奴与姐姐的缘分可不止这么浅。恕阿绿冒犯:姐姐名讳中有个‘璜’字,我名字中有个‘绿’字,现如今在夫人和老爷身边当值的分别是阿赤姐姐和阿橙,这可不是赤橙红绿青蓝紫的彩虹姊妹么?” 章氏道:“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自己把自己比成神迹呢。” 红颜也笑。 阿绿这是变相说雅璜是奴才呢,生生给章氏那句“清白人家”打脸,清白人家谁上赶着给人家做妾呢?这跟阿绿也没什么区别。 雅璜脸暗了暗。 这个阿绿,才第一天见面就开始进攻了,真是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待她今日事成,再来收拾这蹄子。 一屋子人陪着章氏说说笑笑一会儿,章氏便打了几个呵欠,阿赤起身摆摆手,众人便都退出来,唯独红颜留下照顾章氏睡下。 潇潇带着如芳往回走,到了拐角,倾香突然出现行礼:“表小姐好。” 潇潇是兔儿胆儿,当即吓得捂住胸口,好半晌缓过来,只管汗如雨下,但因着性子好,也并未怒:“这不是姨娘屋里的倾香么?” 倾香道:“正是呢,姨娘有几句话交代奴婢一定要告诉表小姐,请表小姐随我往这边来。”说着便往一条小径上走了几步。 潇潇迟疑地看着如芳,如芳摇头,潇潇正要拒绝,倾香便又回来,道:“表小姐不去也罢,姨娘知道你必不肯见她的,特特让表小姐收下这个,都是姨娘这些日子攒下的布做的香囊,里头塞了平安木,为表小姐祈福。” 潇潇又看如芳。如芳上前,接过倾香手里的香囊,仔细观察、还特地嗅了嗅。潇潇见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便道:“告诉姨娘,往事如烟,不必挂怀,潇儿非心窄之人,日后相见还望相笑。” 倾香忙道:“一定。” 潇潇挥挥手,倾香便下去了。潇潇没看见,倾香转身后那一抹得逞的笑。 潇潇看着如芳仍旧担忧地样子,便劈手把香囊夺过来,笑道:“日日疑神疑鬼的,人心哪里就这么坏了?她既道歉,便罢了。寄人篱下,何必生事?” 如芳还是不放心:“小姐,还是让大小姐看看吧。” 潇潇眉头一皱,十分不高兴:“你也觉得我无用?都是一个外祖教出来的姊妹,表姐能的事我便不能么?你不许再多嘴,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如芳无奈,只得听从潇潇,二人便先回去。 挽霞居。 章氏躺在被子里,问:“你大哥呢?” 红颜道:“打发人来说去关老府上找关炅去了,兴儿跟着呢。” 章氏突然支起身来:“丫头,你觉得灵儿那孩子如何?” 红颜一愣。 章氏这是相中了关灵当媳妇啊。 红颜仔细想了想,顺着章氏的意思说:“我与灵姐姐接触不多,具体不知,但关老的孙女,定是不差。光能骑善射便对哥哥的胃口,哥哥曾说不要那等走路不到半里便被风吹跑的呢。而且哥哥这个性格,也需一个有气魄的拿捏住他。” 章氏满意地点点头,又躺下:“你看你什么时候也去关府玩?” 红颜无语:“哥哥去那是商量迎回关老骨殖之事,我去算什么?总不能跑去拉住关姐姐的手说:‘我娘相中了你,你要不要来我家做媳妇?’” 章氏瞪她:“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快滚出去,在这儿打扰我睡觉。” 红颜一脸震惊:“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娘,过河就拆桥。服侍的丫头尽心尽力还能得一句夸呢。” 章氏翻过身,用脊背对着她:“再多嘴,我也学岳将军,将你绑出去打军棍。” 红颜撇撇嘴。 娘,你就坏! 红颜跺着脚出去,但并非真生气——红颜心大,而且知道章氏是在开玩笑;何况她哪敢真和娘干起来? 红颜无聊,便去代兴房里看了看。一直以来任家都只关注代忠,偶尔兴儿也是需要目光的。 红颜进了南院,见收拾整齐,仆人从容有序,比代忠的北院不知好了几倍,不禁又哀又喜。 若代兴是长子该有多好? 红颜一路来到代兴卧房,却见一个身影匆匆闪到绘着苍松的屏风后面。 红颜柳眉倒竖,当即喝道:“滚出来!” 一个丫头颤颤巍巍抱着什么东西出来,当即跪在地下。 红颜扫了一眼,眼刀凌厉、将那丫头的眼泪都给刮了出来:“这是什么?” 丫头不答,小眉便上前将那东西抢过来,只一眼变尖叫一声丢得老远、自己捂着脸跑出去了。红颜十分奇异,便使眼色让无暇去捡;无暇捡了之后,也是脸臊得通红,但老老实实把东西递给红颜,红颜接过来一瞧,眼睛顿时瞪得赛过铜铃。 躺在红颜手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个木雕的男女游戏的玩偶,栩栩如生,让人不禁面红耳赤、想入非非。 红颜紧紧攥住那东西,把它藏进袖子里去,一把揪起丫头的衣领,眸中的阴寒让人不寒而栗:“这是谁拿进来的?” 丫头哭着摇头:“阿夕不知,阿夕适才收拾床才发现的,正巧小姐来了,我害怕这事让人知道,三少爷要受罚,这才想着藏起来。” 红颜松开手。 她倒不是不同意代兴接触这个,但她不允许有人想带坏她的弟弟。他还太小,不能被临安的风花雪月迷了眼睛。 红颜看了看阿夕。 这个丫头倒是还不错,很忠心,但太过老实。依木偶的光滑程度来看,代兴把玩这个肯定有一段时间了,所以肯定有同谋,就不知道是小厮还是丫头了······等等,丫头? 红颜眼里一亮,脑海中闪过一双像泉眼一般明亮的眼睛。 是啊,除了阿辰,谁还能瞒着阿夕让代兴有这个玩意?如果真的是阿辰,那么她和代兴······ 红颜攥紧拳头,指甲刺痛自己的肉也浑然不觉。 早知道应该在她初入府发出那抹精光的时候就把她赶走! 但,真的就是她吗?阿夕就没有说谎? 红颜吩咐无暇:“把阿夕扣起来,让阳妈把阿辰叫到霓羽楼去,我有话问她。” 无暇行了礼下去。 红颜看了一眼哭成烂泥的阿夕,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个性,就算哪天代兴房里钻出一个大马猴她都不足为奇,这阿夕当初也是云檀调教出来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红颜甩袖离开,正要回去提问阿辰,小眉又匆匆忙忙跑进来,差点撞在红颜身上。 红颜叱:“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想死吗?!” 小眉连忙跪下,脸上因为惊慌失措而惨白:“小姐,不妙了,表小姐高烧不退,身上长满水痘,眼看就不行了。” “水痘?”红颜眉头皱了个死,“好端端的怎么长那东西了?” 小眉摇头:“奴婢也不知,是适才凤娟哭着跑过来央奴婢赶紧请小姐去看看呢。” 红颜这边代兴的事情还没解决,那边潇潇又来,恨不得有分身术,急得汗都逼出来。人命关天,她还是选择先把代兴放一放,自己先带着小眉和无暇回了霓羽楼。 第二十九章 百转千回章氏掌权 红颜匆匆赶回霓羽楼,却被家丁阻隔在门外。 红颜眉头一皱,小眉立刻上前骂道:“你们这群该死行瘟的,竟敢拦着大小姐。” 家丁赔笑道:“奴才哪有这个胆子拦着大小姐,分明是夫人的主意,说表小姐病重,不让任何人靠近呢。” 红颜眉头皱地更死:“谁去告诉的夫人?” 家丁道:“是大小姐身边的阳姐,一听见这事脸臭得跟什么似的。” 红颜翻白眼。 家丁不说她还忘了,阳妈虽然是她屋里掌事的,却是娘身边的人。虽然她和娘不会害她,但潇潇是她好姊妹,把她单独撂下是无情啊! 家丁道:“夫人吩咐了,表小姐这里她自有道理,请小姐这些日子跟小小姐委屈一下。” 红颜道:“让我进去看看,看过我便走。” 潇潇病得太突然,有什么蛛丝马迹一定要马上查才好。 家丁鞠了一躬,大声唉声叹气:“大小姐饶恕奴才则个,奴才敬爱大小姐您,却也不敢违背夫人的命令。夫人是仁善,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奴才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好丢了差事。” 红颜无言以对。 连她这个被下人传为“镇山夜叉”的人都不敢对章氏说半个“不”字,何况这些奸猾的奴才。 红颜眼珠子转了两转,便想出一个主意来,她笑嘻嘻地看那家丁:“我去楼后头逛逛,前几日好像有支簪子掉在那里了。” 家丁了悟: 大小姐是叫自己睁只眼闭只眼,别管她从后门进去。若是出了事,他也不必担责任,章氏问下来,尽管说是红颜自己跑去的,大不了挨几下板子,还讨好了红颜。 家丁点头哈腰:“大小姐好走。” 红颜领着小眉和无暇来到楼后,无暇去开了后门,红颜便匆匆上楼。 潇潇烧得满脸通红,正捧着帕子哭呢,突然听见如芳和凤娟行礼的声音,便抬头去看,见红颜一下子坐在自己身边,当即便又哭了:“姐姐!” 红颜拿手帕给她擦去眼泪,安慰道:“别哭,这么大声让人知道了我可马上就被抓走了。这次后直至你病好,是再也不能来看你了,你得告诉我这病是怎么来的,这么蹊跷!” 如芳微微屈膝,道:“大小姐别嫌奴婢越礼,但此事小姐估计说不清楚。” 红颜点点头。 她看出来了潇潇也是讲不出来的人——或许是病重讲不出来,或许是为了自保不愿意讲。 如芳跪下,头压得很低,声音可一丝都不显得胆怯:“厉姨娘无缘无故打发倾香送了个香囊给小姐,结果小姐就发病了;虽说小姐不一定非得是这香囊害的,可未免也太巧了。” 红颜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无关痛痒:“把香囊拿过来我看看。” 如芳赶紧下去拿香囊,红颜刚要接,无暇便拦着,抢先把香囊用帕子托着、捧到红颜眼前,红颜瞄了一眼,道:“把香囊沿着线剪开。” 小眉连忙照做,少顷,一个展开的香囊和一块小小的木头便展现在眼前。红颜凑上去用簪子挑着看了几眼,便发现了端倪:那香囊内壁上竟然有残留的水痘破裂后的脓水!虽然不是很明显了,但这样的印记还有很多处。 红颜将簪子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我说她无缘无故这么有孝心呢,对付不了我,就杀鸡给猴看,欺负潇儿不如我心狠。” 红颜指着那些印记:“自己来看看,我上回说她是‘蛇蝎妇人’还真心没说错!毒妇。” 潇潇一脸愧色,不敢多说一句。如芳又怒又心疼,情绪压抑得眼泪不停地掉。 红颜道:“潇儿你放心,我必不让你白委屈。你好生休息,明日我给你请御医来瞧瞧。” 潇潇点点头,道:“谢姐姐大恩。” 红颜命无暇将香囊和木头收了一并带走,她要重重奖赏一下这个厉姨娘。 红颜要走,潇潇见天色已暗,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便道:“把我从湘州带来的那盏金缕翡翠灯拿来给姐姐用。” 红颜忙辞:“那是你的爱物,可别白给我了。” 潇潇一听,眼中便积了泪:“姐姐是嫌弃潇儿染病,不肯用此物?” 红颜忙摆手,使眼色让小眉接着了。潇潇见她收了,这才不哭,吩咐凤娟去送她们往后门去。红颜刚出后门,还没来得及迈一步,便看见章氏披着披风带着一干丫头婆子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红颜一下子虚了。 章氏平素温婉,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当年章府被章家三姝轮流把持,饶是章子聪都无法插手,何况章珠? 章氏长叹:“身在福中不知福、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任性妄为如何管家?今日起你不必管了,去神庙禁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神庙一步!” 红颜张口欲辩解,章氏便补充了一条:“将《感应篇》抄五百遍给我,下回拜神用。” 红颜苦不堪言。 《感应篇》多无聊呀!还那么多!下次拜神不就是十六么?那才几天!这娘真是她亲娘。 章氏眉目一凛:“把她俩都给我送去神庙关着,谁再敢跟着她混闹,便打一百棍子发卖到西辽去。” 众人忙应“是”。 西辽?被卖过去还不如自尽呢。谁知道去了异国他乡自己会怎样呢?何况那里也不是世外桃源、太平安乐的地儿。 章氏发话,红颜自然没有反抗的余地,无精打采地被关进神庙。神庙住宿条件虽然不差,跟真正的寺庙、道馆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但跟霓羽楼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红颜躺在榕木板上,盖着灰色的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硬,真是硌!她感觉她骨头都疼! 小眉被红颜摇床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劝:“小姐,你好歹忍耐些,清修便是如此清苦,您这样动,我将脑子里塞满棉花都无法入梦啊。” 红颜啐道:“主子还没睡,你个丫头唧唧歪哇说什么!” 无暇笑道:“该!上回被大少爷骂了还不知悔改,如今又来讨小姐的嫌。” 小眉登时就来了劲:“你这烂嘴的蹄子,说得好像你就睡了?就嫉妒我得小姐的倚重,你且酸罢!” 无暇撇嘴:“谁嫉妒你呢?守本分都守不过来,还有时间多事多嘴?” 小眉从床上蹦起来正要对骂,红颜突然问了一句:“这么清苦,为何祖父还有那些士大夫都喜欢这样来证明自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高人呢?” 小眉一愣。 这种有深度的问题不要问她好吗? 一个含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自己的《忏悔录》还没写出来呢,倒管起士大夫了。” 红颜一听声音便兴奋得坐起来:“哥哥!” 小眉忙披衣去开门,代忠提着三份熟肉、荣璟捧着一个装着素酒的漆盒进来了,三个女孩子连忙围了过去。 代忠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狼吞虎咽:“就知道你们饿了。” 红颜相对斯文些,还有嘴巴说话:“你如何得进?” 代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云檀让我进来的啊。” 红颜嘟嘴。 云檀姐怎可偏心至此~ 代忠道:“你不必担心,你知道的事情娘都知道,交给娘来做。御医院的帖子我已经递了,明日便能来人。代兴也在隔壁跪着抄《感应篇》呢,你们赛一个,看谁先抄完。” 红颜顿时奄奄一息:“反正我是抄不完。兴儿厉害,让他顺便帮我写了。” 代忠笑出声:“兴儿若是知道自己摊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姐姐,还不如一早便学祖父也修行去,免得落下什么桃花案子被这么拿捏。” 红颜冷哼一声:“他该!枉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还以为比大哥长进,没想到他倒先和丫头搞出这些腌臜事来。原本看他年纪小才留着两个照顾他,因着小厮没比丫头心细,谁知道出这样的事。” “就是士人才风流!武人养精蓄锐、最忌轻易丧失体魄——所以我最瞧不起那些读书人,一个个表里不一的最是恶心;娘已在处理这件事了,你且看着,”代忠伸手捏住红颜的耳朵,“什么叫‘以为比大哥长进’?你大哥我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红颜娇声一叫:“疼~”,代忠心都不知道酥去哪里了,立马就撒手。 代忠摸摸她的头:“晚了,早去歇息,我去看看潇潇。如瑰听说潇潇病了,托人送来一对狼牙给她驱邪,爹让我带去。” 红颜眉头微微皱起。 柳如瑰怎么突然对潇儿这么关心?莫非······ 想到如瑰那猥琐的样子,红颜打了个冷颤。 他这么大张旗鼓地送恐怕是怀有志在必得的意思,而且爹还默认了。有地方打发潇潇、家世也不差,娘肯定会同意。可是如瑰哪里配得上潇潇?不行,她不能让潇潇接受这样的安排! 第三十章 红颜解禁 红颜瞪着发涩的双眼看向窗外。 自己和两个丫头已经抄了许多日,仍然没有抄完。平时都是自己罚别人抄,如今才知道什么叫“死生不愿相见”! 门突然一响,玉颜捧着一个漆盒进来,满脸甜笑:“姐姐~” 红颜连忙去抱她,小眉接过她的漆盒。 这小丫头,病好了以后好动的性格就显露出来了,天天撒丫子到处乱跑,似乎要把之前失去的玩乐时光都补回来似的。 红颜抱着玉颜来到床上,一边给她擦汗一边问:“玉儿,告诉姐姐,娘这些日子是如何行事的?” 玉颜细细一想,道:“娘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和舅父对账。” 红颜皱眉。 还以为娘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做才出面当坏人要解决厉姨娘和阿辰,没想到娘夺权是为了章家。到底王平搞出什么事情来让娘不惜夺权来行事?这件事爹知道不知道? 红颜思来想去,还是提笔写下一封信,塞在玉颜怀里,又拔下一根玉钗给玉颜,道:“好玉儿,替姐姐跑一趟,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阿璟,就说是给‘朱雀鸟’的。” 玉颜虽年纪小,却是冰雪聪明之人,当即想出姐姐估计要背着娘自己行动;但她阅历浅,竟不知“朱雀鸟”是隐喻林凤卫,还在心中暗自揣测:“姐姐如此厉害,竟要和鸟儿言语?” 玉颜心中有惑,却不是爱多话之人,应了下来,便出去替姐姐跑腿了。 那荣璟得了东西,当即扫了一眼四周,见四下只有四小姐和两个半大的丫头,便将玉钗放进袖子里,抱拳道:“不辱使命。” 玉颜完成了差事,又蹬着脚丫子跑到别的地方玩了,不提。 荣璟原本想偷偷溜出府去送信,正好代忠套马,说是约着明芳古出去,荣璟便随着一起出去了。待代忠练完武,和明芳古去澜华轩玩,荣璟才把信交给林凤卫。 接到红颜送来的书信,凤卫原本很是高兴,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后面仔细一看,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他默默来到香炉前,将信点燃、丢入香炉,看着它化为灰烬。 林凤卫叹口气,一双眼睛似喜非喜、含情带愁地看向门口,惹得小厮于痕西急忙低头,不敢多看一眼这多情的模样:“让阿璟回去告诉她,这两日让代忠别乱出来,她不久就能知道任夫人在谋划什么了。” 于痕西领命下去。 荣璟得了口信,向吃酒吃得正欢的代忠告了内急,急忙忙跑回来告诉红颜。 红颜听了凤卫的口信儿,心里踏实下来,当即隔着门问荣璟:“大少爷在哪?” 荣璟道:“一大早就和明公子去武场了,晚上在澜华轩吃了酒回来。” 红颜一听,便觉得不妙,心底那一股不详急剧上升,她赶忙道:“快去把大少爷找回来,就说我的话,让他这两日不许出去。” 荣璟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心中却在盘算着:“朝局恐怕有变。” 红颜在屋内坐下,细细思量了一番。 如今母亲在忙大事,家里也不能荒废。趁热打铁,现在不打死厉姨娘这条毒蛇,日后它必定反咬一口。 红颜下令:“无暇,把云檀姐叫来,我有话说。” 不一会儿,云檀便进了来,脸上笑着:“小姐有何吩咐?可是纸不够了或是墨短了?我去叫人来添?” 红颜使了个眼色,小眉从柜子里翻出那个被剪开的荷包。 红颜指着荷包,盯着云檀:“厉姨娘将长了水痘之人衣物做成荷包害潇儿,如此歹毒之人府里不能留。” 云檀原本面露尴尬、十分不愿意参与此事,但最终还是败于红颜倔强坚强的眼神下。她叹口气,自己搬了一把凳子在红颜面前坐下:“你真真是我的克星。” 红颜笑道:“你的克星是哥哥呢。” 云檀脸一红:“不许胡说,让夫人听见了我要死呢!” 云檀看了一眼那荷包:“你也真是胆大,把这东西藏在身边,万一你也着了,夫人该如何是好?” 红颜不以为意地挑眉道:“我不怕这个。风水先生给我算过,说我命硬,一般人压不住我的气势。潇儿才碰了没多久就起了水痘,我都放在身边这么久了还好好的。” 无暇无语。 表小姐贴身带着,大小姐放在柜子里,还有小眉每天几次通风,大小姐哪里染得上? 云檀见她这么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道:“姨娘是老爷的人,虽说是个奴婢,也算是老爷的脸面。你给她缺斤少两的用度,害她去搜集下人的好布做香囊给表小姐,她大可以说是无心之失、反咬你一口。” 红颜有些虚。 这件事要是闹出去,厉姨娘没被扳倒,她会先遭殃。哪里有女儿短了爹小妾用度的道理?何况还间接害得潇潇得病。 云檀凑近红颜,低语:“你要是真想对付她,得能来事。” “如何来?”红颜追问。 云檀道:“她故意让表小姐染上瘟疫是捕风捉影的事,但若她恶意诅咒呢?”云檀说着拿手指了指那块木头。 红颜恍然大悟。 自汉武帝以来,巫蛊之术一直为世人所忌;如若厉姨娘在家中厉行巫蛊,害得潇潇染病,再适时抖露出之前厉东冕的无情无义,不难看出厉雅璜根本是为了帮弟弟斩草除根、博得好前程才动手。如此歹毒心细,依如今得了新欢的任九隆的个性,必不会留她。到时候不论卖到哪儿去,她都有的是机会下手。而且姐姐被卖,还名声不好,对厉东冕也是名声有损,一箭双雕。 红颜向云檀点头,露出赞赏的微笑:“多谢云檀姐姐。” 云檀忙摆手、如临大敌:“可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的主意。” 红颜笑而不语。 她可不敢打绝对的保证票哦~她什么都没答应哟~ 云檀或许出了坏主意心虚,如坐针毡似的,没一会儿便起身便又出去了。 红颜见她出去了才问:“小眉,阳妈是和云檀姐姐在一处看着我们的罢?” 小眉点点头:“是呢。“ 小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老货现在可得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尾巴不知道翘到哪里去。” 红颜不理会她的抱怨,只笑道:“把屋子收拾一下,娘必定过来。” 小眉十分惊诧:“夫人为何会来?” 红颜耸耸肩:“有条老狗要去讨欢喜呗。” 小眉露出揶揄地一笑,忙和无暇去收拾。 果然,傍晚时分章氏披着绣着三角犀的披风、风尘仆仆地来了。才来,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小眉奉上的茶,章氏便挥手让众人散了。小眉鞠了一躬,将茶放在桌上,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红颜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晃着脚,章氏眉头一皱:“坐好。” 红颜一凛。 原来章氏管家起来是这样的,不怒自威,比她一脸凶相好多了,难怪娘时常看不起她呢,前十几年是爹不让她管家,她伏低做小以求自保,再加上家里有个镇山太岁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娘只能随波逐流;如今翻身做主人,自然恢复到当年的章府三姝的状态。 红颜规规矩矩坐好,看着章氏,等她发话。 章氏显得很着急,好像屋里有火,她迫不及待要逃出去一样:“叫云檀来又商量出什么诡计去害人了?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不要太草菅人命了,好歹给自己日后留个好阴司官司。潇儿自己识人不清,给她一个教训也好,你这么护着她,日后她出嫁,又该如何面对那一家子?” 红颜咬牙切齿:“娘,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潇儿将此香囊送给我,那此刻被隔离在霓羽楼的岂不是我?” 章氏乜斜着眼看她:“你会像她那么笨?” 红颜摇摇头。 她自然不会收厉姨娘这个突如其来的香囊。 章氏叹口气:“你想做什么,我拦不住的,你尽管去做。禁闭便免了罢。” 红颜脸上顿时神采奕奕。 章氏看着红颜得意忘形的样子,忍不住来了一句:“给个台阶便蹬鼻子上脸。” 红颜撅嘴。 亲娘你不打击我不会怎样的啦~ 章氏吩咐道:“但不许回去,更不许与潇儿接触,五百遍的《感应篇》也还是要抄的,行事多与我商量,不要与云檀走得太近。” 红颜听了,便问:“娘,你是否对云檀姐姐有何误会?云檀姐姐为任府出力这么多年,还是您亲自教出来的,不至于如此防备。” 章氏冷笑道:“就是我教出来的我才要你防她,她现在就知道带坏兴儿院里的丫头、好让他日后无力与阿大相抗衡,如此为自己铺路,此人还留得么?” 红颜诧异非常:“娘,你业已查清兴儿屋里之事?是······” 红颜刚要说,章氏便伸手阻止她继续说。 章氏拍拍红颜的手,语气柔缓下来:“等我处理完现在这些事再同你一起整顿一下府里,太乱了。” 红颜无语。 她首次觉得自己根本无足轻重,根本无法与老人相提并论。就连云檀,她都比不上。 章氏起身,施施然拍拍裙子上的褶皱:“好了,你多歇歇,我先去忙了。” 红颜连忙尾随相送。 刚走到门口,琼霞便跑了进来,跪在地下一脸着急:“夫人、大小姐,不好了!太师家的公子将大少爷扭去衙门见官了!说是大少爷打伤了太师府的府医,还打死了一个奴才。” 章氏脚下一软,红颜连忙扶住,但人比章氏瘦了不知多少,险些一起倒了。 章氏头晕目眩,只管靠在红颜身上,拿帕子掩住口,气缓了半日才嚎哭出来:“好端端的如何又闹出事来了?我这该死的儿啊!” 章氏捶打着自己的腿,泪如雨下:“造孽啊!” 红颜忙叫人先抬轿子来、把半晕迷得章氏送回挽霞居安顿,自己把琼霞叫过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第三十一章 任代忠终惹判役刑 原来任代忠和明芳古在武场较量之后,手挽手来到澜华轩,在古知梅处沐浴更衣,坐下吃酒。 那柳如瑰是头一个爱捡好地方花钱的,因此日日在澜华轩厮混;知道任、明二人在那里玩,哪里有不凑上去的?急忙便大张旗鼓挪了过去,和他二人划拳吃酒,好不快活。 几个人正高兴呢,嫌光在屋里玩没趣,竟跑到凉台上摆了瓶子投壶,明芳古和代忠自不必说——二人长期练武,一投一个准;那柳如瑰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之人,连投几百下进不去,不禁十分懊恼,当即将箭往膝盖上一碰、折成两截儿,愤愤丢在地上,自己去吃酒了。 芳古面露尴尬。 玩的好好的来这么一出,这让老实人如何应对? 代忠倒是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过去抱住如瑰的肩,道:“叫你平时不跟我们一起去,如今输了只管在我手里乖乖吃了这一坛!”说着便拿酒灌如瑰。 如瑰吃了酒,借着代忠给的台阶下:“好哥哥饶了我,下回随你们去练。” 代忠丢开手,也不再耍他。 三人正闹得欢,突然传来一个嘲讽异常的声音:“后院失火,你还有心思玩闹,真是奇。” 代忠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太师家的尤菡! 尤菡自从惹出了如来寺事件之后,尤汤便对他实行了禁行令,严禁他无故外出;今日好容易放他出来,他也是打扮得风流倜傥:身上一袭新做的青白色裥衫,手上拿着镶着蓝宝石的浮雕麒麟的柏木柄羽扇、底下缀着一个同款蓝宝石的精致小葫芦,垂着一缕青白色流苏,和他衣裳很相称。此刻,他正站在稍微低一些的凉台上,挑衅地望着代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代忠当时眉头便皱了起来,眉宇之间尽是戾气。 尤菡笑着对身后跟随的公子哥们说,声音却大得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皆说任家无情,有事驱老娘,逢难嫁嫡女,如今表亲重病在床,身心俱疲,这长子还在这里花天酒地呢。” 代忠冷哼一声:“任家之事,不劳您费心!“ “我倒是想不挂心,”尤菡从身后扯出一个人来,“可我这里有位好人不得不让我再费心点。” 那人被拉出来,虽然面上尴尬,仍然向代忠鞠躬行礼。 代忠有些恍惚。 似乎很是面善。 尤菡勾着厉东冕的肩膀,道:“说说,王小姐送了你什么?” 厉东冕面上一红,但仍然顺从尤菡的话,讲了半句实话:“与在下用桃花笺往来,并无其它相赠。” 王潇潇的钱对他用处可大了,他可没打算还。 “原来是尺素传情!”尤菡大声地应了一句,特地在最后四个字时用扇子配合着点了四下。 代忠捏紧拳头,王潇潇怎么就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了? 芳古仔细瞅了瞅,凑过来耳语:“任兄,那是否是你家二姨娘胞弟?” 代忠这才想起,这张脸的确和厉姨娘十分相似,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厉姨娘在家混闹也就算了,她弟弟还要在外头败坏任家名声,简直可恶! 尤菡仍旧在说:“倒也不奇怪,穷乡僻壤海盗之乡来的商户,哪里知道什么叫大户人家的规矩?私定终身这类的事情,在任家不足为奇。只是任家不要脸,我的一众府僚还要脸呢。” 任代忠气得双目充血,拳头捏得骨头梆梆作响。明芳古怕出事,急忙摁住代忠的手,苦苦劝道:“好哥哥,千万别动怒,他故意激你呢。” 代忠本要冷静下来,偏生柳如瑰这个不长眼、不会看形势的还过来扯着代忠的袖子,一个劲叫:“任大哥,既然表小姐有了意中人,怎么还收我的狼牙呢?” 明芳古赶忙踢了柳如瑰一脚,差点把他蹬地下去。柳如瑰委屈地揉着屁股,脸上还是不平之色。 尤菡抓住把柄,又继续尖酸刻薄:“诸位请看,一女许两家,古今笑谈!”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但字字句句都是在说任家家风不严。代忠这回彻底失控,像脱缰的野马、离弦的箭直直冲了过去!明芳古急忙抱住代忠不让他去,但被激怒的代忠就像暴怒的狮子,一拳便挥倒了明芳古、让他下巴脱了臼,自己踏着阑干,竟凭着平素的气儿、一个猛子跳到尤菡所在的凉台去了。 尤菡原本只想讽刺他几下出出气,没想到代忠真的有本事,吓得当场往后跑。家丁连忙围上去保护,却被代忠几下打散。代忠先揪住厉东冕狠狠打了几拳,打得他后槽牙都掉了一颗、七荤八素地几乎不省人事,代忠将他随意一丢,又要去捉尤菡来打。 在场的倡伶、宾客皆是乱跑乱叫,酒水果品撒了一地,慌乱之中掉下楼的也有几个,更别提被挤伤、踩伤的,尖叫、惨叫、哀嚎此起彼伏。 明芳古自己忍着痛把下巴接了回去,擦了擦因嘴合不拢流下来的口水,便也飞身过去,想拉住代忠。柳如瑰一看乱了,忙提起衣服溜之大吉,唯恐被人看见他在现场。荣璟默默让人回任家报信,自己去找林凤卫,希望他能息事宁人。古知梅闻讯赶来,站在那里拼命叫人去拉。 明芳古好容易拉住代忠,将他双手反剪、捆在怀里。代忠的怒火也发的差不多,因此也没太挣扎。尤菡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正要坐下喘气呢,谁知突然冲出一个家丁,拿着一个定窑的剔花白瓶砸在了代忠脑门上,瓷片飞散了一地。 知梅当场失声叫出:“代忠!” 旋即,知梅意识到自己直呼他的名字,有些慌乱地拿帕子遮住口。 代忠发间流下一道鲜红的血,他龇牙,怒气又重新回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旋身,竟把明芳古甩出老远、摔在一片狼藉之中,他抬手只一拳,便让那家丁鼻梁断裂、鲜血直流,再一脚,家丁便倒下了。可是那家丁好巧不巧,倒在那堆瓷片上,当即便咽气了。 大家一看死了人,更是像洪水爆发一般拦都拦不住,纷纷就往外跑。代忠也没想到自己弄死了人,只呆看着自己的手脚发愣,直教让先反应过来的尤菡捆了,送去衙门里见官。 那府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上京赶考被任家资助过的洪恖,他见任大公子惹上人命官司,哪里肯接,却又畏惧尤家,只得暂且收押。 林凤卫过来,见出了事,当场便砸碎了一个官窑的杯子,骂道:“他便不能像个哥哥的样子?沾染上人命,不死也要刺字发配,让我如何能救!” 荣璟只管在地上磕头,哭得不成样子:“只求林爷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去求求贵妃娘娘或是世子,千万保住公子的命。” 凤卫又气又急,几乎要跳起来:“我如何求?众目睽睽,尸体还在衙门前横着,陛下若是知道了,定斩不饶。” 荣璟只管哭着磕头。 凤卫反复踱步,终于勉强想出一个办法,他平静下来,当面色仍旧不太好看:“你别哭了,且回去告诉大小姐,让她问问表小姐愿意不愿意出来作证,若是能,倒还有救。” 荣璟擦干涕泪,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可真?” 凤卫心里没底,但不愿意让人绝望,只能胡乱点点头:“你先去,我去找世子。” 荣璟连忙连滚带爬地便回任家去。 红颜正在听琼霞讲代忠出事的始末,突然闯进来荣璟跪在地上转了凤卫的话,便知他这也是下策,虽然会损害潇潇的名誉,但为了代忠的命,她也不管不顾了,她急忙便提起裙子往霓羽楼跑。 潇潇的水痘消了,但脸上还有印子,尚且不能吹许多风,正蒙着面纱在院子里看《论语》,红颜突然冲进来跪在潇潇面前,将潇潇当场便惊得站起来,她一面忙去扶,一面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红颜哭着将事情经过一说,抓着潇潇的手恳求:“求妹妹救哥哥,若是能救哥哥一命,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如芳很是着急,她不希望潇潇答应;虽然今日之后潇潇名声会不好,但没承认始终是捕风捉影,一旦潇潇承认,那肯定找不到好人家了。 潇潇扶起红颜,道:“原本就是我惹出来的官司,自然应当由我去解决。” 如芳差点忍不住上前。 小姐,你傻啊! 红颜泣不成声。 任家对不起潇潇。 潇潇莞尔一笑:“我自己作孽,让厉东冕那个黑心肝的得逞了,此番他如此咄咄逼人,我就算万劫不复,也要让他不能好过。” 潇潇抓住红颜的手:“姐姐,请带我去罢。” 红颜又给潇潇跪下了,潇潇连忙又扶起她,拍拍她的手:“姐姐,我自愿的,也算为自己出口气。” 如芳拿手拭泪。 她的小姐太让人心疼了。 红颜一路哭着将潇潇带去衙门。有了潇潇的证词,加上世子出面和林凤卫镇场,任家只是赔了五百两银子,代忠被打了一百大棍、扔去军营服役了——那个军营,还是与宋璨交好的蒙司将军的军营,可想而知,代忠伤好之后根本是如鱼得水了。而尤菡被尤汤带回家掌掴、再度紧闭;厉东冕被判还潇潇的银子,又给打了三十棍,正身心俱痛呢,太师嫌他是罪魁祸首,差人将他的包袱丢出去,赶他出门,厉东冕两头得罪,只能自己去御医院打地铺睡,想着如何再度翻身。 代忠得事好容易平静下来,可是潇潇的问题又摆在眼前:她的名声彻底坏了,柳如瑰甚至上门讨回那对狼牙。 红颜原本便看不上如瑰,潇潇也不喜欢那牙,因此也就退回去了,并不在意。只是任九隆嫌潇潇丢人,闹着要把潇潇嫁出去,章子聪也被气得不轻,特地让章珠过来递了一句话给潇潇:“若何类母?” 潇潇伤心得病了,直嚷着要去做姑子。 红颜好容易安抚下潇潇,觉得身心俱疲,刚想休息,荣博便跑来传话:“蒙将军求见。” 红颜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哥哥又出什么事了? 第三十二章 潇潇定亲 红颜听见蒙司要见,急忙让人请去正厅;再让人唤了代兴来商谈,自己戴着帷帽、在绘着蝶舞芷兰的屏风后面边吃茶边听。 蒙司穿着寻常衣服,足上登靴,腰间并无配饰、只挂着装散物的素荷包,虽是年岁已到中年,但面上只淡淡地起了一层胡须,并不影响他刚毅的面庞。此刻,他坐在客首,正与代兴吃茶干笑。 代兴抱拳告罪:“请蒙将军见谅:家父尚在庙堂,家兄在您手下服役,晚辈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将军饶恕则个。” 蒙司忙抱拳回礼:“不敢不敢,贸然来访,府上不见怪便好。” 代兴见他欲言又止,便道:“蒙将军因何而来?可是家兄······” 代兴故意将话留了一半,蒙司果然接着他的话头儿道:“非也,大公子异常出色,伤一好便和其他士卒一起操练,某对大公子充满期待。” 红颜挑挑眉。 大哥能不出色吗?军营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蒙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先前为着大公子,尊府表小姐曾亲临衙门作证,此等气魄无人能及,加之光华无比,故某倾之。某在十年前曾有一妻,不幸没于难产、母子俱亡。半月前,燨丘攻占我大赵城池,某已接到任命,即将开拔征战,无奈家中祖父逼某于战前再娶,因此斗胆来求,万望准许。” 代兴和红颜都是一愣。 怎么潇潇出去做个证还做了个姻缘回来呢? 他们哪里知道:蒙司是在衙门上看见潇潇一边流泪一边仍坚强地指控厉东冕、为代忠脱罪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某个倔强的故人、一下子便戳中了他的心房。当年他未曾护好她,如今他想好好守护这个人。 代兴没了主意。 婚姻大事他还做不了主。 代兴将视线投向红颜,隔着屏风恍恍惚惚,也看不清什么。 蒙司了然:坐在屏风后面的才是当家人。任家主母病中,在那里的必然是任家大小姐;自己的婚事必定要任家商榷一番才可,因此蒙司也不多做纠缠,只说了一句:“某改日再来拜访。”便告辞离去。 蒙司一走,红颜马上出来:“真是奇了!” 代兴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原本以为表姐便是如此了,谁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红颜轻轻推了他一下:“不许乱说。” 潇潇就是名声再不好,也不能代兴当着这么多人面说。 代兴吐吐舌头。 好吧,他失言了。 红颜吩咐道:“你去告诉娘,顺便打发人去告诉哥哥、把一应哥哥需要的也给送过去。” 代兴显得有些抗议:“都是我做了,你干什么去?” 红颜睥睨着他,一脸理所应当:“我去问问潇儿的意思,她若是不愿意,我下回便吩咐人将那劳什子将军打回去!” 代兴无语。 还是姐彪悍。 红颜见代兴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当即把他拽进怀里一顿乱捏脸:“还不快去?想再疼一点吗?” 代兴的脸不知是被捏红的、还是自己臊红的,又或者二者兼有之。他奋力挣脱红颜的禁锢,揉着脸大叫:“不许再这般对我!” 红颜双手叉腰:“再这般你待如何?” 代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气呼呼地一跺脚,跑到后院去了。 红颜得意地拿帕子掩住口笑了几声,便甩着帕子去霓羽楼找潇潇了。 潇潇听红颜说完,拿起原本在看的《论语》挡住已经完全康复的脸:“姐姐嘴里乱说什么呢?” 红颜把书拉下来:“我可没有乱说,不信你让如芳去打听。” 红颜道:“我便是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我原本想着把你许给明家,现在怕是不能了。蒙将军之前有过一妻,还是武夫,不久便要开拔去燨丘打仗,我也不太愿意。你若是不肯,定是帮你的。” 潇潇莞尔一笑:“什么肯不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听着便是。自己找的,也不一定就比父母安排的好。我吃了一回亏,已经风评不佳,蒙将军尚肯上门求娶,我已便无所求。若是姨母同意,便早日定下来罢。” 红颜望着她那一副看淡一切的模样,心中泛起不忍:“潇儿。” 潇潇握住红颜的手:“好姐姐,我并无半分无奈,你且别这般招我。若是真心疼我,待我出嫁时替我梳头。” 潇潇这般说了,红颜不好意思再哭,只得笑道:“必然。” 潇潇见红颜也释然,便捧着《论语》问她自己不懂得字句,红颜也一一教导她,姊妹一派和谐。 章氏得知了蒙司意欲求娶潇潇的信息,喜不自胜,当即告诉了任九隆和章子聪,二人原本都为潇潇的名声闹心呢,听了这事,顿时都放下心来。 蒙司出身名门、又立下过战功,纵然娶过一妻,就算潇潇名声大盛也是配得上的,何况潇潇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于是在蒙司再度来访时,两家便一拍即合,当即定下时日交换庚帖,准备在太子大婚之后成亲。 潇潇知道了,只看着满地大雪,微微一笑:“看来我要嫁在姐姐前面了。” 红颜一阵心酸。 潇潇比她还小四个月呢,明年才满十四。 潇潇转过来,对着红颜吐舌头:“姐姐,记住了,帮我梳头。” 红颜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再聒噪就给你梳个难看的!” 潇潇佯怒,追着红颜要拧,红颜只管在屋子里躲。最终红颜体力不支倒在床上,让潇潇扑住拧了一回。 闹过之后,二人并排躺着,红颜平复着呼吸,潇潇整理着头发:“厉姨娘你准备怎么办?” 红颜道:“既然你的事已路人皆知,那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想什么完全之策了。她养的好弟弟干的好事,还想在这里作威作福不成?” 潇潇嘴角勾起怨毒的一笑:“那潇儿等着看了,姐姐。” 那对姐弟,她一定不要看到他们的好下场! 这日雪下得特别大,又正好赶上旬休,任九隆跑到挽霞居和章氏、玉颜挤着烤火,红颜带着潇潇也来凑热闹。代兴只关在房里读书,不肯浪费时间在暖房里呆一日。 章氏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披着一模一样的昭君套,忙把她俩揽进怀里:“冷坏了吧?” 红颜道:“身上冷还没什么,心里冷不知有没有得治?” 九隆听出话里有话,便道:“什么话不直接说,学外头男人迂回的!” 红颜并不生气,只使了个眼色,让小眉呈上荷包和一个袖珍偶人,道:“前些日子潇儿好端端病了,我觉得蹊跷,便命人剪开香囊来看,里头竟是一个写着八字的偶人!后来无暇仔细又检查了一番,发现那做香囊的布上竟有脓水。我让人去探,竟是厉姨娘收的邓家的布故意的呢。” 九隆原本听见有人行巫蛊,想上前去看;忽然听见红颜说那布是病源,连忙又坐回去,挥挥手让小眉端下去,皱死了眉头。 红颜又道:“世上竟然有这等狠心的人,弟弟坑害潇儿不够,姐姐还要来杀人灭口。上赶着去扒住太师府的脚踝,连正经亲戚都不顾了。”说着便去抹眼泪。 九隆原本就怨厉东冕给他招这么大麻烦,又烦厉姨娘没有阿橙的教养,因此当即便动怒:“把那贱妇拖上来打五十棍子,拿去换几本书给兴儿看!” 红颜拿帕子掩住嘴偷笑。 只要一出任家大门,是生是死就不是厉雅璜自己说了算了。 厉雅璜发髻散乱地被拖来,趴在地上嘤嘤地哭。倾香不停地叩首,口里只说:“老爷饶命,一切皆是奴婢自己行事,与姨娘无关!” 小眉跳出来叱道:“胡说!做奴婢的哪有自己行事的道理?你家是这么教你的?” 红颜很满意小眉的配合,但面上还是佯怒道:“掌嘴!” 小眉也很自然地露出愤愤不平和委委屈屈的表情,自行跪下、自己打了自己十个嘴巴。 九隆看也不愿意看:“打!” “不能打!”倾香大叫,将厉氏护住。 章氏冷笑:“好个忠心的奴才!” 九隆怒了,声音都变得有些尖刻:“连这个丫头一起打死!” 红颜挑着眉毛。 最好。 潇潇眼眸深沉。 她等着看。 倾香哭道:“老爷,打不得呀!姨娘千错万错,也请拖到来年再处置,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呀!” 九隆大惊:“可真?” 红颜愣了。 她竟然怀孕了? 红颜看着章氏。 娘不是一直往她饭食里掺避、孕、药的吗? 章氏也是一头雾水,瞪着空灵的眼睛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潇潇脸色一白,手上绞紧了手帕。 此番不除,日后必定翻身!到时候她的仇就报不了了。 红颜仔细看了看厉氏三分慌乱、七分淡然的神情,眉头皱了起来。 看来厉氏早就做好了对策,只单等着自己,真是个难缠之人。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个,就要玩得起! 红颜眼波流转,樱口轻启,说出一句话来······ 第三十三章 对战(一) 自从厉姨娘有了身孕,天天把自己关在宜庭不出来,还专门让任九隆给她弄了一个小厨房,一应东西几乎都自己来,不容她人插手。逼近年关,厉姨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嚣张。只要这胎她能生下儿子,任家就有她的位置,谁也撼动不了——章氏年纪大了,精神不好,又无争抢之心;难缠的两个都许了人家要出嫁了;代忠自己都乱七八糟的,又从军了不在家;代兴很听话的一个人,今后任家谁做主,不是显而易见吗? 厉姨娘这厢春风得意,但也不敢松懈警惕,整个院子防得水泄不通地,几乎让人无从下手。 红颜无法动她,只能在挽霞居坐着,正打发一个来要银子修葺连理湖阑干的媳妇;长时间处理家务让她眼睛有些疼,她按揉着眼睛,抱怨道:“什么都要钱,当初怎么不买些好点的木头来?就想着坏了再找主子拿钱、好自己贪!反正这个季节也没人去湖边溜达,就把它浑钉起来充数罢。” 媳妇面上仍笑着,仿佛刚刚红颜不是在说她贪似的:“小姐这话就错了,浑钉起来,一个不牢靠,淹了人怎么办呢?别说主子了,现如今奴才死了都要去衙门备案。” 红颜闭着眼看也不看:“不是我小气不肯给,如今任家不比以前,什么都得小心点来。厉姨娘有了身孕,什么都要最好的,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若那阑干真那么危险,你尽管去讨厉姨娘或是爹的钱,我这里没有一个子。” 媳妇脸上讪讪。 红颜睁开眼,道:“你要钱也不是不能给你。姨娘现是拨了钱单过,只给她减去用度便是了。” 说着,红颜便吩咐小眉:“记账:从姨娘那里拿几贯钱给她,让她去修阑干,有什么干系皆是她讨的,与我们无要紧。” 媳妇脸色马上不好看了。 大小姐这是又要打压姨娘又要借着姨娘的手在日后整她啊,姨娘管家的时候她也见识过,跟大小姐一眼的心狠手辣,惹了姨娘还能活?跟何况她如今还身怀六甲,万一生了个儿子,她别想在府里呆了。 媳妇心里苦,偏生又不能反驳,只能干笑着接过无暇给的几贯钱,心里将红颜骂了无数回。 红颜见她满心不爽地退下,冷哼一声:“这年头连个婆娘都敢把自己当头蒜了,在我眼前明目张胆要钱,黑心没肝的。” 章氏一笑:“这等事多了去,你何必动气。” 红颜眼睛看着宜庭的方向:“我就是气那人!没法子治她呢。” 红颜气鼓鼓地瞪章氏:“我说娘,你平素是一个多玲珑之人,如何百密一疏呢?” 章氏懒洋洋从榻上起来,眼里却尽是清冷。她挥挥手让下人都下去,单独留了红颜和潇潇。 章氏用手梳理着头发:“你可记得我让你小心云檀?” 红颜点点头。 章氏道:“你觉得谁有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让对厉氏放水?” 红颜若有所悟,但仍然有疑问:“娘,她为何要这么做?” 章氏冷笑:“我且问你、知道为何你外祖能在朝堂屹立多年不倒否?” 红颜道:“外祖独善其身、不结党营私。” 章氏不屑地一笑:“那你看你爹和阿大当初不也是想独善其身,能吗?你爹是太子那党,阿大如今是世子那边的了,任家两边站住,陛下才又重新让淑妃娘娘伴驾。你外祖也是一样的,独善其身并非如此简单,两脚都踩稳了才站得住。” 潇潇道:“云檀姐姐还真是有本事,不论我们谁最后当家做主,她都不会差。” 章氏赞赏地看了一眼潇潇,旋即怒视红颜:“你看,妹妹比你聪明多了,这么多年学去哪里了?” 红颜嘻嘻一笑,并不在意。 潇潇说的不过是根据章氏得出的结论,本质上什么也没说。章氏也并非真的欣赏她,只是给她面子。 红颜又问:“那兴儿房里也是她?” “可不是,”章氏眼里折射出尖锐的杀意,“我这里还没说半个字呢,她倒把自己当成准大房人了,竟敢带坏我的儿子,她是个什么身份!” 红颜感觉脊背后头一阵冷。 若她不是即将出嫁的小姐而是二公子,那么云檀也不会放过她。她不禁内心有些痛,那么漂亮温婉、善解人意之人,在哥哥身旁红袖添香端的相宜,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居然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这样害人。饶她自己手上沾过血,还是恐惧。 潇潇见气氛尴尬,笑着打圆场:“好在兴儿是个好的,仍是以读书为重,并未被那起子坏心的带歪了去。 章氏点点头,又恢复到万事不挂心的常态:“这也是我没有马上发落她们的原因。若是兴儿真的不好了,我哪里还能让她给你大姨母家做妾?” 红颜恨恨:“娘也太好性儿了,要是我,管她做恶事到了何种地步,单凭她有这坏心,我也让她再去外头被卖一回。” “你真舍得下心?”章氏脸上挂着揶揄地笑容,乜斜着眼看她,“你这人,平生半点本事无有,就是一张嘴厉害。真让你去对付,你未必比我狠得下心。” 红颜干笑。 潇潇拿蝉翼纱的团扇掩住嘴。 章氏的眼光果然毒,看人一看一个准。红颜虽然也厉害,到底没有章氏这么老练。自己得加把劲多看多学,争取在嫁人之前捞一些本事,别到了蒙家被欺负。 章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人在做,天在看。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终归会有报应;自己还是多种善因为妙。” 红颜乖乖应了一声:“是。” 红颜耐不住:“娘,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厉姨娘还有阿辰?” 章氏道:“先让厉姨娘养着罢,女人来世上一遭,不体会一番生孩子的苦痛,怎能有所彻悟?至于阿辰,你找个机会发落了罢。” 红颜不忿:“你真让厉雅璜把孩子生下来?我咽不下这口气。“ 章氏又躺下,显得精神很不济的样子:“你愿意搭理她,你去。反正我的孩子都大了,我不怕她。” 红颜即刻起身:“你允许我去的,真出了什么事,你不许管。” 章氏似笑非笑:“她跟我非亲非故,我管什么?” 红颜一笑,便出去了。潇潇见章氏眼睛闭上,忙去给章氏盖被子,然后唤人进来看着,才敢追红颜去。 红颜也并未走远,只招手让无暇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一番,便让她下去了。红颜见潇潇追过来,挽着潇潇的手回霓羽楼:“你不是一直说等着看?这回真有好戏看了。” 那无暇遵红颜的令儿,一径来到厨房,站在外头吩咐:“快准备祭祀用品来,表小姐要在连理湖那里悼念父母。” 厨娘应道:“这里忙着杀姨娘要吃的甲鱼呢,让表小姐先等等。” 无暇骂道:“一个奴才吃什么甲鱼,表小姐才是府里正经亲戚!大小姐还吃不起甲鱼、刚省了钱给修阑干去,你们倒是比主子更有钱。” 厨娘眉一挑便回嘴:“您嘴皮子厉害,您去姨娘那里骂,跟我们这些人说白浪费了。” 无暇也不恼,只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什么勾当,那甲鱼哪里是姨娘要吃?分明你们窜掇了买来,欺负姨娘不懂行情,再把这钱多报了找大小姐拿,大小姐说了,要削减府内用度,今后谁都别吃!” 厨娘扔下甲鱼便追出来要揪无暇,无暇一溜烟跑老远。 厨娘只管对着她又骂了半日。 无暇并不理会她,她只看见一直躲在厨房那里监视厨娘、生怕有人趁机下手的倾香打发人回去回话了。 无暇一笑。 大小姐削减用度先从厉姨娘开始,依她的个性定会开始闹腾,接下来她还要跑一趟云檀那里,给她拿钱过去,挑拨云檀和厉姨娘的关系,厉姨娘定会闹云檀,等厉姨娘自毁长城,看她怎么办。 无暇急忙又去找云檀。 红颜回了楼,又去吩咐阳氏:“告诉阿绿,让她这几日都把爹留下,厉姨娘都能怀孕,我们可没给她限制。“ 阳氏应了下去。 潇潇有些紧张,毕竟从前她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真的卷入宅门争斗,她是有点怕的。 红颜坐下,悠然喝茶,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似的,对小眉说:“你去让兴儿找一下洪恖,就说要卖丫头。” 小眉懵懵懂懂:“卖谁呀?” 红颜眉毛一皱:“再多嘴就卖你!” 小眉委委屈屈地撅嘴:“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还要卖我,小姐太无情了。” 红颜作势要起来打人,小眉连忙撒丫子跑出去了。 红颜哭笑不得:“潇儿你可得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丫头,不能让她们也这般没规矩。” 潇潇笑而不语。 比起循规蹈矩的,她更喜欢小眉这样敢把主子当朋友却又不过分逾越的丫头。 潇潇看向垂手侍立的凤娟。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但既然她有前科,就难保她不再犯别的错,红颜有办法打发丫头和姨娘,她也可以! 第三十四章 对战(二) 无暇提着钱来找云檀之时,云檀正坐在挽霞居前面打络子,是个攒心梅花型,下面的穗子略长,看着不像是女子佩戴的。无暇笑着唤她之时,云檀虽是笑脸相迎,到底快手将络子藏在笸箩里、用一块金边小红布盖了。 无暇只当没瞧见,将钱袋子塞在云檀手里:“姐姐,大小姐托你买几只土鸡进来。庄子上的才养,过于年幼。” 云檀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钱袋,马上将钱袋推回去:“采办之事有荣管家的老婆在办,我何必堪堪来这一手?再说,钱也不好记账。” 无暇笑着再把钱搡过去:“就是走的私帐——这是大小姐的体己。姨娘知道自己拿钱来补,大小姐不知道自己来补?上回落水之后肺便经常疼,老爷又是一个极节俭的,大小姐这是不得已。” 云檀仍是不太想接那个钱袋。 无暇劝道:“你若不做,白让其他人得利,岂不是亏?大小姐信任你,你此番辜负,下回想也没有了。” 云檀不想蹚浑水,但架不住这里头中间差价的油水,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你回去告诉大小姐,就说我马上让娘出去打听,有就送来。” 无暇应了就下去了。 宜庭。 倾香回过厉姨娘,厉姨娘冷笑:“我说呢,姜云檀怎么会好端端来帮我,原来是借我有孕单过,趁机抢我的份例。这会子无暇就给她送钱了,哼,青天白日的,也不避着点。” 倾香问:“姨娘可要回禀老爷?” “回老爷有什么用?”厉姨娘嗤笑,“跟了老爷这么久还不明白他这个人?他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还能管我们?什么事还是靠自己好。” 倾香道:“那姨娘要如何?” 厉姨娘咬着牙想了一番,招手示意倾香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如此这般。 倾香眉头微皱,脸上满是不忍:“姨娘,这般恐是不好,拿小少爷说事,万一真的应验了······” 厉姨娘当即啐:“不许胡说!” 倾香连忙跪下:“奴婢该死!” 厉氏挥挥手:“罢了,你也是好心,我不生气。只是为了以后,也少不得委屈他了。” 厉氏戴着银镶翡翠戒指的手抚上肚子,叹了一口气。 快出来吧,出来了,长大了,就好了。 倾香见厉氏一脸惆怅,也不忍再阻止,默默退下去办事了。 那云檀得了钱,不消半日便拿了几只土鸡和甲鱼来。因为都是自家来的,根本没花多少,那些钱都被自己吞了,她得了好处,自然笑嘻嘻地要去邀功,刚进挽霞居,迎面便砸来一个瓷杯,云檀闪过,瓷杯擦着耳朵飞过,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云檀急忙跪下,心有余悸。 若是躲晚一点,自己的脸可就毁了。 任九隆尖利的声音随之而来:“下贱东西,如何害你主子?!” 云檀连忙摆手,满脸慌乱:“老爷明鉴,奴婢并无半分害人之心!” 嘴上狡辩,心里却在揣测是否是阿辰之事暴露了。但她也不怕,没有实际证据,这件事便与她无关。 任九隆气得站起来:“还说没有?府里的膳食皆是你娘的食谱,你给姨娘吃什么?” 云檀愣了。 府里的膳食是她负责不假,但自从姨娘怀孕以来,都是自己单过,哪里还轮得到她来插手?她能给姨娘吃什么? 任九隆背过去不理她。 倾香跪下,哭哭啼啼地:“原本以为大厨房送甲鱼过来是滋补的呢,谁知姨娘吃了腹胀不已,让大夫来查了,说是甲鱼吃不得,会引起小产。” 倾香突然转过来向云檀磕头:“求姐姐放过姨娘,奴婢知道姐姐日后是大少爷房里人,但奴婢保证姨娘的孩儿绝对不会威胁到大少爷的位置,求姐姐宽宕则个!” 云檀恢复冷静,但前期害怕过度,声音还是有些抖,听起来就像强词夺理:“休得胡言!我与大少爷清清白白,岂容你信口雌黄。吾乃任家义女,既是兄妹,何来苟且?” 章氏勾唇一笑。 终于等到你说这句话了。你自己说的你们是兄妹,别怪我了。 红颜闭眼。 云檀姐姐或许很爱哥哥,但在自保时,还是选择暂时性避开他们的关系。 红颜不会怪云檀,因为换做她自己,她也会这么做。但代忠一定不会避开,他一定会承认。 红颜替哥哥稍微感到不值。 任九隆原本想将云檀赶出去,但想到她的生父姜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她是自己的义女,不能这么简单打发了,却咽不下她利用食物害自己子嗣的手段,便一甩袖,怒哼道:“去家庙跪着诵经,但凡姨娘有一点不好,你便自行去郊外落发。” 云檀错愣。 她半点不想担这干系! 但任九隆已经气呼呼地走了,云檀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云檀瘫软在地上,眼泪不停下掉。 章氏上前,手搭在云檀肩上,落着伪善的泪:“我的儿,你尽管去,娘不让你受委屈的。只要姨娘好了,马上接你出来。” 云檀泪流不止。 明明她就没做过,为何要害她?她们不是联盟么? 云檀瞪着泪眼狠狠地剜着露着得意笑容的倾香,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控诉:“为何害我?!” 倾香却不理她,只向章氏磕头,告退下去。 云檀望着倾香的背影,平素温柔似水的眼瞳化为两把钢刀,就差变为实体将她千刀万剐。 云檀满腹委屈在家庙跪瓦片,为厉氏念经祈福。她不敢不诚心,一旦厉氏的孩子真的没了,倒霉的肯定是她,所以她这回倒是真心实意为她祈福。 府里的膳食因着她的被罚,被任九隆直接剥夺、给了荣博之妻战氏,这也是荣博趁机夺取章氏家权的“举手之劳”。 章氏才不管这些,姨娘会开小厨房,她也会,任九隆想耍什么手段,她跟他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会不知道?只是懒得跟他计较,真要到对决的那天,她未必会输。 一转眼,云檀已经在家庙里跪了三天。 虽然章氏没有亏待她:吃的穿的都比照自己的用度来的,而且还给了她一个加厚的柳絮护膝,并且偷偷在第一天夜里就撤了她的瓦片、给她加垫子。饶是如此,云檀还是会在深夜偷偷哭泣,哭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云檀不禁想:“若是大少爷在,他肯见我如此遭罪?” 云檀正感慨着,突然外头响起一个声音:“云檀!” 云檀以为听见幻觉,但又特别真实。 “少爷······”她不禁去看,果真看见外头有一个人影、不是代忠又是哪个? “大少爷!”云檀的泪如同决堤的洪水。 她就知道他心中有她! 云檀想起来开门,却跪了许久,腿力跟不上、一下又坐了回去。 代忠在外面听见落地的响声,急忙推门而入,赶着将云檀扶进怀中,眼里满是不忍:“你受苦了。” 云檀摇摇头:“你如何回来了?” 代忠还没来得及说话,红颜便在门外抢答:“阿璟跑去军营告诉的,他以听说你已跪了三日了,忙把舅兄的身份搬出来逼着蒙将军让他回来呢。” 代忠脸一红,急忙叫道:“出去!聒噪。” 红颜撅嘴:“重色轻友。” 代忠正要再跟她分辨,红颜已经关了门,在外头叮嘱:“快点出来,让人发现了,仔细被爹扯皮。”言讫也不多留,径直来到远离房间的地方站着,给他们留出空间。 虽然红颜已经对云檀心寒,但到底念着幼年的情分;何况她想让哥哥开心。 红颜站在廊上避风之处,裹紧了披风,呼出的热气形成一道浓白的烟。 红颜看着雪一片一片飘下来,伸手接了一片,喃:“你也在看吗?” 小眉看红颜眼里有少见的柔情,不禁偷笑了一下,却怕打扰红颜,不敢多嘴。 红颜自己反应过来,觉得很是臊,急忙丢了雪花,又一本正经地站着,小眉愈加偷笑。 红颜只是自己遐想,未曾想到,在澜华轩偏院中,披着貂皮披风的凤卫在雪地里走着,院子里原本无瑕的一地琼玉被一圈脚印点缀,给这清冷的院子添了几分生气。 凤卫伸出手,接住两片重叠落下的雪花,静静望着它们化成水,如同冰山的脸露出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无欲无求的双眸透出似喜非喜、半忧半愁的光芒。 “两年。”凤卫看向远方,念。 再两年,就不是他一个人踏雪了,那时,会有她陪在自己身旁。 凤卫看着另一手中一直套在手掌上的红豆串,眼神完全温柔下来。 我等你。 第三十五章 厉姨娘小产 阿绿送走任九隆,返身回来之时望见厉氏坐在院子里瞪她,向她微微屈膝,顺手整理衣襟、却故意露出脖颈上的红痕。 厉氏不屑一顾。 雕虫小技,想用这个激怒自己也太小儿科了。 阿绿扭着腰肢进了屋,倾香在旁哂笑。 厉氏乜斜着眼看她:“笑什么?” 倾香道:“往常姨娘定会生气,如今有了孩子,人也慈善了。” 厉氏不置可否,只伸手浑在倾香脸上一掐:“我素日对你不好了?” 倾香连忙行礼、却并不严谨:“奴婢是好奇姨娘如何改性儿了。” 厉氏嗤笑:“我改什么?她已然无用,我又何必跟她计较。再者,她再厉害,也不过是红夜叉手下一条狗,计较什么。” 倾香撇撇嘴:“原先奴婢看她将水蛇腰扭得孟浪,还替姨娘不值呢,没想到姨娘倒看得开。” 厉氏豁然一笑:“只要我有儿子,我还怕什么?” 厉氏抚着自己的肚子,温柔而自信的光芒从美丽的眸中泻出,有点还是闺秀时的纯真的美。 倾香眉头不展:“我还是觉得绿姨娘古怪,先前虽然她媚,到底不会如此销魂;但近日与往日竟完全不同。” 厉氏一笑,眼中尽是了然:“你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家那位姨娘用的东西?” 倾香一声惊呼:“息肌丸?!” 厉氏笑而不语,表示默认。 倾香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她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压低声音、半用手掩住口:“绿姨娘疯了,她能留住老爷一时,不能留他一世啊!一旦老爷······“ 倾香自知口误,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无人,这才又继续说:”她怎么办?” 厉氏悠哉地扫了扫膝盖上的灰:“各人有各自的前程,你何必去在意?她自抱着夜叉的大腿,事成之后有她的好处。” 倾香的眉头仍旧皱着,满脸写着“于心不忍”:“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没有子嗣了呢。” 厉氏拍拍她的手,说别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她这个丫头没有别的好处,就是心太善——:“夜叉没闹海?” 倾香多愁善感,却是不敢耽误正事;主子一问,她马上就回答:“表小姐要在湖边祭奠双亲,大小姐正帮着筹备呢。” 厉氏冷笑:“祭什么祭,就她有双亲,别的没有?” 她自己的娘她都没祭呢! 厉氏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你让人去盯着,看她们有没有偷偷使坏。” 倾香十分无语:“姨娘,不至于这般明显,大张旗鼓害人饶是表小姐也不会做的。” 厉氏眉头一皱:“不许聒噪。” 倾香见厉氏态度坚决,也不便多说,领命下去吩咐了。 一直躲在树后头偷听的阿绿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脚下轻挪,缓缓而不发出声音地离开了隐蔽地点,向红颜递信去了。 红颜听了阿绿的转述,让小眉端给她一盒银头面:“我知道你娘药贵,这些尽管拿去;需要哪里的大夫尽管跟我说,我帮你请。” 阿绿泪“刷”地一下流出来,她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阿绿谢大小姐救母之恩!” 无暇连忙把阿绿扶起。 红颜亲自上前为她擦眼泪,满眼心疼:“你如花似玉的年纪,还要侍奉我爹,这才是委屈你呢。” 阿绿摇摇头:“阿绿想过好日子,想要阿娘过得好,阿绿不委屈。” 红颜心中一声叹。 她该说阿绿好还是不好呢?一方面她为人忠孝,一方面又贪图享乐。 红颜拍拍她的肩:“别哭了,去吧。” 阿绿行了礼,捧着头面便走了。 红颜满是感情的眸子逐渐冷却,她望着满院子的白茫茫,扭头问小眉:“都准备好了?” 小眉点点头。 红颜抬脚往外走:“去请潇儿。” 红颜径直来到湖边,双脚陷入白雪之中,白狐披风让她和水天融为一体,竟不知是景更灵秀还是她更娟丽。 潇潇随后赶来,披着灰鼠皮的披风,抱着暖手炉,向红颜的背影微微屈膝:“姐姐。” 红颜回眸,冲她一笑。 潇潇一愣。 她知道表姐漂亮,但那是宛如烈火一般炽热的美,一不小心便会被灼伤;而被景色迷惑、全身心放松,一下子回神过来的表姐透着一股徐徐绽放的美,恰似“千树万树梨花开”,饶她是女子,也不禁有些咋舌。 红颜的遗世而独立只有一刹那,毕竟她不是同潇潇一般空灵之人——红颜奔过去,握住潇潇的手,将冰冷传给潇潇,满足地看着潇潇因为冷而瑟缩怨怼的表情。 红颜呵呵笑:“你且速祭,切莫伤寒。” 潇潇将暖手炉塞给红颜,自己在准备好的香案前焚香祭奠,旋即又从袖中取出早就撰好的《祭亡文》诵读,声泪俱下、令人闻之心哀。 红颜看着小眉在树下刨坑,将一个什么东西放下去。红颜不放心又让小眉挖出来,特地打开看了看,是一对娃娃,上面贴着生辰八字。红颜确定周围潜伏着的人看清楚了,才又授意小眉放下去埋了。 待潇潇祭毕,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根本起不了身。如芳和添香强把潇潇架起来才勉强扶她回去。 红颜一行人才走,就有一个身影窜出来刨适才的坑,直到看见盒子里面的东西,这才又埋回去,回去报信了。 那人走了没一会儿,点翠便从另一处出来,又将那盒子刨出来,将里头的偶人取出,放了另一对进去、埋好,又反复确定没有遗漏了,这才离开。 至夜,九隆归来,在外头吹风沐雪的,一进书房便暖暖和和,还有笑吟吟地阿橙手捧碧玉斗给他奉茶,九隆心里高兴,接过茶时,手便抚上阿橙的手,阿橙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只是害羞地将头扭过去。 九隆心一动,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当即将阿橙揽进怀里,刚要亲昵,外头荣博的声音便响起来:“倾香姑娘这是干什么呢?急吼吼地,当心吓着老爷!” 阿橙轻呼一声,推开任九隆就往外头走。 九隆好事被打断,先恼怒了一半,倾香哭着进来之时更加烦,当即一脚便将倾香踹倒。 倾香疼痛难忍,也不敢讲,只是哭着:“求老爷给姨娘做主!” 九隆的眉心不知打了几个结、鼓鼓地纷杂成一坨:“她又怎么了?” 倾香道:“老爷,姨娘掉下湖了,现如今刚醒过来,怕是要小产了。” 九隆大惊。 晚年又得子,尽管生母不如人意,出了这等事九隆还是关怀的,连忙就往宜庭走。等九隆到了那里,厉姨娘正在屋子里呻吟,章氏正披着厚外衣在镇场,阿绿也披头散发在一旁垂手侍立。红颜亦带着小眉来,正在喝茶。九隆到场,女眷皆起身相迎。 九隆等她们行礼过,才问:“她怎样了?” 章氏叹气,摇摇头。 九隆大怒:“你是怎么当的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大晚上掉进水里?” 红颜挺身护母:“这和娘无有关系——爹且问问倾香,姨娘身怀六甲如何半夜坠湖?” 倾香连忙跪下:“是小穗说大小姐在树下行厌胜之术,模样像姨娘,姨娘这才去看。没承想那阑干不结实,姨娘半路扶着想喘气,便掉下去了。” 倾香气:“也不知谁在冰面上凿了个坑,姨娘原本也不必吃这么大罪。” 红颜慢条斯理:“这个小穗现在何处?红口白牙说我行厌胜之术,分明是我替潇儿将她父母的偶像埋着、给她做个念想,若是不信,将潇儿请来对峙!那娃娃是潇儿亲手做的,要扯干系,潇儿不得脱。” 章氏也随即说:“冰面上那洞是兴儿今日买了鱼在湖里放生。老爷知道的,兴儿信佛。” 红颜又道:“还扯阑干呢,若非姨娘天天闹着自己单过,我根本无钱修阑干。原本想着冬日没人去湖边玩,谁知道姨娘调皮。” 九隆烦躁不已。 潇潇是蒙司未婚妻,就算跟她有关系,也不能责,否则跟蒙司怎么交代?兴儿是他儿子,他能不溺爱?何况人家有正当理由,是信佛放生,他能毁他的善心?阑干什么的,说是红颜不修,也拿不出证据,但厉姨娘闹着单过是事实,谁知道阑干是不是托词。 九隆正在犹豫,老妈妈出来了。 章氏忙迎上去问:“如何?” 老妈妈摇摇头。 九隆长叹。 好容易来的孩子。 老妈妈低语:“是个男胎呢。” 九隆的心更加沉痛,索性自己回外书房将自己锁着、借酒消愁。代兴听说,急忙去陪着父亲,缓缓他的心结。 第三十六章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厉氏小产,躺在床上下不来,又受了风寒,每日能睁眼喝下药便很是不错。红颜自然是希望她早死早好,章氏心善,倒还请着大夫每日给厉氏看病,好药也给用着,因此厉氏竟然慢慢缓过来了。 厉氏暂时闹腾不起来,红颜也有时间做别的事情了。 这日正值腊八,阖府上下打扫卫生,预备迎接新年。洪恖领着凌兰儿并一双儿女来到府上,说是要讨腊八粥喝;但其实双方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红颜要托凌兰儿把阿辰卖到远方,并且不让别人知道她、以防政敌从她口里知道任家的把柄;凌兰儿要赚红颜这个人情,加深关系,以图未来发展。 章氏喜欢孩子,便将洪恖一双儿女带去挽霞居同玉颜一起玩,玉颜缺伴,有人来高兴得什么似的,恨不得黏在兄妹二人身上,谁扯也拉下不来。 代兴陪着红恖在连理湖心亭中煮酒吟诗,赏雪配粥,添了几样小菜在那,二人好不欢乐。言语间代兴多问洪恖功课之事,洪恖耐心解答。 红颜在霓羽楼远远看见湖心亭中披着披风的二位郎君,不禁笑了出来:“两个呆子,大冷的日子在那里吃酒,回来之后得花多少炉子炭?“ 凌兰儿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道:“你管他?这些男人都倔得像驴,你喊他往东他偏往西,撞了南墙还要撞。” 红颜挑着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洪大人如此温雅之人竟然不能被兰姐姐降服?” 兰儿往红颜腮上拧了一把:“少贫嘴,别给我冠上‘不贤’之名。” 红颜耸耸肩,冷笑:“原以为姐姐是个世外之人,没想到也在乎那些虚名儿呢。” 兰儿反驳:“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在乎那些干什么?只是人活于世,哪有几个能不看别人的眼色过活?识时务者为俊杰,让自己活得更好些岂非乐事?” 红颜心中虽然不悦,但她不是代忠、较为圆滑温润一些,不会合不来就甩脸走人。红颜又是一笑,扯着兰儿的手腕,道:“你自己说的,若是你卖给我的丫头有半分不是,你负荆请罪,怎么如今还坐在这里亭亭玉立的?” 兰儿叹口气:“当初不过一句玩笑话,当时对自己恁的自信,如今却打脸了。谁知道人心隔肚皮呢?看着老老实实的,却勾引爷们坏。要是我的丫头,早打死了。” 潇潇道:“兰姐姐这当家主母的气派十足。若是换作平凡人家,必不敢轻易动那些上了道儿的丫头的。” 红颜顺着潇潇的话夸兰儿:“要不如何外人皆传兰姐姐和洪大人鹣鲽情深呢。” 兰儿脸微微一红,露出温婉的笑容。 的确,洪恖待她很好,身边除了通房也没有别人了——那个通房洪恖统共也没去找过几次。 红颜低语道:“我已将阿辰缚了,绑在车里,一会儿你走时只说我送你礼物,运走便是,千万别教代兴知道了。” 兰儿听了,突然叫了一声:“坏了。” 潇潇捧着一个官窑的瓷杯,问:“什么坏了?” 兰儿满眼惊恐和不知所措:“我那官人是个呆子,平生最不会说话。我忘记嘱咐他守口如瓶,若他多吃两杯酒吐露出来······” 兰儿话音未落,红颜便听见院子里小厮的声音喊起来:“三少爷去哪?” 真是什么坏来什么! 红颜急忙也追去。 等红颜气喘吁吁来到捆绑阿辰的地方时,代兴已和阿辰抱在一起哭了。 红颜退回去。 她心里满满都是罪恶感。 阿辰不是不适合代兴,但她不该操之过急,更不应为云檀所利用。 阿辰倒也有几分胆识,并不嚎啕:“是奴婢糊涂,落到这般下场无怨无悔。可奴婢放心不下少爷,阿夕不是能撑住的,若云檀姐在一日,少爷便不能不注意。” 代兴强忍悲痛,搭在她肩上的双手加力,骨节和青筋都爆了出来:“莫愁,我定会当心。反而你一去万里,不知身在何方,待我功成身就,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寻你。” 阿辰泪如泉涌,心中无限感慨,却也不能多言。哆嗦了半日,只说:“少爷今后,千万别记得阿辰了。” 代兴心痛难忍,却不能多说半个字,只能垂头默泪。 红颜看得心塞,便自顾自回来,心中又起了一个主意。 等红颜回来,兰儿和洪恖已经站在那里等了许多时。兰儿一脸焦急地左顾右盼,洪恖则满脸通红,一脸愧色。二人见红颜回来,连忙迎上去,一个劲道歉。 红颜摆摆手:“无妨。既然兴儿已经知道了,便告诉他,是卖到黔州去的。” 兰儿一愣。 原本不是随便卖吗? 但红颜这么说了,卖的钱又是自己收的,于是也不多问,只点头应下。 又坐了一会儿,代兴回来了,洪氏夫妇便也告辞离去、按照红颜交代的跟代兴说了,才带着阿辰离开。 代兴听了脸上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仍嘻嘻笑着将洪氏夫妇送出门,礼数周到。 红颜眸色微闪。 其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代兴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谋略。 代兴送客归来,在红颜面前站住,毫无感情的眸子瞪着红颜:“姐,我们谈谈吧。”言讫,便先向湖心亭走去。 红颜叹口气,默默跟上。 姐弟二人在亭子里站了许久,不知吸收了多少寒气在体内,却都没有开口。 良久,红颜先叹了气:“是姐姐有负于你,你若是要恨,便恨罢。” “我不恨你,”代兴转过来,眸子中果然没有恨意,“你是为我好,为了任家着想。” 红颜垂手,并不敢看弟弟的眸子。 代兴握住红颜的手,那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力的手给红颜传来丝丝温暖。 代兴半是变声之音并不刺耳:“我恨自己无能,没能让爹青睐,将任家交给我,白让你和娘操劳多年、当了多年的恶人。若非我一时失足,让人钻了空气,阿辰和姐姐都不必难做。” 红颜眼眶有些湿:“你能这么想,固然很好。” 代兴的手又加大了些力度:“姐姐,你让洪大人将阿辰的去向告诉我,此恩不忘。待他日我成功,必让你和她温柔以待。” 红颜抬头,破涕为笑:“那我等着了。” 代兴勾勾嘴角,眼里展开一幅蓝图,那是红颜没有见过的火焰,红颜不禁有些怔。 代兴的眼阴骘下来:“姜云檀你准备怎么处置?和厉姨娘勾结、庄子里全是姜家人——这个毒瘤不能不除。” 红颜眉头一皱,并不是很喜欢代兴用这种口气形容云檀:“这个娘业已决定了,不必费心。” 代兴也不多说。 他明白云檀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多寒心还是有情分在的。 远远地突然传来云檀温柔的声音:“原来你们在这,让我好找。” 代兴背过身去,并不想跟她讲话。 红颜换上一张笑脸:“云檀姐姐,膝盖不是还痛着,怎么就出来走了?” 代兴一笑,明是讽刺,不知底细的却以为是在夸:“云檀姐姐最是闲不住的,这点痛拦不住。” 云檀含嗔瞪了代兴一眼,手抚上红颜的手:“我倒是不愿意出来,免得入了寒气,得了风湿得不偿失。只是夫人非得叫我来陪客,说是离了我不行。年关将至,来来往往的,咱们家倒要添一房长住的。” 红颜十分诧异:“是什么人来了?” 云檀笑道:“就是夫人念叨了许久西辽赫连家。” 红颜脸一僵。 来的好快。 云檀拉着红颜:“快收拾一下叫上表小姐一起去——三少爷也快先去了。别说赫连家的姨母虽非夫人同母姊妹,却真和夫人一般优雅得体,不愧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嫡庶都是挑不出错儿的。” 代兴嘴角一撇。 挑不出错吗?那章璃的事情怎么解释?有些人拍马屁也忒过。 云檀继续说:“赫连老爷正和老爷在外书房说话呢,赫连家的公子是我安排的,真真是病得起不来了,若是身强力壮,也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可惜了。” 云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表嫂夫人出身欧阳家,据说写的一手好字,模样也是十分可人的。就是上天不垂怜,自从生了哥儿便大病小病不断,如今人比黄花瘦,跟张纸似的,风一吹就能飞了。幸好小哥儿虽孱弱了些,到底康健,长大了也是好的。适才姨母让我抱着,不哭不闹,甚是乖巧。” 红颜心下一动,半开玩笑道:“你和赫连家如此默契,不如把你嫁过去。” 云檀甩开她的手,半是认真:“大小姐愈发不稳重起来,什么浑话都同我说,定是经常跟着少爷出去弄的,看我告诉老爷,仔细小姐出不了霓羽楼。” 红颜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刚才云檀的表现分明是言出必行的架势。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愿意伤和气,云檀却早存了软禁她以方便行事之心。 红颜遂不再多说。 她就看看云檀姐姐知道要被嫁出去做二房时是什么表情。 第三十七章 赫连家主 章氏和庶姐相谈正欢,门外的丫头忽然笑着说话、给里头人提醒:“大小姐和表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姑娘领着几个丫头已经从碧绿色的帘子后头转出来。 大章氏目不转睛地看:走在前头的那个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两弯柳叶眉、一双精明目,肤白若雪、唇如丹墀,尚未言语,笑意先达,行走间颇为大气,有巾帼之姿;披一袭虎皮披风,内里穿着大红袄子、下着白色长裙,头上寥寥几支金钗,虽不甚迎合时下审美,却显得娇艳非常。跟在后面的那个起先因为低着头,并不能看清容貌,只能见她披着一件灰鼠皮的披风,内里穿着浅米色的袄子,底下是一件青裙,显得朴素内敛、却堪堪显出一身风流;待二人走进,大章氏才看清——后面的女孩子画着浅文殊眉,眼眸剔透寡淡,谈笑间恍如谪仙降世,不拘一格。 大章氏起身,扶住两个要行礼的女孩子,压抑住激动的泪水,道:“好孩子,快别这样。” 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两个玉镯来,一人塞了一个。红颜和潇潇又急忙谢礼。 好容易安座了,欧阳氏不禁咳嗽了两声。 从刚才进来,自家婆婆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这两位小姐,肯定是看上这两个想要来做媳妇。可惜,两个人一个是任夫人的宝贝,一个是章子聪的宝贝,哪里能给她?所以大章氏心里眼里都是惋惜。 欧阳氏用帕子掩住毫无血色的唇冷冷一笑。 她还没死,就这般迫不及待想找新媳妇了? 章氏看了一眼只盯着红颜和潇潇的大章氏,轻轻咳嗽一声唤回她的注意力,笑道:“经年未见,大姐怕是不认得了——穿红的那个是丫头,后头那个是潇儿。” 大章氏忙去把潇潇拉在怀里,眼泪落了下来:“我的儿,怎么偏生不到我家去?” 欧阳氏嘴角因着略含恨意而有些僵硬。 到你家去嫁给你那个病秧子儿子守活寡吗? 潇潇也拭泪,哽咽道:“望姨母容谅,本该向您请安,无奈身单力薄,实在无法去西辽。” 大章氏忙道:“无妨,如今见到便是好了。” 大章氏归座,一指欧阳氏,叹道:“你这个嫂子是个顶好的,能吟诗作画,又能管家,还生得美、给赫连家添了长男。只可惜没福分,生了元郎五年,身子便没好过。” 欧阳氏有些黯然。 当初她多耀眼、多得丈夫宠爱,如今便有多失意。生了儿子之后始料未及的血山崩,治了五年没有治好,今年大夫已经下了必死令,她是无法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了。 大章氏眼巴巴地盯着对面,眼神在红颜和潇潇身上流连,看得二位姑娘一个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一个头皮发麻。 大章氏道:“原本想着表兄妹能亲上加亲。没想到赫连家来迟一步,两个丫头都有了人家,这一两年要出嫁了。” 红颜暗地里偷舒一口气。 她第一次觉得要嫁人是无比庆幸之事。 潇潇也放下心来,心想蒙司真是她的救星。 大章氏酸溜溜的:“我这趟算是白来了。” 章氏开朗地笑着:“怎会白来?我这里还一个闺女呢。” 云檀心中“咯噔”一下,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章氏向云檀招招手:“来。” 云檀十分不愿意,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款款施了一礼:“夫人。” 大章氏当即便不乐意了:“妹妹你唬我呢?这分明是你手下的大丫头,怎地还叫出来诓我?” 大章氏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妥,毕竟是自己求人,又住在人家家里,这般拿大不好,遂立即笑起来:“想必是妹妹因着女孩们都许了人家,不忍负我,这才叫了一个顶好的丫头。” 章氏不急不缓,伸出特地戴了金镶玉戒指的食指指了指云檀,道:“你自己问她,是不是我的女儿?” 大章氏好容易把视线从章氏食指上挪到云檀脸上,见云檀面色赤红、添着几番风味,倒也不排斥。 云檀骑虎难下,只得胡乱点点头,轻声应道:“奴婢确是夫人义女。” 云檀强调“义女”二字,便是不想给章氏和大章氏把这桩案子坐实的契机——章氏不是她正经娘,做不了她婚姻大事的主儿;何况她爹有恩于任家,她不可以被随随便便嫁了。 大章氏不听还好,一听眼睛就亮了。 依赫连家如今颓败的家世,想要再找一个像欧阳氏这样能干漂亮的媳妇已是不能了;赫连家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都只能把一家性命拴在媳妇身上。红颜和潇潇自然不能肖想,但轻易找一个小门小户的又不甘心。可巧来了个义女云檀,既然是任府的半个小姐,名号抬出去好听;云檀的举止不俗,办事又妥帖周密,模样不差,且臀部丰润、能生男嗣,是绝佳的儿媳人选。 章氏见大章氏很是满意,便知道此事已成。嘴角不禁上扬。 云檀5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无可奈何。若是之前,她还能说与代忠有私,但自从厉姨娘之事爆出来之后,再说有私便是乱、伦,她可亲口在所有人面前说她和代忠并无苟且! 云檀咬紧牙关。 被章氏这个老奸巨猾的算计了! 大章氏满脸堆笑,上前握住云檀的手:“好孩子,你可愿意?” 云檀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向大章氏慌张地行了一礼、显得自己受宠若惊,嘴里却尽是推辞:“承蒙赫夫人看重,云檀感激不尽。但云檀出身低微,实在配不上表少爷。” 大章氏并不在乎:“无妨。你也看见了我家这个情况,你嫁进来,便是赫连家家主,我们这身家性命都是你的。只要你能让赫连家繁衍下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大事。” 云檀虚虚地一笑。 这大章氏是一定要找人成亲啊! 云檀心里越不高兴,脸上越笑出一朵花:“姨夫人,不是奴婢不愿意。原本夫人的主意是顶好的,但奴婢生母还在前院做事、并不知情,请容奴婢回去问一问,让母亲来决断。” 大章氏一眼不乐意,但注意到章氏向她偷偷打手势,便知道章氏已经安排妥当,也不再多说。虽然对于这次被章氏牵着鼻子走不开心,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些便不算什么了。 欧阳氏冷眼看着这个即将入门的女人,连咳嗽都发不出来了。 所以她辛苦经营了这么久的赫连家,深深爱着的丈夫和九死一生生下的儿子,日后全归了这个女人?这个奴婢? 欧阳氏惨然一笑。 自己何必这么拼呢?当初就不该因着赫连雄折柳赠情,不顾一切要嫁给他,否则又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欧阳氏望着半旧的手帕上依旧青翠的柳条图案,再也无法笑出来。 夫君并无纳妾之心,甚至想与她共赴黄泉。但他并不反对再娶,因为他不想不孝。可是这样的夫君,她能拖累吗?她还要稀罕吗? 欧阳氏握紧手帕,心中怀了一丝谁也不知道的决然。 章氏让云檀去找琼霞商议,云檀便借机退下。 大章氏还是有些担忧:“妹妹,此事可行?” 章氏半抬着眼皮,慢悠悠地吃着用汉白玉斗装着的茶:“此事尽可放心。你当这丫头是谁的孩子?可不是我身边那个琼霞之女。” “原来是她,”大章氏一哂,“怪道眉眼举止有些眼熟。” 大章氏心中有些鄙夷。 当年算计自己贴身丫头也就罢了,如今连人家女儿都不放过,这个妹妹也是绝了,跟嫡母和璃妹一样心狠,只是手段没那么辣、大概常年信佛信道让她也沾染了些许慈悲罢。 心里是这样嫌弃章氏,但也很感激云檀是琼霞之女,毕竟琼霞是什么德性她可清楚得很。若是云檀在府里混,最多是个姨娘,还要被章氏打压,说不定就和琼霞一眼的下场了;但嫁到赫连家来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家主,琼霞一定会动心的,就如当初她想和章氏并肩当东西房的野心一般。 红颜半垂眼眸。 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呢?看着云檀倒霉,她并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觉得云檀很可怜,心里酸涩得很。 红颜看着汉白玉杯中的茶,怎么也下不去口喝。 第三十八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大章氏和章氏谈到夜深还不散,反而有越来越兴奋的趋势。潇潇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和红颜强撑着作陪。 章氏原本以为任九隆又是留宿在阿绿那里,却没想到任九隆竟然来找她,进来见大章氏和红白一双姝在,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大章氏当即起身告辞;红颜知道必定是外头出了什么事,九隆要和章氏商量,因此也起身告辞,吩咐阿赤将大章氏带去客房,便和潇潇径直回了霓羽楼,却在楼前迟迟没有进去,因着不知在风口站了多久的云檀。 红颜当即心下一虚,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笑道:“云檀姐姐怎地站在这里?” 红颜旋即骂人:“你们都是死人吗?让云檀姐姐站在这里吹风?” 云檀上前,单刀直入:“你早知道?” 红颜眼神游移:“知道什么?” 云檀眸如钩:“夫人要将我配给表公子之事。” 红颜一笑:“娘的决定,我哪里能知道?我也是今日才听说。” 云檀满脸不相信,却找不出证据,怒极反笑:“大小姐若是还念旧日情谊,请务必告诉大公子此事,云檀感激不尽。” 红颜为难地皱起眉头。 如果哥哥知道,肯定不得安生;可是不让哥哥知道,又愧对云檀姐姐。 云檀突然握住红颜的手、将千钧重量押在红颜手上,眼中尽是恳求:“千万!” 红颜无法拒绝她,弱弱地应了一句:“好·····” 云檀如释重负地一笑:“多谢大小姐。” 云檀跪地一磕,毅然离去。 红颜望着云檀的背影,叹:“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现在知道找哥哥了?当初把哥哥跟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之时在想什么? 红颜心里难受,还是吩咐小眉:“让阿璟去找哥哥,将此事告诉他。” 小眉应声下去。 潇潇很是好奇:“姐姐,看云檀姐姐的举止,分明是她娘已然同意出嫁;形势不可逆转,你何必多此一举?” 红颜抬眼看天,喟叹:“终人一世,总有疏狂时。” 潇潇含笑:“都说姐姐铁石心肠,殊不知无情之人尚有多情处。” 红颜笑而不语。 军营。 荣璟裹着头巾,一边给自己的手呵气一边来会踱步,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士兵,等得都冻得走不动了,抱着胳膊哆嗦,代忠才跑出来。 看见荣璟的代忠很是高兴,一拍他便大笑起来:“想你主子我了?” 荣璟被代忠这一掌呼得肉疼,心中暗叫不好——临近新年,他忙于家务、武功逐渐荒废;代忠一直在军营中历练,力气更加见长,再这般下去,他根本无法与代忠在武试中一较高下。 荣璟心中暗下加紧练习的决心,嘴上却说正事:“大小姐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儿,说是夫人将云檀许给表公子了。” 代忠一愣:“哪来的表公子?” 荣璟解释道:“便是西辽那个,几月前便说要来投奔的。” 代忠急了:“怎么就突然给了他呢?” 代忠话都说不清楚了:“那·····云檀怎么就同意了?她,她怎么不告诉娘说她与我······” 代忠扯住荣璟:“啊?” 荣璟无奈:“少爷你不知道最近府里出了多少事。先前厉姨娘小产和云檀扯上关系,云檀在老爷面前说与少爷是兄妹之情,如今再说与少爷有私,岂非······” 荣璟低头,声音也小了:“不、伦么······” 代忠难以置信地望着荣璟:“云檀说与我无半分干系?” 荣璟点点头,一脸尴尬。 代忠整个人怔在那里,半晌才不知是难过还是生气地笑了一声,挥挥手:“回去罢,不必回大小姐了,告诉云檀,军营禁严、不得归去。” 荣璟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惊问:“少爷,你······” 代忠却不愿意再说,只去守门的卫兵的胸前搜出钱袋:“回来还你。”便自顾自走了。 荣璟瞅着代忠是往澜华轩去的,也不多追,回府复命去了。 云檀听了荣璟的话,千百个不相信,只瞪着荣璟,满眼凶狠逼迫:“你可有尽力去问少爷?少爷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可别自己去耍了拿胡话诓我!” 荣璟原本便替少爷不值,何况云檀是任府的弃子。荣璟自然不会对她客气——当下荣璟便冷笑一声,道:“你也别嫌弃了,少爷能再这般嘱托两句而非直接不搭理已是念在旧日的情分,你何苦不自量力?当初撇得一干二净之时,怎么不想到之后呢?少爷何等玲珑剔透之人,岂会容忍有人背叛?” 云檀脸上尽是被背叛的震惊,但很快被羞辱的红色所掩盖。她警惕地望着荣璟,哼了一声:“是你告诉他的?” 荣璟搓搓手,看起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云檀睥睨着他:“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分明是个下人,就别异想天开了。你对小姐那点子心思,当我们都是瞎子呢。” 荣璟并不在意地松松肩,发出舒服的喟叹:“一丘之貉,何必相争?重点是,你已然失去了与我对决的资格了。” 荣璟转身欲离开:“好好当你的赫连家主,恭喜你从姨娘转成正房。” 云檀捏紧了手帕,却无可奈何。她的最后一步棋也输了,她必须得嫁,那么她就需要重新谋划她的未来,名义上她是赫连家主,实权还是在大章氏手里,欧阳氏的濒死便有蹊跷。还有那个长公子赫连元豪,不能留着。 云檀眼底闪过一丝情殇。 任代忠,你负我! 云檀回房发泄似的翻箱倒柜,急的琼霞直叫唤:“你干什么呢这么疯癫?” 云檀不理,只管把东西全部翻出来,直到找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是一对羊脂玉镯。 琼霞凑过来一看,不禁惊叹:“这好东西你哪儿来的?” 云檀合上盖子,便又冲出去,琼霞直叫也拦不住。 云檀一径来到霓羽楼,彼时红颜正在被潇潇篦头,见她来,便起身笑:“云檀姐姐怎么来了?” 云檀屈膝行了一礼,将盒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放。 红颜一眼便知道这是当初代忠送给云檀的,便问:“姐姐这是?” 云檀道:“云檀无福,自知祸从口出、无颜留在任府,昔日少爷所赠之物云檀配不上,还请大小姐代云檀归还,并且告诉少爷:云檀不怨,高楼朱户、公子无缘,云檀只有两句话——劝君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云檀拿帕子掩住口,啼了出来,好容易稳住情绪,才从口中咬出一句话:“还君明珠。” 红颜心中百转千回,她上前欲安慰,云檀已掩住口奔了出去,无暇忙追出去看,哪里还有云檀的影子? 红颜在桌边坐下,揉揉自己的眉心,一声叹息流下一行泪:“摇落使人悲,肠断谁得知?” 潇潇抱住红颜,劝道:“姐姐莫殇,命里有时终须有,天意难违。” 红颜靠在潇潇怀里,满脸惆怅:“我是不是蛇蝎妇人、心肠歹毒?” 潇潇一笑:“姐姐怎么说起这个了?人人都夸自己善,但未必真善。姐姐从来威风,却不晓得这威风是如何被逼出来的。姐姐是何人,喜欢姐姐的自然知道;那起子不分青红皂白乱给人下定义的,不讲明也罢。” 红颜点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潇潇又劝了红颜几句,好容易让红颜暂时放下心事去睡了,偏生阳氏又来报事:“大小姐,大事不妙了!夫人和老爷叫您快去挽霞居呢。” 红颜从睡梦中挣扎出来,强从床上起来,却气血逆流、加之肺疾未养好,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潇潇惊得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红颜自己下来,用帕子擦了血,拍拍潇潇的手,示意她安心,又问阳氏:“又怎么了?” 阳氏见红颜呕血,也不敢如同往日一般狐假虎威,只管轻声细语:“大少爷和花魁娘子不清楚,跟东海侯家的公子在澜华轩打起来,如今二人都被捆了跪在衙门里,东海侯家已经到了,老爷和三少爷也要去了。这次林公子不好插手,蒙将军因为治下不严已经被杖责了。老爷叫你去估计要吩咐事呢。” 红颜按按疼痛的太阳穴。 她怎么就忘了哥哥是性情中人,冲动异常,没叫蒙司看住他! 潇潇有几分紧张:“那蒙将军还好吗?” 阳氏嫌潇潇多情得不合时宜,因此回答并无好气:“趴着呢。” 红颜眉头一皱,阳氏当即瑟缩了几分,态度又缓和起来。 红颜披上衣服,牵了潇潇的手:“走,一起去出出主意。” 潇潇知道红颜是为了让她可以听见蒙司的消息,因此很是感激地点点头,并不拒绝。 阳氏暗地里摇头。 王潇潇过于懦弱,纵然小姐如今这般疼她,他日难保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做出什么事来啊! 第三十九章 雷声大雨点小 红颜赶来时,章氏已然哭了甚久,两只眼睛肿若樱桃。章氏一见红颜,便扑过去抱住她,先前一直压抑的情绪爆发:“你哥哥怎么就不改呢!” 红颜一叹。 哥哥可以说是娘所有的期望和骄傲,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别说娘了,她自己也承受不来。何况她的娘平时威风凛凛,一遇见事就崩溃。 红颜刚刚呕血,被章氏这么一抱,胸口还是有些闷,她只好先哄章氏:“八字还没一撇呢,娘且去睡,天明哥哥便回来给你磕头。” 章氏虽说仍然心里不安,但架不住实在到了极限,而女儿的笑容又让人安定,便先去榻上歪着。 红颜安顿了母亲,这才出来见父亲。 九隆先前一直在喝茶,并未抬头看红颜,如今赫然一看,当即便说:“脸怎的这么白?唇也是!身子不爽利?” 红颜心中一阵感动,刚想说话,九隆便哼了一声,开始骂人:“我就说夜深你过来不好,你娘非得让你来。真不知她这个娘怎么当的!” 红颜无语。 现在是责怪妻子的时候吗? 九隆骂了两句,见红颜脸上有戾气,也不继续,抚掌笑道:“兴儿与洪大人相熟,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月前你外祖上书请陛下彻查你小姨父之死,今日已然有了眉目——你小姨父并非死于瘟疫,而是死于中毒。” 潇潇心惊,当即身形一晃,幸而如芳扶住了她,才未让她失礼。 红颜察觉到了潇潇的震惊,便继续追问:“然后呢?” 九隆道:“今日又呈上新的证据,说是和太子手下之人有勾连,宫里皇后娘娘已然责罚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这几日在如绘宫住着。” 红颜一听,就明白了:感情皇后娘娘因为外祖的上疏触犯了太子的利益所以迁怒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迫于无奈,彻底投靠了林贵妃,这下任家便和太子党划清界限了。 红颜眉头皱起。 和哥哥发生矛盾的是东海侯嗣子秦彬,他是太子的人,太子自然要护着。其实代忠自从前次事件之后,虽然顶着盐铁节度使嫡长子的名号,实际上在军营里也不过是普通的马兵,就算擅离职守去澜华轩喝花酒还打架,最严重也不过是被赶出军营,哪里就能牵连蒙司被下令杖打?分明是给非太子党一个下马威。 红颜一叹:“哥哥此番难了。” 太子党想借此事减缓王平之死的冲击,以减缓民间舆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九隆尴尬地笑着:“丫头,你和林公子有婚约,他又和世子交好,你看能不能你去和他说一声,让他保下你哥哥?” 红颜虽说心里觉得这般行事既不靠谱又不妥,但她并无更好的法子,何况是她爹的吩咐,就算她不去说,九隆也会去。与其让他这个没带脑子的去,还不如她自己去。 红颜点点头:“我这便吩咐兴儿。” 九隆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往宜庭去了。 红颜无语,他就这么放心把大事交给孩子来处理?还不如那个动不动就崩溃的娘呢,起码娘是因为操心这件事才崩溃的。 潇潇问:“姐姐打算怎么办?” 红颜并未回答她,只是吩咐小眉:“帮我准备一下,我随兴儿走一趟。” 潇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咬嘴唇没出口。 红颜看出了她的打算,便道:“你若是随我去,可不一定能看见蒙将军。” 潇潇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虽说经历了厉东冕的背叛,她对爱情还是有期待。这个男人比她大了十六岁,她很好奇自己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 潇潇见红颜直接把话说出来,反而脸红,但仍旧坚持:“无妨,陪在姐姐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红颜见潇潇如此决定,也不多说,带着潇潇换了小厮的衣裳,当夜便跟着代兴一块儿去了衙门,秦家人还在衙门里争闹不休,林凤卫带人斡旋。代忠和秦彬跪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古知梅跪在地上拿手帕掩住口哭得不能自已,洪恖在堂上如同入了沸水的鱼虾,煎熬无比。 代兴过来之时,林凤卫原本只是点点头,却在看见红颜时眼睛一亮。 她来了。 红颜向凤卫微不可见地一笑,又迅速恢复路人的冷漠面庞,生怕被人认出来。 凤卫原本还想多拖延一会儿,让代忠在地上多跪些时辰,以惩罚他的冲动,既然红颜来了,他自然要速战速决——一呢,为了未婚妻的面子;二呢,在她面前显示自己的能耐。 凤卫又瞄见跟在后头一脸担心被人认出来而格外害羞的潇潇,眉一挑。 这样子更明显好吗······ 不过来的还真是巧。 凤卫向里头的一个被阴影遮蔽的角落喊了一句:“蒙将军,任家人来了。” 潇潇立刻涨红了脸。 他居然真的在! 蒙司由人扶着,蹒跚而来。 林凤卫向他使了个眼色,蒙司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当即就见了无措的潇潇,嘴角勾了勾。 的确是个可爱清秀之人。 红颜看了一眼蒙司,见他颀长魁梧,虎目凛凛,端的气派,心中也很是认可。 代兴向蒙司和凤卫作揖:“劳烦二位过来,任家惭愧。” 凤卫不屑。 真的惭愧过来的就应该是任九隆,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儿子在衙门里跪着,他自己在家睡觉,心忒大了。 凤卫心里不爽,脸上也没好脸色:“客套话免了,你哥哥的那个叫什么荣的小厮来了没?” 代兴连忙点头:“来了。” 凤卫道:“叫他过来。” 红颜撇撇嘴。 嚯,使唤起她家的人倒是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啊!比使唤澜华轩的人还要有主子架势。 荣璟没多久便来到面前,凤卫也不看他,还未等他行礼便火速塞给他一张纸,道:“去把你家少爷在钱庄里取钱的票据拿来给我。” 荣璟紧紧攥着拳头,他知道凤卫塞给他的便是所说的票据。但演戏就要演全套,他少不得要跑回家中假装取了过来。 秦侯爷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眯起,直勾勾盯着凤卫——他发现有小动作,却看不真切,而且也没有抓现行,只能言语讽刺泄愤:“不过一个姬子而已,莫非林公子还舍不得吗?” 代兴看了一眼红颜,看起来像是主子让奴才说话,其实是给红颜一个抢白的机会。 红颜上前一步便说:“侯府也不缺这一个姬子,何必与一个少年郎相争?” 侯爷眼睛一瞪。 这个奴才真是牙尖嘴利,一句话既夸奖了他侯府阔气、又把跟年轻人抢姬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安在自己身上。 凤卫随机附和:“何况这个姬子早就被任大公子买下,准备抬回去做妾的。” 凤卫抬手扬起一张卖身契:“若非夫人不同意早就进府了。” 蒙司旋即叫苦:“我真是白挨了这顿打,分明是郎情妾意、他家强抢民女之事,反叫我大半夜伤成这样过来。” 潇潇听他声如洪钟,脸又红了几分。 他这样喊,哪有半分疼的样子? 事实上,蒙司皮糙肉厚,又身强力壮,打他的也不敢太下手,对于上过战场的蒙司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秦彬冷笑道:“爹你别信他,林凤卫是任家大小姐的未婚夫,自然帮着她家说话。什么证据?只要想造怎么没有?王法不过对于黎民百姓有用,对于操纵王法之人,何曾有过公正?” 代忠还嘴:“若是律法如你所说形同虚设,人间岂非炼狱?我等乃万物之灵,与畜生相区别便是遵循法规道德。若是你看不见,只能说明你做不到或是你曾经做过这类事。” 红颜偷笑。 哥哥厉害,一句话里头就骂了秦彬是不守法纪的畜生,还把罔顾法律的帽子扣到了秦彬头上。 荣璟骑马飞速跑了一趟,气喘吁吁拿着票据过来,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钱庄盖章的票据,有钱支出,便说明古知梅的确是被买下的。 洪恖原本便偏帮任家,但又不敢得罪东海侯,便劝了秦彬几句,又假意骂凤卫不早点说,惹出一桩官司,当庭便将两家人都释放、送了出去。 侯爷在门口瞪着凤卫,冷笑道:“这事没完。” 凤卫抱拳,邪魅地一笑:“完没完不是您说了算。” 秦家人上车扬长而去,留下任家一帮人。 红颜撇撇嘴。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大半夜出来干嘛?冷又冷死了,还让潇潇激动得不得了。 凤卫看着她无聊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失落和懊悔。 是不是结束得太快了? 凤卫张张嘴,刚想说话,代忠便过来,紧张兮兮地问红颜:“爹娘知道吗?” 凤卫急忙假装伸懒腰、打哈欠,掩盖自己的尴尬。 红颜半瞪美目一瞪:“你还知道害怕?吃了两杯酒就浑闹!爹娘如今只知道你吃酒打架,若是知道你还用私产买人,你还不知道怎样呢!” 代忠一缩脖子,明显害怕了。 代忠扯着红颜的袖子:“好妹妹,帮帮哥哥,不枉哥哥这么疼你。” 红颜无语。 这幅无赖样跟谁学的?吃准了她刀子嘴豆腐心。 红颜十分无奈:“我跟娘夸口说你天明去给她磕头,你且随我回去。这几日云檀姐姐要出嫁,你也该回去看看。” 代忠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仿佛夏天雷阵雨到来之前那翻天覆地的黑暗。 红颜从未见过这样的代忠,居然愣住了,身子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第四十章 临终托孤 代忠虽然免去灾祸,蒙司也不敢留他,将文书还给他,让他暂且回家安生几日。蒙司许诺:“去燨丘还会再招兵,到时你再来。” 代忠无法,只得先回家做他的闲散公子。 那云檀未久便成了赫连雄的妾室,她人聪慧,颇得大章氏和赫连雄的宠爱。不过堪堪过了年,赫连家已经有大半部分在她掌控之中。 代忠每日只管去武场和明芳古练武,并不怎么回来;云檀也不大跟府里人走动,只专心当她的家主。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竟形同陌路。 有人欢喜有人愁,云檀日渐得势,欧阳氏却如同枯萎的兰草,日日对着窗外流泪。 当初折柳赠情之时的海誓山盟都是虚无,明明年前还说并无纳妾之心,如今便和新人恩爱得根本分不开。 欧阳氏苦笑,伸出枯如干枝的手,抚摸着镜子里自己两颊凹陷的脸,一行清泪淌了出来:“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对于这样的世界,她已经毫无眷恋,然而她不能放心去死,只因她好容易生下的长男元豪,凭那个女人的手段,元豪的性命岌岌可危。要不声不响地弄死一个体弱的孩子,太容易了,她在家就看见了无数回。 “娘!”一声清脆的童音。 欧阳氏连忙擦去眼泪,笑脸相迎:“元郎。” 元豪牵着鲜艳明媚的玉颜进来,稚嫩的笑脸上全是和伙伴在一起的兴奋。 欧阳氏一见两个孩子,脸色立马幽暗下来:“元郎,玉儿妹妹,你二人如何弄得一身泥水?” 玉颜笑道:“适才云檀姐姐想推元郎小侄儿下假山,我拉了一把,摔旁边刚破冰的池子里去了。元郎小侄儿说让我过来一起换衣服呢。” 欧阳氏望着玉颜无邪清纯的笑脸,心里惊恐至极。姜云檀竟然现在便已向儿子下手,毫不顾忌!幸亏有这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能护他一次,还能护他下一次吗? 欧阳氏看着玉颜毫不惊惧的样子。 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天真无邪不知道害怕还是少年老成、城府极深,经历这种事竟然丝毫不怕,还能稳住儿子。 玉颜注意到欧阳氏的目光,向她嘻嘻一笑:“表嫂别害怕了,先给我们找衣服吧,不然我们着凉了就不好了。” 欧阳氏急忙吩咐人取干净衣服来给元豪换上,顺便把小时候自己的衣裳给玉颜穿。那件衣服因着是做着节日穿的,一直没舍得扔,自己穿并不是很好看,玉颜穿着却穿出了那衣服的美。不仅人靠衣装,衣裳亦挑人。 玉颜收拾妥当了,又喝了奴婢端来的热汤,这才又开始说话:“表嫂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元郎小侄儿。” 欧阳氏嗤笑:“你这等小,能如何呢?日后多陪元郎玩玩便好,别让他一个人。” 欧阳氏说到“一个人”之时,眼里已积攒了泪水。 玉颜嘟着嘴巴:“表嫂莫要看轻人,我便有办法保元郎小侄儿周全。” 欧阳氏仍旧笑着,不是太相信:“你有什么法子?” 玉颜道:“你让外祖父来养着元郎小侄儿,顺便让外祖父把我要过去一起养,虽然舅父可恶,但总比不过云檀姐姐心狠。有我在,我还能救小侄儿。” 欧阳氏定定地望着自信的玉颜。 这个表妹,真的不一般。或许会是超越红颜的存在;红颜虽强,到底有性格弱点——易怒,可这个玉颜,年纪小小已经八面玲珑。 欧阳氏突然有些庆幸。 幸好玉颜是她这边的。 玉颜又开口:“至于怎样让外祖父同意此事,那便是表嫂您想的事了,我人小,想不出来。”玉颜说着,拿手指在太阳穴边画圈圈,脸上显出很无奈的样子,又与适才她精明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适才只是她突发奇想、并非深谋远虑一般。 玉颜最是闲不住,才安静坐着没须臾,便又拉着元豪要出去耍。欧阳氏原本担心儿子会着风寒,心里万般不愿意,可那元豪小孩子心性,又有一个元气的玉颜在身旁,哪里还能听欧阳氏讲什么?口里嚷着:“男子汉岂能无故乱病?”便跟着玉颜一溜烟不知道去哪儿野了。 欧阳氏揉揉眉心。 这个儿子真是和他爹一模一样,对女人言听计从。 欧阳氏想了想玉颜的话,咬咬牙,拖着病躯,一个人悄悄来到挽霞居。彼时红颜、潇潇正围着章氏说话呢,见阿赤领着欧阳氏进来,红颜便上前笑道:“嫂子身子爽利了?” 红颜向四周使了个眼色,下人便都退下了。 欧阳氏见没有外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便开始哭。 红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嫂子你这是干什么?” 欧阳氏只是不起:“求姨母和妹妹看在贱妾人之将死,答应贱妾一个请求!” 红颜为难地看着章氏,章氏起身,亲自去扶欧阳氏起来,给她擦眼泪:“好孩子,你还能好呢,大过年别说这晦气话。” 欧阳氏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实不相瞒,自从生了元郎,我这血山崩便未曾好过;原先本无事,自从和婆母在生意上有分歧之后,病势愈重。如今赫连家有人,无有不妥,只有一件——我那孩儿尚幼,不能给新妇养着。” 潇潇道:“嫂子莫非有何误会?大姨母仁善,云檀姐姐也是个极好的。” 欧阳氏又哭得涕泪千行:“若是她们有半分仁慈,我又何必来麻烦姨母?姜氏为何会去赫连家,个中缘由我也听得一两声。今日她竟公然推元郎下山,幸亏玉儿妹妹拉了一把,只掉下水,才保得命。” 章氏忙道:“玉儿可好?” 欧阳氏点头:“玉儿妹妹无碍。正是玉儿妹妹让我想法子将元郎与她送去外祖父那里。” 红颜无语:“小妹这是在府里玩腻了,想去外祖家捣乱呢。去了外祖家,可没人管她了;又有个听话的小侄儿给她玩,她的算盘倒是打得响。” 欧阳氏啜泣不止:“我此生凄苦,唯此儿最爱,望姨母救他。”说着,便又要跪下。 章氏连忙扶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的儿,你这样哭,我心都疼。你放心,我不负你托。” 欧阳氏眼里尽是感激,但光章氏一人同意还不成,她又将目光投向红颜。 红颜叹气:“稚子无辜,她尚且能下毒手,还放任玉儿落水不管,着实可恶。当初竟是瞎了眼与她相好。也罢,既然玉儿揽下这个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不帮着的道理。” 红颜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已经把玉颜骂了几千遍,直嫌她多管闲事,心里盘算着待会便去把玉颜揪过来打一顿。 章氏道:“好孩子,你先回去。这阵子家里要处理你潇儿妹妹之事,实在挪不开手。等此事过了,便把元郎送去你外祖家。” 欧阳氏的心又悬起来。 这句话听着是许诺,期限却是遥遥无期极其不保险。且不说章氏是否会帮她实现愿望,就说这段时间内元郎会遭到多少暗算都不知道。 欧阳氏心里急,却也不能说什么,暗地里咬牙想出一招要逼她们速速处理此事,便也不多说,只称谢下去了。 红颜隐约觉得古怪,却没大往心里去。 既然许诺了便一定会办到,只是眼前有燃眉之急:王家的事处理得好,便能打击太子,为任家赢得生机;若非,可就麻烦了。 两个丫头突然跑进来,谁也不让着谁、争先恐后说。 红颜嫌聒噪,当即两个巴掌过去,登时让她们安静下来。 红颜指着其中一个丫头说:“你先来!” 那丫头道:“大小姐,赫连姨夫人家的新姨娘和赫连小夫人闹起来了,都动手了。” 红颜揉着太阳穴。 云檀姐姐最近越发不像话了,之前在府里的沉稳大气呢? 红颜念:“下一个。” 另一个丫头迫不及待开口:“大小姐,大少爷把古娘子领到外书房见老爷了,说是要纳妾。” “什么?!”章氏大惊。 “逆子!”章氏急忙就往外书房去,“他真是不怕被打死!他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心疼他娘,为了他心都要碎了。” 章氏一面哭一面去了。 红颜叹口气,两边有变,真是为难。想云檀姐姐那边不过家中争闹,没有大事,还是先去哥哥那边吧。 红颜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让她之后愧疚万分。 第四十一章 欧阳氏之死 红颜到的时候,章氏倒是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哭,而是淡定地坐着,间或拿帕子擦擦眼泪。红颜悄悄扯过荣博一问,才知道:原来因着淑妃娘娘和林贵妃的结盟,任九隆现在是世子那一党的人。古知梅虽然是个花魁,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世子在澜华轩安插的眼线、专门套取达官贵人的情报,若是没有秦彬闹这一出儿,古知梅不会从这里退下来。现在临安都知道是代忠买了古知梅,就算任九隆再生气,也不能反对古知梅进门;但让一个伎子进门,也太辱没门风了!因此,任九隆只管骂代忠:“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怎么不死在外头?但凡你眼里有一个‘任’字,你都不会这般丢人现眼!”章氏见儿子没事,自然没有崩溃。 代忠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今儿一早去澜华轩,原本是不想在家呆着,以免遇见那个人尴尬又心痛。谁知林凤卫和宋璨带着卸去钗环脂粉的古知梅过了来。 宋璨展开绘着秀丽江山图案的扇子,一撩袍子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你要何时迎我们古娘子进门?” 代忠差点没给茶水呛死。 凤卫坐下,眼中带着挑衅:“莫非哥哥竟然不想么?你坏了古娘子的生意,再要弃她,她可怎么活?” 代忠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他对古知梅只是知己之间的欣赏,并无男女之情,刚要开口拒绝,便瞥见古知梅幽怨凄哀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去。那神态,分明是一开始的欣喜雀跃到被拒绝时的失望和伤心。 代忠心一软。 自己不收留她她也无处去了。 但是想到云檀,他又犹豫了。 凤卫眉头一皱,张口便来:“花魁娘子乃是我澜华轩头等金贵的人物,你若是不喜欢便罢了。” 宋璨急忙出来打圆场:“何必动怒呢?他可是你未来大舅哥,不许这么没规矩;再者,若是这么罢了,古娘子才伤心呢。” 宋璨瞄了一眼背过身去害羞的古知梅,道:“如今你不收她,又不肯跟秦家伏低做小,你想你家如何?” 代忠抬头看着宋璨。 宋璨收起扇子:“听我的,带她回去。既然入了我门下,日后不可再任性。” 代忠还是犹豫。 他仍然想保持中立。 宋璨的脸上彻底没了笑容,带着淤青的苍白面孔显得十分诡异:“这些日子因着王平之事陛下才未曾查任大人贪赃枉法的案子;但陛下不查,不代表太子不查,你可知道刑部尚书是谁?” 代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郎以强。” “不错,”宋璨点点头,“他是尤汤的门生,你爹尚归顺太子时便将罪证呈给陛下了,何况如今?” 代忠背后一阵冷汗。 太子早就存着害他们之心?也是,毕竟皇后无子,而淑妃娘娘虽然生了小帝姬,但至少证明她可以诞下皇嗣,皇后如何不会忌惮? 宋璨道:“太子只有一个刑部尚书在那,其他人却都是我的人,所以暂时无碍。王平之事处理之后,朝廷也该换换血了。你现在先履行你该做的事。” 代忠无法,只得将知梅带回来摊牌。 任九隆见代忠不声不响,又上前踹了几脚,仍然没有踹动他,反而自己脚疼——代忠去军营训了些时日,更加健壮。任九隆也不愿意伤害自己去惩罚代忠,只嚷着:“带着她滚出去,无事莫回!” 代忠叹口气,施施然起身,扶着知梅向章氏一揖,便走了。 章氏对着红颜使了个眼色,红颜连忙悄悄退出去,追上代忠。 代忠抬手为红颜梳理额前乱发,道:“你唤一声便好,何必这般气喘?” 红颜道:“哥哥,京西咱们还有一栋宅子,你尽管去住,我吩咐人去给你收拾。” 代忠点点头:“麻烦你了。” 红颜笑道:“分内之事。只是那里没比家里和澜华轩好,要委屈哥哥和古姨娘了。” 知梅因着“古姨娘”三个字,脸上红了红,素来会交际的她也沉默不语。 代忠苦笑了一下。 他第一次感觉身不由己。 红颜忙叫代兴带人去京西给代忠收拾了住处,又忙着对账,等她忙完了,天已然全黑。她想向章氏汇报情况,却被告知章氏带着玉颜和元郎已经睡了,她不好打扰,便退回来,刚吃完一碗可以充当夜宵的什锦小米粥,小眉便过来回话、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大小姐,赫连小夫人殁了。” 红颜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红颜有些结巴:“白日里,白日里不还好好的?” 小眉一脸为难,话也不如平素大声:“小夫人回去时和姜姨娘起了争执,小夫人还动手打了姜姨娘,后来晚间姜姨娘去拜访了小夫人,倒是没传出动静,但丫头见房里迟迟没点灯,便进去看了看,没想到小夫人死在地上,已然断气多时了。” 红颜有些头疼。 是她们家宅子选的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在温陵都好好的没事,一到临安就鸡飞狗跳的。 红颜后悔异常,如若她先来看看表嫂,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强行淡定下来的红颜问:“报给娘和姨母没有?” 小眉答:“阳妈去回夫人了,无暇去报给赫连夫人。” 红颜叹口气,把粥喝干净,起身:“叫人先把云檀姐姐扣起来,我去表嫂那里看看。” 红颜来到欧阳氏房里,见所有的丫头都跪在房外,并不肯进来,欧阳氏死去多时,连把她抬上床都没有,红颜禁不住怒目扫视这些战战兢兢的丫头。 这便是这些下人,平时一个个说着自己有多忠诚,赶着来乞赏,一到主子落难,恨不得就此没有干系。连点基本的人道都不愿意给。 红颜胸口憋着一股气,只吩咐自己的丫头:“把表嫂抬到床上去,给她擦洗身子换衣裳!”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纵使欧阳氏之死真和云檀有什么关系,但没有实际证据不说,大章氏也一定会出面保她。 等欧阳氏好歹体面了些,红颜也将房里逛了个三四遍,这才出来,坐在小眉搬来的椅子上骂道:“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留你们做什么?” 红颜气得胸口疼,想着待会自己可能又要吐血,便缓缓情绪,道:“发生了何事谁来讲讲?” 奴婢们面面相视,却没人上前。 红颜看了一眼小眉。 小眉笑道:“原不过问问,也好给欧阳家一个交代,你们都是随夫人家来的。” 这话就是说,你们是欧阳家的人,不关心主子,你们脸上也不好看。 奴婢们听了,这才搡出一个丫头来。 红颜看了一眼,正是欧阳氏身边的大丫头、念云。 第四十二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念云磕了头,这才说出事情经过: 欧阳氏从挽霞居出来之后,便遇见了来打探消息的云檀。 欧阳氏一反常态,径直对着云檀嘲讽道:“才刚出锅的肉包子就晓得要来抢,曹操都没你来得快。” 云檀本不想跟她计较,脸上也淡淡的:“也不是就你知道来的。” 欧阳氏见她不理她,便上前揪住云檀的手腕,枯爪似的手上尖利的指甲挠得云檀生疼,云檀当即便怒目而视:“放开!” 欧阳氏有些怯懦,本想松手,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便重新抓紧了云檀的手,脸凑近她的,阴森森地笑:“你害吾儿,以为便让你这么便宜地逍遥自在吗?” 云檀做了坏事心里虚,却仍然强撑着冷笑:“做了又如何?我还能再生,你可还有命护?” 欧阳氏怒发冲冠。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人,将人命视为草芥,残害稚子而无所畏惧,这种人究竟有没有心肝? 欧阳氏的力道不停地加大,云檀的手腕上渗出了血珠。 欧阳氏愤怒不已:“畜生!” 云檀的笑仿若听到奇闻一般:“畜生?你可知畜生若是咬人、可是很疼的。” 欧阳氏被云檀眼里的冷戾吓得松了手,云檀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抓痕,瞪了欧阳氏一眼,正要再走,欧阳氏突然冲上来给了云檀一个响亮的巴掌。 云檀愣了须臾,当即抬手还了一巴掌。 欧阳氏大怒:“贱妾,安敢还手?” 云檀睥睨着她:“我虽为妾,但出身大户,婆母说我是赫连家主,何曾低你一等?” 欧阳氏竟无言以对,在赫连家,她的确没有地位了。 云檀看也不看她,面对着那些看热闹的丫头们自豪地说:“姐姐,您还是回屋歇着罢!有什么事,我来。”言讫便往前走了。 欧阳氏气得往后仰倒几步,幸亏念云扶着,才没摔到地上去。 欧阳氏强撑着回到屋里,念云担心欧阳氏,好意道:“夫人,请个大夫来瞧瞧罢?您面色差得很。任家这里能邀到御医,让他来看看,或许您就好了。” 欧阳氏摇摇头。 她这病根本不能好,因为这病根本不是她要生,是婆母要她生。 想当年她进门之时,婆母便嫌她“不顾廉耻”,随意和男子私奔,又说她出身好人家却舍不得多带嫁妆。婚后夫妻和乐,婆母便斥责她带坏夫君沉溺于儿女情长、不思进取;好容易生下长男,婆母开始对她好些,给她管家实权,却因为她想垄断河西商业而婆母想回赵国安居产生分歧——原本她只因为才生产完、正常的经期后延,婆母说她有病,请了个面生的大夫来看了之后,便成了不可逆转的血山崩。 欧阳氏叹口气,就算请御医,她也不能活在赫连家。 她这辈子算是瞎了眼,来到赫连家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家,可不能拖累她的儿子啊! 欧阳氏越想越伤心气急,胸口堵得慌,她无力地挥挥手:“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念云实在不放心她,却拗不过她坚决地眼神,只得叹口气、下去了。 欧阳氏望着摇曳的烛光,泪千行。她觉得头晕目眩,想上床去躺一躺,便起身、艰难地挪动脚步,然而她的生命如同桌上点燃的那支短蜡烛,毫无征兆地大厦倾倒、瞬间湮灭在残破的时光里,没人发现,亦没人再记得。 因着欧阳氏每晚定时必须得吃一碗药,念云便端了药去,见屋子里没灯光,还叹气:“夫人这番睡了叫醒起来吃药,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睡着了。” 念云进去点了蜡烛,却看见欧阳氏直挺挺躺在地上,惊得她险些撒了汤药。念云急忙将药碗往桌上一搁,抱起欧阳氏便唤:“夫人!” 喊了半日欧阳氏也未曾应一声,念云战战兢兢地用手一试鼻息,吓得当即松手、面如土色。 夫人、殁了! 念云不敢耽搁,急忙便唤人去跟红颜说。自己原本想给夫人换衣服,却突然想起自家老子娘曾经在灯下说过:“得了血山崩的女人不要轻易碰,满身血都是晦气;经年累月的,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邪魔,一死马上要找替身的。”,她便不敢去触了,硬是昧着良心和其她丫头等在外头。 红颜皱眉。 那等传说怪谈都是人说才有,可惜了一个好好的主子死后还要这般遭罪。可知人心隔肚皮,为的都是自己。 红颜与代忠素来臭气相投,唯有一点不同:代忠推崇孔孟之道,宣扬“仁”,而红颜独尊荀子“性恶论”。人性原本便是丑恶的,是后天社会的规范和为了自己能得到更好的发展才衍生出所谓的善,只是人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己恶的本性。 念云是欧阳氏的丫头,怎么处置自然不是红颜说了算,欧阳氏的发丧也轮不到红颜来管,因此红颜只是在等大章氏发话,这样她就能回去看看账簿,从暂且不要钱的地方挪出经费来给欧阳氏买地做墓、给她发丧。至于自己的那份心,只能哭一哭、多给她烧点纸,完成她把儿子交给章子聪的心愿了。 不多时,章氏带着元豪和玉颜也来了,元豪一见他娘死在床上,当即便嚎啕大哭,哭得险些晕过去,抓着玉颜的手直叫:“我要娘!” 玉颜受到感染,只抱着元豪,一边同他哭一边强咬牙关安慰他:“不哭,嫂嫂去仙界当花神去了,日后你见了花便是见她。花神喜欢喜庆,你哭她要不高兴。” 元豪拼了命想不哭,但抑制不住悲伤,将拳头塞进嘴里也堵不住,只在玉颜怀里呜咽。 红颜看着不忍心,抱着两个孩子轻轻拍着背,希望能稍微平复一些。 章氏用帕子擦着泪,只管和阿赤说话:“好端端的孩子,之前看着还伶俐地讲笑话儿,如今却没了。” 阿赤一叹。 儿媳妇死了,大章氏打发人来看一下都没有;那个什么夫君也躺在温柔乡里不来,这家人真是无情无义到极点。 红颜实在等不了,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小眉,去看看无暇去哪里耍了,叫她去回姨母的话半日不回来!你去寻她,看见了大力啐她,告诉她不想来就别回来!谁稀罕她这样!” 地上的奴婢们皆低头敛目。 大小姐这不是指桑骂槐吗? 红颜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大丫头好大火气。” 大章氏由云檀扶着过来,赫连雄一边咳嗽一边蹒跚而行。 章氏皱眉。 赫连雄都病入膏肓了还纵欲无度,这是嫌自己命太长?果然自己把云檀嫁出去时应该的,这个云檀就是个祸害,才几天就把赫连家搅得天翻地覆,留在任府还得了?可是走了一个云檀又来一个古知梅,真是不得安生。 红颜听了大章氏的话,起身万福,脸上笑靥如花,口里刀子不少:“不比姨母清凉。” 大章氏冷目看她。 没教养,这么跟长辈说话。这丫头怎么就是个会惹事的,谁娶谁倒霉。 赫连雄摸摸元豪的头,垂下两行泪。 红颜厌恶地看着他。 虚情假意。 大章氏来了,红颜自然没有多呆的理由,她能做的,就是多花点钱,把欧阳氏的葬礼办得风光一些。章氏因着心怀愧疚,以“心疼元豪”的名义把元豪抱到身边养着,当夜便写了信教人递出去给章子聪,让他收养元豪。红颜悲愤交加,怒气冲冲回到霓羽楼,尚来不及跟等着她的潇潇打招呼,便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断公案秦家倒台 红颜被气得吐了血,躺在床上一个多月下不来床,浑浑噩噩地只听小眉说太子和杭二小姐定亲过礼了。 红颜病了,大小事章氏不让她碰、自己操办了欧阳氏的葬礼。原本欧阳氏要入土为安,但赫连雄念及旧情,非要回西辽完成欧阳氏垄断河西的旧梦,因此赫连一家竟将欧阳氏烧了、抱着骨灰启程回西辽了。 红颜冷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知道追忆故人,早怎么在温柔乡里出不来? 红颜越发看赫连雄不顺眼,连带看所有男人都不顺眼——凤卫知道她病了递了帖子来慰问,红颜都直接丢进火盆里烧了,还连带叽歪几句。凤卫不见她回信,急得什么样,以为她病得多重,恨不得直接就在她面前照顾她!其实红颜活蹦乱跳的,就是间或还会胸口疼,御医嘱咐不可多思虑,所以她更乐得清闲自在。 章子聪听说了欧阳氏的事,联想到已经去世的小女儿章璃,很是心疼元豪,翌日便接了元豪过府抚养;玉颜之前暗地里偷偷教了元豪,让他在去之前哭闹,只为舍不得玉颜。元豪果然照办——哭闹不止,口里直喊着:“我只要玉姨!她能护我!不带玉姨便是害我!” 章子聪本也喜欢聪明伶俐的玉颜,便把玉颜一同带了回去。玉颜没人管了,更加放肆,天天带着元豪一起玩。章子聪教元豪读书,元豪因为玩耽误功课,从来不会;倒是从不曾被章子聪重视、且只翻了一遍书的玉颜对答如流。 章子聪十分新奇:“玉儿可温书?” 玉颜笑道:“从不。” 子聪更加诧异:“玉儿如何从善如流?” 玉颜拍着手里的玲珑鞠:“过目不忘。” 子聪大喜,旋即遗憾万分:玉颜是个奇女子,可惜身为女儿,如此才学不能为国家所用,堪称可惜。 元豪十分泄气,玉颜反而安慰他:“生逢乱世,文采斐然有何用?不若学得一身好本事,能护人还能自救。我是出不去之人,若能出去,早学哥哥闯荡军营了。” 元豪想到死去的母亲,心中哀然,纵然未曾放弃攻读诗书,也悄然对武艺上了心,身体因着锻炼日益强健起来。 章珠对子聪收养元豪十分不乐意,他怕章家家产落入元豪手中,毕竟元豪才是子聪嫡亲,因此暗地里没少下手,但都没有成功——玉颜寸步不离元豪,还好几次让章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章珠深恨之,却无可奈何,只能伺机而动。 子聪见玉颜有本事护元豪周全,便安心办王平的事。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子聪不懈努力之下,皇上终于下旨查办,刑部无法,把尤汤和东海侯翻了出来,太子为了保住妾室家人,一口咬住太师尤汤克扣军饷导致前方战败,尤汤反咬东海侯囤积军饷意欲造反,还当堂呈上东海侯和王平的信札、皆是讨论利用湘州水路偷运军饷武器的事由——原本那只是东海侯将国内粮饷、武器卖给吕朕的走私,杀王平是因为他坐地起价,要求回京做官还要提高分成,东海侯无奈之下才让秦彬动手,现在却成了自己根本无法甩掉的污点! 皇上大怒,下令诛杀东海侯成年男子,幼年男子发配边疆,女子皆沦为贱奴。东海侯与嗣子秦彬首当其冲被收押死牢,秋后斩首。王平虽死的冤枉,但走私军火罪不容恕,念在仅有一女,便不再追究。 章子聪当场老泪纵横,为着终于给女儿和女婿讨了一个公道,虽然仍是污名,好歹也让太子一党吃了亏:丢掉秦家,绝对是太子的重大损失! 皇后听说了此事之后,立马称病,交出后宫之权、茹素念佛;太子和尤汤也闹了不愉快,为了自保和给尤汤赔罪,只得忍痛将妾室秦氏毒死。 秦彬在狱中并不老实,他将偷偷藏匿的珍宝奉上,才得以让狱卒叫了代忠来。彼时代忠因为云檀去了西辽闷闷不乐、日日在京西吃闷酒,秦彬突然让他去,他闲着无事,便去了一遭。秦彬一见到他,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代忠大惊:“你这是干什么?” 秦彬哭道:“先前多有得罪,望任兄看在吾之将死,受我一托。” 代忠看他披头散发、衣裳污秽,与原先风流公子形象大相径庭,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隔着栅栏扶起他:“有话好说,若是任某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秦彬回眸望了一眼眼巴巴看着的老父,低声道:“我那嫡妹这几日要被卖去勾栏院,你和古娘子是夫妻,千万让吾妹去澜华轩保住自己,莫要去烂地方凄苦。” 代忠点头:“此事不难,汝妹无辜,任某自当竭尽全力。” 秦彬又跪下:“多谢!” 代忠不能呆太久,以免被认为与乱党有私,便急忙抽身而去。 秦彬目送他离去,泪如雨下。 他这些日子求了无数人,曾经那些什么狐朋狗友、盈盈门客皆不理不睬,反而是这个以前的仇人愿冒着大不韪帮他,自己之前竟未能与之为友,实在有眼无珠。 代忠回去跟古知梅一说,古知梅当即便去办,不多时,就有人来回说:“秦姑娘已然在澜华轩呆着了,林公子说她不能白住着,打发她去学音律歌舞、要让她当艺伎;顺道儿让秦姑娘把名字也改了,就叫‘紫苏’。” 古知梅赏了银子让人走了,倚着门框,咬着手里的帕子,勾唇笑道:“我帮了你,你可怎么谢我?” 代忠面上一红,也不理她,只管吩咐人去牢里告诉秦彬。 知梅追出去,扯住他的袖子,眼波流转,似媚又纯:“你今晚陪我吃酒,可好?” 代忠将脸别过去、不愿意看她,觉得臊得慌。长久以来他都是独自在别房睡,这几日相处已让他不好意思,何况再在一起吃酒?但知梅帮了他,他不好拒绝,何况知梅长得妖娆,声音清灵而眼神柔媚,代忠竟只能点头。 知梅莞尔一笑,便下去准备了。代忠心中散乱,提剑出去寻明芳古要练武,却被告知明芳古不知去哪里了,只能再度回来,胡乱捧了书看,但他哪里是读书人?看了几行便睡过去了,不提。 半夜时分,潇潇因着吃多了积食,便披了衣裳起身想走走消食,没想到看见三条黑影落在面前,吓得当即要叫,可惜行动不够迅猛,立刻被来人捂了嘴、抱在怀里,拖去一边假山里头了。 潇潇一路哭一路挣扎,见自己进了假山,万念俱灰,但也丝毫不放弃拿指甲抓他的手和脸,直到那人疼得倒吸气,又是一紧手臂,才在她耳边说:“王小姐,是我。” 第四十四章 意绵绵情依依 潇潇被那人声音惊到,竟放弃反抗,就着他怀中仰头看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明公子?!” 明芳古见潇潇认出他,这才松开手,揉着自己被抓破的手,道:“这几日是要疼了。” 潇潇低头不语。 真是的,谁叫他跟劫匪似的把自己拖进来啊,好好说话不就得了吗? 潇潇这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还在明芳古怀里,急忙便挣脱了到他对面坐下。明芳古也蓦然发觉自己竟然抱着她说了许久的话,更是臊得恨不得一头碰死在假山壁上。两下正在尴尬,还是潇潇先红着脸开口解围:“另外两个是谁?” 明芳古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是林公子和他的小厮于痕西。” 潇潇十分好奇,问题跟放烟花似的往外冒:“林公子怎么来了?大半夜的为何翻墙?他的小厮为何也有身手?” 明芳古头有点大。 平素看她文文静静,怎么也是个好奇宝宝。他不善言辞、此番解释更是磕磕绊绊:“大小姐不是病了,林公子几番递帖子大小姐都没回,他担心,便扯了我来看她。那个小厮原本便是江湖中人,兵荒马乱没处去,才投在公子手下。” 潇潇嗔怪道:“他这般闯女子闺房,好生无礼。” 明芳古笑起来:“他素来不是守礼之人,全凭心走。你只管放心,他看看便好。想来大小姐无事,只是懒怠回他。我有时也嫌他烦,何况大小姐这般性急之人。” 潇潇抿唇:“明公子对姐姐很是了解啊。” 明芳古变了脸色,幸亏假山里头无光,这才没让潇潇瞧出端倪。 这个人深深刻在自己心里,只要是有关她的一切,他都愿意去了解。就如今日,明明是陪着人家正牌夫君来,他依然愿意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潇潇见他不语,抬手微微遮着自己的唇瓣。 自己的玩笑好像开过火了,没有这样败坏姐姐和其他人名声的,真是该死。 潇潇用手掌摩擦着自己的胳膊。 早知道要来假山里头吹穿堂风,就穿得暖暖地来,冷死了呢。 突然劈头盖脸地被砸了什么东西、还带着一股汗味。潇潇扯下一摸,原来是明芳古的外衫。 明芳古的声音特别不自然,仿佛没有生命的齿轮在按部就班地运转:“当心着凉。” 潇潇心头一暖,刚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低声柔柔地应了一句:“是。” 明芳古的心突然悸动了一下。 适才那一声,真是撩人心弦,让他下腹蹿上一股火气。他急忙站起来,走到洞口挡着风,也降下自己的混乱不安。潇潇在洞中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笑。 可惜定亲了啊,未婚夫也很不错,否则能这般看着他的背影一生,也是很好的。 另一边,在明芳古拖走王潇潇时,林凤卫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微笑。 芳古,好样的! 凤卫带着痕西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二楼凉台,摸黑进了房间,刚要继续行动,房间却突然亮了。痕西抬头一看,只见小眉端着一个汉侍女陶俑灯台,愣愣地望着他们。 小眉正要开口说话,痕西眉目一冷,抽了腰刀就横在小眉脖子上,小眉当即大气不敢出。 凤卫扶额。 这流氓习气还没改! 凤卫抬手摁下痕西的刀,向他摇摇头。 小眉舒了一口气。 啊,命还在。 凤卫刚要让小眉不要声张,里头便传来红颜的声音:“小眉,半夜不睡觉,在做什么?可有什么不妥?” 小眉看了凤卫一眼,凤卫也盯着她,小眉无奈,只好应道:“无事,就是闲着出来点蜡烛玩。” 红颜无语而恼怒的声音传来:“脑子被驴踢了!我渴了,给我倒水来。” 小眉正要去,凤卫已经倒了一杯水进去了。痕西吹灭烛火,拉着小眉出去了。 红颜听见有门开合的声音,便强撑着困意坐起来:“什么人来啊?” 凤卫撩开床帘,将水递过去:“中气十足的,看来无事。” 红颜大惊:“什么人?!” 凤卫在床边坐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红颜有些懵:“林·····公子?” 凤卫不语,算是默认。 红颜一脸崩溃:“你怎可半夜闯我闺房?” 凤卫不屑:“我是你夫君,怎不可来看你?给你写信你又不回,我还以为你没命撑到过门。我可不想背负起‘克妻’之名。” 红颜瞪他:“你关心人便关心人,好端端嘴硬什么?若非我知你,早给你轰出去了。” 凤卫睥睨着她,并不理会她,说话语气仍是高高在上的极尽施舍:“喝水。” 红颜很想把水泼他脸上。这“你应该感恩戴德”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真是,每次一遇见他,她就想暴怒。 心里是已经拔剑把凤卫砍了无数下,表面仍然乖巧地端过水喝了,巧笑嫣然地道谢。 凤卫望着她,突然说:“不痛快便说出来,憋在心里早晚还是要化作血吐出来的。” 红颜抬头看他:“什么?” 凤卫将头别到一边,并不与她对视,耳根微微发红,却因为处于黑暗之中没有被发觉:“日后有什么不好说的,尽管写信告诉我。我不能都给你出主意,起码能听你说话。” 凤卫伸出修长的手指摁在红颜喉下、锁骨之间:“不要一个人承担,人不是无所不能的。你将来姓林,我便是你的靠山。” 红颜心用力地一跳,险些让她气短地背过去,她慌忙推开他的手,蜷缩到被子里,用眼睛偷瞄他。 动手动脚的干嘛。 凤卫的脸红了起来,但嘴上还是说:“我对没过门又不婀娜的女人没有兴趣。” 红颜一滞。 不婀娜······ 红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明明很好啊! 红颜冷笑:“比不得林公子见惯了风月,红颜对那些会讨欢心的甘拜下风。” 凤卫轻笑:“吃醋了?” 吃你个头的醋! 红颜踹了他一脚。 嗯,某处柔软得像绵软的枕头。 红颜不禁多踢了两脚。 还蛮爽。 凤卫一把按住她作乱的脚,趁红颜呆住的一刹那,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红颜的脑子闪过一道白光,眼镜瞪得老大,直到凤卫浅尝辄止地放过她的唇瓣,她还合不拢眼。 凤卫抱着她,抚着她的长发,在她耳畔嫌弃无比:“好歹抽时间保养一番,看这一头枯草,不如剃了。” 红颜恼怒地一拳过去,却被他在肚子前拿手握住。他笑:“真辣。” 红颜撅嘴。 真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她真得去学学下毒,哪天放倒了他自己才能解气! 凤卫啄了啄她的耳廓:“我喜欢。” 红颜脸发烫。 才不稀罕咧······ 凤卫将她按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还贴心地掖了掖,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愿你就此无忧,愿你一世长安。” 我亦会保你无忧长安。 凤卫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只是在黑暗中用他多情的眸子望着她,尽管她根本没有感受到他的情谊。 红颜将半张脸掩藏在被子后,一言不发。真是的,这样的言辞,饶是她牙尖嘴利也无从回复,或许自己杂书看得还不够多?嗯,明日再去逼兴儿给她弄一点来,下回一定要比他会说! 凤卫起身离去,并无道别,仿佛他从未来过这里,也未曾有过适才的旖旎。 小眉在外头跟一个不苟言笑、只盯着她的人吹了大半夜冷风,心里直骂娘,好容易凤卫终于出来了,小眉迫不及待地便跑回去。 她的被窝啊! 明芳古听见凤卫在院子里故意踩断树枝的声音,便知道好了,他回身抽回自己的外衫,道:“小姐保重。”便飞快地赶去与凤卫汇合,仍从原路回去了。 潇潇有些怅然地回了自己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去找红颜,可巧红颜也睡不着,二人索性点灯画画——只是潇潇画的是花样子,而红颜仍旧在不抛弃不放弃地想把荷花画出章子聪的荷花般的风骨。 小眉也十分有精神,只是她打发时间的方法与主子不同,她一心琢磨着明日定要加强院里的警卫呢!只是小眉不知道,除非她也去请江湖高手,否则再强的警卫,只要他们仨想来,还是拦不住的。 第四十五章 大厦将倾 代忠醒来,揉揉自己的眉心。 昨夜似乎喝多了,恍惚间忆起云檀,不知说了什么,知梅可曾听了去?那些羞人的话,还是烂在心里好。 代忠起身,摸摸自己。 为什么有点凉? 代忠猛然睁大双眼。 自己竟然未着片缕! 代忠连忙环顾一番,舒了口气。 虽然是在知梅房中,她不在,应当是昨晚无事。 代忠刚下地要穿衣服,知梅便走了进来,满脸含羞,粉面微低、替他穿衣,声音婉转而青涩:“爷昨晚可睡得好?” 代忠呢喃半日,终究还是选择面对:“知梅,你我昨夜······” 知梅坦然一笑,向代忠屈膝:“知梅既然被您赎了,便是您的人,您想如何处置都好。不管您将知梅当作什么,知梅只求跟着公子。” 代忠刚想拒绝,知梅抬头,那汪汪泪眼让代忠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良久,代忠一叹,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知梅追随他来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隐匿在人群中,两行清泪滑落。 知梅仔细地打扫屋子来缓解自己的心乱如麻,在敲门声响起之时,她飞快地去开门,对着代忠微皱的眉头笑靥如花:“公子!” 代忠抬手为她拢拢乱发,眼中不知是感慨多还是心疼多:“何必这般急?” 知梅拉着他进来,健壮的手臂给她莫名的欢欣:“爷今天吃什么?若是在外头吃过了,等晚点吃夜宵?” 代忠犹豫了许久,停住脚步,看着她:“蒙将军即将西征,我今日报名投军了,一个月后随军开拔,明日便要去军营里住着。” 知梅愣了。 代忠的手搭上她的肩:“你一人在此,恐是不便。军队开拔前潇儿是要嫁过去的,家里缺人,你去家里帮着罢。” 知梅莞尔。 虽说他去投军不可排除是躲情债,但好歹记着她。要把她这样的人正式迎回家中,也是有担当了——她可不是看中他这点? 当日,代忠便收拾了东西,牵着知梅回了任家。因着代忠即将出征,九隆虽不欢喜知梅,但到底没有再说一个字。章氏也想着,好歹知梅是代忠的妾,就算此时肚子里没有,万一代忠有个好歹,也有个人守着。 因着蒙司也要出征,九隆不顾礼节将蒙司请来,特地办了一场送行宴给儿子和蒙司送行。 厅堂上热闹非凡,厅堂下荣璟握紧了拳头。 他白日里听闻招兵,赶忙去要投军,却给人笑话:“你一个奴才,来投什么军呢?你敢来投,我还怕你主子来拿我寻人呢!没的快回去,别闹了。” 荣璟愤恨。 分明他并未比代忠差到哪儿,就因为他是家奴,他便没有精忠报国的资格!他不甘! 荣璟摊开手,望着手里被他紧紧握住而被汗浸湿的一小块玉珏。 白日里他灰心丧气地准备回来时,遇见了尤菡,他仍旧摇着羽扇,笑得眉飞色舞:“如何?你主子不带你玩?” 荣璟黑着脸不言语,正要走,尤菡又发话:“若是我能给你良人身份,你跟我不跟?” 荣璟回眸看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想看他到底耍什么阴谋诡计。 尤菡笑着凑近他,塞给他一块玉珏,呼吸在他耳畔流连:“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拿着这个和任家的账簿来找我。” 待荣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任家了。 荣璟重新握住玉珏。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或许自己该为自己搏一搏。 荣璟看了看宴席上言笑晏晏、一直在讲笑话活跃气氛的红颜,眼眸深沉得如同暗藏漩涡的大海。 因着代忠要出征,家里凡是需要带儿子出去应酬的事宜都由代兴代替。代兴原本便是半个红颜,很会来事,因此竟比代忠有人缘,九隆见代兴给自己长脸,无事出去吃茶也要带他去,不过几日光景,代忠便只有出征一事给人偶尔唠叨几句,代兴反而成为公子圈里的新兴人物。 红颜则一直在忙潇潇出嫁事宜,幸好有古知梅帮着,才未那么累。代忠出征,章氏一心扑在代忠身上,衣裳、鞋袜都在置办新的,只求不让他受一丝委屈。还特地去了如来寺和任毓所在道观求了无数护身符。用丝绸包了,要给他带去。 知梅曾经也是澜华轩里有头有脸的,处理起这等小事自然毫不费力,红颜感觉如释重负,章氏也甚是满意。知梅为人良善,不似云檀利益为先,章氏竟逐渐接受她了,甚至暗地里催代忠先和知梅留下一男半女当作保证,只是代忠只管拿“军务繁多”为借口,不肯回家。 还有不多时日便要出征,因此蒙司也把家里布置一番,准备明日迎娶。这夜,红颜和知梅正陪着潇潇检查婚服可有不妥,九隆便冲了进来:“红颜!” 红颜眉头一皱。 每次自家爹叫她大名她就有不好的事。 果然,九隆怒气冲冲地过来,劈头盖脸就是掐:“库房的账簿怎么不见了?你是如何管的家?” 潇潇护着婚服往里面躲。 不是她不肯救姐姐,只是人在屋檐下,明日又要大婚,她不愿意卷入这场是非。 知梅瞪了潇潇一眼,旋即笑着上前:“这几日姐儿也忙坏了,账簿不是现时的自然管理疏漏了些,想必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偷了银子想改帐,且暗地里着人查找着,抓到偷儿才主要。姐儿何其无辜。” 九隆想想也有道理,刚想出去,阿赤便进了来:“大小姐,不好了,荣家一家人不见了。” 小眉含恨:“我就说这几日阿璟便神色有异,果然是偷账簿去讨好别人的贼!” 红颜看九隆:“爹,怎么办?” 九隆心乱如麻。 若是别的账簿也就罢了,偏偏那是他贪墨的主要证据,还有各路来路不明的款项——多是闽南九虎作恶多端的证据。 九隆默默出去,他得找三哥和柳腾商议,这件事要是不善终,闽南九虎都得玩完! 红颜皱眉。 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恐怕这回任家是躲不过去了。就算能追回账簿,又焉知没有复制品?荣博知道九隆那么多秘密,随便说出一件也是能死的。 红颜看向知梅。 知梅点点头:“城郊那些庄子还有闽南那些新置办的家私还能保下,若是真有个好歹,躲过风头还能用。” 红颜暂时缓了缓。她看了一眼一脸愧色的潇潇。 这也不能怪她,只是这个性子,面对蒙家,要吃亏的。她已是罪臣之女,风评又不好,任家万一真的有事,她肯定会被蒙家吃得骨头都不剩! 第四十六章 暗藏锋芒 杭铁溪伸出长着一寸来长指甲的手,捧着汉白玉斗啜饮着茶水——刚进贡的建州凤凰山北苑贡茶、前朝转运使蔡大人所创的小“龙团凤饼”,果然难得,饮一口便知绝妙。 尤二小姐尤雱余环顾四周:“太子妃很是喜欢汉白玉制的物品啊。” 杭铁溪并不回答,只微微垂下睫羽。 她对金玉之类的器皿倒并非很感兴趣,只因演武场那惊鸿一瞥,那个男人的所有便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手上那串汉白玉珠常年不离手,很是喜欢这样的东西罢? 杭铁溪将手腕上的汉白玉手串往袖子里藏了藏。她已然是太子妃,尤家小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并不想被人捏住把柄;父亲告诫她要小心谨慎,她不是那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大姐,不能不听话。 想起大姐,她并非无有怨气,为着自己和父亲争执最后掉下高台,瘸了腿不说,还让妹妹代替入宫,她可记得大姐为她梳头时在朱雀铜镜中映出的那不胜欢喜的笑颜,丝毫没有半点愧疚。大姐觉得宫里是虎窝狼穴,她就不觉得了吗?大姐要追求自己的人生,她就活该要放弃自己的吗? 杭铁溪捏紧拳头。 三更梦回,听着身畔的男人抱着自己喊着秦家罪女的名字,她的脑海中就无法不想起演武场那个手里握着汉白玉珠的少年,那双能令人中毒的眼眸,是她多少不眠之夜的安慰。 尤雱余见她并不答应,又是一笑,道:“任家表小姐要成亲了。” 杭铁溪略想了想:“那个乡野村姑?” 尤雱余点点头:“正是,配的是蒙司。” 杭铁溪轻轻一笑:“一个鳏夫,一个不羁,倒是绝配。” 杭铁溪对王潇潇并无好感,当初进京时便懒怠看她那柔柔弱弱好像谁都欺负她的可怜做派,叫她说话又不理不睬,索性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自己和真正淑女们的差距,后来自己被困在太子府当金丝雀,便不愿意再去理红尘俗事。 只不过······ 杭铁溪看了尤雱余一眼。 尤二小姐在外头养着的那个小白脸似乎和王潇潇闹了很大一场官司,今日特地提起,恐怕有事。 果然,尤雱余身子稍微前倾,声音也略低了些儿:“咱们去闹一闹,给她贺个新婚,如何?” 杭铁溪当即拒绝:“无缘无故的,做这等事干嘛?人家现在可不是咱们这里的人。” 尤雱余并不死心:“前几****和周公子的未婚妻常小姐一块绣花,她还跟我抱怨任大小姐呢。” 杭铁溪眉头一皱。 她不喜欢常丽旭,——她已然跟周鹤林青梅竹马了,居然还能幸运到与他共度一生;分明是个药罐子,偏偏顽强地活着碍眼。 杭铁溪问:“跟任大小姐又有何干系?” 尤雱余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太子妃您竟不知道?周公子心中唯一挂念的就是这任小姐呢!当初任小姐和哥哥闹出事来,周公子可没少找齐王世子帮忙。” 杭铁溪脸黑了。 任红颜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任九隆那个墙头草,太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若非姐姐对任家大公子有执念,杭丘岂会不支持她?她也不必日日在太子的眼色下生活。说到底,父亲就是偏心大姐,即便大姐任性,他还是不会站在她这边。 心中的不平让杭铁溪银牙几乎咬碎:“你准备如何动手?” 尤雱余莞尔。 自家大姐不愧是“女中诸葛”,料事如神,单凭杭铁溪那形制相仿的汉白玉珠便知晓杭铁溪的心事。想做成他们计划的事,没有人来当这出头鸟可不行呢。 尤雱余笑道:“书里说,那些流民绿林皆喜欢劫花轿,我们不妨也来一次?” 杭铁溪沉吟。 她想对付的是任红颜,并非那个她看不上眼的王潇潇。 杭铁溪笑道:“你且去,我给你护着。” 尤雱余眼光微闪。 这狐狸!竟不做没有利益之事! 尤雱余脸色不变:“无妨,太子妃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反正你是逃不掉要惹一身骚的命运了,不管你如何谨慎,都是回天乏术!怪只怪你的太子夫君又狠又笨又无情,分不清谁才是他的后盾,白白让尤家投到宋璨手下。宫里皇后是指望不上了,可是林贵妃不一样啊,还有一个淑妃,这可是实实在在生下陛下亲骨肉的两个宫妃啊。 杭铁溪看着汉白玉斗内沉浮的茶叶,脸色晦暗不明。 想拉我下水跟你做苟且的勾当,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你想做什么,我便还你什么,让你知道,我杭铁溪这个太子妃不是白当上的! 东宫内暗藏锋芒,宫外却扔在按部就班地上演着芸芸众生的浮世绘。 代兴匆匆赶到洪宅,来不及让下人解下披风,便扑到床边坐下,摁下要起身的洪恖:“怎的好端端病成这般?” 洪恖脸色蜡黄,声音微弱:“丰年瑞雪,一时间过于孟浪,衣衫正薄便出去戏耍,霎时间成了肺痨。” 代兴眉头微微一皱。 看样子洪恖是撑不过去了,可惜年轻有为便要撒手人寰。 代兴看了一眼双眼肿若桃子的凌兰儿和在她身边站着的一双儿女,无限心酸。撇下这孤儿寡母,让他们如何是好?凌兰儿家中已无人,洪恖家中亦无半点族亲,且洪恖家底单薄,若是就这么去了,凌兰儿和这一双儿女,皆不会再有好日子过。虽说凌兰儿的手段一流,但没了洪恖撑腰,多少勾当会被人翻出来? 洪恖握住代兴的双手,眼中浮着泪花:“好兄弟,你该猜到今日我请你来事为何了?” 代兴望着洪恖眼中满满的渴望,忍不住反握了他的手,点点头:“不消你吩咐,日后他们的事便是我的事,你且放心养病,待天气好了咱们蹴鞠去。” 洪恖脸上露出心愿达成的满足的笑容。代兴撇开眼,这临终托孤的架势让他不忍——恐怕是无法和洪恖再蹴鞠一回了。 从洪恖处回来,代兴便把自己关在家庙念佛经。他要从佛家奥义中得知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如何放下自我、获得超然。俯瞰苍生,自身的归处又是何方?洪恖是继续流连人间还是堕入阿鼻、又或是升入无尚灵台? 代兴不吃不喝关自己禁闭,章氏急得不得了,她一个儿子要上战场搏命,另一个儿子又要在这里作死,就不能让她安心点! 章氏焦急,红颜也跟着上火,她去劝代兴,代兴反让她勿叨扰。红颜正在无奈,潇潇端着茶放在红颜身边,偷偷观察红颜的反应。 阳氏冷哼。 自私自利的小蹄子,就会扮可怜,小妾做派。 红颜伸手牵潇潇的手,用笑容示意她安心。 潇潇胆小,也不是故意的,这种事不必小题大做。 潇潇感激地看了红颜一眼,终于敢正视红颜了。 只要姐姐不生气,她才能安心地出嫁,这是她唯一稀罕的人了。 第四十七章 东小龙 潇潇出嫁,章子聪带着章珠、元豪和玉颜回来相送。章氏亲手给潇潇刮脸、梳头。潇潇因着出嫁而要久别,禁不住潸然泪下;红颜看着她哭,想着这些时日以来朝夕相处,亦含了泪。 红颜正要跟潇潇告别,代兴在门口向她招手。红颜便擦擦泪出去:“怎么了?” 代兴皱着眉头:“洪恖不行了,口里嚷着让我去,我得走一趟。” 红颜眉头一皱。 晦气。 代兴知道潇潇大喜之日碰上这种事不吉利,但洪恖是他莫逆之交,不可不去见最后一面,他犹豫再三,还是说:“姐姐我便去看看,蒙府喜宴还是会去的。” 红颜知道拦不住代兴,一叹:“切莫长留。” 代兴含笑点头。 他知道姐姐虽然狠却不是歹毒之人,人情世故她总要做的。 代兴要走,红颜却犯难:代忠作为蒙司的士兵,虽然破格允许他来参加婚礼,却是充作蒙府侍卫的,当娘家兄弟的是代兴,代兴这一走,难道让章珠来代替吗?天呐,让章珠来还不如让元豪来呢! 代兴是个周全之人,自然知道红颜心里的烦忧,也不急着走,只管对红颜耳语:“蒙将军答应我会让哥哥过来。“ 代兴看着红颜惊喜的面容,得意地继续说:“表姐夫也不想让表姐有什么闪失。” 红颜捏捏他的脸,成功让代兴的脸又红起来:“又贫又油。” 代兴急忙挣脱了,捂着脸撒腿便跑。 真是的,自己已经长大了!长、大、了!不要再捏脸了!! 红颜看着代兴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一笑。 还是小孩子心性,急着证明自己长大,又摆脱不了羞涩。 吉时到,新郎至,趁着大家闹新郎,红颜想叫人让代忠换衣服坐在章氏身边,可惜代忠一看见站在章氏身边的知梅,说什么也不肯,只仍作士兵打扮混在人堆里。 章氏原本未曾哭,看见代忠一脸黑,心疼得不得了,倒是在人面前落泪,赢得众人“慈爱幼儿”的称赞。 待蒙司身上值钱的玉佩和荷包都给抢光了,任府才放行,蒙司背了潇潇进花轿,高头大马骑在前面,引着队伍走在大街上。虽然这次婚礼仓促而简单,但气势要做足,不然蒙司都觉得对不起潇潇! 蒙司看了看皇宫的方向。 当初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算是守信了。 蒙司回眸看着花轿,露出一抹笑。 “怜取眼前人”是他目前唯一的念头,他不会像之前那般辜负身边人、饱尝失去的痛楚,他的未来,要和她一起开拓。 蒙司正沉浸在对日后的幻想之中,突然冷了眸子。 有杀气。 蒙司抬手,队伍停下;代忠拔出佩剑——那股杀气,他也感觉到了。红颜在后面的马车中掀开窗帘往外窥探:“怎么停了?”耽误了吉时怎么办? 蒙司发觉,埋伏的人也掩藏不下去,索性提刀全部涌出,蒙家军全部戒严,花轿也被飞快放下,潇潇在花轿中因为落地不稳、轻轻惊呼一声。红颜想去潇潇那里,她知道潇潇一定花容失色——却被章氏拉住。红颜心急如焚,却拗不过母亲的执着,她担心潇潇,章氏何尝不担心她? 如芳护在花轿前面,急得眼泪不住往下掉,却不敢离开半步。 天杀的!这是谁这么缺德?大小姐大喜的日子来捣乱!! 蒙家军和来人开战,一片混乱,原本蒙家军已将来人杀散,但不知又从哪里涌出一批来,这回竟直挺挺冲向红颜所在马车!代忠一看,叫了一声“不好”便率先冲过去保护。 只要有人将红颜扯出来,或者偷了她什么东西,红颜就回天乏术、彻底无法翻身了! 红颜倒是淡定,面对强盗的突然转向来对付她,她虽然惊诧却知道此时不能慌,她紧紧抱住吓得发抖的母亲,在蒙面强盗闯进来的那一刻一脚踹在他面门上,直接把他踹下了马车。那强盗发现此女竟然会两下子,心中越发发狠,拔刀再冲,红颜虽然会两下防身术,却不能长久御敌,眼看着那人的魔爪就伸向自己,却被人从外头拽了出去! 红颜急忙追出去看,只见代忠浑身是血地站在地下,那强盗已被劈成两半。红颜刚要询问代忠是否安好,就感觉到身下有什么东西膈应着,退后一看,竟是一块木牌,上头赫然雕着“御敕禁卫”四个字,反过来还有一个“卯”字,想来是在军营中的排序。 代忠夺过红颜手里的木牌一看,脸色当即铁青,他高举令牌,对着蒙司嘶吼:“将军!是东小龙!” 蒙司脸色黑如锅底。 旁人不知“东小龙”是什么,他们可晓得这行话——这是为了在讲国事时掩人耳目给太子起的诨名,以防落人口实。 蒙司挥着从敌人那里夺来的刀,又砍杀两个,眼中的寒气弥漫到全身,让周围围着的敌人不禁有些畏惧。蒙司“杀神”之名素来响亮,此番杀气全出,也是动了怒了。太子不分青红皂白搅了他的婚礼,他岂能善罢甘休? 蒙司将刀一横,伸手掰断刀刃,仰头一喝:“都退下!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洗颈就戮!” 强盗们面面相视,最终还是选择有序退下。代忠看着他们整齐划一地撤退方式,更加笃信这就是禁卫军!因为这种两排为一组、同脚撤退的全方位防御撤退方式,禁卫军独有。 蒙司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手一挥,蒙家军稍微收拾了一下,继续吹吹打打办婚礼,随后赶来的京城守卫军做善后处理。 蒙司在府中换了衣服,和潇潇好容易拜了天地,蒙家老父的脸却半分笑容也无。 这个灾星,他当初就该再坚决一点,不让司儿娶她,如今可好,大喜都能闹出这么多人命! 红颜在女眷那里坐着,一阵后怕,端着茶杯的手都都在抖,她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喝上水,干脆就不喝了,坐着听章氏和其她女眷讲话。她不得不佩服自己娘,分明在车内怕的蜷缩起来发抖,如今却和无事人一般谈笑风生。 蒙府两父子皆没有再娶,新的女主人潇潇还在新房里,章氏虽然为新娘子家的夫人,倒充当了女主人的角色,陪着一众夫人聊天;也有几家小姐来和红颜讲话,看上去年岁几乎都和代忠、代兴差不离,什么心思十分了然。关灵也来了,只不过并不主动过来跟红颜讲话,只是远远坐着,向她颔首。 红颜过去,坐在她身边,关灵先笑了:“吓坏了吧?” “尚可。”红颜强装无事。 关灵并不揭穿,也不跟她多说话。 纵然爷爷是任家西席,不代表关家就要和任家亲厚。对于章大人的人品她很崇敬,但任家还是算了。爷爷生前有提及过想将自己许配给代忠,但任代忠总给她热血过头、不够稳重的感觉,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喜欢弱不禁风的儒生,可也不代表她要嫁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她的婚事,她要自己选,就如关家的前途,由二哥来掌控一眼,他们关家,从来就是纵横家! 第四十八章 三家愤玥 酒过三巡,大家闹了一回洞房,便都把良辰美景留给新人。蒙家是通文晓武之家,自然不学外头那些有的没的闹得晚、闹丫头、闹女眷的混账习俗,有个意思便罢了。 红颜随着章氏回去,章氏不住埋怨:“我没空去说话,你坐在灵姑娘身边怎么不多讲讲?” 红颜无奈,却不得不实话实说:“我倒是想讲,几番过去、人灵姑娘不理不睬的,我有什么办法?关老是个好的,不代表人灵姑娘就有义务理咱们。我看灵姑娘好是好,但这门亲事真要说还得再思量。” 章氏自然是舍不得再去找别的,但看红颜的意思,关灵是真指望不上,心里又是叹息又是难过不舍,脸上也显出犹豫而不知所措的神态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长久的发呆。 红颜归来,正巧代兴灰头土脸地也回来了。 红颜连忙拉住他:“你这是掉坑里去了?怎么弄得这样?说好的要去吃喜宴,怎么一日也未见人?” 代兴满脸疲惫,眼中却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凄凉,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姐,洪恖去了。” 红颜一愣。 洪恖去世她很是震惊,但还不是很难过,可看代兴强忍着却还是在啜泣,她被他的悲伤感染,伸手把代兴抱住,像幼年那般抚着代兴的头,眼中氤氲了泪水;代兴咬着红颜的肩膀,眼泪尽情埋没在她衣衫中。 代兴哽咽:“他才二十四岁,夫人才十八,一双儿女才五岁、都还没来得及取学名。” 红颜紧紧抱着他。 对于男子之间的情谊,她不了解,也不能体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让他平复下来。 代兴哭过,立刻离红颜几丈远。红颜翻了一个白眼:“过河拆桥!” 代兴眼神游移、并不敢看红颜,耳朵红红的,他捏着衣角、嗫嚅着嘴唇:“今天我遇见林公子了,没钱向他借了几两银子,买了一副楠木的棺材给他。“ 红颜知道肯定是代兴特地去找凤卫借的,凤卫又与洪恖不相熟,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代兴这一身土,恐怕不仅扶柩、还在坟前哭了不久。 红颜也不戳穿,只说:“洗洗睡吧,记得戴着护身符睡。” 代兴还期待洪恖的魂魄来找他道别呢,心里尽管不乐意拿符咒挡、也不会这么做,但表面还是囫囵吞枣地应了下去。 红颜吩咐新晋的管事邓翔明早送银子去还林凤卫,邓翔应下,红颜受了惊吓又累了,回去便找床——平日里她再晚回去,潇潇都会在厅里等她,如今她出嫁了,厅里就少了一分明亮。红颜心里惆怅,反而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眠。 蒙府,新院。 蒙司与潇潇饮过合卺酒,待下人都退下后,潇潇自是害羞无比,只垂首不语。蒙司尽管有过一妻,但为人憨厚,亦不会风月,只管在一旁搓手拍腿,好久了,蒙司才憋出一句话:“白日里让你受惊了。” 潇潇摇摇头:“奴·····不怕。” 潇潇咬咬唇。 这样是在撒谎吧?这种谎言他一定听出来了,真是丢人啊。 蒙司的大手覆上她软软的小手、即刻抓紧,让她无处可逃。蒙司带着窃喜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发誓:“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敢不给你好看,我们也不会放过他!适才我已得到你姨父和外祖的确信,明日我们便上疏弹劾太子治下不严,就算不被处罚,也要关他几日!” 潇潇有些害怕:“这般可好?若是能忍便忍了罢,又兴风作浪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在你这里?”潇潇话刚出口,对上蒙司促狭的笑容,急忙抽出手捂住脸,害羞得恨不得即刻回家。 蒙司拦住她的腰,惹得她颤栗,他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此事你莫管,只管等消息。我年岁已高,你是否该看看让我膝下有个上香人?” 潇潇一张脸红得比煮熟的螃蟹的还要红,待要去推开,却使不上力气。 红烛烈烈,一夜好梦。 翌日,蒙、任、章三家果然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太子“无故屠戮朝廷命官”,蒙司更是出言质问太子:“在出征燨丘前夕刺杀于臣,联系前些时日太子殿下手下的秦家贩卖军火一案,莫非殿下竟与外敌有私么?” 宋玥剑眉倒竖,却强压火气。他已是四面楚歌,此刻不能再让父皇不站在他这边。宋玥挤出一个笑容:“蒙将军此言本宫并不明白,若是本宫手下之人冒犯,只要将军说出是谁,本宫定亲自缚了他去蒙府谢罪。” 任九隆眉头一皱。 他就知道太子不是省油的灯,指出是谁就抓,指不出太子还是不认错呗!这件事分明是太子授意的,还用找啊? 九隆不禁懊悔:又不是自己正经女儿,他跟着蹚浑水干嘛?再得罪太子,不是自己找死吗? 九隆正在那里叫苦不迭,宋璨突然出现:“陛下。” 皇帝抬眼看了一下。 这个病秧子居然上朝了,真是难得。 宋玥脸色暗了暗。 还有力气出来蹦跶啊,看来命还挺长。当年那“霹雳火”就该整包都下去,只怪自己年幼太胆小又心善,手一抖、撒了半包,白让这个祸害活了这么久,他如今出来,肯定没有好事! 宋璨也不负宋玥怨毒的眼神,笑容可掬地说着宋玥根本不想听的话:“那日尤大小姐吃醉了,在姐姐那里说太子妃要给蒙王氏难堪,姐姐吓得不得了,当即过来跟我说了。” 宋玥气:“胡言乱语!尤噬余为人谨慎聪慧,怎会跑去沂王府乱说?再说,太子妃如何行事,尤噬余怎会知晓?” 宋璨笑道:“还不是尤二小姐多嘴,告诉太子妃,周公子之前似乎对任小姐有意,为她哥哥抱不平,结果太子妃不知为何便出手了。” 宋玥脸上仿佛打碎了千百缸燃料,红的、蓝的、白的、紫的、黑的,什么颜色都有,甚是精彩。他不爱杭铁溪,但不代表他能接受他的女人因为吃醋去做这种给他拖后腿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的私情是捕风捉影,但尤家的事,他都没管,她急什么! 宋玥的拳头捏得发出响声,宋玥向皇帝作揖:“父皇,请让儿臣彻查此事,若真是太子妃所为,儿臣必让太子妃脱簪请罪、亲自登门致歉!” 皇帝也很为难:一方面太子闹出杀臣子的事情,负面影响真的很大,不处理不行;另一方面虽然不喜欢太子,但太子他是当成亲生骨肉来疼,看他受苦他也舍不得。既然太子这么说了,不出声也没办法,皇帝清清嗓子,道:“太子这几日便于宫中查访,贵妃会相协。查出是何人如此大胆,便按照太子说的办。” 章子聪咬牙。 皇帝还是偏向太子,明明他已经顽劣无比,他还在护着。 宋玥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根本压抑不住,差点化为嘶吼爆发出来。让林凰冰来查,明摆着让他再当一次鳏夫!太子妃能活着就很好了! 宋玥的眼眸闪过一丝狠戾。 与其让太子妃死在别人手里,不如自己先把她打死解气! 宋璨悄悄退回去。 他原本便没指望一下子把宋玥扳倒,宋玥那么聪明厉害,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也太无趣了,他要一步一步踩灭他的希望,践踏他生存的意志,就如他当初对自己一般!他要把他所承受的痛楚,兵不血刃地十倍偿还给他!他要让宋玥知道,他才是那个真命天子,这是如何鸠占鹊巢、李代桃僵都不能摆脱的事实! 第四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杭铁溪挥挥手让丫头下去,亲自点燃香料,望着从白瓷镂空薰炉内飘出的袅袅烟雾,她的目光冰冷而嘲讽、带着丝丝的绝望;殷红的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不屈的微笑。 她不过稍微任性了点,父亲刚下朝便叫人来骂她,说她不守礼教、有辱家风。呵呵,若是姐姐这般,恐怕是会得到一句“率真如竹林七贤”的美赞吧!从小到大,父亲就没有对她不严厉过,他就没有不偏疼姐姐过!不就因为姐姐的个性随了娘,而她是让娘难产而死的凶手吗?可是,至于吗、至于这么对她吗?凭什么她就要这般红颜薄命?! 铁溪捏紧了拳头,旋即又松开。 众所周知又如何?她敢做,就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铁溪发狠地笑着,露出自己苍白的牙,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随时准备冲上去咬断猎物的喉咙! 重重的脚步声让铁溪收敛情绪,恢复之前人淡如菊的模样。 对于太子,她只求相敬如宾。她心里有个人,他心里也有,不翻脸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宋玥怒气冲冲地朝她扑过来,在她还未曾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她压倒,双手钳制住她的脖子,让她刹那间濒临死亡。宋玥见她的脸从红色变成紫红,再变成黑红,挣扎也逐渐减小,这才松了手,站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她蜷缩着咳嗽。 铁溪无缘无故受他一顿掐,心里自然十分不爽,连带着脸色都苍白着:“好端端的殿下拿妾身置气做什么?朝野里有人得罪了殿下,殿下只管处置。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太子,只晓得在女人身上统治江山不成?” 宋玥原本因为铁溪在朝廷上给他丢人就够气,好容易冷静下来,又听见铁溪奚落他,怒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甩了一巴掌过去,直打得铁溪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宋玥揪着铁溪的衣领,鼻尖贴着她的、双眸里尽是烈火:“贱妾安敢误本宫?苟且在外,如今本宫无法保你!” 宋玥撇下她,负手而立,高大的背影在铁溪的眼里突然有些光芒:“虽非甚是有情,本宫从未放弃将你纳入心中,只是尚未成功。你乃本宫发妻,若是这么死了,本宫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宋玥的眼有些哀然。 自己一直放不下秦氏,大概也是如此罢。自小入宫,皇后和皇帝都不似亲生父母疼爱他,勾心斗角的生活让他从来都是孤单的。之前还有秦氏红袖添香,如今的太子妃虽然与他同床异梦,好歹面子上还是恩爱的。 铁溪听着他不经意嘶哑的声音,眼里的冷漠有些消融。 他大概,也过得很艰辛罢。 铁溪收回眼神,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适才家父已差人说了,妾身有辱家风,日后不再是杭家人。” 宋玥转过身来看她。 一个不受父亲疼爱的女孩子进宫,又被娘家切断后路,她日后的依靠只有她的夫君、自己;可她却没有丝毫服软的样子。这种倔强固然讨厌,却也是闪光点。 宋玥上前,在她身边坐下:“本宫保你无虞,你切莫再犯。” 铁溪嘴角微动。 要的就是这句话。 男人都心软,只要他看见女人所谓的软弱面,就会产生保护欲,不论他之前有多恨这个女人,在展现他强势的愿望之前,都微不足道。 铁溪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轻轻柔柔地说话:“殿下,妾身有喜了。” 宋玥十分诧异:“多······多久了?” 铁溪看他,这一刻的眼神十分懈怠,是真诚地想把为人父母的喜悦分享给他:“止一月。” 宋玥将瞪得僵直的眼珠往下挪,盯着她平坦的小腹。 他的······孩子吗? 铁溪望着他的脸,有些迷离。 这个男人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在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之后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动容更是吸引人,他此时的笑容不同于往日的高高在上、威风凛凛,很像她魂牵梦绕的那人、那般温柔体贴。 其实宋玥和铁溪都一样,早已把对方的脸契合于自己心中对于****的那份执念,只是双方都来的晚,因此竟然都不肯承认。 因着杭铁溪怀孕,林贵妃即使想拿她做文章也只得暂且作罢。但林贵妃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杭铁溪是在见过尤雱余之后才发的狠,之前一直都是“淡然”的姿态,因此林贵妃问罪尤家,尤太师无法,只得将尤雱余送到如来寺清修,尤噬余也关了禁闭,皇后对外称患了头风,不踏出宫殿半步。 太子虽然暂时摆脱了危机,但依然岌岌可危。宫里就有林贵妃、任淑妃和新宠李氏组成的联盟在盯着他,宫外还有宋璨,宋玥还是不得放松——但他是蛰伏在黑暗的狼、伺机而动。 与此同时,蒙司率领大军西征,代忠随行。章氏因着这个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天天担心泪流,日日着人打听前线的事宜。潇潇也在又一月之后查出喜讯;然而蒙老并不喜欢潇潇,虽然潇潇怀孕,依然每日去立规矩、听训,潇潇的双腿都肿得差点走不动路,但仍然咬牙坚持,还如芳不要告诉红颜,以免红颜那块爆炭又闹出什么事来。 这日,章氏和红颜正在院子里学双面绣打发时间,代兴匆匆跑了过来,腰带都松垮地搭着,看起来很是慌张。 红颜连忙给代兴倒了一杯水:“怎么了?” 代兴毕竟还是孩子,遇见大事自乱阵脚、带着哭腔:“姐,大伯在海上杀人越货让官府拘了,判的秋后问斩;二伯卖五石散给军队让关二爷查出来,也锒铛入狱、过几日就要活剐了!” 代兴口中的大伯和二伯,就是闽南九虎里的老大、“鬼刀一”裴晋三和老二、“二溜子”全孝郎;二人在闽州势力极大,要想擒住定罪也非易事。 章氏惊得站起来:“我们和关家可是故交,旻儿怎么就拘你二伯呢?” 红颜一叹。 娘怎么就不明白呢?关老来任家时关家但凡关心也不会让关老孤零零葬在闽州而不去迎回尸骨,关家根本不愿意与他们联盟!所以,关旻怎么可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南方的军队是关旻在管,要想动全孝郎,真是小菜一碟。 红颜问:“大伯是怎么被拘的?谁给他定的罪?” “刑部尚书郎以强,”代兴擦擦眼泪,“尚书亲审!” 代兴的泪又涌出来:“爹已经进宫问淑妃娘娘去了。” 红颜跌坐在椅子上。 太子的报复,来了! 郎以强是尤汤的门生,虽然太子和尤汤自己也在斗,但这件事尤汤的损失比太子更大,只要太子稍微授意,在地方打个招呼,尤汤和郎以强要什么证据没有? 红颜对代兴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娘。”便脚不沾地地去找知梅。 按照这个速度,任家也快了。去年父亲贪墨的证据还在皇帝那里呢,她得早日做好准备,以免到时候太惨! 第五十章 蛰伏 虽说闽南九虎倒了最强的两个,但元老三毕竟在京都修防御工事,任九隆和柳腾也在京为官,因此并不立刻便牵连到,任九隆虽然曾经也是地方恶霸,但近几年养尊处优,也养小了胆儿,生怕一不小心就像秦家那样满门尽灭,只战战兢兢求着淑妃和林贵妃。柳腾倒是有打算,积极写信去吕朕,以备不时之需。 红颜和知梅暗地里在郊外置办产业,都是用的假名,只求覆巢之下、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 潇潇肚子日渐大起来,实在是受不了公公变本加厉的折磨,差如芳回来向红颜求救,红颜二话不说,当即让邓翔去蒙家接人,蒙家老丈气得不得了,但也委实不愿意看见潇潇,一边骂一边让她回去了。 潇潇回到任府,仍旧住在霓羽楼,一应布置都和之前一样,连用度也不曾削减半分,潇潇禁不住潸然。 红颜握住她的手:“过得不好便当回来,在那杵着给人当受气包呢?你看你瘦得一把骨头,肚子里还一个,万一有个好歹,让蒙将军回来如何是好?” 潇潇愧疚得不敢看她:“我不愿让姐姐担忧。” 红颜一脸明了:“是怕我这暴脾气去蒙府闹,日后你在那难做?” 潇潇急忙摇头,可又觉得解释很无力,便低头咬唇,手紧紧地绞着帕子。 红颜目光空远:“你只管在这好好养胎,静候你夫君归来。如今日子越发难过,任家还不知能站到几时。国家动荡,朝野不安,连带着百姓也朝不保夕。” 潇潇见红颜难过,便出声扯开话题:“怎么不见兴儿?往常他见了我还跟我请安。” 比起代忠,她更喜欢会做人的代兴,代兴虽然不喜欢自己,好歹对着自己还是笑嘻嘻的,代忠就不一样,每次都横眉冷对,恨不得把自己丢出去似的,连自己成亲都不愿意当一回大舅子,让她受尽公公诟病。 红颜一叹:“你也听说我大伯二伯的事了?爹让他跑一趟闽南,待他到了,估计还能赶上首祭。” 这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把其余的几只“虎”召集起来,商量一个对策,只要地方势力够大,帝京便奈何不了他们,还能缓出个时间好好想想逃出生天的办法。 潇潇知道这是多事之秋,自然不能多谈家务,便说起佚事:“当初跟着尤菡的那位何相随你可还记得?” 红颜眼眸一闪,露出一抹冷笑:“那个给尤菡顶罪的?” 潇潇点点头:“他爹中了风,又给太子殿下举报了贪污和草菅人命,大病之中给抓到牢里,恐怕命不久矣;何相随之前欠了赌债,让人打断了腿,现在不知道逃到哪里躲起来了,官府都放弃抓人了。现在府尹和少尹都是世子上疏提拔的,太子殿下和尤太师正僵着呢。” 红颜无语。 真不知道太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跟尤汤闹无异于自毁长城,他是着急把位置让给宋璨是吗?何瑞也是可怜,都中风了还给抓牢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能审出什么?不过是在牢里等死罢了;何相随胆小又不孝,就这么跑了!都说养儿防老,真的需要儿子时,又有几个儿子是守着的——就说自己家里,代忠和代兴都不在,若真出了什么事,谁来承担? 红颜不想想那些扫兴的事,遂和潇潇讲起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新衣的事宜来,不提。 同一时间,澜华轩。 因着秦水襄容貌着实出众,凤卫意欲让她代替古知梅,反正她之前是大家闺秀,无人认识,如今又妩媚多情——且原本她就要充入勾栏院,就算来澜华轩也不足为奇,因此凤卫并不怕。 凤卫坐在特地为他准备的雅间里喝茶,看着澜华轩里的悠悠百态。他不爱风景,唯独喜欢静坐在幽暗一隅观察人的一举一动,揣测他们的心思,勾勒出他人的生平遭遇。 凤卫看了看挂在掌心的红豆串,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冷漠的眸子闪烁着异彩。今年过了,明年年末就能等到她了。凤卫将红豆串凑近唇瓣,轻轻一触。 “咦,很脏的。”宋璨略娘的声音传来,登时让凤卫敛眉。 “下次进来之前先敲门。”凤卫十分不满。 宋璨自顾自在凤卫面前坐下,撅起嘴,傲娇地瞪着他:“我渴!” 凤卫将双手拢进袖子里,转身看向一溜雅间。 自己没长手吗?天天要他服侍他,他又不是他身边的宦官!之前真是笨,这么亲昵帮他做事,才会被红颜认为是他的娈宠,如今他可是要成亲之人,才不要继续这样了呢! 宋璨见没人给他泡茶,索性不喝了,展开绘着秀丽江山的折扇挡住嘴,目光睥睨着对面的某一间雅间:“任公子去了战场之后,明公子很是无聊啊,日日买醉;还好,紫苏姑娘一直陪着。” 凤卫一叹:“紫苏终是要哭的。” 不管明芳古再如何掩藏、他毕竟不是擅长撒谎之人,每每对于红颜的情谊在眼中根本无法掩盖。一个心中有人的男子,旁的女子再如何好,也是徒劳的。 宋璨收起折扇:“女人皆是如此,除了男人什么都不想,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凤卫看向他,宋璨苍白的脸上,淤青因着他的恨变得更加狰狞——宋璨又想起他那出身低微的母亲了吧?原本是养马世家的女儿,因为爱情嫁给沂王为妾,最终死于宅斗,沂王却连一眼都不愿看便把那个女子丢在乱葬岗。后来若非无子,也不会想起还有宋璨这么个儿子。 宋璨又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阴霾根本不存在:“不论男女,还是无情点为妙,尤其是在自己尚无自卫能力之前。情字虽好,世人却难悟透、往往最伤人。” 凤卫受不了他带来的压抑气氛忍不住反驳:“正是因为情字难解,才需要勇士去探。情虽止一字,却有千百种形态,其法之高深,不亲身经历而不可知。” 宋璨大笑:“当局者迷,你是无药可救了、情痴!” 凤卫赠送了一个大白眼。 他喜欢,管得着吗? 宋璨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罢罢,我且回府钓鱼,来你这连杯茶都吃不着,真是吝啬如你!” 凤卫无所谓地撩撩头发。 自己不倒,怪他咯?他嫌弃得这样要走,他还懒怠请他来呢,反正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比如这次,原本的闽南九虎被斩掉两只,剩下的也岌岌可危,宋璨和他都是心里憋屈:太子未免也太狠!不过这正说明太子已经穷途末路、狗急跳墙了。只要再一个合适的时机,多年的蛰伏便要结束了。 第五十一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明芳古睁开双眼,宿醉让他头晕目眩、甚是不舒服,他分辨了好一忽儿,才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明芳古吓得当即坐起,环顾四周之后,确定这是女子闺房!明芳古不禁伸手揉太阳穴。 一夜未归,今日父亲能打死他!就不该贪杯,若非紫苏姑娘一直在那里不走,他也不会尴尬得直喝酒,导致后面根本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一双带着栀子花香的素手包裹住芳古骨节粗壮的手、替他按摩着太阳穴。 芳古错愕,缓缓抬头,却见紫苏只穿着薄纱对襟、半掩着一抹红色,素颜明媚如金菊,观之瞩目。 芳古的脸红成焖虾,他并不敢看紫苏,只闭着眼,一边让她摁着太阳穴缓解疼痛,一边问:“昨夜我是歇在姑娘这里?” 紫苏俏皮地一笑,肩膀跟着一抖一抖,芳古没有睁眼去看也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何等朝气蓬勃、轻易能让人倾心——紫苏拿多情的眸子瞅他,咬咬唇:“公子昨夜的确歇于奴处。” 紫苏难为情地垂下头:“奴已然是公子之人,还请问公子:何时赎奴出去?” 紫苏此刻脑里心里全是日后陪伴左右、恩爱绥绻的美好未来,心中对于幸福的憧憬让她几乎要飞起来。想到昨夜他在她耳边呢喃着一生一世的许诺,她便喜不自胜。 明芳古下床穿衣,推开紫苏想来帮忙的手,待都收拾妥当了,从腰上扯下一块袖珍玉璧置于桌上:“此乃吾母遗物,姑娘拿去、权当某给姑娘赔罪,日后若有相求,万死不辞。” 紫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拒绝自己? 紫苏拦住他的去路:“公子是因为奴身在澜华轩而不肯么?公子难道不记得,昨夜奴是初次······”紫苏难以启齿,眼泪在眼眶中逡巡。 明芳古万般艰难,想离开却又抵挡不了紫苏的梨花带雨,只得道出实情:“在下心有所属,实在不能承担姑娘厚爱,还请姑娘另谋高就。”言讫小跑出房。 紫苏追出去,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靠着门框缓缓坐下,绝望的泪水淌了满脸。紫苏回眸看着桌上的玉璧,迷蒙的眼中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明芳古一路只管跑,一不留心撞上一堵肉墙,明芳古作揖道了歉,便又匆匆忙忙跑了,留下被撞的男装红颜一脸懵:“这年头的人怎么都赶着似的。” 凤卫皱着眉头看着明芳古逃也似的背影。 天底下到底还是多了一双痴男怨女,又是一记红颜多夅录。 红颜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向凤卫作揖:“此番要多谢林公子相助,否则洪凌氏也不能在你这里做个茶舵。” 凤卫微微一笑:“你们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既然是代兴临走之前的嘱托、她又那般艰难,相助没什么。” 红颜一笑。 到底是为了朋友还是为了谁? 凤卫将眼神转移到别处:“天下无亏本的买卖,我帮了你,你是否也该礼尚往来?” 红颜苦着脸,将两手一摊:“公子要帮忙也不早点说,我今日来得匆忙,并未多带钱。” 凤卫无奈地拿扇子敲了敲红颜的头:“若说你最吝啬,无人敢居你之下!” 红颜嘻嘻笑着,并不多言。 凤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被绣帕包着的不规则物品,施舍似的往红颜面前一递:“拿去。” 红颜不客气地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块半边鱼玉佩。红颜捧着玉佩仰头看他:“这是?” 凤卫背过身去,侧首展现给红颜一个绝美的侧影:“你拿到了林家家传之宝、比目佩,恭喜你成为林家认可之人。” 红颜皱眉,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人,永远这般高高在上,半句好话不会说。说送个定情信物这么难么?还恭喜她······她真想一脚过去······反正他屁股那么软,踹起来很爽。 红颜小心翼翼地将比目佩包好,放在贴近心脏的位置,旋即对着凤卫的背影叫嚣:“你说不做亏本买卖,如今倒贴我一块宝玉,你快说要干什么!我事先声明:太大的生意我可做不来。” 凤卫转过来,撇着嘴角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红颜感觉到自己被他嫌弃得深入骨髓:“好好保护这块玉佩还有你自己,别在过门之前死了,这便是买卖。” 红颜差点气个倒仰。 她长这么大,就头一次见到在成亲之前咒自己老婆去死的! 红颜冲上去扒他的袖子,凤卫高举双手,嘴里仍旧是文雅无比的声调:“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市井之中,你想成为史上第一个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贵公子之人么?” 红颜罢手,口里仍然不住回击:“你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少拿‘贵公子’三个字往自己脸上贴金。” 红颜手一伸:“将我的红豆串还给我!” 凤卫伸手抚摸着红豆串,仿佛在抚摸着红颜的脸,脸上浮现出痴迷的笑容、让红颜暂时有些愣;凤卫瞥了她一眼,毅然决然:“不给!”言讫,将双手拢于袖中,快步而去、一转眼便不知道在哪儿了。红颜想去追,却到处找不到人,只得恨恨地回去,心里盘算着下次再见非得踹到他解恨! 边疆,夜月如钩,寒风呼啸。 代忠抱着酒罐子,嘴里嚼着刚烤熟的马肉,下巴上浓密而杂乱的胡须随拒绝抖动,他盯着吹着羌笛的蒙司,用他跑调跑到爪哇国的歌声应和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蒙司放下笛子。 讲真,让代忠这么一唱,他兴致全无。 蒙司正要回营帐去处理公务。枢密使派来的援军还不到,他还得上疏去催,统兵权和调兵权分开真是件很麻烦的事,他现在能用的,也只有两千蒙家军,他有眼疾、夜不能视物甚清,若是······ 蒙司尚未想完,军营中便响起号角声和敲锣声,紧接着人的嘶吼、马的鸣叫、兵器碰撞和刺进血肉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袭营!”传来。 蒙司吐了口唾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蒙司拔出剑,往敌方冲去;代忠急忙跟上。二人在人群之中和燨丘士兵纠缠在一起,尽管很想组织起秩序战斗,但士兵已经散乱,只能勉强自保而已。代忠一面掩护着蒙司撤退一面杀敌,不妨从旁边冲出一个使大锤的人,一锤便轮向蒙司的脑袋,代忠见了,连忙伸出左手去挡,只听见“咔嚓”一声,剧痛使代忠面色惨白、惨叫出声。蒙司使劲眯着眼睛,将几乎软倒的代忠扶起,一路逃窜,耳听得有冷兵器破空而来,眼睛只是看不清,虽拼命去挥,箭还是中在肩头。代忠忍着疼痛扶着蒙司继续跑,自己却被战马踩到,他趴在地上,口里吐着血,眼睁睁看着蒙司被千百根长矛戳入身体。 代忠伸出手,努力想够到蒙司。 蒙司仰头残喘着,天空中原本那张属于林凰冰雍容华贵的脸逐渐变成潇潇那张温婉羞怯的脸,他伸出手去触摸,嘴翕动着、眼泪不住外流。 他不要闭上眼睛,他要看着他的妻子······ “潇······” 蒙司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第五十二章 异变 潇潇披着衣服起来,径直来到红颜房中。今夜狂风骤雨,她心慌得很,总感觉有不祥之事,闹得她根本睡不着。潇潇没有唤丫头便来,却只见红颜躺在凉榻上酣梦,小眉也伏在床边睡着,潇潇又不忍打扰,心道:“此乃吾无故心焦,何必叨扰姐姐?不如归去。”抬脚刚要走,却是天黑路滑,一不小心便跌倒在地,当即便疼痛无比。 红颜素来浅眠,听见外头一声响,当即便从榻上弹起:“谁在外头?” 小眉被红颜这一动作也给弄醒了,揉着眼睛便往外头走,刚打开房门便给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表小姐!” 红颜听见,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奔过来,一见潇潇躺在那里咬得嘴唇都出了血,当即跳出门去将潇潇抱在怀里:“你怎么了?” 潇潇强忍疼痛,一面冷汗直下一面解释:“我心慌,想找姐姐说话,见姐姐好梦,不忍打搅,没想到滑倒了。” 红颜心中直骂:“该死”,嘴上却半点不敢含糊:“小眉,让阳妈过来先帮着看顾,让无暇去告诉娘、顺道儿吩咐邓翔去请华御医,诊金翻倍。” 小眉应了下去。 红颜问:“潇儿,还能走吗?我恐怕抬不动你,需得你自己到我床上去,我会尽力扶着你。” 潇潇点点头,借着红颜的力,缓缓站起来,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走到床上躺下,不多时阳氏来了,虽然不满意潇潇在红颜的房里生产,但人命关天,她还是先用之前的经验给潇潇查看了一番,这才缓和下来:“无妨,只是孩子要早些出来了。表小姐体弱,因此才格外厉害,先吩咐人炖参汤和热汤备用,等华御医来了再说;小姐陪表小姐说说话,别让她太紧张。” 红颜允了,便跟潇潇讲讲笑话和趣闻,不多时章氏来了,本想让红颜出去免得沾染血光,后来转念一想,让她提前有个准备也好,毕竟就要出嫁了,因此并不多言。 华御医到时不敢耽搁,潇潇也疼得受不了,一众人等忙了三四个时辰,直到隐隐有催官员上朝的钟声响起,潇潇才生下一个男婴,出来时浑身青紫,也不哭,还是华御医妙手施针,才让男婴啼哭出来。 章氏摇摇头。 这孩子声音羸弱,不好养啊。 想当初玉颜也是不足月便出世,身体也一直不好。幸而玉颜命好,碰上雪莲梨花膏,如今活蹦乱跳的在章府;就是不知道潇儿的孩子有没有这个幸运了。 蒙家听说潇潇生了一个儿子,急忙便派人看,还带了一大堆补品和绫罗绸缎来;听说孩子身体不好,便又搜罗了珍奇药材,只把任家的府库都填满。 蒙老爷年逾花甲才得了第一个孙子,格外高兴,按着族谱亲手书写了“蒙金觉”三字,让人递给潇潇。 红颜见了这个名字,笑得差点没滚到地上去。还是小眉抱着她,才勉强在床上支撑着,笑的幅度太大,让床都微微晃着,潇潇怀里的金觉睁着大眼睛盯着这个抽风一样的表姨,似乎有些费解的样子。 红颜晃着那纸,好容易忍住了笑,道:“你家公公平素可信佛?” 潇潇摇摇头:“公公平素推崇黄老之学,主张休养生息、无为而治,老死不相往来。” 红颜冷笑:“那你家公公了真是把那套毫无人情的做派学得淋漓尽致。” 潇潇垂下睫羽。 她能说不是吗?如若没有这个孩子,如若是个女孩,公公一定对她不闻不问。 红颜慨叹:“你说这样一个人如何生出蒙将军那样铁血真性情的儿子?” 潇潇莞尔。 她也好奇,如何父子俩如此不同呢? 潇潇垂首,望着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会像谁呢? 红颜忍不住又笑:“你说你家公公推崇道家,怎么给孙儿取名字,取的和尚名字呢?”言讫,又忍不住大笑。 潇潇脸微红:“姐姐再贫,潇儿可要撕你的嘴!” 红颜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瞪着佯装害怕的双眼,却忍不住又促狭地笑:“好妹妹,姐姐不敢了。” 潇潇知道红颜根本不是不敢,也只得多瞪她两眼,就此作罢。 等金觉满月宴过,蒙家就迫不及待遣人来接,潇潇只得带着金觉回到蒙家。 不几日,战败消息传来,随后蒙司的尸首也被运回蒙家,蒙家老父当场中风晕厥,不省人事,没三天便驾鹤西去。皇上震怒于战败,却也怜悯蒙司忠心,因此未曾追究蒙司战败之责,只是解散了蒙家军。蒙府墙倒众人推,潇潇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不下去,还是收拾了一下蒙家细软,带着孩子回了任府,仍旧住在霓羽楼。 代忠左手断了,脊背也伤得不轻,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偶尔和红颜搭一两句,也无非是零碎的“内奸”、“援军不至”之类的浑话,把章氏急得又哭出了几池塘眼泪。 战事刚平,皇帝心里憋着窝囊气无处发,想起还有任九隆的官司没了,正想再收集证据去治罪,杭丘却和任九隆联姻,皇帝畏惧杭丘在川州的势力以及太子妃生父的身份,这才作罢。 任九隆有了杭丘这根救命稻草,自然满口答应。如今自己儿子半傻不癫,还废得差不多;杭丘长女虽然跛脚,也没什么配不上的,因此便匆匆定了婚期,年初便要成亲,争取在红颜出嫁之前办好,不让红颜背负“赶在兄长之前出嫁”的名声。 章子聪给代忠谋了一个翰林院的闲职,代忠浑浑噩噩地便去上任了。幸好那里都是一些混日子的膏粱,代忠倒显得没那么错处给人拿。 因着战败,赵国被迫割地赔款。但赵国不甘心,遂派了关炅和尤汤与吕朕签订合约,共同讨伐燨丘。吕朕当即应允,二国合力,趁燨丘内乱,灭亡燨丘,瓜分土地。关炅成为新一代赵国战神,受到皇帝重用,但依旧不与任何人结党。 吕朕打了燨丘,又将魔爪伸向西辽,西辽虽说没有马上灭亡,却也民不聊生。正巧代忠要娶妻,大章氏便又带着一家人回来避祸。 章氏对于云檀的归来有隐隐的担心,但红颜更担心哥哥。她不清楚哥哥对云檀到底有没有放下,但她知道哥哥现在异常安静的状态是不正常的:他做了文官、官场风气深重,还混迹坊间,甚至连爹胡乱给他定亲他都不发一言,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她也问过哥哥几次,但哥哥除了“战事有异”四个字外,就是“合吕朕之力灭燨丘无异于自掘坟墓”,其余的便不愿意再多说。 红颜正在着急,明芳古又偷偷托人递口信给她,让她务必明日去澜华轩一见。红颜想着是在凤卫的地盘上,何况芳古不会无缘无故约她,便答应了。 第五十三章 赠双帕引千里相随 凤卫知道红颜要来,早早地准备好了雅间——这雅间可非一般雅间可比:是个带有夹间的、凤卫带着一壶茶和一盘糕点坐在夹间里,光明磊落地偷听,美其名曰:“保护未婚妻”。 红颜穿着代兴的衣服,和明芳古对面坐了。红颜蓦然发现,除了凤卫、她对着其他非亲男子都十分局促不安;红颜因着这不一般而不愿承认地微微皱起眉头:“什么事这么急的把我催出来?” 芳古收回在她眉宇间逡巡的目光,垂下睫羽。 她更好看了,再多久,就要出嫁了。 芳古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林公子和任大小姐站在一起,谁都会觉得是珠联璧合。 芳古的心思若是让凤卫听见,定会反驳:“非也,此乃狼狈为奸!”而红颜虽然表面不理,心里也是会苟同的。 芳古不多啰嗦,红颜不是他该肖想的女子,上回因着她,才害了紫苏姑娘,他至今无法面对紫苏也无法原谅自己——芳古单刀直入:“任大哥是怎么回事,从战场上整个人变了一个似的?” 红颜一听也是一大叹:“我也愁呢,是不是蒙将军之死对他打击太大,他魔怔了?如今连爹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了,原先好端端一个公子哥儿。”红颜想到哥哥颓废沧桑、放浪形骸的样子,心中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芳古何曾知道如何安慰哭泣的女子?想去给她擦泪,又顾及彼此身份;不去,又觉得尴尬。好在红颜不是忸怩之人,只流了几滴便赶紧擦去,唯恐被人耻笑她软弱。 芳古见她不哭了,心便放下,不知如何化解尴尬的他只好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我前几日和任大哥大吵了一架,任大哥这次第甚是奇怪,竟和原先的朋友坏了个精光。别的也就罢了,我断断舍不下任大哥,原本想问问你,如今看来你也不晓得。” 芳古心中郁闷,不禁拿起茶、一饮而尽。 安静一会儿,芳古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放在桌上,眼睛并不敢看她:“我得了两方大秦来的帕子,甚是好看。王小姐和你正好一人一方。” 红颜知道他对自己有意,这帕子不能收,但芳古那样子,不收怕是又不好,红颜笑道:“我替潇儿多谢你了,潇儿一定会喜欢的。改日让她绣两方还你。” 芳古微微错愣。 这样不就是和潇潇有私吗?红颜这是摆明了拒绝他啊!是他逾越了,不该做这样无礼之事。 凤卫在夹室内,听见芳古赠帕时,倒水的手一顿,后又听见红颜的拒绝,复又继续倒水。 嗯嗯,他的小未婚妻还是很知进退的,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芳古被红颜这么一拒绝,面上臊了起来,再也没有呆下去的勇气,径直起身便飞奔了出去。 红颜一愣:这人面皮竟如此之薄? 红颜摇摇头。 罢了,反正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牵连,断了便断了。 红颜施施然起身,扫了扫皱褶,便打道回府,将两方帕子甩给潇潇,嬉皮笑脸地咬着食指,眼波流转:“你小情郎给你的。” 潇潇本想将帕子丢到她脸上,却被那帕子的异域风情所吸引,情不自禁留下来揣摩。 不久,代忠大婚。因为婚事准备仓促,陈设并不十分完备,但好在人气足,冲着任九隆和杭丘的脸面,风光还是摆了个够。杭铁河特地准备了一双高低不一样的鞋子,让她在走路时并未看出有什么不一样,代忠仍是木头人、呆然成了亲。 大章氏带着玉檀和赫连雄回来,玉檀因为长途奔波,五六个月的孩子没了、路上也没休息好,脸正白着,赫连雄越发显得像只鬼,就凭一碗药吊着一口气,随时有可能终结生命。 至夜,宾客方散,代忠摇摇晃晃要回新房,却听见身后一声唤:“大少爷。” 代忠转过去,是身形消瘦的云檀。 代忠心中一痛。 她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他想上前,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拥抱她的理由。她现在是赫连家的正妻,而他,是杭丘的女婿。 云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泪眼婆娑:“大少爷如何成了这般······” 这般模样,他一定受了很大挫折。是因为要娶那个女人吗?他最不喜欢被人束缚,一定是那个女人不得他欢心。 云檀还没继续,就听见一个铿锵的女声传来:“大少爷如何,用不着你来担心,赫连夫人。” 云檀看去,却是一身喜红的杭铁河站在廊下,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似乎能在下一瞬将她戳穿! 将门虎女,果然是有杀气。 杭铁河下巴一扬。 哼,不守妇道的贱婢,看她怎么给她脸子。 杭铁河一双眼眸柔情似水:“知梅,还不扶夫君过来,夜深露重,别让夫君染上什么邪魔妖祟。” 知梅知道云檀的事,虽然适才没少受这正室夫人的刁难,但有共同对付的目标,她自然乐意跟她合作。 云檀捏紧拳头。 竟敢骂她是妖女,这个死跛子。 知梅轻应一声,上前扶住代忠,将他扶进屋子里去。 代忠轻叹。 他最烦后宅争斗,却根本逃不出这个漩涡。身旁相伴一妻一妾,原本是多么令人艳羡之事,可他只有无尽烦恼。两个女子虽然都可爱,但都是因权宜之计而娶,并不能深爱,只能恪尽本分。 代忠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 再几日,等宋璨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他便能为蒙司报仇,待养好了身子,他还要继续上阵杀敌!这样他便又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代忠在灯下坐了,和杭铁河喝了合卺酒,还未曾言语,杭铁河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愿娶我。” 代忠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如此直白。 杭铁河在他面前坐下,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安。她抓住他的手,让他满脸通红:“我知道你娶我是为了避祸,可我对你一直······自从演武场一别,我······我知道你心里有人,我知道我来得晚,我只求你别把心关起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一起建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好吗?” 代忠望着铁河盈盈的眸子,心中强迫自己建造起来的门,缓缓地开了一道缝。 铁河的手指侵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红唇轻轻吻上他的。 长夜漫漫,悠远绵长。 翌日,代忠牵着铁河的手来时、铁河又得了章氏特地给她做的两方金丝帕子和两封大红包,琼霞在一旁说着吉利话,众人皆是一派欢欣,唯独云檀面无喜色。红颜转头看知梅,饶是她如此大度聪慧,看见丈夫和别的女子在一起甚是亲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路都是她们自己选的,只能怪自己红颜薄命罢了。 代忠又带着铁河回娘家住了几日,和铁河愈发亲密。原本还要多住几天,让铁河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但红颜来讯说代兴从闽南回来了,代忠便带着铁河回家。 一路上铁河都在帘子后头偷看街道上的繁华,如同红颜一般俏皮的样子让代忠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带了宠溺。 代忠突然问:“小河,如果有一日,你必须在我和太子妃之间选一个,你会选哪边?” 铁河一愣,她没想到代忠会这么问。夫君很重要,但妹妹也很重要!妹妹替她入宫已经够让她愧疚了。 代忠又笑起来,经历过事情的男子笑起来总有一股无形的吸引人的力量:“你当我玩笑罢。” 铁河垂下睫羽。 她知道这不是玩笑,太子的结局是注定的,妹妹的命运也是决定的。 铁河咬咬唇:“夫君肯问我,是把我当自己人,我也不瞒夫君:我既是任家人,必和夫君同仇敌忾;但若允许,可否让我照顾妹妹?毕竟我是抢了她人生之人。” 铁河不敢看他,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就此失去他的爱。 代忠的大掌盖在铁河头上,轻轻揉着,粗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仿佛又回到没上战场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多情公子:“多谢。” 铁河愣愣地盯着他,在看见他眼中那一抹温光时,她也笑了。 第五十四章 任府末路 代忠拉着铁河匆匆来到挽霞居,只见代兴一身裥衫,越发显得一身正气、儒家风范,个头也比之前高了不少,脸上褪去稚嫩、被世俗的圆滑笑容所取代。代忠皱眉,代兴去了一趟闽南,交际能力上升,却变得更加疏离了。红颜倒是很满意,因为代兴更加懂事,靠着代兴比靠着代忠要踏实。 九隆也趁午休回来看看自己儿子,很久不见,他也甚是思念。不过他更关心闽南那里如何了。 代兴先向九隆说了实情:“闽南不妙,大伯二伯相继被收监,四伯趁着走私跑到海外,如今也不知道在哪,正被通缉;五伯聪明,把自己的家当全上交国库,保了自己一条命,去南少林寺带发修行去了。七叔还在当官,关炅不敢动他,但也没让他好过到哪儿去,手底下人全换了、天天膈应他,七叔想着明年上书陛下、请求调任到黔州。” 黔州山高皇帝远,还不是关炅的势力范围,自然可以东山再起。 九隆眉头夹得死死的。 真是回天乏术了,果然朝廷若想整顿地方势力,是轻松得很,过去是他们过于任性妄为,看来自己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了。 红颜熟知代兴个性,知道代兴不可能报忧不报喜,便问:“你没再闽南做什么好事怎么舍得回来?” 代兴哈哈大笑:“果然何事都瞒不了姐姐那双慧眼——闽南好茶,却因着地势的缘由,过于自给自足,白浪费了地方。这世上茶多,好茶却少,凡是好的,都只能让达官贵人吃,黎民百姓人多吃粗茶,我将好点的茶卖给那些爱吃的人,岂不赚?因此我弄了一个游商会,从茶农那里买茶、做个中间商,卖给那些寻常铺子。“ 知梅笑道:”这一来一回你就翻番了。“ 红颜伸着手:“你先前欠我的该还了啊。” 代兴立马捧着自己的头哀嚎:“风尘仆仆,水土不服,头晕目眩,不知阿姐谓何?” 红颜嫌弃地给了代兴一个白眼。 吝啬如我啊! 正说话,琼霞上来禀报:“章老爷来了。” 一家人连忙去门口接,章老的身体愈发不好,连嘴都无法自我掌控,原本年轻时盛世美颜到让少女不顾廉耻当街拦截、投果掷花的男子,如今斜着嘴、不停地用丝帕擦着涌出的口水,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在风中倒下。扶着章子聪的是明朗,依旧那般清高俊雅、淡然出尘。 章氏以为章子聪一个人来的,或许还有章珠相伴,但未曾想到是明朗,一时间一家人都忘记躲避,和明朗打了一个照面。章氏埋怨地看了琼霞一眼。 这个丫头如今越来越不会做事了,还是找个时间送去庄子上养老吧。 琼霞冒了冷汗,分明是明大人塞给她银子吩咐她不要讲,她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明朗望着含羞带怒的章氏,微微勾起嘴角。 胖了,但似乎并不是过得很好。 明朗有些失落。 如若当年自己未曾那般激烈地拒绝章璃,是不是跟琬小姐有那么一丝机会? 玉颜拉着元豪从后面冲出来,扑到章氏面前:“娘,我回来看您啦!”玉颜的笑脸肉滚滚红扑扑的,比在任府不知健康了多少倍,元豪也长高长壮了,性子十分安稳。 铁河见到那么小的小姑子,心里十分喜欢,不禁多瞅了几眼偷笑。 大章氏刚没了一个孙子,赫连雄估计是不能在死前学蒙司搞什么遗腹子了,因此都讪笑着想跟元豪套近乎,元豪理也不理,只攥着玉颜的手低头咬唇。 九隆最看不惯明朗,抢了他最爱的女子不算,每回还盯着他夫人看得一往情深,若是在闽南,他早就暗地里把明朗杀得尸骨都不知道哪里去找。 九隆连忙上前从明朗手中抢过章子聪来扶,笑道:“岳父大人如何来了?” 章子聪挥挥手,一脸一言难尽:“从今往后我便长住于此。” 明朗赶忙解释道:“师父昨日辞官,未给珠少爷谋前程,珠少爷跟师父发了一通脾气,把师父赶出来了,说今后再无父子关系。” 代忠勃然大怒:“呸!下贱东西,若说无关系,先把这些年吃的喝的赔出来,把章府的东西还出来!爹那年才给了一块黄田石他怎么藏着?没心肝的白眼狼,该死行瘟的畜生!” 红颜望着代忠,心中微微放松了些。 哥哥好歹恢复了些,幸甚!还是喜欢哥哥热血的样子呢。 章子聪对不被赡养这件事看得很淡,原本便是迫于宗族压力收养了亲族寒家子弟作为儿子,并无任何感情,何况他还不上进、只贪图享乐,章子聪更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他的心思全在女儿们身上,还有如今十分上道的小外孙元豪,所以在哪里养老并无妨,重要的是他自己开心就好。 章氏望着老父病弱的模样,忙上前抱着便哭;大章氏也连忙跟去泣。九隆却没有刚才的热忱:家里又添人口,财务支出得多少?他自己亲父母都没孝顺,自己赚的钱全给章家了。九隆越想心里越窝火,越发觉得章家无能帮他还给他拖后腿,虽说皇后娘娘跟他不是一伙的了,但皇后娘娘一句话说得对,章氏就是累赘! 九隆心中不爽,虚虚敷衍两句便回去办公;代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代兴陪着章子聪、将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帖。 章氏亲自送明朗出来,待要到门口,明朗突然不让她送了:“回去罢,我自己去便可。你守礼,莫要为难。” 章氏莞尔:“你还是如此体贴。” 明朗垂下睫羽,眼底有些黯然。 即使章琬年纪再大,身材再发福,她那双眸子还是明媚得如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般灵动,像是山间的精灵,轻易能让人快乐起来。她的儿女都无福继承她这双眸子,性子也没一个温婉大方的。 明朗对她一揖,转身离去。 有些话当年不说,如今也无必要旧事重提。 同样怀念往事的还有如绘宫中的林贵妃。 这段时间,皇上都沉溺在李风华的温柔乡里,很少去其她宫妃那里,她也乐得清闲自在。当初那些山盟海誓,只是没有遇见比她更好的才许下的虚妄,这些道理,她在家就看透了。可是皇上啊,她林凰冰可很感谢陛下对她的蜕变之恩,如今,陛下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布好的局。 林贵妃伸手摸着铜镜。 这面镜子,是未出阁时蒙司送她的定情信物,这么多年她爱若珍宝,可惜如今却是物是人非。皇帝明明知道蒙司之死有冤屈,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太子,还要替他整顿朝政、扫清障碍,他自己在位时都没有这么勤恳。 林贵妃勾唇一笑。 很快,陛下和皇后娘娘当年做的那些债都要讨回来了呢。 宫女进了来,林贵妃的眸子迅速一冷。 宫女跪下:“娘娘,太子妃适才生下皇长孙。” 林贵妃抬手扶了扶钗子,略略点点头,宫女便退下了。 催产吧?估计也是察觉出气数将尽,所以想出的绝招,用儿子延缓时日做垂死挣扎。 皇帝知道之后很是高兴,按照族谱给皇长孙赐名“宋鉴”,皇后终于肯出来露脸,皇帝下旨让郎以强彻查任九隆贪污案,证据确凿;并且,周家和常家联名举报任九隆在修筑防御工事时挪用公款、发放高利贷为祸百姓,周扬更是带着厉雅璜出面作证,揭发任家因为高利贷打死三条人命,常优也呈上账簿——不是别的,正是荣璟偷走交给尤菡,又让尤菡塞给常优的那本。皇帝大怒,革去任九隆官职,下罪入狱,原本要问斩,但代忠将家产尽数奉上、抵了国家一年半的赋税,任九隆便逃过一死,只是在狱中被人打断了腿,正病呢。淑妃也被打入冷宫,保留禠号。代忠也被革去官职,无奈投军避祸去了。 幸好红颜和知梅早做准备,在被抄家之后便去了京西的那所宅子暂且住下,暗地里网络人去收拾早先预定下的土地和房子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和太子斩下任家,宋璨这边相当不爽,于是准备提前开始他们的计划。 这日,红颜刚收拾完家里,正腰酸,刚想去歇歇,琼霞便来报:“小姐,外头荣璟要见您。” 按理说不该跟红颜讲这个叛奴的请求,但无奈他给的价钱太高。 红颜看也不看:“让他滚。” 任家都是他害的,他还有脸来也是服了他那堪比万里长城的脸皮。 琼霞讪笑道:“他说他有法子能让老爷赶紧出来,免得在狱中受苦;就算不为老爷,好歹公子不能再去战场了。” 红颜想了想,从卧室拿了一把西辽的匕首藏在袖内,下巴一扬:“带路。” 第五十五章 大闹凤仪轩 琼霞带着红颜来到宅子后头的小巷子里,狭窄而略微幽暗的小巷子让红颜有些微不安,她正反悔要走,却发现琼霞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红颜禁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该死”,她提起裙子,正要回去,猛然被人抱住,有力的胳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猛地向下一蹲、旋即跳起,头部撞击着那人的下巴,他吃痛地稍微松懈了些。红颜虽然头晕,手肘还是捅了他的肋骨,让他和自己拉开距离,又将脚置于他双脚之间、俯身抱住他的脚踝止一抬,那人便彻底摔到在地——虽然红颜也被带倒,但她已经一只腿压制住他并将匕首拔出、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红颜在看见荣璟哈哈大笑的脸时,先是一怔,随后刀锋便往里逼了逼:“下流!” 荣璟看着她,眼中尽是戏谑:“大小姐果然不是花架子,荣某喜欢!” “呸!”红颜啐,“少跟我不三不四,来找我有何高招快说,我无暇陪你玩。” 荣璟的眸子里有一丝恨意:“大小姐恁的不识英雄,分明喜欢大少爷那般的男子,下嫁给一个娈宠,不会觉得委屈么?荣某出身低下,但却敢给大小姐一个未来。林公子,他能救老爷出来么?” 红颜哼了一声:“我喜欢谁与你无关,你出身如何亦与我不相干。你若是来救人,我们还能坐下来谈一谈,若是来显摆的,该感谢我刀下留人。” 荣璟的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让红颜有些心慌:“大小姐还是大小姐,真是无情。” 红颜强道:“我原本便如此。” 荣璟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怆然。荣璟恢复原本木然的状态,不熟稔之人看着便会觉得他木讷老实,而红颜却知道他的眼底尽是波澜:“大小姐起来罢,随我去一个所在。” 红颜警惕万分:“去哪?” 荣璟不疾不徐:“做个交易——一个能让老爷出狱的交易。” 红颜半是怀疑:“有这等好事?” 荣璟一笑:“口信我可是带到了,去不去在小姐。” 原本是不想让你去的,他还有其他办法救人,但既然她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红颜收起匕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带路。” 荣璟有些恍惚。 时过境迁,他已然获得良人身份,能够考取功名、飞黄腾达,但他还是不由自主想臣服于她的脚下,向她膜拜,莫非这便是奴性? 荣璟走在前头,为她掀起车帘。看着帘子慢慢遮住她绝美的脸颊,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寒起来、再也没有一丝热血。 马车飞快地在街道上奔驰起来,过往行人纷纷躲避。明芳古抱着钱袋子从街角走出来,迟疑地还是没有追过去,他先来到任家问邓翔:“大小姐出去了?” 邓翔十分诧异:“没有啊,内院并不曾吩咐套车。” 芳古心中暗叫不好,他十分后悔,就该在看见荣璟的一刹那便跟上去的,看那马车走的方向,分明是尤家产业、临安第二大勾栏院——凤仪轩。 芳古将钱袋子往邓翔怀里一塞:“拿去给表小姐,就说江湖救急,不要客气。” 邓翔托着沉甸甸的钱袋子,险些没脱手。 这也太多了吧?! 等邓翔反应过来,芳古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芳古一路跑,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他倒是没事,把那人撞得倒退好几步、摔在地上,他正要道歉,那人身边的小厮便喝:“你这厮急吼吼地要去投胎吗?敢撞我家公子,信不信老子送你一程?” 芳古听了愈加羞愧,作揖不停:“无意冒犯,还望容谅,在下有要事,因此冲撞了。” 被撞在地上捂着胸口直把一张俊脸皱成老头的不是凤卫又有哪个?他扶着于痕西起身,轻责道:“你这么凶,要吓坏老实人了。” 凤卫对着芳古笑:“你这厮轻易不慌乱,今日怎么了?” 芳古一见是相识的,立马便笑了:“原来是你,不早说,白让我作揖。早知是你,再踩两脚。” 凤卫悄然将手里的钱袋子递给痕西,芳古看着并不多言,只是暗地里怪自己多管闲事。人家有夫君来救助,自己何必多此一举?不过,好歹看见红颜的处境,也是功德一件罢。 想起红颜,芳古又急了,他拽着凤卫的手,眉头皱在一起:“我适才来看见荣璟那厮驾车带着大小姐一个人走了,往的是凤仪轩的方向,我正要去追呢。” 凤卫脸一变,拔腿便跑,速度快得让曾经诨名叫“大赵列御寇”的于痕西都差点赶不上,明芳古也跟在后头狂奔,害街上的人以为他们仨欠了赌债逃跑呢。 且说红颜跟着荣璟不知去了哪里,只觉得富丽堂皇、香馥满园,处处莺歌燕舞、却比不得澜华轩高雅,只让人觉得聒噪腌臜。 荣璟引着红颜来到一个房间,红颜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红颜便进去了。红颜在袖中握紧匕首,警惕地一步一步往里,突然她眼前便模糊起来,眼皮极度困倦,身子往前一倾便软倒下去,幸而她受到惊吓、恢复了些许意识,才勉强用手在地上撑住。红颜正因害怕而喘息,就发现眼前的地面上多了一双脚。 红颜眯着眼往上看,费了好大劲才辨认出来,此人正是尤菡! 红颜挣扎着往外走,尤菡含笑,轻轻一捉,红颜便被禁锢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广藿香味道侵入她的鼻,让她皱起眉。 尤菡冰凉的指尖摁住她的眉心,顺着鼻翼往下滑,来到她的唇畔,猛地一俯身,他便在她的唇上撕咬,她的下巴上很快淌下一汪血。红颜的意识越来越迷离,她费力地拔出刀,对着尤菡的手臂便是一刀,尤菡吃痛,反手一个巴掌,红颜顾不得疼痛往外跑,没跑几步又被他抓住手腕。 尤菡面目狰狞:“你逃不掉的,我要你死,阎王也不能留你到明日!” 门外的容璟垂下睫羽。 明明下决心了不是吗?为何听见这样的话心里还是不忍、还是会想去救她?她不值得不是吗? 荣璟正分神,听着里头响起衣衫撕裂的声音,自己的衣领便被揪住,他反应过来时,面上已挨了一拳、躺在地上,被一个小厮压着,动弹不得。他还未来得及惊讶这个小厮的蛮劲和凶猛的杀气,门口守卫的小厮们已被凤卫打倒。荣璟有些失神:林凤卫竟然也有几下子吗? 荣璟自己心里明白,尤府的小厮不是一般人能撂倒的,当初在如来寺见过他的身手的,只是他平素那翩翩公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他竟然低估了他! 别的小厮涌了上来,芳古一人挡住他们,让凤卫进去。荣璟挣扎了几下,却被于痕西掐住脖子:“再动老子把你的脖子捏成齑粉!” 荣璟感受到他的力量,一动不动。 反正和尤菡只是合作关系,他背后的人,现在可不是尤家,无所谓背叛不背叛。 凤卫进去之时,看见红颜满脸是血、衣不蔽体地被尤菡压在桌上,还在苦苦挣扎,眼珠都差点爆出来。尤菡见他进来,拿起刚刚刺自己的匕首便扑向凤卫。只可惜尤菡是个文人,虽身体强健却不如习过武的凤卫,三下两下便被凤卫打趴下,凤卫犹不解恨,直把尤菡肋骨都打断了一根才罢休。 凤卫走近一看,红颜正死死地拿衣服挡着自己,一脸羞愤的红。凤卫心中一堵,脱下衣服包起她、将她抱起便往外走。痕西连忙跟上,凤卫一边疾走一边喊:“备马车!” 痕西连忙便去租马车去了。 那些豪奴还想追杀,芳古挡着他们:“还不去看你家主子,若是没了命,看你们怎么死!” 小厮们一听,反正也打不过,纷纷回去看尤菡去了,见尤菡在地上挺着半口气,连忙将他抬到床上,回去报信、请御医。荣璟则趁乱溜走,他惹祸了,虽然不要紧,还是要避避风头。 凤卫将红颜抱进马车,眉头皱得死死的:“真是破!” 痕西摸摸头。 紧急要能这样就不错了——是七品官匀出来的,还要还呢。 凤卫让痕西驾车离去。 芳古望着马车绝尘而去,虽然心底有些失落,脸上还是因为她平安无事而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你好,便好。 第五十六章 乐不思蜀 于痕西驾着马车在街上奔驰,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却没有听见什么,略微失望地摇摇头。 公子还真是一等一的木头人,美人在怀也不做些什么讨人家欢心。 于痕西叹口气,继续赶车。 车内,红颜正在衣裳后头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她在他面前丢人,唯恐他因着这个缘故不要了她,她想问他是否介意、能不能原谅她的莽撞,可始终不敢问出口。直到他温吞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那般薄凉,像是十分劳累、极度不想说话而不得不似的:“睡去,我在。” 那语气虽不耐烦,但内里透着的力量却是无尽安稳,让人无法不放下一切。红颜原本中了迷香已然很想睡,之前是强撑着等他一个答复,如今有了,自然便不管不顾地睡了。 凤卫感觉到伊人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软软地,这才揭开盖在她面颊上的衣裳,用袖子轻柔地擦去她下巴上的血。望着她唇上斑驳的伤痕,他眼中一寒。 尤菡,你该死! 如绘宫中。 林凰冰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着象牙梳梳着自己铺地的长发,素手一抬,便揪下一根白发。她举着那根白发,在眼前端详了很久,终究露出一个苦笑。 花无十日红,饶是她美貌如花,还是躲不过岁月的债。 林凰冰松开手,任由发丝垂落。 罢了,也无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既然那个人已然逝去,自己又何必在意这些虚无? 林凰冰抚摸着铜镜。 等都结束了,她便去陪他,完成他们中断的誓言,这次换她来追求、换她来守护。 宫女进来,对着她鞠躬,她眼中的万千波澜刹那间化为飘渺的空远。 宫女禀报:“公子让人来传话······” 林凰冰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让人告诉她,本宫都知道了。叫他去让宋璨准备准备,本宫让他们好看!” 宫女应了下去。 林凰冰疲惫地抬起身躯,缓慢地挪到榻上。 庄周梦蝶,她是否能梦见年少时最好的阿司? 翌日,沂王和明朗联名上书,举报太子授意枢密使应笪延迟发兵时间,导致战败;更有证据表示,应笪甚至私通外敌、擅自将军队布防图兜售给燨丘,任代忠也出庭作证,证实了举报。皇帝大怒,却感念真心疼爱过太子,堪堪斩了应笪,流放其家眷;太子则废除储君之位、贬谪到济州当济王,即刻启程。 林贵妃也不闲着,伙同李风华将尤菡欺负红颜之事告诉了皇帝,皇帝原本便在恼怒,恰巧又有人呈递上了尤汤倒卖军火的罪证——原来秦家只氏替罪羊,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尤家!皇帝气得吐了血,下令诛杀尤汤、尤菡打了一百军棍、刺字发配边疆,女眷皆充为官奴。 不久,在朝廷压力之下,皇帝被迫立宋璨为太子、入主东宫;明朗升任丞相。 尤噬余不知何时与郑东冕勾搭上,二人竟私奔不知去了哪里,尤雱余倒是好运、给买进了澜华轩。柳腾和柳如瑰一家也逃窜到不知哪里去,生怕被波及,有人看见他们似乎是逃去了吕朕,不过也不真切。 红颜听说这些时,已然在凤卫的小别院里住了快一个月,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过着猪一般的生活,万事不理。每日还有一个冰山美男过来关切无比地:“皱可温?衣可暖?” 这日,凤卫一副大发慈悲来看望她的样子,对着她点头:“嗯,看来恢复得不错。” 红颜心中着急,只问自己的:“我不见了这么多时日,我家人竟没来找?按理说,寻人的告示该贴了满街罢?” 凤卫道:“怎么没来?兴儿来了给我打发回去,你哥哥便打上门来,碎了我好几件翡翠屏风,你记得到时候提醒你哥哥赔!” 红颜无语:“谁让你扣着我不让我回去的?我哥哥自然着急。” 凤卫乜斜着眼睨了她一眼:“我看你在我这仿苏州园林的别院里住得很欢,颇有些乐不思蜀,便不忍心打扰你的兴致。既然你想回去,那便趁早回去,也早些去绣嫁衣。” 红颜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只得道:“我原先只认为诸葛亮在阵前骂死王朗的事是假的,乃世人胡诌,自从遇见你,我才信了此说;你可不是这样的人才?” 凤卫得意地半闭着眸子,下巴略抬:“此话我爱听。” 第五十七章 厉雅璜之死 倾香不解地看着身边扮作男装的厉雅璜,即使这么穿还是能让人一眼看穿是个女人啊!她俩手无缚鸡之力,还偏挑小路走,万一遇见歹人该如何是好?小姐还生得这般俊俏,很是打眼啊! 倾香喝了口水。 自从世子被封为太子之后,之前弹劾过任家的官员全部受到或大或小的惩处。比如常优便因为自家小姐出庭作证而被从吏部侍郎的位置上踢下来,现在在吏部中挂个闲职,看样子还要往下推;周扬呢,受到波折、自行称病、根本不出来见人。宋璨现在就已经在搞小动作了,日后万一登基,必定肃清朝纲,有些人的死只是早晚罢了。 小姐也是算准了这一点,觉得京城不是久留之地,才想着回老家避风头。至于少爷······ 倾香胸中涌上一股闷气。 厉雅璜走之前曾经去找过一次东冕,彼时东冕已然蜷缩在破庙之中,饿得走路都在抖。尤家倒台之后,他是彻底没了依靠,又眼高手低,不肯先去普通药堂里坐堂,只想着一步登天,因此在破庙之中等待开场考试,想考取功名焕然一新。 雅璜心疼自家弟弟:“你在这折磨自己干什么?且和我回乡去,一步一步慢慢来。” 东冕睨了她一眼,十分不耐烦:“有银子有吃的便给我,没有便走!道不同不相为谋,妇人之见。” 雅璜气了个半死:“我是你阿姐,难不成还会害你?” 东冕不甘示弱地还嘴:“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得了我?你不妨回去等着,待我金榜题名,让你风光再回临安。” 雅黄摇摇头:“你这傻瓜怎么还不懂?我如今着急要走,就是怕人家来灭口或寻仇,你不走,不怕么?” 东冕皱起眉头:“你做下的事与我何干?我只想老老实实有个好前程,你非得做夭!这下咱们这么落魄,你高兴了?你惯会耍手段,怎么连个妾都当不下去?” 雅璜气得当场抬手要打,东冕将脖子一横:“你打!爹娘都舍不得打我,你打我?” 雅璜愤然要走,东冕扑过去,将她那里的食物和钱财抢了大半过来,雅璜跟他争,却到底争不过他、还被他弄伤了好几处地方,无奈只得由倾香扶着走了。 倾香看了看前路。 接下来就又近了一个州了,很快就要返乡了。 倾香的眼里带了笑意。 雅璜突然捂着肚子。 倾香从包裹中掏出手纸递给雅璜,指着一边一处草有半人高的所在,低声道:“小姐,那边较没人看见。” 雅璜点点头,便钻进那浓密的草丛里头方便去了。 倾香整理着包裹,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两个蒙面男子,将倾香堵住,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纸,上头正画着倾香和雅璜的画像。他俩将相貌一对,也不多言,即刻便拔刀相向,可怜倾香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直直地瞪着那草丛。 倾香比着口型。 走······ 雅璜死死地捂住嘴,眼泪淌满脸。 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要杀她们? 雅璜一面轻轻挪动,一面观察着那两个杀手,一个不小心的分神,脚下一滑,重重坐在地上,声响让那二人看了过来,雅璜对上那人的眼睛时,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周扬身边的周烈和周照! 雅璜咬牙。 就说周扬那只狐狸不会这么轻松放她走,果然是想在远离临安的地方杀人灭口。当初放高利贷弄死三条人命的时候就该防着周扬一点,他跟常优,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既然被发现了,雅璜索性不躲,站起来撒腿就跑,能多活一次便多活一次,只要自己活着,便绝对要回来,让任家为自己报仇! 周烈和周照在后头奋力地追,等他们追到断崖附近时却并未看见雅璜的身影。 周照有些疑惑:“跳下去了?” 周烈瞪他:“你会这么傻?” 周照挠挠头。 他就随便一说么。 周烈龇着鹰眼搜寻着,缓缓靠近一块巨石,突然跃上去,劈头就砍,雅璜惊慌之中拿手一挡,手臂上刹那间鲜血淋漓。雅璜捂着手臂往另一边退,周照的刀又跟了过来,雅璜差点又吃一刀,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悬崖边爬。周照和周烈眸子一冷,齐齐将刀扎去,雅璜回头看了一眼悬崖,心中默道:“求上天垂怜,让小女子不死,复仇之后,定当洗心革面!”念毕,纵身一跃,在刀子入体前堕入悬崖,一点声响没发出。 周照看着不见底的悬崖,摇摇头:“可惜了,一个美人。” 周烈瞪他:“你喜欢你下去捡起来再用。” 周照无语。 这人总是这么重口味,自己喜欢哪个女人每次他都要过来刺激一下自己让自己没兴趣,真是过分。 周烈将刀一收,转身就走,周照马上跟上。 临安,周府。 周鹤林愁容满面地看着这一府的喜庆,刺目的红,是他的喜事,也是他的悲哀。他的婚事从出生那一刻便被决定了,半点不由得他做主,从小到大,他的人生就是被计划好的,不容有失。 周鹤林望着院子中的满目青翠,闭上了眼睛。 能······再想她一次吗? 明天,或许就永远想不了了。 原本常丽旭想选在红颜和林凤卫成亲之后再成亲,她想比赐婚的人规格高,还好常优虽然被撤职,脑子还没糊涂,自然不允。常丽旭想争风吃醋,他们两家还想多活几日,任家虽然家道败落,但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很大,何况任家那么多变故,林凤卫对红颜都不离不弃,贵妃不可能放着她不管,常丽旭胆敢僭越一下,他们两家都立刻完蛋,原本他们就处于风口浪尖。加上周鹤林根本不想成亲,索性把日子定在新太子大婚之后,风头完全被盖住,免得自己心烦,也省得树大招风。 常丽旭自然十分不满,但又不能违背既定事实、除非她不愿意成亲,她原本身体便不好,加之生闷气,在成亲之前又缠绵病榻,还不知婚礼当日能不能好起来呢。 周鹤林叹口气。 好生晦气。 这个季节成亲的都是这般晦气罢?那太子也娶一个病秧子,在和太子定亲之前京城的公子哥儿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号,定亲了才想起来,原来这如今的太子太傅严立日的独生女儿叫严清卿,当初和尤噬余并称为“临安双绝”,都是幼年便聪明绝顶,两个人好得跟卧龙凤雏一般堪称一朵双生花,只是后来尤噬余定亲,严清卿生病,便打破了这个佳话,如今严清卿重新出现,大家才想起她当年的盛名。 周鹤林的眼眸中出现漩涡,让不小心盯着他看的人都不自觉愣了一下。 严清卿的病,生的蹊跷啊······ 第五十八章 弑父(一) 皇帝自榻上醒来,摸了摸喉咙,顿觉如同刀割。想起因着济王和尤汤之事,他心力交瘁,一直在呕血,御医也是一帮酒囊饭袋,竟时至今日才将他止住呕血之症。皇帝见内室无一人在侧,不禁有些恼火,喉头干涸,又不能马上叫人,只得认命地自己去倒水喝,待喉头舒爽了,不禁想起被关在冷宫的淑妃。虽说与她无话可说,但她貌美又善解人意,每每在她那里的确很是舒心,不比在贵妃处费心思,也不比在李氏处荒废无度。 皇帝突然觉得皇位是累赘,身边的人总是牵扯着利益,竟无半个可心的。 皇帝披上衣服想出去走走,宦官连忙跟上,走到前头,突然看见李氏进了小厨房,便想过去偷瞄一下她给自己做什么,于是乎皇帝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偷看,见李氏素手下厨、游刃有余,愈发觉得绝代风华,正想进去温存,李氏后头却突然蹿出一个人来,将李氏抱住,李氏当即轻叫一声,却被后面那人扳过头去、用吻堵住所有的声音。皇帝看着,眼见那个轻薄宫妃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宋璨,不由得勃然大怒,当即进去,顺手抄起一个碗便砸:“寡廉鲜耻!” 宋璨身手快,当即抱着李氏闪躲到一边。皇帝见他仍旧抱着李氏,气更不打一处来,立刻下令:“将这个逆子给朕拿下!”皇帝一面说,一面自己先扑上去要打李氏,宋璨连忙将李氏护在身后,自己钳制住皇帝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一下子掐住皇帝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宋璨的眼瞳中闪过狠戾的光芒,脸上的淤青显得愈发可怖:“父皇,尚未痊愈,请回宫休息。” 李氏上前,虽然眼中还有几许慌乱,头上还布着冷汗,但有着宋璨在前出头,她仍旧有着底气:“妾身陪陛下回去。” 宋璨松开手,皇帝急忙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李氏上前扶住皇帝,皇帝原本要推开,却在对上宋璨阴郁的眼神之后哆嗦了一下、竟不敢反抗、随着李氏回宫了。 皇帝有些恍惚。 当年明知两个孩子都不是好苗子,但在宋璨更聪明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宋玥,甚至对于宋玥残害宋璨之时也不管不问,不是因为偏心,是当年殿上初见,那个才几岁的稚子便有那般侵略性的眼神,让他心惊!虽然后来宋玥愈加混蛋,但初见时,宋玥的眼睛,干净得如同山间的泉眼。 宋璨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如同来自冥界的声音让他一抖:“好生守卫父皇,违者杀无赦。” 皇帝的眼眸中有隐隐的绝望,他觉得似乎自己是不能活太长了。 宋璨阴着脸出了宫,来到严府,却是从后门进去,他径直来到香楼,原本想直接进去,却在闻到浓郁的药味之后止住脚步,只站在窗下,垂着睫羽听着里头的动静。 里面的女子咳嗽着,明明很孱弱,却一派淡定,仿佛生死与她无关:“送东西来的人是济州的?” 有丫头应:“是,奴婢已经让人送信给林公子了,不日便能再拔除济王残存党羽。” 女子并没有赞赏,好似理所当然:“济王当太子甚久,势力必然盘根错节,务必嘱咐林公子小心。最近糕点类的吃食不要给太子殿下送去了。” 丫头点头答应,沉默片刻,丫头还是未曾忍住:“小姐,听说太子殿下和宫里的李娘娘······” 女子一怔,旋即有些急促:“这不是你该管的。” 丫头马上说:“奴婢知错,但奴婢是为小姐不值。原本小姐是临安一绝,为了太子殿下才身中剧毒,好容易因祸得福、百毒不侵,却成为殿下的试毒人,殿下倒是和李娘娘······” 严清卿罕见地提高了音量:“再多嘴便永远消失在我眼前。” 丫头这才噤声。 严清卿叹口气,柔了下来:“你以为我愿意和别的女子共享殿下吗?” 严清卿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中无限悲伤委顿:“若非当年德妃娘娘赐下的【河玉珠】,我岂会无缘殿下子嗣?既然这是欠殿下的债,必然要还。” 当年皇后为了让宋玥的太子之位做的安稳,在宋玥下了【霹雳火】毒杀宋璨未果之后,又在汤羹中放了【河玉珠】,幸好那次自己误打误撞喝了那汤,否则依宋璨那已然被毒残害得差不多的身体,定然必死无疑。还好自己也挺过来了,还拥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算是上天眷顾人间龙凤么? 丫头有些怆然。 哪里就欠了宋璨了,分明是宋璨欠了小姐。 宋璨闭着眼,心中已然做出一个无情的决定。 宋璨整理了一下表情,踏入房间,丫头连忙行礼,宋璨挥手让她下去,自己握住严清卿的手:“你辛苦了。” 清卿温和地摇摇头,脸上显出一抹粉红:“应该的。” 宋璨的眼中酝酿着愧疚和眷恋,却始终没说出心底里的话,只是用公事搪塞过去:“我和风华被父皇发现了。” 清卿点点头,露出一副听到奇闻异事的兴致勃勃的笑容:“嗯,嗯,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些。” 宋璨有些无语:“不要这样轻松啊。” 明明心中很在意,面上非得这般吗?若非了解她,真要被她推远了。 清卿一笑:“反正我们已经提前实施了很多步,这一次也提前罢。” 宋璨显得十分犹豫:“陛下正值盛年,且今日之事后宫也通晓风声,贸然行事恐怕······” 清卿自信地打断他的话:“但若你不先下手为强,待他择得时机,你必前功尽弃。经年以来皆是我在身后为你谋划,从未失手,你何惧之?稍有不慎,我亦有退路,你不必担心。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青史向来由王者书写!你如今的重任,便是完成我的请求。” 宋璨一滞。 那个请求······ 虽然适才已然决定,但良心不安。毕竟他心中是真爱她。 宋璨笑着:“好。” 清卿看出他的为难,却没有如同平时一般为了他的喜好而改口。她知道他是真心待那个女子,所以,更不能留。 宋璨又寒暄了一会儿,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便又返回宫中。李氏正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他来了,立刻扑入他怀中,声音婉转柔媚,整个人楚楚可怜,仿佛一朵清新的莲花:“殿下。”这一声无限委屈,把宋璨的心都叫化了,他不由自主地抱紧她,哪怕下一刻要堕入阿鼻道,他都要抱住她。 宋璨抚了抚她的秀发,等她安稳下来,才从怀中掏出一根金钗,递给她,等着看她欢欣的表情,果然,很容易满足的她立刻握住他的手,十分愉悦:“又让殿下破费了。” 宋璨点点她的鼻子,十分宠溺,眼中尽是温柔:“这可不是让你戴着玩的,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待会你去向父皇赔罪,别忘了用它。” 李风华惊讶而略带害怕地望着宋璨:“殿下您确定吗?” 宋璨坚定地点点头:“你只管去,勿怕,我在外头守着你,有什么差池还有我,明白吗?” 李风华这才点点头答应了。虽然眼中还是有不情愿和犹豫,但为了跟他在一起,再恐怖也要去做。 李风华往宋璨身上靠了靠,脸上露出幸福的红晕:“殿下,您快拥有小殿下了呢······” 宋璨猛然将她收入怀中,臂膀的力量和搭在她肩上的力量让风华有些吃痛,却让她开心——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宋璨激动成这样呢~宋璨却是眉头深锁,目光空远,嘴上挂着笑,眼里却有些忧愁。 不能动摇,却还是舍不得啊。 第五十九章 弑父(二)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李风华托着鎏金檀木盘,上面盛着酒菜,她十分紧张,以致于呼吸有些不平稳——大概第一次做坏事的人,都会有那么几丝顾及罢。 皇上坐在床边,手里托着一个哥窑茶瓶,对着款款而来的李风华,笑得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候茶最难,往往摸不准时辰。” 李风华垂首不语。 烹茶多用茶瓶慢烹,时候最是摸不准,因此要吃到好茶甚是艰难,皇帝在以茶比喻自己的背叛和自己对他的欺骗。 皇上上前,托过李风华手里的托盘,自顾自倒酒,笑道:“你准备如何送朕?” 李风华上前行叩拜大礼,俯身时,头上那特殊的簪子正好触到酒杯里的酒。 皇帝露出一抹笑。 真是拙劣的伎俩,可自己只能接受,不是吗? 皇帝端起酒杯,却并未马上喝下,只是把玩着酒杯,好似下一瞬间便会被泼到地上,看得李风华有些紧张,皇帝满意地看着李风华不安的模样,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满足,他嘴角勾了勾:“朕若是这般轻易赴死,岂非太过便宜这个弑父的逆子?你叫他进来见朕,朕有条件。” 李风华有些为难,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勉强笑道:“陛下,您该知道妾身的难处。” 皇帝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酒溅出来些许:“滚。” 李风华吃了一吓,为难地往外看,楚楚可怜的眼神让一直躲在外头窥视的宋璨根本呆不住,他施施然扫扫袍子上的褶皱,笑脸盈盈:“儿臣见过父皇。”说是说,宋璨却根本没有给皇帝行礼。 皇帝手捏着拳头,强忍怒意:“朕可以将皇位禅让给你,但你不可伤害德妃母子,切要放过皇孙。” 宋璨走进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父皇,事到如今,你有何资格跟儿臣谈条件?” 皇帝抬头看他,怒意终于是忍不住,他愤然起身,挥起拳头便砸,宋璨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腕,将他撂倒,疼痛让皇帝的脸都变形了,宋璨恶狠狠地:“父皇,当年玥哥哥也未曾放过我不是吗?你当初为何不让玥哥哥留我一命?为何不让德妃莫要害我?” 宋璨捏住皇帝的下巴:“父皇,人都是相互的。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的脸,看看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让我如何原谅他们!”宋璨咆哮着将皇帝的脸甩向地面,他拿起酒杯,又捏起皇帝的脸,径直把毒酒灌入皇帝的口中。 李风华受到严重的惊吓,她一直往后缩,在一个角落找到墙壁,才靠着软倒下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宋璨,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皇帝拼命地抠着自己的喉咙,想把毒酒吐出来,宋璨看出他的意图,伸手一把掐住皇帝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皇帝由于缺氧,手脚拼命挣扎,却根本不能拯救自己,他的脸仿佛多个染缸混杂在一个染池,先红再青又紫最后变成黑,最终定格在灰白;毒酒也发作了,皇帝的七窍流出鲜血,给他的脸添了几分可怖。 宋璨跌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他剧烈喘息着,望着自己汗涔涔地颤抖的手。 他,杀人了,杀了他名义上的父皇。 宋璨爬起来,蹒跚着往外走。 他得静静,他需要去清卿那里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现在完全不能思考。 严清卿让宋璨先控制皇宫,掩盖皇帝去世的消息,只说病重、让太子监国——因为济王势力还很大,他若不除,听见皇帝暴毙的消息定然谋反,清卿需要一些时间来除掉宋璨皇位之上的这块最大的绊脚石。宋璨在新一次科举中选出他的人提拔,换掉老臣、整顿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朝廷:文武双状元乃明芳古,周鹤林得了探花,荣璟夺得武举第二、并被关灵招为夫婿。 林贵妃把皇帝暴毙的消息传递给了凤卫,凤卫听了,很是平淡:“多谢贵妃娘娘相告,我会尽快准备好成亲事宜,务必在国丧之前完婚。” 反正一直在准备,搬出来便好了,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林凰冰叹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说:“如今任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求太子一旨解除婚约也无妨。待太子登基之后,尊我为母,你便是太后外戚,什么样的小姐没有,不必恋着一个红颜。” 一个身子都被尤菡看过的女子,配不上她的弟弟。 凤卫抬起眸子瞅了她一眼,让林凰冰打了一个寒颤,当即便捂着心口站了起来。她的心跳得厉害,因为这一眼,跟当年他在娘去世的屋子前看她的那眼一模一样。 “凤······”林凰冰的话还未说完,凤卫便开口:“所以你的选择总是基于有益还是无益是吗?有益你便留着,多丧尽天良你也做;若是无用,你便弃如敝履。” 凤卫走近她:“之前我一直恨你,恨你拜仇人为母、抛弃蒙大哥执意入宫为妃,现在我释然了,像你这种无心之人,这般作为还算善良了。” 凰冰摇头。 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她是为了······ 凤卫将手拢进袖中,背对她,侧首一惊鸿,眼眸之中尽是疏离:“贵妃娘娘请回去罢,寒舍无法容纳太后娘娘这尊大佛。若是娘娘还念及幼时情分,还请来参加婚宴。” 凰冰上前,还想说话,凤卫已经走进内室了,冰冷的声音传来,不留一丝余地:“痕西,送客。” 凰冰心中一痛。分明是亲姐弟,怎么就沦为这般疏离的主客?为着当年之事,他到如今都不愿认她,可她是为了他啊! 凰冰叹口气。 罢了,有些事,还是不能说的,说了,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灾难。他喜欢那个女子,那便喜欢好了,算是她欠他的;她的人生无法任性,便由着他代替她任性罢。 当夜,凰冰遣人送来一对玉如意,凤卫在灯下瞅了一眼,眼底似乎有无限波动,却又很快化为丝毫的不在意,他看也不看:“收起来罢,到时候一齐给任家送去,就说贵妃给她添妆。” 痕西很想说,这对姐弟分明互相在乎,为何偏偏要这般互相折磨呢?但如果说出来,他又要挨公子案头的砚台了,他还是闭嘴吧。痕西捧着玉如意下去了。 凤卫在灯前伫立良久,终究仰头,叹出一口长气。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六十章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今年的天气格外冷,仿若这人心。任家家中艰难,虽说只剩下几个自愿跟着的奴婢,也难以维持生计,更何况还要供给代忠在军中的费用和九隆在牢狱中的通融费,章氏的咳嗽一直没好,家里还有孕妇,赫连雄看着不行了、都下不了地,还得准备棺材,好的是买不起了,普通的红木棺材也凑不到钱。代兴的生意商路还没打开的缘故,现在正在折本,家里不赔就好了,不指望他帮忙。红颜厚着脸皮求昔日那些人家借些,那些要么便不见,要么便打哈哈哭穷,红颜看得烦,索性想着另谋蹊径。她去找凌兰儿,她的茶生意还蛮旺,毕竟一个八面玲珑的俏寡妇,大家都怀着歪心思想吃她手里一碗茶。 但凌兰儿听了红颜想来合伙之时,明显十分为难:“按理说你我相识,虽来往不多,也算闺中一个说得上话的,帮你无可厚非。只是我这里还揭不开锅,底下带着两个孩儿,实在不能跟你分利钱。” 红颜看她虽然憔悴,脸色却是不差,屋内鱼腥味甚重,一闻便知是才吃了鱼汤。红颜心下明白,凌兰儿是看着茶舵好赚钱,不肯与她分红,其实兰儿也不想想,她自己还是求着代兴,然后红颜托凤卫给她的这份差事,现在翻脸不认人,也是薄情寡义。 红颜也不多待,唠了两句便要走,兰儿反而很是热情地追上来要送,她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半旧披风,给红颜包上:“外头风雪大,你穿着别冻着。” 红颜看了一眼那披风,感动不假,却也嫌弃她将这件不好的给自己,分明是顺便解决一件多余的衣物罢! 红颜见她似乎有话说,便问:“兰姐姐还有什么事?莫非是反悔了想让我入伙又不好意思开口?” 兰儿笑着拍了她一下:“哪儿呢?我原想问问你们到日子婚宴还办不办,不过就陛下的病情看,真要办还得听天命。林公子是个好人,错过了可惜。” 红颜见她粉面含春,在白茫茫大地里格外好看,心中便冷了个透。 合着她不单看不起落魄的她,还惦记着她的夫君,好生不要脸! 红颜笑着推开兰儿的手:“陛下龙体安康,姐姐话可不要乱说。姐姐身份敏感,让那些多心的听见了,日后让小公子如何在临安相处?兰姐姐慧眼识珠,红颜一定给林公子转达姐姐的话,姐姐生意忙,红颜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兰儿脸色微变。 自己的打算被人看出来,还被正牌夫人示威,自然尴尬。但,她和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她嫁得好人,自己便嫁不得?还未到最后,谁说得准鹿死谁手呢? 兰儿心里有气,便也不去送,红颜自己出来,代兴打着伞在雪地里,已成半个雪人了。红颜心疼代兴,忙过去给他拍雪,代兴帮红颜戴上斗笠、挡住面容,一边制止红颜的行为,脸上不知是害羞还是冻得的,红成一片:“姐姐莫来,这会子干净了,待会还有呢,到家门口再拍罢。” 红颜想着也是,便住了手,同代兴往回走。 往日红颜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就算在园子里逛也有软轿跟着,如今事事自己来、路路自己走,没几日脚便肿得不成样子,人也比黄花瘦。 代兴看着红颜穿着半旧的披风,瘦得只剩骨头架子,心疼不已:“要不然向表姐要些钱,金觉是袭爵的,她现在是蒙家家主,不愁吃穿,也没见她回来看一眼。好歹也是养过她的,嫁妆也未曾亏待,恁的无情。” 红颜并不马上答话。 潇潇这般作为,她也很心痛。当初不管潇潇有多少人不耻,她始终把她当好姐妹,但她有难便一个个都这般,也是心里太难过。只能说人心难测,她少见多怪。 红颜轻笑一声:“她都不愿意回来,也不给我们口吃的,你向她要钱,她肯给?靠人不如靠己,还是咱们自己想办法罢。” 她就不信,凭她这么聪明一个人,渡不过这临安的冬天! 代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不然便去找林公子或者明公子?周公子也曾打发人来说话的。” 红颜当即拒绝:“我们麻烦林公子和明公子的够多了,林公子也就罢了,日后我再还他,但也不能老欠他,免得让我日后抬不起头来;至于明公子,跟咱非亲非故,何必老连累他?那个什么周公子以后再也不要提了,他爹参爹爹一本你忘了?和厉雅璜狼狈为奸,自己弄死了人赖咱们身上,这账别落在我手里,日后让我算我便给他好好算!” 代兴看姐姐生了气,便也不开口,暗地里下了决心要为家里补贴家用。代兴将目光投向远方。 或许,自己注定便是该游历天涯的? 姐弟二人回到家,还未来得及扫雪,邓翔便过了来,声音很低:“小姐,周公子来了,指名要见你。” 红颜翻了一个白眼,似乎在说:“真没眼力见,干嘛不轰出去?” 红颜没好气:“不见!” 一个含笑而风情无限的声音传来:“任小姐还是如此不近人情呢。” 洪雅看也不看,径直想往内院走。自从上次一时脑子犯病跟荣璟见面险些被尤菡欺负,她便再也不愿意见其他男子。这个曾经对她动手动脚乱表白的周鹤林,她自然更没有什么好感。 周鹤林伸出戴着汉白玉珠的手拦住她的去路,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望着她、仿若无限哀愁尽在眼中涌动:“我出身仕宦之家,遵循周礼,非腌臜人等可比。太子大婚将近,我也要成亲,你也是要奉旨成婚之人,日后不能再多说一句话。我知道父亲有些落井下石,求你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就几句,说完我们便各过各的。” 红颜想说,原本我们便没什么交集,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旧情似的。 红颜抬头,刚想拒绝,对上周鹤林那双能令人中毒的眼眸,终究又乱了一回,口不对心:“上茶。” 周鹤林有些想要喜极而泣,那笑容让人看着心惊:“多谢。” 红颜不语。 她上辈子肯定是个负了他的无情男子,这辈子才有这么多情债。 红颜暗地里祈祷。 别让凤卫知道啊! 第六十一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本任家便没剩什么人,这会子知道周鹤林要跟红颜说私话,便都躲着,不敢出来听。 周鹤林见红颜一派陌离,端着粗陶茶斗挡着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还是半垂着睫羽,只得干笑道:“上回你出事之时还看见你家表嫂子的娘,这次来想必已然在庄子上了吧?” 那种拿钱便能卖主的刁奴,放在自己家,早让爹下令杀了。 红颜放下粗陶杯,鹤林看着她淡然闲雅的样子,不禁在心中叹:一个人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论在何种境地,身上那股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气质还是无法掩藏的。鹤林不禁想起了常丽旭,除了矫情还是矫情。 红颜没有半分感情,仿佛在说一件很平淡的事、丝毫不顾及是否有人去告诉姜玉檀:“卖去西辽了。” 章氏原来是气炸了,当即便要把琼霞拉去官府,让官府来处理这等刁奴,但架不住玉檀跪在那里哭求,红颜知道这个奴婢不能饶,但玉檀毕竟是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纵然现在不好,当年好歹也姐妹过。她可不是其她人,情分说放下便能放下——红颜便把琼霞发卖到西辽去,那儿战乱,你能活下来算你有本事——而且生母去了那里,玉檀很快也要呆不住的,赫连家这一家子药罐子走了,任家能省下不少开支。 周鹤林伟伟有些冷汗。 他还是高估了红颜的善良。这是借刀杀人又给自己留一个美誉,蛇蝎美人,大概如此。 周鹤林感觉茶有些粗,他入不了口,其实也是因为红颜的狠毒超出他的想象所以他有点接受不来。在他的幻想里,女人不能像常丽旭那么蠢,又不能像红颜这么能干,他必须要掌握全部才行,一旦失控,他便有点不知所措,连带着手上的汉白玉珠被汗浸了,显出少见的黯淡。 红颜看他有些不对劲,细细一观察,便知道他在心里鄙视她的狠毒。红颜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她真正狠的时候他还没见识过呢!所以说,周鹤林根本不适合她,就算自己真的动了心,日后也是没有好果子吃,道义和信仰不相同的两个人,再怎么炽热最后还是会散的,还会爆炸得更剧烈。 红颜也不想多浪费时间,她的事情多着呢:“周公子不是有话对奴说?请周公子速吩咐,公子皇亲贵胄,在寒舍多呆恐有不妥。” 周鹤林有些难堪,说得好像他多不食人间烟火、多高高在上似的。所谓皇亲贵胄,也不过是先光宗兄弟的外孙,能有什么厉害的?若真有那么能,当初怎么救下红颜的不是他而是姐姐在宫里当贵妃的林凤卫呢?权力这东西,是风水轮流转的。 周鹤林忍住不悦,道:“在下心悦小姐已久,今日强行让小姐听着,不过为了告诉小姐,也不枉空恋一场。日后再遇,还能相互问安否?” 红颜无语。 既然决定放下,又何必再留个悬念给别人,这男人真是情场老手,自己再年轻一两岁,可能就给他骗了。嗯,常丽旭可不是给他骗得团团转,还一心想做他夫人呢,若是常丽旭在场,听见她喜欢了十几年的男人对别人表白,不知心里是何滋味?这种男人有毒,没有十足的魄力还是千万别招惹。 红颜的微笑保持在客套的弧度:“公子的心意红颜知道了,红颜感激公子挂念,可惜红颜一贫如洗又不通文墨,否则定然重谢!至于日后再遇,若是公子与林公子有往来,想必林公子不能失礼。” 周鹤林微微皱起眉头。 这几句话都不离林凤卫,她还真是跟他伉俪情深。 红颜看着他眼中的烦躁,心中冷笑:才几句话呢就受不了了,他还真是被侯门宠坏的孩子,以为谁都要顺着他吗?这么一看,他和常丽旭还真是绝配,两个这么骄傲跋扈,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周鹤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想跟红颜保持不纯洁的友谊,可人家并不像搭理他,他那一大套东西都派不上用场。 红颜看他下不来台,便开口轰人:“按理说公子远道而来,且不弃寒舍,该留公子吃饭的。但我这里只有素菜,自己还不能温饱,便不留公子了。雪大路滑,公子一路小心。” 周鹤林无语。 早先他听凤卫在宋璨身边小叨叨红颜无情得果断,只当他诽谤她,如今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凤卫那还是因着存着喜爱而往好里说得埋怨,红颜这分明是过河拆桥,十足忘恩负义。就算自己算是唐突,但好歹周济了这么多钱,半句感谢不说,没什么用处便赶人,难怪她处处碰壁呢,人都是相互的,可不是你来我往吗? 周鹤林也不多说,扫扫衣裳上的褶皱便告辞离去,士大夫家的清高风气让他必须骄傲地离开,让他必须从此怀着半是怨恨的无奈。 红颜也不派人去送,反正他外头架子够大,还轮不到她献殷勤,太热情的话,可丝毫不怀疑常丽旭会上门来闹。 红颜叹气,她现在觉得凤卫真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门前这摊烂雪早就该扫了,当断则断,省的麻烦。也难怪凤卫宁愿背负着喜好男风的名声,这样一来真的能够拒绝很多人。 红颜咬唇。 不过他是真不喜欢还是假不喜欢,还得试试,万一要是······她一辈子可就完了,她得准备好两条路才行。 红颜吩咐小眉准备吃的,亲自去扶章氏出来吃饭,才动筷子,邓翔便来禀告:“夫人、小姐,明大人来了。” 红颜很想崩溃:“咱们家今日是下金子还是挖出三百两银子了?怎么一个个上赶着往咱们家来?钱多要送也是够富的。才走了一个太岁,又来一个活阎罗。” 章氏拍了一下红颜:“不许胡说。” 红颜无语。 这临安的文人都是一个德性,风流得乱七八糟,还总是十分深情、让人挑不出错处。也难怪爹爹能进监狱了,跟一帮聪明人在一起,人家能容得下他一个笨还喜欢故弄玄虚的? 代兴摇摇头。 也不知道自家娘和姐姐是招什么烂桃花运,总有那么几块牛皮癣甩不掉。姐姐是不想拂人家面子,才拖到今日解决;娘是真的傻,根本不通男女之情,一心把人家当哥哥。娘也不想想,章珠都没对她那么好呢! 章氏把人请进来,其她人也不能多说,红颜鹤代兴只能寸步不离,生怕章氏又出什么幺蛾子。章子聪看着孙儿们一派紧张的样子,干枯的眼中闪出一抹亮光——那是英雄又有用武之地的兴奋——他得为自家女儿做些什么。 第六十二章 立誓言紫苏于飞 看着明朗和章氏在前头走,大章氏翻了一个白眼。 之前在家做小姐时便在心里跟嫡母生的妹妹积累着怨恨,就因为她们是嫡出,自己长期都过着不得志的生活,明明自己也不输她们。她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这两个妹妹一个两个的命好得很?她巴不得她们更落魄,只要能让自己心里平衡。 红颜撅着嘴,使劲揪着手里的手绢。 虽然自己也不喜欢爹爹,但看见母亲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还是万分不情愿。 明朗手里提着灯,照着章氏脚下的路。 当年放弃了,现在不可能重新坚持。但任家不能没有男人,她也不能没有依靠——尽管这个依靠不理想。想来,他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来弥补一些遗憾吧! 章氏显得很激动,明亮的眼眸就像当年雪下她举着灯、站在窗前笑言:“天下之景,唯夜雪独美。”的天真,就她一句话,他爱上了冬夜的雪,也让那个费劲心思想讨好自己的女人在雪夜起舞,感染了风寒,最后撒手人寰。 “夫君真能获赦?”章氏很是急切。 一日夫妻百日恩,恩爱不在情义还在。该尽的义务她还是会尽。 明朗点点头:“是,只要有证据那三条人命非任府所为,便能酌情减刑,届时我从中斡旋,任老爷必能重获自由。” 章氏娥眉轻皱:“去哪弄证据去?罢了,自己招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进来,便自己去吃那恶果。我是不愿意再搭理他了。” 明朗知道,她说是这么说,心里一定不这么想,她最喜欢口是心非。 明朗停下脚步:“你只管放心,且去准备着,过几****便放他出来。” “可真?”章氏的眼睛亮得如同旷野的星辰。 明朗点头。 几日之前,自己派出的人在远离临安的州县里找到了厉雅璜,经历过生死之灾的她如今已成为山下猎户的妻子,日子过得也还算平润。原本看她过得舒心,还以为要用强才能让她来临安呢,没曾想她倒是愿意来作证,只为帮助自己扳倒周扬和常优、为己报仇——平素不注意修行,不顾情分,到时候仍是情分最伤人——这倒也省事,贪墨、草菅人命加上诬赖朝廷命官,周扬是保不住了;常优的话,自己让他去琼州应该还是能的,只要自己在,常优这辈子就别想再回来了,琼州苦难,但愿他能撑久一点,也不枉他平素给自己使的这些绊子。这种铲除异己又帮助太子扫清障碍的事,何乐而不为? 章氏屈膝对他行万福:“若是夫君得出,必登门重谢,万望不弃。” 明朗虚扶一把,笑道:“师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早已将他奉为异姓父亲,为自己家里办事自然无妨。” 明朗又跟章氏聊了一些家常便告辞离去,章子聪追上去,送了明朗一幅字帖,是自己最近新临摹的颜真卿。明朗打开看了,由衷叹道:“师父之字丝毫不比颜体逊色,若是写出一两幅拿去坊间售卖,必能热销。” 章子聪并无太多被夸赞的欢喜,他宦海沉浮数十年,什么话未曾听说过?这点子夸赞还入不了他的眼。章子聪敛着眼皮:“当年你和璃儿之事我都知道。” 明朗一愣,旋即笑了:“徒儿与三小姐无事。” 章子聪不想拆穿明朗的谎言:“若非你心里有琬儿,璃儿怎会性情大变、和那个不入流的王平私定终身?之后还唆使潇儿跟大丫头作对?” 明朗见瞒不住了,也不赘言:“所以师父想教徒儿什么?” 章子聪十分严肃:“我不管你帮任家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当初未能坚持,如今便别多叨扰了。” 明朗似乎听见什么特别好笑之事一般,哈哈大笑:“师父,听你一席话,我反而很想放弃初衷、去问问二小姐的心呢。” 章子聪被气得一口气没呛上来、狠狠地咳嗽着。明朗忙上前抚着他的背,口气恢复一派温和:“师父,徒儿是你自小看大的,您想到的,徒儿能不想到吗?我与二小姐,只能叹一声无缘。” 章子聪缓过来,有些愧色。 明朗可不比他的女婿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便宜儿子好多了?他还这般对他。但只要关于他的女儿,得罪人也没什么。 明朗见他无事且无话可说,便真正地走了。 长夜漫漫,更深寒重。 凤卫站在澜华轩顶层看着满湖雪,手指翻飞,算着时日。 才几月份便大雪纷飞,他担心十一月初九那日天气不好、影响成亲啊。 唉,自从古知梅走后,他连个能商量之人都无有。宋璨给他吱过声儿、会尽量让皇上的死讯拖到他成亲之后,他得抓紧才行。还是明日便去下彩礼定聘,越早确定越好。 一袭浓郁的馨香扑入凤卫的鼻腔,凤卫皱起眉。自从习惯了红颜喜欢的淡雅的菊香,如今再嗅浓重的味道已然很不习惯:“夜深不睡,紫苏姑娘何故夜游?莫非是诗兴大发,想借月吟诗?” 凤卫转身看她:“今日不宜。” 紫苏一笑,无限风情,却也说不出的落寞:“只是睡不着,出来让自己凉一凉,没想到遇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不过奴是心里疼,公子欢喜着吧。” 凤卫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出现粼粼波光:“你很聪明。” 紫苏一笑,无限凄苦:“男子大抵不爱女子的聪颖。” 凤卫叹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世人偏爱如此。与其把心思花在一个无缘薄幸之人,何不为自己将来打算?” 紫苏望着他,眼中尽是挑衅:“若是任小姐如此,你可会劝她?” 凤卫一笑,提及她的名字,他都无限宠溺:“此人甚无情,不消我劝,已然先算计了。” 紫苏追问:“此女绝非善类,你为何如此执着?” 凤卫仰头看无尽苍穹:“世人皆说我不羁,半生荏苒,今生凡尘几度,遇见她我已然无力再去寻找她人了,好也好,坏也罢,是她便是她,执着又何妨?” 紫苏眼里氤氲着泪水,语气有些怅然:“真羡慕任小姐,她该是几多波折却仍然无忧的帝京红颜了。” 凤卫偏头看她,突然嗤笑:“你和知梅真像,都毁在一个‘情’字上,由此看,女子还是无情些好,免得‘不能羞’。” 紫苏亦笑:“可不是‘纵被无情弃’么?” 凤卫有些尴尬,他可没有讽刺紫苏被抛弃的意思。 紫苏一笑。 若非自己心有所属,恐怕也被这外表高冷内里呆萌的林公子勾了心罢? 紫苏回身而走:“你就继续喜欢你的无情,我做我的多情。不过公子说的为自己打算,奴觉得甚是有理。若哪日奴飞黄腾达,必免了公子的礼数。” 凤卫飞了一个白眼:“等你做到,我已然子子孙孙千万代。” 紫苏笑而不语,自顾自回去。 凤卫将衣服裹紧了些,望着手上的红豆串,继续他的无限相思。 第六十三章 双喜临门 凤卫一大早便让于痕西来说要下聘,着实把红颜吓了一跳。想着没几日便要出嫁,因此也不甚在意,任家家境败落,他没有悔婚已然很好,红颜也没有大要求,只求一生不相负,就算不能恩爱,起码和父母一样外表上看起来很好,风雨能共同面对。只是红颜未曾料到凤卫竟然抬来了足够塞满一整条街的聘礼,还沿路放鞭炮,惹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林凤卫要来陋巷之中向她下聘。 红颜罕见地害羞起来,躲在房中不肯见人。代兴出面跟林凤卫客套着,顺便收下了聘礼、商榷嫁娶事宜。 小眉捧着一个锦盒,笑吟吟地走进来。 无暇笑道:“你看你,见了于痕西便乐得什么似的。” 小眉啐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思嫁呢,我这是要献宝贝给小姐。” 无暇揶揄着:“嗯,从人于痕西手里接过来的,可不是无价之宝吗?” 小眉瞪了她一眼:“我先跟小姐禀告,回来再把你的嘴撕烂。” 无暇吐吐舌头。 哎哟,她好怕哦~ 小眉将锦盒放在安心画莲花安神的红颜面前:“此乃公子特地吩咐奴婢给您的,让您到时候放在最前头,曰为‘贵妃添妆’。” 红颜瞄了一眼锦盒中那一对玉如意,端的是价值连城、做工精美,光一条穗子便是天下第一绣娘的产品,这种东西,若真想给她添妆,何必由着男方送来,必是凤卫把自己的体己拿来给她做体面。若是换做别人,红颜早让小眉还回去了,她就算再不济,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但是她与凤卫算是了解,知道他这一派作为纯属好意,恐怕突然来这么一下,还是因为贵妃跟他说了什么——不外乎退婚之类的言论——所以他故意气贵妃的。红颜本身便倔强,贵妃看不起她,她还不高兴呢!有人跟她同仇敌忾,她又何乐而不为? 红颜虽然爱财,但对于这种让她堵心的财,她还是不喜欢的——红颜略略点点头,便继续点墨挥毫:“收起来罢,出阁那日便按林公子说的办。” 小眉照办,事后果然去扑无暇折腾她,无暇和小眉滚作一块,惹得玉颜拍手大笑,还拉着元豪下注,看谁输谁赢,赌注便是元豪身上的半块玉珏和玉颜身上的银镯子。玉颜看那玉珏形状独特,惦记甚久,元豪是被逼无奈,玉颜身上又实在没有什么好下注,只好勉强用银镯子顶。 小眉和无暇打了半晌,终究无暇文静惯了,撒泼不过小眉,让她摁在地下狠狠拧了几把腮。因为元豪赌小眉,所以玉颜不情不愿地将银镯子褪下给他,这银镯子从小跟她,玉颜很是不舍,便凶巴巴地指着元豪:“给小姨我好生保管,若是差了一毫我都跟你没完!这东西我日后必定要回来的。” 元豪又委屈又无语:“愿赌服输,给我了就是我的,还宣誓什么属权呢。小姨也忒刁蛮。” 玉颜当即挽起袖子要拧他耳朵:“你这个小崽子,怎么跟小姨说话?” 元豪因着习武,身体康健,身手也灵敏,竟然几下溜得没影。玉颜倔脾气上来,提着裙子在后头一路狂追,两个人竟然在院子里追逐了一天! 章氏乐不可支:“幸而是在这小天地里,若是在原先的宅子,几天几夜才能停下呢?” 红颜脸色有些黯然。 曾经花团锦簇的烈火烹油之家,如今落魄到几家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喝粥吃糠菜果腹,想着也是心酸。纵然大喜之日将近,却不该出嫁,否则家里就靠代兴一个人,太辛苦了。 好半日凤卫叨完了,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只顾东张西望。 代兴看出他的意图,笑道:“林公子莫急,聘礼都下了,以后有的是时日看。反而是我家,日后可无有多少见姐姐的机会,且放姐姐再叙几回天伦之乐罢。” 凤卫的耳根子红了个透。 真是······现在连小孩子都敢当众调笑他,他越来越没有威严了。都是红颜教出来的,跟她一个德性。 凤卫自己尴尬,也不多说,又嘱咐几句成亲事宜便告辞离去,走的速度那个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后有狗追他。 痕西见自家主子又吃瘪,又因着今日小眉跟他说话和颜悦色,高兴得什么似的,竟然在后头蹦蹦跳跳。这便惹得凤卫很是不爽,回头抬脚便往痕西身上招呼,痕西一个不留神被他踹了好几下。凤卫这才解气,昂首阔步地走了。 痕西十分无语。 要不是这是自己主子,自己还欠他一条命,按照他在江湖上的暴脾气,分分钟卸了他的猪蹄! 晚上因着红颜要出阁,章氏高兴,特地吩咐:“阿赤,把我箱底的那条鎏金鸡心项链拿去酒楼换几样肉来,三月不知肉味,该因着喜事补补。” 红颜立马反对:“娘,过几日成亲还有的花,何必浪费在几碗肉上?何况这项链是爹爹送你的生辰贺礼,委实不必为我浪费。” 章氏瞪了红颜一眼:“给你花的怎么叫浪费?真不会说话。大喜吃肉应当的。再者,这条项链也不止我有,当年那个什么水姨娘不是也有?就连阿绿也有。” 阿绿在任家倒台之后便拿着银子带着娘不知去哪里了,只说要过自己的生活,倒是阿橙说要终身侍奉任家,因此还留着,每日的饭食便是出自她手。 章氏又唤阿赤:“快去。” 阿赤连忙去了,才刚提了食盒回来便看见一身貂皮大衣的明朗和明芳古父子,上前笑道:“太师好?正巧今日夫人当了项链买了几碗肉,说是小姐要出阁,庆贺庆贺,您真是会挑时辰。” 明芳古垂下睫羽。 她要出嫁了······ 明朗哈哈大笑:“你这奴婢嘴讨巧,说喜事,你家估计是双喜临门。” 阿赤有些懵。 明朗让开身子,明芳古连忙去马车里将穿着半旧裥衫的任九隆扶了出来,又给包着头巾、一派村姑打扮的厉雅璜搭了把手。 阿赤看见故人,泪眼婆娑,险些拿不住手里的食盒,嘴唇抖了半日,还是唤了出来:“老爷!” 任九隆十分感慨,一时失志落魄,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见过了,如今才觉得家人亲切。但这种感动也只是在他落魄时,狗改不了****,日子一好过,任九隆心又会开始方。 明朗见阿赤方寸已乱,出声提醒到:“该死的奴才,还不进去,肉凉了看你主子怎么罚你。” 阿赤连忙擦干眼泪,飞进去回禀。明氏父子在任九隆的带领下,领着有些尴尬和忐忑的厉雅璜进了宅子。 第六十四章 轮回 听了阿赤的禀告,任家人都出去迎接。当红颜看见瘦得不成样子的任九隆黑黄着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头上还有碗大的伤疤,她的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代兴更是一下子跪在九隆面前,抱着九隆便开始哭:“爹,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九隆扶起他,摸着他的头:“好孩子不哭。” 章氏也忍不住酸,但她仍旧笑着招呼着:“老爷归来是喜事,莫要再哭了。太师和公子是贵客,别在这里吹风,进去坐罢。“ 明芳古听着章氏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突然便呆住了。 他想起了母亲缠绵病榻时那个来母亲床榻前耀武扬威的妓、女,那个女人也是这般中等身材,鹅蛋脸、大秦人的眉毛,鼻尖婉约,一双眼睛钟灵毓秀,只是那个女子不如她端庄大气、温和慈善,身材也比这个人婀娜。 明芳古有些错愣。 先前拜访任家,没有一次与章氏正面相遇,偶然远远遇见也是作揖,并不敢抬头,如今看见,心中根本难以平复。 他早就该料到的,不是吗?依父亲这般高雅的人物,怎么会对那种庸脂俗粉感兴趣?事实证明,明朗虽然流连花丛,可是除了母亲和那个曾经来自己家为妾的女子之外,并无其她人。连那个妾都没逃过被卖的命运。他以为父亲是滥情,其实父亲是长情而多情,他怨恨了父亲这么多年,结果发现自己和父亲根本无二区别——他们心里都住着一个人,却都辜负了其她人。 明芳古觉得,他应该恨章氏,可是他恨不起来,如果他恨了,那他对红颜的坚持,又算什么?有一点明芳古可以确定:他今后不会在继续守着红颜了,毕竟母亲郁郁而终,跟章氏有直接联系,虽然章氏无辜,可他不能原谅,却也不能怪罪。 明芳古跟着父亲到里面吃饭,席间强颜欢笑。 明朗自始至终没有看过章氏一眼,但芳古知道,章氏始终在他心里。 芳古憋着一口气,吃了不少酒,明朗也吃了不少,走前还是故意留下钱袋,给任家做补贴。明芳古看着在马车里因为醉酒而靠在窗边吹冷风,嘴角含笑眸里全是落寞的明朗,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生气。明家父子都一样,为那人幸福开心,又为自己不是那人难过。 他不知道父亲当年为何喜欢章二小姐却娶了小门小户的母亲,依照父亲是章子聪的入室弟子,娶章二小姐应该不难,可他偏偏用自己一生的心酸去违逆,害了自己,也害了母亲。 明芳古一叹。 都是轮回宿命。 明朗突然开口:“你今年也十八了吧?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已经娶你娘了。” 明朗闭着眼睛,缓慢进入梦乡,嘴里却说着一些醉话:“不要喜欢不可能的人,也不要娶不喜欢的人,趁早安定下来罢。” 明芳古垂下睫羽。 父亲坐上太师之位,很多人都盯着,尤其是关家,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父亲势单力薄,如果自己不赶快奋起,很快明家就是下一个尤家和任家。 明芳古咬牙。 想要迅速站稳,又能如父亲的意,还能让自己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只有一个办法。 明芳古眼中燃烧着坚定。 送走明家父子,章子聪看着爪牙敛起不少的任九隆,稍微安了点心:“日后可都改了,‘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只要人都在便好。” 任九隆不语。 不是你失去你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吃我家用我家的,还说些没用的,没见你帮我还要落井下石,家里养这头光吃草不犁地的牛干什么? 任九隆不理他,只向红颜和代兴说话:“如今我无妨了,风头也过了,之前汝等定有存款,我亦留有后手,明日兴儿便把该有的拿出来,顺便把我寄存在钱庄里的那份取来,给大丫头添妆,咱们任家人不能丢了面子。” 章子聪憋了一肚子气。 自己好心劝他,他反而好心当成驴肝肺。罢,自己不愿意改,他也懒得再说。 赫连雄今日倒是气色好点,能坐在那里讲话:“姨父真是厉害,还能存下家业。” “狡兔三窟,”任九隆有些得意,“你见哪个贪的没留下一点东西?不是在临安存在地下,就是通过人脉转存到外阜去了,有的还存在吕朕、西辽呢,若是得活,那便是最后的根基和救命稻草,若不得活,待一定时日之后让子孙后代去取着用,也能暂保他们无虞。” 任九隆有些感慨:“不然为何那么多贪官被抓从来不轻易松口呢?总得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才好撒手啊。辛苦半生捞来的钱,就这么还回去,多窝心。” 章子聪没有忍住:“你不怕朝廷再查?” “查?”任九隆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查什么?朝廷那帮酒囊饭袋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都不干净还敢查谁呢?就说我这次是倒了血霉,陛下亲自要抓,这才这般凄凉。陛下不过一时兴起,很快还有比我能贪的。就说你那好徒弟、当今的明太师,他手里也是有几个黑钱的。这当了太师,路子更广,财源自然也滚滚。” 章氏忍不住反驳:“太师自幼受父亲教导,熟读圣贤书,岂容你胡诌?” 任九隆瞪了她一眼,三角眼中透出厉色:“你懂个屁!” 红颜见气氛不对,便对着厉雅璜开玩笑,把注意力转移:“姨娘在这可住得惯?” 厉雅璜羞涩地一笑:“大小姐快别这么称呼我了,我是离临安三个州外山下猎户的妻子,夫家姓胡。” 章氏侧目。 厉雅璜倒是胖了许多,看来日子也过得不错。这次肯进京来作证,算她知恩图报,过往便不追究了。 任九隆倒是没那么大度,他冷哼一声:“原来雅璜喜欢粗人,早知道便不必进京,还当这委屈的妾,害自家主人。” 厉雅璜满脸通红,她当即跪在地上:“之前是民女之罪,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民女能做到的一定办到、权当赎罪。” 红颜过去扶起厉雅璜:“罢了,如今你有你的日子,我也有我们的日子,日后不相扰便是了。你挺身而出,周、常两家该是翻不了身了,任家也能好起来,不必过于自责。” 红颜又笑道:“再几****出嫁,你多留几日,送送我,如何?” 厉雅璜知道这是红颜抛出来的橄榄枝,便点头笑道:“好。” 第六十五章 永以为好(一)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任九隆偷偷瞒下的流动资产还有近大几十万贯,加上先前他先藏匿的生意,竟然刚出狱没多久又成了小富豪。红颜和知梅早先预定下的房屋和田地也可以用了,加上未曾被卖掉的庄子,逐日又将早先瘦下的肉补回了一些来。代兴的生意有了些起色,打算在红颜婚后往闽南跑一趟,打开闽南通往临安的茶路。 成亲三日前,凤卫派人过来铺房,一路上都在撒糖放鞭炮,恨不得让整个临安的人都知道他要成亲。于痕西亲自领队,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靴芴等送去,任九隆大方地封了于痕西一个红包,于痕西讨好地将三分之二偷偷塞给小眉,小眉有钱拿,当仁不让地收了。 红颜日夜赶工,总算将一件嫁衣绣好,章氏无比嫌弃红颜的绣功:“早知道你不是个女孩,未曾想嫁衣做得如此之丑。” 红颜趴在桌上,望着自己颤抖的手指:“随便啦,反正小门小户的女儿出嫁,要那么招摇也无益。” 真是,自己是娘亲生的吗?不嫌弃她是回怎样啊? “就你借口多。”章氏瞪了她一眼,满脸恨铁不成钢。章氏坐下,又拿起针线,仔仔细细给红颜锦上添花,足足做了快一日。 红颜有些看不下去,拉着章氏的手劝道:“别做了,是丑是美我自己的事,别弄坏了眼睛。” 章氏不理她:“我做了几十年眼睛也没坏,你管我,我偏要给你绣得漂亮些,我的女儿可不能比别家的差。“ 红颜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感动地看着自己母亲偏执地绣花的背影,眼中涌上眼泪。 至迎亲前一日早上,章氏亲自带人去林家布置新房。虽说林凤卫平素住在澜华轩,之后也没有什么再回去长期居住的打算,成亲总要在宅子里举行的,总不能跑去澜华轩,他自身还挂着官职呢。再者林凤卫成亲,贵妃必然莅临,苏州的父母也要来,纵然凤卫平时多不羁,此时总得像样,更何况,他也想给红颜一个像样的婚礼。在章氏的指挥下,阿赤和阿橙以及一些新买来的奴婢一起在新房挂幔帐、铺毯褥、陈设嫁妆器具、珠宝首饰动用之物,并且依样陈列嫁妆——最前头的嫁妆便是子孙桶,里面有红蛋和喜果各一包,章氏亲自将早已准备好的花生撒在棉被内,讨一个生儿育女“化生”的吉利。为了防止意外,章氏还让阿橙留下来看守新房,不让她人入内。 忙完一切,章氏站在院内扫视了一圈,见林家仆役井井有条但一个个眼睛都贼精的,便又为红颜担忧起来。林家看起来也是弹丸之地,远在苏州的亲家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气秉性,圣旨赐婚,若是红颜受了委屈也不能轻易回来。她统共就两个女儿,红颜还是在她膝下承、欢最久的,她始终疼她。 到了下午,花轿抬到林家大堂,晚间、百烛齐燃,灯火辉煌,是为“亮轿”。任家也在家中办了“辞家宴”。 但多想也无益,红颜终究还是要出嫁。章氏舍不得女儿,特地跑到女儿房内跟红颜一起睡,不停地讲话,都快天亮了也还不想睡,换在往常,若是红颜话稍微多了些,章氏不知嫌弃成什么样、早给她赶出去了。红颜知道母亲的心事,只陪着她说话。 章氏讲了半日,才犹犹豫豫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塞给红颜:“轿上时间长,可以拿出来看看,免得夜间惊惶。” 红颜哭笑不得,母亲这是拿压箱底的《春、宫、图》给她看啊,都不知道传了几代了,这么破。自己看过的比这个吸引人多了好吗?不过总归母亲一片心意,她只能收下。 到了天快亮了,章氏才终于撑不住睡过去了,红颜抱着章氏,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中十分不舍。到了天大亮,小眉来提醒时辰,该吃饭梳妆准备出嫁了。章氏立刻弹起来,自己顾不得梳妆,先来忙红颜。 玉颜也起了个大早,跑过来抱住红颜哭:“我舍不得姐姐!” 代兴看了一眼元豪:“你不拉着你小姨,这会子眼泪把大姨的嫁衣哭花了怎么办?” 元豪委屈地将手指放在胸前对着:“我劝了,她不听。我若是再多话,要被打的。” 代兴无语。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被玉颜治得服服帖帖的呢?他就不信,习武的元豪还打不过玉颜。 章氏给红颜梳了一个加珠翠芭蕉髻,亲自将金头面给红颜装扮上,又拿了红线给红颜捻面,待她洗脸、吃过饭后,才开始给她上妆,先拿傅粉和铅粉匀开,将脸白亮起来,再用手指挑了一些胭脂点在脸颊上、轻拍着匀开,随后又上了一层****——因为是成亲,便将****打得浅了些、显出稍微艳丽的颜色、形成酒晕妆。接着章氏拿着眉笔、点了眉墨给红颜描眉。因着红颜眉浓、且形状独特、形似大秦那边的眉形,所以只要加黑、不要被傅粉弄得太白便好。章氏在红颜眉尾画了一个细尖,让红颜的脸显得更加小。章氏又取出象牙花签筒出来给红颜点唇,只在唇中央小小的地方涂了一圈,像是被旁边的白色咬着似的,又显得口甚如樱桃,格外惹人怜爱。 章氏还嫌不够,又在她额间贴了花钿、形成流行的梅花妆,又命小眉给红颜染了指甲,才算作罢。 玉颜在一旁目瞪口呆:“姐姐好漂亮。” 红颜摸着玉颜的头:“你也漂亮。” 章氏忙完了才有心情坐下来梳妆吃饭,她自己穿着深红的喜庆衣服,戴着一套金头面——那还是她的嫁妆、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戴——她梳了一个稍微庄重的双丫髻,吃了饭之后才去上妆,自己便随意很多,稍微打了傅粉、涂了胭脂就罢了。 因为巳午未时才来的花轿,章氏便继续跟女儿说话,期间大章氏一家带着玉檀也来了,古知梅和杭铁河两个孕妇也来相送。玉檀的眼神很是游移,她在猜测代忠会不会来。红颜知道玉檀在想什么,红颜懒得告诉她代忠待会会直接去林家吃酒,晚间才回来睡,所以根本不可能跟她有见面的机会,既然各自有家,还是不要再有牵扯了。 正说笑呢,无暇来通报:“表小姐来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六章 永以为好(二)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潇潇带着抱着金觉的如芳进来之时,红颜恍惚了一瞬:这还是当年那个柔弱如斯的王潇潇吗? 如今的王潇潇虽然还是气质出尘,但眼中透出的不是依赖而是坚韧和自信。之前的王潇潇是小莲仙,现在却拥有了能保护自己和攻击别人的手段。 潇潇见到一身红色的红颜,愣了一下。 果然她还是这么美,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依旧猝不及防。她仍是没有变,还是那般肆意飞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威严如山,但她的眼里却已经含了很多东西,那是被人背叛之后的疏离和看透世间炎凉的冷漠。 潇潇有些尴尬。 她来纯粹是为了贺喜,可是好像来错了,一屋子人似乎看见她都很不高兴,也是,毕竟在任家最困难的时候,她选择了不闻不问。可那也是没办法,那时候她在蒙家站不住脚,即使有金觉在,可是金觉是个小孩,蒙家人都盯着这爵位和财产,那些肮脏的手段她可是饱尝了,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没人知道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要活下来有多难。 红颜将她的尴尬尽收眼底。 罢了,谁都不容易。若是将她和自己的处境换一下,自己也不能保证会救济王潇潇。何况她在蒙家应该也过得不好。一个女人的转变是很明显的,她和蒙司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个孩子,现在却像个家主了。 红颜对她笑,向她伸出手:“潇儿快来,我这里头发重,动不得。” 潇潇连忙过去,强忍着感动地泪水,握住红颜的手:“姐姐。” 红颜又看向如芳:“那是金觉?抱来我看看。” 章氏是独爱小孩子的,尽管不喜欢潇潇,但对于她的儿子还是很疼爱。她亲自过去抱了金觉,看着那个大眼睛的孩子,忍不住笑成一朵花:“正好,给你两个舅母和你姨抱抱,都生小子,日后陪你玩。” 红颜不禁有些脸红。 嫁都没嫁呢,谈什么生孩子。 杭铁河是很想为任家开枝散叶的,急忙便跑去拉住金觉的手。古知梅倒是没动静,只是很温柔地望着金觉,抚着自己的肚子。 又谈话了一会子,阿赤在外间咳嗽,提醒时辰已到,红颜万般不舍,却只能起身,一一拜别亲属。拜一个哭一个,章氏原本要忍着,但看见女儿由阳氏扶着往外头走,还是忍不住哭。九隆揽过章氏,拍拍她的肩,稍微安慰着她。都辞了一遍,便差不多时辰,凤卫的迎亲队伍也到了。因着是官宦人家,凤卫让迎亲队伍鸣锣喝道,一路撒钱撒糖发甜饼,临安无人不知他林凤卫今日成亲。林家将花轿抬到任家小宅厅上候着,代兴便出来和林凤卫见礼,凤卫立刻拿出一袋钱来当做开路费。 代兴掂了掂钱袋,分量确实太足,原本还想闹一闹,收了这钱哪里还肯为难凤卫,直把凤卫当亲姐夫,不遑多拦,连让凤卫“上高座”的礼节都免了,当即让下人去请红颜出来。 红颜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了,含着泪对着众亲人深深一福,起身时泪珠儿便要流出来,章氏连忙上前拿帕子在泪还未出来时便试去,免得花妆。 章氏紧紧捏着红颜的肩膀,眼中尽是不舍,嘴角抽搐着,半日才说:“好好的。” 红颜除了点头,再也说不出别的。 玉颜跑过来抱住红颜:“姐姐你要想我。” 红颜摸着玉颜的头,脸上显出柔和的光:“姐姐会一直想着你。” 杭铁河道:“若是妹夫欺负你,尽管和我说,杭家和蒙家给你撑腰。” 潇潇连忙点头。 知梅笑道:“哪里就这样了呢?林公子是个好相与的,就算偶尔犯了糊涂,凭着大丫头还能让林公子反了?” 杭铁河嘟嘟嘴。 这句话把两个人都捧了,唯独让自己掉了面子。 红颜无语。 看来两个嫂子哪个都不好惹,大哥还有的烦啊。自己今后就不在家了,娘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到时候这两个嫂子要翻天啊。 下人此刻得了代兴的示意来请红颜出嫁,红颜收起心绪,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朝夕相处的亲人们,最后一福,这才盖上盖头要走。小眉捧着红烛,无暇提着红灯,阳氏扶着红颜,一路走来,直到大厅。凤卫远远看见红颜,便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眨眼也不肯。 红颜上了花轿,凤卫和跟随而来的众位任家亲属作揖道别。 九隆惯常冷戾的三角眼里也透出一丝波澜,他很想说什么,却腹内草莽、实在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凤卫抬手、四个轿夫将花轿抬起,将红颜抬出了任家门。 九隆站在厅里看着队伍消失,默然良久,垂下头叹了一句:“就不姓任啦。” 代兴侧目看了一眼九隆,明白爹是舍不得,但也不好劝,他自己还舍不得姐姐呢。 花轿一路热闹行到林家,路上凤卫不停回头看,想从花轿中看见偷掀轿帘半露羞涩的红颜,可惜红颜格外老实,竟然一路都没看他一眼,凤卫不禁有些郁闷。 其实红颜是听她娘的话,在轿子里看《春、宫、图》呢。别说这本破是破了点,但很多都是现在的书没有的。红颜只能叹现在的“卫道士”太多了,这也禁、那也禁,这也删、那也删,很多好东西都看不见了,既然有本好书,自然要抓紧时间好好研读。到了林家可没时间也没脸拿出来看啊。 等花轿落定,红颜将书藏起,顺着阳氏的手出来,被赶来的林家亲族簇拥着往堂前去,朝当日喜神方向站定,请拜香案、拜诸亲,合家大小俱拜了一个遍。接着先生念诗赋,新郎在前、新娘在后,先生捧五谷随进房中。新人坐床,先生捧五谷,念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嫦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配宜男。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等一应礼节完了,众人便闹着要掀盖头,凤卫不理他们,只俯身在她耳边说:“等我。” 红颜脸一红,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头。 凤卫嘴角一勾,便轰人出去,自己则去应酬。 红颜一天没吃东西,又起早、舟车劳顿,正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门一响,有人进来了,红颜只好起身行礼。只听耳边响起一个清冷而缥缈的声音:“弟媳不必多礼,本宫和娘是来给你送点吃食的。”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七章 永以为好(三) 红颜一听“本宫”二字,便知是林贵妃莅临,急忙便要行大礼,林贵妃抬手扶住她,声音和她的手一样冰冷:“事不过三,本宫不愿再三提醒你不必多礼。” 红颜轻声应着,垂手侍立在一旁。因着头上还盖着盖头,也看不见,心中有些惶然,额角便布了汗。 林贵妃道:“先出来透透气,陪我们说话。” 红颜只得先把盖头掀了,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站在自己眼前的便是一身淡青的林贵妃,虽然因为出宫刻意低调了,一身的富贵仍然不能掩藏。与她并排的便是林家主母、续弦潘氏,年级不大,比林贵妃大不了十岁,看起来更像姊妹,而且本身气场也是很恫吓人。二人身后跟着一堆宫娥丫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清一色的审度和冰冷,让红颜顿感压力山大。 潘氏一笑,无悲无喜,但又透出一股淡淡地不屑:“果然是美人坯子,怨不得凤儿。” 红颜很想皱眉,但身为新妇她不敢。这话明摆着说她是祸水、配不上凤卫。真是,当初是凤卫去求的婚,又不是她,怎么都赖她?世人总是把过错推到女子身上,比如当初尤菡欺负她的事情爆出来,大家第一时间指责的不是尤菡,而是她不知检点。 贵妃倒是没接她的话茬,只是牵着她来到桌边:“给你煮的七彩圆子汤,先吃点垫垫底。” 红颜微微屈膝,坐下开始吃。被这么多人看着吃,红颜十分不自在、如坐针毡,一碗汤吃得极慢极慢。等她磨磨蹭蹭吃完,潘氏的脸上早已显出不耐烦:“行了,你好生休息,明日再去见我。” 贵妃拍拍红颜的手,什么也没说,便率先走了出去,潘氏紧跟着,一下子一群人都走了,连红颜吃的碗筷都拿走、动作安静而迅速,仿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红颜有些感慨,果然自己还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这宫里阵仗一出来,她就虚了。 红颜回到床上坐着,由着小眉补了唇妆,这才盖上盖头继续等。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院的喧嚣声才消失,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原来已然接近一更天。 凤卫酒吃多了,脸上红扑扑地,原先平淡的眼眸也渐渐翻起小小的波澜,他急切地往新房赶。为了这一刻,他可把所有人都赶走了呢。 凤卫推门进来,阳氏、小眉和无暇上前,刚要见礼,凤卫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下去。” 小眉有些惊诧:“礼数还未完成呢。” 凤卫眉头一夹,眼神中透出不满,那种凌厉的光芒让小眉一颤:“我会完成的,下去。” 小眉委委屈屈地下去了,心里还在替红颜担心:“这一家子一个德性,都是十分冰冷而不好相处的,小姐如何能安生?” 凤卫来到红颜面前,俯视着她大红盖头上秀丽的花纹,抬手作揖:“见过夫人。” 红颜熟悉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夫君不必多礼。” 凤卫有些恍惚。 夫君啊······真的等来这个称呼之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呢。 凤卫在床边坐下,缓缓掀起她的盖头,精致的五官逐渐出现在他眼眸里。凤卫看了须臾,忽然猛地起身、取来桌边已经斟好的合亟酒,递给红颜。红颜接过,和他交手饮下。 凤卫注视着淡定从容的红颜,忽然内心生出一股懊恼:“历来婚姻,哪有男子怯场的?看那女人,倒是逍遥自在,好像我是出嫁的那个似的。” 凤卫和红颜在红烛之下默然而坐,双拳紧握,不停地在腿上摩擦,也不看红颜,只把一个后脑勺留给红颜,心中不断暗骂自己的怯懦。 红颜见他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凤卫怒视她:“你笑什么?” 红颜倚着床柱,玩着头发,很是惬意的模样,眼中充满玩味:“你再摩,就能‘钻肉取火’了。我怕你大半夜地烧了这房子。这里头可都是我的嫁妆,不能损坏啊。” 凤卫冷哼一声,下巴扬得老高:“就你这点嫁妆,还不够我家地缝子里扫一扫的多。” 红颜不甘示弱:“我们小门小户配不上,你原该去娶更好的,随便一箱子嫁妆都能够你啃三辈子。” 凤卫无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就你跟我置气。” 红颜将头发一丢:“谁先跟谁过不去?我与她人皆是言笑晏晏,唯独你偏生来招我。说什么结发,若你诚心,便将剪刀拿来,咱们一人剪两簇,各放在两个荷包里贴身戴着。” 凤卫立刻去取了剪刀和荷包来,往红颜面前一摊:“你来。” 红颜被激起斗志,立刻拿过剪刀便将自己头发剪下两簇,分别放入两个绣着合、欢花的荷包里,挑衅地看着凤卫。凤卫也立刻如法炮制。 红颜扬着自己手里的荷包:“说好了,戴出去可不能羞。” 凤卫冷笑:“羞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凤卫突然严肃地看着她:“你可曾记得,之前你我湖上泛舟时之事?” 红颜斜躺在床上,将手枕在头下,一派慵懒:“记得。彼时林公子对小女子欲行不轨,结果却不如人意。公子说曾经阅历丰富,小女子可是看不出来呢。不知今日可有进步?” 凤卫弯腰,用食指和中指的骨节狠狠地夹住红颜的鼻子:“你这厮颇放浪形骸!” 红颜推开他的手,噘嘴揉着自己的鼻子:“可你偏喜欢。” 凤卫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放松了许多:“论不知廉耻,你若称第二,无人敢越过你去。” 红颜耸耸肩:“无所谓,既然我背上‘不知廉耻’的稻草人,那就不要丢下,还显眼。” 凤卫轻笑,伸了个懒腰,躺在她笔直的双腿上。这腿虽瘦,却不膈应人,躺着很舒服。红颜皱皱眉,这货看着脸很小,为何头似千斤重?红颜伸手想把凤卫的头搡下自己的腿,却在触碰到他发丝的一瞬间被他一把攥住手。 红颜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刹那间波涛汹涌的眼眸吓到,脸有些红:“你干什么······” 凤卫起身,唇瓣逐渐凑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你想知道我可有进步么?那便亲自来检阅罢······” 第六十八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 忍着满身酸痛,红颜皱着眉睁开眼——即便红颜习惯性晚睡,也耐不住被折腾到快天亮,她记得她做梦隐约之间依稀感觉到光透进窗户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虎视眈眈、饱含情感的眸子,比周鹤林的眼更能让人如同食了五石散般沉迷。红颜一惊,连忙推开他的脸,拉着被子盖住自己半张脸。 “害羞吗?”凤卫倒是脾气很好,不同于他往日的嚣张跋扈和尖酸刻薄,眸子中不再是呆愣而是多情,“昨天晚上你都不害羞。” 红颜白了他一眼:“是女子都会害羞的。” 凤卫躺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他伸着懒腰,活络着自己僵硬的骨头。 哎呀,大早上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看她真是对自己不公平。 凤卫打着哈欠:“我觉得‘害羞’二字不宜出现在你身上,你还是泼辣点好,这样便没人敢近你,只有我肯容你。” 凤卫转头看向她,满脸春风透露着他不知哪来的神自信:“还不快感谢为夫、再度以身相许?” 红颜无语,要不是昨晚他真的进步太多,折腾得她现在几乎动一下腿都能疼死,她真想一脚把他踹进墙里!她还以为他除了毒舌就没什么了呢,原来不仅毒舌,还流氓、还一肚子坏水、还喜欢白日宣、淫! 凤卫坐起,光、裸的后背暴露在红颜视野里,红颜很想伸手去摸,看着便洁白如玉,一定手感很好。昨晚光想着怎么还不结束了,都没能自己享受一下。 凤卫突然转身笑:“怎么,被为夫的美色所迷惑?” 红颜翻了一个白眼,当即便啐:“呸!” 凤卫笑着下了床,一边大方地对着已经不能再羞地红颜穿衣服,一边说:“快起来,还要去见潘氏和贵妃,你今日可要大忙。此二人皆不好惹,你若是有个差池,等着被立规矩。” 红颜马上想起娘之前在连氏面前被罚跪、抄书、还要被打手心的悲惨经历,急忙便起身。刚起来,腹部的疼痛便让她弓起身子、捂住了肚子。 凤卫拿着衣服过来,轻轻为她穿着,口里刻意叹着凉凉的气:“真是笨到无以复加,这么大人还要为夫照顾你,真是没有妇德。” 红颜一把推开他,自己夺过衣服来穿,嘴里只道:“那你尽管去娶好的来,何必让我来你这里吃苦?我若是不嫁你,还能嫁富贾、游山玩水,纸醉金迷,嫁了你,不但受你数落,还一堆人事。”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凤卫摸着下巴,“看来为夫须得加倍疼你,才能避免同床异梦之事呢。” 红颜咬着牙,躲开凤卫伸籁要扶她的手,自己忍着站起来,走到镜前梳头:“你少说两句气我的话便行得。” 凤卫摇摇头:“若我不气你,总有比我重要的人事入你的眼,这点我可晓得。” 红颜努力了好久都无法梳好妇人髻,乱糟糟的头发像鸟窝一样顶在头上,还有一部分洒落在脸上,让红颜不由自主想乐;听见凤卫那半自责半表白的话,她哭笑不得:“这可是什么歪理?夫君大如天,我能越过你去?” 凤卫过来,拿过她的梳子,开始替她梳头:“你口蜜腹剑,满口胡话,我不信你。这会子说我是天,下一瞬还不知如何算计我。你敢发誓说在嫁来之前没有做什么打算?” 红颜无语。 她做的打算就是如若凤卫真的有龙阳之好,便借此和离,不然也要把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好日后谋利——这种龌龊心思若是凤卫知道了,大早上好好的氛围估计又要僵了。 凤卫见她默认,也不多话,反正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懒得嫌弃她。他手如画花,三下五除二便将头发挽成一个髻,用钗子固定住,满意地砸砸嘴,眼角神采飞扬:“你还是不要当女子的好,连髻都挽得不如我。” “是吗?”红颜突然妖冶地一笑,让凤卫感到不详地收起笑容。 “啪!”髻轰然散落,一头乌发垂落在腰际、钗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凤卫满脸尴尬,红颜却笑了起来。 红颜伸手推他无处安放的手腕:“把阳妈叫进来。” 凤卫望着那葇荑,有些不愿意离开那手的触感,但仍旧应了一声,出去唤人。 主子起的比仆人还早,那些人自然慌了神儿,一个个急忙忙跑来伺候。 凤卫十分不悦,站在门口叱:“平素我不来住你们便占山为王,恁地不守规矩!我心宽,尚能饶你们,但你们若是让少夫人受了委屈,我让你们死!再者,如今府中还有继夫人和老爷,你们如此怠慢,是都不记得苏州的公案,想要在临安再吃一回记性?” 下人们唯唯诺诺,愈发恭敬。 红颜由着阳氏梳头,觉得凤卫小题大做。分明这些仆人比任家好多了,虽然不知道背地里打什么鬼主意,明面上谁也不像琼霞那么公然害主。红颜想阻止凤卫,防止他矫枉过正,但转念一想,凤卫无缘无故发这么大一通脾气,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至少给了她一把保护伞,不让势力的仆人一时间便爬到她头上去。只是红颜很奇怪,凤卫为何要一直说潘氏的反话,还一直提苏州,莫非潘氏和苏州是何不好的回忆? 等到上妆,红颜只淡淡地敷了傅粉,胭脂不染、绛唇不点,拿起笔沾了眉墨便要画,凤卫突然出声:“住手!“ 红颜一愣。 这厮要干什么?不是才嚷嚷着时辰不能误么?这会子出什么幺蛾子? 凤卫吩咐下人都下去,自己过来,抢了红颜的笔,将红颜的脸扳过来,便要替她画眉。 红颜下意识将他推得远远地。 刚刚梳头之时他也是这般自信,结果却让人不忍嘲笑;如今他又是这般神采奕奕,她不由得心生恐惧。眉可不比头发,画错了不仅丑,还难擦,再来又费时辰,她不敢冒险。 凤卫倒是热忱:“信我,我练了的。” 红颜当即便不乐意:“你如何练的?是拿丫头练还是在澜华轩找你的相好?又或者,你喜女装——还是,和太子殿下在昔年嬉戏?” 凤卫拿笔敲她的头,一脸恨铁不成钢:“我给我娘画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红颜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过世的娘,而非现在的潘氏,因为他从来都不对潘氏恭敬。 凤卫趁着她恍惚,手下生花,寥寥几笔便将红颜的浓眉画得无比婉约。之前因着红颜的眉实在太英气,看上去也更威严,被凤卫这么一画,整个人的气质都比柔如莲花的王潇潇强不到哪儿去。 凤卫忍不住在她唇上偷了一口,呼吸扑在她鼻下:“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红颜推开他自己站起来往门外走,一面抱怨着:“寡廉鲜耻,之前若是知道你是这般轻狂,拿绳子吊、死、自己也不肯予你的。” 凤卫追上去,不顾她的挣扎,强行牵住她的手,一面拖着她走、免得她迷路,一面还在说不三不四的话:“反正也给了,你不能反悔。且安心做我夫人,我必不亏待你。” 红颜心里才不信呢,男人嘛,就算没自家爹爹那么坏,最起码也是三妻四妾家宅不宁。这一刻说的话是真诚,但真要实现可就有待考证了。她不是理想主义者,但也不悲观,她且行且看。目前他表现良好,就先乐着,着眼于来者不善的继婆婆和贵妃姑子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公爹罢! 第六十九章 新妇 凤卫拖着红颜来到正厅之时,潘氏早已坐在上首喝了不知几杯茶,看见二人携手而来,淡然的眼眸里便露出一丝不悦:“新妇甚晚。” 红颜头一低,急忙便要上去认错,凤卫拉住她,将她藏到背后,挑起下巴,眼中尽是挑衅:“日后日未升便来请安如何?希望继母起得来。” 潘氏望着他,冰铸的眼眸中终于不是没有起伏、而是明显的杀意。 凤卫冷笑:“别这么看着我,很生气对吗?有本事你在爹有生之年生下儿子啊。对了,你生不生得了还是个问题,就算你生得下,我才是嫡长子,也轮不到他。” 潘氏笑了,倒是很和蔼的样子:“凤儿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你是老爷长子,就算娘有了弟弟,也要托你照拂,你说这些小孩子家的话干什么?没的让人知道了说咱家乱。” 凤卫并不领情:“乱不乱,苏州可是清楚得很。不要以为来了临安就能重新开始,总有人记得之前的事。” 潘氏笑容不变:“快坐下罢,我这就差人请老爷来,你们还要进宫见贵妃,别误了时辰。” 凤卫大腹便便地来到位置上坐下:“若是知道如此,先前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红颜对着潘氏屈膝行礼之后才到凤卫身边坐下。 凤卫皱着眉头看了红颜一眼,心里还在责怪她对着潘氏行什么礼,又不是正经娘,还坏。 红颜却十分无奈。 你说这林凤卫生意场上是一把手,政治上也知道如何独善其身,唯独在家务事上闹不清。潘氏虽然年轻,但一看就不好对付,这样一个女人,凤卫这样偏激是对付不了她的,只能自己找不痛快。在敌强我弱之时,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潘氏并不太在意新妇。 之前听说新妇在任家是管家人,心狠手辣,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不过是个只会战战兢兢躲在夫君后面的小妇人罢了,只要她不作死,日后倒是能给她留条明路。 正说话,一个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小声告诉:“老爷来了。” 凤卫连忙站起来,红颜和潘氏也站了起来,不一会儿,林玕便由小厮扶着、拄着拐杖蹒跚而来,走一步便流一地汗,等到了座位,早已把衣衫不知****成啥样。 潘氏立马俯身问:“老爷可要去屏风后头稍歇息、换身衣裳再来?” 林玕摆摆手,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声音太小,最后还是换成摇头表示拒绝。林玕对着红颜笑,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红颜连忙过去,跪在林玕面前,林玕俯视着她,眼中突然含了泪水,他不住点头,颤抖着手将腰上系着的钱袋扯下来、放在红颜面前,红颜急忙伸手去接。 红颜心中暗喜。 这么大一个钱袋,不知有多少钱,回去得好好数数。这个老人家看着弱不禁风,其实心里头都明白,很好相处。只是为何会听潘氏的摆布呢? 红颜面上仍旧恭敬地磕了头,道了一声:“多谢公爹。” 林玕很是满意地点头,一激动眼泪和口水便流了下来,潘氏连忙拿着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给他擦。林玕深处颤抖的手掌,不停地索要着什么,让凤卫不太忍心看。丫头知道林玕的需求,连忙端着茶杯上来,凤卫亲自捧了茶、和红颜一起给他奉茶。林玕这才笑了,慢慢地接过茶,两个人的喝了。等夫妇二人起身,林玕看着眼前这一对人,不住点头,像是停不下来似的。 潘氏笑了起来:“老爷看着对新妇很是满意呢。” 林玕冲着潘氏点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潘氏也坐下,等着凤卫他们来奉茶。凤卫却岿然不动,红颜无奈,只得拉了拉凤卫的衣袖,用自己向哥哥撒娇的眼神瞅他。凤卫受不了她这套,只得起身来给潘氏奉茶,只是全程都不太走心。潘氏也封了个大红封给红颜,分量只比林玕多而不会少,但红颜就觉得她不真诚,只对数林玕给的钱有兴趣。 本来嘛,对于不喜欢又没有诚意的人,给多好的东西也只是尽尽礼节、放在那里罢了,对于真心相待之人送的,才会有欲、望去探索。 丫头们扶起凤卫和红颜,潘氏笑道:“且回去准备着,吃早饭垫垫,不会儿贵妃娘娘将派人接你们进宫。” 红颜有些惊诧。 嫁来林家的第一顿早饭竟然不在一起吃? 凤卫巴不得等着潘氏这句话,马上便告辞要走,红颜终究觉得不妥,还是问了:“按俗,新妇入门首饭得和家人一起吃,我二人独自归去吃,恐怕不好。” 潘氏笑道:“原本该一起吃的,只是你看老爷风尘仆仆地来,又是这样,我照顾老爷吃一顿都得快中午,实在不愿意误了你们入宫的时辰。都是同一时刻,和一同吃无甚分别。” 红颜立马反驳:“公爹虽不便,贵妃娘娘也能谅解。若是皇命,我等届时先走也不至于被人议论。但不在一起吃,外人听见,不得说妾身妄自尊大,新婚首日便骄纵独食,于名誉不好。” 潘氏眯起眼。 这个任氏还真是伶牙俐齿,说话一套一套的。她名声不好关自己什么事?只是不能不照拂她的话,否则传出去倒是她这个当婆婆的不是。但就这么听从,也太损面子了,第一天就让任氏爬到自己头上,太便宜她了。 潘氏宠溺地瞪了她一眼,仿佛红颜真的是她女儿一般:“你这孩子,怎能将林家放在皇命的对立面呢?贵妃娘娘的话是定要遵的,哪里有教贵妃娘娘等你的道理?” 红颜掩嘴而笑:“婆母怕是侍奉公爹多年,有些劳累罢,妾身何时说了不遵贵妃娘娘懿旨了?妾身是说尽管爹爹倚仗婆母照顾,吃得慢,我等在旁也算尽孝,就算未能和公爹一同吃完,世人也能谅解,毕竟皇命不可违,贵妃娘娘见我二人孝顺,也定会开心。莫非婆母不是这等理解?” 潘氏吃瘪。 她能说什么?说不是?那不是刁难媳妇又诋毁贵妃么? 红颜见她气焰弱了,连忙说话给台阶下:“婆母,妾身饿了,您会疼人的,快摆饭罢。” 潘氏被红颜当众一撒娇,只得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捏着红颜的脸笑道:“你这孩子惯会让人心软。来人,摆饭。” 红颜对着凤卫露出胜利的一笑。 凤卫有些惊诧。 这么多年他想跟爹一起吃饭的愿望都被继母打断了,所以根本不知道继母在爹吃饭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红颜居然轻而易举地就实现了?不愧是他娶进来的女人,就是厉害。 有凤卫和红颜在场看着,潘氏喂林玕吃饭,虽然缓慢,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林玕还没吃完,宫里便派人来,凤卫只得跪下先向林玕道了歉,这才和红颜回房换了入宫礼服、随宦人进宫。 红颜第一次入宫,虽说紧张,但也非手足无措,毕竟章子聪特地托之前教过任九燕的那个宫里嬷嬷又来教过她,所以倒不是一窍不通,只是有些僵硬。红颜一路走,只觉得皇宫气氛诡异,死气沉沉的。 凤卫看着远处掠过得一群乌鸦,眉头微皱。 陛下已然停尸甚久了吧?太子还真下得去手。知道他歹毒,不知道他这么歹毒。也是,一个通过软禁亲生父亲、不给吃喝来获得沂王府统治权的人,还期望他对非亲生父亲仁善到哪儿去? 凤卫带着红颜来到如绘宫,林凰冰依旧斜躺在榻上,抱着玉如意闻着香炉里的香气,鑫沄帝姬跪在软垫上给林凰冰捶腿。 贵妃淡然一笑,出尘绝艳:“来啦?” “是。”凤卫低声应。 他的态度虽然不差,但也没对比潘氏好多少。 红颜一直很奇怪,他对潘氏不友善,是因为潘氏是后母,但为何对贵妃这个亲生姐姐也这般不友善? 贵妃起身坐定,鑫沄也坐在她身边。丫头们搬来椅子给夫妇二人坐了,又奉茶上来,红颜一喝,眼睛便有些发亮。 上好的普洱! 凤卫嫌弃地瞟了她一眼。 这是乡野村姑吗?又不是没喝过,至于这般高兴。 鑫沄抿嘴。 看来舅父和舅母感情很融洽呢。 贵妃并未让他们呆多久,反正也无话可说,只问了几句好,便打发他们回去了。又两日,便传来久病的皇帝薨了的噩耗,举国哀鸣、守孝三年。因着这个,红颜回门也不能大办,只能带着凤卫回家吃一顿团圆饭便算作罢。玉颜很是喜欢这个姐夫,缠着不住地说话,凤卫也很迁就她,很有耐心地回答她每一个问题。只把那元豪气得要死,平日里只陪他玩的突然不理他了,还一个劲把他往别的地方赶,让元豪心里产生极大的不满,他人倒是听话地走了,但也是下定了不再搭理玉颜的决心。玉颜看他气呼呼地,知道他在闹别扭,也懒得理他。反正他好哄得很,自己一两句话就回来了;元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挑战度、最单纯的人了。 第七十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 先皇薨,入葬,后世称“宁宗”。太子登基,年号宝庆,封严清卿为后,大赦天下;并声称要为先皇守丧三年,一应事物皆由明朗主持。 旁人皆言明朗大权独揽,只有明朗打落牙齿和血吞:陛下分明是怕别人把先皇暴毙联系到自己身上,所以暂且韬光养晦。伴君如伴虎,这会子风光无限,却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是尤汤的下场。这种状态下,明朗也不敢再暗地里往自己家偷钱使,只是偶尔找个名目,把督建的新皇皇陵的某个材料多加几百贯拿拿。 明朗怕明芳古年少轻狂,又风头正盛,会惹什么幺蛾子,所以特地嘱咐他:“不许结党营私,下朝便归,不得外宿。” 芳古也谨遵父令,这日忙碌一日,正要归家,门口原本蹲着着一个布衣男子突然冲出来拦住芳古去路,芳古眉头一皱,当即喝:“滚!” 来人也不恼,但也没有乖乖让开,只是把一封巨大的信封躬身呈上:“公子,有人相邀。” 明芳古看也不看,严词拒绝:“家父命我不得晚归,有事明日再来罢。”说着便又要走,那人再次一挡: “公子莫让小的难做,拿人钱财,不好空手而归、失了信誉,否则日后便无谋生之道了。” 明芳古心善,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脸上尽是风霜,年纪又大,不忍心让他下场无奈,便叹口气接过来,一阵甜香当即扑入鼻腔,明芳古当即瞳孔放大。 这股香味他虽然只闻过一次,但绝对忘不了。因为这味道是紫苏屋子里的味道,他当时闻了一整个销、魂迷、离夜,翌日还带着这满身除不掉的香被明朗打了一顿,在院子里顶着圣贤之书罚跪、哪里有日头跪哪里,跪得他生病了好几日下不来床。 明芳古心下一惊,想退回那信时已寻不得送信人在哪了。明芳古叹了口气。 真是冤孽。 明芳古连忙左顾右盼,生怕明朗突然从哪里窜出来对着他又是一顿打,见周围暂时安全,又把威严的目光投向小厮,小厮们急忙各自转开、各自找事做:看天的看天、抠脸的抠脸、瞧街上俏媳妇的瞧去,明芳古这才躲到自家宅子的拐角处,站在往来必经处拆信。 站在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有什么风吹草动——臂如明朗回来,能马上隐蔽。 明芳古掂了掂,觉得这信封还挺重,他打开,一倒,一块熟悉的玉珏躺在自己尽是厚茧的手心。 明芳古的瞳孔有些失真。 当时他急于脱身,留了此块玉珏给她,让她日后有事凭此来求。她一直未来,也是十分有骨气,这次估计是遇见什么事了。 明芳古展开信笺,一张薛涛笺上仅有一句话:“一夜间相候。” 明芳古红了脸,急忙把信笺一捏,死死攥在手心,一双心虚地眼睛慌张地瞧着四周,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他干嘛了呢,看他做贼心虚的样子反而愈发多瞧他几眼,把他臊得脸又红了几分。 一夜间,发生一夜、情的房间,这个紫苏真是······大胆泼辣······ 明芳古又看了一眼四周,将信笺揉得小了些,直接塞进口里,挣扎了好几下才给咽下去,忍着喉头的剧痛,他对小厮吩咐道:“和老爷说我衙里有事,可能回不来,若是老爷问是何事,你们说是军令调度,懂吗?” 小厮们忙点头。 明芳古留了一句:“别跟来了,且去休息。”便大踏步走了。那步伐,就算小厮想跟,也跟不上他,何况小厮们巴不得早点玩去,哪里会去管一个拿着万里飘香信笺、明显要去风流的公子?反正出了事也是公子被罚,他们这些顶多扣月钱。于是他们竟自己回去了。 明芳古特地挑小路走,一路七拐八拐走了许多远路才来到澜华轩。望着繁华更盛的澜华轩,明芳古更加感叹,却不能像其他文人一般说出什么所以然,因此便进去,见了前来招待的妈妈,很是不好意思地拿手捂着自己的半张脸,惹得那妈妈笑得花枝乱颤:“这位公子之前来过的,怎么今日这么害羞呢?” 明芳古不答,只是愈发害羞地将头往胸前低。 妈妈把明芳古往自己胸前一拉,抱着他的手臂,明芳古挣扎着想跑,却又不敢大力、生怕推伤了那妈妈,只得红着脸叫道:“我······在下来寻人的,妈妈莫闹。” 妈妈挑眉看他:“你来寻谁?先前不是和紫苏姑娘没姻缘么?林公子今日都在陪夫人,任公子也在家呆着,谁跟你吃酒来?既是来了这里,还装什么正经?就看你们这些有贼心没贼胆、敢做不敢当的男人恶心。” 明芳古实在说不出什么旁的话,只能一脸欲哭无泪地站着,手足无措。 被这香喷喷的人抱着,回家免不了又要一顿打了。 妈妈见他实在老实无趣,便也不再纠缠,撒开手,边整理着衣裳边说:“我受了紫苏姑娘的托儿,特特在此等你,你来呢,便去船顶,姑娘在那候着。不过你可别走错了,闹了别的大人,可让明大人难做。” 明芳古听了这话,如临大赦,急忙对着妈妈作揖,一脸即将喜极而泣的表情:“多谢妈妈!” 妈妈强忍着笑,佯装不屑地挥挥手:“快滚去,别在我面前扎眼。看你这负心汉便讨厌。” 一句话又把明芳古给打击了。 他不是负心,只是,不能承担紫苏的爱意。 明芳古步履沉重地走了。 或许,在婚后可以给紫苏一个名分?只要她肯委屈的话,侧室也是可以的,商量商量给她平妻也未可知?罢了,等等就见到了,问问吧,自己亏欠的,被爹打死也要坚持。 妈妈望着明芳古的背影,叹口气。 挺好的人,可爱得紧,不怪紫苏那样的女子不动心,只是到底没缘分。 明芳古一路不斜视,昂首阔步来到船顶,即使有些孟浪的,特地挂到他身上来寻他开心,他也只是害羞地叫她别这样,引起一船哄笑。 等明芳古“过五关、斩六将”地来到船顶,早已汗流浃背,他俯瞰着西湖美景,任由微风扬起他的发丝。粉色的帐幔掩盖下若隐若现的风景让他勾起嘴角。 临安真是漂亮,漂亮得让满朝文武失去斗志。如同这西湖的暖风,把人灌醉,沉迷在东京梦华。 明芳古垂首。 荣璟已然在枢密院挂上名号,曾经一起结义的兄弟,只有荣璟能上战场,还是以“关家军”的名义。爹爹说,没多久要和吕朕联手剿灭还在边关流窜生事的爔丘余孽,这等功劳,也只有关家军能享有了吧?现在自己和任兄都是在无足轻重的文职上吊着,蹉跎岁月、荒废时光。 一双手轻拢住他的腰,馨甜的香味包裹着他,让他浑身一僵。 是她······ 这船顶虽说没人看见,又有幔帐挡着,但经不住大白日就······ 紫苏嗅着他身上稍浓的汗味,闭着眼睛,脸上有几分满足的放心:“过了好久,还是放不下公子。公子说,水襄该如何是好?” 明芳古无语。 该不该现在就问她愿不愿意呢? 问吧! 明芳古鼓起勇气,面对西湖,如同宣誓般:“紫苏,我有件事问你。” “巧了,”紫苏松开手,“我也有。” 明芳古有些愣:“是了,你有要事才给我的玉珏。” 紫苏“噗嗤”一笑,无限俏皮,她伸手拉住他的大掌,把他拉到桌边坐下,给他倒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知对明公子适用否?” “自然,”明芳古点头,“玉珏我送你,只要你有事,只管找我。” 紫苏看着他:“我求什么你都答应?” 明芳古一愣。 还是得考虑一下可行性,若自己力所不能及呢? 紫苏又是一笑:“此事不难,我要做明大人之女。” “什么?!”明芳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把眼珠子收回去,掉出来我可没那个本事给你按,”紫苏摸了摸他的眼,让他瞬间又害羞起来,“其实我也不想的,毕竟我心里还有公子呢,可是无法,陛下宫妃太少,皇后又出身太傅家;依照严家对陛下的功劳,皇后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德太妃,所以需要一个女子进宫制衡。我虽是陛下麾下,但是罪臣之女,需要一个能够和皇后抗衡的身份。” 明芳古有点接受不来,他还要对她负责呢:“可你······可你与我······” 紫苏一笑,有些凄然:“或许你我真的无缘。原本陛下没和我说之前,我都想好了要和玉珏相伴一生。但陛下下令,我不得不从。” 紫苏拿过玉珏,紧紧攥住,泪水撒在玉珏上:“我······我还是念着公子啊!” 明芳古闭上眼。 命运弄人,他想面对之时,却时不我待。 明芳古平复情绪,道:“我说过,你的请求,我都会帮你。既然你对我开了口,想必陛下也会对我爹开口,所以你便在此等消息,不久你便能梦想成真。” 紫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是自己的梦想啊! 明芳古心里难受得紧,只胡乱开口:“我先回去了,晚了爹又要打我。”说着就起身要走,紫苏突然拉住他,他一僵,身体略略抖起来。 紫苏的声如蚊讷,在安静的船顶却格外清晰、她像是要低落到尘埃中的卑微:“今晚······求公子别走。” 明芳古张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 明明该拒绝的······· 沉默了让紫苏都觉得自己很贱的长时间,紫苏刚要放开手,手突然被人攥紧,那声慷慨赴死的坚定和隐约的温柔让紫苏破涕为笑: “好。” 第七十一章 亲父子,明算账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森罗严谨的皇宫一扫先皇时期奢靡明朗的格调,压抑而庄重,颇有中兴之味。宋璨一身明黄,负手立于窗前,苍白的脸上淤青已然消退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还有几块淤瘢残留着,几近奸猾的眸子平静地望着窗外巨大而光秃秃的假山,隐约闪烁的光点像是有了策略,又似乎只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而注意了两下,让人捉摸不透。 宦人引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进来,那人很是紧张,脸上却带着隐隐的笑意。 “微臣参见陛下。”他向宋璨的背影作揖。 宋璨停了很久,才淡淡地来了一句,声音听起来了无生气:“退下。” 宦人应了一声,自行告退,臣子不敢动弹,维持着这个姿势汗如雨下。 又是不知多久,宋璨才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抬手扶起他:“朕不忍惊走那雀儿,让父亲久候了。” 沂王连忙说:“不敢。” 宋璨指着窗外的树枝,半玩笑半认真:“适才两只就站在那儿,看样子像是父子。小雀儿直往老雀儿身边去,老雀儿帮他梳理羽毛,父慈子孝,让朕很是羡慕。” 沂王头皮有点发麻。 原本自家儿子荣登大宝可把自己高兴坏了,虽然之前他逼父交权,又对自己不理不睬,总归是自己儿子,当了皇帝他也有面子,今日把他召进宫,原以为父子团聚一派和乐,顺便还能捞点好处什么的,结果上来宋璨先给了他一记下马威,之后又拿雀儿做比喻讽刺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沂王就是再笨,也知道宋璨是来找茬了。 沂王满脸堆笑:“陛下说的是。”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宋璨继续望着树枝:“其实适才朕特别想弯弓射、死那只小雀儿。” 沂王有些愣。他知道这是宋璨抛出来的梗,下面肯定有一大套陷阱等着他,可他不能不接:“为何?” 宋璨笑着看了他一眼,让沂王一个激灵——那眼神真是冰冷——宋璨木然地看着那树枝,僵硬的脸上浮出恨意:“朕觉得那只小雀儿太贱了,明明人家不喜欢他,还非得往人家身边凑,伤了心不说,还被人看不起。” 沂王感觉头皮麻得快要让他晕倒了,他用力眨着眼睛保持意识清醒:“父亲没有不疼爱儿子的,只是方式孩儿或许接受不来。” “哦?”宋璨看起来颇感兴趣,“那父亲跟朕说说,您觉得您对朕和亡兄有何不同?” 沂王的耳朵在轰鸣:“臣······臣拙见,认为无不同······”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宋璨向他走来:“父亲年事已高,贵人多忘事。朕可记得一清二楚,在此替父亲回忆一番如何?” 沂王急忙摆手:“不劳陛下大驾,臣归去之后自会思量。” 宋璨拉住他的手,手劲大得让沂王心惊:“父亲想抗旨么?” 沂王急忙跪下:“臣不敢!臣洗耳恭听!” 宋璨俯视着沂王,嘴角勾起冷笑:“之前想当皇帝,无非为了生存,如今觉得,当皇帝真是不错。至少朕终于有机会跟父亲说说心里话了。” 沂王干笑道:“陛下忙于政务,忧国为民,微臣自然不敢多扰。” 宋璨一笑,阴鸷的气场让沂王不由得伏得更低:“父亲还真是为朕着想呢。” 沂王笑得僵:“臣应尽之责。” 宋璨满脸思忱似乎很费解的模样:“为何朕是沂王府庶子之时,从未感受到父亲的体贴呢?” 沂王闭眼。 多早晚还是来了,宋璨不放过他,他哪里能三言两语打发得掉? 沂王磕头如捣蒜:“臣罪该万死,苛待陛下,请陛下赐罪!” 宋璨俯身制止他,将因为磕头把头磕出血、有些晕厥的沂王扶起,拍着他的手,一派和谐的模样:“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父亲对朕有生养之恩,纵使行舜父之事,朕亦当秉承舜之德。” 沂王无语。 说了半天还是在说他小时候对他不好,说他是那心狠手辣的舜父。自己不过是对他不管不顾罢了——本来嘛,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生的儿子,又不够聪明亮眼,谁能记得他?谁知道这小子就走了大运,先是成了世子,后来当了太子,最后君临天下。 宋璨扶着沂王,让他坐下,将手伸到沂王面前:“父亲,你看我这双手好看吗?” 沂王望着他白皙的手,点点头。 宋璨收回手,一边陶醉地看着,一边喃喃:“可它沾过血。” 宋璨负手,眼神冰冷而凌厉:“很多血。” 沂王感觉椅子都有点坐不住,他快滑到地上去了。 宋璨板着手指头,在房里悠然地踱步:“朕给您数数。嗯,首先娘被夫人折磨病重,朕不忍她受苦,扼死了她;接着亡兄约朕驾车同游,想在山上让朕被他养的狗咬,结果他的车轴不知道为何偏了,导致马车也偏了,越走越不对劲,最后摔下悬崖了。哦,还有,夫人咳嗽老不好,朕给她喂了点药永绝后患。对了对了,还有先皇,他跟娘是一样的死法,您知道吗?” 沂王这回是真的被吓得摔到了地上,他的汗不仅濡、湿了衣裳,还在地上留下可见的痕迹。 “你······”沂王的嘴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朕,如何?”宋璨看着他,展开手,像是在展示身上的龙袍,“可否担得起一代枭皇?” 沂王不语。 这哪里是皇,这分明是妖! 宋璨看着他悲愤却不敢说,拼命想笑来保全自己却根本笑不出来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父亲甚稽!” 沂王老脸一红。 滑稽么?他真是滑稽,竟然还对这样的儿子抱有幻想,他现在只想离开,最好再也不要见面,他是沂王,有身为王室的尊严! 宋璨又一次去扶起他,感受着他躲避的眼神,突然凑近,冰凉的气息在他脸上扫荡着、发散着死亡的讯号:“可是这双手上涂的血还不够多,你看,它还很白,朕要让它拥有枫叶红。” 沂王望着他。 他还想杀谁?杀自己? 宋璨直起身,笑得有些哭笑不得:“父亲该不会认为朕会弑父罢?” 沂王头一垂。 宋璨拍着手上的灰:“父亲放心,朕不会动您,相反,还会优待沂王府,毕竟沂王府在您百年之后便会不复存在,无甚好顾虑。” 沂王想起被宋璨害死的长子,暗暗捏紧拳头。 若非这个逆子,王府不会后继无人,说不定当上皇帝还会是孝顺他的长子。 宋璨明白地看着腹诽的沂王,整理着袖子:“朕虽喜欢血,却不能亲自去取,否则养一干朝臣无用。朕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叙旧的,是有事命你做,你做得好,王府的待遇便好;你做得不好,王府待遇自然差些。 沂王暗恨。 他就知道狗皇帝不会那么好心。 沂王忙问:“陛下请吩咐。” 宋璨一笑,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只是很悠哉地倒了两杯茶:“废太子在济州可好?” 沂王忙答:“勤政爱民,日思己过。” 宋璨将茶递给沂王:“真是好把戏,果然没了他便不好玩。” 宋璨望着沂王喝完茶,突然来了一句:“朕下了秘药。” 沂王手一抖,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桌上。 那壶怎么和一般的宫廷毒药壶形制不同? 宋璨笑到跌坐在椅子上:“朕逗您呢!” 沂王无语。 他要不是皇帝自己早把茶杯摔他脸上揍死他了。 宋璨也吃了茶,咬着杯沿,漫不经心地说出一道圣旨:“废太子玥积劳成疾、暴毙于济州;其妃杭氏勾结叛党逆乱,特命沂王剿灭乱党、剐于市。念其子鉴年幼,贬为庶民。” 沂王急忙下跪:“臣接旨!” 沂王暗地里咋舌。 真是心狠手辣,济王已然回天乏术,还想着要他的命,王妃何其无辜!幸好他还有一念之仁,放过了济王世子。只是这么小一个孩子,贬为庶民之后该如何生存呢? 沂王忧心忡忡,没有马上接话。宋璨便提高嗓音:“父亲可有疑议?” 沂王回过神,急忙摆手:“并无······” 沂王发觉自己太随意,面对着宋璨似笑非笑的笑容,他觉得心里很虚——他恭敬了身体,道:“臣遵旨。” 宋璨满意地点点头:“父亲,世人未尝敢杀人如麻,皆因未曾杀过;父子连心,你也该尝尝朕尝过的好处。” 沂王实在笑不出来了。 自己怎么生了一个这么畜生的儿子,还是一国之君,若他贤明还能太平盛世,若他不贤,则大赵危矣。 宋璨见他一把年纪、战战兢兢的实在可怜,也不想多跟他玩,便挥挥手让他下去。沂王如释重负,急忙便出去了,一路上恨不得脚下生风。 宋璨看着沂王逃也似的背影,脸上逐渐阴霾起来。 这个父亲,究竟和自己不亲······ 影子恍惚,严清卿走了出来,她在宋璨身边站定,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宋璨对她露出温和的笑:“无妨,勿虑。” 严清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拉着宋璨的手,轻声问:“陛下要如何善待沂王府?” 宋璨摸着下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朕说要善待,皇后同意吗?” 严清卿看着他闭了一只眼,含笑冲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病态白的脸上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威严,而是委婉的柔和,她微微屈膝:“妾知道了。”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七十二章 死若秋叶之静美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玉檀急着要去西辽寻母,大章氏却不允,因着赫连雄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了,大章氏怕出意外,不肯行走,把玉檀急得不得了,只得暗自打发人先去西辽找人。 大章氏见儿子是不能再活了,而这个儿媳也不能生下一男半女,自己正经大孙子还在别家呆着呢。大章氏原本对那个病怏怏儿媳生的病怏怏孙子并无十分感情,现下倒是甚想念元豪,恨不得立刻就揽住他,心肝宝贝似的疼。可惜人前头不留后路,现在元豪如何肯理她?大章氏盼望着他回来继承家业、给赫连雄守丧,但元豪一见她便绕路走,恨不得永不相见。 这日,元豪在演武场和任代忠、明朗一同骑了马,大汗淋漓地回来,还沉浸在运动的兴奋之中呢,突然就看见大章氏坐在那里吃茶,他脸一沉,马上要走,大章氏马上追出来:“元郎回来了如何不到祖母处耍耍?” 元豪见躲不过,便一脸黑地回话:“祖母操劳父亲之事和家事,不敢打扰。” 大章氏伸手去牵元豪的手,想拉近距离,元豪却伸手敏捷地躲过了。大章氏尴尬之余也很开心元豪的硬朗,愈发想把他带回去。 大章氏愈发慈爱:“元郎可有爱吃的?要什么爱物尽管去祖母那儿去取。” “多谢祖母抬爱,但元豪不爱那些,”元豪尽量压抑着怒火,“元豪现下要沐浴更衣、去寻小姨读书了。” 大章氏眉头一皱:“你是男孩子,尽管备份小她,也不需和她过于亲近,免得教人话闲。你聪明无比,哪里便要和她一起读书了?别叫那个爱玩的耽误了你。” 元豪这下是真怒了,他退开几步,望着大章氏的眼神就像一只即将怒吼的狼:“小姨比我聪明,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外祖父曾感叹小姨可惜了生为女儿身,不能科举。你平素也未曾多疼我,此刻便不必再假意了。” 大章氏一听,当即便怒:“你这孩子太放肆了,铁定是跟那起子迷惑人心的混坏了!” “大姨是在骂玉儿吗?”一个响亮的童音。 元豪一听玉颜的声音,急忙便跑到玉颜身边拉住她的袖子,薄唇抿得紧紧的,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牵着玉颜的红颜盯着大章氏心虚的眼睛:“才不呢,大姨在夸玉儿巧舌如簧、善于交际。元豪也不是那等子善于被女人迷得七荤八素置发妻于不顾的、更不是那起子为了美色命都不要的,怎么会轻易听一个女童几语?” 大章氏有点尴尬,红颜分明是拿自家那个成天不着家的丈夫和自己病入膏肓的儿子指桑骂槐,偏她不能反驳,否则不是家丑外扬、还贬低自己一心想讨好的孙子吗? “原来大姨在夸玉儿啊,”玉颜笑嘻嘻地,看起来就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女童,“大姨夸人的方式真是别致,一般人恐是不能理解呢。” 小眉偷笑。 哼,大小姐可是连出了名的能说会道,这世上只有姑爷一个对手,连在冷宫的废妃任九燕在家时都有失策的时候,何况这个区区大章氏。 红颜美眸一凛。 若不是代兴要去大理采购普洱,凤卫来出主意,她随着突然回来,还不知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一个两个的,仗着她出嫁就为非作歹,当她死的啊!竟敢这么说玉颜忘记她吃谁家饭、住谁家宅了?! 红颜牵着玉颜往回走:“快走罢,既然元郎跟着了,便快去找外租读书,莫为些不值得的小事耽误工夫。” “是!”玉颜欢脱地走了。 元豪也连忙跟上,但玉颜就像脚下生风,竟是让元豪追得气喘吁吁才追上。元豪刚把手搭上玉颜的肩膀,玉颜便气呼呼地甩开,当即扯着嘴大吼:“你这没用的东西,枉我对你这般好,你吃我多少钱?竟然由着你祖母骂我!” 元豪急忙解释:“非也!我还没来得及说,大姨和你便来了。【ㄨ】” “少扯淡了,”玉颜怒不可遏,“我看你和你爹都一样,都是那种软柿子,扶不上墙的阿斗。” 元豪有些下不来台:“尽管父亲不对,你也别这般说。” “我说怎么了?”玉颜趾气高扬,“我和你爹是同辈,怎么不能评论?你爹自己不厚道,还不许人说嘛?你也不想想,谁害死了你娘?自己心里糊涂没本帐,当初救你干什么?” 元豪心中晚班难过,刚想去拉玉颜的袖子,玉颜便怒哼一声,又撒脚丫子狂奔、不想和元豪同路。元豪偏生死心眼,又在后头狂追,两个人到章子聪那里时,已然浑身像水浸过的一样,都伏在台阶上喘。 章子聪在任家养着,虽说愈发走不动,但好歹不能再口里流口水,望着闹别扭的两个孩子,不禁扶着门框笑了起来。 那元豪已经累得动弹不得,还想着伸手去够玉颜的袖子,玉颜只拼命往旁边挪,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掉下去,头撞到花盆,当即捂着哇哇大哭起来。章子聪一惊,急忙奔过去把玉颜抱在怀里,柔声哄着。 玉颜只管哭,声嘶力竭地吼着、把章子聪的耳朵几乎震聋:“外祖父,元郎欺负我!” 章子聪哄他:“不生气不哭,玉儿最乖,一会子让元郎给你作揖赔罪,可好?” 玉颜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再跟他好了!“ “行行行,今天不跟他好了。“章子聪抱着玉颜进去,摸着玉颜被撞倒的地方,眼里尽是心疼。 元豪嘟着嘴跟在后头,心里又把大章氏怨了千万遍。 而红颜这里正要离开,大章氏便追上来问:“大丫头有空回来?婆母可好说话。” 红颜眉头一皱。 这个大章氏,是最近被下蛊了吧?她不想想这是谁家,上来就讽刺她不顾婆母、擅自回家。这是她家,她跟着夫君回来,她管得着吗? 红颜对大章氏一笑:“大姨日夜操心姨夫的风流债,还要照顾表哥,没想到还有心思关心我,我真是十分感激。” 大章氏脸一沉。 红颜扬扬眉:“出嫁前我曾备下一副红木棺材,如今任家富足了,赫连家的产业也安定下来,大姨是否要重新再看新的?免得到时候应付不来。” 大章氏怒。 这个丫头竟然咒她儿子!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自己承认和别人说、尤其是这种故意的表情来说,就是让人想一巴掌过去。 大章氏刚要发火,红颜便接着又补了一刀:“大姨若是生气,只管去和娘唠叨,娘还会听你几句,骂一骂我,但我可不会往心里去。你自小看着我大,我是什么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我受不了半点委屈。你若是知趣,想到吃住是谁的,便回去躺着养神;若是不知趣,就有点骨气,自行出去租了房子,我乐意和你斗。” 大章氏瞬间歧视便矮了。 临安的低价只比当年东京高而不比其低,再外头找一间称心如意的房子不简单,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有能力付得起钱,不如这里实惠。 大章氏心里不愿再说,但脸上又过不去,只得沉默着站在那里,头仰得老高。 红颜得意地一笑,带着小眉和无暇走了。大章氏在背后又腹诽了她一顿。 凤卫和代兴、代忠、九隆谈了近一日,及夜间,凤卫才说:“明日早些来为兴儿践行,至夜不归,我那继母要有话说。” 其实潘氏说什么,他根本不在乎。只是红颜在后宅跟她相处时间长,怕她吃亏——依照红颜的性子和手段,尽管不吃亏到哪儿去,也不忍心她受一点气。 九隆一听,连忙便赶着红颜走。红颜还舍不得,九隆倒是生了气,瞪着三角眼骂人:“做媳妇不守规矩,是任家教你的?” 代忠听了当即便辩驳:“哪里就这么严重,只是不舍得,你让她拜别一番就是了。” 九隆遂不再说话。 被九隆这么一闹,红颜想拜别也没有兴致了,跟着凤卫便回去了。代忠不忍叫下人起夜给他照路,自己摸黑回去,却不小心撞了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玉檀。 玉檀浮着笑:“怎么不叫个人呢?” 代忠耸耸肩:“太晚了,让人起来不好。” 玉檀一笑:“你还是如此体贴。” 代忠不语。 体贴又有何用?治国齐家平天下,他都没有办到,甚至于蒙司,他都无法救他。 玉檀抚着他的手臂:“好了吗?” 代忠抬起手,让她尽情抚着:“无碍了,如今还能耍枪呢,下回再起烽烟,我还是要去的。” 玉檀流下泪水:“你好,便好。” 代忠看着她憔悴的脸,一叹。 他从未忘记过她,就像她也没忘记他一样。但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赫连雄在树后捂着胸口喘息着,他很想去打死那对狗男女,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他现在头重脚轻,只想动一动,他想去把玉檀抓过来。可他就像一片离树的叶子,静静飘落,倒地无声。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七十三章 奔丧(一) 赫连雄出去之前没和屋里的丫头打招呼,屋里丫头出去倒个夜壶,回来时发现赫连雄已然不见了,急的跟什么似的,连忙通报了大章氏,大章氏又闹起来,章氏只好也起来帮忙,一家人找了一夜,才在墙根底下寻到赫连雄已然僵冷的尸体,大章氏抱着自家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晕过去。因着赫连雄去世是赫连家家事,章氏不想插手,便让玉檀来处理。玉檀将红颜之前买的红木棺材拉出来,刚要入殓,大章氏便扑过来揪住玉檀的手,不依不饶:“你这没有良心的,赫连家虽说时运不济,到底出得起一副楠木棺材的钱,你把我的嫁妆再拿去变卖了,换副金丝楠木的有何难?他是你的枕边人,你竟然让他用红木下葬。赫连家的家财你省下来要给你再嫁是吗?!” 玉檀原本只是想着快些把赫连雄入葬,免得在人家家里发出异味,不守主客之道。再说现在做棺材还做那么好的棺材,首先材料就不易得,其次又耗工夫。就是想给副好棺材下葬,也得先埋了赫连雄,日后再慢慢换。大章氏把这儿当自己家不说,还大呼小叫地说这些难听的话,玉檀可是生气。 玉檀搡开大章氏:“你若是不依,自己去寻好的来,我无半句话。我原本便是一个丫头,你硬生生让我嫁进来当什么劳什子家主,如今看我无子,你的孙子在那好好的,便又想赶我走。你是婆母,你要赶我走,我无半句怨言,你扪心自问,我可有贪你家的钱?!” 有你也查不出来。现在赫连家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你就是真把我赶走,一时半会也不能完全接济过来。 大章氏一时语塞。 玉檀凑近大章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在任家操办夫君的丧事,旁的不说,让大小姐怎么想?她可是个最自私的,要是她知道你又这样,岂不是又要给你好看?你不如先用她备下的红木棺材装殓了,运回西辽去,那里是咱们的地盘,而且最近和西方的那些国家联合起来,也无有战乱,咱们回去再好好送送夫君。” 大章氏悻悻的:“呵,都嫁出去了还惦记着自己家呢,也不怕一人吃两份噎死。” 玉檀不语。 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嫌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可是一个好手段。该收收该放放,张弛有道,这才是为人。 大章氏手一甩:“罢了,你做主罢。回去了还能顺便寻你母亲。只是有一点,回去之时得把元郎带上,你是不能再有了,总得有人百年之后给我等上香。” 玉檀心中千万个不愿意,但为人妇也不得不答应。 大章氏把赫连雄去世的消息打发人送去给红颜知道,红颜当即就要回来看一看,凤卫自然陪着。潘氏巴不得红颜越晚了解家务事越好,因此答应得倒是痛快。 红颜和凤卫同乘马车回家,路上听得士兵叫嚷,红颜忍不住掀了车帘子去看,只见士兵们押解着一个女人正赶赴刑场。 红颜叹息:“可怜女儿家的,穿的还是绫罗绸缎,却被游街。” 凤卫就着红颜看得方向仔细看了一眼,问道:“你可知那是谁?” 红颜摇摇头。 凤卫一笑:“那是济王妃,你嫂子的嫡亲妹子,杭铁溪。” 红颜一惊:“她不是在济州吗?怎的沦为阶下囚了?” 凤卫道:“济王暴毙,济王妃谋逆,让沂王端了,如今正押赴刑场要剐。陛下顾念手足之情,才饶了世子一命、贬为庶人。” “暴毙?”红颜一脸不信,“陛下倒是杀人不见血。” 凤卫连忙捂着红颜的嘴,在她耳边急切地嘱咐:“姑奶奶可小点声!陛下不同于先皇和济王,不要说临安,就是天下,也不曾少了他的耳目。” 红颜扒拉下他的手,正要说话,街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痛斥声:“宋璨,你弑君迫父、残害手足、诬陷忠良、秽乱后宫,不得好死!若得入坟,必被掘坟鞭尸、尸骨无存!” 红颜听着有些心惊:“这么大的事,为何嫂嫂不知道?” 凤卫嗤笑:“你那嫂嫂有什么能知道?我看最后你家还是知梅当家。” 红颜也同意凤卫的观点,毕竟铁河是有手段,但太凌厉,放在后宫可能是震慑后宫的狠角色,但放在后宅,尤其是商贾之家的后宅,就有些不太合时宜,何况铁河嫁过来一心是为了代忠,家宅之事她本不挂心。 凤卫摸摸她的头:“你嫂嫂快生了,这消息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妙,你看杭丘也没提前告诉她。” 红颜点点头。 外头传来惨叫,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疼痛到骨子里的惨叫。凤卫马上把红颜的耳朵捂住、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红颜闭着眼,躺在他的怀里。两个人身上的熏香味道都太淡,纵使听不清那惨叫,街上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还是让红颜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才远离了刑场,红颜的肚子便叫了起来。 凤卫忍俊不禁:“叫你多吃,非得在潘氏面前装教条,这下自己吃苦了?活该。” 红颜掐了他肋下一把,疼得他想躲又躲不了、疼又不肯叫,只苦着一张脸在那里惹得红颜直笑:“还消遣我?快去给我买些吃食来。” “遵命!”凤卫无奈地叫停马车,刚下车要走,便瞧见一个人,他眉头微皱,反手敲了敲马车,低声道:“你快出来看看。” 红颜仅戴着一支翡翠金步摇的的脑袋从车里钻出来:“怎么了?” 凤卫对着某处扬扬下巴:“你看那是谁。” 红颜对着那里仔细瞧了瞧,有些不确定:“似乎是何相随。” 凤卫看了看那个在作画的男子,又顺着那男子的眼光,瞄到了香楼上,半开的窗叶后站着一个拿团扇的美人,眉目精致、气度不凡,没了一股子戾气,很是清雅。 凤卫一笑:“缘分真是奇妙。” 原本何相随追随尤菡之时,尤雱余都没看上何相随,反而养了厉东冕这个小白脸加白眼狼,如今两个人一个瘸腿在街上卖画,一个在勾栏院当花魁娘子,反而对上了眼。 只是这种相恋,注定没有结果的。 早不在一起,错过了想回来,纵使成功,也是要走很多弯路的。 凤卫在街边买了包子,赶忙着上了马车给红颜吃,这才继续向任家走去。 第七十四章 奔丧(二) 红颜依偎在凤卫怀中,有些感慨:“早知道表兄要去的,真的到去了,又觉得难过。” 凤卫摸摸头:“我说话不好听些,但是为了宽慰你——人固有一死,你如今替他伤怀,还不知明年谁来为我哭呢。” 红颜瞪他:“你倒是实诚,有你这么咒自己的?我还嫌命短不够用,你倒赶着······”红颜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咬咬唇哼了一声,搡开凤卫自己坐着。 凤卫去拉她的手,她只甩开不理,凤卫不禁哈哈大笑:“原以为此生除了娘以外无人在乎我之生死,如今有夫人在意,可喜可贺。” 红颜无语:“你曾经还说我不要脸,你自己才最不要脸。” 凤卫挑挑眉,并不在意,反而一脸笑:“树无皮不能活,人至贱则无敌。礼义廉耻要来何用?真正守礼的不拘一格,人品端正,往往最是轻狂。你看竹林七贤,皆是为世人所轻。而所谓奉行周礼、循规蹈矩,多是无耻之徒,不足挂心。你只瞅那周家,诗书礼缨世家,暗地里却偷使人害你家,还派人去杀你那姨娘。” 红颜纠正:“如今是胡厉氏啦!” 凤卫耸耸肩:“嗯,住到山中去了,还真是狐狸。” 红颜不想跟他说话,但也没刚才那么生气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这个男人这辈子都斗不过了。 马车在任家大门口停下,红颜和凤卫从马车上下来,随着前来拜祭的人流低调地进去。来往的人并非高官显贵,都是赫连家的旧识、或者和任家稍微要好的,前来拜祭是诚心诚意,虽说拜祭完了都各自结交意图扩展生意,但没官家那般刻意。至少凤卫这个挂着职位的人来的时候,大家也不过是点头打招呼,有热情的也是叫来吃茶,并无多余的举动。 红颜去赫连雄灵堂上了香,看见那口红木棺材,又瞥了一眼哭得稀里哗啦的玉檀,眼下便多转了几圈。 红颜回到章氏房内,章氏赶紧上前那树枝沾了水给她扫晦气,这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你何必亲自走一趟?打发小眉过来就好。” 红颜知道娘是担心她染上晦气,反手握住她的手:“无妨,好歹得回来看看,我不回来,就有人嚼舌根,想当搅屎棍。” 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咱家何曾还有那样的人?” 红颜无语于娘的迟钝:“我说的是寄生的那一家。” 章氏想了想:“那个小蹄子又做什么孽了?娘打发出去不算,非得自己也出去才算满意?” 红颜忙道:“娘莫急,她出不出去如今可不是我们说了算,所以她要算计我们也轮不到她出头;同理,我们要反击,也不需我们出面。” 章氏仍旧一脸迷茫。 红颜只好给她解释:“看见表兄的棺材了没有?原本家境不好时,凑钱给他做的红木棺材,他如今大可不用,现去棺材铺买副好的先装上,日后再换也好;可是他偏偏躺的是那副红木的。表兄睡那样差一副棺材,大姨会没有异议?肯定是云檀跟她说了什么好算计。” 凤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瞎猜一下——大约便是说人寄住于此,不能过于张扬之类的,把责任往咱们身上推,好骗大姨离开这里。” “回西辽寻母吗?”红颜冷笑,“好计策,既挑拨离间又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尽然,”凤卫放下茶杯,“你别忘了你家里还住着谁?” 红颜恍然大悟:“赫连家唯一的继承人、元豪!” 章氏这下才明白过来:“这么一回去,异国他乡的,大姐就算客死异乡也没人知道其中奥秘,届时她已然在西辽安身立命,赫连家都是姓姜的了。” 章氏冷笑:“倒是好手段。” 代兴附和道:“不止,我适才经过偏房,听见那里有人议论我们任家刻薄,只肯出人力走过场不肯出钱给亲戚睡个好棺材。这是顺带败坏我们名声呢。我才要出去做生意就这般,日后谁敢买我的茶?” 代忠有些黯然。 之前才两相交心的人,怎么就在别人嘴里这么不堪?可家里人都这么说,总不会是假的,是云檀太会演戏,还是自己过于无知? 玉颜当即就往元豪身上打了几下:“你看你这一家人,都是坏水!” 元豪委屈地抱着被打疼的胳膊,眼泪在大眼睛里逡巡,嘴角弯得下下的。 章子聪将元豪抱起来,给他一个蜷缩着舔伤口的怀抱:“人各有志,别人犯的错,玉儿何必怪到元郎身上?你与他青梅竹马,还不知他是什么底子?” 玉颜也暗自后悔自己冲动,但倔强的性格让她咬着下唇,偏偏不给他道歉。 杭铁河不忿:“大丫头可有何对策?咱不能白让人算计了去。” 古知梅笑道:“木已成舟,做什么都多余,不如静观其变。旁的不说,云檀的打算大姨多少是能猜到一些的,什么都能依着云檀,唯独元郎她是不会放手的,毕竟姓赫连的也独元郎一个了。要么元郎陪着赫连家回西辽,要么大姨留在临安。跑不了的。” 杭铁河眼里有些不爽。 又抢她的风头,这个古妾真是风月楼里呆惯了的,到哪儿都想着搔首弄姿。 元豪那和玉颜如出一辙的倔强的眼睛里再三犹豫,还是做了决定,他从章子聪怀里挣脱出来,一溜烟往外跑,和正要进来的王潇潇撞了个满怀,王潇潇倒是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元豪给摔了个四仰八叉。小眉要去扶他,元豪却自己站起来跑不知哪里去了。 潇潇进来:“元郎想必是伤心罢?” “伤心还委屈。”章子聪别有深意地望了玉颜一眼。 玉颜把头四处乱看,并不接话。 红颜去握潇潇的手:“难为你还特地来,金觉安置好了?” 潇潇点点头:“在房里睡呢,我不敢把他单独放在蒙家。” 章氏道:“我看你还年轻,上面也未曾给你放什么贞洁牌坊,你何不再嫁?寻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可靠、人若是好的,也免得你日日为金觉担心。” 潇潇一笑:“多谢姨母关心,此事不急。” 红颜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猜到她可能已经有了情人,只是八字还没一撇,暂且不吐露。红颜偷笑,她等着再喝喜酒——希望这次潇潇能够长久一些,不要再受什么磨难。 潇潇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睛挑衅地望着凤卫:“都说姐夫八面玲珑、消息灵通,不知姐夫可知最近京中三件大事?” 凤卫咳嗽了一声:“朝堂之事,还是莫要讲了。” 要是一不小心把杭铁溪被剐了的事情抖出来,杭铁河受不了打击出了什么差池该如何是好? 潇潇瞥了一眼杭铁河,把杭铁河搞得莫名其妙。潇潇笑道:“那便舍去一件不说——姐夫你可知关家小姐有了身孕?陛下将要迎娶明家小姐、封为贵妃?” 凤卫觉得王潇潇这个话题着实无聊,他不想跟除了红颜之外的任何女人讲话,因此面上也僵得可以:“关家小姐有身孕我怎么会知道?该知道的应该是她夫君。至于明家,不是有且仅有一个明大少爷,何时来什么小姐?莫不成陛下真的染上什么癖好?” 代忠无语。 敢堂而皇之这么说陛下的,凤卫还真是第一个。 红颜却略有思忱。 关灵和荣璟有了孩子,速度这么快,感情必然很好。依照之前荣璟的所作所为,结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法则,关灵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红颜倒是庆幸自家哥哥娶的是一个单纯的妻子而非关灵那种有野心的女子。纵然在骑射上有共同爱好,那又如何?不过再多一个像云檀那样的人、让哥哥多伤心一场。至于迎娶明小姐,只要陛下愿意,多少个明小姐都有,只怕是陛下的人必需要进驻宫廷,所以给她捏造的身份;但是身份这么高,必不可能是简单的喜欢,所以针对的是后宫势力,只是这后宫,究竟是谁需要宋璨这么防着?还是说,宋璨都要防? 红颜能想到的,凤卫虽然前头在反驳潇潇的话,脑子也反应过来了,他脸色微微一变。 如果陛下是要整顿后宫,打击外戚势力,那么林太妃一定首当其冲。随后便会是林家,然后就是林家的相关家族。 凤卫有些想拍死自己,纵使宋璨跟他关系再好,毕竟他是皇帝,皇帝怎么可能为了友情而布巩固自己的权力、保护自己的江山?到底他放松了,真是美色误人。 凤卫看了红颜一眼。 嗯,红颜祸水。 红颜无语。 怎么好端端的用这种眼神看她? 凤卫瞅着她无语地样子心情大好,但很快又皱起眉头。 王潇潇就算是诰命夫人,儿子又是袭爵的,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杭铁溪的事算了,都当众剐了她不想知道也难,就算是刻意被瞒着的杭铁河,也是早晚要知道的,只能拖一刻是一刻;关灵的事也是小事,只是这明贵妃······他只知道宋璨似乎对紫苏有意,最近紫苏就不知所踪,如若真的是宋璨和紫苏搞出来的事情,在紫苏还没入宫之前,王潇潇是怎么知道的? 凤卫审度的目光多瞟了潇潇几眼。 这个王潇潇,绝对有问题。 第七十五章 女子为好 凤卫借口要解手,出来便看了倚在树下悠闲拿狗尾巴草编草环儿的于痕西一眼,咳嗽了一声。于痕西当即扔了草环儿,早不见了适才那懒洋洋的模样儿,手脚麻利地、不引人瞩目地走过来,随着主子去了僻静的场所。凤卫在树荫下低声嘱咐:“去查查表小姐最近都在做什么勾当。” 于痕西有点愣:“您原先查夫人也就罢了,如今查什么表小姐呢?我看夫人挺好,您何苦来?一个不好,我跟小眉都不能再说话。” 凤卫脸色一沉,当即一巴掌拍在于痕西手背上,疼得他当即就去吹气呼呼。凤卫瞪他:“你这笨脑袋在想什么呢?我是觉得有猫腻!你当我会比你不知道夫人好?混账话这么多,哪有主子说话下人顶十句回来的?” 于痕西昂着下巴:“什么十句,分明才三句!” 凤卫无奈地撇撇嘴:“这无可厚非,你现在便去查,否则我下次决不让你再见小眉。” 于痕西恨恨地看了一眼凤卫,不情不愿地去了。 这个坏主子,不知道当了良民之后再涉足江湖事宜有多不习惯吗? 凤卫目送他走了,又四处看了看,才又踱步回去,才踏进屋子,就看见大章氏喜气洋洋地冲他打招呼:“表姑爷来啦?” 凤卫无语。 儿子还躺在前厅呢,笑这么灿烂合适吗?而且他来都好久了,现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凤卫客气地笑笑,作了一个揖:“大姨好。” 章氏应了一句,摸着一脸木然的元豪的头:“我是来告辞的,这乖孩子说,赫连家的祖坟在西辽,须得扶父亲灵柩回故土才算孝道,我们四十九日后便出发,今日特来辞行。” 玉颜惊讶地望着元豪,很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化为无言。 元豪本来期待着玉颜说话,见她将头转开,眼底也呈现出灰败的状态来。 姜云檀暗自在袖中捏紧帕子,将一方绞绡巾绞得皱皱巴巴。她含恨看着红颜。 是你,是吗?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若不论之前发生之事,也算半个手帕交,你竟然连一点好日子都不让我过,我又不是不给他家产,只想自己留点,你生存之本都不给我! 姜云檀的眼睛扫过代忠。 他也在,他不拦着! 姜云檀咬牙切齿。 真是一对好兄妹!好好好,任家害她的帐,她也该清一清了,既然任家不留活路,别怪她心狠手辣! 大章氏告辞之后便带着元豪离去了,玉颜再也坐不住,却找不出离开的理由,毕竟就快摆饭了。正巧杭铁河妊娠反应来了,整个人晕乎乎地摇摇欲坠,代忠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不由分说就要带她回房歇息。 杭铁河急忙推诿:“夫君不可,这里大小事还需你来,我不妨。” 代忠眉头一皱,正要反驳,知梅忙出来笑道:“姐姐说的是,夫君还是在此坐着,我也不太舒坦,我和姐姐一起回去,两个和肚子里两个还能说话。” 杭铁河恨不得把古知梅一脚踹飞,她原本是要诱代忠大男子主义爆发、把她抱回去的,这样还能留代忠很久,结果古妾又出来捣乱!这个青楼女子,一天不碍眼就活不下去,现在是有孕在身,不能杀生,等孩儿一下来,看她怎么收拾她。不过一个金陵落魄小姐,还曾经嫁人为妓,她一个公家嫡女,还受过皇家教育,不信降服不了这蹄子。 代忠还在犹豫,知梅便上前扶住铁河:“姐姐,走吧。” 铁河虽然仍舍不得代忠,但也不能不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玉颜一见,终于找到由头,急忙也跟过去:“我陪嫂嫂一起!” 红颜一口茶没喷出去:“你去干什么?添乱!” 玉颜朝红颜吐吐舌头,赶忙就跑出去了。红颜柳眉倒竖。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早就把鞋子脱下了砸过去了! 章子聪笑而不语。 玉颜一路跑跑跑,让铁河在后头跟得满头汗:“玉儿你慢些,嫂嫂身重追不上。” 知梅拿帕子给铁河擦擦汗,笑道:“姐姐又何必去追她?她不过是找个噱头去问元郎罢了,咱们只管回去。” 铁河不理她。 她如何不知道这个理?还要古妾鸡婆告诉她,显得她多笨似的。就算不必管玉颜,面子上好歹得装一装,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这点子规矩都不懂。 知梅将她扶到房间,却见云檀站在廊下晒太阳。 知梅笑道:“这大太阳别把赫连小夫人晒坏了。” 云檀道:“无妨,只要等到弟媳,一切都值了。” 铁河有些懵:“你等我做什么?” 知梅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急忙打断:“姐姐已然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传人来说罢。”说着就要强行把铁河往屋里送。 铁河很不喜欢知梅僭越来支配她的行为,虽然她也知道云檀不该理,但她就是要跟知梅唱反调,偏生不往里头去。云檀抓住机会,急忙拦住去路,一口气将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吐出:“弟媳还不知道吧?济王妃谋逆被剐了,就在今晨。” 铁河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云檀的手腕,习武的手劲让云檀的脸疼得有些变形:“你胡说什么?!” 云檀望着她冷汗越来越多的脸,得意的眼睛闪着光芒,脸上却是一派无辜:“弟媳,你这可冤杀我了。不信你问一问知梅姐姐和表弟,杭家、任家怕你动了胎气,不肯告诉你,我见济王妃的尸首丢在乱葬岗没人管,怪是可怜,你父亲恁的狠心不去收,这才来告诉你一声。” 铁河知道她这是在激自己,但就是无法不理她。铁河捧腹,惨叫了一声,软了下去。她这一软,撞倒了知梅,原本知梅也是快要生了,被她一撞,也动了胎气,这下两个孕妇都哀叫起来,地上血红一片。 云檀眼里尽是得意,却装作惊慌失措,掩着嘴逃开了。 她过不舒坦,谁都不要过舒坦!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乱成一团,尖叫不断。云檀却一路笑着飘过花园,身子轻灵得仿佛就要腾飞。 代忠听说了后院的变故,当即脸色一变便往回赶,一干家眷也往回跑。还好因为产期近,产婆什么的都备下了,院里的丫头婆子也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冷静下来,恢复一如既往的规矩,还是把两位产妇抬进房间。原本明争暗斗的两个人,此时倒是十分团结,两只手死死地攥在一起。 知梅看着铁河,露出温婉的笑意:“姐姐,你只能是我气死的,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 铁河啐了一口:“死蹄子,你才去死呢。看你弱柳扶风,你才别没挺过去。我这个正房夫人可有好多手段没让你见识呢。” 知梅一笑。 斗来斗去的斗个屁呀,人家任代忠喜欢的是那个害她们早产的女子,她俩这么斗嘴,其实谁都没想越过谁去。 知梅的手又握紧了些,分娩的阵痛让她说话艰难:“那我们一起······努力······” 铁河咬紧牙关,一面下、身用力,一面拼命点头。 都得活着啊,这样才能继续吵,代忠还没决定喜欢谁呢! 两个人在里头折腾了近乎一夜,终于在天明时分,响起了一声啼哭。产婆抱出来,一脸喜气:“恭喜大少爷,是古姨娘的小少爷。” 代忠望着那一团肉,眼中流露出柔情,但随即便问:“知梅如何了?小河呢?” 产婆道:“古姨娘底子好,无碍,现正陪着少夫人呢。少夫人气不顺,有些难产,但无大事,在等一等便好了。” 代忠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担心铁河出事。毕竟女人生孩子都像走鬼门关,何况还是难产。代忠的手抓在柱子上,都抠出痕迹了。 代兴一见,连忙把代忠的手掰下来,口内心疼无比:“哥,这柱子弄坏了漆不好涂,漆涨价了。” 红颜一翻白眼,她现在好想把代兴踢飞。 又等了许久,等得天大亮,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房内才传出啼哭,产婆又抱了一个孩儿出来:“恭喜大少爷凑了一个‘好’字,少夫人生了一位千金。” 代忠如释重负。 总算生出来了。 代忠抬脚就要往里头去,众人连忙拦住他,代忠十分不耐烦:“让我看看她们!” 红颜把代忠拉过来:“哥哥,你现在可不能进血污之地,让娘不高兴。你如今不看顾侄儿侄女,也该去兴师问罪!让二位嫂嫂吃了这么多苦楚,你若还是偏私,我第一个不依。” 云檀不是要闹吗?她不是自小倾慕哥哥吗?那就让哥哥去,看她怎么痛!敢拿孩子开玩笑,她的歹毒真是望尘莫及。哀莫大于心死,哥哥要是出面,她一定生不如死。 代忠有些犹豫。 毕竟云檀是他真心喜欢过的女子。 代忠看了一眼被章氏揽在身边的两个襁褓,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有些事,有些人,是该断了。 第七十六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代忠出现在云檀面前之时,云檀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愣了许久。她猜到会是他来,却不能接受真的是他来。 代忠看着瘦成芦柴棒的人,原本积攒的怒气又矮了下去。这个现在摇摇欲坠的人,还是当年那个眉目如画、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吗?如今的姜云檀,眉宇间尽是戾气,消瘦的脸颊都是不平,再也找不出未嫁时的美丽。 代忠有些难过,到底是任家害了她。 云檀挑起下巴,高傲地睥睨着低眉顺眼的代忠,原本和煦的声音尖利得吓人:“大少爷安好?这是乘着以儆效尤之风来之?” 代忠道:“原是,但非你本意,我便罢了。你也可怜,我妻儿皆无忧,两相清。” 云檀冷笑:“两相清?” 云檀抱着胳膊走进他:“如何清?又如何可清?你且算算任家亏我多少?原本你的孩儿应是我所出!可我如今守寡还无儿无女,又要被那正牌少爷扫地出门。你们不就欺负我一个丫头、无权无势吗?” 代忠不语。 他从未想过要欺负她,但他赞同云檀所说的、原本这两个孩儿都应该是属于他和云檀的。 云檀苦笑:“你恨我为了自保与你撇清关系,可你未曾想过我处境艰难——若我和大小姐一样有这般强大的娘家,不必管他人眼光,我也能随心所欲,可我没有,我便不能任性妄为。” 代忠眼底晦暗不明。 他一直到刚才,是都在恨她,恨她的无情,但她说的,的确是现实,云檀确实要比别人更多算计,因为章氏一直没把她当作自家人,就算不嫁给赫连雄,也会嫁给张雄、李雄、王雄,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决定了的。 云檀突然发问:“大少爷,是小姐叫你来的吧?” 代忠心一动。 这样柔情似水的“大少爷”有多久没听见了?她嫁人之后,都未曾如先前那般亲昵,这声唤,让他慌了神,他该走,但他不舍得。 云檀看着天空,微微摇头,一脸无奈:“我就知道是她,她手段不高、颇有些不入流,但不得不说,她的法子倒是很管用、那双眼睛很利,能看透一个人的死穴,往人痛极之处戳,不胜天理难容。” 代忠见她剖析自家妹妹,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还是有些接受不来,他为难地开口阻止:“云檀······” 云檀一笑:“你不必生气,若是小姐听了我这话,还会沾沾自喜,觉得我在夸她。” 代忠不语。 的确,以红颜这种怪癖的个性,是很不拘一格、喜欢和社会主流唱反调,人家喜欢歌功颂德、吹捧自己的美名,但红颜就喜欢自黑,在狂放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 像这种话,红颜来说便是:“你看不上我,却偏不能奈我何!”带着三分笑七分调皮,直把有理的人气得吐血。 云檀转身不看他:“大少爷且回去告诉小姐,我会回西辽去,但我依然不会放过那个孩子,让他自己小心点,我不会手下留情。” 代忠张张嘴,又闭上。 他能说什么?让她手软?可赫连元豪不会手软。让她留下?可世俗不能让她留下。 云檀“噗嗤”一笑:“大少爷,我现在突然觉得,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也终会分道扬镳、结果只会比如今更难看,因为我欲壑难填,而你根本给不起,或者说,你犹豫不决的心性儿决定了你根本不敢给。” 代忠一愣。 他第一次听见云檀自己否定他们的感情有些接受不来。 云檀依旧背对他,面无表情。有些话,看着他便说不出来了:“知道你为何一直抑郁不顺、怀才不遇吗?你妹妹不敢告诉你,其她人看不出来——你之所以不顺,就是因为你太懦弱,你以为你最后还能上战场吗?你以为你最后不会留在家里守着你的妻儿过你父亲曾经过的贪赃枉法的生活吗?你会的!你的棱角会慢慢被磨平,然后自甘堕落、安分守己,守着你的孝道和你的责任,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然后借酒消愁、苦闷地活一辈子!” “我不会!”代忠突然爆吼。 这是他所鄙夷的生活,他不会这样! “你会!”云檀转过身,一双鹰一样的眼死死地勾着他,让他底气不足,她的话语沉重而字正腔圆、丝毫不带有闽南人特殊的不太标准的强调,“你在战场上,真的没有机会救蒙司吗?” 代忠感觉整个喉头都被堵住、根本无法呼吸。 他被马蹄踩倒,真的无法救啊!可是,他明明还能努力一下······他却放弃了努力,看着蒙司渴求救援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彩,因为他怕死,他在尸体堆里没有人发现他还活着,可是他如果出去,就必死无疑。 云檀脸上浮出嘲讽的笑容:“小姐失算了,她以为让你来就能让你跟我恩断义绝?还不是我帮她完成的心愿?没有这个肚子就别学别人吃泻药,大少爷,你终究还是太单纯了。” 代忠仿佛雷劈过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愣愣的望着云檀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代忠失魂落魄地回去,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章氏让人催他出来吃饭,担心他出事,他只回:“给儿女起名,无暇食之。”章氏再催,他索性不理。章氏急了,自己亲自上阵要来敲开代忠的门儿,可代忠仍旧不开门。章氏焦急得不得了,直唤代兴来踹门,代兴却劝她: “姐姐才叫大哥去表嫂那儿讨公道,这会子心里正过不去,你又何苦逼他?让他自己饿一饿,等他理顺了自己便出来了。” 章氏仍旧不太依:“不吃饭哪里能过得去这道坎?”说着便要自己把门搡开。 代兴连忙抱着章氏,一边拖一边说:“娘且去吃饭,今儿阿赤买了一尾鱼,红烧着可好吃,你去尝尝她的厨艺可曾进步?” 章氏担心大儿子,又不忍心拂去小儿子的面子,只能犹豫着被小儿子连拖带抱地去吃饭了。 代兴在心中默叹。 娘跟爹的感情不好也是有自身原因的,爹固然混蛋,但娘也不是完全值得同情的,光不懂爱情、不去理解他人的心情,只知道按照自身的想法来安排的偏执便足以让人日久疲惫。 代忠在书房里呆了好久才出来,一出来也顾不得吃饭,直宣布女儿起名“之龄”、儿子起名“剑虹”,且当晚便回军营去了,再不随便出来。任凭章氏怎么叫都不动如山,打定主意要加入平叛爔丘遗乱的军队。 云檀十分无语。 她原本是不想让红颜得意才说那些话刺激代忠,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代忠倒是醍醐灌顶,重新自强起来。不过这也好,至少她还是喜欢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代忠,尽管再也不能触及。 玉颜去找元豪问话之后便一直不肯出门、听说嫂嫂有事急忙过来看了下,无事便回去了,连小婴儿都提不起兴趣,只一个人气呼呼地,任谁也不理,倒颇有几分和代忠同仇敌忾的味道。章氏这边儿子还没头疼完又来了个女儿,气得吃不下饭,在床上胸疼;红颜无奈,只得去问,但无论怎么问、她也不说为什么,只瞪着眼骂:“最好永远不再回来,回来定要锤死他!” 章子聪听说了十分无语。 原本应该和好如初才对,怎么反而愈加不能修复了? 章子聪哪里知道,玉颜去找他,他只拉着她的手说:“你且等着我乘黄金马车将你金屋藏娇。” 玉颜气了个倒仰,原本想挽留他的话也早就变成怒骂:“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敢肖想你小姨,无耻之徒,你便去西辽不要回来,若是回来我定杀了你!” 元豪并无太大感觉,反正被玉颜欺负惯了也习惯了,他只将一只小木头鱼塞给她:“此乃信物。” 玉颜一把把木头掼他脸上,拔腿便跑,元豪没去追,只是默默拾起那鱼,在玉颜闭门不出之时交给她的丫头似水,托她秘密保管,然后便随着赫连家人在四十九日丧事都办好后、不与一人告别,扶着灵柩去了西辽,从此杳无音信。 第七十七章 去母留子 冷宫。 李风华躺在华丽的大床上,往厚厚的被褥里缩了缩,消瘦苍白的脸颊显得干枯黄黑,她散着一头失去了光泽的秀发,侧首看着凭窗而立的那道倩影:“淑妃姐姐······” 任九燕转过身:“快别这么叫我了,我早已不是了。” 李风华温婉一笑:“您绝对担得起‘淑’这个字:百折不挠、待人如初,我这般落魄,冷宫之中也只有您帮我,否则我们母子早就不能活下去了。” 任九燕笑笑:“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也是个可怜的。冷宫之中不易,互相帮持是应该的。你才出了月子,好生歇着。新皇根基尚未稳固,一旦安定,定会接你出去,到时帮我求个情,让我去出家或者守灵,这便还清了。” 李风华有些无奈:“若是陛下心里真有我,不会把我送到这个去处来。我倒是无妨,算我命薄,只是这孩子是龙子,不能在这里呆着。“ 任九燕瞥见外面乌压压的一行仪仗,嘴角一勾:“不会的。” 严清卿踏进房间之时,闻见一股子霉烂的气息和隐隐的血腥味、奶腥味混合的味道,皱起了画得精致威严的眉。严清卿对着后面的一个宫女点点头,那个宫女便上前,将摇篮里的孩子抱起来,严清卿望着那个襁褓,冰冷的眼里有些消融,她伸手抱过那个孩子,看着那个孩子沉睡的容颜,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勾,但很快便再也看不见——她抱着孩子转身就走,临了在门口停下,又对着后头的宫女点点头,那宫女和几个小宦人便留了下来。 任九燕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她上前正要询问周旋,却被一个宦人拦住去路,那宦人皮笑肉不笑:“您若是想在此处看着,那边在这,若是不能,便去外头晒晒太阳。” 任九燕担忧地看了一眼李风华,李风华紧张地摇摇头,恳求的目光望着她,希望她不要走。任九燕不能忽视她的眼光,虽然她真的很想走。但她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只是她不敢上前,只敢站在李风华对面,静静地跟她对望。 那宫女端着一杯不知道什么东西,捧着递给李风华:“请。” 李风华摇头:“我不喝,皇后娘娘这般作为陛下定会震怒,你让陛下来!” 宫女一动不动。 李风华挣扎起来,手一扫,就将被子扫出去老远,被子里的汤汁撒在地毯上,立马腐蚀了地毯、冒出了黑烟。 任九燕惊得腿一软,当即软下去,幸好背后就是墙壁,才避免了失礼。 宫女面无表情地再去调了一杯,又端到李风华面前:“您别让奴婢为难。皇后娘娘的决议,陛下还时不时不敢反驳。” 李风华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宫女:“不可能,你让陛下来。你若不让他来,斟多少杯我都不会喝的。我知道,娘娘怕留着我,威胁到她的地位;但我命不久矣,我只求和陛下再见一面,你······” 李风华话还没说完,宫女便提高了音量:“我说您,别再让奴婢为难了!” 李风华愣在那里,她不敢相信这个丫头竟然敢跟她大呼小叫!她可是陛下母家、是陛下最心爱的女子,还生下龙子,就算必须要赴死,也不能这么不尊重她! 宫女起身,对身后的宦官使了颜色,那些宦官便上前,一人挟制住李风华的一条胳膊,李风华挣扎起来,宫女捏住李风华的嘴,将一杯药全部灌了下去。李风华挣扎着、呜咽着想把药顶出去,但宫女却在她脖颈上拿大拇指狠狠点了一下,李风华便不能自主地将药咽下去了。 任九燕的冷汗如下雨般流下,她整个人直抖动,一直到人都离开了、她还没缓过神儿来,李风华死不瞑目地望着她,让她根本没有勇气动一下。 宫女鸩死李风华后便带着一干宦官来到不远处一间房间内复命。宋璨背对着大门坐在那里喝茶,严清卿抱着孩子高兴地在房里踱步,宫女进来后行了叩拜大礼:“娘娘,事情办妥了。” 宋璨原本端着杯子要送到嘴边,听了这话,杯子硬生生停了一下才继续。 严清卿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儿:“知道了,下去吧。” 宫女下去了。 严清卿转身看着宋璨仍然不紧不慢地吹着杯子上的茶沫的背影,眼中有些不忍:“其实她也不必去的,只消给她一个身份。秦水襄你都给了,还不能容得她吗?” 宋璨侧首,眼里深深,严清卿并不能马上看出他在想什么:“她叫明凝安。” 严清卿语塞。 她一直没搞懂宋璨什么时候喜欢上秦水襄的,分明是罪臣之女,之前秦家还针对他来着,就算投入自家阵营,可已经是人尽皆知的阑华轩花魁娘子,还和明芳古不清不楚、跟林凤卫暧昧不清,这样的女子,宋璨还给她贵妃之位,真是气死她了。她原本以为只要李风华死了,她便能独享宋璨的心,为此,她不惜拿朝廷上所有文臣的忠心来威胁他,可是他毫不留情地杀掉李风华,却来了一个更加烦人的明凝安。李风华只是一个胸、大无脑的弱女子,可出身秦家嫡长女、在风尘之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明凝安就不一样了,她可一点都不好对付。 严清卿抱着皇子的手收紧了些。 宋璨是故意的是吗?! 宋璨放下杯子:“冷宫的茶好得过分。” 宋璨深呼吸:“昔汉孝武帝为钩弋夫人建尧母门,却在立太子之时去母留子,为的是防止母亲专权、外戚势力过大。她已然是我的母家,我母家不比世家,没甚根基,********,必将衍生祸端,她不能留。” 宋璨起身:“善后之事便劳烦皇后了,记得废淑妃要妥善处理,不能让林家知道消息。对了,德妃也一并交给你。后宫出太多变故了,难保林太妃那里不起疑心,现在朝廷还不完全是朕的,朕先按照协议之事、让她当太后过瘾,掩盖她的耳目让她不马上行动。” 严清卿还要开口,宋璨便往外出去了,走的速度虽然慢,步伐却大,看起来有点半故意的意味。 宋璨走在前头,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淤青完全消散的他显得十分秀气,但他冰冷的眉目中透露出的帝皇之威让跟随之人独只敢远远躬身跟着。宋璨倔强的眼睛一直睁着,并不眨眼,许久,有泪珠从他一只眼里滚落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睁眼刺激的还是他真的难过了。 风华,对不起······ 第七十八章 暗流 涌动 如绘宫风景如绘,倒是不负宫名之美。林凰冰一袭湖蓝,手里抱着一柄白色玉如意,抚着白色的流苏,坐在糊着绿纱的朱漆镂空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前的院子,院子里满是丁香,一眼望去,十分美丽,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帝姬鑫沄牵着帝姬鑫沅缓缓走来,一模一样的装束让二位帝姬看起来就如不同年月出生的孪生姊妹,风华绝代自不必说,远远走来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令人豁然开朗,禁不住笑将出来;又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望着如仙般不可方物的一对帝皇家姊妹花,竟不知她们最后落到谁家去,让人无限遐思,唯恐最后嫁个不好的,惹得唏嘘。 林凰冰听见衣衫簌簌之声,扭头来看,原本如同有暗流涌动的如海般深沉的双眸刹那间恢复淡然的模样,她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这写在她名下的一双女儿,心里升起一股甜蜜。 “儿臣见过母妃。”鑫沄行礼。 小小软软的鑫沅也跟着行着标准的宫礼,咬字清晰却不能脱离奶声奶气:“儿臣见过母妃。” “好孩子,”林凰冰伸出一只手,“快到母妃这里来。” 两个女孩子急忙往林凰冰怀里钻,鑫沄较大些,行动快,一下子便占得先机、坐在了林凰冰一条腿上,双手环住母妃的腰,带着促狭的笑意望着站在林凰冰腿下瞪着大眼睛、撅着嘴巴一脸委屈的鑫沅:“这是我母妃,你去找你的去。” 鑫沅忙道:“这是我的母妃,你找你的去。” 鑫沄抱紧林凰冰,将头靠在林凰冰颈窝:“不信你问问母妃她更疼谁。” 鑫沅这下子慌了,她害怕林凰冰会说出不喜欢她的话,于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林凰冰,却不敢像鑫沄一般跟她亲昵,生怕一个不当便会被厌弃。 林凰冰叹口气。 这个孩子太敏感了,就如当年的她,一样地寄人篱下。一样的委曲求全,一样的不为人所理解。她明白这孩子孤单害怕地心思,这个女孩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这个名义上的母妃和皇姐。 林凰冰将玉如意递给鑫沄抱着,将鑫沅抱到自己另一条腿上来。在鑫沄肩上咬了一口,用自己的鼻尖蹭蹭鑫沅的鼻尖,笑道:“你姐姐逗你呢,都是母妃的孩儿,母妃岂会不疼?天底下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儿的。你莫多心。” 林凰冰又佯装生气瞪鑫沄:“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若是放在民间你这年纪都该说亲了,还这么没正行、欺负你皇妹。” 鑫沄何等聪明的人,又是林凰冰向先皇讨了特权、从小养在身边儿、手把手教大的,一看便知母妃不愿让这个小妹妹伤心,立马便转了脸色儿,只拿白葱儿似的手指戳那小包子脸儿:“莫哭,皇姐吓你玩儿呢,谁让你小。不经吓,害我被母妃一顿说,下回好吃的好玩的都不给你了。” 鑫沅指着鑫沄叫了起来:“母妃,皇姐坏!” 林凰冰哈哈大笑。 真是可爱,果然这里多一个孩子没什么不好,反而平添了很多乐趣。她当年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白白失去了妹妹,如今还挽不回弟弟。 林凰冰眼神一滞,便显出几分倦色来。这些日子殁了先皇,林凰冰也伤心了很久。虽说心中未曾有过先皇,到底先皇对她是真心相待。有的没有的,合分位的僭越的,先皇都给了她,虽然将她推上众矢之的。也成就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奇迹,林家能从一个苏州富贾一跃成为父子两朝臣的地位,林凰冰功不可没。但,这也是依赖于先皇的宠爱;她不知道自己冷若冰霜到底哪里得了先皇的青眼,她很想知道,但先皇去得突然。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等百年之后她去地下追随先皇才能知道了。 鑫沄见林凰冰面带倦容,便对鑫沅使了个眼色,鑫沅是鑫沄调、教出来的,自然也是十分乖觉,当即便从林凰冰腿上滑下来,和鑫沄一道儿,刚想辞行,突然便进来了个宫女。鑫沄识得这个宫女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湘雨,便不急着走,只站在旁边看着。 湘雨对着她们三人行礼:“奴婢见过太妃娘娘、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林凰冰点点头:“起。” 湘雨起身,虽然不卑不亢,但额头上也因为林凰冰的威严渗出了点滴的汗。鑫沄帝姬虽然面上含笑,但双眼也是两把刀子,直让她背后一寒。饶她出身澜华轩暗卫、跟着陛下见过不少大风大浪,还是不由自主被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吓到了些。至于那个小的,现在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长大了也必是极其厉害的女子。 林凰冰看着她,下巴一扬:“陛下有何吩咐?” 湘雨笑道:“先皇离世之时,李娘娘在身边儿未曾伺候好,陛下经查明之后震怒,让她去冷宫呆着,前几日生了瘟疫去了,连带着废淑妃也跟着去了,德太妃原本从后位下来便一直郁郁,如今愈发不好,估摸着也是几日的事。陛下感怀人生无常,先时忙于政务,竟然未曾想到太妃娘娘您称太后之事。陛下今日特特让奴婢将太后后印、一应钗环、服饰都送了来,待选定了时日,便能行册封大礼。届时二位公主变成嫡出公主,份例也能升了。” 湘雨笑得喜气洋洋,对面的三位主子却似如置冰窖,一点情绪也无。湘雨的笑容不禁收了收。 鑫沄看了一眼林凰冰。 新皇还真是不择手段,前脚人才生了孩子,后脚就给人弄死了,还连带弄死淑妃。淑妃是鑫沅帝姬的生母不说,还是舅母的姑姑,新皇和舅父还如此要好,下手却毫不留情。德太妃固然可恶,但儿子不明不白暴毙,儿媳被剐于市,孙子也流落民间、不知死活。现如今已然无力回天,还在用慢性药害她,真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她可不相信这么狠毒的便宜干、皇兄会如此好心在这个风口浪尖之时将自己的母妃奉为太后。如若他真有这么孝顺,登基之日便能一道圣旨办到了。 鑫沄能想到的,林凰冰早就看穿了,但她并没有拒绝,而是显出很开心地模样。殷红的薄唇微微翘起,平素淡凉的脸上显出绝艳的神采:“告诉皇帝,哀家很欢喜。” 湘雨一愣。 这哪里是欢喜的模样?但是说她不欢喜,却也找不出不欢喜的痕迹,可谓天衣无缝。 湘雨也不好意思再留,只能讪笑道:“既然娘娘知道了,奴婢也不多打扰,东西都留在这儿了,若是有短的,请娘娘随时来责问。另外:陛下吩咐了。请娘娘搬去宁圣宫居住,一应侍卫、宦人和奴婢都备好了。” 林凰冰眼波一动。 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一个个先皇身边重要的老人儿都除掉了,还能由着她逍遥自在?只是他是拜她为母才顺利登上这皇位,若是贸然除掉她,恐怕议论不止,不符合他在外头“仁善”的名声,因此欲抑先扬,先按照协议让她当了太后,之后再在太后的宁圣宫里里外外都布置下自己人。将她软禁和监视起来,把大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等自己盛年过去、朝中权力差不多瓦解了,再慢慢除去。 林凰冰一笑。 这个宋璨倒是十分有耐心。他以为自己会乖乖就范吗?这么明晃晃地摆出自己的目的,真以为自己大权在握、可以为所欲为啊?! 林凰冰仍旧轻轻地点点头,但眼中深深的笑意让湘雨不安——仿佛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是看穿一切的嘲笑。 湘雨告辞下去,鑫沄迫不及待地上前,娥眉一皱,张口便骂:“这个宋贵诚。养马人家出来的低、贱小厮,一朝登基为帝,还敢忘恩负义!” 宋贵诚是宋璨尚未被沂王认回之时的名字,当了世子之后他便改名为“璨”,从名字上把自己升了好几个档次。毕竟先太子叫“玥”,叫了“璨”能与他比肩,还比他的名字念起来稍微霸气一些。 林凰冰倒是没她那么激动,这种人她见多了:“越是出身低微之人攀上高位,就越想保住功名利禄,为此他们会为自己戴上一张适于他们为世人接纳的面皮,臂如新皇便是‘仁善’这张皮,所以知道他本质之人,又怎会有留下的必要?他敌不过的便想法子除去,无力抵御他的,便任由发牢骚、自生自灭。” 鑫沄仍然有些不忿:“可怜那李妃了,虚无一场。” 林凰冰一笑:“她自认为死得其所,你也不必伤春悲秋。她唯一的怨念,是对着那个被新皇推出来当刽子手的皇后。只是有趣,皇后不育,鸩死李氏之后宋璨也未有将此子给皇后之意,反而让阖宫上下准备宫殿、迎接明家的长女入宫当贵妃。” 鑫沄也不禁笑起来:“明家哪里有什么女儿?分明是严家恃宠而骄惹了宋贵诚的底线,找个人来制衡她罢了。” “错了,”林凰冰提高了音量,“不仅仅是她,还有我等。” 鑫沄一愣:“一个明贵妃罢了,能如何?” 林凰冰有些无奈:“沄儿,母后当年不也是贵妃吗?贵妃这个位置,虽比皇后低,却不一定不如皇后。” 鑫沄望着林凰冰:“母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林凰冰胸有成竹地柔笑着:“你母后是坐以待毙之人?哀家早就想到新皇会背信弃义了,他这样的人,未成功之前是盟友,一成功便要学张良学好退路,否则只会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他如刘邦般平民起身,又没有开朝太祖的胆识和谋略,只能逐步集权才能满足他乏善可陈的安全感。” 鑫沄一笑:“看来母后已然安排好了,儿臣等着推波助澜便是。” 林凰冰看了一眼还懵懵懂懂的鑫沅,叹口气:“带这孩子去废淑妃那儿拜祭拜祭罢,但小心别让她沾了晦气。” 鑫沄迟疑地望着林凰冰:“母后,要不要让舅母一起来?淑妃一个人扔在那儿怪可怜的,好歹让拉回去葬了。” 林凰冰闭上眼:“哀家不做这般有情有义之事,你爱做便去做,只是有一点,别让人有日后可以捏住的错处儿。哀家不希望你做,多行多错。少行少错。” 鑫沄屈膝:“儿臣会小心的。” 林凰冰叹气。 再如何小心也无用,因为宋璨一定会盯着她的。自己可以独善其身,但两个女儿她没能力保住,一定要在还有力量之时。给她们寻个好去处。 不久,宋璨行册封礼,声势浩大,世人皆赞宋璨之孝。 这日黄昏,一架马车行驶出宫。一路上并未引人注目,只是马车里的人不知道,宫墙之上早有锦衣宦人目不暇接地看着。 马车内。 扎着丫髻、穿着富贵人家衣裳的鑫沅瞪着萌萌的眼睛望着鑫沄,一脸费解:“皇姐,为何我们要出宫?擅自离宫不合规矩。” 鑫沄笑而不语,心中却在感叹:“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淑妃一向克己复礼,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从懵懂之时便养在身边,还是抵不过原本的性子。” 鑫沅见姐姐言语,也不多问。皇姐这般行为自有她的道理。总归不会害她。 马车一路迤逦,为防跟踪,还特地多绕了远路,好容易到了郊外一处隐蔽的庄子,二位公主由宦人扶着,从后门进去了,一路又拐了七八道回廊才来到一间昏暗的房间,刚抿了几口难吃至极的粗茶,一对戴着斗篷的人儿便进了来,才刚摘下帽子。还未来得及互相见礼,红颜便冲过来,望着地上小小娇娇的鑫沅,泪水氤氲。却又想笑。 凤卫跟上来,向着鑫沄点点头,鑫沄亲自往宦人手上捧了一个瓷坛来,奉给凤卫。凤卫接过那瓷坛,心情沉重地让眉头皱起来。 原本幼年入宫之时,也曾见过淑妃。那时她温婉可人、却又不是愚笨之人,一双媚眼灵动无比,他当时还在想:“天底下竟有这般矛盾的人物儿,可见天地灵秀,万物婀娜,也只有皇宫能招揽了这样的人来。”如今却是一抔黄土掩风流,曾经高挑的大人儿,如今成了这半坛都不到的灰烬,让人怎能不难过。 凤卫看向红颜。 这是她的亲眷,照理该她来捧着。 红颜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之时,急急地转过身去,只对着鑫沅笑着,泪却忍不住流下:“你别让我捧那个,我受不住!” 鑫沅见红颜哭,虽不知这是谁,只觉得她和善可爱,伸出小小的玉手,拂去红颜的泪,红颜有感于她的善良,不禁更加哀伤、泪决堤而出。 鑫沅有些慌乱,她还太小,虽然小小年纪有了气度,却不能应付各种各样的场面。 鑫沄对她点点头,鑫沅得到认可,这才伸出手抱住红颜的头,轻轻拍着红颜的后脑勺,用并不标准的闽南语说着安慰的话:“囡囡免惊,抱着安安。” 红颜一愣。 这是任家的老句子了,是连氏哄任九隆和任九燕、又被他俩拿来哄自己的儿女的,鑫沅年级虽小,到底记住了这个。 红颜抱紧鑫沅,哭了个稀里哗啦。 现在身边的故人越来越少,让她感怀。何况自家姑姑命运如此不济,说一句对自己不吉利的话,那可不是“红颜命薄”?最后又落得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结局,留下一个幼女在世间,也不知能否平安一生。 鑫沅是真的被豪放的红颜吓到了,紧紧抱着红颜的头不知所措,但又不敢放开,脸上一副为难的模样,惹人怜爱又又有一些讨喜。 待红颜挺了哭泣,鑫沅帝姬胸前已然湿了一片,鑫沅帝姬委屈地看着自己湿了的衣裳,小埋怨地撅起嘴。红颜不好意思地讪笑着,一向聪明的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凤卫过来笑着:“你妆都哭花了,还不去补补、省得吓到两个外甥女。” 红颜知道这是找机会让鑫沅帝姬去换衣裳、免得失仪,本来自己天生丽质便未曾施予粉黛,根本不需要补妆,但为了帝姬的面子,她还是称了“是”先退到别的房间去了。鑫沅帝姬由宫女带着去另一间房间换上备用衣服,等收拾好了,才唤出来,双方重新相见。 鑫沄笑道:“本宫将该做的都做了,原本母后在宫中日子不好过,怕惹出事端。因此不肯本宫这般行事,但本宫执意,她也未曾拦着。” 凤卫挑眉:“我原本也不指望太后娘娘能帮衬什么。” 鑫沄一笑:“舅父,虽说你们上一代之事本宫不该妄议。但本宫还是要提醒舅父一句:真相往往不是亲眼所见。潘氏一族来路不明,她费尽心思进了林家,将林家一步一步推到这个位置,舅父就未曾怀疑过?母后不易,不能轻易行动。往往委曲求全,舅父不该碌碌无为。” 凤卫望着鑫沄炯炯有神的目光,有些发愣。这双眼,像极了那件事没出来之前姐姐飞扬的眼神,也像红颜一贯的眼神。他忘记了姐姐何时变得冷漠和内敛,只知道姐姐的背叛和母亲的死亡。 鑫沄收起情绪,一双眼又变得和林凰冰如出一辙的淡然,她拉过鑫沅:“给那瓷坛跪下,磕三个头,说:’一路走好。不孝儿泣别‘。” 鑫沅十分不解。她这不孝儿是给谁当啊? 但鑫沅还是照办了。看着鑫沅奶声奶气地念着:“不孝儿泣别。”红颜的眼泪又没忍住。 鑫沄拉起鑫沅,宫女给鑫沅扫扫灰,鑫沄便告辞离去,留着快忍不住哭意的红颜和凤卫在那儿安抚情绪。鑫沅快走了,不知为何,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凤卫将瓷坛放在桌上,伸手环住红颜,薄唇在红颜脖颈和耳后轻吻,无限柔情旖旎。鑫沅不解地皱起眉头。 他们在干嘛啊? 鑫沅正看得起劲。一只手突然捂住鑫沅的眼睛,鑫沄的嗤笑声响起:“少儿不宜,非礼勿视。” 鑫沅噘嘴。 皇姐就知道欺负她,明明自己也看得很起劲啊!还不准让她看!哼。她要快点长大,这样以后有好看的自己也捂住皇姐的眼睛,只给自己看不给她看。 只是鑫沅不知道,她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这次第是她和皇姐的最后一次亲密接触,之后便是天涯海角。各不相见。等本朝被吞并之后,暮年迟暮的鑫沅再次见到的,已是成了一方青冢的前朝帝姬坟。 等帝姬姊妹花回到皇宫,刚换回宫装,便有一个眼生的小宫女来请:“太后娘娘让长公主去一趟。” 鑫沅当即说:“我不认得你,你是哪里来蒙混的?” 那宫女一慌,还未来得及开口狡辩,鑫沄已然下令:“来人,抓起来,打二十下板子堵住嘴、捆了手脚拖去见母后,本宫倒想听听母后如何说。” 那小宫女刚想跪下求饶,已然被人擒住,拿帕子勒住嘴、麻绳捆了手脚、狠狠打了二十板子,一路拖着去到林凰冰处。原本林凰冰抱着翡翠如意已然入睡,听见动静又披衣起来,换了白玉如意抱着:“大半夜地闹什么?你们年轻,有劲头闹腾,可怜哀家这一把老骨头。” 鑫沄缠住林凰冰的手臂:“母后,这丫头说您传我,不知道要诓骗儿臣去哪个不知道的去处害儿臣呢!” 林凰冰睨了她一眼,看也不看:“把她送去给皇后罢,她治下出了事,让公主惊惶,是她作为六宫之主的失职。记得动静大些,你且回去哭,最好都别睡。哀家且去陪着沅儿,免得她再吓到。” 鑫沄屈膝:“是。” 林凰冰抱着白玉如意便往鑫沅寝处去,撒手不管。下人七手八脚把宫女送到皇后那儿去,鑫沄一路哭到皇后那儿去,宋璨原本在御书房批改奏折,大半夜的后宫闹得鸡飞狗跳,就算宦人不通报,他都给搅扰得够呛,不禁拿手捏着眉心,一生气将奏折甩得老远,一拂袖跺着脚去了后宫,到皇后的坤宁宫之时,那儿正乱成一团儿——鑫沄抱着皇后哭,宫女乱成一团,林太后抱着哭啼的小鑫沅在训斥人,宋璨的头都快给吵晕了,他心烦意乱,大吼一声:“都给朕住口!”(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婉拒与强拒 红颜坐在阑华轩临街的窗前,一边坐着女红,一边拿眼睛盯着楼下那间小小的茶肆,俏寡妇凌兰儿坐在靠近客座之处,胸前的领子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有些凌乱地散开、露着那艳红的抹胸,透着若有似无的慵懒和性感。 红颜眼光幽深。 小眉在身后哼哼:“成天见儿地坐在那儿堵姑爷,儿女双全、人老珠黄还这般不知廉耻。” 红颜一笑:“女子之间不必互相为难,皆是难过,为自己求一份好日子无可厚非,只是不能丢失了底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小眉噘嘴。 她觉得胡乱肖想别人夫君的都是不要脸,何况凌兰儿还是一个不受婚姻市场欢迎的女子,想嫁入林家,还想挤掉红颜独大,简直就令人发指。 红颜望着楼下,看见兰儿突然站了起来,整整衣裳、将领口又敞开了些,快步走了过去,堆起一脸的笑意,如同海棠二度:“公子,你回来了?” 林凤卫急着要上楼喝水,猛然兰儿一下子窜出来、差点把林凤卫撞着,林凤卫赶紧刹住脚步,推开一步、免得跟她考得太近,他虚虚地一点头,就想绕开兰儿往上走。兰儿从桌上抄起一杯茶,急急地又拦住凤卫的去路:“公子劳累一日,一定饥渴难耐,奴特地为公子准备了茶点,还望公子不弃。” 凤卫原本没有什么注意力的眼神落在兰儿身上,变得有些起伏,英挺的眉毛被皱得微微有些变形。 兰儿的眼里的期待满得都快溢出来了,端着茶杯献茶的模样儿让周围的客观驻足观看,眼见着注视越来越多,凌兰儿的笑容越发甜美。 她就是要让那些好事之徒把捕风捉影之事闹大,趁着林家二老还在临安,赶紧进门。 凤卫伸手虚虚推了一下,一笑:“我不吃六分熟的茶。”言讫便快步离开,连跑带逃地窜上了楼。 兰儿尴尬地一笑。正要回去,一个胆子大的便窜过去,握着兰儿手腕笑道:“林公子不吃,我吃。” 兰儿将茶就地一泼:“公子吃杯子里的。你吃泥里的。” 那男子嗤了一声,十分不屑:“公子高贵也不吃你这六分熟的茶!我吃泥里的,我看你像泥,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金沙。” 兰儿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回去坐着。咬着唇儿,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眼中分明都是不甘。 她当然有自知之明,只是,她不能吃这样的苦,更不能让一双儿女跟着她吃苦。她必须嫁得更好才能让那些曾经欺侮过她、轻贱过她的人自己打脸! 凤卫一进自己房里便开始脱衣裳,于痕西想上前服侍,凤卫只嚷了一句:“滚出去。”便自顾自进了里间儿。 于痕西早已习惯凤卫的粗鲁,虽然很想对着他的背影竖起一根不雅的手指,但考虑到自己现在是个深得主人器重的良奴。便含恨下去了,只是心中不知又给凤卫扎了多少小人。 凤卫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林记绸庄自产的奁裤,火急火燎扑到里头,端起一海已然斟好的水便牛饮,待他灌完、四仰八叉地躺在毛毯上舒服地长吁一口气之时,却突然收了脸色,猛然坐起,看向那扇绘着仕女图的屏风。 红颜再也没忍住,笑将出来:“你也是个傻的。现在才意识过来。我若是那荆轲,便躲在此处,趁你躺下那一瞬拔出匕首刺你,何必环柱而走?” 凤卫不好意思地套起外套。声音有些憨:“你不在潘氏面前装孝敬,有空跑我这里来笑我。” 红颜托腮望着楼下仍然安安静静失落的兰儿:“我若是不来,如何知道你在这里还有这等姻缘?幸亏我满怀予你惊喜之心、从后门儿走来,否则那兰儿还不知如何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呢。” 红颜可不想看见兰儿为了让她相信和宣誓自己对于凤卫的势在必得而搞出的惊天动地、难以处理的桃色绯闻。 凤卫无奈地从毯子上爬起来,来到屏风后头,小眉和无暇知趣地退到外头。于痕西原本和另一个小厮在外头门左门右地守护着。一见小眉出来,嘴都快惊掉了,直喊:“你何时来的?” 小眉白眼一翻:“没规矩,少爷少夫人在里头,还嚷嚷!” 于痕西连忙赔笑:“我这是见你了得意忘形。” 小眉喜不自胜地一笑,站在他身边不言语。无暇无奈,只得站到对面那个小厮身边,形成对称,这样又气派又好看,显得主人身份。 而凤卫站到红颜身边一看,撇撇嘴:“原来你一早儿便打定主意看我笑话儿。说,何时得到的风声才会来此堵我?” 红颜不屑地将白眼差点翻出眼眶:“你倒是想得美,平白无故地想叫我想你?没羞没躁。我是在家和婆母斡旋不过,又担心家中近况,一时心乱如麻,才想着到你这儿来坐一坐,没想到遇见这桩奇妙的官司。” 凤卫无语地掐着红颜的脸,却没有用力;他一脸哭笑不得:“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黑白都翻不过你去。” 红颜推开他的手,顺手关上窗户,不让凤卫再看兰儿一眼。 凤卫无奈:“当初你为兴儿代劳、亲自求我收留凌氏,如今反而怨我。” 红颜含笑:“不怨你,怨我过于爱护兄弟、一呼百应,白招了个不自在。” 红颜将话题扯开,她可不想再继续讨论凌兰儿。有些人原本不在你心里头,但说的多了,反而真的有可能往心里去,就算不在乎,心中好歹留了影子,要不然夫子为何一个个都要对学徒们耳提面命? 红颜把话题扯开:“你这游手好闲的公子今日怎地这般回来?后头有狗追还是?” 凤卫道:“我正要赶回去将消息告诉你,你来了省得我费脚力——上次因着帝姬出宫,皇后想找错处拿捏她们,反而让太后和帝姬她们摆了一道,如今陛下让皇后闭门思过,迎了明贵妃入宫执掌后宫事宜。明太师水涨船高,赶着跟他攀亲带故的海了去,门庭若市的。” 红颜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凤卫:“你怎么不去热闹?明芳古之前不是和你玩得欢?” 凤卫急忙摆手:“我不喜欢人多。我要是去了,那便是外戚结党营私。陛下还不麻利地对着林家挥刀?我还想多任性妄为几年,抱着我的******生几个胖娃娃。”说着手一捞,便将红颜捞进怀里。 红颜红着脸。 凤卫美人在怀,心里满足得很:“今儿西辽使臣来。晚上街头有西辽人载歌载舞,知道你好热闹,晚上带你去街上吃糖葫芦?” 红颜欣然点头:“算你疼我。” 红颜又开始思考起来:“好端端的西辽来干什么?” 凤卫一哂:“还能为何?爔丘已彻底灭了,吕朕强大,不断骚扰西辽边境。只要灭了西辽,就掌握通商要道。大赵兵力虽若,却依商而活,没了贸易往来,钱银断绝,这时再挥师南下,天下尽在掌握。” 红颜无语:“你还笑吟吟地,若是大赵亡了,我等皆是亡国之奴。” 凤卫道:“国家兴替,大赵积贫积弱。纵然现在不亡,改朝换代也是早晚。如今西辽有意联手,陛下也非昏君,一时半会,亡国奴还不能做得;就算亡国,经商也能活,大不了坐船去海外,那海上十国可遍地黄金。” 红颜无语:“这话就在我面前说说,在外头万不可说,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不能活!” 凤卫看着她紧张严肃的样子,忽然一笑:“绝不让夫人担心,你我夫妻尚未延续香火,不忍让夫人独守空闺。” “呸!”红颜立马啐他。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捏着他的鼻子,撇着嘴:“遍地黄金?那些说书的浑说的你也信?他还说海外有长生不老药、诓得秦始皇发动五百童男童女去找,你怎么不去?” “去找未必找不到,”凤卫笑得坏,“只是春宵苦短。我离不开夫人。” 红颜在他腮上拧了一把,疼得他直叫。 “没正形!”红颜瞪他。 真是发现婚后的林凤卫一点儿也不似婚前那般高冷神秘,反而又贱又坏又淫、荡,她原本以为已经吃透了她,安分做自己的本分便好,可是婚后发现他时而温柔时而无赖,根本把握不住。但这样多样化的凤卫,她喜欢得更甚了。 凤卫拉住她的手,冲她眨眼:“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歪理!”红颜叫。 凤卫哈哈大笑:“我这里从来没有正理,你若想听忠正的,不如回你家,舅兄可一肚子家国之道。” 红颜有些小生气:“不许编排我大哥!” 凤卫乖乖闭嘴。 纵然任代忠有多不切实际,多说也无益,毕竟在红颜心里,任代忠肯定排在他位置之前,惹怒红颜对他没有好处。 凤卫见气氛尴尬,便寻了另一个话题:“我下午也没事,带你出去随人送行你去不?周家和常家被陛下抄家之后竟然翻出万贯家财来,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可见朝廷蛀虫之多。他两家落魄,又被流放,我们不如去看看?” 红颜有些恹恹的:“我不去。” 红颜拿起花样子看着:“他家之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沾边。再说,狡兔三窟,我家被先皇下旨彻查都还能保留家底东山再起,何况他两家陛下只是随便一查,虽走了万贯家财,肯定在流放地又是一番风景。任家在临安不敢太招摇,他们山高皇帝远,指不定活成什么二世祖。” 凤卫知道红颜还为着周家和常家落井下石之事心中有怨,而且他本身也不喜欢那个老来纠缠红颜的周鹤林,便也不再多说。只安静地看红颜绣花,虽然绣功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临安城口,周鹤林随着周扬和常优,一一拜别前来送行之人,他左顾右盼,始终没有等来昔日一干一起玩的。周鹤林不禁一叹。 当初阑华轩妄评十美,如今十美各自飘零,酒友也各奔东西,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真是年华易老,岁月难防。 周鹤林扶着周扬和常优进了同一辆马车,自己却要骑马,周扬从马车里探出头:“阿林,去车上陪着旭儿,都快生了,身体又弱,舟车劳顿,万事小心。” 周鹤林应了一声,一脸不情愿地爬上马车,坐到满脸欢喜的常丽旭身边。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忍着反感和常丽旭同房,为的就是早日产下子嗣,这样他便能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不必再见她,谁知怀孕了之后她反而更缠着他,家里人也一直怂恿他和她在一起,真是不胜其烦。他愈发怀念那个男扮女装、大胆评论世人的女子,尽管之前他还不满她的性格,但比起这位糟糠之妻,任何缺陷都是特色。 常丽旭没有主见,又心胸狭隘,胸无点墨,偏偏又体弱多病、半点不能吹风,还不让周鹤林出去玩,连周鹤林要读书她都来旁边呆着,美其名曰“磨墨”,片刻不让人清净。 常丽旭往周鹤林身边凑,正想说话,周鹤林便厌恶地将躺在毯子上的襁褓抱起来,冲着她吼:“你便是这般对待世子的?若是世子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面对死去的济王和惨死的王妃?” 常丽旭有些慌乱:“我见他睡了,才安置在那里让他躺着的。夫君你知道我有孕不便,照顾他一会儿我便头晕,我??????” 话未曾说完,周鹤林便不耐烦:“跟你说了不下百次私下不许呼我夫君,你是纯粹想气死我!罢了,反正你从来不管不顾,我也懒得跟你说。世间那么多怀孕之人,还不是起早贪黑干活,就你金贵,你是帝姬还是仙女?还这般金贵了。” 常丽旭无限委屈:“夫君,我??????” 周鹤林又是厌恶地皱起眉,挪到她对面去,抱着襁褓哄着,似乎这才是他的孩子一般。 望着周鹤林俊美的容颜和天神一般的笑容,常丽旭禁不住潸然泪下。(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月上柳稍头 凤卫倒不是哄她,说带她出来玩,就带她出来玩,因着西辽人别具一格的特色演出,街上的人比往常更甚。凤卫拉着她的手,一直把她往身边拽,无奈他这个夫人是头一个爱玩胆大的,拼命往热闹之处挤,弄得凤卫十分无奈。幸好红颜戴着斗笠,一路上虽被无数男子瞥了不知几眼去,到底还是没看清多少。 红颜尽管十分努力,架不住人多,不免有些不尽兴:“好容易看见一回西辽之舞,却只瞧见几顶帽子、舞姿可没欣赏到半分。” 凤卫揽着她的肩:“你若是想看,我带你去个去处,保管让你看个够。只是你得把皮磨厚些,免得进了风着凉。” 凤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你原本皮便赛过长城,估计一般的风吹不凉你。” 红颜眼一瞪,抬脚便往他脚上踩,凤卫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苦不堪言:“真是暴力,我这鞋可是林家绸庄的订制款,今日才上脚就给脏了。” 红颜下巴一扬:“还不快带我去!” 凤卫无奈地一叹,将她的胳膊挽进自己臂弯,一边走一边抱怨:“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原本应该诓你回去的。” 红颜不睬他,只拉着他往前走。 能不有碍观瞻还能旁边吹到冷风之处,想必就是街旁的那座无人居住的高楼,平素那高楼便被冠上闹鬼传闻,白日里也无人敢靠近。红颜自己倒不是特别信这些,只是不知道凤卫竟然真的全然不在乎俗世之说,大胆地带她来这儿看。 他二人偷偷摸摸推开未曾缩起的门,一路互相扶持来到楼上,选了一处有隔断木板的地儿站着,红颜小心翼翼将眼睛望出去,果然看得清楚,她不禁欢喜地翘起嘴角;凤卫知道她高兴。但在风口,他不忍她吹太多,便展开外衫,将她包裹在里头。紧紧抱着。二人正在安静地观赏,突然听得有人上楼,凤卫当即将红颜往地上一按,躲在隔断后,二人大气不敢出。却不想立马走,只躲着听是哪个也学他们来这里。 只听来人纷杂,脚步凌乱,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一个女人便迫不及待地责备:“既然都回来了,何必住这样的所在?我在临安时便听说此处是鬼宅,还往这来,真是晦气!” “妇人之见,”男子道,“我等富贵滔天。官气护体,正是鸿运当头,又怎怕这区区鬼宅。” 又一年轻男子哼道:“不见天日地,住在地下,在吕朕呆得好好的,偏偏你要回来。” 男子怒哼:“你再多嘴试试?” 年轻男子噤声,女子却又不满起来:“你又吼他,我看他说得对!” 男子也不再作声,乒乒乓乓地好像是下去了,紧接着年轻男子又抱怨了几句。也跟着下去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凤卫和红颜又躲了许久,刚要出来,又响起脚步声。凤卫忙又把红颜按回去。地上正凉,灰又多,红颜又冷身上又因着尘土脏发痒,却偏偏不能打草惊蛇,窝在凤卫怀里苦不堪言。 只听见一个声音暗哑的女子道:“难为你还从宫里出来招待罪女。” 另一个女子显得年轻很多,但谈吐间的气势和字正腔圆的强调让人不敢僭越。她轻笑一声:“当初便是看重你知进退才助你,目前为止,你倒还未曾让人失望。” 凤卫皱起眉头,红颜震惊地长大了嘴。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脸上全部写满了难以置信。因为这个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声音,正是鑫沄帝姬! 女子忙笑道:“能得到娘娘和帝姬青眼,是罪女的福分。罪女还要感谢娘娘,让罪女免遭奴役之苦。” 鑫沄目光幽深。 一脸想往上爬的样子,全然不问问自家妹妹怎样、哥哥怎样、母亲怎样,是要多铁石心肠才能养出这般的女子,落难也面不改色,还能搭线找到母后,真是不简单。 鑫沄望着满街灯火瞳瞳,目光有些迷离:“还记得如何行事否?” “记得,”女子忙道,声音充满谦卑,“贤则助,庸则戈。” 鑫沄点点头,依旧看着街上的灯火,那般热闹,人群那般快乐,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女子看了鑫沄一眼,斗胆道:“殿下,恕罪女斗胆,您为何选择吕朕而非西辽?” 分明对西辽的那个人······ 鑫沄没有理她,只是睨了她一眼:“换你,你会选什么?” 女子沉默片刻,笑了出来:“果然殿下和罪女英雄所见略同。” “少拿本宫往你脸上贴金,”鑫沄冷冷的,“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你勿要忘了自己是何身份,少做痴心妄想之事!“ 女子连忙跪下,不停地磕头,空旷的楼里全是磕头的“邦邦”声:“殿下饶命!” “滚!”鑫沄看也不看她。 女子不顾额头青肿,急忙退下。鑫沄一个人站在长廊上,任风卷起她的衣袂,她望着满街灯火如同巨龙一般从这里游到那里,再迂回回来,心中一动,嘴里不禁喃喃:“难怪吕朕会因柳三公子一阕词而发动战争,这万里好江山,看着本宫都想登基为帝、请当今圣上三尺剑。” 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破败的门后头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所以殿下不肯选择本宫而选择更有可能在未来统一天下的吕朕?” 鑫沄未曾答话。 红颜苦不堪言:今晚这鬼楼还真是热闹,走一个又来一个,她脚都蹲麻了;凤卫也是给冷得够呛,而且也很震惊。他没有想到自己就是独辟蹊径带自家夫人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浪漫一下也能撞见皇宫里那些暗桩,领头人还是那个活泼聪慧、温柔得体的外甥女鑫沄帝姬。现在走、走不了,留、身体又很难过。 穿着西辽特色的男子从阴影里走出来,略卷的头发下掩盖着碧绿的眸子,高挺的鼻梁比中原人更加立体,白皙的皮肤和邪肆的笑容更让他充满魅力,高挑的身影在月下将鑫沄小小的影子完全包裹,他如山的身体不断靠近,很快将鑫沄抱在怀里。外人根本看不清楚他怀里还有一个小娇娘在轻微颤抖。 “你倒是很有远见,可惜,来提亲的是本宫,不是那看不上你们小赵国的吕朕。”西辽大王子在鑫沄耳边得意地笑,“你那便宜哥哥不是想联合我们抗吕朕么?本宫可以答应跟他通商,至于军事······” 他的手指在鑫沄脸上流连,眼神因着鑫沄皮肤的滑腻而深沉:“那要看他对你有多狠。” 鑫沄避开他想探进自己口中的手指:“你会如愿以偿的,他正愁无处打发本宫。只是本宫去了西辽。母后和皇妹便势单力薄——艾尔法,你不该在此时提亲。” “不在此时在何时?在你成为吕朕的侧妃之时?”艾尔法显得很激动,“你恨也好,怨也罢,本宫一定要带你回西辽!” 鑫沄摇摇头,叹着气:“你知道本宫不会恨也不会怨,本宫只是感慨赵国的命数。” “男人不争气你们女人再如何努力又有何用?”艾尔法耻笑道,“乖乖跟本宫去,本宫诺你一世无忧无惧、平安喜乐。” 鑫沄不语,默默看着飘荡的柳稍间那缠绵的月。忧郁无匹,却超然雍容,是不得志的自己,亦是不得志的赵国。 “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艾尔法圈紧她,“西北的月亮比中原更大更圆,而且本宫的寝殿有专门建造的观月台,届时本宫带你看个够。” 鑫沄不理会他的表白,她很想笑。一个叱咤西辽的王子,居然把时间精力花在建造这么无聊的东西上,好好的战略,为了一个女子便能毁了。早晚西辽也不能长久,就算能长久,也免不了屈服于吕朕,吕朕虽然强悍凶猛,但它才是大势所趋,如果自己是被和亲到那里。表明了诚意大赵能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凭借自己的智慧、能扭转乾坤也不一定。只可惜了自己这样的人,还是免不了飘零的命运。 艾尔法又在鑫沄身上蹭了好久,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鑫沄等着冷风将他的味道散尽,才意味深长地看了那隔板一眼,打道回府。 红颜和凤卫直躲到万籁无声,才从隔板后头爬出来,忍着脚麻,轻手轻脚地溜出鬼楼,来到大街上。街上虽然还有人,但都濒临归去,并不喧嚣、还有几分大喜之后的萧瑟。凤卫拽着红颜一路狂飙,好容易回到阑华轩,二人躺在床上大声喘气,仿佛是两尾离开了水的鱼。 红颜有些后怕地蜷缩在凤卫怀里:“鑫沄帝姬该是发觉了罢?” 凤卫望着房梁:“她若是想杀人灭口,完全可以支会西辽那个王子来做,她手下留情,要么是不惧,要么是念情。” “我认为二者皆由之。”红颜道。 “或许,”凤卫附和,“她比起太后娘娘,良知还是未曾泯灭的。” “夫君,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为何你对太后娘娘一直怀有敌意?若说你对婆母不善,那是因为她的身份,但太后娘娘是你亲姐姐,你又是出于什么缘故?”红颜问道。 红颜咬着唇,她知道可能凤卫会不高兴,但没办法,她是他的夫人,她想知道他的过去,参与他的苦难,了解他、好好地爱他。 凤卫沉默着,一动不动地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仿佛一尊仿真的蜡像,让红颜不自觉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凤卫:“是我问错话了吗?你若是不愿意说,那边不说,当我适才胡言乱语。” “不,我想告诉你,”凤卫闭着眼,“只是我不知如何讲起。太多、太杂······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但我无法说出我曾经的遭遇,如若你知道了,你发誓你不能始乱终弃。” 红颜大笑:“我家境落魄、名誉扫地,你尚且不离不弃,你我已然夫妻,我有何权力对你始乱终弃?” 凤卫轻轻笑着。 是呢,她都这般豁然,自己又何必害怕?只是她听到了当年的事,还能如如今这般宽松吗?毕竟过去的自己······ 凤卫的嘴角又垮了下来。 红颜看着凤卫脸上的表情变化,见他久久无言,便握着他的手:“若是真心说不出来,那便继续藏在心里。有没有告诉我不重要,反正我不可能陪你重新走过一次,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和以后都一起走,所以你从今以后都不许瞒我,不论大事小事。” 凤卫无奈地笑起来:“我不过一时说不出口,待我整理几日便对你和盘托出。你可真是奸商,一个不得意便对着我下套子,想掌控我,真真乃虎妻也!” 红颜抬脚往他身上一踹:“好心宽慰你,我还忍着羞给你许诺这么多,不领情也便算了,还讽刺我。” 凤卫抱住她的脚,将她拉到身边来,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适才也不看着点踹,若是和当你我初见一般,你伤了树之根基,你可待如何?” 红颜问:“你真伤着了?” 凤卫邪魅一笑,手开始不老实:“你帮我看看有还是无有。” 红颜挣扎着、终于翻身,将凤卫反压在身下,手撑在凤卫头两侧,颇有一番性别互换的趣味:“别闹,阑华轩还在做生意,那起子人随时都进来找你,我不愿给人看免费的戏。天色不早,你且在阑华轩多吃几杯酒,我得先回去给婆母见礼。上回稍微晚了些,她便怪我险些将公公吵醒。” 凤卫白眼翻上天:“你理她做什么?她那人便是给她一个台阶便蹬鼻子上脸,你对她越好她便越想踩在你头上。” “不尽然,”红颜起身,坐在床边,“我总觉得她不简单,不会有女子在家世好的情况下还甘愿嫁进林家做填房,这一点一直很奇怪。而且她若是图财,这么多年大权一直在你手上,图名声的话,公爹始终没为她讨诰命,至于图什么便宜,潘家反而一年不如一年,我真怀疑她到底来干什么。” “我也很是奇怪,”凤卫将双手枕在脑后,“我也不是没查过,但什么都查不出来。不光她,整个潘家都是一张白纸。太后娘娘在接触了她之后也性情大变,而且娘也是突然之间便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 凤卫的眼光有些空远。 他又想起了那个温柔而可爱的娘,可惜她死得孤苦,他永远忘不了娘临终前那绝望的眼神。(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红颜vs潘氏の第一回合 红颜前一夜和凤卫在那“鬼楼”之中听墙脚,吹了大半夜冷风,今日起来两个人都不太舒服,红颜更甚,只是凤卫没展露出不适,红颜自然也不愿意先开口提,何况只是感觉有些冷,多穿些衣服便是了,何必大惊小怪搞得自己病怏怏地、惹得其她人都围着自己转。而凤卫虽然自己感觉不爽,但见红颜活蹦乱跳的,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开口说不舒服不想出去,也只得多套了几件衣裳便往外头去了。此时节虽有些凉,但到底不必穿太多,凤卫一出去便被人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半天,直看得他心慌,便找了一个无人之处将外衣脱下挂在手里,但实在是冷,一到阑华轩便赶紧穿上,窝在那里狂喝姜茶,心绪不宁地制造局的公务也没怎么处理;红颜也好不到哪儿去,头重脚轻地,还要去给潘氏见礼。她上回给了潘氏难堪,潘氏还记挂在心里,正愁红颜不是躲着她便是没错处,今儿见她晕晕乎乎、眼神飘移,跟她讲话也口不对心地,当即便发作起来:“想是我这个婆母到底不是亲的,万事开头容易坚持难,前几日殷勤得让我受宠若惊,这几日倒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红颜无语,她很想揪住潘氏的衣领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自己到底哪里没把她当正经婆母看了?她自己看不起自己是继室的身份,怪她咯? 心里是这么想,面上却不能名目张胆呛她,只得赔笑:“婆母惊煞媳妇了,媳妇昨夜同夫君去外头看西辽人耍、归来得晚,想是精神有些不济,望婆母容谅。” 潘氏“哼”了一声:“凤儿爱闹,你也跟着他疯?素来听说你官家,以为你是个进退有度的,未曾想你倒是和他一起闹,他有官职在身,虽说蒙得陛下恩惠能自由处理公务,多年来也不敢懈怠,你不规劝他约束自身,晚归便莫要厮磨了。” 红颜垂首,将脸恨不得埋进地底下去,耳根子烫得生疼,眼睛闭着根本不敢睁开。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丫头和婆子看着,潘氏的声音几乎可以让外头站着的笑死都听见,真是羞愧至极。张口闭口就把她形容成教唆夫君游戏人间、纵、欲过度的坏女子,让她如何拉的下脸! 红颜听她训完,抬头之时面上虽然还有点红,但依然春风满江:“婆母训得是,夫君爱玩闹我是该阻止,是媳妇的不是,媳妇下次必定提醒夫君,便说是婆母的关怀。至于厮磨之事,想必婆母久经也不必媳妇多言,媳妇哪里敢违背夫君之意;若是婆母能为林家繁衍子嗣,媳妇自然不急。” 潘氏惊愕。 这个女人是真不要脸还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她不择手段?自己已经把她的闺房之事摊开了她居然面不改色地继续讲,还把球踢回自己这儿来。也是,妻子哪里敢违背丈夫的要求,何况新婚夫妇,林凤卫还是林家独子,早日开枝散叶也是职责,至于把自己扯进来之事,纯粹是为了给她难堪、以牙还牙——总不能说自己也可以生让红颜不要缠着自家夫君吧?虽然自己年轻,但不能放荡。 不过潘氏也不是吃素的,红颜不要脸,自己虽然要脸,但也不能白让她欺负到自己头上:“媳妇说什么呢?为娘的一把年纪如何再育?何况此事不该晚辈胡乱担忧。既然媳妇为林家子嗣担忧,不如为凤儿纳妾,这般也快些。为娘见凤儿手底下那个茶娘颇有姿容,也对凤儿上心,之前也来府里过过眼儿,听说与你还有交情,若是纳她,岂不便宜?” 红颜樱口微张,瞳仁放大。 这个婆母果然是个好对手,说自己没有礼数、妄自管长辈之事,还光明正大地要给自家儿媳妇身边塞人!搞笑,她才嫁进来一年都没到,长子还没生下,居然就要纳妾?当她死的啊!而且好死不死偏偏提凌兰儿,想必进京之前就把林凤卫干得那点子事搞清楚了。看不出来啊,这个潘氏还有些耳目呢。不过这么一看,凌兰儿手脚也是快,一边对凤卫死缠烂打,一边又跟潘氏沆瀣一气,难怪她总是成竹在胸,原来还有这招。 红颜呵呵一笑:“媳妇看公爹老当益壮,而且夫君总对媳妇说,家里人丁稀薄,从小到大孤苦伶仃,时常抱怨婆母太将夫君当作亲生儿子、不肯再诞育子嗣与夫君分担,夫君十分惆怅。夫君与媳妇无话不说,若是婆母有意,媳妇待夫君归来时问问夫君、再给婆母答复,如何?” 潘氏咬牙。 怎么着,林玕老当益壮,讽刺她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是吗?拿着她刚刚说过的话打自己脸,还把自己描述成一个不肯为林家生育的女子,原本她嫁进来便备受非议,如今又重新勾起人们对她谋求林家家产的怀疑、更勾起人们对她不能生育的嘲笑!而且纳妾这件事,分明她能做主,何必拿着去问凤卫的幌子推脱。 潘氏被气得头晕,红颜倒是因着自己的胜利而神清气爽。 潘氏勉强笑道:”若是中意,何必去问凤儿?想着凤儿顾及你乃新妇,不肯明讲、怕你伤心,男人总有口是心非之时。“ 红颜眉一挑:“我中意夫君不一定中意,他时常对我说,男女所处环境不同,喜好便不同,夫为妻纲,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免得成就怨偶。夫君乃头一个心口如一、一言九鼎之大丈夫,是否婆母阅人无数、因此说混了?” 潘氏差点没把茶杯摔她那张得意洋洋的媚脸上去。 什么叫她阅人无数?她清白之身还是奉献给林玕的呢!这丫头张口便满口下流话,是林凤卫教她的还是原本家教便不好? 红颜见潘氏一张脸气得略有些红,红颜见状,便连忙道:“婆母想必是照顾公爹操劳了,媳妇便不多叨扰。婆母可须媳妇共同侍奉公爹?” 潘氏摇摇头:“罢了,你去点对后院才运来的那些庄子上的农货罢,免得又不知谁放得流言四起,说我欺霸林家。” 红颜应了一个“是”,行礼下去了。 红颜得意地翘起嘴角。 还能有谁啊?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是红颜自己放出的消息呗!可惜现在林家的家主是凤卫,潘氏还受林凤卫辖制,哪里能管住她?只能找茬刺激她罢了。她任红颜出了名的嘴毒不要脸,还能让她欺负了去?大不了撕开脸面拼得鱼死网破,她可不怕,丈夫是站在她这边的不说,就算不是,她还有个娘家,如今的世道虽说对女子束缚甚大,但到底未曾完全泯灭人性,女子和离之后找到好人家的大有人在,否则凌兰儿又哪来的自信跟她斗?只是凌兰儿傍错了大树。 潘氏望着红颜款款而去的背影,眼神沉了一下。 身边的丫头上前,在潘氏耳后低语:“夫人,要不要让奴婢给她点颜色瞧瞧?” “不必,”潘氏收敛神色,“只是市井小妇罢了,用不着管她,我等要做的是不是拘泥于家宅之中,别忘记主子的吩咐。” 丫头略微蹙眉:“可是夫人,奴婢咽不下这口气。” 潘氏微微一笑:“也是,这厮过于得意忘形,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她不愿意给夫君纳妾,可架不住有人上赶着当妾,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要钻墙,还管墙上泥糊得厚不厚?” 潘氏侧首,丫头急忙把耳朵凑上去、让潘氏方便地耳语一番,待潘氏吩咐完毕,丫头奸笑着点点头,悄然退下。 潘氏冷笑。 还以为自己真这么大方、这么笨,轻易就把林家后宅的权力给她了呀?想得美!自己在任家作威作福就以为来林家也能通吃?笑话,自己不过先给她一点甜头,让她放松戒备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红颜一路蹦蹦跳跳地来到后院,坐在那里悠闲地让无暇煮茶给她吃,一边听着小眉捧着账册在那里念着数目,一边漫不经心似的扫视着在场站着的仆役们。男男女女的都是一样的神色,虽然都屏气凝神,但眼神都往上瞟,所有人都偷偷观察着这位新少夫人,想看看日后跟着她行事好拿捏的尺度。 红颜将茶往地上一泼,溅起的响声让仆役们更加瑟缩。 “茶太难吃,管茶的是哪个?”红颜将茶杯一丢,也不去看那个出列的管茶人,“拖出去先打八十棍子打发出去卖了,想必林家这样的人家吃不起这样的茶,买茶的钱和娘娘赐的好东西都进了你自己的口袋。” 管茶的急忙跪下叩首求饶:“少夫人饶命,老奴在此兢兢业业几十年,未曾中饱私囊一分,今日不知少夫人来,因此备的粗茶、平素夫人也是吃这个,少夫人若是嫌弃,老奴立马换了。” 红颜勾勾嘴角。 想拿潘氏来压她?几十年未曾中饱私囊一分,换做邓翔她信,这个刁奴她绝对不信,这般油嘴滑舌,能是好货?当她真的是没管家过的傻瓜?还说什么平素潘氏就是吃这个,放屁!敢给潘氏吃这个,早就不知怎么死的了。这个人也是胆大,竟然敢拿粗茶来试她是不是好欺负,好欺负一杯粗茶自然不敢多言,不好欺负不就打骂么?就算卖了,他这些年贪的也足够了,说不定夫人还感念他,再给他什么别的好去处。 红颜笑得如同冬日暖阳,却看得那人格外触目惊心:“您这是说哪里话?婆母都不嫌弃,我哪里能因为您一句话便嫌弃了这茶?只是这等茶与太后母家的身份实在不符,传出去让人笑话太后娘娘可就不好了,届时这等大罪,太后娘娘可找您去发落?您放心,我心善,给您找个好人家,正巧,我家奴婢犯错都卖去琼州,琼州虽名不见经传,到底如今人口丰盛,您不如去那儿?若是不满意,琉球也正在招人,您大可以去琉球,那里如今听说占地不要钱,只要抢得过。” 管茶奴心一惊。 去琼州就很要命了,那可是蛮荒之地,去琉球等于宣判终身流刑——琉球海盗甚多,民风落后,虽与闽州一水之隔,到底相距甚远,自己去了那里,年级又大,只有死路一条。 管茶奴急忙扣头求饶。 红颜只是歪歪地靠着椅子,挥挥手,很是不在意:“老人家年纪大了莫要闪了腰,你们几个死的,还不快把老人家拉下去,趁早找好去处,别让老人家没个好晚年过。” 小厮们只得先把管茶奴拉下去,不管他的哭嚎。 仆人们皆是一凛。 这个少夫人比夫人更残忍啊,一言不合便卖,她都说了要找“好去处”,那能是什么好地方?估计连琼州最差的地方都待不了。大家不由得为那老奴感怀了一把。 红颜摸着指甲:“大家都看见了?日后再有错的,都去陪他,免得他一个人无聊,林家不缺人,别以为年岁已高、又有些关系便了不得了,我娘家义姐之母犯了错我也卖去西辽。” 自家人都下手,何况你们这些了。 仆人们立刻恭敬起来,不仅不敢再看而且处事和态度也小心翼翼许多。红颜顺利地听完汇报,看着心细的无暇点对完,便大摇大摆回了房间,吃好喝好,正要睡,小眉突然火急火燎跑进来,大嗓门一吼,把红颜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睡意也是全无。 “小姐,表小姐的喜帖!” 红颜眉头一皱:“吼什么?!再没有规矩把你打出去!” 小眉立刻收敛起来,双手捧着喜帖,规规矩矩:“表小姐让人特地给您的喜帖,说是要订亲了,让您何时有空过去一趟。” “订亲?!”红颜从床上弹起,一头未挽起的秀发从床榻流泻下来,在床畔垂着很是好看,“她跟谁?!” 小眉将喜帖递给红颜,上头的红绳还没拆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还散发着熏香的味道,这种香很是甜美,没有那么令人觉得熏脑子。红颜拿过来赶紧拆开,动作之粗鲁却让人觉得可爱,小眉想在心里吐槽都不能。红颜一目十行扫完请辞,看到新郎那里的名字时,禁不住来了一句:“他俩何时勾搭成奸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八十二章 潇潇又婚 且说小眉趁着红颜在后院威风一回,回到屋里正要午休,站在门口坐立不安,眼巴巴儿望着门口,想看见于痕西在那里冲她打呼哨儿、引她出去私会,好容易他来了,却是大摇大摆过来的,小眉不禁有些失落,看来又是正事。 于痕西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张喜帖:“你家表小姐的。” 小眉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火烧屁股似的往里头跑,像是天塌下来似的,推开门,也不顾无暇在那里死命摇头,开了嗓子便喊:“小姐,表小姐的喜帖!” 于痕西无奈地摇摇头,自行离去。 这个火急火燎的性子还是没变,只是依照少夫人的习气,小眉估计又要一顿臭。 果然,红颜眉头一皱,当即便骂:“吼什么?!再没有规矩把你打出去!” 无暇闭着眼睛。 都死命跟她摇头了,长着一双贼大的眼睛,怎么就看不入事情呢?脑子也不动一动,小姐嫁进任家都快一年了,扯着嗓子还喊“小姐”,要是让老夫人听见,估计小姐又能和老夫人打嘴仗打半日。自作孽啊~ 小眉吃了红颜一顿爆喝,心里一惊,也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急忙规规矩矩地双手捧着喜帖:“表小姐让人特地给您的喜帖,说是要订亲了,让您何时有空过去一趟。” “订亲?!”红颜从床上弹起,一头未挽起的秀发从床榻流泻下来,在床畔垂着很是好看,“她跟谁?!” 小眉将喜帖递给红颜,上头的红绳还没拆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还散发着熏香的味道,这种香很是甜美,没有那么令人觉得熏脑子。红颜拿过来赶紧拆开,动作之粗鲁却让人觉得可爱,小眉想在心里吐槽都不能。红颜一目十行扫完请辞,看到新郎那里的名字时,禁不住来了一句:“他俩何时勾搭成奸的?” 小眉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红颜心中大奇:前不久明芳古还在自己和林凤卫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凤卫还时常拿此事取笑她,说明芳古吃醉了拉着他的手,只管语重心长地吩咐他照顾好自己,凤卫直说:“若你是生在春秋战国,必也是姜氏一门。我素看不上你父亲,但你父亲给你起的名字倒是对,红颜祸水。” 红颜死命掐他:“你这人是真傻还是故意气我?哪有人拿姜氏比拟自己夫人的?你可爱我红杏出墙?还看不上我父亲,一个晚辈说这话合适吗?《世说新语》中元芳还说:‘对子骂父,则是无礼’,你这厮无礼,再有一次,我都必与你和离!” 红颜柳眉倒竖,一本正经地模样儿吓得凤卫赶紧搂住红颜,心肝儿肉地叫,好容易把红颜恶心回来,伸手去捂他的嘴,又被他得寸进尺,压着不知道行什么勾当去了。 红颜拿着潇潇给她的和明芳古的订婚请柬,不禁又惊奇又好笑。原本念念不忘之人一下子便能换成别人,之前还听说与紫苏有桃色绯闻,如今却能和紫苏姐弟相称,真可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红颜好笑地笑着,虽不愿大笑出来,到底没笑停,她将帖子递给小眉,示意她收起来,自己只捂着肚子又躺回去:“我且再歪会子,等夫君回来你给他看,我是要去的。” 小眉应了一声,给红颜在肚子上稍微盖了一下、免得她肠胃着凉,这才将喜帖放进一个空置的木盒里,把木盒放在显眼的位置。无暇给屋子里又添了一把香,看着红颜睡了,这才拉着小眉出来,一出来便忍不住掩着口儿推她:“你还不快去见你的痕西哥哥,人家好容易才来,不跟人家耳鬓厮磨,火急火燎赶着去给少夫人骂。” 小眉眼一瞪,张口便啐,手伸到无暇肋下,便是一掐,又疼又痒的,让无暇想叫,偏生红颜在里头睡觉,她只能强忍着。 小眉摇着手帕子,一行走一行还骂:“没脸没皮的小蹄子。” 无暇揉着肋下,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嘟嘴笑道:“敢做不敢当,平素胆大泼辣,正经时候便没声。” 小眉又对着无暇啐了一口,脚下步子不停,往着前院去,希望于痕西还未曾离开林府往凤卫身边去。 那于痕西原本是凤卫忘带了一件四美人纸镇,派于痕西回来取,正巧赶上管家派人往后头送信,便揽了这个差事,顺道儿跟小眉见上一见,小眉跑将进去,他又如何不知道小眉的心思?因此顾不得晚归要被凤卫责骂,只管等在那里,待小眉来,便给她拢拢脸便飘散的秀发:“可曾吃骂?” 小眉一笑:“无暇才笑我,你可别再把我火气惹上来。” 于痕西掏出一把街边的便宜镀银铁簪子:“这个给你,可能败火?” 小眉喜滋滋收下,口内却说:“少夫人给我的都是真金白银的,谁稀罕你这个?” 于痕西笑而不语。 不稀罕干嘛那么宝贝地在手里把玩半日?不过小眉说的倒是真的,少夫人的确对她的亲信很好,小眉的穿戴绝对只会比一般小康家里的小姐平齐,不会差去哪里,但小眉这般喜欢自己送的,可见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果,这般姑娘原本能挑正经良人嫁了的,偏生要跟自己,自己若是不能让她好好过,可谓对不起天地良心——并且别说自家少爷,少夫人那个镇山母夜叉便能第一个将他下油锅。 痕西见小眉开心,拔腿便要走,但仍不忘问:“晚上睡前出来说会子话?” 小眉脸一红,赶忙背过去:“谁要睡前和你说?你且快回去少爷那里复命,晚了额角又要起包。” 痕西笑笑,这才离去。 小眉目送他消失不见,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回去。 凤卫在澜华轩左等右等等不来,急的团团转,一把火气在于痕西将纸镇压好之后全部喷发,追着于痕西要打。于痕西是江湖里的练家子出身,凤卫虽然会几下拳脚,哪里是于痕西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于痕西便不知道闪去哪里了,只留凤卫骂了几句带着痕西他老母的话。 痕西无语。 自家少爷和少夫人脾气都是爆,但居然两个人和谐无比,可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红颜睡了个日薄西山入,爬起来时凤卫已然在那煮茶,只是茶艺不精,茶煮了半天都不沸,急的凤卫满头汗,红颜笑着推开他,打着大大的哈欠替他煮茶,凤卫满脸嫌弃:“才起时口中污浊之气最甚,你偏生蹲着蛤蟆似的对着我这净瓶。” 红颜瞪他:“那你自己来!” 凤卫将手拢进袖子里,一脸高深莫测地往屋里躲,掀开盒子看那喜帖去:“小眉说你那劳什子表妹要嫁给芳古,我倒是好奇。” “英雄所见略同,”红颜一笑,在橘黄色的夕阳之下很是唯美、教凤卫有些挪不开眼儿,“我也觉得他俩莫名其妙的。” 凤卫将帖子往盒子里一丢:“世上无有莫名其妙的感情,你未曾瞧见,不代表人家无有。我看他俩倒是有蛛丝马迹可寻,难保不是郎情妾意。你之前不也一直撮合他俩?如今人家成了你倒有话说。” 红颜哼哼:“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那明芳古看着忠厚老实,还不是混迹花街柳巷,今日睡在这家,明日又和相好的结拜,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我才不愿意把我误落凡间的王妹妹白给他糟蹋。” 凤卫哈哈大笑:“男子风流无可厚非,我遇见你前尚且如此,何况芳古孑然一身?再者你表妹也是再嫁,还拖着一个承爵的儿子,能有芳古也属侥幸。” 红颜不想理他。 也是,连自己最敬爱的哥哥都左拥右抱,还和人妻姜氏勾扯不清,凤卫和芳古的确算是好的了,但心里还是不舒坦,凭什么男子便可风流倜傥,女子便要三从四德?若是哪天有个女子大胆追求自己心中所求,她必全力支持——红颜完全是有感而发,却未曾想到几年之后,当她出落得无人能比、追随的王公贵族从临安排到闽南,甚至连那以文雅俊美享誉临安的太子都放下身段参与角逐、只为博美人一笑的她的好妹妹,强悍地站在她面前要跟着爱人走时,她第一反应会是反对。 没几日,红颜便将自己打扮一番,要去约定的酒楼参加明、王两家的订婚宴,因为她算是娘家人,便从蒙家去。大清早的正要出门,便见凤卫一身清雅地站在那里,手里摇着羽扇:“去吃好的不带上为夫?” 红颜眉一挑:“我看你睡得正好以为你不要去。” 凤卫睨了她一眼,一脸不屑:“潘氏那里说好了?” 红颜点点头:“去时正吃粥呢,没听我说完前几日在后院的点对便给我轰出来,说是待会自己会再去看看。” 凤卫冷哼一声:“大字不识得几个,还学人家研究数数。” 红颜搡了他一把,却忍俊不禁笑了。 大门口这么嚷,他是巴不得跟潘氏开战。拜托,跟潘氏朝夕相处的是她,他想找死,她还想太太平平活几年。 红颜和凤卫一路颠簸来到蒙家,刚下车凤卫便将眉头皱起,白眼恨不得翻上蒙家的门楣上去:“蒙家就舍不得点钱将门口那条路的石子整一整,大临安哪家像它门口这么寒酸?学士大夫清高也学得太惨,颠簸得我腰肢酸软,直想找个接骨大夫将我上下两截儿身子重新拼起来。” 红颜无语:“你倒是真不避讳,你说得开心,我和潇儿还做不做人了?你有钱,家里月钱不涨?哪里坏了也不见你给钱修,婆母整日向我伸手要钱,说公爹没钱吃药。” 凤卫嗤一声:“我短谁都不会短我爹的,她自己想吃钱,我偏不给她。” 红颜无语地笑。 这货还真是傲娇得可以。 潘氏虽然不知道怀着什么目的硬把自己塞进林家,但一直兢兢业业、规规矩矩,只要满足那些要求她就很乖,偏偏凤卫吃软不吃硬,潘氏要闹他就跟着杠。 红颜去房里找潇潇,凤卫只得在外头和蒙家的人吃茶,一吃蒙家的茶,凤卫便眼睛乱瞟想找痰盂把这口吐了,料想到他家茶不好吃,没想到这般次。他先时来蒙家玩,还纳闷蒙司为何不给他吃茶专给他喂白水或是吃各色甜汤,原来是知道自己口刁,不给自己吃他家的烂茶——凤卫找不到痰盂,只得将脖子一横,狠心咽下去,但绝不再吃第二口。 红颜在里头抱着金觉玩,金觉长了牙,见红颜白净便想冲脸上咬,红颜哪里是会吃亏的?看见他张着口要来,便将他抱远,挂在半空。金觉吊在那里,不上不下、不前不后,伸着手乱抓、脚乱蹬,还是岿然不动,但坚持自己挪动着。 红颜满意地看着金觉努力却不能前进的样子,笑道:“你家孩儿真是好玩,不哭不闹的最是可爱。一看见那些调皮爱闹的,我就恨不得踹两脚。小时候兴儿和玉儿没少给我偷掐。” 潇潇无语。 感情红颜这货把自家小孩当玩偶玩呢?红颜也真是古今第一好姐姐,居然这般对付自己亲弟妹。 潇潇笑着打趣:“你喜欢,也跟表姐夫生一个去。不过我看你这闹腾的性子,表姐夫也是一个短话长说的,孩儿估计是静不来的。” 红颜瞪了笑得花枝乱颤的潇潇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跟蒙将军干柴烈火,才过门没多久便能怀上?此事靠机缘,想我娘当年求了好久才怀上哥哥,之前不知去了多少姐姐。我家那尊太岁还说去庙里问了,菩萨说我娘生的都是赔钱丫头,只管让我爹休人。” 红颜对着金觉说话:“吼,是不是?你娘一定天天缠着你爹,吼?” 潇潇一把夺过金觉,脸上臊得通红:“你这厮说甚呢?对着幼儿传授禁思,该死!” 红颜不以为然地嘻嘻笑着,翘起二郎腿晃着:“你们这些脑子里天天想着条条框框,将脑子和日子都框死了。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叫我来作甚?怕蒙家欺负你、意图霸占你的财产不让你嫁,或者干脆留下金觉不给你带走想永享蒙家荣誉;真是把我当镇山夜叉了。” 潇潇不好意思地一笑。 每次都被姐姐看穿,真是修行不够。姐姐总是能看透人心,正是因为能看透,所以对很多事都不看重、对很多人的不轨都能直言不讳、一语中的。红颜如是、凤卫亦如是,所以二人才臭气相投······咳咳·······情投意合、琴瑟和谐。 红颜双手托腮,显出少女般的可爱:“说,想让我做什么?事先说好,我不做亏本买卖,你让我替你卖命,可得有本事请得动我。我也就罢了,价钱稍微便宜些,陪我来的那才是尊佛。” 潇潇望着红颜,了然地一笑:“还消姐姐吩咐?我早备好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八十三章 夫妻与夫妻 潇潇将金觉暂且放在床上,用杯子在床边缘围起、防止金觉摔下来,自己便进了去。红颜一双眼只盯着在床上滚来笑去的金觉,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被子掉下来——这并非红颜过于担心,实在家中那只小活宝玉儿幼年时可没少从重重被子垒成的墙垣后翻过来,直把脑袋磕了几个包,如今大了,红颜时常拿此事嘲笑她,只说她:“如今脑子大如倭瓜,可不是幼年时磕肿的?”玉颜只噘嘴拱进章氏怀里扭来扭去、发泄自己因嘴皮子不厉害而吃的瘪。 少顷,潇潇捧着一个陈旧的盒子出来,放在红颜面前,打开了用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的手指着盒子里的一沓纸:“姐姐你看可满意?” 红颜将里头的纸捞起来,仔细瞅着,潇潇趁着这空档功夫儿又回去照看她的宝贝儿子。红颜仔细看了一遭,心里暗笑王潇潇还真是在任家学到了真本事,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楚,她为潇潇出力摆平女眷,便值三座中等庄子,说少绝对不会少,说多好也谈不上。但在临安这种寸土寸金之处,也算不能挑出有什么错了。 红颜扬扬自己戴着金制红宝石戒指的手:“凭这个打发我容易,你表姐夫是那般好说话的?我的家私他尚且看不上眼,何况你这几所庄子还不如我的。” 潇潇一笑:“女人的事情关上门来咱们自个儿说的容易,姐夫那边自然有芳古和他讲,与我不相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蒙家的钱全在我这儿,蒙家那几个好侄儿还要靠我找芳古给他们托关系买官,只要打赢了嘴仗便是赢了。我不善言辞,最多帮腔,还是得靠姐姐。” 红颜讥讽地一笑:“你如今说话做事一套一套地哪里还要靠我?分明是怕得罪蒙家以后有的闹,不如我这个恶名在外的给你出头,他们纵使想闹,我与蒙家无半分联系且靠着你姐夫这棵大树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你这算盘倒是精。” 潇潇见又被红颜识破,脸上有些过不去,当即便微微泛红。 红颜见她那个样,原本被她当枪使心里有气,还是不忍心再说,只道:“下不为例。” 潇潇连忙点头附和,又神神秘秘地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荷包来,塞给红颜,低声道:“蒙家长房长子历代为男,我看你去了一年还未有消息,把这蒙家偏方给你。我是吃了的,甚是有效,你也赶紧生下一男半女的,也好在林家站住。你婆母年轻,难保不会再来一个,届时你公爹若是偏疼小的就麻烦了。” 红颜哭笑不得。 她和凤卫都不喜欢小孩,嫌弃小儿哭闹、且他俩最没耐心,就算真来了也是丢给章子聪和章氏养着,自己哪里肯出力去?不过潇潇倒是说得对,就算不喜欢孩子,也得防着潘氏。林凤卫跟潘氏看不对眼这么多年都没把她拽下来,也没能猜透她的心思,潘氏还是不能放过的。 红颜收下那小荷包,对着潇潇媚眼流转:“你不怕我偷了你这方子拿去卖?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生,你的便不金贵了。” 潇潇倒也不恼,只看着红颜莞尔:“只要我一心待姐姐,姐姐必然不会亏待我。姐姐虽是一介女流,却有江湖儿女的豪气,且是一等一的刀子嘴豆腐心,我都晓得。” 红颜身子往后一仰,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显得惬意而慵懒:“我算是引狼入室,养了一个知根知底的。” 潇潇忙道:“同是姊妹,何必计较。” 红颜笑而不语。 潇潇这般会算计,都已经打感情牌出来为着自己了,这姐妹的水分有多少不言而喻。人家跟你算计你还跟人家掏真心那就是傻。红颜不会随便放弃一个人,但也不是心中就挂念着一个人的傻瓜。 不多时吉时已到,红颜陪着潇潇去了酒楼,明芳古已在那里了,见了潇潇和红颜来,点点头便招呼男客去了。酒楼还是宋璨名下、林凤卫管着的,凤卫觉得甚是无趣,毫无激情,吃东西也吃得敷衍,再加上明朗从头到尾脸色就没好过,他也不想对着明朗那张可以拿毛笔沾一沾就能拿去写字的脸。 明摆着明芳古就是看上王潇潇是忠臣良将的遗孀和蒙家家财、为了巩固势力和提升名气的联姻,王潇潇虽然有意,但还是算计多谢:嫁给明芳古成为太师之媳,将会是临安一等一的传奇故事,何况她还是寡妇再嫁,身边还有一个承爵的儿子,她手里的产业都会翻番赚。 但明朗显然还是很不满意这门亲事,首先他儿子一个未婚青年才俊非跟一个是非甚多的寡妇成亲,明家的家风和脸都丢光了,还影响他在陛下面前的印象,陛下都把他监督陵寝修建的差事免了让他“思过”,他有何过好思?娶寡妇的又不是他!当然,如果任九隆死了的话,他倒是很乐意娶章氏——待这两个不谙世事一头热的男女结婚之后,他一定要把他俩赶出临安,至少也要躲过这段风声。太师和蒙家的结亲能保一时荣华,却能埋下无数祸患,尤汤便是典型的下场,他不能重蹈覆辙。 蒙家宾客来来往往,无非是说些奉承话好傍紧明家和潇潇这两棵大树,顺带因为凤卫是林太后胞弟的缘故而跟他吃几杯酒,凤卫这里倒是落得清闲,但红颜那里可没那么好过:潇潇准备再嫁,却无半分利头匀给家里的女眷,连潇潇不要的都拿去变卖了添钱不平分,其他族人虽有怨气,不过在家里拿着老婆说道,哪里敢去潇潇面前说?那些挨了训的女人便来潇潇这里出气。首当其冲的便是蒙司的表姑,她看着红颜端走三个庄子心里头不高兴,在房里便说了:“拿着蒙家的地去巴结皇亲国戚,倒是好交易。” 另一个女子赶紧附和道:“就是,自己的体己登不上台面,便霸占人家的家财,真是不要脸。” 潇潇一急,也顾不得之前是委托红颜出面的了,当即便反驳:“这三处庄子是我自己拿我店里的钱买了送的,何曾是你们蒙家的了?再说,我嫁给将军,帮着将军管着,又有何不对?” 蒙表姑的嘴下弯得厉害,白眼翻得老高:“我可没说你不对,你自己要承认你不对我们管不住的。” 潇潇正要再回,红颜便笑了:“我们潇儿何时说自己不对了?尔等莫要将自己的高帽给别人戴,别人的尺寸合不来。” 蒙表姑乜斜着眼:“我们的高帽子,顶着什么便宜亲戚名号的人也有自知之明说自己戴不了。” 红颜瞳孔瞪大。 她还真是小瞧了这蒙家女眷,各个牙尖嘴利不是善茬,上赶着要来撕嘴,连她都嘲讽,她自己家儿子不是还未曾科举?还想不想要前程了?难怪潇潇要请自己出马了,潇潇在幕后管账是行云流水,对付这些鸟、人还不是得以牙还牙,恶人还需恶人治??????好吧,为了潇儿,承认一下自己是恶人吧! 潇潇见红颜也被连带了,心中真是为蒙家表姑感到无语,这种事说一两句完了,自己事后给她些补贴便好,非得逞能骂人家皇亲国戚,依红颜的性子,不让她下不来台不说,背地里还是要整她们家的,这不是自作孽吗?可是自己是不会阻止的,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自己若是管不住自己,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那也怪不得了。 红颜冷笑道:“蒙家表姑说得是,咱们皇家行大礼之时戴着礼帽,不与草民同。” 蒙家表姑想说,皇家是皇家,你算哪门子穷亲戚?但这话不能说,红颜已经明摆着生气了,外头还坐着一个,真要闹起来,自己儿子和丈夫就完蛋了,蒙家表姑再生气也不能冲动,只得挑一句不轻不重地回击:“将军的钱是将军的,将军不在了那便是金觉的,没得一个要嫁给别家的外人来管之理。” 红颜已经看她很不爽,但看她识趣,只想在口头上赢了她,背地里不想搞事,所以也没那么火药味浓重:“潇儿写在蒙家族谱里,金觉长大了自然有他那一份,不在族谱里的还是勿要多言,多说多错。” 蒙家表姑瞪了红颜一眼不再多说,红颜回瞪一眼也不跟她斗,双方旗鼓相当却偃旗息鼓,让等着看戏的一干人等好不落寞。王潇潇也因着没看见蒙家表姑倒霉扼腕叹息,但不敢多说,多挑拨离间,估计红颜该和蒙家表姑联合起来挤兑她了。 凤卫在外头吃多了酒,怕红颜闻见又要皱眉,便去外头吹吹风醒酒,其实他没吃醉,只是想散散酒气,芳古瞅准时机便跟出来,在他身边佯装取笑、实则找话题——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为着各自的生计,当年那些人都生疏了:“才几杯你便不行了?当年可是一吃便吃几坛。” 凤卫背靠阑干,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廉颇老矣,不能饭也。” 芳古和凤卫一起笑了起来,仿佛又回到当年两厢嬉闹的年纪。 凤卫仰头看天:“适才贱内抱着三所庄子宝贝得什么似的,想着是潇姑娘给的。看她在里头又该替你家潇姑娘受闲气,无事不登三宝殿,平素不肯屈尊来找我吃酒,此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夫妻是不麻烦别人会死之人。” 明芳古笑起来,很是明朗却多了几分无奈:“林兄真真是个通透的,既然林兄爽快,我也不拐弯抹角:家姊在宫中难过,你是太后母家,我需要你的力量。” “凭甚?”林凤卫看也不看他,“我不是我那头发长见识短的贱内,为了三所庄子而折腰事权贵。我虽与你吃了几年酒,到底和陛下风雨同舟,陛下如今谁都不亲,我也泥菩萨过江。” 明芳古凑近凤卫,远远看似乎二人正在亲昵——芳古压低声音:“我知道潘翎锦和潘家之事,也知道令堂为何暴毙,更知道太后娘娘为何性情大变,还知道林老大人在委曲求全什么。” 凤卫脸色一变。 明芳古神秘地一笑,声音大了起来:“再加上渝州丝绸生意三分之一的分红,你可要?” 凤卫冷冷一勾嘴角:“你都送上门来的东西,推都推不掉。只是我事先声明,我胆子小得很,若是陛下有半分不悦,我即刻停手。” 芳古挪开距离:“这大人放心,我只求家姊在朝中的政治力量,宫内多靠太后照拂,若有何渡不过的难,请太后保下一命。” 凤卫一听便知,明凝安进宫面对严清卿那老谋深算的吃了亏,估计受了不小的苦,所以明芳古急着出手帮她拉人。可是他忘了,明凝安是陛下要她进宫的,陛下会不知道明凝安的重要性?由着他鸡婆!太后也是看出来了,所以袖手旁观,才惹得明芳古想拉人下水。 凤卫继续看天:“我与太后不熟,她保不保我无法左右。寻求支持我倒是可以偶尔玩玩。” 芳古也靠着阑干,同他一同看天:“待我明日告诉你林家当年的乱帐,你便能了。” 凤卫的神色再度收紧,他侧首盯着芳古胸有成竹的侧脸,适才还玩世不恭的双眸中充满了肃杀。 芳古回盯他,之前的忠厚老实全都荡然无存:“这交易可划算?” 凤卫哼笑一声,抚着手上的扳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表姑娘还真是相得益彰。” 芳古赶忙笑道:“彼此彼此,林兄和嫂子也是志趣相投。” 明芳古顺手拿起布置在走廊上供来往客人吃的小糕点咬了一口:“当年林兄、任兄、柳弟、周公子与在下同游临安,被时人成为‘临安五少’,何等风光!如今一个大隐隐于市,一个泯然众人矣,一个通敌卖国,一个流落他乡,只剩在下还徒有其表。” 凤卫点点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说跟你像,我倒是想到一个人,也是看起来像个好人实际上努力爬着的,只是那人比你不起,人品败坏,日后若是有时机,先把他扯下来,也未尝不是在朝廷中办了一件好玩的事。” 明芳古眼神幽深:“你说的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八十四章 各自的算盘 明芳古听完凤卫一席话,脑中已然想到一个人,但他不敢明说,只能眼眸深沉、诱凤卫先说——以免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你说的是?” 凤卫晓得他那伎俩,不愿意浪费唇舌,不耐地皱起眉头:“是了、是了,便是此人!此人找了棵好树,我下不了手。听说年底要随他亲家舅兄去边关,回来该是替补蒙司的缺儿。” 明芳古眼中折射出恨意:“我也欲将此人碎尸万段以泄愤,自古叛主害主之人皆罪该万死!” 凤卫见他比自己还激动,心下有些不悦,但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用暗语徐徐警告:“让你见笑了,本是贱内和他过往的恩怨,该由我出面的。” 明芳古听出凤卫的弦外之音,却仍然笑得云淡风轻、不肯让步:“无妨,如今我与你们夫妻也算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凤卫笑而不语,心里却在无限吐槽:“谁要和你一家人??????离我夫人远一点!” 凤卫往里头一瞅,只见宾客已然有散乱的迹象,知道宴席将要结束,他终于可以远离喧嚣,便干挥挥手、道:“明日何时何处?” 明芳古托着下巴冥想了一会子,道:“演武场一决雌雄,如何?把任大哥也叫来,一起比比,事后再去你那破轩里头吃酒。” “都做了官儿了还想着打打杀杀,粗鲁,”凤卫一瞪白眼、竟然无限娇嗔,“我那可是陛下最爱去之所在,你敢质疑陛下的品味,当心回去种地!” 明芳古笑着摇摇头。 或许隐居也有隐居的好,除了做人通透、看得开、日子过得舒心之外,还能保留一些纯真质朴以及已然在自己身上消失的少年心性。 明芳古挑挑眉,故意挑衅地看着凤卫:“少啰嗦,去否?” “否!”凤卫将手拢进袖中,背对于他,满脸嫌弃让明芳古有些怀疑自己的三观,“一身臭汗、又要吃醉吃得臭烘烘,此乃莽夫所为,我不敢苟同。” 明芳古忍不住笑:“任大哥今日公务缠身未能前来,据说在忙着转入军营之事,我今夜便给他递帖子,明日让他把你提来!” 凤卫毫不吝啬地给了明芳古无数白眼:“你爹堂堂太师,又是当年盛名在外的俊雅之人,如何生了这毫无章节的!” 凤卫整整衣袍:“我家大舅子此时由文转武非明智之举——不,他从未明智过。” 想想他这些年干的破事,每次都是自己给他擦屁股,他就从来没有用他那满是江湖豪义的脑子想一想该如何做人做事。这次第也是,原本在文官处呆的好好地,偏生又一个劲往军营里钻,如今军队是关家势力,人家关家还有个不对付的荣璟,能让他好过到哪儿去?何况杭丘因着杭铁溪之事已然自动告老还乡,等于他在朝中无人,这时候去自己不熟悉的阵营,真不知道任代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凤卫越想越懊恼,眉头皱得快结成果子坠下来,明芳古看着正要说两句话缓过去,凤卫便自己进去了,明芳古无奈地耸耸肩。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管那么多了,能合作便是。 因此明芳古也是进去继续招呼男客、拉拢关系,不提。 酒过三巡,人才方散,女眷们都走,男客们在门口等着自家的女眷。潇潇和红颜手叠着手两厢含泪,皆是不舍。 红颜半是嗔怪:“才能自由见几次呢,你又要操劳一家子,日后可难见了。” 潇潇忙道:“只要姐姐想见,潇儿手上纵有千重事物也是要扔了去,只管见姐姐的。” 红颜为她拢拢衣裳,道:“进去罢,衣衫甚薄,别再吹风着凉了。任家如今的宅子虽是小,到底是娘家,你要出嫁别忘了从这里去。上次未能保护好你,让你白白吃了许多惊吓,这次第一定给你一个平安喜乐的。” 潇潇点着头,眼眶红着,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把手攥紧。 明芳古看两人依依不舍的,便挑了帘子、探了半个头进来做个坏人:“天色已晚,还请姐姐归去。否则林兄在外头可要把酒楼的房檐儿都瞪下来了。” 潇潇和如芳都笑出了声儿。 红颜不好意思地啐了明芳古一口:“少拿夫君说事,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怀的什么歪七八糟的心思。我这就嘱咐潇儿小心,仔细你这头狼欲行不轨。” 明芳古笑着摇摇头缩回外头,却贴着墙没再笑。 他是怀着歪七八糟的心思,但是对谁,谁知道。她那声“夫君”喊得那般流畅,婚后一定伉俪和谐。想想自己还在挂念她,便觉得自己太多余。原本想着,这一生若是不能和她终成眷属,便孤独终老,不要学父亲那般流连花丛、辜负母亲,可惜,自己到底还是辜负了许多人。 潇潇见明芳古躲出去,便轻轻推了推红颜:“姐姐今日肯来,潇儿实在高兴。但明公子说得对,姐姐是该回去了,我可不愿姐夫把一笔酸帐记在我头上。来日方长,姐姐想我,只管派人来说,我必去陪伴。” 红颜拍拍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着急会你那情郎,我这便去。” 潇潇红了脸儿:“我好心劝姐姐呢??????” 红颜扫视了一圈,问:“前几次见你便没看见凤娟,你把她打发了?” 潇潇还未曾开口,如芳便插嘴道:“早打发了,凤娟手脚不干净得很。往常在蒙家便偷东藏西的,原本将军也没管她,后来竟然痴心妄想想做妾,便偷内房的钥匙和小姐的衣裳,幸好将军喜欢在夜里头点蜡烛,看了个清楚,否则早让她不知得意到何时!” 潇潇脸上有些尴尬,毕竟后院那些破事讲出来还是十分丢人的,潇潇只能打断如芳的话,急急说道:“如芳你先出去让明公子跟姐夫讲几句话,我马上送姐姐出来。” 如芳应了一句下去了。 红颜见如芳下去了,才说:“你身边的添香和点翠如何?如芳虽然忠心,到底不聪明,我看你还是找个人家先把她嫁了,免得生事。” 潇潇点点头:“我也有此打算,只是想在明家给她挑一个,也方便日后行事。” 红颜又问:“凤娟去哪儿了?” 潇潇道:“我把她送回湘州老家看房子、看坟去了,那里就住着一个鳏夫,年过三十,凤娟儿十几岁的,我觉得过于缺德。” “你不必自责,这都是她自找的,肖想不该想的,你算仁慈了,要我,早给打一顿发卖到偏远的州去,让她一辈子哭不得、死不得。”红颜说得正义凛然,却让潇潇汗毛倒竖。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还得苟延残喘,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红颜喜欢这种折磨,也善于施加这种折磨,让人胆颤。 红颜和潇潇又磨叽了一会子,芳古在外头和凤卫将得都没有话讲了,纯粹在那里看见什么说什么打发时间,潇潇和红颜才推推搡搡地出来,两个人恨不得粘在一起成为一体。 凤卫一见红颜出来,立马去牵了她的手,直对着明芳古念佛:“你可总算把她放出来了!” 潇潇道:“姐夫说得潇儿好生委屈,分明是姐姐不舍得我,何苦怪潇儿呢?” 明芳古在一旁憨笑:“你素知你家的夫人是个热情粘人的,怎么就对你不黏?好歹你也玉树临风,偏不入你夫人的法眼。林兄林兄,你真该下个罪己书,好生反思了。” 凤卫眼刀飞了无数把过去。 他之前怎么就不知道这个明芳古这么能说会道还能讽刺别人呢?他才是临安第一名嘴,明芳古这小子,别太得意忘形。他夫人在这他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形象,不跟这等匹夫一般见识。 林氏夫妇和即将成婚的明氏夫妇相互拜别,这才各自上了马车回家。 红颜看着燃烧跳跃的烛火有些失神。 一般人回自己房间都是不点灯的,因为太熟悉了,可是为什么蒙司却一直有点灯的习惯呢?还因此因祸得福,把凤娟的诡计给戳穿了。 凤卫伸手挡住红颜的视线,把她往自己怀里带:“别盯着那处看,眼睛要坏的。”凤卫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看着她呆萌的凝视,他十分满意:“看这里,养眼。” 红颜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好生不要脸!” “脸有何用?不过一张让人识出的皮罢了,面上长这般,里头可不一定如一,又何苦在乎、做那活受罪之事,”凤卫伸手捏捏红颜满是赞同的脸颊,水嫩的触感让他恨不得在车里就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如此入神,你家潇儿又和你嘀咕什么了?” 红颜正好有疑问,便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你和蒙司熟,蒙司是否有眼疾?” 凤卫有些惊奇地点点头:“他夜不能看清事物倒是不假,只是从未与多人提及,你是如何知晓?你家潇儿告诉你的?” “潇儿似乎也不知情,”红颜道,“我是听她说,蒙将军回去一定要点灯,我才起疑,没曾想我真是聪慧。” 凤卫道:“我夫人,能不与我相配?” 红颜嫌弃地冲他撇撇嘴。 这人,总是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自信。 凤卫抱紧她,感受着她身上如今与他几乎同步的味道——混合着雏菊香、和二人体香的气味,那是属于他们的味道,他声音低沉,是他心中的苦涩、亦是他不愿承认的事实:“蒙将军曾说,若朝中有良将可御敌,他即刻解甲归田、不再多占高位,可惜良臣甚少,战事连年却总是不利,因此蒙将军明知自己患有眼疾不便于夜行,还是强撑着。将军殁于夜袭,恐是天理昭昭,非人力能强抗之。” 红颜无语,静静靠在凤卫怀中。 蒙司之死让很多人都伤心,但蒙司不退下,早晚还是要因眼疾而出事的。 凤卫叹道:“若是关家真能保我大赵,重现岳家雄风,恩怨我亦可暂且放下。” 就怕不但不能,还搞出新的党派之争、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那还不如亡国了自己带着一家老小游行天下、出海做生意去。 红颜见他感怀国事,急忙扯开话题——他林凤卫不是一个真正出世之人,只是如今的时局,他看不上、他无能为力,他只能选择堕落和逃避——红颜夸张地哀叹着引起他的注意:“杭先生辞官回去,宅子也卖了,专管挤在我家,我爹不知又要发多少牢骚。我不能回去看,但也知道家里一定鸡飞狗跳的。大嫂一定帮着自家爹,古姨娘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娘自己还拖着一个外祖父不敢则声,兴儿不在,一家人不知道该吃爹多少胡话。就怕杭先生一个不高兴,万一一时冲动把爹给打了,那就闹大了。我大哥那个性子,不弄得鱼死网破还得了?” 凤卫揉揉她的头发,笑道:“你瞎担心什么?你以为全天下离了你便不能活了?你且看着,你家一点事都不会有,最多吵得邻里不得安生,你家还不是和和气气地活着?杭大人和章大人都是高官过来的,有气度,且本身吃人家的自然忍气吞声,你嫂子又是头一个巴着你大哥的,哪里肯作对?还有你那个恨不得把天捅了的小妹,你再使人回去打听打听,小小年纪手段可不比你差。” 凤卫伸了个懒腰,慨叹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一家人皆是自己活得舒坦把别人麻烦死的,分明都是一团乱麻,结果把外人绕死了。” 红颜笑了起来:“这叫任家特色,别家想学还学不来。” 凤卫敷衍地应了几声,手从她领口伸进去开始捣乱:“我现在想学别的。” 红颜搡开他的手,红着脸将衣服裹紧,想退到角落去,偏生马车太小,躲了几下便给他捉了回去,禁锢在怀里,任由他上下其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八十五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前院吵嚷起来之时,红颜还窝在被子里头酣眠。昨晚凤卫可没放过她,她累得只想睡觉,堪等着晚点去给婆母道安时再不顾脸色地强行留在她那里蹭一顿饭。只可惜大清早她便被巨大的嘈杂给闹醒,她素来浅眠,醒了便再也不能睡的,只得睁着两眼干熬到午时,因此她气也大,一下子从床上蹦起,顾不得双脚酸软,迅速披了衣裳便出去要骂,但这是在林家不是任家,她还是收敛了些,单择了小眉来:“小眉,你这要死的一日不被我苛责便一日不得安生!好端端的怎的又闹起来?若是吵了婆母清梦,仔细你的皮!” 小眉无限委屈:“哪里是我不肯管?我根本管不来。来的人是明小公子和大少爷,说是信守承诺来提少爷去演武场,见少爷未曾等着,便在大厅说道了,阳家妈妈正陪着呢。” 红颜语塞。 这个凤卫,平时动一下都好像要断胳膊断腿的痛苦样儿,居然还跟那两只约着去演武场,搞得自己大清早被吵醒,他倒还躺在里头呼呼大睡。 红颜蹬脚回去,将被子一掀,抬脚便往他臀上踹:“起来,自己下的约自己履行去。” 凤卫好梦之中被踹醒,捂着痛处半睁开一只眼:“好端端的动手动脚干什么?看来昨夜为夫并未让夫人满意?” 红颜脸一红。 又来,白日宣、淫,也只有他敢这般不要脸。 红颜伸手去拽他:“快起来,哥哥和明公子在厅里等着呢,你未曾迎接,都在厅里骂上了,我都给闹醒了,就你是猪,还睡。” 凤卫一听她这话,当即坐起,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大哥真的来了?” “还能有假?”红颜无语,“我没事拿大哥诓你作甚?” 凤卫苦不堪言,坐在床上拿手拍床,十足的怨妇模样:“若是单明公子来,我还有得命回来,大哥来,我得给蜕一层皮才能回来!” 红颜将衣裳扔给他,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去见人,再晚了依照哥哥的个性,直接冲进来把你提走,到时候你更苦。” 凤卫听了,虽是万般不情愿,也只得懒洋洋地穿了衣裳,千别扭万别扭地往外头去。若是放在往常,凤卫早从后门溜了的,但今日要听明芳古说当年的真相,他不敢走;何况还有一个任代忠,平素他跑得了一次,下一次还是得补上,择日不如撞日,还是一次解决为妙。 待凤卫拖拖拉拉地来到大厅,见到两个穿着劲装的男子,当即心里便感觉不妙,这两人的势头如若猛虎,很有大干一场的决心,自己这弱鸡样估计是要被虐惨了。 凤卫不禁在心中将明芳古骂了个底儿掉,要告诉便告诉,还非得先拉他受苦一番。 明芳古一见凤卫出现,立刻放下茶,笑道:“林公子终于舍了那芙蓉帐暖,肯与我等共享人世繁华。” 凤卫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任代忠将凤卫上下瞄了一眼,眉头皱成木头疙瘩:“你也是习武之人,奈何羸弱至此?眼下虚浮、步伐轻飘,何曾有半分健硕的模样?若非明弟约我来,我竟不知你这般。说定了,日后我得闲便提你去演武场。“ 凤卫宛若遭遇晴天霹雳,一两次还好,多了真的要他这一条老命。他就没想通他这大舅子从何处看出他身体羸弱?分明他身上也有几块肌肉来着......再说了,他弱不弱,红颜知道就好了,代忠激动个什么...... 代忠也不等凤卫答应,起身如同猛虎下山般过来,单手一扯,提着凤卫的后领便往外头去,凤卫急忙告饶:“求舅兄饶恕则个,待我吃了早饭,好歹垫垫肚子。” “麻烦!”代忠眉头一皱,“你何时像周鹤林娘娘腔腔的了?吃的在马上便好,还得专门摆一桌子装样子。”言讫,又提着凤卫往外头去。林凤卫一脸欲哭无泪,明芳古用拳头挡着掩饰不住的笑容,跟着出去。 红颜彼时正在潘氏那里规矩地用餐,看着林玕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好很多。红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潘氏似乎一直顾忌她在跟前吃饭似的、看见她总有点不自在,仿佛要做什么却不能的束手束脚,而且她和公婆一起吃饭以来,林玕的身体好了很多;林玕没回也似乎对她的到来十分欢迎,吃饭都盯着她笑,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且说凤卫被明芳古设计,让代忠提出林府,在众目睽睽之下于马上吃了几个包子,便一路颠簸来到演武场,演武场人稀稀拉拉的,偶尔几个也都是老面孔,打了招呼便各自练着。 林凤卫眼尖,眼看着那几人都拿眼睛逡他们仨儿,便往四周乱看。明芳古注意到他的反常,便拿胳膊肘捅他:“看什么?你家夫人来了?” 代忠连忙去看,脸上挂着心情很好的表情:“大丫头来了?” 明芳古一笑,既是对代忠好骗的好笑,也是对知道了红颜小名有些小窃喜。 凤卫白了明芳古一眼,急忙拽着代忠把他的视线拽回来:“夫人未曾来,哪有自己来的道理?我家里又未起火,要来寻人也是差人来。” “也是,”代忠笑呵呵的,提起妹妹他总是很平和快乐,“许久未见她,倒是想她了。” 凤卫道:“晚间去我家吃酒,你跟她也好生叙旧。” 代忠点头,十分高兴:“甚好。” 明芳古不干了:“你光叫他去,不带我玩,我不告诉你大事!” 凤卫很想一脚过去,然而有求于人,还是得放低姿态:“好兄弟莫吓我,是我疏忽,得罪明公子,公子也请夜间去我家上座,如何?” 明芳古这才佯装放过他的模样,撤回自己的疑问:“既然你夫人未来,你在看什么?可别告诉我,你在看什么俊俏公子。” 凤卫睨了一眼有些震惊地代忠,没忍住一拳打在明芳古胸前,让他捂着胸一边痛一边笑。 明芳古的嘴真是越来越贱了,竟然敢拿当年他好男风的绯闻来取笑他,还是当着他大舅子的面,真是想死都不带这么赶的。 凤卫没好气地解释:“我看这些人都拿一副探究和看好戏的眼儿瞅咱们,觉得奇怪便多睨了两眼罢了。” “那你看出什么门道了?”明芳古看了四周一眼,发现果然如同凤卫所说,感叹凤卫心思入微之余也不禁有些紧张和好奇。 凤卫原本想说“没”,但在看见从一个通道里走出来的某人之时,他的眼眸变得幽深。他直盯着那人,拳头捏紧:“原来是找到好树的荣小厮,难怪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明芳古和任代忠顺着凤卫的目光看过去——代忠有些愣,再度见到荣璟,他是恨荣璟的背叛和对妹妹所施加的恶行,但也很怀念当年在一处读书习武的时光,北院三结义,别人能忘,他忘不了;明芳古看见荣璟的第一眼便想拔出腰间佩剑挥上去,但看着他意气风发、韬光养晦的模样,和当年的小厮完全不同,他又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对他如何。 荣璟扫了他们仨一眼,远远地对他们抱拳:“别来无恙?” 凤卫怒火中烧,正要说话,荣璟就笑了起来:“倒是少见到林公子,在下一直想与林公子切磋,不知今日可有此殊荣得与公子比武?” 荣璟走进,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地挑衅:“在下想见识一下,能让大小姐倾心之人,是何等的本事。别是甚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凤卫冷言冷语地回击:“是否中用不劳你操心,反正你也享受不到。倒是你,如此关心他人,是否关小姐有何让你难言之处?都是故人,你与我们说说?” “关小姐甚好,正在月中,多谢林公子关怀。”荣璟脸色不善。 林凤卫出了名的不要脸他知道,但没想到会拿闺阁之乐来反击;虽然大小姐原也是个胆大泼辣的,到底替大小姐觉得不值。何况关灵与他感情甚笃,又是他的靠山,他怎肯让别人损了她去? 凤卫勾起嘴角:“昔汉蜀刘备桃园三结义,怎的如今卖草鞋的跑了,徒留二位和曹某人在一处,实在有趣。” 荣璟并不理会他——林凤卫嘴皮子厉害,跟他斗嘴只会是自己劣势,既然双方都憋着一口气,不如真刀真枪见分晓,还能出口气。荣璟也不多废话,抬剑便砍,三人见有危险,都各自闪到安全之处。荣璟只冲着凤卫去,一来他想证明红颜眼力低下,二来另外两个之前朝夕相处知道实力唯独林凤卫未曾对手过,因此拼命只跟他斗;林凤卫也想把这个害自家夫人差点被尤菡欺负的叛主仆人杀之而后快,但却不急着动手——他如今血气上涌,而荣璟却是身经百战、冷静无比,此时出手易出破绽,因此凤卫只一味闪躲,看得代忠十分焦急,几次欲上去帮忙,但都给明芳古拉了回来。 代忠担心凤卫吃瘪,毕竟他一直以翩翩公子形象示人,因此只不满地甩开明芳古的手:“作甚?荣璟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凤卫吃亏了大丫头还不跟我急!” 明芳古无语:“你和荣璟一处长大,我和凤卫也是玩了几年的,荣璟和凤卫差不离的,谁输谁赢不一定,且看着吧。二人皆非不懂分寸之人,不会出大事。” 代忠冷静下来,呆呆地望着缠斗的二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些公子哥面前,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供人取乐的伶人。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出来,只会往前冲,只有遍体鳞伤。 明芳古并未察觉到代忠的情绪低落,只看着那打斗:荣璟攻击了几次见凤卫没回手却也没打着,便知凤卫是保留实力有心试探,心下便也想退回去,但凤卫哪里肯给他机会?便也出手、给了几招,诱他继续暴露招数,荣璟来往几回吃了几个闷亏,再不肯轻易出手,凤卫这才得意洋洋地拔剑出击。凤卫主动出击且不留余地,剑法快准狠,荣璟险些招架不住。如此时机,荣璟再保留实力测他底细根本不明智——因为此人不按套路出牌,即便自己被掏了老底儿,也是当玩的,下一刻便胡乱搞几个小动作、让人应接不暇——荣璟索性放开手脚,只把此番当作生死博弈;凤卫见荣璟认真起来,招数不再刻板,也立刻收起嬉笑,只专心和他对战,二人你来我往斗了五百多会合,仍然不见消停,周围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的甚至在一旁摆起赌桌,下注押孰赢孰输。 二人直打到剑都打出豁口、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手脚酸软得迈不动半步,只用剑插、在地上勉强支持住自己,拼命睁着双眼要用气势吓回对方去。终于,二人忍不住在对视时笑了,荣璟向后一倒、躺在黄沙之上,凤卫丢了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呼气,凤卫缓过来时,只管摇头笑,是笑自己的宽宏大量,也是笑这世上的立场无绝对。荣璟跟着笑,笑自己的自负和当年的愚蠢。 代忠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气氛,是兄弟情深的慷慨和热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哈哈大笑,笑声感染了明芳古和在场之人。明芳古一边笑,一边想着:“若能借助荣璟拉拢关家......”想着旁的事,不能专心享受这氛围,笑自然有些不开。 代忠忽然有些怅然:“此情此景,若是柳弟和周弟也在,便也无憾了。” 凤卫指着代忠,笑道:“才好,别招我们。” 荣璟爬起来,笑而不语。 这些日子,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不如以前快乐。果然,临安五公子,帝京六丈夫,还是要聚在一起才好。 明芳古去扶起二人:“都成家立业之人了,还在这里滚得跟泥娃娃似的,真该请二位夫人前来观瞻,不知是何美景?” 凤卫一脚过去:“你这人自从当了官愈发贱了。” 明芳古大笑:“澜华轩的热水和酒菜备好否?没备好我可是要去传澜华轩不值得一去的。如今澜华轩也没个花魁娘子,倒是别的有个什么尤人娘子近日在临安甚是出众。” 凤卫推开他:“你若想去我不拦你,下回再往澜华轩来我打断你的腿。” 明芳古大笑,四人勾肩搭背地往澜华轩去,又吃酒玩乐了大半日,直到入夜,才再度沐浴更衣、换了齐整衣裳要回去,代忠念着红颜,要和凤卫一同回家,被荣璟劝回去,加之吃得醉,是给荣璟背回去的——他此去到任家又是一番光景——明芳古不急着走,同凤卫漫步于街上,散散酒气,免得各自回家后,一个被自己暗恋老爹打一个被自己老婆嫌。 酒去三分寒,凤卫拢拢衣襟:“玩了一日,也该把该说的说了,我可冷死了,要回去窝着了。” 明芳古知道他黏自己夫人,虽仍旧有些吃醋,但也只笑道:“猴子似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六章 林凤卫大闹如来寺 酒劲下来了,风一激便能入体寒,凤卫裹紧大衣,也不想跟明芳古废话——要告诉他事情还非得叫代忠出来整他,无非是觉得自己亏了,谁让他自己头脑不清拎不明白形势、胡乱插手撒钱,还怪别人么——凤卫在街上一边猥琐地蜷缩着一边催促:“有话快说,我不愿再与你出来第二次。否则第三次再见我便是一抷黄土了。” 明芳古笑得有些肋骨疼:“你少夸张,今儿和荣璟打还扯了个平手,让我如何信你?日后征兵我必向陛下举荐你。” 凤卫兴致缺缺:“务必不要劳动本尊出那卧龙岗,我只想躬耕于南阳。” 如今的大赵,就算打仗赢了又如何?终究还是没救的,又何必去浪费青春,看那辛大人岳将军满腔热血一生忠烈,不过各自彷徨两厢凄凉。 明芳古一脸不信:“你懂得如何拿锄头?怕是还没锄几下,已然哭天喊地要回来做官了。都是养尊处优习惯的公子哥儿,平素喊喊出世、去道观里头修行几日也就罢了,真让你这厮学陶渊明当那花之君子者也,行不通。” 凤卫看着他果断下结论的样子,点点头:“也是,我也不是那等为五斗米折腰之人,想让我出世,起码得八斗米。隐者皆如此,隐居只是价钱不够,谁逃得出世俗去?若是当时之人给陶渊明或者李白三顾茅庐之遇,二者同样会效仿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明芳古又好气又好笑,他实在想不通林凤卫那一套又一套离经叛道的理论从哪儿来的,这放在严酷一些的帝王,早杀得他一个亲族都不剩。他也是有太后娘娘当靠山,才敢大言不惭,普通人家谁敢妄论国是? 明芳古转念一想,也知道为何红颜会青睐凤卫,首先二人性子便是相近,同样的古灵精怪,其次二人皆是有担当之人。明芳古不用想都知道,若是真的让林凤卫挂帅出征,他肯定不输给当年的蒙司。 明芳古的脸在他提着的那盏灯笼中忽隐忽现的烛火的映照下有些晦暗不明,自己到底还是少了一分魄力和担当,输得不冤枉。 明芳古仰天一笑:“也不瞒你了,你抽个时间,去郊外的如来寺,寻一个叫‘赖头’的和尚,就说我叫你来的,届时你便能知道一切了。” 林凤卫无语地停下脚步瞪着明芳古,手在局促间很是想打他的模样,他气得发笑:“合着去如来寺便能的事你何必误我一日?” 明芳古向后招招手,小厮将马牵过来,明芳古上马,在上头坏笑:“近日心烦,让林兄陪陪。”言讫,便对小厮使了个眼色,由着小厮拖着缰绳把自己连人带马拉走了,剩下凤卫在后头将眼睛眯成一字形,把明芳古从头嫌弃到脚。 凤卫抱紧自己,带着跟在后头的于痕西,上马慢慢踱回去,待他到家,红颜已然在床上睡着了,一头青丝在床上铺了一片,虽然质量并不如何好,但看着十分妖娇,凤卫将她的头发轻轻在手中拢起,堆在枕边,自己脱了外衣躺在她身边,不多时便进入梦乡。 而另一处,荣璟驮着代忠回到任家,叩门之后邓翔看见荣璟先是愣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招呼着荣璟进来。章氏、杭铁河和古知梅都没睡、单等着代忠回来,见他终于回来,刚迎上去,对上荣璟有些尴尬的笑容,都是一愣,一个个反而没上去搭把手,任由荣璟独自将代忠放在床上、就如之前还在任家之时一般,将代忠安置好,这才出来,对着一家子瞪着眼睛看他的,荣璟略略点点头,正拔腿要走,章氏出声了:“站住。” 荣璟比闭起眼。 早晚要来的,是自己一时糊涂,该如何便承受吧! 荣璟微微颤抖着转过身来,头低得能埋进胸里去,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恭敬:“夫人。” 章氏看着他,虽然满心嫌弃,到底还是对阿赤扬扬下巴:“夜里冷,穿着这个回去罢。” 荣璟接过阿赤递给他的一件做工不甚精致的加厚衣裳,已然不是曾经受到的下人形制的赏赐了。荣璟眼里一湿,其实之前他在府里的待遇也不比少爷差多少,何况少爷还会偷偷补贴他,外头对他的歧视他不该将不甘和怒气转嫁到任家。 荣璟跪下,伏地痛哭:“夫人!” 章氏眉头微皱:“罢了,就当你年少轻狂,但以后还请少来拜访,我心里头仍旧不舒服得很。夜深了,还是快回去罢,如今你也有了妻儿,莫让他们担心。” 荣璟又对着章氏叩了两个头,这才披着衣服回去了,邓翔还送了他一段。荣璟归去,关灵知道他和旧人在一起,但也没说什么。关家虽然一直在谋求一家独大,但似乎很是行不通,如若能多些支持还是不错的。 荣璟很是宝贝地将章氏给他的衣裳放进衣柜里保存起来,回来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伸手抚了抚她沉静的睡颜,一直以来以严肃僵硬示人的脸显出慈爱和温柔,含笑的容颜让他在灯下颇让人心动,他的大手被小孩子攥住,小小嫩嫩的手还没他一根指头大。 关灵在他身边望着这对父女,脸上的笑说不上是幸福还是沉思。对自己,他从未如此温柔,虽是琴瑟和谐,但总感觉走不进他内心深处,他的心里,藏着太多算计和隐瞒。纵使自己一见倾心不顾一切嫁给他,还是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或许,是自己太贪心? 荣璟亲了亲女儿,抬头看她,一双静静地眼满是闪亮:“她越发像你了。”荣璟拿鼻尖蹭女儿的鼻尖:“长大之后必然也是一个聪慧大方的美人。” 关灵的手搭上他的后背:“你可曾想过给她起个名字?” 荣璟一僵。 名字,他怎么可能没想过?只是人靠关家生活,他不敢自作主张,更何况,那个名字,说出来关灵就什么都知道了,他不愿意再伤害那个人。 荣璟脸上浮出敷衍和慌张掩饰的笑:“吾乃一介莽夫,不通文墨,还是夫人来罢,夫人起的名字都是好名字。” 关灵脸上有一丝失望,她知道荣璟怕她,可她要的是真心不是敬畏,她颓然收回手,荣璟感到她的不对劲,也直起身看她,却说不出什么好话哄她,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关灵看着他和女儿紧紧相牵的手,咬咬唇,下定决心:“你那些事别以为我不晓得,我是看不上她的,我只问你,你如今心里,是我、还是她?” 荣璟为难而震惊地逃避着她倔强的眼神。他该怎么回答?说心中恋慕夫人,却好像一直在试图证明红颜选择别人是有眼无珠;说喜欢红颜,却又比不上夫人和这个攥着他手的女娃娃。荣璟急的一头汗,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选择闭嘴。 关灵见他不语,叹口气:“若非我坚持,真要放弃你了。” 荣璟心虚地看着关灵,伸手拉住关灵的手,头垂得很低。 关灵捧住他的脸:“日后不许再想她,就算想,也不能让我看出来,否则我不让她好过。” 荣璟反应迟缓地应了一声。 关灵无奈地松开手:“想给孩子什么名字就说罢。” 荣璟偷看了关灵一眼,关灵给予肯定地点点头,荣璟这才迟疑地念了一个名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红缨……” 关灵忍不住笑:“够难听的,不知她长大后会否嫌弃这个名字?” 荣璟憨憨的笑着,瞄着妻子的大度和女儿安静的睡颜,他突然觉得,一个名字似乎就还够了自己这些年的执着。 至于翌日荣璟因为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被关炅瞪了好几眼,却意外地让夫妻关系更加和谐了。 又是一早上起来,凤卫早早就起来洗漱穿衣,红颜惊讶地看着如此积极的凤卫,急忙去开了门出去看了好几眼才回来。 凤卫一边忙一边叫:“穿好了再出去,晨寒可怖。” 红颜一脸看怪物的神情:“今儿是天上下红雨了还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平素日晒三竿才舍得起来去上工之人居然大早儿便忙着出去?” 凤卫抱怨道:“还不是那个明芳古,昨儿诓我一日,却让我自己去如来寺找人要说法,下回再见到他我得狠狠啐他。” “去如来寺啊……”红颜听着能出去,心思便活络起来。她好久都未曾出门,只关在家里和婆母大眼瞪小眼。看着凤卫的样子也是要在路上吃饭的,她还未曾见过临安的早市呢。 红颜过去缠住凤卫的手臂:“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凤卫道,“说是去如来寺见人,指不定还会去哪,要是去什么脏地方,我不愿意你跟着冒险。” 红颜缠紧他的手臂:“我就要去!” 凤卫望着她坚定的眼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法狠心:“好,不过你不能这么去。” 红颜松开手,莞尔一笑:“我知道了,又不是没出去过。”说着便飘也似的往屏风那头去,妩媚的样子把凤卫的魂都勾过去,凤卫蹑手蹑脚往屏风后头去,却正好撞上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的红颜。红颜岂会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一手靠在屏风上,一边一脸捉贼捉到了的了然地瞪着凤卫,凤卫嘻嘻一笑: “夫人甚是英姿飒爽!” 红颜冷哼一声,拿扇子挑起凤卫的下巴:“少说漂亮话。” 凤卫牵住红颜的手,拖着她往外去。潘氏原本等着红颜来蹭饭,因此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但又不想再红颜面前失了颜色,因此每日打扮繁复,今儿特地换了一件新衣裳,只为显摆给她看,等了半日,林玕都颤颤巍巍自己吃完了,红颜还不来,潘氏便着人去问,这才知道一大早夫妻俩便出门不知去哪儿了,气得潘氏当即便狠扒了几口饭。 而林氏夫妇来到如来寺,见如来寺人山人海,凤卫忍不住慨叹:“佛道之争自汉以来尤盛,如今佛教压了道教去,众人沉溺因果之说,不肯自强修行,倒像道家非我中原之物、甚是奇怪。” 凤卫问红颜:“你祖父是爱道的?” 红颜点点头:“如今还在观子里挂着道士之名,私底下贩卖五石散来着。” 凤卫嗤笑着摇摇头:“人心不古。” 红颜知道自己这一家没什么好东西,但听凤卫清高心里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凤卫深吸口气,对着庙里大叫:“‘赖头’出来!” 阖庙之人全部盯着中气十足、昂首挺胸如一只雄鸡般的凤卫看,红颜羞地躲在凤卫身后不肯抬头,只想找条地缝钻。 凤卫见没人答应,上前拿了一个大木鱼,一行敲一行念:“急急如律令,‘赖头’速速现行!” 红颜想笑又想哭。凤卫这样挑战佛家真的好吗? 庙里的大和尚急忙上前阻止,凤卫只管高声叫着,木鱼敲个不停,终于从偏厢出来一个赖头和尚,衣衫散乱,对着凤卫作揖:“我的老爷,您可莫闹了,‘赖头’来了。” 凤卫睨了他一眼,发出轻微的哼声。 跟老子摆谱,想得美。这次第一闹,估计他在庙里也要受罚。 凤卫将木鱼塞给大和尚,双手负于身后,下巴一扬,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带路!” 赖头陪着笑脸:“您是哪位老爷托来的?我受施主嘱咐多,还望老爷容谅。” 红颜挑挑眉。 哪里是受嘱咐多,是害怕带错镖,惹祸上身。 凤卫看也不看他,望着门外朗朗乾坤,如同栖息在梧桐树上居高临下俯视苍生的凤凰:“宁圣林木盛,坤宁御下严,如绘两朝辉,今住明金贵——你只念着头尾两句便是了。” 赖头和尚一念叨,便知来人是太后亲弟林凤卫,是受了明小公子指点来的,连忙笑若莲花,身子弯得几乎和尘土贴在一起。林凤卫享受着众目睽睽的注视,大踏步跟着赖头和尚往外走,红颜咳嗽一声,也急忙跟上。 陈年往事,即将揭开尘封的面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七章 长夜破晓(一) 凤卫在如来寺里头大闹了一番,惹得臭名远播,赖头和尚私底下给人做暗桩之事也被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等于是断了他的生财之道,他要么便好生当和尚,要么干脆还俗,凤卫这般行为,也是为了保证他守口如瓶,不会在未来因着别人的利益而随意卖了自己的消息,日后若是自己有生意想找他,也能拥有低成本。 赖头和尚心下疼痛不已,恨不得打死这个让自己下不来台的林公子,早先只听说他行为怪诞,却不知如此不给面子,原本早知道他来,想摆摆谱,说不定还能拿个什么甜头,那明小公子可不是被自己这么诓了许多钱的?没想到林公子居然不要贵公子的气度,偏偏和他去争,真是气煞他也!但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还要混饭吃,林公子在帝京的产业、势力无人能及,惹不起。 赖头和尚一面笑着往前走,一面说着话:“路途稍远,公子平素有马车代步、恐是不习惯,山上不好走得很,不若小的给二位招辆车来?” 凤卫原本想说:“不必麻烦,山色风光正好”,话到嘴边,正要说时瞥见跟在后头一言不发的红颜,心下软了几分,便点头应允:“去,但费用管明小公子要,我今日身上未曾带一个子。” 红颜憋笑憋得辛苦。 腰间挂着那么大一个荷包还跟人说没带,分明早上还买了几个大包子啃得一马车肉油味儿、开了窗散都散不出去,让素来口味清淡的她恶心了一路。明小公子也是可怜,想置身事外顺带坑一把凤卫却被凤卫反坑。 赖头和尚也在心里直骂林凤卫抠门。 林凤卫却是不想花这个冤枉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赖头和尚想摆谱抬价不成便想带自家生意再赚几分,当他林凤卫傻、不知道上下山的马车都是赖头和尚的生意?坐车的钱只怕要翻番,他就算把这钱全捐给如来寺做功德也不给这和尚——虽然晓得如来寺也不会全拿去做善事、修葺庙宇、大抵都给庙里几个有头有脸的和尚平摊了不知道做什么勾当去,总归名目好听些,还能把名字刻在功德碑上供后人膜拜、吃点香火、博一个乐善好施的美名。 赖头和尚没得现钱赚,又不能为着这小事去找明芳古再拿钱,但前头已然说了要给他们坐车,尽管心里千不愿意万不愿意,为了长期发展,赖头和尚还是心里滴血脸上笑:“罢了,官人不方便小的权当卖官人一个交情,不要钱了。” 凤卫嫌弃地看了赖头和尚一眼,整张脸都写着:“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哦”——凤卫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便步行罢,苏学士曾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来寺上佛光崇高,正巧一探究竟。“ 赖头和尚不再跟凤卫说半句话。 这种软硬不吃,不给别人半分便宜占的,哪个愿意理他。 凤卫负手而行,下巴抬得高高地。 想吃他给的好处,也看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红颜甚是无语,几个钱的事,多给人一条活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日后都是一个助力,凤卫未免也太自命清高了;这样的性子,难怪总看不上那污浊混乱的朝中,只管在外围打个擦边球、当个散官。 凤卫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下来,冲着红颜问:“可有不适?若是脚痛,不若叫车载你?” 红颜摇头笑道:“你如今才要叫车,适才话说甚绝,人家若要搭理你,必也要宰你外加路上颠簸吃苦头的。我早年跟随爹爹走过,平素爱出去玩也走得多,这点子路不妨事。” 凤卫心底里升起一股愧疚,他就不该一时兴起跟那赖头和尚斗嘴,苦了自家夫人。 赖头和尚原本以为是两个俊俏公子,听见红颜开口,才知道林公子是带了他夫人来。早听说他夫人是个南国美人,如今算是信了。林小夫人不同于平常见过的女眷,倒是不娇惯。年前周家还在时,周公子的夫人来如来寺上香,一路上在喊难受,周公子都不胜其烦了,那黏糊劲和娇滴滴的样,虽然某些时刻讨喜,更多的是厌烦。而且这个夫人体贴还聪明,什么路数都瞒不过,也跟那一味要强的关小姐不同,上回给她套车,多要了几个钱便给打了一顿,现下身上还疼呢。 赖头和尚心里念着红颜的好,自然对凤卫也没那么多怨气。 三人走了大半日,这才到了半山腰一座掩藏在重重树荫里的大宅前,此宅虽大,但装饰低调大气,颜色偏古朴,不突兀也不难看,是大家手笔。 凤卫和红颜累得气喘吁吁,幸而今日无日头,前儿半夜又下了雨,倒不炎热,否则红颜回去又要哭变得黑丑了。 赖头和尚去前头拉拉门上吊着着铜铃,不多时有仆人出来,二人叽咕了一阵儿,赖头和尚便从阶上下来,对着林氏夫妇笑:“跟洒家进去罢。” 凤卫揽着红颜、跟着赖头和尚和那小厮进去,一边看着宅子内部依着自然山色建立的各色景观,一边千转百转在宅子里又耗了估摸有一个时辰,这才来到一座高阁之前,小厮对着高阁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脸客套的笑:“我家主人在顶层设宴款待,请二位慢上。” 凤卫和红颜对视了一眼,向那小厮点点头:“有劳了。” 红颜从自己袖中掏出两颗碎银子,分别给小厮和赖头和尚一人一个,赖头和尚马上就收了,对着红颜作揖、千恩万谢的,小厮倒是推拒了一番,但最终还是在环顾四周之后收了。 凤卫带着红颜上阁楼,那阁楼楼梯甚窄,光线又暗,让人在走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和些微的恐惧感。红颜的呼吸有些急促,凤卫的手轻轻拉住她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凤卫,心安了下来。 不论何时,不管这个男人是否完美,她跟他在一起,就是心安理得。 凤卫自己倒是不怕这种小黑屋,主人让他们过这里,无非是想从心理给他们压抑、好在之后形成自己高高在上的胁迫感,迫使他们在无形之中降低自己的要求。只是自家夫人到底这几年关在后宅,眼界还是窄了些,居然害怕了。拉着自家夫人的手,她不怕了,自己也觉得更加有动力,一个人在被人需要之时,总能爆发出责任的力量。 终于来到顶层,穿过一间布局清雅的书房,便来到凉台,远远见着一道人影,凤卫的眉头先皱了起来。红颜倒是十分惊奇,待那人走进向他们抱拳称笑、满口没一个正经强调:“别来无恙?”凤卫当即一脚便出去了,踹得那人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红颜赶忙去扶,一行安置故意哀叫的某人坐下,给他倒酒压惊,一边略带责怪地看凤卫:“如瑰好歹是我旧识,此番有他相助事情也便宜。好容易从吕朕逃回来,你又何苦踢他?他原本便腹内空空,你这一脚,岂不让他肚子都陷下去?” 凤卫听着红颜前半句话,白眼都快翻上头顶了。叫他摆谱,自己一脚算轻的了!但听见红颜后半句话,凤卫忍不住笑出来。 柳如瑰听着前头还一边喝酒一边点头,听到后头忍不住喷出口内的酒,拿手打着红颜,一派小女孩不依不饶的模样:“好你个‘没遮拦’任红颜,还当你助我呢,没想到还是嘲笑我。” 红颜笑着:“看你那书房便知你没墨水,不笑你笑谁?学我哥哥都学不像。” 柳如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地扯开话题:“我是给人请回来的,说是有事一定得让林公子知道,不然我在吕朕靠着这路子就能诓钱,何苦回临安刀口舔血。” 凤卫眉头一皱:“谁让你回来的?” 柳如瑰耸耸肩:“请恕我无可奉告,若是时机成熟,你自然晓得,现今你只需知道你该知道的,别傻傻的给人当牛做马,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凤卫眸色一凛,上前就想揪住柳如瑰的领子,柳如瑰早看见,只躲在红颜背后,然凤卫下不了手,柳如瑰巴着红颜,只管嚷:“你看你家这猴子似的夫君,也是生意人,恁的不讲规矩,都说了雇主不让说,何苦逼我来?你才摆布了赖头、让他做不下去,还要逼死我不成?今日我断不能说的,你再逼我,我从楼上学黄飞虎他老婆跳楼、做个烈士给你看!” 红颜被柳如瑰扯得左摇右摆,精神头都晃没了,凤卫也知道生意场上的规矩,只能含恨罢手,自己坐下,只管吃酒。柳如瑰松开红颜,被红颜搡到一边去,红颜整理好衣裳,坐在凤卫身边,给他布菜。 柳如瑰怯生生地在凤卫对面坐下:“不是我不肯跟你说,我如今和以后全靠那人,不可逆也。你也知道我家定的罪是通敌卖国,若想再在临安落脚,可要费不少功夫。光我这获得消息的能力,陛下那里便不需要,何况我还知道陛下不想让人知道之事,陛下断不能轻易留我。” 凤卫冷静下来:“算我适才失礼,在此向你赔罪。”凤卫敬了一杯酒。 柳如瑰连忙吃了一杯,笑道:“我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也就罢了。只是我提醒你一句,你若是知道真相,万不可动怒冲动,切记、切记。” 凤卫点点头,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让他整个人第一次没了底气,心跳得厉害、只在桌下暗暗捉住红颜的手。 柳如瑰又吃了一杯酒,这才开口:“你想问潘家如何便来了苏州,又一下子成为富户、拼死都要嫁进你家搅得林家鸡犬不宁,你查了甚久,竟然不知潘家家从何来、做什么生意发的家。你也是笨,这种事你常做,怎么就当局者迷?” 凤卫震惊地瞪大瞳孔,嘴巴微张。 他早就有疑心,只是一直不想承认罢了。 有这等本事、魄力和财力的,只能是宋璨的人,他从一开始便在林家安插了棋子! 凤卫有些不甘心和疑惑:“彼时我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儿,就算那人......”凤卫指了指天上: “他又如何知道我是他左膀右臂?” 柳如瑰冷笑:“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你是毛头小儿,能否成大器两说,但林家是什么?林家是江南财脉,有了林家的钱,他何愁打不通关节?你且回去翻翻你家那些旧账,但凡你爹的帐,潘氏有参与的,哪项不是无缘无故多了亏空填补不回来的?林家是大,但为何总不能独霸大赵经济命脉?想明白没有?” 凤卫如何不明白?钱都给宋璨拿去用了,填着他的无底洞,赚的没他花的快,如何能大得起来?! 凤卫仍是不太想相信:“他费尽心思只为了挤走我娘、打击于我,好拿住林家?我爹怎么会甘心情愿听她摆布?还有太后娘娘,她......” 林凤卫还未说完,柳如瑰便道:“我记得林大人好道?” 凤卫彻底哑口无言。 红颜也略微震惊。 林玕好道,意味着他也吃五石散,五石散是能给修道之人在修道过程中带来极乐,但也有一个很致命的缺点,便是能让人上瘾,食用的剂量只会增不会减,自家祖父虽然做五石散去卖,却从来未曾吃过。 柳如瑰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个瓶子放在凤卫眼前,凤卫拿过去正要闻,柳如瑰连忙阻止他:“闻不得,消石散!里头还有软骨草呢。” 消石散能化去人的内力,轻轻一嗅便能软倒,还加了软骨草,吃了它的人,可不半身接近瘫痪? 柳如瑰夺回瓶子,生怕凤卫再来抢似的:“你去看看你后母进项里头有没有这两样药,林大人肯定找时间吃着呢。不然哪这么听话。照理说,说句难听的,林大人自你幼年便吃这些,早该殁了,可一直健在,这也是他迟迟未动你之因,加之你后头堪为大用,留你倒是对了。” 凤卫已经慌得不成样子,红颜的手被他捏出一道淤痕,他有些结巴:“那,那我娘和太后娘娘......”(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长夜破晓(二) 林凰冰坐在榻上,身边躺着一柄白玉如意,长长的白色穗子悬垂在塌边,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和坐在它身侧的美人的淡橙色的、绣着福寿暗纹的裙摆搭配着显得淡雅之中又有丝丝贵气。林凰冰抱着玩着水晶琉璃鞠的鑫沅帝姬,慈爱的笑容淡化了她眼角悄悄爬上的鱼尾纹。 鑫沅玩的好好的,突然对着门口笑:“皇姐!” 林凰冰顺着小孩子清澈的目光看去,笑容敛了敛,她不愿意让女儿看出她的七情六欲,很怕她看见,没有原因。 鑫沄帝姬抱过鑫沅,摸着她的丫髻,美丽的眼眸和林凰冰轮廓大致却十分精神。 林凰冰无悲无喜地望着鑫沄,一瞬间让鑫沄有些恍然,仿佛看见了那天青色烟雨朦胧之中撑着伞独自在雨中忧郁地仰望天空的凤卫。 “都定下了?”凰冰空凉的语调让鑫沄转回了注意力,她笑着应答: “是,年后随着他回西辽去。” 凰冰僵冷的脸出现了一丝松动,眼里掀起万千波澜:“若是不想,哀家可为你找宗室女子替代……” 鑫沄摇摇头:“宋贵诚原本就是想折了母后的左膀右臂,我此番不去,去更糟糕的去处,才是吃亏。” 林凰冰还想再说,但看女儿眼角眉梢尽是无限旖旎的情怀,如同她当年风月,便知女儿此去亦是半为情,她也不再多言。她此生了无生趣,若女儿能跳出去,也不枉来人世一遭,爱过总比失去好,至少老来对人混说之时还有些自嘲的谈资。 凰冰垂下眼睑,只一句低语:“多多保重。” 鑫沄原本还要跟母后再叙旧,为着以后千山万水难再见,但见母后神情哀哀、满眼晶莹空欲泪,便知母后舍不得自己,只想一个人安静,便带着鑫沅告退下去。 凰冰一叹。 终究自己身边剩不下人,或许从自己决定守护林家开始,便注定了孤家寡人。战神,从来只有一个,高高在上、仅供观瞻。 林凰冰抚着白玉如意上的白色穗子,眸色幽深,恍惚间仿若当年青葱时光,自己还未曾梳起妇人髻,放着头发,在院中欢声肆意。 那年伞搁西楼,落花人独立,她受母命来视察店铺,要回去时却是被雨和着花、在身上镀了一层晶亮的边,路过之人皆是“耕者忘其耕,锄者忘其锄”,她有些难为情,脸上显出羞赫的红。才犹豫着是否冒雨冲回去,头上已然多了一把绘着兰花、边缘悬垂着绿色流苏的伞。 凰冰吃惊地回眸去看,却见少年目不斜视,眉斜飞入鬓、一身浩然正气。 “雨歇微凉,稍安勿躁。”少年的声色并不好听,却让人觉得安稳。 凰冰在他身畔看着瓢泼大雨,瞅着一双燕儿掠过积水的街,突然便脸红了。 少年见她不自在,挑挑眉,将伞往她怀里一塞,自顾自走进雨中,消失不见。凰冰无限自责,觉得是自己的忸怩害得人家冒雨回去,便着人打听,得知他是临安蒙家公子,来苏州玩的,不知从心中哪里升起一股惆怅,原本想还的伞,也留在自己处,并不再起归还之意。 反正也是要走的,必不恋着这伞了,自己何必多此一举,没的让人看轻了。 凰冰日子如旧,再去视察时,又下了雨,幸好,自己这回带了伞,那把蒙公子给她的伞。 凰冰正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戏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凰冰回头看,那人已然窜进她伞下:“借地避雨。”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赖皮。 凰冰忍俊不禁:“来的正好,省的我没处还你伞。” “你若真想还,何苦让我在此处白等你这么几日?”蒙司佯责。 凰冰不语。 谁知道他是真等还是假借此名义欲行风月。 蒙司见她又是不高兴的模样,便再度冲进雨中,这回他没急着走,在雨里对她笑:“下回让你心甘情愿还我。” 凰冰愕然。 这回她便心甘情愿,只是那万千少女情愫让她无从开口。 凰冰独立街心,看着那人又淋成落汤鸡一般走远,手暗自在袖中捏紧。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 只是凰冰没有料到,她再没有了下一次。 她能打听到蒙司,蒙司自然也能打听到她,所以尽管和凤卫年纪相差大,还是天天来找凤卫玩,带出去不知道还以为蒙司年少得子,纷纷问妻家是谁,惹得蒙司哭笑不得。 凰冰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她就是避而不见,每每凤卫受累将蒙司给她的礼物带来,她总背过身去不看,待凤卫走后又宝贝得什么似的。 原本一切都好,母亲谭氏也意欲促成这桩姻缘,但好事永远多磨--那日午后时光正好,山茶花开得艳,谭氏带着一双儿女在院中鼓瑟吹笙,三人各执着乐器:凤卫一琵琶、凰冰抚琴、谭氏吹着一管刻成竹子的玉箫,奏着前朝古曲,颇成气候。林玕带着一名颜色艳丽、年纪比凰冰大不了几岁的女子站在他们面前,一脸欲言又止。 谭氏一叹,露出贤惠的笑容,轻声道了一句:“知道”。 凤卫满是敌意,凰冰却看出,父亲和她,并非郎情妾意。她查了许久,终于找到证据,正要把那个危险的女人赶出家门,母亲却意外病倒,任何大夫都无力回天,她急得白了一簇青丝,终于明白母亲被人下了重剂软骨散,命不久矣。她知道这是潘氏的报复,也是宋璨的警告,但她义无反顾。 不就是拼上一条命,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但她发现,不仅母亲病入膏肓,父亲也开始出现中毒症状,就连凤卫那里都逮住一个将要投毒的****,她慌了。林家的大权牢牢把在潘氏手里,而且潘氏已然给她提亲,要将她嫁去琼州! 她不能去!如若她去了,凤卫必死无疑,她可以放弃任何人,但凤卫是她最疼爱的弟弟,不能出事! 她狠着心去找蒙司,让他助她进宫。只有进宫,才能让潘氏和宋璨动不了她。 蒙司起初很是诧异和惊怒,但望着她倔强的眼神,他明白她的选择一定有苦衷,加上他隐隐听见的传闻,他终究一叹:“我助你,此生不换。” 许久未哭的她在他面前哭得不成人形,她颤抖着把伞还给他:“终究未能与你共赏雨一世。” “无妨,”蒙司抱着伞,面无表情,生离比死别更让人心痛,“临安的雨,都是同一片天。” 蒙司将一面铜镜递给她:“做个念想罢,原本想着做定情信物的,现在希望我的运气能罩着你。” 凰冰捧着铜镜,苍白消瘦的指尖轻触着光滑的镜面,仿佛在用指尖记录着蒙司的温度,蒙司俯视着她哀伤决绝的面容,眉头因心痛纠结在一起,没化开好多年。 “日后若是……”凰冰咬着嘴唇,终究还是说出来了,“若是寻得合适女子,切莫错过,无缘人在此祝福了。” 蒙司心中大恸,却无法伸手去拥抱;从他决定助她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主仆与臣服,再不是男女情谊。他无法再亲自撑伞为她挡雨,但他要用他自己和自己的一切撑起保护她的大伞。 凰冰垂着睫羽,也垂首,声音低垂得几乎听不清:“日后若是无缘人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请公子切莫怪罪,公子可以离去,但勿将无缘人归为恶类。” 彼时蒙司还不知为何凰冰要如此自贬,还道是宫中险恶,让她不得不如此,直到有一日,凤卫脸色惨白地逃也似的来他这里,抱着他的腿哆嗦了一整日,他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捂死了自己被病痛折磨的生母,为了保全自己和弟弟、蓄势待发,她拜潘氏为母、竟在外人眼里亲如母女。 蒙司抱着凤卫,他知道面对死亡的恐惧。何况凤卫还这么小,他亲眼看见自己亲生姐姐在后母面前捂死自己的母亲,还一脸无所谓地站在面前瞪他,任何人都会被吓死。 从此大家都变了,林凰冰不再是那个眸里一片昂扬肆意的少女,而是无悲无喜、平淡深沉的深宫嫔妃;凤卫也不是原先那个无忧无虑的林家继承人,而是同样眼眸变得一片死灰、心狠手辣、痛恨人世的少年。蒙司知道所有的真相,却到死也没说出来,尽着自己最大的所能,保护着她,还有他。 凰冰不知何时来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花样年华不知何时已然不在的自己,她笑着喟叹:“到底是哀家自私了,还想着你一辈子护着。你喜欢上她,甚好,甚好。” 只是自己还是误了他,好容易有了个相依相伴的,却来不及多看一眼。 凰冰抬手抹去颊边的泪,将铜镜扣在桌上。 如若可以,来世死生不要再见,你过你的好日子,我过我的平淡美满,再不要亏欠、再不要拖累。 凰冰所忆的,也是柳如瑰同凤卫讲的,陈年往事如同汹涌而来的山洪,将凤卫淹没、他是一个溺水之人,在沉痛的心理阴影中挣扎,无法自拔。他的大力道让红颜的手几乎整只淤青,她担忧地看着冷汗涔涔的他,想开口让他恢复意识,却又怕他一时无法接受再出更大的事。 良久,凤卫终于沉静下来,手上力道虽然减小了,却还是紧紧攥着红颜的手、仿佛那是海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松开便会永堕阿鼻。 “阿姐她……”凤卫口干舌燥,连吃了好几杯酒,“阿姐她是为了我才……” 柳如瑰不语。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这样失控的人他见多了,此时他不宜开口,也无需开口、给自己惹一身骚,他拿钱办事,事已然办成,他也无需赘言。 红颜为难地看了柳如瑰一眼,柳如瑰和红颜从小一块长大,互相撅个屁股,便知放什么屁,因此当即起身,帮着红颜扶着还魂在天外的凤卫往外头去,直转了又快一时辰,这才到了门口,柳如瑰唤人将自己的马车拉来,送林氏夫妇下山。凤卫一路上皆是沉默无言,如同一尊木偶,直到换了马车,从如来寺坐车回去,外头坐着的赶车小厮是于痕西,凤卫才像一只陡然泄气的球,一下子瘫软在红颜身上,肩膀耸、动着,无声无息地将泪水撒在红颜怀中。 红颜抱着他,眉头心疼地皱在一起。她终于明白,那次第在船上,他嘲笑她不知足的本意了,比起他的辛酸,她根本不值一提。红颜根本不能想象,在相信姐姐背叛、父亲沉溺酒色、母亲暴毙的日子里,他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是度过了如何黑暗的时光,而她诚然也是不幸的,却比他幸福得多,她不该不知珍惜一昧抱怨,更不该仗着自己是任红颜而肆意挥霍别人对她的喜爱。 于痕西身怀武功,听觉灵敏,岂会不知主子在里头哭?先时为主子赶车,还为着自己这好听觉能听见主子在里头直演活、春、宫而无比兴奋,现下只恨自己两耳听得太多。自从自己被主子救下以来,一直忠心耿耿,虽然主子脾气暴躁,却从未苛待过他。主子就算再如何艰难,不过是雨中看看青天,从未这般哭过,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大事。于痕西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帮主子分担。 凤卫哭过,依在红颜怀里,握着一直未曾松开的手,突然哑着嗓子问:“你会离开么?” 红颜笑了:“你要休了我另娶?我找把剪子剪了你!” 凤卫下意识地合上腿,觉得腰腹一紧,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出来:“你敢走打断你的腿。” 红颜从荷包里拿出一个手绢扎的小包袱,打开、取出其中做成白莲花状的精致小糖,塞进凤卫嘴里:“先苦后甜。” 凤卫含着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从前从未想过日后会有人陪伴,就算喜爱红颜,也是潜意识里当作要保护的对象,从未像现下一般是有互相扶持着走下去之感。 凤卫翘起嘴角。 自己的眼光真的很好,给自己挑了一个很好的夫人。 红颜依旧抱着显然把她当成靠垫凹各种姿势的凤卫,忍住想把他一脚踹下马车的冲动,问:“接下来你准备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红颜抱着凤卫,待他安定下来才问他接下来要如何进行他的人生、毕竟他今日的认知比起以往,真是出乎意料太多——原先当仇人一般敌对的姐姐,竟然是保护他而牺牲自己幸福的委曲求全;当作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兄弟和敬爱的主上的宋璨,却是一手策划他家庭悲剧的始作俑者;当作盟友的蒙司,知情不报,瞒了他这么多年,让他白白丧失了好些年好好珍惜与姐姐在一起的时光——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凤卫对于宋璨的态度,这决定着日后他们该如何走下去。 凤卫没有答应,只是靠着红颜,望着隐约从马车窗上翻飞的车帘上透进的光,沉默了半晌才是一叹:“我明日进宫问问太后娘娘罢。” 红颜不语。 她早想让凤卫和太后娘娘修复关系,然而之前凤卫的态度一直是逃避或者干脆地表达出厌恶,如今有着这真相大白的关系能够与太后娘娘重修旧好,自然是好事。 马车内逐渐安静下来,于痕西在外头听着,心中也终于把一块石头落了地,口内呼出一口气,因着放松,手上也加快了速度,当即便扬起马缰、预备加速回去,却没曾想,刚飞速跑起来没多久,一个人便不知从街的哪里飞出来、直直的=要撞上他的马。于痕西一惊,连忙勒住马绳,马高高扬起马蹄,虽是及时停下,前提两只还是踏了那人两下。于痕西惊出一身冷汗,但还是马上跳下去查看那人的情况。车内的凤卫原本正在红颜怀里睡得正香,于痕西突然大勒马,差点把两人都掼出马车,凤卫更是由于没有防备,一颗头直接和马车的车壁来了个亲密接触,疼得他又惊又吓,直直坐起、连捂着头叫唤两声都忘记了。 待凤卫回过神来,愤怒引领着他一掀车帘便出去骂:“作甚死?!” 于痕西站在那里,手不知所措地在身侧揉搓着衣角,一脸慌乱:“少爷……他突然从街边飞出来,我勒马了,但还是踩了几下,现在也不知死了没有。” 凤卫一听出了事,急忙就要下车去看,红颜拉住他:“你去看什么?这种事便是讹人的,就算是真的,光看病恢复身体一项便能诓你一辈子,若是家中再有何等人物,太后娘娘也不能替你摆平,我们得给别的不值得之人低头一世。” 凤卫看着她,眼中的坚决让红颜觉得自己十分不堪入目:“话虽如此,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我作孽太多,为子孙后代积个阴德。” 红颜想说,救人便救人,关子孙后代什么鸟事?但一想到潇潇给她的那张生子秘方,再摸摸自己的小腹,她便没有任何反驳凤卫的理由。 红颜松开手,凤卫窜下马车,红颜探出头,刚想出去,凤卫便伸出手掌将红颜给推了进去,凉薄的声音无悲无喜,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正式:“别下来了,胆儿小,若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不好。” 红颜想说,自己根本没有那般羸弱,却还是听了凤卫的话,乖乖坐在马车里静候佳音。 凤卫去到那里看了一番,觉得十分面熟,便将那人翻过来,不仅大吃一惊:“何相随?” 原来此人正是何相随,只因与花魁娘子尤人的恋情,追随来了,给轩里的人丢出来,才正巧自己撞了这祸事——尤人便是尤雱余,原本此轩唤作凝安轩,因着和明贵妃撞名,因而改了名字,如今的名儿“牡丹园”烂俗得将轩的档次都拽下来甚多,使得许多自命清高的文人墨客都不来了,因此牡丹园才降低了准入要求、让何相随有机可乘。若何相随在里头安安分分的还好,偏生不顾一起去寻尤人,偏巧尤人在陪别的高官,当然一棍子打了丢街心去了。得亏今日是撞大运碰着了凤卫的车,否则其她人早走了、说不定还再给他打一顿嫌他碍事呢。 于痕西听见林凤卫念出伤者名字便十分开怀。何相随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不过在街上卖画度日,哪里还有家人来讹诈?因此倒可以尽心尽力来照顾,反正他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不禁风的瘦书生,想作什么妖也比不过他的拳头。 凤卫察觉到于痕西的笑,不禁瞪了他一眼。自己在这里做好事,他在那里笑得得意忘形。不知道于痕西是他的仆人还是红颜家来的,怎么一言一行倒是半点没沾染上他乐善好施、博爱以众的优点,全学了红颜那点子算计。 凤卫不禁吼他:“笑什么笑?还不来帮忙将人抬进房里去?跟个傻子似的,小心拐子把你拐去吕朕挖黑金。” 于痕西无语。 自己有那么像傻大个啊?至于这么损他。 心里是拿着鞋子拍凤卫,行动却半分没停下——他手脚利索地打横抱起何相随,跟着凤卫进了牡丹园,凤卫特地点了一间挨着尤人的房子,把何相随安置在那里,叫了大夫来给他看,还顺带唤了几个年轻小伎人来照顾何相随。何相随曾经也是贵公子,自然知道凤卫在帮他出气,他自己也觉得尤人今日为了自己的前途不顾他过于无情,便默不作声,只管享受、合伙凤卫默契配合、气那尤人。何相随早年混迹勾栏,一手风月描得好,跟那小伎人调情不在话下,倒比和尤人在一处时少了羞涩、多了欢声笑语。 尤人在边上的房子里,听着隔壁厢房的动静儿,如坐针毡。她并非不心疼何相随,只是妈妈在那里,她不敢动弹,怕表现太过,自己和何相随都要吃大亏,只想着陪完今夜之筵便赶紧去寻他的,马车都安排好了,止没想到凤卫救了他、还合伙演了一场明显的好戏给她瞧。虽说这戏甚是拙劣,但还是能在她心上插几刀。 尤人心中委屈:“何相随只道我无情,故意叫我难堪,却不知我心里也是痛的。” 尤人心中有事,脸上也挂不住,觥筹交错、虚与委蛇之间不免流露出几分不走心,惹得那帮子爱装文人墨客怜香惜玉的纷纷这里揽过她。那里给她劝酒,倒教她无暇在想何相随了。 何相随原本还洋洋得意,听见厢房里她的重头戏又来,气得当即弯腰在床下吐出一口血。凤卫看着何相随为着痴情喋血,不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又无可奈何。想着若是这故事的主角换作红颜和他,也不见得会好去哪里。红颜的烈性子见他这般,早就不知冷漠成什么样,自己或许因着太傲娇,也会无动于衷。何相随和尤人可好得太多,至少二人还在热衷此道、还在为着根本没有明日曙光的未来努力。 凤卫再也看不下去他们二人的互相折磨,留了一包满满的散钱,便带着于痕西先走了。待他出了牡丹园,却发现自己的马车给人围得水泄不通。他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和于痕西拨开重重人群,挤到中间时才看见自家夫人一只手揪着一个挣扎着想跑的男子,另一只手拿着街边小摊上的木头面具狂砸一个抱头鼠窜的猥琐的中年男子。于痕西连忙过去,一手钳制住一个,让两个男子面色灰败地站在那里,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凤卫去拉住余怒未消的红颜,不顾她还是男装、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手抚着她的脖颈,唇瓣在她耳边擦过:“莫怒。” 唇带来的悸动让红颜急忙拉开距离,她正正衣冠,指着那两个男子,对着凤卫告状:“两个贱人,一个偏爱男风,你刚走便来掀帘子。我不理他他便唤另一个贱人来作践我!” 凤卫眉头皱起,心中涌起一股杀人的冲动。那股冲动只在首次在澜华轩与任氏兄妹相见时出现过,那时,他杀了尤家的远方女婿、刘芳。 两个男人看见凤卫杀人般的眼神,不禁缩缩脖子。 其中那个瘦子硬着脖子喊了一句:“哪个正经姑娘扮作男装出来抛头露面?你既然敢出来作妖,何苦狐假虎威来?” 红颜听了,当即又拿着面具往那瘦子头上猛敲:“我正经与否与你何干?你这多管闲事的泼贱,就知道男尊女卑、直把娘们不当娘们,你自己不是娘生的?只晓得束缚女子,怎的不束缚你自个儿?(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林家的决议 红颜被宣召入宫,的确是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尽管被突然宣召,但凤卫这几日先是和太后娘娘把酒言欢,随后又和严家闹得不欢而散,朝野震惊,红颜不被人试探那才叫奇怪呢。红颜挡得了其她贵夫人的来访,却不能拒绝太后娘娘,只得换了官服入宫--这官服还是成亲之后凤卫给她弄的,说是给她弄了一个诰命,至于是几品,红颜当真搞不清楚…… 见到太后娘娘之时,红颜有些惊诧,上回新婚初见,太后娘娘尚且神采飞扬,如今虽是慈眉善目,到底显出一些老态、仿若是什么事终于放下又被什么压垮了精神头儿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红颜看着她有些不忍,太后娘娘却是莞尔一笑:“来了。” 红颜连忙行礼:“妾身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点点头,招手让红颜过来,为她挽起垂落在鬓边的青丝:“是你的功劳罢?” 红颜眼里闪过狡黠:“太后娘娘若说要是,那边是。” 林凰冰呵呵一笑。 这个表现,模棱两可。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一脸都写着了然;若说她都知道,又不愿意承认。 红颜看着林凰冰揣摩的眼神,心中庆幸自己的小聪明。 自己要是和盘托出,说自己已经看穿了太后娘娘对凤卫的一片苦心,柳如瑰在日后是太后介入朝政的棋子,若是一下子戳破,恐怕自己不能久活;但什么都不表现,又让太后娘娘觉得自己过于愚笨,不堪大用,可能会给凤卫塞其她适宜的女子--这她可万万不能忍!自己爹那些后宅的烂事她在娘家就受够了,还需要来夫家再受一次?再者,太后若是塞人来,必定比她聪慧,她可不一定斗得过,她相信凤卫对她的情,却不相信凤卫能永远守得住城池,自家哥哥还不是酒后乱性,被迫纳了古娘子吗?若想避免祸乱,最好便是永绝后患。故而,面对太后娘娘半试半探,还是打个回旋镖,让太后娘娘自己去为难。 凰冰也懒得去猜,凤卫看上的女子自个儿是看不上眼,却知她不差。她能随机应变,在自个儿的突击之明哲保身,说明她临危不惧,能够宁家。 凰冰叹了一口气:“年底鑫沄要去了,天寒地冻的,冬日的风又都自西辽来。” 凰冰看着门外的天空,仿若看见自家娇滴滴的帝姬在西辽茹毛饮血、挥着马鞭赶牛羊吃草、在雪地里自力更生的凄苦。 凰冰不禁又多叹了几口气。 她心底里对宋璨是有怨的,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宋璨一直在伤害她所珍视之人,从未停下,但怨积累多了是会放下的,因为根本计较不清,不如不计较。过一日算一日、保全家人,这便是她余生所做之事。 红颜看太后娘娘的反应,知她难过,便笑道:“娘娘莫忧,妾姨母在西辽,家业颇大,未曾听闻西辽有闭塞之态,反之,姨母在中原未曾建树,倒在西辽财源滚滚,可知西辽比大赵不差。” 凰冰听了红颜的话,心里放下一半悬着的担忧,但又不能让红颜看出来,免得她会揣度了主上的心思,日后欲行不轨、难免会中招,故而也只淡淡来一句:“哀家不过瞎担心,西辽使臣风度翩翩,不见蛮夷之态。西辽大王子艾尔法精通汉话,做得一手好词,想必鑫沄也欢喜。哀家统共两个小帝姬,鑫沄又跟随哀家这么多年,有些不舍。” 红颜眼瞳微微闪动。 两个小帝姬。太后娘娘是对外宣称认了鑫沅了。这很好,且不说鑫沄帝姬是何等风华绝代,就单胆识和手段便是个中女子多比拟不到的。若是鑫沅跟着太后娘娘,即便日后如同鑫沄一般被和亲去哪里,也能保全自己、少受委屈,还能活得逍遥自在。说实话,红颜对太后娘娘是感激的,尽管先皇是把鑫沅帝姬托付给她照看,但她并没有义务这般照拂,只要鑫沅活着再找个婆家便是了,品行才干如何,根本不必理会。 太后娘娘似乎是读出了红颜内心所想,只淡淡地来了一句:“先帝统共只有两个帝姬,都养在哀家身边,哀家不得不多爱着,免得日后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帝。” 林凰冰这句话很明白了,因为这俩帝姬都是先帝的女儿,我是帮先帝巩固政权,免得让大权旁落。 红颜是个听得懂人话的,自然心照不宣地一笑,并不多话。 凰冰见她聪慧,便有心指点,又怕宫中耳目众多,多说一个字顺着哪阵风给陛下听见了,别人要倒霉,故而说得隐隐晦晦:“如今哀家与凤儿各自安好,潘氏无足畏惧。她多年未曾得手,凤儿又是中流砥柱,早已是弃子,欺负你你便不要客气,不是林家的人。凤卫若是怪你不孝,你只管告诉他是哀家给你撑腰,不许他怪你。” 红颜收到太后的暗号,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作出一副娇羞含蓄的模样儿:“夫君待妾身甚好,不曾苛待。婆母未曾有过大难。” 凰冰看着她小儿科似的欲盖弥彰,觉得自己一身鸡婆疙瘩都快掉光了。红颜是在演戏,但也太霸气外露,竟丝毫不觉得羞怯。凰冰不禁怀疑如今社会礼数是否尽数崩塌、小夫妇都是这般轻狂、哪哪儿都能大胆泼辣?反正她是做不来这般开放——在皇宫生活,便要学会话中有话、一语双关,红颜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见得人多,小聪明有,就是素质不太上道,跟凤卫在一起人家只会赞一句郎才女貌,却不能说甚为般配。红颜话里的意思是婆母不曾十分为难她,小为难是有的,这句话单拎出去,想作文章、行:不过说她不孝之类云云;想反驳却也容易:只说家庭矛盾,谁家媳妇不是多年熬成婆? 凰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这些手段,对付潘翎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不用担心。她应该好好想想,拔除潘翎锦之后宋璨会来何招。凤卫和严幂的公开对抗可谓是合宋璨心意的,宋璨如今忌惮严家外戚势力过大,有成为尤家二世之态,打击严家是必要的,至于凤卫假公济私把任代忠提到国子监祭酒之事,宋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臣子嘛,太忠心便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太滑头,又容易找罪,最好的方法便是学秦国名将王翦:秦王政自送霸上,王翦因手握六十万重兵,出征时向秦王“请美田宅园池甚众”、“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秦王政大笑;出关前,又连续五次求赐美田,连部下也开始担心会不会太过份,王翦才说出了自己的用意:“夫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意思是说秦王嬴政生性多疑,如今秦国全国士兵尽交到自己手中,此时唯有向秦王诸多要求,才可以表明自己除了金钱以外别无他求,借此消除秦王怕他拥兵自立的疑惧。凤卫多年独立于朝堂也正为此耳。忠臣有怪癖和污点,一边能为皇帝所用一边又不得人心,这才是完美的臣子。岳将军不懂,所以才落得“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的凄惶下场。可林家一旦没有了潘翎锦,意味着凤卫知道了当年真相并且和太后联手。宋璨如日中天,他们只能是败,关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宋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林家没有资格反对,只是这“败”,应该得到林家所想得到的丰厚的补偿。 凰冰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尽管做你该做的便是,其余的,有哀家和凤儿。” 红颜知道林家要动手了,此番博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她一向只信自己,别人半个字不信的、除非真的成了否则皆有变数。故而即便林家姊弟淡定无比,她还是要想着留一条路。 红颜应了一句:“是。”凰冰突然斜眼过来望着她的小腹: “你嫁来快一年了吧?” 红颜有些黯然。 寻常妇人嫁去,就算不是日夜厮守,也该有了动静,凤卫时常白日宣、淫的,竟然也无半分响动,她真的很怀疑,会否真如凤卫所说,夫妻二人手上血腥太多,佛陀诸神无法谅解,故而迟迟不肯给她一个圆满。 凰冰看出红颜的无奈,她也知此事急不得,孩子这种事靠缘分,母亲当年亦是等到自己都快成人了才有了凤儿。凰冰抬手,轻轻拍拍红颜的手,语气柔缓了许多:“无妨。” 虽是轻轻淡淡二字,却是一双有力的手,扶起了红颜脆弱的意识。 红颜轻轻点头:“妾会努力的。” 凰冰淡笑。 也是痴啊,这有何好努力的呢?一个女子,不该总是将心思甩在家和男子身上,该有自己的心思,否则多好的珍珠最后都会变为鱼目,原以为红颜这般泼辣,会是多不一般,终归还是落了俗套。 凰冰收回手,既然俗,自己也便不自降身份了。 又叨扰了须臾,红颜一直陪着太后娘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凰冰性子淡,不善言辞,红颜也是拼了命在避免冷场,后头宫女对着红颜打手势,示意太后困了,红颜才规矩地行礼告退、直出了宁圣宫门,才如释重负,一路上脚步轻盈,正想着回去缠着凤卫去小厨房给她烧一道红烧肉,突然止住脚步,对着前头立于树下、穿着龙袍、于树叶纷飞之中显出皇者霸气和清俊风流的宋璨行了叩拜大礼:“参见陛下。” 宋璨看着曾经浮华的她规矩地跪在他脚下,嘴边勾起一抹满意的笑:“起来吧,都是旧识,不必多礼。” “谢陛下。”红颜起身,仍旧规整,找不出错儿。 红颜心中直翻白眼:谁丫跟你是旧识?!我们根本不熟好吗?没事跑来搭讪,肯定不是阴谋就是诡计! 宋璨看着红颜有些瑟缩的模样,心中暗笑什么镇山母夜叉也不过如此,皇威浩荡,谁能不臣?宋璨十分满意,挥挥手让她退下:“去罢。明贵妃素来胆儿小,你有空多进来跟她说话。” 红颜甚是惊奇,好端端让她找什么明贵妃啊?虽说明贵妃曾是凤卫手下之人,但现在无缘无故干嘛找个关系让她沾? 宋璨突然抓住红颜的手,将她推在树上,鼻翼靠近她圆润宽大的福相耳垂,冰凉的气息带来一阵阴森:“明妃有孕。” 红颜有些愣,明贵妃怀孕跟她啥关系?她不想除了凤卫之外其他的男子跟她有何亲密接触,她只认凤卫! 宋璨松开手,站得远远地,仿佛刚才的冒犯都不存在,是红颜自己跑到树上去失仪似的。 红颜虽仍旧吓得喘气儿,却规矩地行礼告退,心中把宋璨问候了百八十遍。 宋璨望着宫装丽人远去,摸着下巴,向着身边的宦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你可知否?无怪乎曹操偏爱人妻,果然别有风味,可惜,一时欢愉多无用,空留余情恨多添,百年江山重于儿女私情。” 宦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和宋璨都不会知道,日后这句话会被宋璨自己打脸打得“啪啪”响,谁会知道曾几何时一代英武的帝皇,终究抵不过酒色,成为亡国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宋璨侧首:“去,传信给那人,说朕答应他的条件,让他把名单给朕。” 宦人连忙应着,匆匆便下去了。 宋璨带着一帮人等来到一处高处,俯瞰着皇城风景,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清霜,他张开双臂,拥抱着午后的阳光,觉得心胸无限宽广。 这,便是大赵江山,是他宋璨掌握的天下!他,是中原的主宰!!他,要收复失地!! 宋璨抬头,阴鸷的眼仰望湛蓝的苍穹。 他的江山,不容许有人染指,所以,宋钰,必须步他父亲宋玥的后尘。 远在流放地的宋钰并不知晓他即将面对的悲剧,只是懵懵懂懂地捧着一本书,认着周鹤林教他的那几个字,奶声奶气地十分认真;周鹤林坐在不远处的廊下,一手捧着一卷书,一手拿着羽扇扇着泥炉、小火正旺,烹着新茶。身边地上放着一只香炉,里头点着艾叶和雏菊,有着淡雅和实用相结合的香气。 常优和周扬在小房间前急得团团转,听着内里女子因着生产而撕心裂肺的叫声,常优一面担心女儿,一面恨周鹤林的根本不挂心,恨不得掏出周鹤林的心看看他是黑的还是红的,恁的无情! 常丽旭意识恍惚,她感觉什么在流失,她要在消失前见他最后一面,她无力地叫唤着:“夫君......鹤林......”(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怨偶方散 宋璨想一家独大,铲除异己,保他自家传承大赵江山,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宋鉴却还过着隐士家庭的生活,跟着周鹤林在院中烹茶煮酒,吟诗作对,写一曲离殇、歌半首长词。 周鹤林捧着书坐在廊下,全然不顾夫人在房内生产,气得岳丈常优恨不能掐死他。原本周鹤林因着常优有助益,还对常丽旭客气两分,如今根本把她当陌生人。周扬不是没有打骂劝导过周鹤林,周鹤林索性连老父也不理,每日不是读书便是教导小宋鉴,要么研究菜谱,要么便铺一张宣纸,画着红颜美人--为着这事常丽旭没少哭闹,也撕了他不少画,周鹤林照画不误。 常丽旭声嘶力竭,拼尽全力生下一个孩儿,顿觉全身筋脉尽断,她盼望着听见夫君高兴的声音,哪怕对着孩儿而非她。没曾想,当产婆抱了儿子去给周鹤林看时,周鹤林一听是个男孩,眉头便皱了个死:“儿类母,无耻无知之徒也!且两家皆是衣冠禽兽,何必多一只来?” 常优气得当场冲过去要打,周扬急忙拦住,道:“你不能打他!若要解气,尽管往我身上来!” 常优看着护犊的周扬,又看看无所谓的周鹤林,终究还是作罢,但眼里的恨意,若是能化为刀刃,早把周鹤林砍成肉泥。 周鹤林挥挥手,连一眼都没施舍给儿子:“去罢。” 产婆只得让人把小少爷抱走安置。屋内的常丽旭听见外头动静,心被割了千千道,血流成河。她泪湿枕巾,没想到痴情一生终究是错爱一场,腹中再起的绞痛让她无力,尽管她的孩儿不如人意,她还是要继续生,这是她腹中养了十个月的孩子,她要让他们见到光明! 常丽旭惨叫着,继续进行将双胞胎送到人世的任务。 周鹤林听着动静又起,十分不耐:“一个便够烦,来一双添堵。” 常优忍无可忍,冲下去便指着周鹤林鼻子破口大骂:“孽畜!就算吾儿不合汝意,性命攸关如此高高挂起也非人之道义!” 周鹤林冷笑:“你何曾知道什么是道义?你与我父残害忠良之时可曾念旧?” “自家人和他人怎可相提并论?”常优气急,“我当初就该再狠心,将任家人全杀了,免得你被任家那妮子迷得神志不清,分不清内外!” “她是林任氏,与我无关,”周鹤林不冷不淡,“吾乃就事论事。” 常优很想一口重重啐在周鹤林脸上--说起冠冕堂皇,周鹤林不也与他们是一丘之貉?行为做派那么明显还死鸭子嘴硬--但女儿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让他无法抗拒,只得先甩袖回门口守着女儿,心中默默为她祈祷。 常丽旭感觉生命在体内流逝,随着孩子从她身体里破土而出,她的魂灵也从人世剥离、来到一个纯净无光的未知地带,她的双眼渐渐空灵,口里无意识地喊着那毕生的眷恋:“夫……夫君……鹤……林……” 丫头哭着出去,跪在周鹤林面前:“少爷去看看罢!少夫人快不行了,才给少爷生下的小小姐,也还没哭呢。” 周扬见鹤林抬抬嘴皮子,怕他再说出什么混账话,急忙开口:“林儿,且去守着。” 周鹤林没了拒绝的机会,只得起身进去,越过似乎有话想嘱咐的周扬和哭得半晕厥的常优,进入产房,浓郁的血腥味让周鹤林眉头一皱,脸上尽是对这男人进产房不吉利的嫌弃。周鹤林坐在床前,静静望着她,她愈发形容枯槁,宛若一具带皮的骷髅,让他不想直视。 常丽旭见他来,拼命挣扎着握住他温润的手,手上的汉白玉珠咯得生疼也不在乎,她的脸上因回光返照显出一点颜色来,却让她显得更加丑陋:“夫君,鹤林!” 周鹤林尽量保持平静:“有话便说罢。” “夫君可看见了孩儿们?给孩儿们起个名字,妾身去九泉之下,也好念着。”常丽旭满眼期待。 周鹤林并不想为着两个自己不喜欢的孩子浪费时间,故而推脱:“此事急不得,待爹爹翻阅典籍,算出五行,配合着辈分排行,再定不迟。” “女子不必麻烦,夫君尽管赐名便是。”常丽旭又追着说,这种逼迫和压迫感让周鹤林很不舒服,他抽出自己的手,并不理会。 常丽旭眼里灼灼的火光一下子弱了下来,她望着周鹤林低垂的睫羽,噙着泪花:“夫君,你心里可曾有过我?一瞬也好。” 周鹤林默然。 周扬在外咳嗽,常优也哭着对着周鹤林拼命点头。周鹤林被三道灼热的目光刺得几乎要窜起,他不喜欢这种道德逼迫,他承受够了,从一开始,他和常丽旭的婚姻便是他在忍让,他是男儿,便活该要承受多吗? 周鹤林一狠心:“未曾。” 常丽旭的嘴角渗出血,周鹤林惊得站起。 常丽旭依旧盯着他,却十分冰冷:“一双孩儿,还请夫君务必……” 周鹤林扶着墙壁,冷汗直冒,但还是道:“你放心,没有我,还有爹爹和你爹。” “……”常丽旭已然无话可说。 这个男人无情到骗她都不肯,那是他的孩子啊,他就不怕百年之后无人养老送终?她自幼爱慕于他,便是这般凄凉,他的心中始终无她,始终只有那个认识不到几日、相处不过几回的任红颜! 常丽旭死了,死不瞑目,她至死没有弄清楚,为何生命里会出现一个任红颜,一个让她不得安宁、死都没有尊严的女人。 “阿旭!”常优抱着常丽旭的尸首痛哭,见果真回天乏术,突然便红了眼,扑过来揪住周鹤林便是一顿猛打,周鹤林毫不犹豫和他厮打,周扬过来拉架,还给挨了几下,嘴角黑了一块。直到那女婴被吓得终于哭出来,三人这才作罢。 常优抱着女婴,哭着为常丽旭合上眼。 挚爱的妻子和女儿都离他而去,他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 常优看着怀中面色微青却还算健康的女婴,在迷茫低落的人生里又找到可以继续苟活的借口。 周扬一声叹息。 周家和常家都是痴情人,认定便不放,所以这对小夫妻才成了怨偶。若是其中一个多情些、放开些,都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周鹤林在门口站着,他如今也很彷徨,说他喜欢红颜,可只是放不下,说他讨厌丽旭,更多是为了反抗家里的强行施加,或许,他活了小半辈子,也没弄清爱的含义。 周鹤林最终还是没顶住父亲的压力,故意给儿子取名周鸿,女儿取名周如颜,完成常丽旭临终的希冀。 常优听见这两个名字,当即气得吐血,卧病在床、闭门不见任何人。周扬去了几回都吃了闭门羹,只得回来先把成功气倒常优的周鹤林教训一顿——周扬将他罚跪在院子里——宋鉴趁周扬不注意,端着水给周鹤林喝,周鹤林分明脱水严重,却仍把温柔都给了这个唯一没强迫他做任何事还关怀他的幼童:“我不能吃。” 宋鉴有些难过地垂首,却不肯走。 周鹤林摸摸他的头,眼睛闪了闪,示意他下去,望着宋鉴离开的背影,他觉得,若当初宋玥登基也未必好,这个孩儿有些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难控制人心。 周鹤林并不想喝水,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不愿意向父亲服软,他知道宋鉴给他送水周扬是默认的,他偏不要这种恩惠。 宋鉴捧着水回去,向躲在暗处的周扬摇摇头,周扬点点头,宋鉴便下去了,周扬看了看仍然挺着腰板跪在那里的周鹤林,叹口气。这个儿子始终让他挂心啊。 宋鉴没人教他读书,周家又处于极度安静的状态,他也乐得清闲。小孩子贪玩,平素有周鹤林约束,他倒是乖巧,如今自由人一个,又好生无聊,便开始想花招自娱自乐。他因着年纪小、手脚慢,缓慢地爬上一棵靠着仆人剪树枝的梯子的矮树,准备去上头看看,却不知自己早已在某个躲在院外某个树冠里的黑衣人的攻击范围之内——原本那人还愁如何混进去对他下手呢,他主动出现,倒也省事。黑衣人掏出一个竹管,对着攀爬正欢的宋鉴,“呼”地吹出毒针,正中宋鉴手臂,宋鉴忍不住叫了一声,从树上摔了下来,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黑衣人完成任务,又因着人掉在周家境内,无法勘察最终是否死亡,便急着回去复命了。幸而宋鉴福大命大,被碰巧经过的常优看见了。常优原先虽对周鹤林收养宋鉴十分不满,害怕惹祸上身,却也疼惜他是孩失怙恃,幼丧所亲;旁无弟兄,藐然一身。故而见一个小孩子趴在那里,纵然再迁怒于周鹤林,还是过去看了两眼,不看不知道,一看惊得差点没扶住拐杖给摔地上去:只见小孩子面色黑如墨,浑身僵冷,只有出的气无进的气,中针处手臂肿大十倍,十分可怖。常优惊悚得浑身发抖,好半晌缓过来才哑着嗓子叫唤:“来人啊!!” 周扬听见声响赶忙带着人去看,见是宋鉴出事,急忙抱起来往里屋走,并且着人找大夫。周鹤林原本听见常优叫,想着他又没事找事博同情要找周家麻烦,因而只跪在那里不起来搭理;后见周扬抱着小宋鉴过来,心下才慌了,赶忙爬起来,却因跪得久了腿脚麻木,趔趄一下摔了一跤,这才拐着跟了去。宋鉴话不多,人也乖巧,虽时常想玩,但能克己,且心性聪慧,能读善读,周鹤林欣赏这种孩子,竟当了半个亲生的,宋鉴这般惨状,周鹤林一看便是宋璨的手笔,他又哀又喜——哀的是一介幼子躲去偏远地区宋璨尚便放过,喜的是下手之人也是匆忙之中完成,并未完全夺取他性命,按照皇家的处理方式,宋鉴能活着实属奇迹。 大夫看了半日,又施针又放血,宋鉴这才褪去全身乌黑、手臂消了些,呼吸逐渐平稳。大夫责怪道:“草民斗胆说一句大人,这么小的孩子莫要再乱让他独自碰什么不该触的,这毒分明是咱们拿来毒疯狗用的【霹雳火】,鼠患之时才用这点剂量,这位小公子差点没保住,若非身体强健,哪里还有命在?只是以后再不能大动的了,可怜一个好苗子。” 周扬唯唯诺诺,拿了方子给了诊金送那大夫出门。周鹤林恨得眼泪直冒,心中暗骂宋璨狠毒,好好一个灵动的孩子,非得让宋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宋玥给他下【霹雳火】害他成了病秧子,如今算是轮回报应。只是宋玥已被宋璨害了个惨,宋鉴何其无辜!常优见周鹤林在哭,于心不忍,正要说话,周鹤林一撩袍子跪在常优面前,伏地不起:“多谢岳丈。” 常优有些不好意思,虚扶了一把:“快起来,谁见了这个孩子不欢喜?不是铁石心肠都能救的。” 周鹤林起来,坐在沉睡的宋鉴身边,摸着他低烧的额头,心疼万分。纵使他不是帝王将相之材,也要保住他,为着他这条命,为着沂王妃不知为何的莫名信任。当年济王妃牺牲廉耻,以一夜换取狱卒通融、放周鹤林入内,临终托孤,这才有周鹤林和宋鉴的这段因果,他无法拒绝济王妃凄然的请求,更震惊于她莫名的信任,凭着这个,他都要给宋鉴一个人生。 周鹤林哪里知道,在杭铁溪最绝望之时,杭丘拒绝了赡养宋鉴,怕惹祸上身、毁了杭家一门;杭铁河因为被保护起来,消息根本没有收到,自然没有任何动作。杭铁溪走投无路,这才以自己为筹码,换周鹤林来相见,赌上幼儿的性命,将儿子托付给周鹤林。彼时,她虽依旧对周鹤林念念不忘,到底感动于宋玥的夫妻之情。再见之时,周鹤林才认识自己,而自己却不能再看见神采飞扬的他、而是失意委顿的他,尽管如此,能跟他说一句话,还能将儿子给他照顾,也算圆满,她也能全心全意去陪伴她自己的夫君;在世时不够珍惜,阴间一定要好好补偿这段时光——这也是宋玥被下毒鸩杀,临了前最后的愿望:“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杭铁溪望着周鹤林答应之后离开的背影,知了他一定会信守诺言,守护她的儿子,她也放心地笑了,她看着黑暗低沉的牢房屋顶,闻着霉味,念出对宋玥的誓言:“来生何所愿,与郎为一身。”(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夜议 红颜喝着凤卫煮的茶,在心中赞叹他的技艺越发纯熟,快赶上她十几年的修为了。不过他也只是会煮“四时卖奇茶异汤”罢了,真正地那套茶艺他仍旧不会,茶道可是自己的拿手绝活,光工序就有十八道:山泉初沸、孟臣沐霖、乌龙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孟臣重淋、若琛出浴、玉液回壶、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三龙护鼎、鉴赏汤色、喜嗅幽香、初品奇茗、再斟玉液、品啜甘霖、三斟石乳、领悟韵味;泡茶的水也分为“早水”、“软水”和“轻水”三种,即:即清晨人所未汲用过的井水、天然流动的山泉和山上的人家遇多年难得的雪,收集珍藏的雪水。除了复杂的工序和三水,煮茶工具也是全套的,并且做工讲究——以任家当年在闽南的光景用的都是上等的瓷器,如今虽是落魄了,到底家里还存着几套树根雕着的,也是难得的珍品。闽南人以茶道为荣,越是精通茶道,便越是高贵典雅礼仪的象征。反观那凤卫,因为红颜一直以茶艺傲视于他,他憋着一口气学的临安特色——冬日吃的七宝擂茶,将花生、杏仁、芝麻、核桃、姜、龙眼、香菜和茶擂碎了做成茶粥来,要紧的是吃而非吃茶汤,重视口感而非仪态。 凤卫常嘲笑她做作:“吃茶不解渴不解饿,吃它作甚?没的摆那些给人评头论足。” 红颜却知这不过是他欲盖弥彰的说辞,暗地里没少雇人来教。只是这种东西是底蕴,一朝一夕学会了到底练不出那股子气度,这也是闽南茶道出名的根本,茶艺是融入骨血的风俗,改不来的。纵使红颜再腹内草莽,乡土人情,她照样熏陶甚足。 代忠在一旁给炉火熏得直冒热汗,不停地拿帕子擦汗,口内抱怨不止:“还不如大丫头三下两下完事了,非得做这么繁复的玩意。等你茶煮出来,都日薄西山入了。我好生来一次,连口茶也吃不上,妹婿不靠谱。” 凤卫急得头上冒汗,他在心中暗骂自己多事,分明让阳妈来做之事,自个儿非得插什么手?现在好了,吃力不讨好。凤卫皱着眉头,手下扇扇子的速度又快了些。 红颜轻笑:“他愿意折腾你管他?折腾累了自己不就停了?” 红颜给哥哥倒了一杯水,又递了自己做的艾叶团子给代忠,代忠就着妹妹的手吃着,倒也满足,单把个凤卫看得吃醋眼红。 红颜笑道:“好端端不去陪着一妻一妾、一儿一女,到我这打什么秋风?我庙小家穷的,经不起你海吃胡塞。” 代忠瞪了红颜一眼,伸手刮了刮红颜的鼻梁,惹得她一阵笑,代忠眼里透着凤卫竭尽全力都不可能拥有的宠溺——那是来自骨子里天生的爱:“最近陛下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抓朝堂上的贪官污吏一抓一个准,还大兴经贸、改革科考内容,循序渐进、张弛有度,明太师监造皇陵私自变造明细都给翻出来,如今正待在家里查看。明芳古该是早跟你通过气儿的,所以我来问问你打算如何是好?” 凤卫看看茶汤,颜色青白、汤花匀细,是中等偏上的好茶,自己第一次做,也算圆满,因此熄了火,舀了来大家一起吃。 代忠一面吃着茶汤,点点头:“虽是吃不惯临安的浓茶,但妹婿手艺不错,甚能持家。” 凤卫无语。 持家你个头啊......自己又不是娘娘腔或者靠人养的小白脸,是要出去赚钱养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煮茶这种事只是闲暇打发时间,博美人一笑的。 凤卫自己做的东西,自然觉得甚是好吃,三下两下吃了个精光,拿了帕子擦拭嘴角之后,便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幸而当时芳古来央我,我未曾一口答应,如今明家是保不住的。陛下现如今澜华轩也不大常用了,我也不知陛下打的什么主意,估计澜华轩没了也是早晚之事。我看你我夜间去明家走一趟,让芳古别死撑着,趁着陛下还没动手,赶紧去外头躲躲。” 代忠慢条斯理地吃着茶汤,他吃不惯这种东西,只是不愿意暴遣天物、又加上不肯拂去凤卫的面子,故而只在象征性地尽客气:“芳古可能听你话?” 凤卫将手拢进袖中,正襟危坐,摇首:“不能。” 红颜忍不住叹:“原本潇儿就要和芳古成亲了的,日子就在这几日,偏生伴君如伴虎。想来潇儿还真是命运多舛,看得我都心疼死了。” 代忠伸手握住红颜的手。 潇潇虽然与他不亲,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挺替她惋惜。好容易苦尽甘来,偏又夫家失势。 凤卫倒是无甚所谓,他倒是很好奇:王潇潇是看重明芳古的势力还是看重他这个人?出了此事,明朗一定会找理由将明芳古送去外地、远离漩涡,将危害减轻到最低,若是王潇潇不愿意委屈将就着跟着去,那便有意思了。 代忠单刀直入:“所以你待如何?明家如今也是亲眷了,总不能袖手旁观。” 凤卫什么都不想说。 明家是任家的亲眷可不是他的,出了事该想办法的是任代忠不是他好不好?不能因为他超聪明就一直压榨他啊!再说了,谁说亲眷就该互相扶持?之前明家大富大贵之时也没想着和林家、任家一同贪污啊,否则如今其中牵扯着太后的母家,陛下多少还是会顾忌的,哪里会这么果断地下手? 但是睡觉红颜是他亲亲夫人,王潇潇又是自家宝贝夫人的好姊妹,不救也不行。凤卫道:“芳古不能听我们的,但总能听太师大人的。” 代忠在官场混迹也有时日,听见这话中话,也十分乖觉,当即便露出会心一笑:“那夜间去一趟?” 凤卫挑挑眉,一脸不愿意,嘴里却一副屈尊纡贵的模样:“既然舅兄都这么说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便抱拳,做了个松松垮垮的礼。 代忠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只当凤卫率真可爱,倒是很欢喜地抬手拍了拍凤卫的背;凤卫看他一只熊掌就要落下,往后一撤,正想躲,却因桌子实在太小,躲不开、白让代忠拍了几下,才吞下去的茶差点没给喷出来。 凤卫欲哭无泪。 舅兄啊,求放过啊!! 三人又吃了一会子便撒开手,各自装扮了一会儿,换了衣裳,让于痕西去明家递了帖子,又着人去请荣璟来,这才登车去明家,来招待的果然是明朗,明芳古在一旁不情不愿的,显然是想听从陛下的安排而非自己作死。但人都来了,父亲又亲自出来,他不好多言。红颜一介女流一个人呆着自然尴尬,因此又特地叫了潇潇来陪着,两个人坐在屏风后头听着外头男人的谈话,一边绣着花样,潇潇绣着给红颜孩儿的小衣裳,红颜绣着给潇潇的嫁衣。 凤卫和代忠无外乎是劝明芳古去外头躲躲,明朗也十分赞同,并且已然安排妥当,只待明芳古一走他便告老还乡、去边关寻他。明芳古沉默不语,显然不愿意,他将目光投向荣璟,荣璟却也是同意大家的看法,并且说:“如今边关吃紧,吕朕不守盟约,多有进犯,关家二爷是要去打仗的,你若是愿意,我去问问缺不缺人。” 明芳古一直充满拒绝的眼睛终于亮起一丝光芒,这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同意了。明朗虽然不愿意爱子去边关冒险,但此举才能让爱子离开,他是不能陪在爱子身边了,但能在边关寻个好去处等着他。任代忠有些黯然。关炅、荣璟、明芳古都实现了上战场的心愿,只有他,还高不成低不就的。 潇潇听了外头的谈话,手便停了下来。红颜望着眉头紧锁的潇潇,心中十分忐忑。她是站在潇潇这里的,但若是潇潇为着要吃苦便舍明芳古而去,她自己心里也会有疙瘩的。潇潇见红颜盯着她,目光灼灼,便知红颜在想什么,她叹口气:“我不过为他烦忧罢了,都要成亲了,边关苦寒,我担心明太师和金觉吃不消。何况我这里蒙家一堆厉害关系,难以抽身,就算能抽身,孑然一身我也不怕,就怕他们扣着金觉不让走,要用他的爵位保自己一族荣华。” 红颜自然知道蒙家那点子计算,换做谁也不会让一个能保住蒙家今后荣誉的孩子跟着落魄人家去边关啊。红颜叹气:“我倒是有法子,就看你是否诚心。” 潇潇放下针凿,握住红颜的手:“好姐姐,我什么是能瞒过你的?我是一定要和明公子走的。蒙家是好,但将军不在了,我也想有个依靠。我知公子心里似乎不是很欢喜我,能和公子在一处便行。我这一生起伏甚大,已然累了。” 红颜有些心虚,她不确定潇潇是否知道明芳古对她有意之事,若是知道了,又当如何?这姊妹还能做成么?既然潇潇是真心,她便也不担心了:“你只管跟他去,金觉放我这儿。我不知今世能否再有孩儿,养着一个,日后权当义子给我送终便是了。” 潇潇有些不忍:“那方子无效?” 红颜摇摇头,深情很是落寞。她摸着小腹:“或许我在家做小姐时,害了太多姨娘的孩儿,这些都报应在身上呢。” 潇潇忙扯紧红颜的手:“姐姐说什么昏话?如说报应,也该是那起子先仗势欺人的先报应,姐姐做得对,佛祖神明若是有眼看着,迟早是要给姐姐孩儿的,姐姐莫急。” 红颜推开她的手,双眼狡黠地一眨:“说这么多废话,是不舍得将金觉给我罢?” 潇潇笑,姐姐永远如此,为着别人不为自己烦忧,永远转移话题。潇潇也不好再去揭伤疤,顺着红颜的话说:“哪儿能呢?姐姐肯替我照顾金觉,还能绝了蒙家占用金觉去牟利的后患,潇儿感激还来不及呢。” 红颜伸出修长的手指挑着潇潇的下巴:“那说好了,待会我便抱走,可不能舍不得。” 潇潇羞涩地躲开,慌忙点头:“是了,姐姐尽管带走。” 真是的,姐姐的行为举止永远如此风流不羁,让她害羞得紧!有时潇潇也在想,若红颜是任二公子,或许自己没这么多些许波折,红颜一腔热血、满腹经纶也能物尽所能,不必拘泥于方寸之间、白白消磨了去。 待外头男人们终于商定对策,凤卫便带着红颜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团沉睡的肉包子回去了,代忠跟着荣璟出去吃酒,明芳古便拉着潇潇演戏——明朗假意不同意娶潇潇,潇潇闹着要让明芳古住去蒙家,闹了大半夜,半片帝京都给吵了知晓,明朗才挥着门闩将明芳古打了一顿撵出去,还站在门口一面咳嗽一面叫:“若想让那女人进门,除非你不进此门!” 明芳古拉着潇潇便走。 本来便不再进了,明朗都要辞官了,再进也不是这扇门。 明朗哼着回去,明芳古跟着潇潇去客栈住着,准备几日后便起身,随着关炅和荣璟去边关。边关苦寒,潇潇还愿意相随,甚至把儿子都托付给红颜,明芳古心里很是感动,他于灯下审视潇潇的容颜,觉得无比娇媚,心中至此才正式将她视为发妻,放于明面疼爱。潇潇被他看得臊,便去铺床要睡,口内直说:“来去匆忙,房间竟是满的,倒要委屈小公子在地上委屈一夜了。” 明芳古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几乎全部的烛光,他声音暗哑、透着春意的诱惑:“你舍得么?” 潇潇一僵,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红着脸,任他施为。 这边好事多磨终成眷侣,那边红颜抱着金觉,亲亲他沉睡的胖脸,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凤卫看着慈爱的红颜,心中觉得甚为温暖,但同时,他和红颜都察觉到一丝尴尬,这么可爱的孩子,不是他们的,早晚要还。嫁来一年多,还是无法有身孕,关灵都怀上第二胎了。 红颜背对着凤卫,脸色晦暗不明:“夫君,不如妾身为您纳妾罢?” 笔者有话说: 我知道我写的不好啦,不过还是不要脸地来求票票求收藏求支持啦!写个文文真心不容易,有大家的支持我会做的更好的,我今天写了三个小时哦~有兴趣的话可以加一下这个群:545609705,一起来讨论剧情、提出你的建议和意见,我会虚心接受喔~(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何相随二现街头 我知道我写的不好啦,不过还是不要脸地来求票票求收藏求支持啦!写个文文真心不容易,有大家的支持我会做的更好的,我今天写了三个小时哦~有兴趣的话可以加一下这个群:545609705,一起来讨论剧情、提出你的建议和意见,我会虚心接受喔~ 红颜虽与凤卫感情甚笃,但面对可能无子的未来,红颜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夫君,不若为您纳妾?” 凤卫一愣,脸色当即黑如锅底,若是在他额上画个月亮,能媲美包拯。凤卫当即便一声低吼:“你是嫌为夫不够卖力?” 红颜无语。 给他纳妾是承认自己有问题,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人的脑子就没在正轨上过。而且跟自己说话总是如此不三不四,真叫人想一脚把他踹下马车!若真是他的问题,她和离了再找好的或是去外头寻个面首不就得了?至于委屈自己? 凤卫双手拢于袖中,下巴抬得老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想让我沉溺美色你好出去为非作歹,妄想!明日你便不要去跟潘氏吃饭了,好生在床上躺着,反正你也走不了路了。为夫会去什么寺什么庙里头多跪跪——不就一个孩儿么,父母呼,应勿缓!” 红颜被凤卫一席话雷得根本无话可说,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无可言喻、无言可喻,他是哪里来的自信敢这么对还未曾降临的宝宝说话?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要太沉溺呀! 凤卫正襟危坐:“下次再胆敢提什么纳妾,我便把你认识的男人全部打一遍,看你还敢不敢动歪心思。不对,你只能对为夫动歪心思。” 红颜扭头望着凤卫难得的一脸严肃,心头又是暖意流动又是好笑。她可以对任何人有歪心思,唯独对他是真心给的。 凤卫见气氛缓和了,且灯下美人如花,他把脸贴过去,正要一亲芳泽,马车却骤停,凤卫一个没掌住,一下子撞金觉身上,金觉脸生疼,“哇”地便哭起来,凤卫急忙伸手去抚金觉,金觉却哭得更大声,在冷清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悚。红颜挥开凤卫的手,恼怒地瞪了凤卫一眼,背对着他摇晃着金觉,让他止哭。凤卫心中无限心虚和委屈,他一腔苦闷无处发,便出去,提着于痕西的后领便骂:“你是越来越蠢了!” 于痕西把凤卫的手搡开,辩解道:“非奴之过!乃有莽汉窜出,惊奴之马。” 凤卫眉头一皱,却不急于声张,只是喃喃、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于痕西:“半夜三更哪来人惊马?” 于痕西警惕起来,他从绑腿上抽出一把随身佩戴的短刀,眼中透出凶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嫌命太长?凤卫无语地看着过分警惕地于痕西,心想这一身江湖流氓气还是未曾改掉,但也好,至少若是来者不善,还能吓唬一下,为自己博个缓冲的时间。若是自己和于痕西两个倒是不怕,还能打一架过招,可里头还有一大一小,不能贸然。 于痕西跳下车去,在那人三步开外大喝:“什么人?安敢找死?” 那人看样子也被吓得不轻,但却不敢松懈,只作揖做了无数个,纳头便拜。人家来文的于痕西便不知所措了,只拿着短刀,茫然地回头看凤卫、等待他的指示。凤卫无语,真是大半夜也能碰见走后门的,他姐姐不就当了个太后么,这些年来不知苍蝇来了多少。 凤卫一仰脖子:“去罢,你家事我管不了。” 那人竟抬袖子蒙脸哭:“若是大人也管不了,小的只管碰死在大人马下,也好过人生凄惶。” 凤卫一听这声儿,虽夹带着哭腔有些难以辨别,但还是十分熟悉,凤卫暂且想了一想,便问:“是何公子?” 那人急忙点头,连声答应:“正是,正是。” 凤卫眉头一皱,感觉一只名为“麻烦”的寄生兽趴在自己背上:“夜深露重,明日去澜华轩一叙如何?” 等你明日来了我再说我不在,不去触碰麻烦才能避免麻烦。 何相随也是曾经在官场待过的,那一套踢皮球的手段他哪里不晓得?见凤卫跟他打马虎眼,意欲推脱此事,他当即便膝行而来,动作之急切、眼神之诚恳让凤卫头皮发麻,愈发觉得悲伤那坨麻烦的寄生兽变重了。何相随跪在马车下仰视凤卫:“求公子相助则个!若是公子不助我,便驱车从在下身上碾过去。” 凤卫强忍住想先把何相随拖起来打一顿的冲动。他倒是想从他身上碾过去,前提是杀人不犯法。有时候法律真是一件麻烦事,虽然维护了社会治安,却让有些善于用道德绑架之人利用别人的道德软肋来一再威胁他人为自己当牟利工具。 凤卫十分无奈:“你究竟待如何?” 何相随见凤卫松口,尽管是迫于无奈,还是笑了:“求大人借我钱,让我把尤小姐买回来。若是能成此恩,当牛做马报答不息!大人若是不放心,在下尽可写借条,几分利钱在下都认。” 人家都这么说了,凤卫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弯下腰、意欲下车去帮他。只是这钱是只能送了:富贵人家的钱便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是万恶之源,不帮落难之人便是罪恶滔天。所以何相随才理直气壮来向凤卫要钱要出力,海说得冠冕堂皇。牡丹园虽说朝中无人,好歹老板也是临安有头有脸的豪绅,自己出来搅混水,只怕会是桩难断官司。凤卫差一步便要步履沾地,衣袍却被人从背后硬生生扯住。凤卫回头一看,是一手抱着孩子、一脸严肃的红颜。多年以后,凤卫虽然仍旧不认同红颜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但仍感念于她的勇敢直接和那一脸拯救苍生的神态。 凤卫僵住,红颜一把把凤卫拽回车里,将金觉塞给他、一脸恫吓:“金觉再哭我便剪了你。” 凤卫下意识夹紧腿。 红颜出去,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何相随。何相随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红颜,却仍旧惊叹于她的容貌,这般近距离的观察,倒比那年在如来寺隔着花墙看美得多。而她此时浑身散发的那种煞气让何相随有些佝偻。 红颜眉一挑,嘴如刀:“夫君想帮你是尽相识之情,不帮也无可厚非。你自己惹下的大麻烦官司,让我们林家去扯什么?嫌林家还不够乱?我们凭什么要帮你?你能帮夫君加官进爵还是得陛下宠爱亦或是日进斗金?空手套白狼之事我见多了,夫君为人仁善我不善,自己屙屎自己擦,少来给我们招扰!” 何相随张口便要再说,红颜反手又拖了凤卫出来,戴着金镯子的纤纤素手拧着凤卫的耳朵,直把凤卫疼得俊脸变形:“早告诉你莫要随便当老好人,如今什么苍蝇见了屎都叮!” 凤卫捂着耳朵,一脸委屈,将一个家有河东狮的老实丈夫演出了真谛。 凤卫其实心里还是惊恐于红颜的粗暴。他才不是屎呢,他是那只围着红颜转的苍蝇,红颜才是......呃,他内心所想,红颜没听见...... 于痕西看着自家少爷被少夫人当众凌虐,一个没忍住嘴角翘得老高。他一定要回去绘声绘色地讲给小眉听,让小眉也乐乐。少爷少夫人实在太好玩了!很不巧,红颜又瞥见于痕西在那乱笑,眉头一皱,眼一横,于痕西海没来得及把笑收回去呢,就被红颜扯着嗓子骂:“你这奴才,不帮主子挡着养你何用?还在那笑,你是二傻子吗?” 于痕西撅着嘴过来,心里给红颜扎小人。少夫人比少爷还要讨厌,少爷还有嘴皮子不利索要动手之时,但依照自己的伸手,少爷哪里能打到他?少夫人便不一样了,这嘴刀就能把他的自尊心杀死一百回。于痕西伸手一把将何相随拽起,为他拍去身上的灰尘,红颜甩了一包钱过去:“且去宵夜,今夜你是不能再求什么,明日若你想继续,大可以去澜华轩接着央,反正我心硬,他心软,他在外头我也管不着他。” 何相随捧着钱袋,那么多钱,他该是饿不着好几日了。 红颜钻进车厢:“走!” 于痕西搡开何相随,驾车离去,徒留何相随一个人站在那里,满街朦胧的灯火让他的神色说不出的落寞和空洞与绝望。 红颜坐在车里,气还是有些不顺,凛冽的气息仍在身上发散。凤卫抱着金觉坐在她身后,瞅着她正在逐渐收起的戾气,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她的肩:“你先前在闽南,也是如此?” 如此坚强,如此跋扈,但转身一个人慢慢收起害怕,自己恢复过来,在各种面具之间切换,却掩藏真实的自己。这何曾不是那个为了报仇和自保而挣扎活下来的自己? 红颜转身,脸上已然恢复笑容:“是啊,怕了?” 凤卫望着她的眼眸,眼里的柔情快淌出来:“心疼。” 红颜一愣。 凤卫握住她的手,温润的温度让红颜有些少女的心悸,他看着她:“是为夫未曾信守诺言,婚前分明许诺保你一世无忧,却让你仍旧如同之前那般操心。我甚是后悔,应该早些去闽南,应该在闽南见到你之时便着手护你,而非因着害羞便藏着不说,让你孤军奋战些许流年。” 红颜不喜欢哭的,但听见凤卫的表白,还是禁不住湿了眼眶,她脸上浮出罕见的温婉的笑,那种浅薄的柔情,恰似章琬当年迷住明朗的回眸一笑。红颜的泪流落下来,滴在凤卫手上,带着一点微凉:“谢谢你。” 凤卫抬手、舔去手背上的泪水,吻着她的眼眸中的波光,额头轻轻触碰着她的:“这是最后一次哭了,你若是再哭,尽管拿剪子剪我。” “噗!”红颜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人怎么总是在合适的气氛讲不适宜的话啊,好端端的融洽都没了。 凤卫瘪瘪嘴。 他说的又没错,而且很表明自己的决心啊,为何结局和自己料想的不一样啊? 红颜摸摸他通红的耳朵:“痛吗?” 凤卫一听这话,连忙扭股糖儿似的将自己连同金觉全部塞进红颜怀里,捂着耳朵叫唤:“夫人好大手劲,为夫失聪了!夫人须得发誓一生不离不弃,照顾为夫!” 红颜哭笑不得,但觉得凤卫撒娇撒痴之时尤其可爱,却又不肯轻易答应凤卫,口内只道:“快起来,把金觉弄哭了我便仍掐你!” 凤卫仍旧不起,但把小金觉抱好了些,红颜只得抱着这一大一小,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温馨的笑。或许,这便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种家的温暖、那种在任家体会不到的温馨和乐。凤卫学着金觉在梦中不住嫌弃地抖动的嘴角,惹得红颜禁不住轻笑。这么大了还是幼稚呢,真不知道他在官场如何混得风生水起的。 于痕西竖起耳朵、一心二用地听墙脚,嘴角禁不住也上扬。少爷和少夫人真是天作之合,身为少爷的小影子,和少爷的文韬武略有七八分像的他——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也能把少夫人的小影子、小眉照顾好的。于痕西有了盼头,驾车的手法越发轻快,车也加了些速度。 何相随跛着脚,一瘸一拐地来到牡丹园下,抬头看着那扇窗,却看见尤人被一个男子抱着亲亲摸摸,一脸欲拒还迎的媚态,何相随喉头一紧,甩袖离去。尤人在楼上看着何相随离去,心早已飞到不知哪里去,只恨不得跟了他去,却不能离开,她只想着这人快些走,好让她偷偷出去寻他,尽管每回出去,都要将得的银子全给那妈妈、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攒下体己,用钱个自己买一个自由身的希望更是渺茫。 何相随茫然地跛着脚在街上走,眼里的绝望更甚。想他一介贵公子,流落民间如此凄凉,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尤小姐,如今尤小姐也承欢他人,如若他没有看错,刚刚搂抱着尤小姐的,可不是如今又混进御医院、并且还还成了上卿的郑东冕?之前便知尤二小姐和郑东冕有私,如今该是破镜重圆罢?也是,人家高官厚禄,自己平民百姓、朝不保夕,谁更有力量给她幸福安乐一看便知。 何相随不禁苦笑。 自己还真是自不量力啊。 何相随看着波光潋滟的西湖,画舫都因时间太晚而不见了,整个湖面黑逡逡的,显得有些诡异。何相随仰头一叹:“妾心离君去,劝君末相扰,君但作蒲苇,妾心如磐石,蒲苇虽如丝,磐石无转移。”何相随将钱袋打开,望着里头满当当的钱,掏出一把,塞给路边坐着的送物人,道: “替我给牡丹园的尤人娘子,只管告诉她,万望保重,早日脱离苦海。“ 送物人答应了便下去了,路途中又多偷了几个子。 何相随望着湖面,哈哈大笑,纵身一跃、投入湖中。湖面荡漾了几下,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红颜vs潘氏の第二回合 我是继续不要脸地来求票票求收藏求支持啦!写个文文真心不容易,有大家的支持我会做的更好的,我今天写的还算快,还是请大家加一下这个群:545609705,一起来讨论剧情、提出你的建议和意见,我会虚心接受喔~ 尽管红颜是被信守承诺的凤卫折腾得下不来床,但翌日还是按着时候起来了。凤卫心疼她每日早起,见她难受还挣扎着,便伸手按住她:“没必要不去了。” 红颜道:“不去不行。我原先一直坚持要去和她吃饭,一是不想落个不孝的名声,二是不愿意她找到什么由头编排我,三是跟她掐几句还蛮有意思的。但我一直觉得,她似乎有点鬼鬼祟祟,在跟公爹吃饭之时尤甚。那日去如来寺听柳如瑰一说,我才思忱着,会否她每日在早饭时给公爹喂软骨散之类的?你看我与她共餐以来,公爹的身子不是好了许多?” 凤卫仔细想想,还真是,红颜每日去,这一年来,自家老爹原本病歪歪地都快下不来地,却能够拄着拐杖逛园子了,还亲自写了一封告老还乡的辞呈给陛下并且得到了应允。想到这一层,凤卫也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日后晨起叫我起来,我若不起来踹也要将我踹醒,我同你一块去!” 红颜甚是沉醉。就他如今这个关心自己老爹的劲儿,估计以后会起的比自己还早。 凤卫一路拖着红颜去潘氏那里,潘氏照例打扮得端庄中带点鲜艳,还特地戴了最喜欢的那支翡翠五珠钗,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身旁呆着不停拿颤抖的手擦口水的林玕。今儿的早饭是鸭肉粥,配的是拿虾油炒过的小青菜、一盆馒头和醋肉,红颜才一去便把馋虫勾了出来,刚想跟婆母当招呼之后坐下大快朵颐,凤卫便元气满满地喊了一句:“爹爹,继母!” 潘氏一愣,捧着瓷碗和翘着兰花指捏着勺子的手顿在胸前,仿佛一幅美人图。潘氏心中琢磨着凤卫又要打什么幺蛾子了,毕竟他平时都拿白眼瞧她,何曾给她好脸色?连带着对林玕也不冷不热的,最近不知为何对林玕突然热络了许多,陪着他读书、还给他按摩筋骨,早上更是了不得:不仅放弃在外吃饭,还跑来喊得那么有感情,真是让她一身鸡皮疙瘩都快抖成飞雪了。 林玕含笑点着头,对着身边的空位使眼色,满眼希冀。凤卫大方地牵着红颜走过去,在林玕身边坐下,丫头为二人舀了粥,四个人开始吃早饭,潘氏和红颜慢悠悠的,凤卫一行吃一行盯着林玕,时不时给他夹菜。 潘氏吃毕,放下碗,半闭着美目:“媳妇嫁来一年也未曾诞下子嗣,不若纳妾、开枝散叶?我看你轩里的凌氏便很好,虽说有两个孩子,林家也不是养不起,随着林家的姓儿充个孩子给林家壮壮场面也好。凌氏能生下两个孩子,想必是个好生养的,凤儿择个时日将她纳来罢。” 凤卫当即一张脸沉得能坠地:“我夫人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纳妾?还是纳一个母亲,这传出去家风何在?苏州已然丢了好大脸,还要丢脸到临安来吗?” 潘氏脸一黑。 这个王八犊子又在说林玕娶她是丢人现眼了。丢人现眼又如何?她如今就是林家的当家主母,上上下下都要叫她一声“夫人”! 潘氏道:“我不过这么一说,肯与不肯全在你,何必动怒呢?好容易才肯来跟我吃一顿饭,别坏了这气氛。” 凤卫眉一挑:“若非夫人劝我,我才不肯来听你胡诌。你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做那等子后宅的龌龊事,你自行本事去生个小弟来,别给我找个有的没的人添堵。” 潘氏脸一白。 这个混蛋真是愈发放肆了,若非主子说他有大用,自己找让手下灭了这个没大没小混账东西! 红颜见潘氏眼里微微有杀意,那种怒气她太熟悉了,幼年时任家曾经有个陈姨娘,当时她看自己的眼神便是如此,自己原本只是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直到她把自己带上假山,想推下来之时,自己才永远记住了那个眼神。那是一种吞噬的眼神。 红颜心潘氏动了杀意,长久下去恐怕对凤卫不利,便在桌下拿手碰了碰他,脸上堆起笑意:“是呢,我昨晚才劝夫君纳妾,夫君却说,林家素来子嗣单薄,到他处已然是单传了几代,若是纳妾之后仍无所出,岂非让人笑话?何况婆母还年轻,婆母尚未为林家添一儿半女,我们小辈又急什么呢?” 潘氏脸上一红。 她也不是不想生不是?只是林玕年纪大了啊……再说,红颜分明是强行混乱逻辑,他们生和自己生根本没有本质联系! 凤卫有点无语。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怎么不记得?还纳妾之后无所出让人笑话,任红颜真是嫌自己不够卖力,明天真要让她连挣扎着过来蹭饭的力气都没有。 早饭不欢而散,凤卫的脸拉了个臭长,他一路上对着红颜叽叽歪歪:“我得跟陛下上书,说继母曰无后不孝,特请陛下准许我休假回家延续香火!” 红颜苦笑不得:“说不定陛下会赐无数美女给你左拥右抱,届时你要什么子嗣没有?” 凤卫突然在大路中央抱住红颜、丫头们尽数转身低头回避,惹得红颜耳朵红起,她轻声反对:“快松手,莫叫人看见!” “已然看见了,”凤卫一脸得意,“我偏要你,除了你,谁我也不要。” “我知道了知道了,”红颜脸上红了一片,挣扎的动作也大了,“快放手!” 凤卫放手,得意而满足地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丢了一句:“我去了。” 红颜不理他,径直带着小眉无暇和阳氏回了自己屋,凤卫笑着走到侧门,却发现一辆小巧的马车,凤卫眉头一皱,指着那马车问门房:“谁又来了?” 每回有走后门的,林玕是见不了客、而且见了也不能理事;红颜手里无实权且也不爱搭理这些人,若是让红颜来处理这些人,谁还敢上门的?自己也是不理的,唯有继母潘氏会搭理,还跟他们礼尚往来,用自己家的钱去给宋璨铺路、为她自己谋利。 门房实话实说:“是澜华轩的凌氏,最近她常来。” 凤卫眉头一皱。 凌兰儿常来而红颜和自己都不知情,潘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让凌兰儿为妾,莫非凌兰儿也是宋璨之人?若是如此复杂,那么洪恖之死便甚有疑点了,一个壮年男子暴毙本身便耐人寻味,可以归结身体虚弱,但为何会身体虚弱?洪恖当时手里似乎是有一桩什么案子来着? 凤卫向于痕西使了个眼色,自己先登车候着。于痕西得到了主子的命令,迅速转身回去,到了内院隔着门喊小眉,小眉跑出来,手上沾着红色的汁液,显然是适才在做胭脂,还未完成——于痕西对着小眉耳语一番,小眉当即变了脸色,她对着于痕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迅速折返回屋内,于痕西瞪着狼捕食一般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看着,才离开回到门边,为凤卫驱车。小眉回去,对着和无暇、阳氏一同做胭脂、彼时正在拿着玉磨研磨的红颜,一脸严谨:“少夫人,凌寡妇常来林府与夫人作伴,可少夫人与少爷竟半点不知。还是今日少爷亲眼看见,才特地让人来嘱咐少夫人小心些。” 红颜一愣,旋即冷笑:“她手脚倒是快,我说呢,如何婆母总说她的好,要让夫君纳她。” 红颜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抚平褶皱:“人都上门撺掇了,咱还不去瞧瞧猴戏?”说着便往外走,小眉又拦在红颜面前: “少夫人,咱们打扮打扮再去罢?让那小寡妇自行惭秽!” 红颜伸手挑起小眉的下巴,就像外头风流公子跟伎人调情一般,若有不正之心之人在场,恐怕又要无限构思红颜和小眉的女风志怪了——红颜的拇指抚着小眉的下巴,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仿若天地间再没人能反驳:“天生丽质难自弃。”言讫,撒了手便向潘氏所在的居所迈进。 潘翎锦和凌兰儿正相谈正欢,二人把着一个银镶玛瑙的镯子对着光鉴赏,潘翎锦身边的丫头便进来禀告:“夫人,少夫人来了。” 凌兰儿脸色一变。 她明明和潘氏商量好了,每回都不教人知道,怎的红颜会来?红颜来了,她还如何实行计划? 潘翎锦眉头一皱,全然无半分在红颜面前小气跋扈的模样,一股戾气和霸气涌了出来:“她如何知道的?” 丫头一瑟缩:“适才门房来告诉:说是少爷看见了凌姑娘的马车,问了几句。” 潘翎锦冷笑:“我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凌兰儿看着潘翎锦,眼中尽是依赖和询问。潘翎锦摸摸凌兰儿的手,温和地笑道:“莫慌,有我。你是个乖的,我还要你来府中助我。不过一个外强中干的母夜叉罢了,无甚。” 潘氏拉着凌兰儿坐下,等着红颜进来,却不见红颜行礼。潘氏眉头一皱便发难:“如何?晨间挑唆凤儿呛了为母,如今凤儿不在,没了人作秀,连礼也懒怠行了?” 红颜一笑,如同和煦的春风:“婆母说笑了,夫君在或不在,媳妇都不敢造次。只是媳妇只拜婆母,外人在婆母身边坐着,媳妇贸然行了大礼,恐人福薄、禁受不住。” 潘翎锦笑着摸摸凌兰儿的头,一脸疼爱的表情让红颜有些想干呕:潘氏分明自己年纪就不大,也就比林太后大个七八岁、今年不过三四十年纪,偏生要装得成熟稳重,凌兰儿二十岁左右,两个人偏要母女情深的模样,真是恶心——潘翎锦笑道:“你若是愿意,兰儿也不是外人。” 红颜委屈地撇撇嘴:“婆母早上也听见了?不是媳妇不愿意,是夫君实在不肯。您也知道,早年间夫君还和什么公子的有别的新闻呢,他会向媳妇下聘媳妇也甚感意外。再说了,就算是行礼,也该侍妾向正房行礼,万不可上梁不正下梁歪、宠妾灭妻。” 凌兰儿窝着一口老火。 谁说她要来当妾?她瞄准的是侧室,然后平妻,然后取而代之! 潘氏无语。 宋璨当世子之时,为了避免济王往他那里塞人、混进奸细,便和林凤卫故作亲昵,惹人遐思,如今虽然各自洗白,却还是有把柄在坊间流传。当时林凤卫跟红颜被赐婚,坊间就炸了,一是因为红颜当时麻烦在身风评不佳,二是为着凤卫的“龙阳之好”等着看好戏。结果不但没有好戏看,还被林氏夫妇秀了一脸。如今红颜把宋璨搬出来,潘氏总不会去反驳自己的主子。“宠妾灭妻”一向是大忌,红颜拿出来说,潘氏也不好继续,只能换个角度:“兰儿,听你姐姐的话,还不快跟她行礼?” 红颜脸色一变。 竟敢直接霸王硬上弓逼她承认这是妾?当她傻的啊! 红颜急忙往边儿上一闪,又抬手一扶、生生架住凌兰儿的行礼。红颜笑得格外开怀:“婆母又说笑,早年她来我家跟我卖丫头之时还说让我唤她兰姐姐,如今怎好窜辈?这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凌兰儿尴尬地缩回来。 红颜的话她倒是有办法反驳:只要死咬住纳妾不松口,任她往哪里扯都是只能被迫接受,可她如今还不够资格跟她斗嘴,不然即使进来了,也名不正言不顺受人诟病。她只盼望着潘氏能聪明一些,帮她开这个口。 潘氏也不是吃素的,刚一笑准备开口,红颜便又来了一句:“婆母,夫君前些日子跟我说,西边的庄子好端端易了主儿,是公爹又给没人性的诓了去罢?婆母您心善,还搭理那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孽障,白让人以为林家靠着太后便衣食无忧,孰不知夫君日、日在朝堂胆颤心惊,唯恐被冠以外戚过强的名声、惹陛下烦忧。树大招风,很多人并不想做坏事,却因着那些想图利之人白揽了虚名儿。” 红颜这是告诉潘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填钱的好事,林凤卫也知道,我们只是不跟你计较,还不收敛点?顺道儿红颜还讥讽凌兰儿是异想天开的坏人,让凌兰儿愈发尴尬,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青一阵,就像不同脸色的小鬼在一具身体上不停地换脸。 潘氏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又有丫头进来禀告一件闹事……(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青黄不接 潘氏正撺掇着要和红颜一决雌雄,看着把凌氏纳入府中。红颜也挑挑眉、精神高烁,预备痛打二女。 正都摩拳擦掌呢,突然闯进一个丫头,样子有些急,却不失礼:“夫人,少夫人,门口有伎子寻门闹事。” 潘氏有些吃惊。 她还以为林凤卫死不纳妾,无非是喜好男风或是对任红颜眷恋正浓并且嫌弃凌兰儿是个生育过的,没想到是外头有人啊! 潘氏嘴角勾起隐隐约约的笑意。 这便有趣了。 潘翎锦道:“叫进来。” 红颜惊叹于潘翎锦的弱智:把一个闹事的伎子大摇大摆迎进家门?算她做了这么多年主母白做了。 潘翎锦能丢人,她丢不起这个人--红颜当即笑道:“婆母稍待,媳妇认为此人不能见。” 潘翎锦三分笑七分不屑:“你说不见便不见了?” 红颜解释:“婆母且仔细想想,若是此事发生在别人家,您会如何?” 潘翎锦想了想:“隔岸观火。” 红颜点点头:“不错,他人都在等着看笑话,若我们贸然将那人请进来,旁人会认为林家理亏。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置之不理,等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 潘翎锦想了想,原本想让红颜难堪的,但联想到林家目前还与自己共存亡,便不能过于幸灾乐祸,因而收起戾气,道:“你待如何?” 红颜勾起一抹笑,下巴微抬,那是当权者再度抚摸到权力的惬意:“由着她闹,我们该干嘛干嘛,等她累了,请她后门进来商议。” 潘翎锦眼珠一转,道:“不若我先使人问问?或许只是一般的钱财官司,指不定哪个奴才的小事,倒要教主子来背黑锅了。”说着,便转向丫头: “去跟门房问问她闹什么。” 丫头应声下去。 红颜眉头一皱。 伎子既然敢上门闹,那铁定不会是简单冲下人去,指不定哪个政敌耍的诡计,潘翎锦若是问出什么,还不把她推出去?处理得好,是本分;处理得不好,那便是她这个做媳妇的不得力且帮夫君惹官司。不过红颜也不怕,她最大的靠山便是林凤卫,对、她有恃无恐,凤卫爱她,所以她就算做坏事她都不怕,因为就算要下地狱,也有人心甘情愿陪她堕那阿鼻道。 丫头出去问了一会儿便回来回话:“回夫人:那伎子哭天抢地地只要见少夫人,说少夫人草菅人命。” 红颜白眼一翻。 每次都是这个理由,能否换一个好让她也体会一番手足无措之感?她在闽南时便有许多雇工,伤了点子皮毛便在门口寻死觅活的、能演出一年的戏来。估计又是凤卫在外头将畏惧河东狮的做派贯彻到底、失手伤了什么人又被挑拨了因此才来找碴,她最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了有个子嗣,不论男女,她这么个无肉不欢之人都准备吃素念佛了。 潘翎锦眼冒精光,嘴上带了嘲讽的笑,她看向红颜:“不知媳妇做何感想?” “无中生有,”红颜扫着手背上的微尘,“婆母看着办,我不管此等子虚乌有之事,若让我来,必打个臭死,拖去见官。” 凌兰儿暗中撇撇嘴。 真是粗暴,之前就听说任红颜是头一个喜欢棍棒的,任家私下便将犯错的奴仆折磨个半死再发卖到偏远地带,好多人都是死在路上。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不知道林公子喜欢她什么?而且这个女子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言行举止,狠毒、娇憨、爱或者恨、青眼白眼都写在脸上,说她简单,她有手腕,说她不简单,脾气秉性又好猜得很。 红颜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很诧异地挑挑眉,低头看了一眼杯中茶。凭借口味似乎是花茶,甜中略带一丝药味,还有红枣的香气。这个潘翎锦倒是会养生嘛。 红颜的方法虽然狠毒,却最是实际,见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对便对,错了,还能凭借关系稍微减刑些~红颜一直觉得,如若简单的办法能够奏效,何苦去绕那弯路,留个清白姓名不过为后人讴歌,自个儿胡乱讲什么志气,不吃嗟来之食,最后饿死的是自己,存活的是名节,何用? 潘翎锦却不愿意去见官,自己要是得考官府,白在主人手底下训练了。她倒是想乱一乱林家,反正现在林凤卫长大不听话,任红颜又讨厌得紧,找不出大祸,小麻烦骚扰骚扰她们也好。 潘翎锦笑道:“媳妇还是出去见见,不然她总是在外头说你什么的,于外也不好听。” 红颜是实在不想搭理,这种事世家大族都有那么几例,谁都搭理了?偏她得纡尊降贵地去? 潘翎锦见红颜不为所动,便拍拍凌兰儿的手:“既然她不愿意去,你去,也学着点管家。” 红颜心中真是感叹潘翎锦的见缝插针和恬不知耻,凌兰儿和林凤卫八字都没一撇就扬言要交管家权,当她任红颜这个正房夫人是死的啊?可是现在别说红颜就是不想去,就是现在去,也会承认自己是弱势、急着跟凌兰儿抢工来维护自己的地位,红颜只笑嘻嘻地:“也是,兰姐姐在林家学得好规矩,日后也好教儿媳和女儿,免得洪家没了,众人便不把洪小姐当金贵的了,什么身份都想往里钻来玷污。” 凌兰儿原本起身要去了,听了红颜这话又生生坐回去。她不是不会反驳是没有立场反驳啊!红颜已经在骂她不要脸硬钻进来了。 潘翎锦眼一瞪,很是生气:“你自己不去,又不让人家帮忙,莫非你让我这个老人去么?” 红颜一脸赞同地点头:“婆母言之有理,婆母乃林家主母,林家上下皆在您手中有条不紊,又何惧那起子惹是生非的?媳妇年幼,兰姐姐是外人不便宜,婆母出面正合适。媳妇初来林家便折服于林家的井井有条,想必婆母是极其厉害的人物儿,一直很想瞻仰婆母的魄力,看来如今是能得偿所愿了。” 潘翎锦竟无言以对。 是啊,论出头的的确是她,自己挖坑自己跳,这个死任红颜,自己被她摆了一道。 红颜急忙上来,挤开凌兰儿,一把勾住潘翎锦的胳膊,架着便往外去,一面口中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撒娇之声:“好婆母,您依了媳妇罢!快让媳妇开开眼,也让那起子在临安说您是传说中的乐善好施大度财主之人瞧瞧您的威严。” 潘翎锦只得出面。 一来她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让人明看出来她苛待儿媳,二来人家都在临安说她是二百五好骗钱了,她不能担这个败家的虚名儿。 潘翎锦和红颜出了去,留着凌兰儿一个好不尴尬,凌兰儿刚想追逐而去,阳氏便挡在凌兰儿面前,皮笑肉不笑:“家丑不可外扬,凌夫人抱歉了。” 凌兰儿面上一热。 她这话一是说自己是个外人下逐客令,二喊她凌夫人又提醒她是婚育过之人,臊得她无地自容,只得一言不发地跟着阳氏,仍旧从侧门、登了她来时的马车回去了。 阳氏望着小马车远去,不禁从心底里嗤了出来。 连好点的马车都租不起,还来林府逞英雄也是有趣。 阳氏瞪了墙头草两边倒的门房一眼,神气地从门房面前走过,让门房记住她少夫人一派的威风和手段,提醒着他们所该站的立场。阳氏回到红颜身边,红颜知道她已然将凌兰儿打发走,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转向现在站在门口对她怒目而视的尤雱余。尤雱余想起旧恨、和着新仇,恨不得现在冲过去将红颜那张神情满是高高在上的脸咬烂。 红颜不禁好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故交。” 尤雱余一脸轻蔑。 狗屁故交,是对手! 任红颜眉一挑:“若说要闹,你我似乎颠倒了。” 任家的仇,尤菡造的孽,潇潇的那次受辱,都跟尤家脱不开干系,尤雱余应该都亲身参与了吧?有些人真是很奇怪,自己欺负别人占别人便宜享受别人的好都可以,却不能容忍别人的反击,大概是习惯了别人的逆来顺受稍微不合自己期待的发展便会不平衡。也不想想,自己欠了别人多少?别人没有义务天生给你当奴婢,就算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非亲非故。 尤雱余有些底气不足,但仍旧冲她质问:“所以你便三言两语骗何公子去死?” 红颜有些震惊:“何相随死了?” 潘翎锦抓住话头儿,急吼吼地叫起来:“红颜,你怎的和别的男子勾连在一起?” 红颜真相一巴掌把捣乱的潘翎锦拍回苏州,想让她丢人也不必当众作践自己的形象和智商啊!红颜原本想开口解释说自己与他无关,没想到尤雱余倒是比她更早更激动地冲着潘翎锦吼:“妖妇休得胡言乱语!林任氏虽心肠狠毒不知进退但和林凤卫倒是臭气相投天造地设,他俩情投意合,倒是免去了祸害其他男女。何公子翩翩非凡类,万不能莫名牵扯!” 潘翎锦原本还等着红颜抬杠、给她安置一个“不孝”之过,小小地罚罚她,或者她温顺下来,自己踩在她头上,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尤雱余给吼了一顿,她竟不知如何还嘴! 小眉忍得腮帮子疼。 潘老妇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无暇发现小眉明目张胆地偷笑,不禁偷偷对她使眼色,小眉这才低头敛起笑意,却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否则早晚要笑出来的。 红颜也在心里击缶而歌,击节而赞,尤雱余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彻底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以往恩怨是非谁人功过都是一笔烂帐,真要开庭细算便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此时此刻红颜只想对着尤雱余作揖,歌一句:“巾帼英雄!”不过她的话,自己怎么听着这么心里过意不去呢?说得好像自己和夫君是洪水猛兽、十恶不赦似的...... 红颜只得委婉地将事情阐述一遍、顺便撇清自己的干系:“婆母,诚如尤人娘子所言,伤风败俗之事媳妇不会做的。至于何公子,媳妇并无半点害人之心,他的死讯我也是今日才听你说。若说和何公子有何交集,不过昔年在如来寺印象颇深,前时候夜里他拦住我家马车迫夫君借钱赎你。夫君身上未曾带钱,我便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夫君翌日还在澜华轩等着他来,给他备好了银票,谁知他不来,夫君还以为他臊了,原来是出事了。当时就在这大街上出的事,半夜里动静大,尤人娘子去打听打听便知了。” 尤雱余有些惊愕。 她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她大概知道何相随为何狠心离她而去了,左右不过因为知了郑东冕想赎她做玩物,借钱没借到,又看见自己和郑东冕的烂事,心如死灰才投湖自尽。可怜他在湖里泡了一两日才捞起,原先风流倜傥的样子全然浮肿、面目前非——任红颜那一番恳切的说辞她只信三分,林家夫妇是什么德性当大家不知道?任红颜不用说了,自小带着镇山母夜叉的名号,芳名远播;林凤卫呢,对于择偶的取向一向不明,小气吝啬、阴晴不定又阴险毒辣,光外头替宋璨杀掉的无辜不无辜之人的尸首都能堆成一座汉代坟冢。何相随应该是穷途末路才会去赖他们,凤卫一向显示自己惧内,那么便是任红颜出面打发了何相随,过程不得而知,但依照她的个性,肯定不是什么让人觉得舒的方式。至于林凤卫什么在澜华轩等纯熟扯淡,真想给马上就能给,何必专门找个地儿惺惺作态?但能怪林家吗?不能,因为何相随当年是替尤菡顶罪承认在如来寺欲行不轨去衙门挨板子的,任红颜没有当街打落水狗、只是教训了几句还给了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尤雱余心中又恨又没底,只得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下台阶之时,她看了红颜一眼,那凶狠似乎在宣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红颜扶着潘翎锦往回走,刚要迈进门内,突然两眼一黑,喉头涌起一股腥甜、昏了过去...... 笔者附谈: 快要面临重要考试的我还在这么辛勤地更文,你们不要吝啬票票、收藏和留言还有打赏哦~还有喔,快快来加入《帝京红颜记》的扣扣群:545609705,一起来讨论情节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得偿所愿 笔者有话说:快要面临重要考试的我还在这么辛勤地更文,你们不要吝啬票票、收藏和留言还有打赏哦~还有喔,快快来加入《帝京红颜记》的扣扣群:545609705,一起来讨论情节吧!!! 红颜好容易将尤雱余堵得哑口无言,在潘翎锦强大的智商干扰下,扭转乾坤,门前总算安静了,她还得小心翼翼装乖巧媳妇,扶着潘翎锦往回走。一面走,红颜便觉得不妥,胸口甚是闷,额角突突地疼,她勉强坚持到门边,眼前一黑,便往地上倒。无暇眼明手快,赶忙将红颜往自己怀里一抱,却因女子力小,和红颜一起摔下去、索性无暇实在是忠心护主、将自己垫在底下,身上摔得生疼,红颜却是毫发无伤。潘翎锦早吓得面色煞白,她可没有对红颜做什么、不知为何红颜怎么就晕了。好在潘翎锦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又是主子那里训练过的,场面还是镇得住——她当即下令:“把少夫人抬回房去,让御医院的华御医来一趟。” 丫头们领命下去。 阳氏是红颜的乳母,是头一个爱护红颜、视如己出的,见红颜好端端地这样,心疼得了不得,直都快哭出来,和素日的沉默寡言、一脸肃杀一点都不一样,她亲自抱了红颜上担架,一路眼不离红颜的脸,一应红颜的照应都不假她人之手。直到华御医来了,才将闲杂人等轰出去,独留自己和无暇两个照应,小眉给放到外头候着。华御医原本和任家也是故交,之前便常来瞧的,在宫中也得先淑妃照应,因此对红颜也十分上心,认认真真诊断了片刻,便起身笑道:“恭喜了。” 阳氏一愣,无暇有些莫名其妙:少夫人一向身强体壮、活蹦乱跳的,一下子晕过去了,如何还恭喜呢? 阳氏忙问:“莫不是少夫人她……” 华御医点点头:“正是。” 阳氏当即便抚掌而笑,但须臾便收起喜悦,只管对着华御医嘱咐:“切莫声张,一切自有少夫人和少爷定夺。” 华御医也是宫里常走动的,在朝中奉行中庸之道,因而不管谁起谁散,华家依然故我。华家虽在朝中不上不下,却也最安全,华御医亦是来往与达官贵人之间,晓得那后宅的龌龊事,尽管自己是不参与的,但也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有人亲自嘱咐莫开口,他自然点头相应:“某知了。” 阳氏放了心,又和华御医寒暄了几句,得了华御医留下的药方儿,便领着华御医去账房领钱、送了出去。待阳氏回来时,刚喝下安魂汤的潘翎锦才赶来,一见阳氏便问:“媳妇如何了?” 阳氏答道:“甚好,只要醒了让少夫人歇着便是。” 潘翎锦仍是十分后怕,虽然不喜欢红颜,但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在身边毫无预兆地昏过去,胆儿都能给吓小,她又追问:“可知是何故导致?” 阳氏笑道:“许是过于疲累了,少夫人在家时也是养尊处优的,谁敢忤逆了她的意去?偶然间来了个娇蛮的,少夫人自然郁怀。” 潘翎锦一听,心中的关怀便去了一半,甚至有些隐隐的幸灾乐祸。任红颜也有弱点?真是活了该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了,四海之内皆她娘、都得惯着她?主子说,不能让林家过分做大,任红颜虽然粗俗,但还是有几手,能除则除之,自己浸淫富贵乡多年,血腥之事便该由别人来做,还是等任红颜能下地了便赶紧把凌兰儿迎进来,什么门第家风,那是林家之事,与她何干?若是红颜能在兵不血刃的情形下被气死,也是乐见其成。 潘翎锦面无表情,先前的悲悯都如春风过湖了无痕,檀口一张、全是客套和疏离:“照顾好少夫人,有事及时来告诉。” “是。”阳氏带头行礼。 潘翎锦率人离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总感觉不对劲。如若真是被气的,怎感觉那阳氏有些莫名的开心呢? 阳氏一直瞒着消息没打发人去告诉凤卫——其实主要就是着人将小眉扣住,免得她着急着奔出去找于痕西。凤卫要是这个时候回来,肯定先找潘翎锦算账,届时鸡飞狗跳的,指不定出什么事,最要紧的,便是红颜没得安静处养着会伤身。直到下午,红颜才悠悠转醒,向阳氏要了水喝后,自行下地走动、吃着水果翻着小人书,好不自在,仿若早先一切皆是虚幻。阳氏见红颜无碍,这才放了小眉去递消息给凤卫。凤卫听了,当即便眉头一皱,直问于痕西:“如今如何了?可还晕着?” 于痕西赶忙道:“不曾了,听说是华御医来看过,如今醒着看书呢。” 凤卫放下心来,将身边订制才到的一个装着绘有百子千孙嬉戏图的全套袖珍哥窑瓷具的梨花木盒子的盖子扣上,拿给于痕西:“小心着给夫人,我将政务处理完了便回去。” 于痕西接过盒子,又问了一句:“少爷,晚间还有六部大人们在澜华轩设宴呢,您的官位也该升了,虽说在这个位置乐得自在也不尴尬,总归无有实权。” 凤卫一笑,拿眼逡他:“你也想着做官了?还分析出门道来了。” 于痕西不好意思地一笑:“奴才哪能做什么官,大字不识几个的,只求跟着少爷一世。奴才是替少爷考虑这才问问。” 凤卫坐回案前:“你话没错,但若是我真值得去谋更高的官,陛下如何会看不清?时人还是莫学李白自视甚高,其实更适合闲云野鹤、奉旨填词也未可知?” 于痕西听出凤卫话里有话,但也不好深究,只知道凤卫不去参与一来是担心夫人不肯去,二来恐怕也是对“伴君如伴虎”此语的敬畏。他并不多呆,捧着盒子亲自跑了一趟,红颜接过那盒子,顺手让小眉赏了点银子给他,便让小眉送他出去,自己望着那瓷杯,指尖不禁触碰那纹路。 阳氏躬身在红颜身边小声笑道:“少爷和少夫人还有小少爷真是心有灵犀,竟然立刻便送来了贺礼。” 红颜心里甜着,嘴里兀自嗤笑:“阳妈总说这些吉利话逗我,哪里便能了?不过巧合罢了。若是他知了有了,还不腾云驾雾回来,至于拿杯子先安慰我?” 阳氏面上有些尴尬,却也知道自家小姐是死鸭子嘴硬的个性,心里越喜欢、嘴里越要嫌,因而也不多做计较,只管在那里笑着,感谢老天有眼。 待凤卫晚间回来,才下楼、凌兰儿便要追来讲话,不想才迈了一步、便有人抢先围住凤卫,她只得作罢,悻悻的坐回去——围住凤卫的不是别人,正是穿得珠光宝气的明芳古和依旧朴素的荣璟,后头还跟着一身傲气、但画风清奇的关炅以及有些隐约霸气的任代忠——明芳古拦住凤卫:“说好了一起吃酒,怎的又跑了?” 凤卫冲代忠道:“红颜白日里晕过去了,据说有人上门胡闹,打发完了便出事,我火急火燎做完伙计,便想着赶紧回去瞧她。” 代忠一听,急忙便搡开明芳古,给凤卫让了一条康庄大道来,凤卫朝明芳古得意地眨眨眼,抬脚便走。就知道大舅兄就这点好处,提到红颜便把一切都放在脑后,只管无边界以自家妹妹为先。明芳古望着凤卫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气,他来是为了打通关节好放边疆去,顺便在边疆安顿下来,荣璟和关炅也差不多目的,代忠纯粹来玩,反正他现在当着国子监祭酒、管着自己不爱管之事也无甚兴趣,代忠当的官大,关炅饶是想让代忠投笔从戎,宋璨估计都觉得荒唐,代忠自己也看开了,文官武官,只要能为大赵效力便都是好官,何况文官奸人居多,许多武官都吃亏、甚至重蹈辛大人和岳大人的覆辙,如若自己成为武官们在文官中的保护盾,也是自己的价值。之前的临安五公子虽然人员有变,但好歹榜又齐了。 凤卫从澜华轩出来,跳上马车,一路不停催促于痕西快些。于痕西苦不堪言,这是临安、是帝京啊!太快了若是撞了人可如何是好?何况还明令禁止驾车过快,否则要被提去衙门挨板子的,他怎么舍得让自己疼嘛?反正主子平素没少骂他,打也打不着他,少夫人此刻还好着呢,他索性便不搭理凤卫,只管按自己的来,气得凤卫不顾形象将脚从车厢里伸出来直踢他后背。于痕西自幼习武、又在江湖过了多年,一身铜墙铁壁,凤卫自己踢得脚疼,他却岿然不动,凤卫只得缩回去,在车厢内问候他祖宗。于痕西也无所谓,他从小村子里出来之时便是孑然一身、吃了百家饭多年,要不是偶遇一位受伤侠士,恐怕自己还在村里种地,哪里有如今的光景?他对那些亲眷皆不熟悉,要骂随他咯,何况凤卫的破嘴,你不让他骂他还翻着花样骂,不如等他自己累了歇着,反正骂的不是他。 等凤卫终于到林家,便一路小跑回了卧房,才推开门进去,便见红颜在灯下描花样子,一头青丝放下、拿着一条红头绳扎着,十分居家慵懒。凤卫在她身边坐下,气还没喘匀:“抱歉,来晚了。” 红颜勾唇一笑:“无妨。” 她知道他不是不想来,宋璨能让他自己选择一个地方办公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他不能滥用这种宽容。 凤卫松了口气。 就知道自家夫人又漂亮又懂事又可爱。 凤卫道:“不舒服便回床上躺着,如若需要,我便请几日假陪你。夜间光暗,莫要费眼睛了。” 红颜放下笔:“我倒是无甚不妥,白日里睡了许久,估计晚些才去躺着,至于这花样子,我也想不出新的款式,便暂且搁着——正巧我有件要紧事告诉你、请你定夺。” 凤卫见红颜一脸严肃,自己也不自觉坐得笔直:“你说。” 红颜一笑,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里闪过俏皮和狡黠以及些许柔情:“今儿华御医诊出来的,你要做父亲了。” 凤卫一愣。 做父亲? 凤卫怀疑自己的爪子放置在那小腹上,力度是否过大?——他生怕伤了眼前快笑得抽搐的女子和腹中那好不容易才降临的胚胎。 红颜刮了刮凤卫的鼻梁:“你这厮,竟甚是有趣。我早说了,不必急的,该来的总会来。这不来了?早先急得什么似的,害我也跟着心焦,如今真来了,你如何成了个呆子?” “我..…”凤卫仿佛置身九天之外,半晌也呢喃不出什么,只管在那笑,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喜悦还是二者皆有。他慈爱地看着那小小的腹部,想象着未来孩儿的模样。如今没有安全感的反而是他,他紧紧攥着红颜的手,生怕一个不经意她便如同传说中的七仙女一般、披上羽衣飞回天界。 红颜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温暖,她指了指腹部:“下午婆母问时,并未将实情告诉,对她只说是被凌氏和尤人气的,看婆母好像很高兴似的,估计凌兰儿又要以为自己有希望嫁进来了。你说是否寻个合适的时机昭告天下?” “当然!”凤卫果不其然下巴又抬了起来,眼中是三分高傲、五分自得、七分睥睨,“吾得皇天庇佑、喜获麟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然要将喜讯远播。” 红颜撅起嘴,让凤卫忍不住又去她嘴上吃了几口胭脂:“我担心出现什么小人。” “有什么小人?”凤卫不屑一顾,“吾儿神天大运,不会有事。再者有我这个了不起的爹,他还怕什么?再不济还有你这个娘呢。” 红颜眉头一皱:“什么叫再不济还有我?” 红颜手掐上他的脸,将凤卫疼得闭了一只眼,但仍旧贱贱地笑着,红颜满眼威胁:“我看你是真的胆肥了。” 凤卫将她两只手都握在手里,调皮地眨眨眼:“我的胆便未曾小过。还记得昔年半夜入你闺房,夜色唯美,人也旖旎。” 红颜一脚踢向他的胃,凤卫挨了一脚,却仍旧笑嘻嘻地,红颜禁不住都笑了出来:“《诗经》曾诫女子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娘也常说女子一旦爱了便无了脑子,我看男子若是沉溺于何事,也是一般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多是凤卫在絮絮叨叨,可见真是十分高兴。二人皆不是轻易憧憬未来、胡乱许诺之人,这会子也白许了许多愿。他们约着寻个日子去任毓所在的道观捐款还愿,便各自睡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自卫 经由凤卫出去那么一说,红颜有孕之事可谓人尽皆知。潇潇知道了头一个便撂下手中收拾着去边关的活计,赶来林府贺喜。才进了门,便发现红颜大大咧咧地歪在那里看书,急忙便把红颜架起来、硬是塞到床上,摁住她躺下。红颜苦不堪言,无言以对,拉着潇潇的手儿,只管道:“潇儿我的好妹妹,切莫为难我躺着,我因着夫君不在,好容易下来自由歪会子看点书消遣,你偏生又二话不说把我架回来。不过怀孕罢了,哪里要这么娇贵?“ 潇潇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捏捏红颜的脸:“怪不得姐夫总是放心不下姐姐,单我都看不出姐姐是这样的姐姐呢!如何便不娇贵了?姐姐也是心忒大。” 红颜哭笑不得:“我娘怀玉儿之时也是这般悠哉,我也没见我娘有多紧张。之前家中的姬妾,怀个孕便唧唧歪歪似乎整个天下都是她的似的,我娘挺着肚子倒是愈挫愈勇,像个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在府中脚不沾地,若非过于勇猛见了红,娘也不会歇着,将任家放给我。” 潇潇见红颜仍旧无所谓,开始进行语重心长地说教:“姐姐,姨母尚且如此,何况你?姨母已然生育过孩儿,自然知道度,你不可妄自邯郸学步。这次第来得不易,切要珍惜。” 红颜无语。 她的孩子大概都是坚强的,在她肚子里也乖觉,并不让她难受,孕吐反应什么的也并无出现,她好得很,但是王潇潇毕竟是一片好意,而且她将要远去、也不知何时再见,说一句少一句的,红颜心中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因此红颜纵有万般推辞,此刻也仅仅只有一个字:“好。” 潇潇见红颜听话,也不再过多纠缠,只捡了书,看了一眼便笑了,潇潇晃着书,道:“你不是素厌孔孟之道?如何倒看起《荀子》来了?” 红颜伸手撩撩头发,无限风情:“孔孟之道的确是胡言乱语,儒家学说自董仲舒起便是帝王之术、愈发愚民,前朝又来了二程,还有什么朱夫子,歪曲《诗经》,好好的书非说什么淫词艳曲,还开学布道、妖言惑众,直教痴情男儿挥剑断情根,真是孽障!我便不明白:程氏兄弟和朱夫子是否情路坎坷?否则如何净做欺负女儿家之事?我看儒家之中,也便荀子的‘性恶论’还能嚼吧嚼吧,其他的都是权术,给明小公子和夫君那种痴汉看着笨脑子的。“ 潇潇忍不住笑了,伸手在红颜手臂上轻掐了一把:“你如何歪理一套一套的?照你说,这世间该奉行什么准则信条?儒家能存着必是大势所趋,你何苦冒天下之大不韪。” 红颜一咕噜坐直,撸起袖子、露出手儿戳戳潇潇的脑门儿跟她辩:“你看你,嫁了人便变成死鱼眼珠子了。女儿家最忌讳无脑,成天围着家里相夫教子变得无想头,和背着磨盘磨豆浆的驴子有何区别?你家里白让你读书了。如今风俗不比之前,记得隋朝有王子藏娇,还被正牌王妃下毒,隋文帝知晓后,非但未曾责罚王妃,反而痛打亲子,这才是女子该有的志气!你看先帝嫡妹,温柔贤淑、有容乃大,结果驸马爷在外头妻妾成群,婆母不善也就罢了,驸马爷还拳打脚踢的。“ 潇潇无语:“你这嘴也不怕祸从口出,竟然敢妄议王亲贵胄。” 红颜不是很在意这些:“你是我的姊妹,我也只和你说,难不成你是那等爱捕风捉影的?” 潇潇无言以对。 她总不能承认她是吧?再说红颜说的也没错啊。只是红颜这样子去噎别人,自己是舒坦了,不熟悉之人真的是要记恨上了。 红颜见潇潇安静下来,便伸手推推她:“这次第又有什么事来劳烦我?我不信你单纯来看我的。“ 潇潇一笑:“原本还真是单纯来看姐姐的,姐姐如若非要我给姐姐找事做,潇儿还真有事求姐姐。” 红颜一脸揶揄地撇着嘴角:“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说罢,又有什么事?” 潇潇有些羞赫地笑了,她拘谨地搓着手,有些忸怩:“也没什么,就是芳古已然拿到了外放的批文,过几日便去了,太师也请辞要随行,便想一家人聚一聚。” 红颜审视地看了潇潇一会儿,问:“是想金觉了罢?” 潇潇拿手捂住通红的脸儿:“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红颜十分无语,她挥挥手:“我当什么事呢!金觉是你亲子,你要见他不是天经地义?还这般跟我说话,真心是生分了。” 潇潇摇摇头:“姐姐,不是谁人都如你心宽。不然那买了被拐孩儿的家里如何不肯放孩儿认祖归宗?不仅是觉得亏,还是因着养出感情来了。” 红颜无奈地拿手指着潇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潇潇垂首,一脸愧疚,但眼里的坚强却也不后悔自己的作为。 红颜无奈地叹口气,这个潇潇,就是小心思多,不是说白瓷心不好,白瓷心反而能让人多几个心眼子,不至于在不必要的事上得罪了不必要的小人,但白瓷心却能让自己难过、也会伤了周边之人。 红颜对外唤道:“阳妈,把金觉带来。” 阳妈应了下去,少顷,阳妈便抱了金觉上来,潇潇一见,便立刻站起,将儿子抱过来,在怀里哄着,一脸慈母的善良模样儿,让红颜看着也为之动容,竟然不由自主也憧憬起当母亲来,也希望日后能在房中这般抱着自己的孩儿哄着、笑着。红颜的手抚上小腹,嘴角勾起一抹异样的光彩。 阳妈原本在窗根底下听着恨不能拿手里的针戳潇潇的嘴,自家小姐做事是狠绝了些,但并非小人,乃心怀天下之大丈夫,被人这么说道那人还全无愧色,身为忠仆,主子不气她快气死了——人的固有观念很是可怕,有时他们宁愿生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用自己狭隘的目光去看人,也不愿去欣赏一个人的多面性——但她后来见潇潇是因着儿子才这般,且潇潇也的确带给红颜一些转变:至少之前还不上心、只求有个孩子就心满意足的红颜开始对孩子也有了期待,阳妈便勉为其难地把这归功于潇潇,让她今日功过相抵。 红颜看着潇潇不肯撒手的疼爱劲儿,便道:“你的孩儿你便抱回去罢,在我这儿我如今也难以分神照顾他。你要去边关了,天高皇帝远,蒙家人还能跑去边关抢孩子不成?母养子天经地义,何况那人......”红颜伸手指了指天: “那人原本便不想对太师大人如何,只是装了这么些年的仁君,总不能碌碌无为。有些人是滑头,至高无上的不出力打压,他是动也不会动一下的,这些事这些锅不能都丢给太师大人去背,自己却落得平庸。何况有些事,太师大人真的做不来——说到底是他亏了明家,你带着金觉去,他必保你无虞。明小公子也不会让你烦忧。” 潇潇的脸色有些晦暗:“若果真如此便好。” 红颜不明白她是即将新婚燕尔之人,为何却如此低迷。莫非越是喜欢便越患得患失么?那她婚前莫非对凤卫完全无爱?否则怎的平静得可以还在婚前看市井小画册、批判画工粗糙,情节滥造。红颜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搞懂过什么是爱,什么是情。 潇潇看着儿子可爱的脸,眼中的柔情含着几分悲悯。那日收拾东西,芳古突然蹿进来,硬是帮她收拾东西,在看见她珍藏的两方帕子之后,脸色突然变不好了,虽然他不直说,潇潇也猜到,当初这两方帕子并非明芳古赠她的,真正的赠送对象应该是自己的姐姐。也是,如若他真的属意她,何必通过姐姐来当中间人?姐姐对她实在太好,她不能直接说什么,何况芳古也真是把她当夫人来看待,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将这份伤痛埋在心底。无形的伤害最为可怕,因为伤害者不知自己何时伤害了人而被伤害之人也有苦说不出。 潇潇又说了一会子便告辞离去,凤卫在潇潇前脚走后脚便踏进房门,直扑倒桌边猛灌水。 红颜无语:“你又躲到书房去,你便进来大声招呼也不少你块肉。书房没水,来这里喝我的。” 凤卫解渴了,这才有嘴说话:“打什么招呼?麻烦!不如这般,干干净净两袖清风。” 凤卫坐到她身边:“她来干嘛?” 红颜真想打开凤卫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一般男子见有姿容的女子来都是十分欢愉的,唯独凤卫对女子敬而远之,若非和他成亲,真是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好男风还是对女子要求太高、过于专一。 红颜道:“过几日要走了,让我们一家人跟他们聚一聚。” 凤卫伸了个懒腰躺在红颜腿上:“不聚也罢。” 反正潇潇是做面子工程,明太师是巴望人妻,明小公子也一个德性,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都是一丘之貉。 红颜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晃着撒娇。凤卫被她这招缠得无奈,只好转头看她,一眼无奈、宠溺和施舍的同意。红颜又是很想抬脚把他踹到床尾,这居高临下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这个人是有多自恋啊!分明是调、情的乐趣,偏偏被他看成哀求,红颜现在只想学市井无赖爆粗...... 红颜见他十分疲累,便问:“你如何这般早回来还这般累?出何事了?” 凤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看便是忙碌一日而没有午睡的结果;凤卫懒惰,能躺着绝不坐着,不重要的公务便拖着过几日再处理,能让他放弃午睡的,一定是大事,但大事又怎么会这么早便归家? 凤卫揉着酸涩的眼睛:“知道汉朝梁氏么?严幂饶是恭谨,禁不住陛下防他,今日我看了一日的罪证,明贵妃产期临近,怕是为着明贵妃也要把皇后撤下来。” 红颜一叹。 红颜薄命,后宫之中更是杀人不见血。可怜严清卿为他殚精竭虑一世,落得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毒人”下场、终身不育还是让宋璨不能动恻隐之心。明凝安和宋璨是合作关系,原本各自有人,如今也能同仇敌忾。只是不知严清卿心中作何感想?午夜梦回,她可曾后悔?红颜有些感谢她的命运多舛,如此她才拥有了平淡的人生,安宁喜乐、知足是福;记得幼年时关老时常抚着哥哥的头对着自己念叨:“这么漂亮,若是进宫,该能帮你多少啊!”爹爹也不是没有动过将她送入宫中、女妹两嫔妃来巩固势力的念头,只能说,上天到底还待她不薄,在拆了她一座庙之时,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凤卫突然坐起:“其实我还有一件事。” 红颜看他:“嗯?” 凤卫凑近了些:“我这些日子和鑫沄见过了,她把柳如瑰和他手上的眼线交给了我。你猜怎么着?那日我们在鬼楼遇见的人,不是别的,正是柳氏一家人和出逃许久的尤噬余。” “他们?!”红颜震惊。 柳如瑰还好说,尤噬余是怎么入伙的? 凤卫勾唇一笑:“或许,我们可以看看,这个陛下,是不是大赵的真龙天子。若非,我想,我们可以早做打算。” 红颜油然而生一股紧张,她不由自主地抱住凤卫的手臂、寻找安全感,下巴够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你打算如何?” 凤卫侧首,虽然仍旧惊艳,却因着他的坏笑带了一股子邪魅,让人觉得汗毛倒竖,他抬手将红颜的下巴搁在自己的食指上:“或许要委屈夫人跟为夫演一场戏。” 红颜眉头皱起,手紧紧护住小腹:“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她是尤噬余,我又有着孩儿,我怕......” “莫慌,”凤卫将她揽进怀里,摸着她披散的头发,嗅着其中的幽香,“有太后呢,还有我。只消委屈几日便好,我怕林家树大招风,届时连我们自己也非完卵。” 红颜无言,虽然心中不愿,却仍旧默认,心中的不详却愈演愈烈。凤卫不会知道,就是这个决定,害他差点失去所有。 笔者有话说:你们不要吝啬票票、收藏和留言还有打赏哦~还有喔,快快来加入《帝京红颜记》的扣扣群:545609705,一起来讨论情节吧!!!作者需要你们!(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笔者有话说:你们不要吝啬票票、收藏和留言还有打赏哦~还有喔,快快来加入《帝京红颜记》的扣扣群:545609705,一起来讨论情节吧!!!作者需要你们! 凌兰儿坐在茶肆之中,望着正孜孜不倦舔着瓷瓶底部的火苗,精心修葺过的眉毛渐渐往中间聚拢。 原以为自己一定能嫁入林家,就算林公子心中无她,但好歹给自己和两个孩子一点依靠也是好的,也不知林公子是对任红颜用情极深还是根本好男风、止拿红颜当挡箭牌?但最近林公子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让她不得不彻底否定自己之前的所有论断,莫非林凤卫不是无情只是遇不见多情人? 凌兰儿不禁想笑,原本还羡慕红颜呢,谁知她也是可怜的。也是,就红颜那般,谁受得了她? 凌兰儿才笑了没一会儿,便又笑不出来了。因为红颜也不知是处变不惊还是装作大度,居然挺着孕肚四处游山玩水、前几日还和明小公子与王氏聚了一回,亲自在城外为他们践行,临了倒是哭得稀里哗啦地、回去安歇了几日,这几日又出来玩,一点也不像个孕妇。这不,适才还又来了澜华轩,正在楼上听曲儿呢!特特让人从瓦肆里头请的头牌唱倌儿,有名的俊秀少年,似乎有些林凤卫和别人玩、她也如法炮制的意思。 凌兰儿一声叹。她便是学不来红颜的洒脱和不羁,纵使红颜和自己换了个人生,她也不会过得比红颜好。 凌兰儿总是如此感慨,却不知一切都是她不知足之故,红颜赢便赢在知足常乐,虽然眼界也跟着小了,却能把自己经营好。 凌兰儿这边自相烦恼,突然一片寂静,她看去时,只见凤卫领着一个女子进来,凌兰儿忙不错眼儿地瞧,只见那女子虽个头不高,却一脸幽秘、气质宛如兰花,高贵而孑然独立,双眼聪慧有神,但笑容却流于算计。凌兰儿不禁撇撇嘴,这比红颜还不如呢。 凤卫带着女子和一干随从去了顶楼,安排好后又出去了,不多时便又领着一个男子进了来,那男子拿着绘着秀丽江山的扇子遮了大半张脸,虽然身材消瘦,却霸气外露、让人望而生畏、其身后的随从也个个肃杀,似乎都不是一般练家子。凤卫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恭敬。凌兰儿瞅了瞅,觉得好生面熟,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凌兰儿捂着嘴不敢再言语。她可不敢把微服私访的陛下的身份随便说出来,再说陛下明显就不想让人认出来,虽然已经被大家认出来了。 凤卫领着宋璨去了楼上、安排宋璨入座,便闪到屏风后低声问侍女:“缳珩姑娘准备好了没有?” 侍女点头:“放心。” 凤卫扭头偷瞄一眼,见宋璨正好定住摇扇子的手、微微侧首拿眼逡他,便赶紧提高了音量:“夫人又来了?在干什么?” 侍女虽惊讶于凤卫转变话题速度之快,却也对答如流、一脸巧笑倩兮:“夫人召了靖清公子、听他唱曲儿呢。” 凤卫一甩袖,当即便跺着脚下楼去了。 宋璨莞尔。 这个林凤卫,当真对红颜用情极深,也对自己用足了心思,安排这场鸿门宴,不过又是玩借花献佛的把戏罢了,他倒想看看他能搞出什么,省得在宫中看一群女人斗无聊。 宋璨突然觉得有必要让明凝安下令召见一次红颜,这个女子倒是心宽不怕体胖,林凤卫跟别的女子传出绯闻,她也不如一般女子样,冲上门教训外室或者收为妾之类的,反而不管不顾,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只顾自己舒坦。宋璨想想好笑,不禁摇摇扇子,这对奇葩还真得在一起,不在一起都对不起别人,互相祸害就好了,何必再去折磨旁人。 林凤卫气呼呼地朝楼下他平素办公和酣眠的屋子去。 什么公子,不过一个唱曲儿的,以色事他人,居然还登堂入室去他房里了,红颜这下他面子也是下得够呛。他不过是为了大局着想让她吃几日闷亏,也提前跟她说了,没想到这人半点亏不肯吃,自己不过忙了几日,便知道各种红杏出墙的乱事,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绿云罩顶!再不威风一把都枉为男人! 凤卫这厢气得要死,红颜倒是躺在踏上听得舒爽。靖清哭笑不得:“奴弹得手疼,若非老母曾得任夫人的恩惠,多少钱都不肯来受罪的。” 红颜摸摸略略显怀的肚子,不以为然。 他会手疼她才不信,分明是觉得不安,怕林凤卫报复罢了。他母亲原本病入膏肓,是自家娘仁善救了他老子娘,此等大恩大德,他弹几曲怎么了?人哪,便是不能对别人太好,这就成了施舍人的义务,受惠人若是不得满意,便会生怨,反而施主成了十恶不赦的了。 靖清见自己诉苦也得不到红颜半分垂怜,也只得作罢。自己的如意算盘算是打空了,到底红颜不如任夫人好说话,不愧是镇山夜叉,坏得很。 不多时,林凤卫一脚踹开房门,靖清得乐声戛然而止。靖清站起,作揖行礼:“见过林公子。” 靖清心中欢呼,救星总算来了,他可以溜了! 红颜慢悠悠地理理头发:“门坏了,你又要花钱了,败家爷们。” 靖清无语。 女子不都温柔贤淑吗?任红颜是奇葩吗? 凤卫面皮微微泛红,是当众被下面子的羞赫,他又怜爱红颜,不能将火冲她发,只得将可怜的靖清当作发泄对象,对着他便是一声怒吼:“滚!” 靖清连忙便跑,心中虽然不爽,却也好笑。没想到林公子在外头叱咤风云的一个人,居然惧内,他又有新的曲子编咯! 红颜看着凤卫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儿,不禁心情大好,她将双手枕于脑后,拱起身子,一脚蜷起,一派慵懒美丽:“今儿透过窗缝没见到凌娘子缠你,倒是无趣。我还以为她多大本事,还想看凌兰儿大战缳珩呢。” 凤卫走来,在她身边坐下,一脸爱恨交加:“你真是我的克星!” “你都辖治不住,我还当什么林少夫人?”红颜倒是沾沾自喜。 凤卫无语地笑。就是喜欢自家夫人这盲目的自信。 凤卫伸手搡她:“便这般吃醋?” 红颜推开他的手、倒也大大方方承认:“就允许你拈酸吼人家,不许我吃醋?” 凤卫“吭”一声笑出来,也不知是听了这话好笑,还是得了红颜的意儿开怀。 凤卫看她:“好戏要开锣了,愿意不愿意去看?我有一个好地方,能看见也不被发现。” 红颜一脸嫌弃:“澜华轩便是陛下建的,他身边还有那么多高手,看见估计是能看见,不被发现怕是不能了。你若是要携我去看,可做好被他编排的准备。” 凤卫将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鼻翼凑近她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红颜抬脚,将凤卫轻轻踢离自己,凤卫担心她动作大影响孩子,连忙自己离开、将她脚放好,还贴心地给她穿了鞋,红颜扶着他径直来到掩藏于顶楼的某间隐蔽的房间,透过窗户、吃着糕点看戏。彼时缳珩还未上场,红颜百无聊赖地吃着凤卫特地命人给她做的艾叶糕点,好吃又养胎。 宋璨身边的侍卫一早便发现了有人在窥探,但鉴于其中一人的气息是林凤卫,想着也是无害的,便不理会。宋璨也猜到是林凤卫带着红颜想讨好自己夫人,便勾唇、在绘着秀丽江山图案的扇子后头轻笑。 凤卫看着舞姬退场,不禁一笑,无悲无喜的眼眸中透出凌厉的光芒,仿佛等待恶魔降临的邪祟:“开始了。” 红颜停止吃糕点,目不转睛地看。宋璨原是不在意,这种美人登场的套路他可看多了,但丝竹之音响起时,他还是禁不住虎躯一震。这个音乐他太熟悉了,这首曲子,不是别的,正是他初见李风华时她唱的,也是日后无数次缠绵时她唱的。原本以为再也听不见了,如今再次听见,触动旧情,他怎能不期待?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女声清越,翩若游龙、皎若惊鸿;九天之音,靡靡歌声,“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宋璨震惊地瞪大眼睛,手中时刻不肯离手的绘着秀丽江山图案的折扇跌落在地上,随风飘了一段距离,让手下捡回来、暂且收起保管了。宋璨只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抖动着,他完全不能思考了,因为这歌声和他后来让伶人唱的都不一样、简直和李风华唱的别无二致! 宋璨茫然地抬起头,期待地看着眼前,只见一个女子在重重纱帐之中以折扇半遮面,坐在丝竹之旁歌曰:“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宋璨眸光剪剪,波光潋滟。淤青褪去的他原本便是一个清俊少年,少年含泪,怎么都是美景。宋璨禁不住痴痴凝望,起身向那纱帐之中而去,而那纱帐背后,便是历任花魁的居所,让人魂销梦断之处。守卫们都知趣地退下,凤卫也蒙住红颜的眼睛,一边将她带离,一边笑道:“非礼勿视。” 红颜嗤笑。 真是幼稚,挡住自己的眼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也都成了亲的,什么事情不晓得? 宋璨蹒跚来到缳珩面前,坐下,旁人都自动退下、关上了门。宋璨伸手拉下她的扇子,却更加惊奇,那扇子上描绘的竟也是秀丽江山!宋璨有些失神,当初遇见风华,是在马场,他正感慨此生与马无缘,因为身体的缘故竟然不能骑马,所以伤怀,突然听见歌声曼妙,不禁过去,只见绝代风华一美人俏丽无比,坐在草垛上拿着折扇吟哦,从此他便恋上一个人,爱着一把扇。如今扇还在,人却亡了。 宋璨始终没正眼看过那个孩子,也没给他取名字,甚至不打算把他收入自己的名下,因为他怕,他惧,他不愿意面对是他亲手放弃了自己的爱人、背弃了誓言。 宋璨忽然收起折扇,哈哈大笑:“林凤卫甚得朕心!” 缳珩垂下眼睑。很明显自己并非宋璨属意之人,但宋璨还是接受了,说明林凤卫此举的确符合宋璨的心意。但宋璨这样笑,分明也是在笑凤卫的不自量力和揣度圣意。自己原本就是为自己谋富贵,如果林家靠不住,她便会舍弃;出身尤家的她都能舍弃本家,一个林家、还是本来就要利用她的林家,又有什么了不起? 美人在侧,虽说比不上李风华,宋璨还是很受用,当晚便迎回了皇宫,封为婉仪。其所说之兄长父母皆有封赏,只是世人觉得好奇,柳腾不是老年得子、只有一个不成器的柳如瑰吗?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儿?此女不仅得到恩宠,还成功为柳家和任家翻案,柳腾官复原职、柳如瑰得到翰林侍读不说,任代忠也升为卫尉寺卿。 明贵妃在柳缳珩入宫后不久便生下一个帝姬,取名缮怡。严清卿亲自抱了李风华的儿子去瞧,只见小粉团娇娇嫩嫩,分明又是一个大美人。严清卿不禁心中酸涩,她时常在想,这个无名无份的儿子,日后会否对她怨怼,怨怼她的无权无势、怨怼她残害了他的母亲。 而柳婉仪进宫后,几乎宠冠六宫,宋璨根本不去其她人那里,严清卿是咬牙切齿,明凝安却乐得自在,她恨不得宋璨便不要来,她好照顾女儿、思念故人,不必演戏也不必承欢,更不必因此而和皇后斗争,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柳缮怡的进宫,也让之前揣摩林氏夫妇恩爱不在的流言止住,林氏夫妇继续着他们的日常,却不知当年一手送上妃位以迷惑君心之人,以后会恩将仇报,甚至妖媚天下、间接导致了亡国的命运。(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以胶投漆中 将柳缳珩送进宫后,红颜的肚子愈发明显,但不知为何,红颜的肚子就是比寻常孕妇的肚子小。章氏放心不下,每日想破脑袋找借口来林府,就为了照顾红颜。看着母亲那想来却又担心给人话闲、满眼盛满可怜的模样,红颜也忍不住笑了:“娘这又是何必?一把年纪了奔来跑去的万一出个什么事如何是好?你若是不放心我跟婆母讲讲回去住着?” 章氏一听,一张脸连忙便严肃起来:“怎么可以?女子无故回家还住那么久,不知道还要说你手被休弃的。” 红颜无语:“让婆母跟我走一趟不就行了?爹那里藏那么多宝贝,不拿出来用莫非等着爹拿去给妓子献殷勤么?” 章氏仿佛被红颜那番“爹的东西该拿出来用”的言论说服了,一边深以为然,一边问:“那是你说还是我问?” “让夫君去,”红颜挑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夫君担心我,与我母女俩无半分干系。” 章氏对红颜的鸡贼感到无语,只能笑:这件事不论让红颜自己还是章氏去说,都不好,潘氏心里都会隔应,认为任家是质疑她照顾不好媳妇,传出去也会认为是婆母苛待媳妇或者媳妇与婆母不和;但是凤卫去说便不一样,凤卫从未和潘翎锦说几句话,即使他去说也是告知一声罢了,潘翎锦的意见并不重要,他与潘氏的关系不佳众所周知,所以这件事就算传出去,也是母子关系的又一恶评罢了,凤卫位高权重,自然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再说凤卫一向疏狂如同阮籍,也曾学他哭于苏州城外,根本不会理会别人说什么。 此刻章氏反倒去说女儿了:“就说谁娶你谁倒霉,果然!” 红颜不乐意了:“有你这么咒女儿的吗?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看你对玉儿都不这般!” 章氏撇着嘴角,一脸嫌弃:“玉儿又乖又聪明,你从小好吃懒做,生的一副男儿样貌,虽是好看,不免过于英气。还是一只母夜叉,又喜欢算计别人。哎哟,我都觉得小凤得眼光差成什么样才能对你一往情深。幸亏小凤的娘是后来的,我要是他亲娘都不许他娶你。” 红颜气得咬嘴唇,一挺身坐直,一边拍扶手一边跺脚:“娘!” 章氏乜斜着眼:“放!” 红颜气得大喘气,章氏怕她真生气了动胎气,先自软下来,过去抚抚她的背,软得宛如一汪春水:“是娘不对,你别恼,过恼对孩儿不好。” 红颜十分感谢章氏的委曲求全和关爱,急忙便拉住章氏的手:“我不过跟你开玩笑,你何必当真。” 章氏满脸嫌弃:“还不是为了我外孙啊,否则谁要理你。” 红颜竟无言以对。 你真的是我亲娘…… 凤卫因着献上柳缳珩后,便当礼部尚书去了,凤卫便给红颜讨了一个诰命,不免又让林玕招了潘翎锦许多抱怨,他原先都没想过给她讨诰命,让她脸上无光--有了正经官职,不如之前在局里繁忙,吃着公粮维持正经运行即可,时间多的让凤卫画了十几幅莲花出来。 凤卫硬待到下朝,这才辞别众人,拒绝了诸位大人的酒局,飞速回家,躲也似的逃回房来,将正在剥橘子喂红颜的章氏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呢?火急火燎的。”章氏心有余悸。 凤卫嘻嘻笑道:“听说了岳母来高兴,想早点见到您。” 章氏明知他撒谎故意拿好听话哄她,还是忍不住开心,只是面子上还是摇摇头表示嫌弃。 凤卫陪着章氏说话,讲了许多笑话给章氏听,直把章氏哄得哈哈大笑、恨不能把凤卫当亲儿子疼。 章氏临了要走,还悄悄向红颜是哦:“我看这胎是个小子,别人问你只管说不知道或者反驳说是女儿,别让那起子有心的嫉妒了咒了什么。” 红颜点头记下,章氏要走,凤卫一路送到任家门口,跟送别亲母似的依依不舍,让潘翎锦没得又骂:“啐,干脆改姓任倒插门去算了,狗腿样没得让人恶心!” 林玕只在后头默默喝水,只怕潘翎锦又发疯波及于他。 凤卫回来,特地嘚瑟无比,让潘翎锦又揪着于痕西挑刺教训了一顿。凤卫知道了,只指桑骂槐:“打狗看主人,自己是狗还为难人了。” 潘翎锦刚要出去理论,林玕颤颤巍巍上前,拉住了潘翎锦,跟她摇摇头。 潘翎锦告状似的:“你儿子欺负我!” 林玕原本是要帮儿子,结果这女人也不知是气急了还是情到了,竟然跟自己撒娇,不禁一愣,手下意识搭上她的背,给她顺了顺。 潘翎锦哭了起来:“老不死,就会护你儿子,当初你自己也同意了的,现在给陛下和主子做事,倒欺负我,你以为我愿意浪费青春来你家守一辈子寡!” 林玕有些心疼,虽是烦,仍旧揽她进怀,摸着她的发髻,一声轻绵的长吁。 不知不觉,也当了夫妻这么多年。这其中的情愫,他们之间自己都分不清是利用多还是真色有了依赖,倒是真应了一句话:“有情饮水饱,知足菜根香.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莫不如此错过而过错。 凤卫得了脸,得意洋洋地回了自己屋子。他只自以为是自己的功劳,殊不知林玕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作为父亲,他可比任九隆和任毓称职多了——任毓喜欢游离在外,一个家全部丢给连氏,饶是连氏再多娇蛮,看红颜也是凶,但因生活幸福美满,倒是收起许多戾气,如今有了身孕愈加柔和,就怕孩儿步了她的后尘去,只有连氏心中愈加不忿,除了自己有原因,任毓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而那任九隆,从小父不疼娘不爱,孤零零一个人长大,不知人间冷暖,若非有幸娶了章氏为妻,何德何能能混出名声?任九隆也不知如何表达关怀,因而孩儿们只和章氏亲,对任九隆敬而远之,偶有喜欢九隆的——譬如少不更事时的玉颜,受了九隆的凶之后也是怕了。 凤卫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回了卧房,红颜正皱眉抚着肚子。凤卫一见,立马坐到她身边,手覆上她的盖着肚子的手:“又调皮了?” 红颜点点头,旋即一叹:“看来这个孩儿是随了我,日后难管教了。” 凤卫笑了:“像你好,多可爱,女孩儿娇蛮些好,不会给人白欺负了去。” 红颜显得有些惊奇:“娘早些还跟我说是个男娃娃,让我别乱讲出去了,免得出岔子。世人都爱儿子,尤其喜欢嫡长子,你倒是奇怪。” 凤卫一笑:“你是我夫人,我愿与你共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的孩儿我都喜欢,何必在乎男女?孩子有便是缘分,无便罢了,能是男儿更好。我怕你期待大了,日后万一失望,你的小心眼子要堵好久的,你在家时心肺不好,怕你堵着了,届时又白花我的钱,不如一向康健。” 红颜白了他一眼:“都要当父亲了话不会好好说,你心疼便是心疼,何必再加一句多余的?” 凤卫撇着嘴角:“说得好像你跟我不一样似的,你别忘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何德性你也差不离。” 凤卫突然有些不爽:“平常女子都听前头的,我对你表白,你怎不感动一番?真对不起我费这些口舌。” 红颜挑着媚眼看他,让他酥了半边身子:“你夫人我可是寻常人?你在外头跟别的什么张大兰、李小兰的表白,还把这混账话给我听。” 凤卫十分无语:“我何时跟别的说了?我就跟你说。你吃凌氏的醋赖我身上干什么?“ 红颜瞪大了眼。天地良心,她打趣他的时候可真真没想到凌兰儿,别的女子听了早就无理取闹起来,直揪着自家夫君刨根问底,红颜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她也知自家夫君不是放荡之人,她更不愿意乱猜测,逼得凤卫出轨或者一语成谶,只说:“我是你夫人,还不许我吃醋了?” 凤卫哭笑不得,只揽住她服软:“诺!诺!” 红颜哼了一声,本想再傲娇一会儿、惹他来哄,却自己忍不住笑,只得放弃装排场,只说:“你就知道骗我,也不懂去我家里走走,我哥哥是不能给你什么助益,我爹也是差不离,但我外祖父和我大嫂的爹可以啊!外祖父是前礼部尚书,你不去搞清楚礼部的运行规则,如何在礼部运筹帷幄?再者,杭先生手上许多人脉如今还是有往来的,你去拜访还是能的。毕竟我哥哥不吃那套,兴儿又跑去大理经商,我爹想用也攀不上,留着那些也浪费。” 凤卫一叹:“你以为我不想要?我要了,他能同意?” 凤卫指指头上,代表宋璨:“前几日还在严幂面前感叹外戚权重,他只当了个傀儡皇帝。这几日柳如瑰便因为斗蟋蟀赌博给打了几棍子、教柳腾领回去面壁思过几日,柳婉仪自动请求抄写经书,皇后也无缘无故被骂。太后娘娘倒是一应如常,只是鑫沄的嫁妆礼制......被扣减了。” 红颜微微皱起眉。 宋璨这是比先皇疑心重了百倍不止啊!难怪太后会想着挑个人进宫拦住宋璨将魔爪过快伸向朝臣,但这也只是缓兵之计,宋璨早晚还是要伸向外戚的,严家肯定首当其冲,明家已经败了,柳家目前还不成气候,那么林家呢?任家呢?或许太后百年之后,就是林家的灭顶之灾和任家再度的陷入黑暗。而且,太后挑的那个人,真的靠得住吗? 凤卫苦笑:“我恨我年幼,未能和太后娘娘一起承担,白糊涂了这些年,如今晓得了,却深陷漩涡出不得、只能踽踽独行。你大哥不羁得令人生畏,但的确是傻人有傻福,如今反而他最安全。” 红颜吊白眼。 好端端又扯她大哥干嘛?这可不知道是褒还是贬哦?! 红颜有些生气,却不直接拿大哥跟他作法:“你踽踽独行?把我和肚子里的这个放在哪儿了?” 凤卫也是聪明的,听了这话再看两眼便知道红颜气什么,当即笑得无比阳光灿烂,扭股股糖似的缠在她身上,下巴在她颈窝蹭:“夫人~” 红颜被他烦得躲不过,只得一把将他的脸推开、因着力气太大,凤卫的一张俊脸都有些变形。红颜看着他一双原本无悲无喜还带着几分冷漠的挑剔的双眸突然变得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心下一软,手一松,凤卫又凑上来,但他没再蹭,只抱着红颜,将下巴搁置在她肩胛,嗅着她身上最近新添的奶、香,半闭着有着可以拿来作袖珍扇子的睫羽,叹道:“若是能闲云野鹤、日进斗金,学那陶朱公遨游七十二峰之间,才是人间极乐。” 红颜禁不住笑:“你这是‘欲把西湖比西子’。” 凤卫听她又在自夸,当即便将红颜轻轻推离自己:“不要脸!” 红颜当即便炸了,翻过去手上身上一把乱掐,凤卫想躲,却又怕她动作大伤到孩子,因而大多数都是忍着,一张美颜都变形了。 林氏夫妇又闹了一番,这才让凤卫扶着红颜上了床去睡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场小小的劫难要向他们袭来了。 这夜,凌兰儿正关了门要睡,突然从树上窜下一个人来,抱着兰儿欲行不轨,兰儿叫破喉咙,邻里虽是听见了,也都不敢来管,一双儿女都只着单衣站在门口哭娘亲,也不知如何解救,眼睑兰儿就要被侮辱,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黑衣人,三拳两脚便把那流氓打得眼眶龇裂、口内流血,身上也破了几处皮,流氓也是欺软怕硬的,见来人武艺高强,便落荒而逃,但嘴里还是啐道:“这破货留给你!” 兰儿忍住羞耻,拢好衣衫,将孩儿赶进屋内,再出来时那人还在。她自己踟蹰也许要用肉、体来换救命之恩,也无所谓了,若能得他庇护,也能长治久安,因此她便上前,纳头便要拜,却突然被扶住,那人的大掌阻止了她继续下拜,掌很暖,手心的茧子十分粗糙,但也给她一股安全感,那是久违的,是她失去了丈夫之时一起失去的。 兰儿呆呆地看着他,殊不知那人却突然讲出一句话,直把兰儿逼得做出极端之事......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不要吝啬您的票票、收藏和点击率哟~作者在这里谢谢啦!(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舷于兰上待柳飞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不要吝啬您的票票、收藏和点击率哟~作者在这里谢谢啦! 笔者的话:一百章啦~原来没想到能写到这里的,现在还有很多情节哦,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最好能加群给我提意见哦~爱你们么么哒! 这夜,凌兰儿才从茶肆回来,一身疲惫还未曾褪去,赶忙便要哄孩子睡觉——自打林凤卫升官之后,便几乎不曾踏足澜华轩,凌兰儿之前还能在澜华轩多留一会儿为了每日说几句话,如今人见不着,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因此到点了便走了——她正关了门要睡,突然从树上窜下一个人来,抱着兰儿欲行不轨。凌兰儿急忙一边挣扎一边叫唤,可惜凌兰儿叫破喉咙,邻里虽是听见了,也都不敢来管;一双儿女好容易睡了,此时也都惊醒,自己还小,不知如何解救母亲,只能都只着单衣站在门口哭娘亲。眼见兰儿就要被侮辱,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黑衣人,三拳两脚便把那流氓打得眼眶龇裂、口内流血,身上也破了几处皮,流氓也是欺软怕硬的,见来人武艺高强,便落荒而逃,但嘴里还是啐道:“这破货留给你!” 兰儿忍住羞耻,拢好衣衫,先将孩儿赶进屋内,再出来时那人还在、负手立于墙前,显然还有后续。她自己踟蹰也许要用肉、体来换救命之恩,也无所谓了,若能得他庇护,也能长治久安,因此她便上前,纳头便要拜,却突然被扶住,那人的大掌阻止了她继续下拜,掌很暖,手心的茧子十分粗糙,但也给她一股安全感,那是久违的,是她失去了丈夫之时一起失去的。 兰儿呆呆地看着他,殊不知那人却突然讲出一句话:“我能救你一时却不能救你一世,何况你还有两个孩儿。” 兰儿急忙拉住他的手,在他手腕处摩擦:“如若壮士肯保我一家无虞,民妇什么都愿意做。” 那人反手一扣,兰儿的手被反转,痛得她当即五官便扭曲在一起,兰儿急忙大叫:“壮士饶命,民妇并非有意冒犯!” 那人手一松,恢复负手而立的状态,但这次不面对着墙,而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揉着自己发痛的手的兰儿,眼中倒是温和:“不必叫我什么壮士,我不是好人。如今我受人差遣,你便唤我舷飞,日后你我还有缘分见面。” 兰儿冷静下来,见他一身劲装,拉着围巾遮了自己半张脸,便知是暗卫,便也知道自己是被谁当成棋子了,就算没有流氓来骚扰,这人也是要见到的。想到不过是相互利用,而且“舷飞”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代号罢了,兰儿心中反倒轻松下来,她下巴一扬:“你家主子是谁?来干什么?” 舷飞笑了出来:“你倒是有趣,如今反而不怕了。” 兰儿冷哼一声:“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困了。” 舷飞双手抱胸,倒显得有些优哉游哉:“不是一直想嫁入林家么?现在放弃了?” “与你何干?!”兰儿怒道,脸上因着自尊被人赤、裸、裸地扯下来而发红。 舷飞挑挑眉,缓缓凑近她,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由食指挑着、悬垂在兰儿面前:“我有办法让你得偿所愿。” 兰儿后退一步,警戒地看着他:“你主子是谁?” “我主子你不配提及,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包我们双方都满意,”舷飞抓住锦囊,手向前伸了伸,再度让锦囊悬垂,“过来拿,再有一次拒绝,我便也留你不得。” 兰儿瞪他,这意思是说她不论愿意不愿意都得上这条贼船? 舷飞见她仍旧一动不动,倒是没杀她,只是又一次凑近,将锦囊塞进了兰儿手里。兰儿摸了摸锦囊,发现材质是丝绸的,她皱起眉头。这个手笔,是严家还是陛下?可若是陛下,为何不让潘氏行动反而要派此人来呢?若是严家,一贯士大夫清高惯了的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小手段而且还用她这种不起眼之人么? 舷飞不管她在想什么,只吩咐道:“里头两种药,一种是蒙汗药,一种是蒙叮铃,你自己看着办吧。两个月之内搞定林凤卫,否则不仅你,还有你的孩子全都会完蛋。” 蒙叮铃是可以致人假孕的药物,舷飞将这两种药给她,目的不言而喻。 兰儿握紧锦囊,直视他:“为何是我?你主子既然要行动,便知道任红颜要生产了吧?让一个临产之人经历这些,依红颜的心性,不怕一尸两命?” 舷飞笑了起来,特别开怀:“你的梦想不就是这个还嫁妆什么恻隐之心?当初你对付洪恖之时可曾心慈手软?” “闭嘴!”兰儿突然惊惶地吼了出来,脸色煞白。 舷飞瞄了一眼兰儿背后那扇小小的窗子,眼睛笑弯了。这个女人还是有在意的东西啊,也是,不就是为了自己和一双儿女才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给丈夫下毒接着偷情报给关家,让关家偷偷养兵之事得以保全么?只是自己这么恶毒,还想着孩子能是好人呢,真是有趣。 舷飞挑眉:“不想自己慈母的伪装被戳破,便快去做!两个月后的今夜我会来告诉你是死是活。”言讫,便不耐烦地腾空而起,跃上墙坯、消失了。 兰儿望着颤抖着捧着锦囊的手,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闭着眼在心中低语:“对不起,我也是为了孩子。” 而舷飞一路快马加鞭,竟躲过防卫、径直潜入宫中,他轻轻来到一个正在黑暗中对镜梳头的女子的身边,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半跪下来:“属下参见婉仪娘娘。” 柳缳珩嘴角微勾:“什么娘娘,不过就是婉仪。贵妃皇后太后才有资格尊称一声娘娘,我不过是帝王家的侍妾,才有幸得了一个名号。” 舷飞不语,只是眸中隐隐有些波动。 这个女子,在他浪迹天涯、于逃窜的难民之中遇见,便开始了畸形的缘分。其实一开始遇见这个女子,他并不倾心,让他倾心很难,他志向于自由而非****更不愿为了****束缚自己,只是这个女子真的很有本事,让他折服于她的聪颖、追随她一起堕落。说起来,“舷飞”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在水上的意味罢? 柳缳珩微微侧目:“办妥了?” “是。”舷飞应着。 柳缳珩一笑,颇有些自嘲:“本宫是个坏女人,分明已然获得自己想要的了,可是看见别人幸福还是会忍不住想去破坏。从小便是如此,我再几多聪明,爹爹从来是惧怕我,兄长也怨恨我抢了他的脑子,小妹呢,一心与我比较高下,每每输了便会耍手段,尤家从来不站在我这里,我对于尤家而言,不过是趋利避害的工具。所以说,舷飞,日后有了女孩子,莫要太聪明,太聪明的明白太多事理心里难过;跟政治扯上关系的,更是自身难保。” 舷飞不语。 他心疼,他想上去拥她入怀,给她安慰,但他不能,因为他是臣属,她是皇妃。 柳缳珩收起笑容,又是一片漠然,甚至透出隐隐的算计和狠戾:“你去罢。记得把严幂和关家的私信给陛下看见。让一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鸠占鹊巢,也该换换了。” 舷飞低声一应。 其实舷飞想说,即使严家倒了严清卿也不一定会下台,因为皇帝和皇后之间的嫌隙只是因为严幂,严清卿毕竟为宋璨付出了那么多,纵使后来再不对——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宋璨又不是无情而昏庸的先帝,自然会留几分情面。毕竟陛下和李风华的那档子破事只要查还是能捕风捉影的,李风华已经被葬在冷宫,李家也因为李风华对先帝“照顾不周”被赶回巴蜀,不管宋璨选谁做皇后百年之后同葬一陵,都不是他最想看见的女子,那何必要换一个心怀鬼胎的?就这个一心愿意守护他的严皇后便很好。 但柳缳珩又是那么自信,他不愿打击她,便不在多说,应了便离去。 柳缳珩听着他衣衫飘过的声音,眼中一寒:“原来你也对本宫怀有二心。” 舷飞一叹,却毫不停留地往宫外去。 习武之人自然能听见这一声怨愤,他岂会对她有二心?她已然不肯相信任何人了。舷飞突然有些喜欢刚才和那个无耻的寡妇在一起的感觉,她也毒也狠,却还是有那么一丝柔软和人性。而自己深深眷恋的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 不几日,兰儿在澜华轩里坐立不安地烧了许多茶水,心不在焉地做着生意,锦囊都给她手里的汗浸湿了无数回,这才盼星星盼月亮等来了突然驾临的林凤卫——原来林凤卫是找他钟爱的四美人纸镇来了,他想画幅画给岳母章氏做生日贺礼,因着是十一月的生日,便想着早画完还能改一改裱起来,显得精致,却发现没了最爱的纸镇,一时间不爽,家里和办公之处都翻了个底朝天,四下无有之时,凤卫才火急火燎回来找,正巧给居心叵测的兰儿抓个正着。 凤卫匆匆忙忙进了房间,兰儿假意要小解,顺着后头趁无人注意便偷偷摸摸来到凤卫卧房之前,敲了敲门,凤卫正找东西呢,听见这声无限烦躁,亲自去开了门,见到是凌兰儿之时愣了一下,旋即眉头便皱了起来:“何事?” 兰儿“噗通”一声跪下,泣道:“民妇自知之前所作所为皆是无用功,对于给大人和夫人造成的困扰感到自责。民妇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不知大人可否给民妇这个机会?” 凤卫见她哭得可怜,又不想在走廊上跟她纠缠,便道:“你起来罢,我夫妇二人并不挂心。” 开玩笑,他们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好吗?他俩这么优秀,怎么会容得下别人嘛。 兰儿起身:“大人,后日小儿生日。不怕您笑话,阿恖去得早,竟未给他俩取名,家中也无长辈,不知能否请您二位赏脸,去寒舍帮着压场子,顺道给吾儿赐名?” 凤卫想着原本也是任代兴看着洪恖的面子才让红颜帮忙收留凌兰儿,见她肯悔悟,也不多计较,只说:“你且去罢,后日我自当去。” 兰儿喜不自胜:“多谢大人!” 兰儿又絮叨了两句便原路返回,并未让人看见。连刚刚离开去小解的于痕西都不晓得。凤卫找到了纸镇,揣在兜里回家之时想起凌兰儿的话突然有些奇怪,便伸出脚去踢了踢于痕西的后背:“你适才可曾看见凌兰儿?“ “那小寡妇又去骚扰您了?”于痕西头也没回,他都见怪不怪了,“我在前头设了那么多阻碍她还能钻得进来啊?她轻功跟苍蝇学的?” 凤卫不满地踹了于痕西一脚。 什么话,她是苍蝇,那自己成什么了? 凤卫追问:“你真在前头让人进不来?” “奴才敢骗您么?”于痕西十分无语,竟敢质疑自己的实力和忠心,主子真是太坏了,“奴才不过离开去小解,没想到这泥鳅这般滑!大概是从后头上来的,女厕不就在那附近吗?奴才倒是疏忽了。” 凤卫缩回马车里。 若是偷偷摸摸来的,倒是可疑。本来嘛,赐名这种事应该递帖子给红颜,何必来参见自己还说得楚楚可怜的? 凤卫眼眸幽深,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以退为进,真是好棋! 凤卫回家,将此事对红颜一说,红颜也是反映迅速、当即便笑得嘲讽而奸诈:“那咱们便将计就计,看她闹什么,便让她连台也下不了。” 凤卫冷哼:“拆穿她之后我倒要去问问我那好继母,使得什么下三滥手段,自己这般也就罢了,还想把这手段当传家宝、代代相传吗?” 红颜皱皱眉:“夫君,我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凌兰儿再如何卑劣,也不会铤而走险做这般无把握之事,她毕竟能管得下洪府还能卖人口,便不是无脑之人,为何这次会急于求成,想做什么事来针对你我二人?” 凤卫觉得也有些道理:“也是,之前她受委屈也不说的,怕是想进来再还击,只可惜不可能!” 红颜倚着凤卫的怀抱,看着冰冷的香炉——自从怀孕后便不能闻见香了,章氏和凤卫怕香中有什么蹊跷,并不肯让她闻香,她这等爱香之人可是难受,每日只能燃一丁丁艾叶来闻,当作健身保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到了约定之日,红颜早早便起来打扮自己,待自己都命小厨房将饭菜搬上来了,香气扑鼻,凤卫才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半睁着一只眼从床上爬起来,半睡不醒地:“今儿不去蹭饭啊?” 红颜嗔了他一眼,媚态将他激醒:“自个儿跟人凌氏约了上赶着给人家孩子取名,还想着蹭饭。你要让婆母大早上起来吃饭然后又说我等不孝了?” 凤卫无奈,自己下来穿衣收拾——与红颜一身绣着“喜相逢”图案,即:图案为两童子笑颜相对。林、任两家上下都认为这孩子来是缘分,故而也爱讨吉利,红颜也多穿红、玫红之色,意图驱邪避灾——不同,凤卫穿了一身白蓝色的裥衫,显得慵懒居家,倒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红颜的虽喜庆好看,到底像了神婆三四分。 待吃过早饭,红颜命小眉把库里她带来的一尊福禄寿三星檀木像用锦盒装了,预备要给凌兰儿当礼,凤卫便摁住那锦盒,道:“何必糟践好东西?这是岳丈亲自挑了给他外孙的,你何苦送出去?” 红颜忍俊不禁:“真要是好东西我爹不留给他儿子和他孙子还留给我?你也忒自以为是了。他自己还嫌没钱花,几日前娘来之时还说爹去她嫁妆那里倒腾被抓个现行赶出去了,气得晚上喝酒了直骂我外祖父呢。任家什么东西我没见过?这尊檀木三星像,是之前下面人孝敬我爹的,他嫌漆没上好,一直不肯摆出来。如今也算赃物,自然让我带出去销赃。何况我不送,难道你舍得送?” 凤卫挺直腰板:“若是为了你,我自然舍得送。我最爱那四美人纸镇,若是不嫌弃把玩多时,尽管拿去。上好的冰种翡翠做的,买的时候几乎去我半条命才狠心决定。” 红颜愈发哭笑不得:“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好生收着你那四美人,万一哪****感动上苍,让那四美人化为真人,你便能坐享齐人之福了。” 凤卫听红颜又在挤兑他,瞪了她一眼。若非看在她有孕在身,早把她压在踏上挠痒痒告饶了。 凤卫道:“不如我去林家库中拿一匹丝给她?不穿拿去卖也够活老久了。” 红颜无语:“林家主母是婆母又不是我,你何苦去遭不高兴?再说,我送和你送不是一样?你分这般开,是因着想拿林家的东西先给人许诺么?” 凤卫的双眼因惊奇而瞪大,他上前想摇摇红颜、让她清醒点,却因为她的肚子而放弃,只能方寸之间踟蹰几步,旋即化为奇异的笑容,他拿着扇子颇有力道地砸了红颜的脑袋一下,惹得红颜抱头痛呼。凤卫伸手捏住红颜的脸颊,看着红颜委屈地撅着小嘴,下巴扬起:“可敢胡言乱语否?” 红颜嗲声嗲气,故意不让凤卫好过:“夫君大人饶命~贱妾不敢了~~” 凤卫被她麻得受不了,松了手一溜烟跑外头候着去了,红颜笑得开怀,一不小心肚子有点痛,她急忙收住,唤阳妈来扶她。红颜一路上并不是太舒适,她想着莫不如不去了,但已然答应了人家不可爽约,加之她不放心林凤卫一个人去,便强撑着一言不发随了去。 于痕西一路七拐八拐,才在平民街找到一条烂巷,因着过于狭窄、马车进不去,且人进、进、出、出的,怕发生什么事故,红颜便下车,由凤卫扶着往里头去,于痕西前头领路、驱人,阳妈在后头护着,无暇捧着礼盒,小眉便皱眉头抱怨:“要请客也不请好一点的地方,这么个破地儿也好意思!” 红颜侧首,不冷不淡地来了一句:“闭嘴。” 小眉当即不敢多言。 最怕主子没有情绪之时了,没有情绪之时便是她真怒了。夫人要是怒起来,那可是后果很严重的。 红颜眉头微微皱着。小眉在她面前无拘无束惯了,在外头也仗势欺人的,这话说了倒是没什么,但她既然要装样子亲民,小眉这句话便是把柄,直把她伪装戳破了。小眉忠心倒是还蛮忠心,只是这忠心到底有些愚,如同潇潇身边的如芳一样,小眉也不能久留了。如芳潇儿是把她嫁给了明管家的儿子,明升暗降,添香和点翠两个倒是得力又不想别的,她这里阳妈和无暇也够了,只是阳妈年纪大了,儿女又多,无暇又过于本分,她要么就得调教无暇开口,要么就得再选出一个来,还真是有些头疼。 红颜伸手揉揉太阳穴,凤卫见了便说:“若是累了便回去罢,这种地方我差人写了名字来也是一样的。” 红颜摇摇头,低语:“此乃绝佳机会,此番不成,下次再下套可就没那么容易挣脱了。你放心罢,我无碍。” 凤卫仍然透着隐隐的担心,但见红颜坚持,也没说什么——待一行人终于来到凌宅之前,凌兰儿牵着两个半大还拎不清的孩子,站在门口迎接,想着曾经风光的洪家夫人如今这般落魄,红颜联想起自己不禁有些心酸。 凌兰儿领着一行人进去,想着要怎样才能才一群人中单独择出凤卫来,不由得也苦恼不已。她给大家上了菜,让两个孩子拿出去,心一狠、一咬牙,准备全迷倒了。只要自己往林凤卫身边一躺,林家便怎么也说不清,她只想让一双儿女衣食无忧,儿子日后能在富贵子弟的私塾中读书有个好前程,其它的她什么都不顾! 凌兰儿掏出锦囊,拿出药便全倒进了汤里,她十分紧张,只全舀到一只大碗里,亲自端了出去放在中央。她忐忑不安却仍强撑着镇定自若,不细心的倒也看不出什么,红颜亲自舀了一碗喝,凤卫却一样不吃只吃自家带来的糕点茶水。凌兰儿便问:“大人如何不吃?” 凤卫道:“我吃不惯别家的茶饭,抱歉了。这里有一尊檀木三星像,当作与你的贺礼和赔罪,你孩儿的名字我夫妇5二人已想好,大儿单名谦。” 红颜喝掉最后一口汤:“小女字迦叶。” 凌兰儿笑容有些僵。 这夫妇二人故意的,一个叫她谦逊莫幻想,一个让她常怀慈悲莫搅扰世俗——“迦叶”一名不就是佛教之中来的么? 兰儿被气到,便来后院意欲骂两句解气,加上刚才放药失败,凤卫并不吃,所以准备把药扔了,以免红颜晕了赖她身上。她打开锦囊一看,却大惊失色,因为她适才倒的是蒙叮铃并不是蒙汗药!凌兰儿吓得当即把锦囊扔进粪坑,并拿粪勺搅拌了一下不叫人看见,这才溜回去,一路冷汗如同下雨一般飙下。蒙汗药还好,顶差的情况是影响胎儿心智,但蒙叮铃不一样,若是孕妇吃了,很可能早产血崩,她本不愿意伤人,更不愿伯仁因她而死! 凌兰儿急匆匆赶回去时,发现红颜正从院子里的排水沟处由凤卫扶着回来,她愣在那里,看着被于痕西抱住的一双儿女,不知所措。 红颜看着她,目光森寒:“这么火急火燎回来,是看看夫君是否中招还是我是否一命呜呼?” 兰儿不语,煞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神采。 既然这个女子聪明到把吃的吐出来,她根本不必自乱阵脚、白白好心被人耻笑。 红颜凑近她:“我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兰儿冷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红颜不恼,只抿唇莞尔:“是呢,吾乃红颜祸水,帝京之中光我知晓的拜在我石榴裙下的王公贵族便不胜枚举,加上闽南的和不知情的,恐怕你几世轮回也追不上。” “我可没你那么放荡,”兰儿看叶不看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表面是朵莲内心却腌臜。” 红颜笑了:“你有资格说别人放荡么?你也不瞧瞧你干了什么事!拖儿带女的还想着插足别人家室当小妾,放着好好的洪夫人不做,自甘堕落!“ 兰儿道:“你若是我,只会比我更算计。任红颜,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的命,少拿你那浅薄的眼界来将心比心妄加揣测了,你根本不配也不了解,更不能感同身受!闭上你的嘴,要杀要剐随便,但孩子是无辜的,你放过他们!” 红颜看她硬气的样子,眼里也是斗志:“我偏不杀你,你不是为了一双儿女才剑走偏锋么?行,我和夫君可以收你这孩子做义子义女,但你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他们!还有你的幕后主使,虽然不知道身份,但是你失败了,应该也留你不得了,你自食其果罢!” 凌兰儿看着红颜眼里的恨意,哈哈大笑:“任红颜,你很爽吧?从那年冬天你拒绝我的披风从这里出去,大概就憋着一口气想凌驾于我之上了,很好你赢了,但又有什么用?我不认可你,你这毒妇!” “世人的俗见我不关心,”红颜高声道,“从小到大我受的非议多了去了,若是挂怀我早就油尽灯枯、泪干而逝。我任红颜狂放不羁惯了,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费心?我是憋着一股劲,但并非对你,是为了我自己。任何不以自己过得好为目的只顾着过得比别人好的,都是跳脱不了红尘的傻子,我何必理会?我毒又如何?你便不毒?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你也差不离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性本恶,既然都是后天规范,我不守规矩便不守了,你能奈我何?” 红颜有些激动,腿有点发软,无暇看出端倪,连忙去站在她后边给她依靠。 红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拽着无暇的手的力道一直在增大:“你还有何话跟阿谦和迦叶说?无有这辈子也说不着了!” 兰儿突然跪下,虽是磕头,眼中的戾气不曾减去半分——她也是和红颜较劲:“多谢林夫人收留小儿,民妇感激不尽!” “免用!”红颜丢了一句,带头离去。 凤卫急忙跟上。 怎么感觉自己没出力全看戏了......夫人真是好勇猛......不对,是女人之间的战争也是恐怖啊! 无暇和阳妈立马便跟出去了,小眉对着地上的凌兰儿啐了一口,眼瞅着兰儿抓起石头朝她丢,这才连蹦带跳地往外窜出去,兰儿余怒未消,于痕西便抱着孩子走过来,兰儿刹那间恢复了母亲的慈爱,伸手想去抱他们,却想起自己还跪在地上的可怜样,生生把手缩回去。于痕西一叹,将孩子放在地上,自己先出去了。兰儿一把将一双儿女揽进怀里痛哭,亲了这个摸那个,嘴里不停絮叨:“日后要听话,可知?暖可多穿、冷莫脱衣,努力加餐饭,切勿念母,知否?谦、谦儿你要用功,考取功名报效国家;迦叶要和林家少夫人多学学,不可沦落为阿母这般凄凉,定记!定记!” 洪谦和洪迦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母亲哭,也禁不住跟着哭,兰儿又搂着两个哭了一回,便起身,亲自将一对儿女送到巷口,交给于痕西,于痕西把他俩抱进车厢,红颜突然掀开窗帘,如同鬼魅般盯着她:“你可想好了?” 兰儿冷哼一声:“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神态,我最看不惯你一副贵族的样子,明明也是个商人,装什么清高!把我孩子照顾好,否则我便诅咒你的!” 红颜怒哼一声摔下帘子,娇喝一声:“走!”于痕西便策马而去,凌兰儿原本是怒气冲冲、不肯输阵地瞪着马车,看着看着却身姿瘫软下来,脸上泪痕交错。 她的儿啊,她的命!心头肉走了,她又沉重又轻松啊。或许接下来面对的是与孩儿的天人永隔,但孩子好便好。 兰儿蹒跚着回到自己的住宅,靠着门哭了个稀里哗啦。想她这一生,殚精竭虑,却什么都没剩下。她隐忍地泣着,生怕被人发现,却突然止住哭声,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不要吝啬您的票票、收藏和点击率哟~作者在这里谢谢啦! 笔者的话:原来没想到能写到这里的,现在还有很多情节哦,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最好能加群给我提意见哦~爱你们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风兰吟 跪求票票收藏和点击率啊啊啊!《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 兰儿一步一回头,心中十分舍不得,一路上身居陋巷的邻里都与她道喜,贺她一双儿女都攀高枝了。兰儿心中甚苦,若非走投无路,何苦临了连个送终的都不留着?兰儿一路蹒跚,回到家中,闩上门闩,倚着长着青苔、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木门,再也忍不住、哭了个稀里哗啦,她正泣着,忽然于泪眼朦胧之中瞥见一双靴子,那靴子是吕朕人款式,如今多为行走江湖之人所用,兰儿不禁一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来人——来的也不是生人、舷飞罢了。 舷飞俯视着凌兰儿梨花带雨的容颜,竟生出几分怜惜,他伸出手,凑到她脸边,想替她擦去泪水,兰儿却以为他要冒犯,生生将头撇开,舷飞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旋即便化为恼怒——他原本还含情的手刹那间变成蛟龙爪、一下子钳制住凌兰儿的喉咙,将她重重抵在门上,木门被砸得直响,却也无人敢来瞧——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谁来敢惹一身骚?——凌兰儿觉得脚都离了地,只能用脚尖无奈地踮着地。正当凌兰儿翻着白眼快要背过去时,舷飞突然松了手,凌兰儿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由于呼吸过猛,凌兰儿咳嗽了起来。 舷飞看着她被呛得脸潮红,不忍心蹲下来,拿手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凌兰儿却根本不领情,抬眼一瞪,便推开舷飞的手,怒喘粗气。 舷飞刚刚失控掐了她,便有些后悔,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因着她的法抗而动怒,这样的事也时有发生他不必如此的。如今她愈发反抗,看着她可怜兮兮却故作坚强,他也万般不忍,正想说些什么,凌兰儿冲着他便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现在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不怕你!” 舷飞不语。 他一直监视着这家子,她失败他如何不知?只是她也是被迫搅进的这趟浑水,他又如何能杀她?过去他替娘娘杀人,是因为那些人该杀,他们欺负娘娘、挡了道路,可这次第,不论林家还是这个寡妇,都不是该死之人,虽然都有人品上的不良,但终归不是坏人,这回的局,起源于娘娘对于这些人生活幸福的嫉妒,这等杀人的理由,他不能接受。 凌兰儿看他无动于衷,愈发撒泼痛哭,她厮打着这个男人,他却依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凌兰儿崩溃了,她觉得自己就是被狮群盯上的垂死挣扎的水牛,再如何跳脱也无济于事。 舷飞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眼皮里透出的深深的绝望。 低沉的嗓音在凌兰儿头顶响起之时,兰儿几乎不敢相信:“我带你走。” 凌兰儿瞪着他,突然笑了:“你这厮——凭什么?” 舷飞垂首不语。 是啊,他凭什么?他与她是对立,若是他们一起走,在赵国便不能安息。她又凭什么跟他走?他心中之人不是她,她心中也未曾给他留过位置,二人在一起又有何意义? 凌兰儿起身,扑扑身上的泥土,舷飞随她站起,从腰间拔出了短剑。 凌兰儿直面他:“所以适才是试探还是你动了恻隐之心?若是试探,你可谓失败;若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你已然不适合江湖。回去向你主子辞了这份工,回去务农罢!” 凌兰儿的语气有些嘲讽,却又似真心,舷飞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弯,分析不出她究竟是想拿这话继续激发他的恻隐之心,还是想要激怒他一剑封喉。 舷飞垂下睫羽:“我早已隐退,若非念情,不会再沾血。剑客一生便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想退也退不掉的。” 柳缳珩已然对他起了疑,他也不能久活。算起来,他该是知了自己的命运,因而才会萌生出和这个人产生禁忌的私奔罢,是为自己的命所寄托的希望。 兰儿看着他,不再多说,这个男人不可能放过她,却也不怎么想杀他。想来他也可怜得狠,替他人当刽子手、承担罪孽。不知为何,她反而有些解脱,当短剑刺进她身体里时,她第一反应会是嘱咐他:“快走!” 舷飞抽出短剑,跃上矮墙,正要跳出去,却闭目。听着那个女人倒下去、因疼痛而抽气的声音,他便下不了决心。他的良知泯灭够久了,他或许需要新生。舷飞反身跳回去,私下身上的布条裹住她的伤口,将她抗在肩头,攀上矮墙、跳了出去。凌兰儿没想到他会这般,虽是惊讶,仍旧无法抵御无边的沉睡欲、望,只念了:“舷飞……”二字便合上了眼皮。 舷飞一路飞驰,好容易到了地下暗桩,立马轻车熟路地闯进去,推了门找了熟人、一把将他从床上纠起来:“赌场老五,来帮忙则个!” 赌场老五见伤得严重,又是兄弟抗来的,也不敢耽误,急忙便救治,但他一见这伤口,便知是舷飞下的手,当即一边止血一边觉得好笑:“未曾想到,江湖人称‘短剑鬼’风浅熙的风三爷,居然手下留情了。” 赌场老五包扎完毕:“你还是在役杀手,别做无谓之事。累了也只能是你解约之后”赌场老五旋即又笑: “我可不是关心你,你若连累了我,我必诅咒你下辈子当畜生跟这小娘们不得相见。” 舷飞不搭理他,只抱着短剑倚着窗棂站着,眼睛盯着面无血色的凌兰儿的脸。 赌场老五自讨没趣,一挥手转身给他包药,一面包一面数落:“我便知道和杀手做不成朋友,此番你动作这般大,恐怕你主子不会不晓得,我当是最后替你抓副药,也不晓得能不能活。” 赌场老五将药和药方递给舷飞,从柜子里拉出一个包袱便不知转到什么地方去了,舷飞知道他自由路子跑,其实柳缳珩也不一定有这个心去杀这么个人,但逃了总归保险。柳缳珩有势力,但不会大过宋璨,只要老五够聪明,不跑出宋璨的势力范围,那他就没事。但自己不一样,不仅柳缳珩,宋璨也注意他好久了。 舷飞给凌兰儿擦去冷汗。 或许还是杀了她好。 舷飞抱起她,从他知道的路跑,一路跑到郊外,他正走着,眼见就要到能坐的马车,突然便不知从哪儿涌出一堆练家子,围住了他。 舷飞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但却生出一种轻松,反而不如之前紧张,他放下兰儿,让她靠着树坐着,自己拔出短剑上前,他的步伐慢慢加速、加大,最后疾驰,他目光如同来堵截他的人一般凶狠,都是杀戮。正当双方都蠢蠢欲动,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众人后撤,舷飞也蓦然停下,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矮小的男子虽一身华贵,但打扮欠缺风雅,粗俗无比,单手捧着一个净瓶,呷着里头的茶,一面神气活现地从人群中来,一面笑道:“莽夫,就晓得打打杀杀。” 舷飞头一低,半跪下来:“柳公子。” 柳如瑰来到他面前,看着这个半跪着也有自己半人高的舷飞,笑了笑,将净瓶递给他:“跑了甚久,渴了?拿去给小娘子吃罢,中了一剑怪可怜的,姐姐也忒狠了,红颜还是我相识呢,这么不留情面。快拿去罢,都吃点,吃完了好上路,我送送你们,谁让你刚刚那么冲动,把我的护卫吓得以为来了刺客。” 舷飞不语,默默接过净瓶,道了一声谢,便起身往回走。柳如瑰的笑容刹那间收起,他悄然退了回去,隐匿在人群之后。舷飞感受到了来自背后强大的杀气,微微侧了侧眼珠儿。他知道刚刚不过是缓兵之计,想放松他的警惕,只是杀气是不会骗人的。舷飞回到兰儿身边,闻了闻净瓶里的气味,眼眸微闪。 果然,双重保险,一方面杀手整装待发,一方面这里有毒。这是,柳如瑰凭什么断定自己就有胜算? 舷飞握紧净瓶,听风穿过耳膜,在三个杀手包抄过来之时,将净瓶直接甩过去砸翻了右边那个,手在地上一撑,抬脚踢飞中间那个,旋身短剑一划,右边那个殒命。舷飞站起,挡在兰儿身前,伸出舌头舔着淌到嘴角的血。 柳如瑰坐在椅子上吃酒,挑着眉笑着:“真是伤我心呢,竟然砸碎了我的上等哥窑净瓶。把他也给我剁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个小娘们,赏给你们玩,死了便死了,活着便卖去地下勾栏院,看她还敢玩幺蛾子不。”说着便抓起一个肉饼开咬,分神拿眉毛逗着他的蟋蟀。 剩下的二十几个杀手得了令儿,都一股脑儿涌上去,古道上白晃晃一片,全是兵器在阳光下的反光。舷飞迎难而上,瞬间被人群包围,混战之中,不能再看见他的身影。等舷飞再度露面,已然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是没倒下,但体力不支早晚是个死,杀手倒是被解决好几个,但也只是重伤暂且起不来罢了,真正死亡的也只有两三人。凌兰儿不知何时被柳如瑰拿绳子吊了起来,原本挂在她身上的药也撒了一地。 柳如瑰啧着嘴:“可惜了这些药。” 可惜了被糟践在地上,也可惜应该喝下这些药的人再也不能有机会吃了。 舷飞大叫一声,一路砍杀要冲过去,却冲不出这包围圈,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兰儿被倒吊着到了树顶,在她被疼醒的一刹那,松开绳子,头朝下、将生命送在尘埃里。舷飞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顾不得自己一路奔过去挨了多少下,血淋淋地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嘴唇翕合,却不知她说什么。舷飞没有力气了,或许这才是自己的归宿,舷飞放弃抵抗,任由兵器进、入体内。 柳如瑰冷哼一声:“都死不瞑目啊?真是可怖,我得去如来寺烧烧香去去罪孽。” 柳如瑰反身上了马车,杀手们留下清理现场。柳如瑰望着仍在争斗不休的蟋蟀,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你二只原本不是兄弟么?为了得到我的照拂,居然自相残杀。红颜莫怪我不念旧情,怪只怪林太后给的阶梯不够好,而我太贪。” 吕朕的生活和那次的逃难让他明白,骄奢淫逸不是罪,但得有骄奢淫逸的资本。没有资本不够强大的骄奢淫逸便是在犯罪、便要受人诟病。想想若是大权在握,就算他把宋璨当蟋蟀斗,宋璨岂敢说半个“不”字?赵国已风雨飘摇,只要再助力,便能倒塌,他何不做一个推到大厦之人,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名垂青史呢?反正只要后人记住了,便不是父亲说的“无能之辈”,形式不重要,不是吗? 天阴了下来,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红颜在车上便疼痛不止、冷汗直冒。凤卫只道是被凌兰儿气的,一边抱怨凌兰儿一边又埋怨红颜不懂得照顾自己。红颜倒不觉得什么,早上便有不适,估计便是早产的征兆,她自己又大动肝火,不过是早产的催产剂,今儿不生,明儿也是要生的,早晚不过这么一日。她不过担心来不及赶回产房去生不吉利罢了。还好红颜一向运气不错,虽然一路上小家伙动弹不休,但好歹让她顺利进了产房,但因宫口未开,又是初次生产,红颜洗了澡之后又被阳妈拖下来,忍着疼散步。凤卫见红颜疼得冒汗还要走路,担心不已,直直要冲进去,于痕西把凤卫抱住,死活不让他进,小眉顺势就把门儿关了,凤卫啥也看不见,急了一头汗。 林玕听说了红颜要生,闹着让潘翎锦把他扶过来。毕竟林家嫡系子嗣艰难,红颜身体康健,却也是很晚怀孕,并且还早产,林玕还是很担心的。潘翎锦原本不搭理他,林玕自己颤颤巍巍往外头去,潘翎锦看他那一步三摇的样儿,终究还是叹口气顺了他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喜获麟儿 林玕正坐在厅里,哆哆嗦嗦俯身拿嘴去呷水喝,潘翎锦听着这声觉得恶心,便踱步到窗前,吹风静心。一时有丫头快步进来,对着林玕先行了礼,再对着看也不看一眼的潘翎锦行礼:“夫人,少夫人要生了。” 潘翎锦有些惊讶,这才正眼瞧了这个丫头:“尚未足月,如何要生了?” 丫头摇摇头、如实禀告:“只说是早上出去玩,突然便要了,如今已在产房里了。” 潘翎锦眉头一蹙,找了鸡毛当令箭,对着林玕便开始数落:“我便说媳妇年轻不省事,当初太后娘娘怎么就帮着凤儿向先皇求赐婚圣旨?既然知道自己调皮,何苦又出去闹腾?如今早产了,若是出个好歹,该如何向林家列祖列宗交代?跟任家也不好说。“潘翎锦自顾自叨叨半日,转身去一看,林玕却全然不在意她讲什么,只自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外头去。 潘翎锦见他那担心样,又不听自己说话、白费了自己半天口舌,一气之下便骂道:“瞧你那贱样,媳妇自有那你儿子看着,你激动什么?” 林玕停下脚步,张开嘴想跟她解释什么,抖了半日却最终选择闭嘴,继续朝前晃晃悠悠地走。潘翎锦见他执意如此,心中越发生气,只是不理,转身继续看风景。但林玕挪了几个须臾也没挪到门口,人倒是抖成了筛子。潘翎锦叹口气,过去扶着他,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你个老龟孙,真真是要克死我!” 林玕憨憨一笑,表示感谢,也表示得逞—他吃准了潘翎锦不能狠心下来。潘翎锦脸微微红,将脑子一翻,扶着他强行往前走。林玕磕绊了几步,跟上潘翎锦的脚步,一行往红颜处去了。 凤卫原本正急得快窜上房梁,林玕来了,他不愿意让他担心;再者,潘翎锦在场,他不愿意让真实情况给潘翎锦知晓了,以免潘翎锦一时兴起下毒手那他就两头空了——因此两个一来,凤卫只急在心里,面上倒是不显山露水,让于痕西终于有机会喘口气——说实在的,去码头扛包袱都没有拉住少爷这么累——于痕西不禁多按了几下自己略微发酸的胳膊。 红颜终于可以生了,自行躺在床上,疼得涕泪齐下,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平常女子生产之时,因着平日里都是能娇贵便娇贵,又因着亲眷和丈夫都在外头候着,不怎么疼都往死里叫,只求博得外头人牵肠挂肚。然而红颜是头一等自幼充小子养的,心性也较坚强些,无暇让红颜疼了便叫,红颜只瞪着眼白、将包着毛巾的木棍往死里咬,虽说最后忍不住还是哭了几声,但总归没有别人哭天喊地似的,别说红颜不疼,她只觉得叫出来难为情、把床单抓破也不肯多开口。凤卫原本在外头听不见她叫,还甚是担心,后来总算听见她哭了一两声,终于放下心来,却又在心底里心疼她的坚强。 好容易感觉有什么出来了,产婆却和阳妈一眼瞧见却觉得大事不妙:这先出来的竟然是脚!无暇虽无接生经验,偷瞄了一眼也明白少夫人这是难产了。阳妈想出去请示,又怕小眉和凤卫两块爆炭忍不住搞得更糟糕。红颜勉强看清各人神情,便也猜出个大概,她一边用力一边哭,一面气息奄奄地吩咐:“别理外头,你们是我的人,只管听我的话:保住小的,切勿违逆!” 阳妈真心将红颜当亲生儿疼的,自然是宁肯保红颜,但红颜下了命令,她也不敢不从,只得示意产婆按命令行事。产婆一叹,只能照做。红颜拼了老命,好容易将孩子送出来,听着孩子嘤了几声,她终于放下心来,胸中一直郁着的一口闷气也化为老血,一挺身坐起便吐了出来。 “啊呀!”阳妈被惊得大叫。 红颜失去意识,重重躺了回去。阳妈忙要去掐人中,偏生新生的孩子似是感受到母亲有难,啼哭不止,无暇也慌了神儿,抱着新生小主子不知所措,倒是产婆还算冷静,一面把人都搡开,一面唤道:“还不叫大夫来!” 凤卫在外头听见动静,早就忍不住,当即便冲了进来,看也不看孩子一眼,只扑到床前握住红颜的手。他头一回心乱如麻、手足无措,他想着,若是红颜不得活,他便也一头碰死随着去了。凤卫将手在她鼻翼之下一探,感触不到热流,当即便惊得三魂没了七魄、跌坐在地、面色铁青。潘翎锦发觉凤卫的异样,便也上前一探,发觉红颜没了气息,不觉大惊失色。倒退一步。她是一直盼着红颜死,但就这么死了潘翎锦又觉得太轻易和难以置信,她一直认为红颜是那种把别人恨得牙痒痒自己却过得逍遥自在之人,故而有些不敢相信。 凤卫冷静下来,只说了一句:“出去。” 产婆看了一眼孩子,还在抽搭,便多嘴问了一句:“少爷可要看看小少爷?” 凤卫侧首,眸色一凛:“再给我提他我便两个一起丢进井里去!” 凤卫的声音因着激怒而变得有些尖锐:“大夫呢?!” 小眉赶紧引着华御医进来,华御医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给红颜诊脉,又翻开红颜的眼皮瞧了瞧。凤卫原本是不抱希望的,因着他探时已然没了气息,只双目呆滞地看着,却没想到,华御医拿着银针往几大要穴扎了扎,红颜登时又坐起来吐了一口血,便剧烈咳嗽着转醒了! 凤卫愣了须臾,马上扑过去握住红颜的手,口中直问:“如何?安好?” 红颜摆手示意自己平安,便躺了回去睡着了。凤卫见她睡了去,恐她再出事,便摇她不让她睡,华御医笑笑,刚想制止凤卫的行为,红颜便一轱辘坐起,怒目而视,把凤卫吓得倒倾:“滚!”吼完便又倒回去睡。 凤卫见她中气十足,料定是无碍了,也舒了口气,不再招她。可自己在众人面前被她下了面子,自己脸上也尴尬,便笑了两下,咂咂嘴下来,去无暇那里转了两圈儿、把儿子抱了来,口里说着:“我给儿起名字。”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林玕原本想随着一同去的,无奈凤卫实在脚下生风走得太快,林玕也追不上,只得在口内咿呀着,一面想跟上去。潘翎锦看不下去,叫了一声儿:“凤儿回来!“ 外头丫头听见了,便一个接一个传音:“少爷、夫人唤您回去。” 凤卫原本抱着自家轻成一团棉的儿子都快踏出院子了,听了这传唤又不得不暗骂一声、跺脚回去。凤卫没好脸色地看着潘翎锦:“所谓何事?” 潘翎锦见他没好态度,自己心中不悦。她想着自己真是贱、好端端管人家父子的闲事,还落得一身不是。但潘翎锦还是替林玕说了话:“要不是你爹赶不上你个不孝的,我也不至于喊你,还遭人白眼、一片丹心当驴肝。” 凤卫听了这话,不爽也不能发火。他的确没有看见老父在追赶他,说出去也是他错,因而便停下来,让老父挽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往他书房去。潘翎锦憋着气,一路郁闷着回去,在房里鼓捣了半日,把软骨散倒腾出来,准备子债父偿。那软骨散原本潘翎锦是让林玕在清晨之时吃,虽药效明显却不伤根本,后来因着红颜来,这药便也找到借口停了、反正现在也没有非要林玕命的必要。若非今日实在受凤卫之气过甚,她也不会想着再翻出来给林玕吃。 一下子人都散了,红颜也落个清净,任由阳妈和无暇收拾了身子,又给抬回房里去躺着,睡了足足快一日,这才恢复过来,有气力去吃小眉端来的饭。红颜只吃了没几口便没胃口,生孩子实在消耗太大,又过于疼痛,她如今还是不舒坦,只皱着眉头躺着:“少爷呢?” 阳妈乐得合不拢嘴:“被您吼了一声脸上过意不去,抱着小少爷去书房起名字了,老爷也跟着去的。如今还不肯抱来,约莫着是三代同堂正和乐。” 红颜的心略略揪起:“一老一少,懂个什么?你可曾派人跟着?出了差池我要你们的命!”说着自己便要挣扎着起来下床。 阳妈忙按住红颜、将她塞进被中、为她掖了掖被子,笑道:“岂敢让他们白白抱去呢?特地让产婆晚些回去,跟去盯着了,一会子还给您抱回来。” 红颜虽不再多言,心中仍旧不舍得,隔段时间便让阳妈去催,阳妈并不去,也不烦、应答有度——这是明了初为人母之心材格外宽容,换做别的奴隶,就算温柔如无暇,也是要无奈的,更别说自视甚高的小眉了,估计当面就能和红颜抱怨起来,反逼得红颜不好意思再使唤、只自己拿心在煎熬。 到了夜里,凤卫才带着孩子回来,红颜听着动静,连忙起来,凤卫忙腾出一只手将红颜摁回去,把孩儿放在她身边,红颜这是首次看见孩子,才拿手戳戳他肉嘟嘟的脸,便不禁皱眉:“孕期吃了甚多苹果,拿出来估计都能种一片林子了,这孩子还是这般红得跟猴子似的,甚是不堪入目。” 凤卫听见红颜嫌弃孩子,哭笑不得:“我当你为何孕期狂吃苹果来着,原来是为了这个。孩子刚出来都是这般的,日后长开了便好。” 红颜仍旧撇着嘴,嫌弃不止:“你说我俩都是天仙似的,这孩子定是产婆拿自己孙子充数的。“ 凤卫不禁哈哈大笑:“这眉毛跟你像极,还能是别人的?你是志怪小说看多了,脑子里天马行空,净是什么故事!” 红颜缩了回去,嘴撅得老高,都能挂个菜篮子上去了。 凤卫拿手摁摁她的唇,鼻尖在她鼻尖蹭着:“可知吾儿何名?” 红颜翻了个身,背对着孩子和他:“此等丑物,实乃无趣,你爱什么名便是什么名。” 凤卫无语。 这是亲娘啊....... 凤卫不依不饶,扑在她身上,强行在耳边灌输名字:“这孩子来得晚,又是上苍感念我等诚心才来的,便唤‘感生’,小字还无,你可要取一个?” “感生?”红颜念了一遍,“林感生?倒是丝毫不如林凤卫好听,过于中规中矩,可知日后温和太过,庸才也!” 林凤卫瘪嘴。他和老爹想了大半天想出来的名字就被红颜轻易驳斥了,还批判得体无完肤,要不是红颜刚生完,又是个女子,他早把她揪起来,来一记左勾拳、再来个右勾拳......竟敢欺负他儿子,坏人~ 红颜撇嘴:“得了个儿子高兴得这样,这胎若是个丫头,估计该不管不顾了。就知道你们都是这德性。”红颜冷哼一声,又背着身躺下: “爱叫什么叫什么,老大便叫大郎,哪这么多规矩,真当自己多金贵了。人家越富贵的人家还越起贱名图个长久呢。” 凤卫也不敢多言了,他再说,估计红颜就要给自家儿子取小名叫“阿猫阿狗”了,为了自己宝贝儿子的“声誉”,还是不要再惹怒红颜了。凤卫不禁一叹,这小东西,命途多舛啊!漫漫人生路得不到亲娘的疼爱,日后前途堪忧呢! 凤卫抱起儿子,早产的缘故让他有点小,但却十分康健,红颜不肯管他,自顾自睡得踏实,他只好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一夜未眠,熬红肿了一双眼才被折腾到天亮,合衣倒在榻上还未曾睡一会儿,打更声便传来,阳妈便进来唤凤卫起床梳洗去上朝。凤卫眼皮有千斤重,却也不得不挣扎起来,自行出了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阳妈:“记得去任家告诉岳父岳母,记得特特跟舅父说一声,诓他拿多些贺礼来。” 任代忠可是个傻大个,不骗他骗谁? 阳妈无奈。就算她肯帮着骗大少爷,精明如古姨娘和夫人,现在又有个小小姐,能让大少爷吃亏到哪儿去?姑爷这算盘算是打偏了。 跪求票票收藏和点击率啊啊啊!《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巴肚妖 阳妈打发小厮去任家通报之时,章氏才起来梳头。 昨夜任九隆又去外头不知和谁吃酒吃到半夜才回来,一路上引吭高歌,扰民甚重,给抓去衙门浇了几盆水捆了一炷香、醒酒醒了才给放回来,回来之后心中郁闷难耐,便又吃了几杯,醉后又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拿出来叨叨、揪着人家错处不放,如同上了年纪的老妪。章氏也许是因着当母亲的缘故,与孩子心有灵犀,红颜在林家生子受苦,章氏也坐立难安,任九隆又在往死里折腾时,章氏终于爆发,再也不肯当她的大家闺秀、名媛淑女,站起来抄起一根门闩便破口大骂:“你若是不愿意过你便出去死!要是想过就给我滚回去睡觉,在这不阴不阳闹闹腾腾,你不丢人我还丢人!吃酒吃得疯还爱吃酒,你若是吃酒能吃出金山来我日夜轰你去吃酒,吃酒吃不出名堂来,老了还往外花钱不攒钱,你在外头花钱买兄弟,你落难之时那些兄弟可曾救济你一个子不曾?你不找面镜子照照你如今落魄不落魄、贱不贱?!人到老了,不能给儿女助益还要反过来当拖累不成?你也不知羞耻!” 任九隆被呛了一顿,原本想还嘴说章子聪和杭丘不也是赖在家里颐养天年,何故他便不能风流快活?但他一眼瞥见站在门口虎视眈眈、一脸沧桑的长子代忠,便也说不出什么了。的确,长子代忠是过得很辛苦,所有的一切,包括长女的婚事和如今的地位,都是儿女给他赚的,他反而没给儿女付出什么,只是白养大了他们。任九隆反而乖乖去睡觉了,章氏被气得胸口疼,又不知为何心慌,半睡半醒,一直干熬到天亮。 章氏心绪不宁,正要叫阿赤打发人去林府看看是不是红颜出了什么事,林府的小厮便来报喜,阿赤传唤进来之时,那小厮兀自喜笑颜开:“我们少夫人遣小的来报夫人的喜:昨日少夫人生了一个小公子,取名叫做‘感生’,母子平安。” 阿赤一听,多年不笑的脸上也如开了一朵花,不由得双手一拍,喜不自胜:“真真大喜!” 章氏一听,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人也跟着神清气爽,她双手合十,对天念了一声佛,这才道:“好孩子快起来,跟着你赤姐姐领赏去。” 小厮忙爬起来跟着阿赤下去拿赏钱,阿赤因着是自家出嫁的大小姐的喜事,特特多拿了几吊钱给小厮,小厮忙做了几十个揖道谢,惹得阿赤笑声不止。 章氏把这事跟任家上下讲了,众人皆是欣喜不已,唯独杭铁河有些迟疑:“昨日便生了,为何昨日不报?” 章氏一叹:“我昨夜难受了一夜、不曾入眠,估计大丫头那里也是凶险,无暇顾及任家,还好平安了,这才让我们知道。” 代忠摇摇头:“她从小要强,这般也是意料之中。” 任九隆不知为何生了气:“好端端的都干什么?大丫头平安又生了林家长子难道不好?一个个唉声叹气、歪头丧脑的,非要她出事尔等才安心?都是畜生!如今要紧的便是吃了饭赶紧去林家探望——我记得大丫头如今还是未足月的,你们这里坐着的都是有过经验的,好歹去帮着照看,净坐在这里吃干饭!” 任九隆是一片好心,可惜他不会说话,好好一番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是不中听,这下任家上下一片寂静,任九隆也有些尴尬。 章氏只得出来打圆场、让任九隆下得了台:“是了,吃了便去。我带着铁河去一趟,知梅便烦劳看顾家里,阿大下朝之后还要知梅安排吃食,两个老人也要拜托你。” 古知梅知道自己二嫁能嫁给意中人,大房虽然时不时与她斗嘴却也好相处,不是非常歹毒之人,婆母也好,自己如今有儿子傍身还管着家,不能奢求更多,原本便是妾,就算如今不去看看故人,能瞧见夫君、与他共食也是美事,她没有抱怨之事了。因此古知梅只温婉一笑:“妾身知道了。” 代忠因着知梅乖巧懂事,又是旧识,还生了儿子,本就偏疼她三分,但铁河与他心灵相通,虽是生的女儿,但还在努力为他养身体意欲再来一个嫡长子,他也十分照顾。但到底心中还是不忘旧人,他不知那人在西辽是否安好?代忠越想心中越烦闷,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要出门,章氏连忙唤:“都没吃呢,要饿!” 代忠一面笑着一面往外头去:“我去找妹婿一同上朝。“言讫便踏步走了,几下子便不见了人。 章氏无语。 没见过这么妹控的哥哥,在家时便腾妹妹疼得了不得,如今嫁了还是疼。 玉颜不乐意了,撒着脚丫子扯着嗓子喊:“我也要去看阿姊!哥哥不疼我,娘也不带我去!” 章氏哭笑不得,刚要出言安慰,任九隆便大怒,瞪着血红三角眼便喝:“什么规矩!你娘便是如此教你的?窈窕淑女都不是,倒像市井泼妇!你要什么便是什么?当自己是帝姬还是女皇?” 玉颜被吓得噤声,但眼里还是不服气。 章氏心疼女儿,皱着眉头顶嘴:“三岁小孩你跟她计较什么?没规矩也是在家里没规矩,出外谁不夸玉儿?有的还说玉儿比姐姐更好呢。你这大人没有大人量,自己便市井里来的,还怪她没书香气。” 任九隆气得无话可说,他要教育女儿之时章氏总出来护着,慈母多败儿,他懒得跟她讲话。章子聪和杭丘也觉得玉颜举动不妥,但任九隆吼爱女章琬,章子聪便不愿意帮他,杭丘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怜任九隆好容易做了一件正道儿上之事,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任九隆心中憋闷,却不似往日一般出去耍,反而认认真真回去换了一身妥帖的行头,一脸理所应当地跟在章氏身边晃荡。 章氏知道他担心女儿又想看外孙,却受不了她走哪他跟哪,便不耐烦说一句:“你且去坐,届时唤你。” 任九隆甚为不满章氏这态度,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去厅里坐着。章子聪和杭丘都各自给了玩意儿、让章氏带去,算是尽心:杭丘给了一对银狮子,把玩在手里的,驱邪避灾;章子聪因着是外孙女生的,想着红颜平素的娇俏,念着心中便化了,又可怜他早产,恨不得跟了去看,但身体老迈,便不肯去了,只拿出原先打着要给儿子戴的一条紫铜长命锁——因着古知梅是妾,这长命锁便不肯给,倒是杭家丫头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嫡长女,他给了一对紫铜的脚环。原先王潇潇生金觉时,也得了一块紫铜的腰饰去。任九隆见俩老头平素抠门得很,如今也拿出体己来,杭氏也准备了几套小衣裳——原先是绣着给自己儿子的,但自己无有便先准备着给红颜的儿子,章氏更不用提了:东西塞了两箱子,还嫌不够,还要再塞。任九隆看不下去了:“你干脆把任家也搬过去算了,林家比咱家富贵,还缺你那点子东西,没的小气给谁看,人家还会虐待你女儿不成?你那女儿也不会给人欺负。” 章氏给气了个倒仰:“你长个歪嘴便会浑说,人家都疼自家孩子,就你天天念叨别人家孩子好。都说‘别家妻,自家儿’,你连人家的孩子都愿意养,真是喜欢戴绿帽子的王八。我便小气,我便去林家丢脸,你奈我何?杭家老丈都晓得做个脸面,你这亲爹反而要两手空空去打秋风?谁更丢人?你娘没教你什么是人情?” 任九隆脸上的尴尬快开出了花。他也没想到章氏这回在涉及女儿的问题上反应会这么激烈,平素都是任由他欺负的。任九隆这人便是欺软怕硬的小无赖本性,见章氏硬气了,又想央求章氏带着他去林家,在女儿面前表现一番,因此便也不敢发火,只暗暗把这笔账记下,准备几日后挑着几件错处和着酒一起发作,闹个天翻地覆、让章氏再度屈服于他的淫威。但他却没想到,他这回再闹,可没那么好让自己下台了——任九隆脖子一缩,大声嘟囔着:“谁说我没准备的?年前刚得知消息时便收拾出一件玉连环,一直怕给小的看见,藏着呢。” 玉颜小嘴撅得老高。 总是把她想得很坏,跟她说那是送给小宝宝的贺礼她岂会去动?不能因为她自己可爱活泼灵动就欺负她啊! 章氏懒得搭理任九隆,自顾自收拾自己的,任九隆甩袖回了书房,把礼物拿出来,回到厅里时,发现玉颜也抱着一个物件儿,任九隆一把夺来仔细一瞧,不禁绝倒:那是一件分辨不清是兔子还是猪的布娃娃,一看便知是出自玉某颜的手笔,抽象得可怕。 任九隆对着杭丘和章子聪笑:“神兽也!” 杭丘没忍住笑了出来,章子聪也不好意思再憋,三个人笑做一团。 玉颜气得要死,夺回布娃娃,重重哼了一声便跑去找章氏了,玉颜气呼呼地找章氏告状,结果章氏忙着收拾东西根本懒得理她,玉颜愈发郁闷,她如今就想早点见到姐姐,然后跟她告状,得到她的安慰。玉颜突然觉得姐姐出嫁之后,小哥哥也跑到大理贩茶,然后元郎也走了,她一个人被关在家里,可是好生无聊呢。 在任九隆再三催促下,章氏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四箱子又满又重的不知什么东西,跟着任九隆、带着杭氏和哭着喊着要跟着去的玉颜,又携着阿赤和邓翔以及几个家丁,这才往林家来,到林家时,林家都摆了午饭,凤卫都回来了。 任九隆不免又是抱怨:“叫你快点不快点,偏碰着人家吃饭的时候来,丢死个人。” 章氏懒得理他,带着媳妇和女儿便往后头去,潘翎锦只得装出贤惠婆母的样子,陪着章氏往后头去,林凤卫带着林玕在厅前跟着任九隆说话。天知道林凤卫是多强撑着不闭上眼皮在周旋。 任九隆倒是问了一句:“阿大没跟你一起来?” 凤卫便笑着回答:“舅兄说家里有饭,不要浪费,午后再来。” 任九隆心中不悦。若非章氏瞎七、八安排,代忠的性子早奔了林家来的,还特地回家了再来,真是够折腾。也是章氏太慢,若是马上就来,这般安排也是合理。总而言之,任九隆又在心中给章氏记了无数笔帐,单等着一个时机要发作。 凤卫只想抱着儿子好好睡觉,偏生只能跟任九隆说话,心中叫苦不迭。 而红颜在凤卫走后,倒是睡了个长觉,但儿子饿了在摇篮里哭,红颜原本不欲管,偏偏小眉把感生抱过来让她喂,红颜一边叫嚷着要给感生找乳母,一边喂感生吃,感生咬得她很痛,让她恨不得把感生直接从窗口扔出去!但抱久了之后,看着头顶如同离离原上草的感生,红颜突然却笑了。自己儿子,再怎么讨厌,毕竟也是自己身上出去了,说不疼是假的。 好容易感生又睡了,红颜以为自己能睡了,章氏又进来了,红颜只好又睁开眼皮来,玉颜三下两下把布娃娃献宝似的捧着给红颜:“我给小宝宝做的礼物!” 红颜一看便豪放地哈哈大笑,宛如得胜归来的将军,若能捋着长须、手持青龙偃月刀,更加相似:“此乃闽南十二兽之巴肚妖也!“ 玉颜撅嘴,赌气将娃娃直接放在小宝宝身边,趴在摇篮边看他睡觉去了。 章氏也是无语:“你跟你爹一个德性,明明人家花了几个月做了一只小动物做贺礼,早上被你爹笑,下午被你笑。” 玉颜点头。 就是,都不是好人! 红颜仍旧笑声不停:“我知道她辛苦,也喜欢她这份心意,只是这绣功实在比起我是有过之而不及。” 玉颜伸手轻轻戳着感生的脸。 叫姐姐坏,我欺负你,欺负你,欺负你!哼! 感生在梦中委屈地撇撇嘴,他还不知道,他委屈之途才刚刚开始呢! 今天是父亲节,给红颜的爹爹九隆来一个特辑哈~尽管九隆缺点很多,但他还是蛮疼孩子的,只是不会表达喔~然后......笔者再度跪求票票收藏和点击率啊啊啊!还有哇:《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母女争锋红颜口出惊人 笔者再度跪求票票收藏和点击率啊啊啊!还有哇:《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 “宁寿竹林盛,坤宁岩石坚;如绘明珠亮,华阳柳木新。” 静坐于镶嵌着西辽来的蓝宝石的银制香炉边、捧着一本《孙子兵法》细细品读、一面在小册子上用蝇头小楷做着注解的柳缳珩一心二用,还边听着丫头念着坊间新出的童谣。 柳缳珩觉得有些好笑:林家看似繁盛,但陛下不会留林家太久的,待林太后百年之后,便是林家倾覆之时;不过童谣倒也实话实说,坤宁宫那位皇后娘娘,的确是“坚”,被厌恶至此还能坚持不懈,其皮厚之程度让人望尘莫及。至于那位深受陛下宠爱还生下陛下如今唯一被承认的帝姬缮怡,反而十分低调,自己倒是风头尽出,却并无更进一步的实权,甚至连身孕也无有,结合先皇也是子嗣艰难,她真是担心赵国的未来。 ——结合历代王朝的末世来看,皆是不知为何子嗣艰难,大权旁落,这才断送了江山。历史的宿命真是很奇特。 有宦人进来,声音轻柔唯恐惊扰了娘娘:“娘娘,柳小爷求见。” “宣,”柳缳珩面无表情,眼中带点淡淡的不耐烦,“将吃的喝的摆上来,便都退下,我要和弟弟叙叙旧。” “是。”众人按照吩咐照做了便都退下了。 柳如瑰进来便从背后环住柳缳珩,让她的蝇头小楷在纸上划了一横。柳如瑰促狭的笑声在看见柳缳珩皱起的眉毛时便发了出来,他撒开手,自行坐下,开始吃喝,口内道:“吃了许多山珍海味,还是觉得红颜家的艾叶团子好吃,只任家独创,吃的少了,便甚是怀念。” 柳缳珩不冷不淡,小心翼翼地在纸上补救着:“你大可去吃,反正本宫也不指望你。” 柳如瑰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便娘娘与臣是在吕朕的关系,臣也不会抛下娘娘不管。娘娘与臣是同一条船上,丢下娘娘去别家吃饭,那便是自掘坟墓。臣知道,如若臣选择红颜,一时能吃到艾叶团子解解馋,但和娘娘在一起,便能每日吃得好。” 柳缳珩补救完毕,仍是有瑕疵,眉头并未完全淡去:“和你在一起的是尤姑娘,她在入帝京之时便已然病故,与本宫无关。” 柳如瑰了然而鄙夷地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娘娘何必如此焦急呢?此事陛下不知即可,您这般着急,可于己不利。” 柳缳珩看了柳如瑰一眼。 她当初与柳如瑰搞暧昧皆是迫不得已,并非真心实意,若说她今生的意中人是谁,除了那个早亡的关炅应该就无人了。宋璨乃一国之君她都没有瞧上,何况是这个柳如瑰,只是柳如瑰敢这么威胁她,不怕她也学明凝安只保自己么?只是,他既然敢放话,说明他也有一定的把握,这个柳如瑰不像当年在临安当公子哥之时了,吕朕的人命案子他可没少做,如今回了赵国是要弄权,指不定他还能做什么,自己还没大权在握,还是先别惹怒他为妙。 柳缳珩微微一笑,继续做注解:“你不去斗蟋蟀,来本宫这里做什么?又要银子买什么将军了?” 柳如瑰笑道:“此乃其一。” 柳缳珩看他:“都说完罢,本宫只能一心二用不能再分一片心了。” 柳如瑰挑挑眉,一行吃一行说:“顺便来跟娘娘汇报战果:风浅熙和那个小寡妇都死了,尸体也处理了。” 柳缳珩笔一顿,又毁了一个字,她急忙收起笔,避免灾难扩大化。 她对风浅熙不是爱她明白,但若说没有动心也是假的,毕竟这么久以来都是风浅熙在保护她、给她办事,而且对她一片赤诚,但从何时开始,她和他之间愈走愈远、直到出现嫌隙呢? 柳如瑰拍拍手,打了个饱嗝儿:“娘娘此招虽然高明却选错了人,凌兰儿那个小寡妇坏了一锅粥,更没想到风三郎居然会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寡妇背叛娘娘,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出了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多心思,任红颜除了被气得早产假死了一会子、吐了两口血,如今有儿子傍身,日子过得好着呢。连陛下派过去的人都不能奈她何。本以为是只小妖精没想到真快修炼成一方祸害了。” 柳缳珩勾唇一笑:“尚在尤家之时便成日听妹妹和哥哥抱怨任家大小姐是个烂人,她虽没什么脑子,却是一只披着华丽外衣的无赖,要想出去也是难的。你看刘邦和项羽,不就是项羽先死。” “嗯,”柳如瑰伸了一个懒腰,原本猥琐之人因着内里那阴郁的底蕴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几分气质,倒是不显粗俗、变得赏心悦目,“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柳缳珩笑而不语。 如若都是这个说法,那么世上活着的不都是恶人?只能讲这个世上好人坏人没有绝对的,生于人世,不论愿不愿,都在疏离与被疏离,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柳如瑰耸耸肩,又扯了一会子便走了。 柳缳珩却再也写不下去了,丢下笔叹口气:“玩物丧志,可知做事须得一心一意,不可过分自负。” 欺负红颜只是她一时兴起,顺便试探一下林家的实力,没想到红颜没事反而因祸得福,而林家也来不及出手就被自己手下的人叛变了,看来还真是时候未到。既然如此,还是先安分守己,巩固自己的位置再说罢。 红颜坐了一个月的月子,闭门不出,连凤卫也不见,潘翎锦自然不会去照顾她,正巧章氏心疼女儿,怕她落下产后什么毛病,主动请缨要来照顾,虽得了九隆许多埋怨,仍旧依然故我,潘翎锦正愁没人来接手红颜这块烫手山芋,章氏一头撞过来她自然应允,自家娘来照顾,出了什么事也跟她没关系,她顶多落一个不喜欢媳妇不肯照顾的冷漠的名声罢了。因此,潘翎锦竟然亲自收拾了屋子,还派了人弄了一辆辉煌异常的马车过来,轰轰烈烈地将章氏接过来。 章氏却给潘翎锦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以为她中邪了,满脸皆是受宠若惊。直到见了红颜,便一径窜到红颜身边跟她嘀咕:“你婆母怎么了?好好的人竟然魔怔了,对我恁的好。” 红颜不禁哈哈大笑:“婆母若是听见你这般说,恐怕要气个倒仰,届时我可怜的公爹又要被虐待——她哪里是突然中邪喜欢你了,分明是巴不得有个人来照顾我她好省去麻烦,也防止我趁机耍什么手段赖她,因此才大张旗鼓地把你接来,撇清关系罢了。” 章氏撇着嘴角:“我说呢,人都不干无利之事。” “既然你真知道,何苦还为这些事不开心?”红颜觉得好笑,“可知你还是放不下。” 章氏强嘴:“胡说八道,我白念那么多年佛、白长这大肚子了?我气量大着呢。” 红颜笑而不语。 这个娘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好的都往自己身上揽,坏的死不承认还往外头推,真实越老大越幼稚。 感生大概是被章氏挤到了,皱着眉头拼命把章氏往相反方向推。 章氏一面后退一面嫌弃:“这孩子跟你一样儿样儿的,都是一个睡觉不爱人在旁边叨叨的主儿,起床气可大了。” 红颜挑挑眉:“这样好,男儿家便是要有气性,女儿家更是要脾气大,自己坏才不能给人欺负了去。” 章氏瞪眼:“你这样教育孩子是不行的,好好的孩子都要给你教坏了。” 红颜乜斜着眼儿:“你倒是教我等圣贤之道了,谁理你了?你看你两双儿女里有谁贤惠了?” 章氏似乎也给踩到尾巴了,马上便窜得老高,捋起袖子便开始要论战似的:“我倒是拼了命把你们往正道上拉,你们都像你爹,一个无赖德性,偏喜欢剑走偏锋、歪瓜裂枣我有何办法?还请关老大老远地来,还不学好。” 红颜无语。 要是让娘知道是关老这么教他们,娘会不会气得去刨了关老的坟?关老听见娘这话,估计能从坟墓里笑到诈尸罢?毕竟哥哥是逐渐走向所谓的稳重的正轨、丧失本心,就自己还依然故我,算是关老唯一值得骄傲的作品了。 红颜还嘴:“我不好你还来干什么?回去照顾你觉得好的那个小的去,我这里还不缺你呢。” “你要不是我生的我才懒得来!你这脾气坏的,比唐朝时女儿国国王还难伺候,”章氏毫不示弱,“我怕你也像我当年没养好落一身病,我苦便罢了,一辈子到老了快死了也无所谓,你不同,你还长呢。再说那小的,她是比你好,自己扔在家里也能井井有条,不信你看着,你哥哥不几日该是要来请我回去的,你那妹妹比起你可是更凶没更温柔的。” 红颜含笑:“那你怎么不要古姨娘和大嫂呢?古姨娘性子柔,大嫂有手段。” 章氏道:“生完孩子傻三年开始了?这权若是下放了,你哥哥那两个不是得争个你死我活?你哥哥又不如兴儿懂事,根本制不住家里两尊女佛爷。再说,权一送,你那爹不趁机来摸鱼?还是你妹妹妥帖,你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疼你哥哥和你妹妹,对这两个百依百顺的。小河好拿捏,就得一个厉害的厉害过她,她才能服软,我反而世昌弹压不住。至于古姨娘,那得魔高一丈。” 红颜笑不停:“你也终于承认玉儿是个混世魔王了?” 章氏无语:“你比你妹妹痴长了几岁了?还跟你妹妹争风吃醋。总喜欢挤兑你妹妹是干什么,你妹妹不是你亲的?我百年之后,你娘家能跟你说话出主意的也就你妹妹了,还不跟她好着点儿。” 红颜举手投降,面对这个总是听风就是雨、无理取闹、耍无赖到赢的娘,她真是斗不过,她这一辈子没怕过谁,对她娘真是愿赌服输,这极品亲娘是她永远的克星。她现在倒觉得她爹她娘般配了,两个都是极品,凑在一起反而不必去危害他人,真是天造地设。这样一想,自家祖父和那“镇山太岁”更是极品之王的强强结合。或许在外人看来,自己和夫君也是奇葩夫妇,正好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就他们好了,那一家子便抱成团过自己的便好。 红颜道:“我才说了几句你便妙语连珠了?我何时对她不好挤兑她了?你也不要捕风捉影。我是她姐我还能对她坏不成?” 章氏没理她,但也没继续,只是翻了几个白眼送给她。 章氏又逗了一回感生,便问:“你总不见凤儿,不怕他外头有人?” “不见又如何?我蓬头垢面的给他看去了算什么?李夫人还知道死前枯槁辞见汉武帝呢,我何必给他留不舒坦?”红颜极端无所谓,“再者,不过一月罢了,他若这也忍不了,便是离心离德,还留着干什么?和离便罢了。若是强行不肯,他外头能有人我便不能?” 章氏被红颜唬了一跳,忙去握住她的嘴往她腮上拧了一把、将她疼得叫:“你不是我亲娘,我才是你媳妇,林凤卫是你生的!” 章氏骂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说了,让人听见你可惨了。” “我如何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凭什么他们男子能三妻四妾、风流了还能冠以‘倜傥’之号,我们只许在家相夫教子?我们这么美这般才情是在家里烧火浪费的么?那还读什么书、习什么礼?男子便是矛盾,又爱女子愚笨又要女子聪明,女子真是活得艰难。”红颜又发了一堆话,直把章氏吓得脸色发青。 章氏推红颜,试图制止:“行了,这话我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不能说了。” 红颜也知道娘是为她好,便也识相闭嘴,不然依照章氏的个性,她再得意下去,章氏没辙了,必然是动手打她、强行让她安静。 正在此时,凤卫突然抚掌、大笑而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任九隆再起风云(一) 原来凤卫早就回来了,一直想进屋看红颜和大郎,只是红颜下过命令、不允他入内,他这些日子蜗居在书房,过得别提多郁闷了,好容易今日无甚大事,在部里稍微坐坐便回了来,因为想着见不到面儿听听声儿也是好的,便躲在外间不让通报、只抿着茶听母女俩斗嘴。章氏看着文弱,口才却也不输,加上章氏是红颜之母,不同于外人、说不过还能用武力制服红颜,所以倒是没给红颜降服、反让红颜吃了闷亏;凤卫自己不敢辖制红颜,见有人出来替他出了平时的恶气,自然高兴,抚掌大笑而出,指着红颜对着章氏道:“我还以为普天之下她便无敌了呢,没曾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夫人还是怕岳母。” 章氏得意地挑挑眉,却不愿让小辈看出来,特地收敛笑容。 红颜翻着白眼,撇着嘴角嘲讽着:“很是得意哉?我看你俩干脆滴血认亲看看是不是失散多年的母子算了,好得跟什么似的,也不怕人恶心。” “谁恶心了?出去谁不夸我孝顺岳母仁爱?都说我娶了个好妻子有个好妻家,要等小小姐及笈之后来求亲呢。看那架势,届时门槛换的只会比你当时多,”凤卫很是自然地在床边坐下,顺便刮了一下自家儿子的鼻子,“也就你拈酸吃醋觉得恶心。” 章氏在一旁帮腔:“就是。” 红颜彻底投降,她便没搞明白凤卫和自家娘是何时狼狈为奸的,只是这俩人在一起她别想翻身,还是不要惹是生非为妙。 凤卫抱起大郎,几日不见,甚是想念;然而大郎却是见着凤卫眼生,又从襁褓之中伸出小手,摁着凤卫的下巴,拼命往外推,脸翻去一边,浓眉皱着,十分不悦,大概内心也是觉着这个怪人未曾见过而害怕罢。凤卫三番四次想与儿子亲近都被拒绝,最后一次下了狠心硬凑上去意欲强吻,结果大郎直接哭出来了,让凤卫好不尴尬。红颜见儿子哭了,赶忙将儿子小心翼翼抱回来,柔声哄着,一面不断拿白眼逡他。 凤卫对着手指,一脸哀怨:“你一月不见我,儿子都不认我了。你天生丽质,就算让我看了去又怎的?” 红颜寻思着,感情凤卫躲在窗下听墙根呢,现在拿话堵她,早不来说晚不来说偏偏章氏在的时候来,分明是拿鸡毛当令箭、想推章氏出来当挡箭牌,利用章氏对她无形的权威来压制她的霸气、达到自己的目的。红颜不禁冷笑,想起在闽南时,有一个曾经的旧友也是如此,每回都来任家打秋风,只要红颜不给,她总能寻出红颜的把柄,利用章氏气她,逼红颜妥协。时间久了,也逼红颜终于下定决心,和这个所谓的手帕交断绝了往来。好容易这事儿过去了,偏生又给凤卫招起来,她不由得一肚子闷气,偏又得忍着,因为凤卫又不是她,而且凤卫这般作为是情有可原,她也不能发作。 章氏倒是难得没帮着“外人”,只是空叹道:“估摸着你要生,老早便给兴儿去信让他回来,本来是这几日该到了,正好守着你一直到临盆。如今大郎都出来了,他还不回来,也不知在大理干什么?” 红颜明白,章氏和任九隆虽然看重代忠,但代兴也是儿子,岂会不疼?代兴又在外头飘着,兵荒马乱的,章氏早就心疼死了。 章氏看着恢复安静、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审视凤卫的大郎,叹口气:“生儿子好傍身,生女儿才最实在。儿子喜欢跑,女儿还能狠心、强行将她嫁得近一些,也能时常看见,看不见也能多捎去几句话儿。” 红颜忙宽慰:“娘莫急,你日子算错了也未可知,兴儿再几日便回来了。在外做生意,难免有些交割不清楚,耽搁几日也是有的,您何必着急呢?说不定还带着弟媳回来呢?” 章氏现出隐隐笑意:“那便好了。” 红颜知道章氏是为了不拂了她的面子才勉强笑了,章氏这人心性比红颜还爱钻牛角尖、多愁善感又不易化解,除非代兴真个儿出现在她面前,否则便会一直担忧下去,早晚还得生场病。红颜被章氏吓得,自己都有些担心代兴了。 凤卫见母女俩开始发病,急忙道:“我一直有派人暗中跟着的,兴儿是在大理还未曾忙完,他如今在大理可是被人尊称为‘三爷’的人物儿,茶庄一个开了一个,天天泡在茶叶堆里,临安百姓如今都吃上了次等的普洱,那包装上可都绣着‘任’字儿。“ 章氏稍微有些开心,又抱怨起来:“也不晓得给家里回信,再忙写几个字也行的,至少让人知道他活着。” 红颜见凤卫这样说,便夫唱妇随,顺着他的话接茬儿:“男人忙起来什么也不顾的,就是夫君这般顾家,真忙之时看也不看我一眼,事后倒是喜欢作揖下跪的,让人不敢对他生气。” 凤卫无语。 自家夫人又黑他,他何时变成这样了?虽然作揖没少,但下跪......以后应该会吧? 章氏见两人一搭一说地唱双簧,露出了然的笑容,嘴上只推说自己倦了,便抱了大郎回房去耍。章氏喜欢小孩子,若非自己年岁已高,真想再生十个八个的养着。她曾言曰:“儿童若是不动不吼,压在颈下便是绝好的枕头。”,可见其喜爱之情,对着小孩子也是一等一的耐心和仁爱,故而大郎虽然秉承父母的怪脾气不是很好相处,但也喜欢跟章氏在一处。 凤卫见章氏走了,便开始不正经,凑近红颜便嗅了一番,笑了出来:“真是有些异香。” 红颜拿脚踹他:“刚惹哭了大郎,如今又想来惹我?” 凤卫将她的脚抱在怀里,脸色突然有些不好:“凌兰儿失踪了。” 红颜也收敛起来:“到底是我怄气不肯一时护了她,害得洪恖的一双儿女连娘都没了。” 凤卫道:“你还来得及护她?她这也算自食其果,你不必太挂怀,好生教导那两个孩子便罢了,别让他们也走上歪路。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分明她后头是有主谋的,也有人看见她被一个练家子带着往城外去了,却再没出现在哪条道儿上,可能就是在城外被做了。我查了很多势力,都没有头绪,陛下也甚是奇怪,他原本以为京中最近十分猖獗的势力是严家,但并不是,陛下担心再这样下去,对赵国不利。” 红颜将自己的头发在手指上绕着圈圈:“不是严家,自然也不可能是你和明贵妃,那就只剩下柳家了,我就知道尤噬余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件事恐怕柳如瑰也淌了浑水。” 红颜冷笑:“能从吕朕死里逃生回来,原本的小废物也能成为嗜杀的恶人。” “不是生死教他的,”凤卫掀起一片抬头纹,“是权力与欲、望。” 红颜伸手把凤卫的抬头纹拉回来:“如若真是柳如瑰就不好办了,尤噬余在尤家时便有‘女中诸葛’的称谓,柳腾的手段你也知道,原本便是‘闽南九虎’之人,脉络也广得很,如今富贵了,他安心蛰伏幕后,柳如瑰是他儿子,聪明得很,只是原先不肯学好,如今肯下狠心来,不好对付。” 凤卫垂首:“我有些怕,红颜。” 红颜不语。 她知道他在怕什么,她也怕,怕被卷进去,怕死。 凤卫握住她的手:“等太后百年之后,鑫沄帝姬和鑫沅帝姬都稳定下来了,我便带你回苏州、去闽南或是周游海外诸国,不要再管帝京的烂事了。” 红颜终于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将一月未曾梳洗的头靠在他身上,道:“无妨,同进退,共荣辱。” 凤卫反手抱住她,朱唇轻动,却只说了一句话:“你真该洗澡了。” 不出所料,凤卫挨了红颜一顿拳打脚踢,还被勒令一月未到再也不许进来,凤卫委屈地又滚回书房窝着了。他便没搞明白,自己不过说了一句实话,怎么红颜又生气了,真是脾气不好,不过,谁叫自己喜欢呢?当作打情骂俏了。 红颜原本以为自己没了林家人来骚扰,又无烦心事,还有老娘亲身照顾,便能过得逍遥自在,却临了在出月子前几日任家传来消息,由着凤卫无视红颜的命令直接闯进来宣布了:“岳丈吃酒吃多了赌博赌多了没带钱,给压地下了,说不给还了那几万贯便剁手。” 红颜听了便大怒,直接把还在喝水的一只哥窑瓷杯扔出去摔了个粉碎,张口便吼:“他怎么不租个妓子吸着五石散吃着酒去赌?吃喝嫖赌毒全给占了玩大点死了才好!人家长辈是真的长辈,给后辈做榜样的,他是在干什么?” 凤卫虽然对于红颜的话极其赞同,但也明白他们是一家,但夫人娘家人不是他可以随意评判的。尽管任家一家子麻烦,是个无底洞挣脱不得,但这就是红颜的宿命,也是他必须要承担的。 章氏急得站起来,拉住凤卫的手便问:“是玉儿来的信儿?” 凤卫道:“估摸着是玉儿以舅兄的名义寄来的。” 如今任家大权是玉颜在管,任代忠他可不敢指望现在还是冷静的,代忠和红颜的脾气如出一辙,红颜还是个有克制的,尚且气得快要从床上蹦起来提刀砍人,更别提那个点火就着的爆炭任代忠了。谢天谢地,他好容易稳重了些做了国子祭酒,千万不要因为这等家丑、或是又是什么打人闹事虐待老父的绯闻被朝臣和政敌弹劾。凤卫想着肯定是杭铁河得了玉颜的令儿和古知梅的授意,把任代忠捆在家里,若是红颜在家,倒是不用这招,代忠这个妹控肯定就百依百顺,红颜不在,依照玉颜那个敢作敢为、雷厉风行的个性,自然是把一切危险因素先控制住再说。 章氏又开始担忧:“玉儿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若是人家来家里闹,她可怎么办?” 红颜嘴快,说出了凤卫心中所想:“您放心,玉儿那丫头古灵精怪,脑子长那么大便是用来使的,你且等着,玉儿能给我们看场好戏,只是外头之事少不得由我们来跑一趟,您尽管安心坐着,我随夫君去一趟地下,把爹赎回来,家里交给玉儿和二位嫂子,不必担忧。” 章氏转而担忧起红颜来:“还几日便才一月,你这般出去,伤风可怎好?为母便是坐月子时不好了才一身病,凤儿去便行了,你不必了。” 红颜道:“娘,我必须去,就用着任三爷的名头,给兴儿回来也打些基础。我不去,哥哥又不顶用,让夫君一个女婿去赎,算什么?帝京又要多一个任家的笑话吗?” 章氏不语,但显然还是不想让女儿出去吹风。 红颜将章氏拉回去,把她往大郎摇篮前一推:“几日和到期出来一样的,我早已无碍了,这一个月也臭了还憋得快发霉,你让我出去闻闻人气儿,以免祖父还未成仙我先成仙了。你便好生在家看顾大郎,我们很快回来。” 章氏虽万般不情愿,架不住红颜已然风一般转去洗澡,穿了男装出来。章氏头一回看见红颜穿男装,不禁为着红颜的俊俏有些晃神儿。若是红颜是儿子,多少孩子她都不要了。 凤卫嫌弃无比:“每回出去都穿同一套。” 红颜下巴一扬:“有何高见?” 凤卫当即便蔫了:“并无。” 红颜昂首阔步手持折扇出了去,凤卫如同小厮般跟在红颜屁股后头离开。自家夫人威武霸气,他喜欢这感觉~ 章氏靠着门框看着林氏夫妇远去的背影,她一直觉得把女儿养得过于彪悍,却忘记了自己原先就想做一个彪悍的女子,随着岁月的侵蚀,她掩埋了才情安居乐业,看见有人实现了自己曾经的幻想,居然有些欣喜。她不知道,她的两个女儿,都是男儿般的人物,她的小女儿,给她的惊吓也更多于惊喜。 票票收藏和点击率请多多贡献喔!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任九隆再起风云(二) 票票收藏和点击率请多多贡献喔!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 于痕西看着林凤卫屁颠屁颠跟在红颜身后亦步亦趋,早憋着笑意,只怕笑将出来被林凤卫一顿好踹、又连累自家十八代祖宗出来,因此只装作不好笑,尽着奴才的本分,暗地里却决定晚间再去寻小眉学给她看,博美人一笑。林凤卫和红颜蹬上马车出去,因着林氏夫妇经常这般出游,邻里最多叹一句:“不懂富贵人家规矩。”、抱怨世风日下,便也不再多嘴——反正人家只是夫妻感情好,喜欢形影不离罢了,比起真正能糟践的贵族,还是好了许多。比如那严府便经常蔑视王法、擅自出入牢狱;而柳府更是恨不得将勾栏院和蟋蟀都塞进家里,经常传出虐死妓子和因买蟋蟀斗赌之事,都当作奇谈来听的——凤卫和红颜一路驱车来到地下赌场,穿过熙熙攘攘之人群,夫妇二人来到指定地点,门口守着一个二丈高的汉子,****着上身、布满疤痕和纹身,十分具有危险性。那汉子上下瞅了二人一眼,林凤卫忙递上名帖:“西城任家。” 汉子也不接那名帖,只逡了一眼便将身子一欠、让开路给他们进去,二人一径穿过一条昏廊,便看见一个脸色阴鸷的青衣人站在两扇窄门前,他脖子一扬:“哪里的?” 林凤卫微微一揖:“在下礼部侍郎林凤卫,此乃任家三爷任代兴。“ 青衣阴脸人微微一愣。 林凤卫的鼎鼎大名他可如雷贯耳,不是什么善人,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坏事干绝。就连之前尤汤当太师之时权势滔天,知道自家堂女婿在澜华轩死的不明不白都不敢声张,草草下葬了事,林凤卫手上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最重要的是他背后站的是天子,不敢不屈服;任家虽然出了一个天天惹是生非的任九隆和私底下贩、毒的任毓,还有一个以打架出名、好武斗勇的任代忠,但女儿嫁得好,一个母夜叉嫁给了帝京黑霸王,任三爷也是一个最近开始兴起的人物,在大理很有人脉,临安也有脸面,八面玲珑,混的都要给他面子。至于那个任小妹,也是一只牙尖婆,前头夜里他找人去任家闹,硬是给任小妹几句话打发出来,如今赌坊的人守着任家任家倒是自己过自己的,甚是逍遥自在,若林凤卫和任代兴不来,恐怕赌坊就要自认倒霉不要这钱了。 青衣阴脸人对二人拱拱手,打开门、掀开帘子让他们进去。【ㄨ】二人回礼之后便进了去,里头景色却和外头不同、甚是明亮,琉璃盏挂了一屋子,金碧辉煌、十分气派,屋子里坐着各式各样的人,穿着打扮三教九流都有,皆是赌坊势力的集结。为首的一个披头散发的独眼汉子,一脚踏在虎头金椅上,一脚便踩着被捆扎着缩成一团跪着的任九隆背上,看着二人进来,便冷笑一声,从椅背后抽出一把大朴刀、立在地上。 林凤卫额角淌下一滴冷汗。 岳丈究竟是惹了多大麻烦,这个独眼龙一看就不好惹,而且刚来便给个下马威,知道他们身份还这般不顾及,只能是亡命之徒,交锋是要命的啊。 红颜无语,嫌弃地看着那只独眼龙。 长得丑还非爱出来装老大,她真想脱下绣鞋外头套的皂靴拍在独眼龙另一只眼儿上,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敢在他们面前充排场意欲在气势上吓倒他们然后漫天要价,当她在闽南没见过世面?闽南的黑势力可比临安狠多了、远离天子管辖,又与海盗勾结,那可真是狠角色,真正的狠人,不会这般明晃晃出来吓人的,要分时机和场合的。 红颜背一躬,双手抱胸,便道:“刀收起来,不就欠个万贯么,带了钱还你来了,不过一夜光景,兴师动众做什么?” 凤卫瞪着眼看红颜。 姐姐,你可知“死”字怎么写? 独眼龙笑着踩了任九隆一脚:“你家三爷口气很大。” 任九隆却半个字不敢说,他拿着被揍青的眼儿去看,只看见自家长女俏生生地像个男儿似的不雅地站着,旁边跟着他女婿,他哪里还敢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说了红颜的身份惹出更大的祸事。 红颜见他胆敢踩自家老爹,怒火中烧:“吾乃就事论事,若非俺爹还欠你别的不成?是睡了你姘头还是用了你五石散?能还今日一并还了,不能的你尽管杀了算了,我也管不了了,这无底洞不要也罢!” 任九隆咳嗽起来。 逆女! 独眼龙倒是有点愣。 这小孩说话好玩,也够狠够无情,看样子是真不想管他爹了,这可不行,还是先把人家爹还了,日后再诓过来骗钱,若是把这任三爷惹了,日后任肥羊不来来,他宰谁去? 独眼龙脚一抬,总算坐好,将刀放了回去:“三爷也是性急,我何时说不还你爹了?这便来领你爹去。” 红颜两道特意画粗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脸戾气。她要是哪天早死了,一定是被自己家里这帮蠢货气死的。红颜正要去把任九隆扶起来,独眼龙突然攥住她的手,红颜一惊,当即反手一擒、趁着独眼龙又要来抓之时抽手回来,退步回来,躲在挡过来的凤卫背后。林凤卫见自己钟爱的夫人被调戏,也不顾什么了,从腰间抽出一柄缠绕着软剑直指独眼龙,屋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武器全部亮出,气氛一时间诡异到极点。任九隆早已吓得将脸埋在土里不敢动弹,生怕做了刀下亡魂。独眼龙手一抬,屋内人又全部收回武器回去坐着、继续做着自己的事,独眼龙笑道:“这位性子也急得很。” 凤卫的眼里透出杀气,他要是敢再放肆就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 独眼龙一笑:“把剑收起来,你来赎人的,何必再动干戈?我都说了把任先生还你,你又何必激动?只是先时听说任三爷才在巴蜀贩药,突然出现在临安有些起疑,没想到是花木兰。” 凤卫被独眼龙那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很不舒服,这人那一只眼似乎已经穿过自己将自家夫人意淫了个遍。他十分恼怒:“再看将你另一只眼也给你挖下来,让你瞎个够!” 独眼龙掀起一片抬头纹:“你尽管一试,看看是我全瞎了还是你这俊俏公子没了眼珠。” 凤卫气急,正要出手,红颜拉住他,把他拽自己后头去,凤卫伸手拉住红颜的手,拖回自己身边。独眼龙不禁笑出声,这对缠缠绵绵的夫妇,恩爱得不顾别人脸色了。红颜挡在凤卫身前,下巴一抬:“把我爹送过来。” 独眼龙看了一眼战战兢兢抬起三分之一的脸的任九隆,歪着头对着红颜笑:“自己来呀。” 红颜看着他戏谑的脸,彻底发怒了,她丢下一句:“那你便与他养老送终罢。”扯着林凤卫便走。 独眼龙见这货真怒了,怕自己真亏本也没了后续的钱骗,急忙叫住她:“慢着!” 红颜侧首瞪他,那一眼里包含的杀意让独眼龙有些愣。这个女子莫非是女匪?恁的凶哩......独眼龙又瞥见已经快炸了的林凤卫,估计自己再和她纠缠,林凤卫估计能走火入魔在此大开杀戒,谢谢,他还想多活几年,虽然喜欢美人,但也得有命消受不是?命和美人比起来,还是命重要。但就这般听话也太丢人了,满屋子手下都看着呢,今日遂了他们的心意,手下会骂他朝廷走狗,于是独眼龙揪起任九隆就是一丢,任九隆就地被砸了个七荤八素,几乎没把一口老血都吐出来,滚了几圈正好到任红颜脚边。凤卫急忙先去把任九隆抗在肩上,一手抱着红颜就往外头去。 独眼龙又叫了一句:“再让我看见,便是金山银山来,也先剁手。” 红颜回眸冷笑道:“你放心,再有下次你便杀了拿去做人肉包子,我不管了。”言讫,便随着凤卫出去了。 独眼龙坐下,感觉不可思议地一笑。 真是最毒妇人心,难怪人送外号“镇山母夜叉”呢,的确是坏,跟这帝京黑霸王,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氏夫妇一路出来,于痕西已在外头等得心焦,他是在江湖上跑的,自然知道这等所在有多危险,主子非让他看马车不让他进去,他担心里头出变故,若是有个好歹,他先自尽随了主子去。好容易林氏夫妇出来了,凤卫肩上还抗着任老爷子,于痕西恨不得把任老爷子揍一顿,真是不让人安生的老王、八、蛋! 林凤卫将任九隆放在地下,红颜给他解开绳索,任九隆已被捆了一夜又半日,手上酸胀无比,又老弱、在地上跪着,早站不住,先前全靠硬撑,如今一时松懈下来,只是凭红颜拉也拉不住地往地上滑,幸而于痕西眼明手快,先把任九隆扶住,一把扶住,往车厢里先塞进去了。红颜出了一把虚汗,靠在车厢上,手不住抖。凤卫检查了一下,确定软剑已然缠好,这才对着红颜一笑,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握住红颜的。红颜在他耳畔低语:“多谢。” 凤卫摸摸红颜的后脑勺,发丝微乱:“再说谢字便打死你去。” 红颜咬咬他的耳垂:“你才舍不得呢。” 凤卫心中一悸动。 这该死的小妖精,是一年未曾折腾她皮痒了。竟敢当街不要脸,也是服了她了。不过,他就喜欢怎么的? 林氏夫妇上了车,红颜给任九隆斟了水,刚放在九隆面前的小几上,九隆便一巴掌呼在红颜脸上,红颜一个没跪稳、九隆力气又大,这一掌来得突然,红颜被打倒,捂着脸惊奇地望着任九隆,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自己冒险救他竟然被他打?这人还讲不讲道理? 凤卫见红颜挨打,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心里又疼,急忙把红颜捡起来往怀里捂,怕九隆又抽风。 任九隆拿中指指着任红颜,三角瞪得能吓坏小孩,嘴角歪着,十分暴戾:“你这逆女,你祖母走前便说你要不孝的,你果然不孝,竟然几次三番不救为父,还怂恿人家将老子剁成肉包子,你真乃吾之妙女!” 凤卫惊奇于任九隆神奇的脑回路,这人也是在商场和****里走过来的,竟然连缓兵之计都没看出来?要不这样独眼龙还不知要敲诈他们多少,任九隆也会多吃苦,这般虽然说话不好听了,好歹他早出来还不必花钱,已然是很好的法子了,他居然没半分感谢,第一件事是先把第一时间赶来救他的女儿打一巴掌?这人确定是亲爹? 红颜又委屈又生气,一面流泪一面红着脸从凤卫怀里挣出来,把任九隆的中指拍开便回骂:“你少给我人前当孙子家里称霸王,你有气怎么不跟那独眼龙横?怎么不敢跟你那些诓你的狐朋狗友发火?你打我还有没有良心?我若不救你,你倒是去求你那兄弟救你!” 凤卫费了好大力才将红颜控制在怀里,也大概明白任九隆这是转嫁怒火,红颜不过是可怜正好当了替罪羊,他真是鄙视任九隆,也怀疑他究竟是如何混到今日这步的,若非他非自家岳丈,早使手段搞死他了,省得这傻子在自己面前碍眼。红颜这样叫不孝?他搞不懂他任家的孝道是什么。 红颜虽然脾气不好,被章氏打得狠了也没还手过,这任九隆是发疯了才让红颜彻底失控,红颜甚是要面子,尤其在凤卫面前,更是喜欢保持自己强势、优雅、美丽的模样儿,否则也不会让凤卫一个月夜进不了房门,只为学汉武帝那李夫人让夫君永远记得她;今日也是积怨已久,一下子给任九隆惹烦了,直接爆发了,头脑一热,平素计较的那些也都不计较了。 任九隆见红颜胆敢顶嘴,更加生气,脸都红了起来,只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要朝红颜脑袋上砸,凤卫见任九隆愈发过分,心中原本也憋着一股气,当即便怒喝一声。任九隆原本便是一个恃强凌弱的,被林凤卫强大的气场震慑住,默默收回手,不再出声动手,一双眼只逡凤卫,生怕他再来吓他。凤卫才没心思理会任九隆,只抱着红颜在车里一角坐着,看着捂着脸不肯哭出声的红颜,心疼地眉头用梳子梳都梳不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任九隆再起风云(三) 任九隆给送回任家之后,想要发火,章氏却不在这里,玉颜怕惹祸上身,早早地躲去章子聪和杭丘那里,说是要读书,其实是让会武艺的嫂子杭铁河给她当门神护着她;古知梅只推说生病,闷在屋里不理人,剩下任九隆对着代忠,气不打一处来,他抄起门闩满院子追代忠打,口内只骂:“你妹妹都晓得去赌场,你不去救?巴着老子死了你好侵吞家财?” 代忠原本就任九隆不争气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又出言不逊,自己本身便是个爆炭,马上便拽着那门闩、扯过来在膝上止轻轻一碰,那粗大的门闩便折成两段,任九隆见长子真生气,倒是吓得没脾气,只愣在那里听训:“你那点子钱我可稀罕?我若是稀罕你一个子当场下来一个雷将我砸死!一把年纪不学好,天天跟着那群比你小的在临安鬼混,你不是‘闽南九虎’么?混成鼠了?你巴望我救你,我自己不要门风?” 代忠还未解气,又发了一通火:“适才我看大丫头脸肿成大馒头,妹婿面上也不好看,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大丫头救你出来做什么?娘倒是聪明,寻由头去林家过好日子了,我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给你养老送终,我明日若是不把被弹劾的本子丢在你脸上给你看我便不是你生的!” “好端端的又往爹脸上扔什么?”一个还处在变声期、嗓音还不好听的男声传来。 代忠脸上还残留着怒火,却被惊讶占了半壁江山,九隆也愣着,看代兴一身风尘,指挥着人将行李往里头搬,代忠瞅着他身边那个女孩子很是面熟,竟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丢开懒得理会。代兴回来,代忠很是高兴,过去便是一个熊抱。代兴文质彬彬的,猛地被人抱离地面,很是不适宜,红着面皮叫:“粗鲁!快放我下去!” 代忠把代兴放回地面,十分好笑:“你倒是愈发迂腐了。” 代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这又是怎么了?在街头便能听见家里沸反盈天的,四面八方都说任家又出笑话儿了。” 代忠兴奋的脸儿一下子便垮了,他反身一指任九隆,眉头皱成一个大疙瘩:“你自己问他。不知又被哪个混蛋骗去豪赌,一时没了钱给人扣住,若非夫人怕我冲动给我捆屋子里,大丫头也不必跑一趟去救他,费了钱不说,还给他恩将仇报扇一巴掌。适才还说我不去救他要打我呢,刚给我镇住。” 代兴听说了这事,眉头也皱了起来,脸色跟着不好,大姐虽然行事乖张,然而这回是真没做错,代兴有意要惩罚任九隆,心生一计,当即便对任九隆说:“爹,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任九隆一惊,脸色变了几变,到底年老,沉得住气,笑了开来:“小孩子胡言乱语什么?出去跑了几趟生意便能指点江山了?” 代兴苦口婆心:“爹您不懂临安这里水深,这里来的都是在吕朕攻下城池之后活不了的浪人,在此处可是凶猛。您这是被人下套、合伙要打长期战,此时一时虽两清,长久他必再寻你吃酒,届时钱加钱、利滚利,您跳不出这坑。今日哥哥姐姐已然很是不耐,您再继续创无底洞,您瞧姐姐还理你不理?” 代兴这话半虚半实,临安浪人多,势力分布广,却不会比闽南凶恶,天子脚下总要收敛一些的,但要长期敲诈任九隆倒是真的。红颜能管任九隆几次,但若真是无底洞,红颜当真会狠心不管。 任九隆这下是真慌了,但他还是没表现出来,只问:“你想若何?” 代兴道:“爹,您不如先去祖父那里躲躲或去如来寺暂且修行,待风声过了、赌坊也忘了再回来?” 代忠虽遗传了九隆不省人事,但好歹是章氏带大的,心本善,又在官场浸淫多年,自然晓得代兴想找个由头把这丧门星请出家门,以保平安。代忠心里头高兴,面上却不能表现,只绷着一张脸不说话,眼里满是阴沉,似乎任九隆不答应便要一口咬上去似的。 任九隆见代忠一副扎到出路一直要把他送出去的模样十分不满,但小儿子又说的郑重其事,他自己心里也惦记着连氏走前说过的红颜会不孝之语,因而权衡再三,还是说:“我明日去看看你祖父。” 说实话任九隆是真不想去见任毓,从小不管他,一回来便和老母吵架,还跟妾不清不楚、宠妾灭妻的,他便看这老父不顺眼。任九隆这里嫌弃自己爹呢,也不想想任毓好好一公子,若非连氏自己娇蛮何至于如此?而且任九隆自己宠妾灭妻是从闽南传言到临安来的,还嗤笑别人呢。幸而代忠和代兴都给章氏教得好,多情却不滥情,也算任家祖坟冒青烟了。 代兴忙道:“我陪爹去,正好也去看看姐姐,小外甥听说早产?我这里刚打了一副驱邪的全套婴儿银头面,大理那儿来的,给巫师祝福过,让小外甥多份祝福。” 九隆就喜欢代兴这份能说会道的劲,和玉颜以及当年的红颜一样,讨他喜欢。代兴业深谙九隆耳根子软喜欢听好话的特性,挽着九隆进去没少说笑话给他听,都是父慈子孝那类的,夸大父亲的功绩,将九隆美的不得了,竟吃了饭后又吃了几杯酒自去睡了。代兴将九隆安置好,这才出来见代忠,代忠早让知梅摆好酒菜等在院里,代兴一出来,代忠便笑道:“你才应该来做官,这溜须拍马的劲可得上司疼。” 代兴翻了一个白眼,知道代忠不是故意挤兑他,便也笑道:“溜须拍马哪都得要,出去更难。做生意的买货的倒像爷,我得追在后头供奉。上回我向一个庄户购茶,他也不说多少钱,我倒是不怕他坐地起价,贵也贵不去哪,只当给他个人情,贵多了当买个教训,下回不去也罢、莫要坏了情面。只是这人倒是好生奇怪,一直说自己忙着采茶,几次三番差人去问多少钱也不讲,拖了好几日,我后头忍不住了,说再不出价便退茶,以后也不敢来了,他这才慌不迭地亲自上门说了钱。你说也是奇了,上赶着给钱不要,非得自己孙子似的来才舒坦。” 代忠给代兴倒酒,古知梅去一旁拿着琵琶弹,唱着坊间助酒的曲儿,咿咿呀呀、吴侬软语,好不旖旎。代忠笑道:“人都有几个癖好,有的人便是贱。” 代兴一顿,指着代忠:“我不在的时日你都被姐姐带坏了,这话她常说,你可别乱学,带了那些歪风邪气可还如何做官?” 代忠拍开他的手儿:“我本该如此,还向妹妹学?你这话无理。若非我儿子女儿还小,怕这黑灯瞎火抱出来不妥,定喊来一人踢你一脚。” 代兴摆手笑道:“不敢劳驾,明日去林府能被小外甥踢死。姐姐便是个燥的,姐夫也是坏在里头,小外甥又燥又坏,日后不小心又是临安一霸,何苦来在见面之前先挨两脚?明日还不知有命回来否?” “你这般胡说若是娘在绝对先撕了你的嘴,”玉颜不知何时走了来,一头秀发止用一根红头绳扎在脑后,袅袅娜娜的,代忠醉眼看倒像红颜幼年的模样,只是比红颜多了几分生气,红颜和玉颜比起来更懒惰,气质也偏静,玉颜可是一日不动便能痒死之人,更像个假小子,玉颜走来,自己坐了,扯了鸡腿啃,“姐姐也会踩你几脚。” 代忠拿筷子敲了玉颜的手,她到手的鸡翅掉回盘子里:“深夜不睡跑来作甚?又出什么幺蛾子?” 玉颜撅着嘴:“就许你把酒言欢,不许我闲乘月下?我也想和小哥哥亲昵呢。” 代忠一撇嘴角:“扯你的屁!我还不知道你?有事没脸没皮没事乐得自在,你不就是觉得小外甥新奇便多往那里蹭,偏生娘让你管家不给你去,你这才来烦兴儿。” 玉颜被揭穿,老大不自在:“谁让知梅嫂嫂的儿子太闷,铁嫂子的女孩儿又爱睡觉,就大郎好玩。” 代兴忍不住笑。 他觉得剑虹和之龄都很聪明,不跟这人来疯的小姨一般见识,也就元郎忠厚、大郎傻才给玉颜当了玩具。在路上他也听说了赌坊的人来闹事,玉颜便只戴着斗笠出来说了一句话:“家里主事儿的被押在你们赌场了,且回去睡觉,必有人赎。若是一味闹,官府衙门好吃棍。”那些人便怂了,只把任府围得水泄不通,玉颜吩咐厨房大开杀戒,天天煮肉吃,还做得香香的,外头的人馋得流口水,偏生监视又没得吃好的,这里任家也不分,因而后头监视的力度也松懈了,玉颜还偷偷威胁着邓翔带她从后门出去买糖葫芦吃呢。 玉颜把骨头一扔,洗了手气呼呼回去睡了,既然出不去,那只好祈祷小外甥快快长大,好让她欺负。元郎不在,真是好生无聊。玉颜哪里知道,日后她可不无聊,满城王孙贵族她打发都没时间,还有心思折磨大郎,这也是后来大郎死活要把她嫁老远的原因。 这里任家把酒言欢、任九隆风云才暂且落幕、不知明日又是新的波澜,那里林家才掀开好戏:红颜挨了一巴掌,脸颊高肿,发髻散乱,眼角泪痕犹在,神情委顿,倚着凤卫才进屋,章氏早等在门口吹了半日冷风,见红颜这般回来,以为是在赌坊受了欺负,忙抱着便哭,一行哭一行骂:“叫你别去,你偏去,吃苦受累还不是你自己?恁的不听老人言!”说着便打了重重扯了几下。红颜原本便月子未到,又照顾大郎有些不济,加之先前害怕又给打了,如今正难受,泪便又出了来、扯了几下便如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凤卫看不过自家夫人给这神父母折磨,手一扯将红颜按进怀里,头一回对着岳母发火: “岳母也省事,适才才给岳父不分青红皂白掴了一下,如今岳母还不让她好活。” 章氏有些愣:“竟是老爷打的?” 凤卫冷笑:“否则谁能伤了她?” 章氏不禁大叹:“这夭寿该杀千刀的任九隆!” 凤卫冷着眉目:“我倒想见见任家老夫人,问问何为孝、何为不孝?红颜这般体贴还是不孝,那我愚钝,猜不出孝之真谛,岳母这几日也快回任家了,也请问一问岳父,看他良心安不安。”言讫,也不顾章氏反应,打横抱起红颜便往里头去。红颜身心俱疲,虽不喜凤卫这般蛮横地对自家老娘说话,无奈他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有这般出事不去针对外头、只晓得窝里反的父母,红颜觉得祖上真是积了大德。 章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分照顾大郎,凤卫在里间陪着红颜,半夜了也不睡,只那帕子包着冰给红颜敷脸,半夜也不消下去,红颜看他忙里忙外的,额上出了汗,手里握着冰也冰凉,有些心疼,自己心里头好转过来了,便扯住他、唤他来睡。凤卫近一年未曾与红颜同房,又有近一月面也见不着,自然是小别胜新欢,十分得意。红颜倒有些后悔,心想着又给他骗了一次去。 翌日红颜还未睡舒坦,凤卫也没起来,昨夜二人都是累得够呛,今早小眉便将房门敲得梆梆作响,红颜好容易强撑着去开了门儿,见是喜气洋洋的小眉,当即便骂:“又作什么?!” 小眉不见半分委屈,反而愈发兴高采烈:“三少爷来啦!” 红颜本没反应过来,还寻思着林家连二少爷都无有还谈什么三少爷,后来仔细一想觉得好笑,自己真把自己当林家人了,连自家还有个三少爷都不记得,前些日子娘还在念叨,真是该死该死。红颜连忙说:“快请去坐着,我便来。” 小眉应了下去,凤卫也从床上蹦起来:“兴儿来了?” 比起那个秉承任家一贯作死德性的任代忠,他更喜欢文质彬彬、沉着有度的任代兴,小小年纪行事做派都有一套,跟红颜相似却比红颜更从善如流。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任九隆再起风云(四)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 代兴显然是香饽饽,他一来,还未吃上茶,素来不喜见客、一遇见寒暄场合便撒丫子跑得极快的凤卫竟然衣冠楚楚地去找代兴,还和他聊起生意上的事,互相切磋。听了代兴讲了大理风土人情,凤卫直拍大腿,恨不能随了代兴去,直感慨临安无趣,又要勾心斗角,甚是疲累。代兴反羡慕凤卫游刃有余、家底殷实,在临安有头有脸——但凡能吃老本的,有几个愿意白手起家?还不都是无法,才背井离乡企图混个名堂再回乡来作秀:男子作秀无非两种,其一便是宴请昔日同好,觥筹交错间气度不凡,便能让人印象深刻;其二便是修坟,将祖坟翻新、祠堂建得辉煌碧丽,便能夺人眼球。章氏听闻外间吵闹,知了是代兴来,高兴得险些就穿着奁衣出去,幸亏给阿橙拦下了,这才收拾妥当了出去,一出去便遇见潘氏。潘氏正烦任家把林家当家赖着不走,也没什么好脸色,略敷衍着笑笑便扭进自己屋吃饭去了,连带着指桑骂槐吼林玕,林玕已然习惯,其她人又听不见,潘氏仍旧十分郁闷。 红颜因着弟弟来,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让阳妈抱着大郎出来给代兴瞧了,代兴瞅了半日不知是像谁,只知眉毛像了姐姐,眼睛又像姐夫,鼻子高挺、唇若施脂,端的一个可爱,仿若姐姐姐夫的完美结合。代兴抱着爱不释手,红颜也让他抱着,不愿抱回来。凤卫倒是担心,觉得红颜心大,换做他是一刻不肯大郎离开自己身边半步的,她倒好,随时随地把大郎往任何犄角旮旯里丢。 章氏拉着代兴问长问短询了半日,这才扯到正题上:“如何便来了?” 代兴总算能喘口气儿、停下来吃口茶,呷了几口,才有口水说话儿:“诓了爹去带发修行,爹和祖父商议呢,我便说好了让人来林家寻我,他自己在道观和如来寺都安排了。” 红颜不满:“爹和祖父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爹去找祖父铁定又是一场风波,你何苦让任家又多一个谈资。再者,爹年纪大了,你还让他一人独自奔波,你自己倒在此处逍遥自在,是为不孝。” 代兴一脸惊奇:“我还以为你能出口气,没曾想你反而最念着爹。得了,我也是不忍爹奔波的,祖父那暴脾气,又是行伍出身,一言不合便能挥起寿仙杖打死人,我还是去拦着。” 代兴整整衣冠,指指杯中残茶:“甚好,欠火候,加盐快熟且增味,若口重可用此法。”言讫,作揖拜别,扬长而去。 章氏见好容易来的儿子又跑了,恨不得跟着他去。她见红颜已然活蹦乱跳出来,大郎也有人照拂,女婿又妥帖,心中早已活络起来,想着家里长子不济事,女儿还小,现在又回来一个乖巧的,便要回去镇宅,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责怪红颜:“好端端的把他轰走作甚?你祖父是行伍里来的,江湖上行走多年,就算起了冲突能打死他亲儿子不成?兴儿去又没阿大的武艺,还不是白吃打?” 红颜无语。 这娘画风转变太快,果然重男轻女。 红颜冷笑道:“你若是想回去尽管回去,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章氏听了这话也来气,当场便回呛:“过河拆桥,如今能下地了便逐老娘回去,恁的无情。” 红颜不看她:”你若喜欢便住着,也没人不让你住。只怕自己想回去了,偏说不出口。“ 章氏被红颜直戳心肝,自然不能再说话,只坐在那里吃早茶,推说肚子饿了。红颜忙叫上早饭来吃。凤卫原本看着母女俩在斗嘴,正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能,但又插嘴无处,凤卫愁得想揪头发!幸而母女俩日常便是如此,斗时凶狠斗罢便好,凤卫惊奇于此神奇之母女相处之道,却也缓和下来,一起用膳,才吃了不多时,邓翔家的小儿子邓崖便给人领进来,口内禀告:“老太爷和老爷在如意观争执起来,三少爷也挨了两下子,如今父子三代在如意观吵闹,三少爷让我来问个信儿,看是文断还是武断?” 原来任九隆上了如意观,寻了任毓出来,将事情始末一讲,还未提避难之语,任毓便已怒火滔天,开口便叱:“逆子!该行未行,邪门歪道倒是走得爽利,和你那三不着四的娘一模一样,你怎的不上天去闹天宫了事!还责东怪西的,好大脸去!饶是我未在官场趟几回水也晓得这是有人要拿捏阿大的错处儿找你下手,说不定还干着林家的事,你倒好,偏给人傻傻引着往火坑里跳,你那死去的妹妹读书比你少都知道谨小慎微,你怎的就会惹是生非?多大年纪还蠢笨如猪,真是羞让你姓任!” 九隆还未开口便给不甚喜欢的老父拿挂锁敲了几下头,当即便额角淌血下来。九隆气怒攻心,一口痰哽在喉咙里,晕了半日缓过来,任毓还在骂。任九隆暴怒,便回嘴:“你喜欢小燕你随她去,她一人孤单你去好作伴,说不定她枕边风吹得先皇高兴赏你什么阴兵总司马当,你倒威风!我如何行事皆是我自己来的,你何曾教过我半分?何曾管过我?你卖那粉赚黑心钱,也不见补贴家里。梳着道士头做着男、盗、女、娼的勾当,当人家不说、我不丢人?” 任毓见他竟然敢这么说话,当即挥起寿仙杖便打,任九隆一面躲一面还在数落:“我九岁便流落江湖赚营生,你在外头风花雪月不管家里,如今还有脸说我不管儿子?我比你好多了,还给宅子给钱,你又对我给了什么?!” 任九隆愈发撒泼,任毓愈发心烦,仿若连氏在家撒泼一般如出一辙的鬼吼狼叫嚷任毓深恶痛绝,恨不能一杖打死了算。代兴去解救又挨了两下,便躲到一边不敢出头,任凭他俩狗咬狗。代兴打发人回去请长辈定夺,也好推脱。 章氏倒是没太听明白:“文断如何?武断又若何?” 邓崖似乎早就知道会被问,从善如流:“文断乃学名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二人罢手、携手共进;武断便是先强行制服了,再威逼其服帖,但对老太爷大不敬,老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章氏立刻决断:“文断。” 红颜却抬手制止:“武断。” 邓崖有些懵,不知如何是好。 章氏道:“能妥善解决的何必闹得更大?” 红颜坐下,翘起二郎腿,红绣鞋在雪白的足尖上晃荡着,很有一番风尘和霸气,与凤卫见惯的大家闺秀很是不同,但不守规矩却也非粗俗不堪,反而有些中性的意味,凤卫爱之深,也怀疑自己是否当真有龙阳之好,否则人家都爱柔情似水的,他偏喜欢个女汉子。 红颜道:“文断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今日偃旗息鼓,指不定何时又闹起来,再说兴儿这两下不能白挨。可巧夫君旬休不必去办公,便把于痕西借去使使,只管大力摁住老太爷、掼了老爷,让两个恃强凌弱的都怕了,这才能下不为例。我们行事也更便宜。” 章氏还是担忧:“还是文断好,武断太冒险。” 凤卫总算抓住机会插上嘴:“先礼后兵,人之常情。” 红颜睨了凤卫一眼。 哎哟,还真是厉害,总结陈词做得不错嘛,这大便宜让他占了,好人给他做了,自己倒留了个恶名。 凤卫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是好心好意出主意,怎么自家夫人好像不是特别高兴?害他都无有心思在稍后寻隙去红颜唇上偷胭脂吃了——他跟红颜这脾气顶怪又顶好相处的女子同床共枕这些日月,只得出一个善了之道,那边是:好话哄着,好错认着,好钱供着。反正自家媳妇,惯着不吃亏,惯坏了美人觊觎便宜了自己。 邓崖见两个女子不说话,默认了凤卫的定夺,便告辞、领着于痕西回了如意观,代兴含笑,道真是中庸,反而把难题又踢回给了他。代兴本人是和红颜同流合污......呃,英雄所见略同,即:信奉武断,但他偏不想被人冠上“不孝”之名,便波折了一番,让别人定夺,自己摘个干净。他知道任家人德性,不动粗哪里能服的?可依照决策,他还是上前劝了一番:“爹和祖父也莫恼了,观者甚众,何苦给人做戏文?不若各自丢开手,两厢扶持,一笔写不出两个‘任’字,自相残杀有个什么意思?” 任毓指着任九隆,频繁踱步,如同地面是个大煎锅,任毓被烫脚了一般:“你让他先跪下认错我便容他。” 任九隆也倔强:“我无过,不跪!我若死了,不给你送终,让你藏在观里的妾给你披麻戴孝,看她们卷不卷你钱潜逃。” 一来二去,两个人又吵着要动手,代兴被闹得耳边直轰鸣,心想适才就该直接顶了不孝的由头,白让人看了许久的笑话儿也浪费自己时间,故而呼喝一声:“老于!”便退到邓崖身后,以免殃及池鱼。 于痕西撸起袖子跨步如飞,几步便到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爪一伸,便将任九隆摁在地上。任毓是行伍出身,年老却还敏捷,反应过来便躲,还顺带出了招儿。于痕西是老江湖,怎会敌不过这花花公子、半吊子任毓?单手在几招之内反擒住任毓,疼得老人脸变形。 任九隆对着代兴破口大骂:“逆子安敢辱父?!” 代兴无所谓地耸耸肩,踱步前来,居高临下,一派温柔:“让爹和祖父受惊了,孩儿赔罪。” 于痕西将任九隆和任毓松开,二任虽然有气,却不敢撒野,止乖乖杵着听代兴讲话:“祖父担待则个,让爹住着。如来寺人来人往,鱼目混珠,爹若是再给带到别的坑里,祖父岂非更加伤心?不若在此祖父亲自教养,也弥补亏空的父子之情。” 任毓有些动容。他是很想和儿子亲近,但他更想事后报仇,在自己身边能避免这混蛋儿子再出去惹祸,自己还能帮他去去连氏的劣根,最重要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能欺负他一下,因而任毓便默认了。任九隆想着天塌下来有自己爹顶着,爹卖五石散有钱,还可以蹭着花,最重要的是收拾了他身边两个妖精,好让乐不思蜀的爹能回去跟老母团聚。老母一人在闽南着实可怜,每月都来信哭穷哭苦,看得他都心疼;再者,他地位不如从前,如来寺有没有人理他还是个问题,又是丑闻,不如只让自己家里知道。因此九隆也不多言。 代兴安顿好了九隆便回去林家继续玩,待叙述过后,凤卫甚奇,只觉红颜虽然每回都简单粗暴,却回回点在对头上,一针见血的本事太强,此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章氏也是无语,她只道:“蛇鼠一窝,任家人就得姓任的治。”流氓就是要流氓法子呛才能老实。 红颜无语,她都不知道自己酿是夸她还是损她了。无所谓了,反正丧门星给送去和作老头一处便好,任家能太平好一阵子。正巧趁这段时间理理家务:比如这次任九隆入坑是谁给带的、目的何在?比如杭、古二嫂子的权力分配和制衡;比如章子聪和杭丘两个老人的晚年该如何安排?还有代兴在临安的生意、玉颜的规矩该上了,潘氏的小鞋还得踢,林玕还得救,小眉还要打发,大郎的未来还要安排......诸如此类繁杂纷锁,让红颜想想便不由自主叹出一口惆怅。 红颜想着,还是先打发了小眉要紧,如今越发拿大了,于痕西也等了甚久,便吩咐阳妈出去把存在钱庄里的一份嫁妆拿来,配着让无暇偷偷给绣的嫁衣,包在一处儿准备晚间给小眉让她欢喜一场。凤卫听了也很是赞同,直言早该如此省去许多生气,红颜无语于凤卫的直言不讳与毒舌,却不想又是好事多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章氏妙法补衣华医趣激凤卫 无暇才拿了嫁衣出来,便跟潘氏身边的大丫头越宣撞上了。 越宣本是奉潘翎锦之命,给红颜送点补药,作为婆母,红颜平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孙儿,潘翎锦就是再不欢喜,也要作秀,因而大半夜让越宣送补药去,夜黑风高,越宣一面心中暗骂倒霉,一面一手端着仿汉侍女烛台、一手挎着装着补药的食盒,袅袅娜娜往凤卫院中去。原来越宣并非潘翎锦从澜华轩暗卫中带来的亦非潘家人和林家家奴,是潘翎锦来了林家之后花钱买来的,来得不久心里不干净,一直想着做姨娘过好日子,林玕是指望不上的:潘翎锦把着关卡,林玕又老病,自然不是芳华正妙的越宣的首选;林凤卫年方弱冠,生的美丽又有才气,身边只有一个夫人,越宣自然乐意来跑一趟差,说不定便能飞上枝头了。越宣才调整好笑容,妖妖娇娇地准备要进去一展身手,偏生无暇把辛苦做的嫁衣捧了出来要给小眉惊喜,却和越宣撞个正着,越宣的烛油带着火星子跳到嫁衣上,当即搞了一个小洞出来。无暇当即“哎呀”了一声,抱着嫁衣退后几步、不知所措。 越宣给撞了一下,胸口大疼,又见撞人者是红颜的人,还不道歉只顾叫、倒像是自己错了一般,原本越宣便看红颜不爽,当即便骂了出来:“死蹄子跑什么?背后有鬼追还是去见鬼?这般急躁!殁了我的事我拧不死你。” 无暇心疼她自己做的嫁衣毁了,又害怕小眉生气、主子骂她,越宣来势汹汹,唬得她也不敢多言,只顾流泪,但无暇是聪明的,当即反应过来,含着哭腔回嘴:“你在这凶什么?吵到小少爷,你担待得起?” “担待得起担待不起与你无关,”越宣看也不看无暇,“主母不是你家小姐,如何发落是夫人之事,我是夫人身边的丫头,还轮不到你教训。” 无暇正要再说,一个低沉略怒的男音便传了来:“她不能教训,我能!” 越宣见是凤卫出面,又惊又惧。凤卫此刻一袭长白的道袍,青丝散在身后,只缚着一条抹额,看着愈发飘逸,让人挪不开眼。只是凤卫满脸凶恶冷漠,让人忍不住想跪下膜拜。 凤卫冷笑:“继母这主母做得威风,太后娘娘也没她活得滋润。不过一个来送食儿的丫头,多少钱买来的,竟嚣张得看不起少夫人来了。东西你别送了,拿回去给你那主母请罚,若有不服的让继母来找我!” 越宣这才害怕起来,主母处罚丫头的刑罚让人望而生畏,她狼狈回去,铁定要去半条命的,越宣害怕,不敢多言,只管不肯走,可怜巴巴地看着凤卫。 凤卫眉一挑,口气便严厉起来:“腿断了不愿意走?来人,把她给我拖去见她主子!” 凤卫一声令下,越宣急了,忙扑过去要抓住凤卫,口内直喊饶命,但凤卫一躲,于痕西一手捆住越宣,和其他小厮把越宣搡出院子,一路扭去潘翎锦院里去了。待闹热过了,红颜才披着一件纱制披风出来,一头青丝同样散在身后,随着风的动向,和凤卫的青丝交缠在一起,同款抹额让二人在灯下更加般配。 凤卫给红颜拢拢披风:“出来做什么?我都打发了,没得吵闹,还好大郎没醒。” 要是醒了红颜就要去看顾大郎,虽然在跟不在差不多,她一直坐在那里,帮不上忙,也会在那里看着,若是饿了便立即喂他,可怜了为母之心——大郎不醒他就能跟夫人在一起啦~ 红颜眼盯着人被拖走的方向:“真是屎、香苍蝇多,刚走了一个,又来一只。” 人死不说人坏是口德也能避灾,凌兰儿之前百般让红颜不爽,斯人已逝,不必多做计较,百年之后都是赤条条来去,又何必再多嘴?只是又有人来红颜实在难以平衡,凤卫娶亲之后人知凤卫并非好男风之人,原先敬而远之的女人便如同春日的蝴蝶般缤纷而至。反而红颜婚前绯闻颇多,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婚后不能管家、变成完全的生育工具,让红颜有点心理失衡,这股子气便找机会撒在凤卫身上。凤卫莫名其妙挨了一轰,满是委屈。他便不能明白,为何媳妇总爱拿他和屎、做比较?就不能说“酒香巷子深”么? 凤卫莞尔:“又吃醋了?” “臭美,”红颜白了他一眼,转向无暇,“适才叫那么大声,出什么事了?捧着嫁衣乱跑,见到小眉如何解释?” 无暇眼泪汪汪:“少夫人,奴婢不小心和越宣姐姐撞了,烧了嫁衣。” 红颜惊愕,万事俱备,东风却不来,动静闹这般大,小眉早晚要知道,该有多失落?这见了面也要尴尬的。她现在倒觉得凤卫吼一嗓子把她打发回给潘翎锦便宜她了,要是她,最起码也要打两巴掌再给她拎走。 章氏给动静闹醒,披着厚披风、绑着抹额便出来,睡眼惺忪:“怎了?半夜里打丫头要被话闲的。” 无暇哭哭啼啼将话一说,章氏撇嘴道:“哭个什么?不过小事。一个丫头,恁的多得主子器重也不过是下人,主子这般对她,应该烧香了,再胡闹便是刁奴,赶出去完了,别理。这嫁妆若是你的,我便用找面颜色相近的布、用双面绣法把洞补实了、再添上应衣裳图案的花色,即使近瞄没火眼金睛也瞧不出来的。你要做个善主儿,便求阳妈给你弄去。“ 无暇聪明,听了章氏指点,忙鞠躬给章氏称谢,之后便一溜烟去寻阳妈。阳妈本是要睡了,见无暇闯进来,知道出了事,刚想一展身手,一见是小眉这个丫头的,便把手收进袖子里去,不肯动手,嫌降低自己身份,还是无暇好说歹说,阳妈才飞针走线补好了,尽管不上心,但因着绣工了得,因而也栩栩如生,倒像衣服上长了朵花儿。 阳氏找章氏抱怨此事,章氏止一笑:“外头都说红颜镇山母夜叉心狠手辣善发落丫头,却不知她外刚内柔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别的也罢了,就凭她知道小眉是个祸害还留了许久,此番还劳动你出来,暗地里一定也使了银子的,故而不能断言她恶。” 阳氏想着也是遂也不多嘴,只心疼无人知晓小姐之善。 小眉当夜便明白了经过,拿了补了的嫁衣也没说什么,反正也看不出来破了,嫁资又足,她倒没什么怨言,反而撺掇红颜将无暇升为一等丫头顶替自己的位置,自己留个二等丫头,方便时常走动便是。红颜本就如此打算,自然应允。再说那越宣给丢到潘翎锦面前,闹没了潘翎锦一夜好梦,她气恼不已,原本便是红颜在常吃掺了避、孕、药的食物下还能怀孕生子便十分郁闷、因为主子责罚她办事不利:除不掉林玕也防不住红颜,偏越宣又给她捅娄子,她自然气都冲越宣来,当即打了个臭死卖去勾栏院了。可怜越宣半口气吊着,才去了勾栏院便吓得死过去,白送了一条命。 潘翎锦哪里知道,红颜从来不吃潘翎锦送的食物,想着蹭潘翎锦的早饭总不会中招儿,却不知潘翎锦对自己也这么狠、饭菜里全是避、孕、药,红颜常吃,自然不、孕,偶然几日红颜不吃了,才怀上大郎,小心翼翼地不再和潘翎锦接触,才得以有了个林感生。红颜至此也生疑,为何离了潘翎锦自己和公爹都好得很?便跟风卫一说,凤卫也觉得是了,恨不能手刃潘翎锦,却只得隐忍。 红颜更加奇怪:若潘翎锦是宋璨的人,以宋璨的胸怀气度,对付林玕有可能,但对付自己不太对了吧?难道他真想把林家覆灭? 现在凤卫********认定宋璨要灭林家,因此早生二心,忙着把钱财都转出临安,准备随时告老还乡、出海云游,以避灾祸,尤其是红颜与他说了甚久不、孕可能与潘翎锦有关时,更是生气,要不是红颜拉着,早入宫请辞了。对于凤卫来说,家人比名利更重要,因为失去过,所以更珍惜。 红颜越想越没头绪,便想着忙过小眉的婚事便入宫问问林太后,顺便瞧瞧鑫沅帝姬去,也遵宋璨的旨、和明贵妃聊聊。府里的食物是不能再吃了,幸而有小厨房,日后还得阳妈严加把关。凤卫觉得既然食物有问题,说不定林家子嗣艰难便是源于此,他明日下朝得去找华御医看看,若是真有猫腻,得早日根治。 二人抛去万千烦恼,眠了一夜,翌日起来,凤卫便恹恹地去上朝,红颜也让无暇捧着册子翻找黄道吉日,小眉是孤女,便安心准备嫁妆,待字闺中,于痕西不在,她还得帮忙布置新房,被人取笑“迫不及待”之时也笑着不回应,让人感叹女儿家真会为情所困、柔情蜜意。好容易无暇翻了一个吉日,当即便定夺了,采纳问礼那些流程制定下来,写了一张单子,怕于痕西人粗忘记了,特地给他备着,只盼不给小眉受委屈。章氏原本要回任家,因着小眉的婚礼又耽搁几日,还出了一支银钗当随礼。小眉自然感激不尽,一个个叩首感恩。 凤卫去给华御医诊断了半日,勉强开了几幅药来,闻着觉得不对劲,去药铺里一问,却是壮、阳滋补的药物,和保佑子嗣无半分联系,凤卫不禁大怒,冲回华家,将药一摔,揪着华御医的山羊胡,脸臊得通红:“你这老匹夫,枉我信你,你倒拿此物取笑我!”、 他不是不行是外力让他不能! 华御医被他闹了本是受惊,却听他讲了话之后笑将出来,直捂着肚子趴在桌上起不来,凤卫愈发生气,脸也越发红,却是无可奈何。 华御医好半晌缓过来,一面笑嘻嘻给凤卫倒水,一面道:“莫恼,你这般我能如何?你自己也未确定之事,我也不吃你家饭、不知药性,怎的配解药给你?只能以毒攻毒、给你加强力量,保不准便压过那药了。”说着华御医便又笑起来。 华御医羸弱,凤卫打不得,心中气得慌,便捉起华御医的手,狠狠摇了几下:“你这老不羞,平素看你一本正经,最坏的是你!”说着便猛劲儿啐了他几口。 华御医忙摆手挡着,抱拳告饶,凤卫好容易要原谅他了,偏生华御医又笑,凤卫气得一口老血快喷出来,一下子蹦起、摔袖便走。华御医见凤卫真恼了,忙追出去。凤卫见他来,勉强等了等,华御医却扬着手里的药包:“你的药忘啦!” 凤卫望着他脸上憋着的笑意,一拳将他打退几步,爆吼:“你去死——” 华御医只笑,估计半辈子的笑声今日都给笑出来了。凤卫气呼呼地走了,药倒是没忘记带,他可不承认这是他自己顺手牵羊的,是华御医那个为老不尊的硬塞的,嗯! 待凤卫蹦回了家,小眉便迫不及待去找于痕西布置新房,于痕西有好料跟小眉爆,自然也走得飞快。无暇见凤卫面色不佳,早找借口和阳妈躲得老远,凤卫把门一关,对着一脸探究的红颜便发牢骚:“华御医那老泼皮侮辱我!” 红颜的脑洞打开,以为华御医是有断袖之癖,当即便回了一句:“股间可疼?” 凤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额角青筋都激动得暴起:“是言语上!” 红颜心虚,忙笑着贴上去:“华御医为人甚好,如何气了你?” 凤卫将经过一说,红颜也忍俊不禁,笑得泪水直流、直捧腹在榻上滚,眼睛不时逡着某处,让凤卫老大不自在。凤卫实在觉得丢人,便扑身压住红颜,邪魅一笑:“你敢怀疑我?我给你试试?华御医说,此乃以毒攻毒之法,能压过那个药去,我吃了,你再给我生十个。” “你当你婆娘是母猪?”红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被他的体重摁得很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却突然又笑了,“我倒是不怕生,林任两家哪家养不起?只怕你过于滋补,‘嘭’一声炸了!”言讫又笑了个花枝乱颤。 凤卫这回是真郁闷了,他就发誓,明日捶不死华御医他便不姓任!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欢迎您的加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后宫惊变(一)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不加入的话留言或者砸票票给我呗~ 红颜终于得了召见进了宫去面见林太后。太后依然故我,十分寡淡,但因着鑫沅小帝姬膝前嬉笑的缘故,显得有几分笑意。红颜将自己的疑惑同太后一说,太后也不理,只摸着鑫沅帝姬的发髻,悠悠来了一句:“可有证据?” 红颜摇摇头,十分无奈:“无有,只是我夫妇二人揣度罢了。” 林太后笑了一声:“凤卫为人忠直,只会在自身先查原因。”太后逡了她一眼: “你何时起疑的?” 红颜面色微红,她知道像林家这种真正的贵族向来是藐视她的,却也未曾想过林太后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一针见血、单刀直入。不过也确实,凤卫目前都还在自身找解决之道、比如去开药,虽然带回来的是那种药......红颜不敢多耽误,老实答道:“在怀上大郎之时。” 提到大郎,太后的眼波动了动,毕竟是林家长孙,以后还有没有难说,目前他可是林家唯一的希望。从大郎出生到现在,林太后还没见过呢。 红颜将自己的疑虑悉数告知林太后,林太后的眼眸却似在云里雾里,根本没在听似的,只问了一句:“何时办满月酒?” 红颜一愣。 她会说她和凤卫从来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儿子办满月酒么?又费时又费钱,礼金又收不回本儿还得应对各色各样的嘴脸和可能发生的各种突发事件,她才不要咧!可是太后问了,明显是要来,就算不来,也能给个什么意思给林家长脸,她就不好意思说没有这回事,只得硬着头皮扯道:“还在挑日子,等定下了便让夫君给您送来。” 林太后勾勾嘴角,似乎是了然又似乎是表示知道了。捉摸不透之人让红颜脊背发麻,不由得又坐直了些儿。 林太后半垂了眼眸:“去明贵妃那儿走走罢,也听听她的话儿。近来皇后有了身孕,正瞒着风声,陛下被这辖制住,拿捏着严家的错处儿不知如何是好,你去后宫转转,也能给凤卫说道说道。” 红颜原本只想去明贵妃那里坐坐便溜,听林太后这般说了,只得在如绘宫逗留一段时间,她担心着家中大郎的情况,眉头焦在一处儿。太后只当看不见:“阿沅,带你舅母去如绘宫,记得回来,别玩晚了。” “嗯!”鑫沅脆生生地应了,笑着过来牵红颜的手。 红颜看着,恍惚间仿若当年的姑母朝她来,又有几分林太后的超脱和鑫沄帝姬的爽利,竟一时有些应接不暇。红颜又倍感心酸,这孩子本该唤她一声表姐,却命运多舛,如今倒唤大了一辈儿。鑫沅轻轻拉住红颜的手,红颜便起身向太后告辞,随着鑫沅去了。一路上二人倒是无话,红颜心中满是暖流,鑫沅心中也甚为异样——她不明白这个舅母为何看她总是含着别样的柔情,让她觉得甚是害羞,却又不排斥、很是喜欢。 红颜一径来到如绘宫,明贵妃带着缮怡出来,鑫沅便去和缮怡玩,将空间留给两个女子。明贵妃身着半旧华服,头上只绾着一枝金钗,朴实无华而气度不凡,倒真是很符合“贵”这个字。比起皇后那瘦弱得撑不起后冠的身板儿和柳婉仪那妖媚得市井的风流,明贵妃更适合中宫之位,可惜她却最不想要入住中宫。 明凝安望着满院子的奇花异卉,感受着微风带给她的宁静:“如绘宫是先皇一手布置给太后娘娘的,倒是让我和缮怡占了便宜。” 红颜笑道:”宫殿与宫主相匹配,陛下不会安排错。“ 明凝安一笑。 推到陛下身上了,她还如何回嘴?只得另找话题了,这个人是想让自己先起头,也不知道是真的无心插手后宫之事还是聪明绝顶。 天地良心,红颜绝对是条件反射,察觉到她话里有话第一件事便是先把自己摘出去、撇清关系,一面引起不必要的牵连,至于融入后宫,红颜真心没想过,夫君那般处于大局顶端之人都不敢擅自让她和后宫联系,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不敢去那吃人不吐骨头之所在胡乱作为。 明凝安喟叹:“我算是知道轩主为何会对你恋恋不忘了,你的确秀外慧中。” 红颜忙道:“贵妃娘娘过誉了。” 虽说听见这种实话实说的赞誉红颜是心满意足的,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免得别人说她拿大。 明凝安眺望远处琉璃瓦上飞悬的乌鸦,显得有些空远:“令妹和本宫的弟弟,在边关可还好?” 红颜一愣,贵妃之弟过得好坏与否贵妃难道不该心知肚明?但红颜转念一想,贵妃与明家的关系名存实亡,既然明家决定走曲线救国的路线、从基层做起,远去边关,明芳古还娶了潇潇作为筹码、拥有财力和名誉,明凝安对于明家来说便是弃子,只是国戚的代号罢了何况明凝安原本便是宋璨安排在宫中,在需要时制衡严清卿的棋子,在混乱时撑起后宫的中流砥柱,她不会往下坠落,同时也根本无缘后位。这便是她的宿命。明贵妃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也不争不抢,只安静地照看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孩子,但她心心念念的,恐怕还是那个可能已经把她忘到爪哇国的男子。明家与她无往来,她只能旁敲侧击。 红颜不禁叹世间唯有情字最让人无奈,也最是动人。 红颜忙答道:“甚好,听说潇儿又有孕了,明年或许明家便能添一个长孙。” 明凝安垂下睫羽。 长孙么?甚好,明家也算有后了,该为明家高兴。可是,为何心如刀绞? “最近喜事颇多呢,”明贵妃迎着透过宫墙斜照来的暖阳,眯起了双眼,弯弯的清纯模样映在红颜眼里却有些勉强的意味,“皇后娘娘也有孕在身,但娘娘素来体弱,因而并未昭告天下,只求皇子平安出生,能够继承大统。” 红颜不语。 在这个宫中,恐怕盼望着这个皇子出生的,只有严清卿了,宋璨是什么想法还很难说,明贵妃和林太后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柳婉仪绝对不想看见有皇子出生,没少下手,这也让她的幕后势力稍微暴露了出来,明凝安想收集证据拿给宋璨,但却始终抓不住马脚,因而一拖再拖。 明凝安扭头看她:“你有什么想法呢?” 红颜吓了一跳,她不知道明贵妃为何要这般问,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若是皇后怀孕,她一个小诰命自然是祝福还能有什么想法?但明凝安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一定另有深意,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明凝安恢复淡然的样子,看着湛蓝的天空:“皇后娘娘最近愈发谨慎了,她原是练就了百毒不侵的身躯的,近日不仅在小厨房另起炉灶,还吩咐三个御医在饭前再三验毒,生怕有人害了小皇子去,我抓住的柳条儿便是小厨房里押出来的,可惜,人才到暴室,打了没几下便咬舌自尽了,没问出什么来。可知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有看不见之所在。” 红颜猛然望着明凝安的侧脸。她是在提醒自己注意小厨房!红颜顿觉有些头皮发麻,是啊,自己一直没有防备的唯有自己院子,她只想着自己院子都是自己的人,不会不安全,可是就不能保证无人反水,因为就算是一起长大也有看不清之时,这点她在闽南已然亲身经历过了,人,并非都是可信的,外表再光鲜内里都住着一只恶鬼;外表再不羁,内心也有纯白的信仰。每个人,都是千面郎君。 红颜突然有些羞愧,自己居然还要明凝安来提醒,真是蠢笨,还经常自负。 明凝安见她已然领悟到了,也不枉自己费这么多口舌。她帮红颜,并非有多欣赏她,只为了那些岁月里凤卫的培育和照顾,当是对知己和伯乐的知恩图报罢。没有林凤卫慧眼识珠,她还是沦落在勾栏院的陪酒妓子,而非可以躲在深宫悠闲度日的贵妃。就算以她当年东海侯家嫡长女的身份,也不一定能担当起这个位置。 明凝安突然轻叫一声:“陛下每每此时便会驾临如绘宫看看缮怡,再决定去留,你在恐是不便。你家中有幼子,鑫沅帝姬也该回太后娘娘身边的,本宫也不敢多留了。” 点到为止,领悟了便是好了,领悟不了她也爱莫能助。 红颜忙下跪,行礼告辞。鑫沅其实一直注意着这里的动静,虽和缮怡玩着拨浪鼓,但眼睛可片刻不离两个大人,灼灼的目光纵使是明凝安背对着她,也能感受到这强大的穿透力——明凝安终于明白宋璨为何如此惧怕林太后,为何宁肯开放西部州市通商、给西辽便宜也要跟西辽联姻、将鑫沄和亲,林家的女人,很是不好对付。就算是当年的淑妃最后败北,也是从商贾之女、地位低下的嫔妃一路飙升到四妃,若是任红颜没有被尤菡所害、更没被林凤卫捡了便宜赐婚,凭她的美貌入宫也非难事,在后宫自保是无有问题的。宋璨现在倚仗着林家和任家,但明凝安知道,早晚有一天,宋璨会收回他下放的权力;林家的女子不是善茬,林玕老弱、林凤卫疏狂,但林家的男人也不差,林玕是白手起家,林凤卫是宋璨在朝臣中心腹之首,纵然外头污点再多,林氏父子都是延续了近三十年的翻云覆雨的神话。而任家,“闽南九虎”虽然死的死、散的散,任九隆在临安越发混蛋,但任九隆有钱、有本事赚钱,柳腾有权、有本事弄权,哪一个又是好扳倒的?任代忠弃武从文,给那些武将当后盾,代兴在临安和大理打开一条商路、迫使天家吃的茶“与民同乐”,这些都是让宋璨不能掌握的局面。身为一个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纵使仁爱如太祖,也要杯酒释兵权,何况宋璨?刘邦还屠戮功臣呢!君与臣,从来只能同生死、不能共富贵。 明凝安望着红颜远去的背影,发出察觉不出的轻叹。 若是二十年后你红妆依旧,定与你花下共茶、不负流年。只怕你眼前不明,不能及早抽身,被政治的漩涡、卷入无尽的深海。 红颜从如绘宫出去,顿觉背上的包袱无影无踪,送别小帝姬鑫沅之后,她便急着回去看自己儿子。这几日娘已然回去了,听说家里好像又闹了事情,她还得去打听一下,顺便把小眉给嫁了、再培养新的心腹。洪谦的先生也该请了,还有洪迦叶也该找个女先儿教习,她是准备让阳妈教她,不过也得说服阳妈,毕竟阳妈还********准备当自己未来女儿的先生,可自己未来的女儿,红颜是打算厚着脸皮让凤卫送给林太后教——她见了二鑫帝姬之后,觉得女孩儿便是要如此,宠辱不惊、进退有度。 红颜还差几步便到马车了,身后突然想起一个清朗之音:“林夫人好走?” 红颜无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出门前还祈求不要在宫中遇见宋璨,在如绘宫听见宋璨要来,她已然健步如飞了,可还是凑巧遇见了。她可不信宋璨会溜达到出入之处跟她偶遇,一定是又有什么破事要压给她。老天保佑,千万别是陪严皇后或者柳婉仪说话,这两个一个是两面三刀毒老虎,一个是乱世奸妃女曹操,跟谁搭在一起都倒霉。 红颜心里是抱怨喋喋不休,但面上还是恭敬地行礼问安。宋璨拿着绘着秀丽江山图案的纸扇遮住半张脸儿,露出笑眯眯的双眼儿,略带着玩世不恭和暧昧不明意味的话语从纸扇后传来,让红颜鸡皮疙瘩瞬间从脚后跟爬上脸颊:“御书房一叙。”言讫,也不管红颜张口欲辞,转身便走,扇子一收,发出响亮的“啪”音,似乎是拒绝红颜的推辞。红颜无奈,只得跟着宋璨而去,但心里的不踏实却让红颜扯下腰间佩戴的、凤卫送她的定情信物——比目佩,塞到阳妈手中,她使了个颜色,在肋下比了个“二”,便匆匆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后宫惊变(二) 红颜随着宋璨一径儿来到御书房,宋璨去堆着奏折的案几后坐下,端着扇子含笑望着红颜。红颜感觉浑身不对劲,她终于明白为何凤卫每回私下去见宋璨回来都一副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宋璨的一举一动都在诉说着情谊,不明真相之人乍一看,真会以为宋璨和此人有暧昧,这种明明不是实际情况,却硬被人无端意、淫,而且当事人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真是令人生厌! 红颜是头一个表里不一的,心内已然大逆不道地将宋璨十八代先祖问候了个遍,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行了礼:“陛下唤妾身来有何吩咐?” 宋璨勾勾嘴角:“没吩咐朕便不能唤你来?” 红颜无语。 宋璨是当自己是伶人妓子么?这般调戏,她可是有诰命在身的!何况她的夫君林凤卫还是宋璨的心腹,是礼部尚书,宋璨想自掘坟墓么? 宋璨打开绘着秀丽江山图案的折扇,靠在椅靠上,轻轻地扇着扇子,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儿,他含笑,眼神迷离,似乎穿越了时光:“朕常想,若当时救你的是朕呢?是否如今也是琴瑟和谐、夫妻齐心。” 红颜急忙跪伏于地,以示惶恐和不敢承受。 红颜在盖住脸儿袖子下,将小脸儿皱成揉皱的纸团儿。她心中将宋璨砍了无数回,始终想不明白宋璨是突如其来想干什么?他说对她有情就有情啦?有情早就动手了等如今她都为人妇、为人母了才来啊?红颜搞不懂宋璨到底又在唱哪出,一直跪着不起,宋璨也不让她起,只是盯着她梳着齐整的标准发髻,继续沉吟:“若你愿意,朕能像对待贵妃那般对你......” 红颜微微起身,呼吸吐纳在地毯上、地毯很是干净,气流捧起的也不过是散落的绒毛——毯子还是西辽来的,属贡品——红颜道:“承蒙陛下美意,但妾身出身低微,又为人妇,实不敢高攀。” 宋璨不以为然地一笑,眼里透出些许志在必得:“昔日唐明皇尚且宣杨太真入宫,朕若肯,天下皆需俯首,尔一人之力,不足挂齿。” 红颜咬唇。 宋璨是五石散吸多了还是身上的毒发了?竟然如此不端!他若是敢任意妄为,她便学那黄飞虎之妻、石崇的绿珠、大打滕王的崔氏,定要捍卫自己!就是一个死,也要死得让后人赞她节义! 红颜打定了主意,便逡巡着眼儿看何处能自尽,她只叹夫妇缘分浅、孩儿尚在襁褓,父母跟前未尽孝、弟妹不可再看顾。正忙呢,宋璨突然起身,向她走来,红颜急忙趴在地上不肯抬头,只求宋璨知道收敛,不要为所欲为,谁知宋璨仍旧前来,俯身、探出手正要相扶,门却突然被撞开,宋璨连忙缩回手、负手而立,观察一切:宦人被踢入室内,横于地上呻、吟,护卫涌入,严清卿抚着小腹由丫头扶着,一脸肃杀地快步而来,严清卿睨了地上的红颜一眼,冷笑道:“陛下还真是雅兴,不是破铜烂铁还不要。事不过三,陛下业已四次了罢!”、 红颜满脸无奈。她根本不想知道这皇家辛秘哪,谁晓得今日出去,明日是否还有命活?可心中念着不该勿犯,脑中却开始计较究竟是哪四次...... 宋璨并不急着回答严清卿,止扫一眼,屋内站的、地上躺的,全部飞速出了去,还关上了门,一下子御书房寂静无声。只有宋、严、任三人的气息在此起彼伏地交替。严清卿满腹委屈:她这个孩子是要九死一生才能留下的,他非得在这个关口给她气受;早该料到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能对李风华下手还会顾惜她么?但她就是不甘啊,她的一生,全奉献给了此人,若是这样臣服,岂非笑话? 严清卿不顾御医嘱咐,动了怒:“陛下便是喜欢破鞋是么?李风华是先皇宠妃,你偏要她;明凝安是澜华轩头牌,你也要;柳缳珩在吕朕是做什么的你不晓得么?你还敢接进宫!如今又来个人妻,陛下好生糊涂!” “朕糊涂与否与卿无关,”宋璨抬起下巴,半分眼色也不愿意给她,“皇后还是回宫里去罢。” 严清卿还要再说,宋璨却俯身又要去扶红颜,红颜因着厌恶之源的靠近抖了一下,严清卿气急:明明人家根本不愿意,宋璨宁愿强人所难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可有他的骨血啊! 严清卿大吼:“住手!” 宋璨眸光一冷:“你没有权利命令朕。” 严清卿正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过于贪恋美色,门外突然吵嚷起来,严清卿眉头一皱,宋璨略为惊讶,他原本就是要算计严清卿来的,不知这时又来了个谁。红颜却是勾唇一笑,不枉她跪了这么久,救兵来了!她早觉得和宋璨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便将定情信物、比目佩塞给阳妈,并趁宋璨不注意,在肋下比了个“二”,示意阳妈在宫钟响了第二声之后还未看见自己便赶紧去向凤卫求助,还好阳妈看懂了,如今敢这么大胆子在外头闹的,除了凤卫还有谁?一来他对自己情真意切,二来宋璨不过是要借自己完成什么把戏——眼下明了是气皇后、原因不明——并非真的看上她,他一时还不敢把林家如何,三来凤卫还仗着自己是宋璨的心腹敢于一搏。 凤卫无招胜有招,也不知如何做到的,便钻了侍卫和宦人的空档、跑到门前来,虽依旧给人制住,但声音已然够大、能传到里头了:“臣请见陛下!” 宋璨挑挑眉。 他为了今日处心积虑已久,先是以明贵妃为借口、给了红颜进宫的特谕,后又恰巧皇后怀孕不能过于激动,他才支了凤卫去访一趟城西的盐枭,看他愿意不愿意由暗转明,只为一尸两命顺带牵扯红颜性命的一石三鸟之计,没曾想林凤卫竟然赶抛下盐枭先回来,不知道此番没把盐枭拿下、日后便不能补足国库了么?不论目的是何、不论谁对谁错,宋璨都要拿捏他!只是是谁给他传信儿的? 宋璨睨了一眼还趴着的红颜,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这个女子还真是有两下小聪明,一时不察、竟马失前蹄。早知道她诡计多端,就应该多看几眼,免得如今严清卿没解决,还多了一个麻烦。 严清卿一听凤卫的声儿,转头对着宋璨嘲讽地一笑:“林大人来接林夫人了,真是伉俪情深。” 严清卿异常亲热地对着地上的红颜巧笑倩兮:“林夫人快起来,地上寒气重,虽有西辽绒毯,不免膝内要积寒的,莫让林大人心疼。” 红颜被皇后的热乎劲给恶心得差点干呕,仍然顺势起来、免得怀有身孕的皇后来扶她又惹出什么幺蛾子:“谢皇后娘娘。” 宋璨恨不得将红颜一脚踹出去,这坏他大事的人,当初自己怎么选了她当棋子? 严清卿心情格外好,便依着宋璨,吴侬软语:“陛下,不让林大人进来么?大呼小叫的,传出去天威何在?” “既然林凤卫藐视天威,便拖出去打五十棍子,罢免官职便是。”宋璨回到案几后坐下,开始批公文。计划落空了,他得找点别的事做抑制他如今只想杀人的冲动,顺便想想还有什么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严清卿见宋璨下了无声的逐客令,也不多留,手往红颜手肘上一按,红颜连忙知晓地扶了皇后出去,心中记挂着这五十棍子打下去凤卫该去了半条命,又恨不得咬死那宋璨,从她刚到临安,宋璨就一直让她下不了台,也一直让她嘴钟爱的人——比如哥哥、比如凤卫——受伤。如此暴君,合该众叛亲离!红颜如今最是后悔将凤卫卷入这场后宫惊变之中,自己不过是棋子,宋璨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沛公”、皇后者也,若是她一死能换宋璨安心、继续提拔凤卫,死又何足挂齿!如今凤卫为了她,要遍体鳞伤还丢盔弃甲,出去一定是落得众人嗤笑,她于心何忍?或许爹娘真没给她取错名字,她当真是红颜祸水。在闽南时,那人曾说她不祥,她当时还生气,如今想想,自己真是不祥,她周围之人便没有好的。 红颜一边懊悔,一边和皇后出去,凤卫在外头看见红颜无碍,衣冠齐整,这才将吊在嗓子的一口气咽下。他知道这次擅闯宫廷,不死也要半条命,但她没事便好。凤卫向红颜笑,颇有些决绝的意味,正如昙花,一现却又璀璨。红颜心中一紧,她虽不懂凤卫这一笑的含义,却也感到隐隐的不祥。严清卿有些晃神儿,她这一生已然去了半世,可从未有如此坚贞之情,那种肯豁出去为对方舍命的情感,她不曾拥有,却不是不渴望。 在凤卫听了惩戒,反而有些吃惊,他倒是没想到宋璨不要他的命。但仔细一想便知道宋璨留着他还有用,朝堂里没了地位反而更方便他暗地里为自己办事。林凤卫一叹,终究还是苦海无边、不能回头是岸。凤卫正在冥想,臀上突然一阵剧痛,疼得他情不自禁“嗷”一声惨叫出来——他......收回适才觉得惩罚轻的想法,这一下便要他老命啊! 红颜在马车处等着,心急如焚,只能双手紧扣,反复踱步,素来面上不流汗的红颜也急的一头白汗、几乎把宫妆溶解,红颜素来不喜欢在人前哭、也不在乎在人前哭,一行流泪花了妆,一行不停对天祷告,漫天神佛都被红颜叨扰了个遍,直到夕阳西下,林凤卫才给宦人抬了出来,红颜远远看见连忙奔过去,不顾仪态看着奄奄一息的凤卫:面如金纸,半口魂气;红颜稍微掀开衣襟一看,只见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红颜不禁泪如雨下,握住凤卫之手便无限懊悔:“夫君,是贱妾对不起你......” 真的,真的不该让阳妈去告诉他。 凤卫挤出一个自以为十分完美的笑容:“闭嘴,好吵。真是和以前一样毫无长进。”虽是责骂,眼角不知是疼的还是心里难受,竟也淌下泪来。 红颜泪如泉涌。都这个时候了,还逞强,他才是大笨蛋!要不是他受了重伤,自己一定要用自己这双雪足,狠狠踹他! 阳妈见二人相对而泣,虽满心不忍,还是上前主持大局:“少夫人,先带少爷回去。” 红颜听了这才顿觉自己方寸大乱,竟然让凤卫带伤趴在大庭广众之下,凤卫说得对,自己真是毫无长进,不,是比以前还不如。 红颜急忙让宦人将凤卫抬上马车,安顿好后才给了宦人钱财,驱车回家。路上凤卫颠得难受,只顾抱着红颜的手唤疼,急得红颜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皱着眉头嘘寒问暖。阳妈看出凤卫分明是四分疼六分装,但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她也不好意思揭穿,只得闭着眼假装睡觉看不见;阳妈庆幸是自己这个嘴严的来了,若是无暇来了,定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准备依葫芦画瓢儿;而小眉那个小蹄子更不用说了,肯定是偷看然后学去,闹得少爷少夫人沦为林府和周边邻里的谈资。 林家听了林氏夫妇的遭遇,急忙便让华御医来看,幸而未伤及根本,只是要趴着度日许久了。华御医留下药方儿便离去了,红颜忙吩咐抓药去,不提。 林家那里忙得鸡飞狗跳,皇宫里也不太平:严清卿恍恍惚惚回了坤宁宫,却一直在回想凤卫那个笑容和红颜蓦然收紧的手,那种生死相依,是她内心最深的憧憬!严清卿抚上自己的小腹,微微隆起的肚子因为身体的缘故比正常孕妇小了很多,估计生出来也是不康健的,和自己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这般努力有何意义......严清卿看向那个连名字也没有孩子,正面色红润地躺在摇篮里,她突然扑过去,想要掐住那个孩子的脖子,却在差之毫厘之时停下手来。 她,终究还是不能对无辜的孩儿下手......罢了,当作给自己的孩子积阴德了。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不加入的话留言或者砸票票给我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任府风云(一)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不加入的话留言或者砸票票给我呗~ 宋璨闹了这么一出,临安除却高官却无人知晓宋璨之手段,照样歌功颂德他是一代明君、大赵恐有中兴希望——可见宋璨权势之大、手段之深——林凤卫被打了个半死,红颜又险遭侮辱,林太后自然坐不住,打发人去看了看,回来人禀告之后,太后鲜见地动了怒,那等强烈的阴暗和戾气让坐在身旁的鑫沅都忍不住想逃离、生怕一不小心便被卷进那无尽的漩涡之中,永无天日。林太后动怒却非冲动之人,当机立断亲临坤宁宫,只说:“皇后有孕在身,不便操劳,此子福薄,哀家亲育之。”便将那个有姓无名的皇子抱去了宁寿宫。皇后自然知道这是林太后发飙了:她要用宋璨目前唯一的皇子威胁宋璨,不是以性命、而是以皇位,她要告诉宋璨,她能让他登上皇位,同样也可以让别人登上去。果然宋璨暂时不能奈林太后何,让人拿了上好的金疮药去林家、只吩咐有需要便尽管拿。林太后犹未放手,只道: “皇子年幼失恃,哀家怜其孤若,恩其入碟,是为宋钰。” 宋钰入了皇室玉碟,这是林太后新的筹码也是逼着宋璨立太子,宋璨年岁渐长,却止有一儿一女,若再不立太子,恐又步了先帝后尘,宋璨头皮发麻,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斗不过林太后,心中愈加愤懑,反而和严清卿亲近,期待她能生下儿子,毕竟这个儿子,他能掌控。严清卿心已死,但也不得不为严家考虑,有个儿子总比没有好,因而仍旧注重保养。 林凤卫趴在床上躺着,每日听红颜给他念书解乏、顺道带着儿子教他拨算盘,倒是过得惬意,反正家里那点子进账也够他躺在床上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只臀部疼痛,每每半途惊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加之重伤元气,人倒是清减了许多,看得红颜好不心疼。 日间无聊,小眉婚事准备妥当,只拖着等凤卫好时便成亲,每日抱着门前的朱漆柱傻笑,没得逗乐一票人。林玕见好好的儿子给打成这样,悲愤难耐,一病不起,潘翎锦忙着照顾林玕,倒是没给红颜找什么麻烦,也让红颜有机会去查小厨房的猫腻,这事红颜交给阳妈去查,红颜不喜阳妈却也知道阳妈最可靠。阳妈去查了半日,却是什么也没翻出来,红颜见阳妈一脸无奈,笑道:“阳妈莫恼,若是这般容易,早给我揪出来了,何必再劳烦您走一趟?我看还是得诈出来。” “如何诈?”阳妈忙问。 红颜颇有深意地看了凤卫一眼,让凤卫觉得一股寒意袭来、竟缓解了他臀部的火辣。他就知道自家媳妇一天不整他就浑身难受,自家媳妇这点小变态还真是无处不在,时不时便要犯一下。红颜勾手让阳妈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如此如此,阳妈点头下去,自去准备。 小眉还是一般八卦,阳妈前脚走,她后脚便蹦进来,一脸春风得意,红颜知了她是又有什么料来抖了,便取笑她:“要做当家娘子、生儿育女了,还是轻狂,也不怕吓得于痕西也去浪迹江湖。” 红颜来这句,小眉倒是不能接,红颜分明是拿自家祖父来作阀,小眉总不能说“痕西不若任毓”罢?那可是以下犯上之罪。小眉不禁在心中哀叹,红颜真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凤卫在床上不禁笑:“你也别逗她,当心惹怒了于痕西,这货回头又跟我纠缠,让我劝你给小眉留点活路。我不喜聒噪,不愿意他来烦。” 小眉听着脸不禁臊起来,她当真不知于痕西竟然在身后用这笨办法护着她,心中又惊喜又心疼。 红颜忙顺着凤卫之话顺势给了小眉台阶儿上下:“夫君发话,妾身安敢不从?我如今便不说你,只听你唱喏。” 小眉忙道出自己藏在腹中那一堆话:“少夫人不知道,本家夫人回府便好一顿凶,说是三少爷把当年少夫人发卖的阿辰带回来了,说是在大理认了什么寨主当义父、异国他乡便完婚了的,如今只带回来要入籍,本家夫人不肯,三少爷正僵持着呢。“ 红颜眉头皱了个死,就知道她家守旧的兴儿不会无缘无故想跑去大理,到底是她疏忽了。若是她在家,一定先把阿辰赶出去再逼兴儿妥协,就算想进任家门也是伏低做小,还光明正大赖着不走,好大的脸子!可母亲偏生不是狠毒之人,拿那起子泼皮无赖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忍气吞声,两个嫂子又不能插手,否则任府必乱。 红颜思来想去,便对小眉说:“你回去偷偷把似水、流年找出来,只跟玉儿说让她来,没帮手就找大哥,我在后头顶着,务必不能让阿辰得意,最好搞清楚兴儿何时跟她搭上的。” 小眉领命下去,于痕西因着不放心媳妇自己一人儿去,也一路保驾护航,直吩咐了才回来,似水和流年回去同翘着脚儿在床上晃荡的玉颜一说,玉颜当即从床上跳起,嘴角勾起一抹欢快的笑意。她原本还嫌无聊呢,这下有的玩。在阿辰刚进来之时,她曾装作柔弱和不谙世事去试探,阿辰欺她年幼竟然拿白眼瞪她,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的模样,当任家人都是死的?她不是正主儿,娘还在,还有两个嫂嫂呢,几时轮到她耍威风?既然她自视甚高,那她便给她一巴掌看她还如何狐假虎威。 玉颜打定主意便蹬了鞋子出门,一径来到阿辰歇处,才进去便发现里头井然有序,竟比章氏的气派还大,玉颜不禁皱眉,此祸害必须得除!可小哥哥对此女迷恋颇深,且小哥哥的产业皆在大理,此女又拜了苗人为父,苗人擅蛊,说不定便种了什么给小哥哥,得小心行事,定是要让此女自行离去。 玉颜只负手转了一圈儿便走,阿辰不知玉颜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当小孩子来玩,却又觉得眼神儿不对,让丫头翻找半日也没少东西,阿辰便起疑,可又什么也抓不住。玉颜去了账房,仔细看了一遍代兴的账簿,拿纸誊抄了大理部分的产业,便跑去找代忠,代忠倒是没为弟弟操心,同时男人只想找一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女子过一生,他自己求而不得,弟弟喜欢他也不多管;娘不喜欢,他也不偏帮。小妹伶伶俐俐的,他蛮喜欢,红颜不在,他很是疼小妹,一来便抱在膝盖上,嘴里一派嫌弃,眼里却尽是宠溺:“又想什么坏招儿啦?” 这个妹子比大丫头还古灵精怪,大丫头坏是坏在面儿上,这个丫头是骨子里头就“坏”。他原本就很心疼“妻管严”的林凤卫,如今他又更心疼未来的小妹婿,这是多不老实都能给管老实了。反正玉颜没辙还有红颜出手,大不了自己给他打一顿,总不能让自家人吃亏。 玉颜在大哥高高的腿上摇着脚丫子,脚腕上的银铃儿叮叮当当响:“好大哥,带我去找姐姐。” 代忠道:“又要找你姐姐做什么?还惦记着大郎?娘才回来,这几日气不顺呢,你好歹陪着。”代忠就是不满意小妹这点、总想着往外跑,若换做是红颜,便喜欢呆在家里。 玉颜撅起嘴:“我便是为了让娘气顺才去找姐姐的。” 代忠一想,也是,也就大丫头知道如何让娘开心,自己两个婆娘都不顶用,小河没有实权不愿意管事,知梅又工于心计、为人所忌,还是带着小妹去问问大丫头为妙,顺带去看看爹和祖父。代忠也不多说,拎着小丫头便出门了。代忠心大,玉颜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若是换做红颜,肯定要换男装、最不济也要戴斗笠,出门儿还要马车来往,玉颜这般光明正大地和代忠共乘一匹马出去,没的引来一片遐思。 红颜知道了玉颜是这样来的,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她就知道玉颜和大哥靠不住,玉颜不过七岁便长得轻灵,家里又有底子,难保不会有人动了歪心思。代忠在林府也回过味来,直直懊悔,但他来时只骑了马,回去还得让玉颜再抛头露面一回。玉颜也知道自己惹了祸,可她并非很在乎,只怕自己姐姐生气,忙拿出誊抄的那纸给红颜看,讨好地抱着红颜的胳膊撒娇撒痴:“好姐姐~你看看嘛~” 红颜被她摇得快要灵魂出窍,急忙把她甩了出去,凤卫怕她跌伤,只恐男女有别并不去接、单把代忠搡过去、给接个正着,代忠扑住小可人儿,顺带把她往空中抛、逗她笑,大郎给吸引了来,直挣扎着要看,无奈人还太小起不来,只能哼唧着,引得凤卫支起身子用手把儿子托起让他心满意足。红颜揉着太阳穴在嘈杂中浏览了单子,叹口气:“兴儿的基业都在大理,只有三分之一最近才入京。若想彻底和大理失联,除非他有新的茶路。” “这不难,”凤卫道,“兴儿原本不就是要开闽南的茶路,再给他闽南开一条罢了,大理的我托人收拾了去。” “不难个屁,”红颜瞪了他一眼,“你当闽南水像你苏州那般浅?苏州都是你的地盘想做什么自然容易,闽南自古以来便盘根错节,不说如今还有元三伯、田四伯、陈八叔和谢九叔,单原来九虎的九个人家都是各自为政,除了九虎,还有各地的官僚和豪绅,哪儿那么容易将发财的路子给别人去?” 这茶路是那家人在管,如果要抢茶路,闽南九虎势必要内战,她不愿意再放弃安逸的日子去过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更不愿意再把凤卫牵扯进来。 凤卫想想也是,他早知道闽南水深,所以宋璨才一直想要闽南九虎的资料,他迟迟不给,就是当作保命的筹码,也是为了红颜。若是要九虎的资料,这不难拿,问红颜也能查个底儿掉。宋璨不是没打压过闽南九虎,看如今七零八落的便知道是动了手的,可他们却能频频东山再起,就连给扔进黔州山沟沟当县令的陆老七也能当个土皇帝,可见其暗藏的互惠网络。只要把背后的互惠网收在手里,宋璨还怕什么?就算吕朕举兵灭国,宋璨照样能让赵国长存。 “那怎么办?”代忠抱着犹笑不止的玉颜,一脸愁闷。他倒不担心弟弟和阿辰,只是不喜欢弟弟长途跋涉去大理,去闽南总比去大理安全,还能回来得快。 玉颜道:“还怎么办?抢了他在大理的生意,让他做不下去只能回来呗。” 代忠无语。他不信红颜没这么想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他面前的三个人最喜欢用了。 红颜摇摇头:“好办法,但兴儿一手创建的基业,毁了让兴儿做什么去?他不得颓废?还是得另辟蹊径。罢了,我写一封信给谢岚素,把我在闽南的胭脂线给她,让她让一条茶路给兴儿罢。” “一条胭脂线还一条小茶路,太亏。”凤卫马上便接了嘴。 红颜妩媚一笑,宛如妖姬:“你以为我这么傻?” 凤卫一愣。夫人你不能有别的表情啊,任何表情都能勾起他的情愫。 代忠有些心虚,他真的以为大丫头有这么傻他会乱说?谢岚素当年这般对红颜,她要是还让着她,自己头一个不答应!不过大丫头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办法,谢岚素这个女人是谢家实际掌门人,很难对付,红颜当年都吃了她的亏,如今再度接触,不知又是怎样的一次纠葛? 红颜开始布局:“夫君便去大理抢生意,务必先把兴儿逼回来;我亲自写信去谢家;玉儿你回去给阿辰下绊子,这种不要脸的别让她欺负了娘,至于哥哥,你得帮着玉儿,你不想出手便让二位嫂嫂来,我还不信任家上下治不了一个丫头,最好别逼我回娘家,挠不死她!” 代忠无语地应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任府风云(二) 红颜运筹帷幄才罢,凤卫、玉颜都各自领命,跃跃欲试,唯有代忠显得貌合神离,他觉得阿辰倨傲了些但兴儿喜欢又何必非得棒打鸳鸯?一如他和云檀,他并不觉得云檀有多罪该万死,虽然她的确不能再和任家有半分关系、也的确利用自己,但姜云檀这三个字是他穷极一生都不能忘记的。可是红颜的决定不会错,他还是回去老实跟自己拿一妻一妾说了,自己也准备充当最后武力解决的那个武器。 凤卫人不方便,便让于痕西出去跑腿,把底下的人发出去,只顾在大理买断茶路,多少钱什么手段都拿出来,代兴好容易建立起来的茶帝国便被实力更加深厚的凤卫瓦解、蚕食,代兴人在临安,不能去处理,只能接受事实、让底下人先把大理生意收了、回临安待命。凤卫也不贪这笔钱,将所有所得存入钱庄,单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还给代兴。 红颜也拟了一份长信,让人寄给闽南谢家,她知道谢岚素一定能收到,但想不想看就说不准儿了。如果她不肯,红颜觉得得帮兴儿在临安开辟一片天地,但这片天地是怎样的、如何开辟,着实要费很大的脑筋,任家非临安人,虽说在临安有权势,到底过于单薄了,很多人脉手腕在此处并不能适用。 玉颜从林府回来之后也懒得再装,拿出素日的活泼伶俐来,只玩自己的。古知梅近来因着儿子生病,都无心家务,杭铁河帮着玉颜分担,也挂心代忠目前唯一的儿子,时不时去看看,这日任府女眷都聚在古知梅屋里看孩子,剑虹的病才好,睡了一会子精精神神的,虽静静的,就是惹人喜欢,章氏抱着他爱不释手。阿辰不请自来,坐在门边吹着热风眼里有些酸。章氏对任代忠偏心,他的庶子都高看一眼,一个二嫁妓子生的孩子,难不成还高贵过她这个大理苗寨寨主的义女的孩子么?连个正眼儿也不给她,她何曾便这般贱? 玉颜对着杭铁河使了个眼色儿,杭铁河会意,便道:“古妹妹,别怪姐姐嘴坏:瞧着虹儿这病不像是自发的,反而像是招了什么邪。” “招邪?”古知梅有些惊诧,虽是不太相信,但关乎自己儿子,她还是多问了几句,“如何得知?” 杭铁河掩嘴轻笑,倒像是欲擒故纵:“古妹妹难道不觉得虹儿这病生的怪异?原先都好好的,突然便病了,还诊断不出是什么。我在家时宫里嬷嬷曾告诉我,盛汉初唐施流行厌胜之术,症状与虹儿相似。” “什么是厌胜之术?”玉颜扮作无辜地一问。其实玉颜自幼读书多,脑子又好使、过目不忘的,红颜、代忠、代兴那里有多少书,早让她看遍了,就连外祖父章子聪搬来的藏书她都快啃完了,如今正准备何时去找杭丘打点关系、求他的书看——故而玉颜自然知道厌胜之术是什么,只是这出戏需要她来作阀。 杭铁河解释道:“‘厌胜’意即‘厌而胜之’,系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厌胜又称压胜,不管如何称呼,说到底,还是一种巫术。就是利用一点道具、一个形式,把预想中可能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不好的事来压住,可能发生的事别让它发生,已经发生的事让它别发展或向好的方面转化。若坏人用压胜,那就反过来了,利用这种形式和道具让不好的事发生,让已经发生的不好的事发展,故而历代帝王皆防之。” “此乃巫术也!”玉颜装作一本正经很是害怕的模样儿,“以此术害人者居心叵测,不可长留。” 玉颜正襟危坐的模样儿成功讨了大家一些笑声,暂时缓解了由任家长孙带来的紧张感。其实玉颜才不怕这些巫蛊之术,她觉得这种超脱人世的力量是有,但也没有那么夸张,顶多是让人风水不顺,不会有太大问题,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章氏摸摸爱孙的肉手,眼中寒光一闪:“的确不可留。” 阿辰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寒。她怎么总感觉她们在说自己呢? 阿辰突然想到玉颜曾经去过自己房间,什么也没少,但不能保证就多出什么。这个任玉颜跟任红颜一样凶残,又比任红颜机灵,小小年纪便坏成一滩墨,不好对付。她才去逛了自己那里便在此处给厌胜之术推波助澜,她不信这里无有猫腻。阿辰突然便有些坐不住,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大事要发生了。古知梅见啊辰坐立不安的,便顺势说虹儿乏了,章氏便带着铁河和玉颜去了自己住的所在,阿辰自己回去,命令上下将所有的东西都翻找了一遍,连房梁床下都找了,可就是无影无踪,得不到半分可疑。越是没有疑点,才越是有问题,阿辰陷入了被害的恐惧之中,连代兴都觉得她有些神神叨叨的,想哪天请个道婆来给她看看是不是蹭上什么不洁之物了。 玉颜站在阿辰住所对面的高楼上,幽暗之中她的长发被风撩起,在月下显得格外好看,她抬头看知梅:“古嫂嫂都安排妥当了?” 古知梅莞尔,温柔四溢、如同一夜芙蕖迎风开,美得引人入胜却又不妖冶,玉颜对着知梅芙蓉般高洁的美,竟有些失神。知梅是美,可惜这一生都无人与她相爱——知梅开口、将玉颜拉回现实:“都安排好了,等你姐姐那里妥当了,便能开始。我曾在澜华轩呆过,人脉还是有的,也幸而那些江湖侠客肯帮忙,否则还真是难以施展玉儿之计,就是事后得劳烦夫君去陪一趟酒局了。” 夫君虽然不喜陪酒,但这些江湖侠客甚是豪爽,哪怕夫君再不愿陷害自己兄弟,也会因着找到自己的英雄梦而开怀一阵子罢? 玉颜转向另一处儿:“嫂嫂呢?” 杭铁河俏皮地眨眨眼,发出低音的轻笑,像一串儿随风丁零当啷奏出原始乐章的银铃儿:“玉儿妹妹会扮猪吃老虎,我会狐假虎威,纵然当年跳楼下来跌瘸了腿,真要打架我还是不怕的。给我一杆红缨枪,我也能挂帅北伐!”杭铁河说着便按着戏里将士举手以示志向高远的姿势摆着,倒是十分英气。她俏皮的动作也成功引起大家的笑声,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大家也只低笑了一两声儿便沉寂下来。杭铁河也见状恢复正常,她是插科打诨,但不是供人取乐的伶人妓子。 玉颜也不敢小觑这位嫂子的战斗力,虽说看着挺不靠谱的,但她是能和大哥一起去郊外狩猎的存在,那日大哥回来十分高兴,之后每日下午自行习武时总爱带着嫂嫂去练,她曾亲眼见过嫂嫂百发百中的箭术以及徒手劈砖的实力,格斗也曾见过一次、那是大哥旬修时杭老先生见他苦于练习体术,又因自己老迈不便动手指导,便唤了杭铁河来对峙,一开始大哥还让着,后来便不敢不全力以对了,那战斗力直逼大哥啊! 玉颜望着好容易捧心坐在窗前冥思苦想的阿辰,觉得很好玩。当年聪明如姜云檀都斗不过姐姐,被驱去了西辽,如今只是姜云檀拉出来的半吊子阿辰还想兴风作浪,出门前照过镜子了么?玉颜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狩猎,即将开始。感受血腥的洗礼吧! 林府。 红颜帮着凤卫上、完药,连日紧缩的眉头终于稍微松懈了些儿:“总算是结痂了。” 这也意味着快要好了。 伤口不流血、不疼了,凤卫便不肯好好趴着,只管在床上躺着,把儿子举高举低逗这高冷的货一笑。大郎平日里倒是真的很难带,但唯独喜欢被凤卫丢来甩去,估计是看透世事,因而一般的刺激都激不起兴趣。凤卫一边怪叫着叉着大郎腋下、将他轻轻丢离手,一边看着大郎张大的笑嘴眼里晶晶亮亮。 红颜无语地看着这对父子:“轻点动,当心扯裂伤口有你受的。” “多谢夫人关心,为夫无碍。”凤卫看也不看她。 红颜含笑摇摇头。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啊,如今便疼得不得了,他会是一个好父亲的吧?比起任九隆,他一定能给自己和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或许她也能像其她女儿一般,满怀春心、期待一下旖旎的生活,期待一下多子多孙、举案齐眉。红颜的声音不禁柔了下来:“你轻点颠他,当心他吐、奶,弄一床怎么收拾。” 凤卫也听了也知道不能再颠自己儿子了,小孩子老颠头也受不了,便曲起膝盖,让大郎躺在腿上,让大郎肉呼呼的小手握住自己修长的两根食指,引导着大郎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大郎皱着眉,瞪着和凤卫如出一辙的高傲清冷的双眸,如同欣赏一个智障一般看着自己老爹一面拉着自己比划着各种姿势、一面口里念着词儿:“俺乃瓦岗寨三板斧程咬金是也!贼人速去!” 红颜忍俊不禁。自己儿子的个性还真是跟自己像了十足十啊,不谙世事呢便嫌弃自己老爹嫌弃成那样,凤卫这小贱性还有得发挥呀。 有凤卫陪着大郎,红颜自然落得舒坦,她倒是无聊想抢大郎过来玩会儿,可凤卫非是霸占着儿子不给,护宝似的护在怀里,也不顾大郎受不了这智障父亲、伸着小手渴求去娘亲那里的真挚神情,凤卫努嘴儿将红颜赶出去:“自去忙碌。”便又和大郎滚在一处儿。红颜倒是第一次有些小生气,这林凤卫对她烦躁居然是为了儿子,好吧,她吃了自己儿子的醋。红颜觉得吃自己儿子的醋太丢人了,便干脆真的出去,找阳妈去做女红,顺便问一番她的调查情况。 阳妈凑过来低声和红颜一禀告,红颜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青紫。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她谁都想到了,却独不敢相信是她。只是这事儿缺证据,而且她背后还有潘翎锦和宋璨的势力,宋璨刚打完凤卫的板子,马上就往人剑上凑绝对不明智,她得想个办法,既铲除了奸细又能打击潘翎锦,同时又保证自己处境的绝对安全,她咬着唇儿想了半晌,便又对阳妈吩咐了如此这般,阳妈再度点头。红颜吩咐完事情继续做着针线,小眉的声音却在院中大喇喇地响起。红颜眉头一皱,旋即无奈地笑了:“小眉又要招霉的。” 果然,小眉回音还未落,凤卫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于痕西自去领棍十下,是为冲撞内宅大不敬。” 红颜和阳妈笑作一团,针扎了手都来不及“哎哟”,想都知道小眉肯定如同石化一般站在院中,无限哀怨,给凤卫扎小人的心都有了。最后还是无暇忍不下去,领着小眉来到红颜跟前。小眉一见红颜便开始吐槽:“少夫人,无暇是个没有心肝的王八蛋,我找你她偏不说,害我被少爷骂。” “扯淡,”红颜故作严肃,“夫君分明罚的是于痕西,与你何干?真是寡廉鲜耻,还未过门儿便向着人家,真当自己现在便姓于了?” 小眉红了脸儿,半句话说不出。 无暇也来帮腔:“我哪时不肯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一昧喜欢叫嚷,少夫人提醒你几次了?” 小眉捏着衣角,噘嘴嗫嚅着:“这不是闽南托了官驿传来了谢家的回信儿,痕西怕经了第三人儿的手拿了给我,我便火急火燎来了,一时忘了规矩。” 红颜来了精神头儿:“谢家来信了?” 小眉急忙把捏在手里的信呈给红颜,红颜接过来一掂,里头却是一件物件儿,那熟悉的分量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不详。她急忙拆开信封,先扒拉出一封信来,上头字不多,字迹还是一如既往地丑,和当年字迹教她时一样,可见这几年她不但没有长进还愈发退步了,字写得像是屎、堆里爬出来的似的,恶心至极。只见谢岚素留字曰:还君明珠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不加入的话留言或者砸票票给我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 闽南往事(一)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不加入的话留言或者砸票票给我呗~ 且说小眉着急拿信来,大吵大嚷的,凤卫杞人忧天、担心小眉吓到自家大郎,故而骂了小眉一顿,殊不知自己的声音比小眉震撼了不知多少倍,小眉喊时大郎倒是无动于衷,凤卫一叫,大郎才抖了一下。小眉挨骂后拘谨许多,这才急忙把捏在手里的信呈给红颜,红颜接过来一掂,里头却是一件物件儿,那熟悉的分量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不详——她来不及去多想,急忙先拆开信封,先扒拉出一封信来,上头字不多,字迹还是一如既往地丑,和当年字迹教她时一样,可见这几年她不但没有长进还愈发退步了,字写得像是屎、堆里爬出来的似的,恶心至极。只见谢岚素留字曰:还君明珠。红颜眉头一皱,手不自觉往信封里摸进去,掏出一块儿箍着金边儿的巴掌大小的蓝宝石、上头悬着粉色的同心结,底下垂着整齐的粉色流苏,不长,是童款。红颜手托着粉色流苏,平素十分无神浅薄的眸子默然变得幽深。凤卫见她不对,忙问:“她不同意?” 红颜叹口气,点点头。 红颜便想不通了,当年罪魁祸首分明是她自己,算起来是她自作自受,她迁怒于她是何道理?居然把当年义结金兰所用之物还她,她不是当年宁肯背负骂名也不肯把这强行夺取的价值连城的大秦蓝宝石还她么?今天倒是慷慨,可见谢家家世雄厚,让谢岚素开了眼界,并不把这宝石放在眼里了。 红颜冷笑。跟她炫富,什么玩意! 红颜把蓝宝石随意一扔、吓得小眉急忙去接,生怕把这稀世珍宝摔碎了。红颜不是不喜欢好东西,只是一时气急。便摔东西泄愤;若是她回过神儿来,少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骂声蠢的。小眉好容易把蓝宝石接住了,捂在心口还没来得及出完一口气,红颜便从里间自己的嫁妆堆儿里扯出一个匣子,径直扔了出来,唬得小眉忙腾出一只手又把那凌空飞来的匣子接进怀里来,小眉刚回神,才要问红颜是发哪门子疯,红颜便面如黑水地出来、让小眉不敢多嘴,红颜冷声道:“把这东西给我扔回谢家!我才不稀罕她这破烂东西,让她捂着几万年后给人挖出来给她子孙后代糊口去!”红颜又扯了纸写下“礼尚往来”四字、甩进了小眉怀里。小眉呆着眼儿,看着红颜像疯了一样跑来跳去的,动也不敢动。倒是凤卫看不下去,从床上起来,将红颜抱着,红颜念着他有伤在身,自然不敢动弹,凤卫声音清、柔: “与谢岚素有旧怨?” 红颜闭着眼,显然不愿多谈。无暇见夫妇二人似有私话要讲,而小眉那个木头还杵着、雷打也不晓得动一下的,无暇无奈,只得上前扯了扯小眉,将小眉捂住嘴儿、拽了出去。凤卫见人都散了,便揽着红颜往床上去,他屁、股还痛着,不能久站;大郎一见红颜来了,急忙便向红颜伸出手,红颜把大郎抱紧怀里,大郎十分满足。凤卫不禁很想把大郎从窗户丢出去,跟他在一起便一脸嫌弃,和红颜在一起便喜笑颜开,这混蛋儿子,他娘还喜欢随便扔他,自己还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呢! 凤卫抚着红颜额角的碎发:“什么恩怨如今了还在闹?生这么大气,可不像你。”这生气的样子还真是两个小女孩吵架无理取闹的风格,原以为红颜无有小女儿风情的一面,如今见到,倒是好笑。平素女子皆因小女儿心思太过,总喜欢以己度人、让男人无限制满足她、包容她,却不知这是将男人往外推的根本,自己不作才能不被别人作。偶尔任性是可爱,长期任性那边是发疯,除非能有独立的本事,靠着别人还任性,那边是自掘坟墓。 红颜宛若一下子被抽走了强势,抱着儿子靠在床边,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晦暗。凤卫知道,又是一个曾经将红颜伤得彻底之人。凤卫从未听过红颜说有什么手帕交,也鲜见红颜去拜访什么人、和什么人过往甚密,只知道红颜懒懒的、成日闭门不出,心里皆是冷漠。就连自己,她最初也是看不上的、甚至当作仇敌对付。他一开始着实觉得此人脑子有病,然而越接触,便越觉得她超然,这超然的背后、却是无尽的凄惶和灰暗,是她要用自己变、态的强大来掩盖的脆弱。在凤卫柔和而期待的目光下,红颜将脸埋在深深的阴影里,缓缓开合着唇瓣:“我和她......” 红颜停顿了许久,才又继续讲述:“她叫谢岚素,是谢家嫡长女,和柳如瑰一样,原本都是扶不起的阿斗,饱受诟病,我呢,虽然是任家骄女,却也有自己的苦衷......” 红颜陷入了回忆之中,拉着凤卫看着往昔两个女子的恩怨、给大郎谱写了一曲催眠:红颜与谢岚素自幼相识,本很要好,红颜偷了自家的大秦蓝宝石给谢岚素做结义信物,谢岚素也拿出家传的《谢氏风水记》——谢家是盗墓世家,每每没钱便去挖墓周转,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给红颜,两家都受了损失,也得了宝物,便一直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红颜还教谢岚素写字,虽然谢岚素从未写好过,红颜还叫她打扮,带她融入小姐圈子,但后来谢岚素有了自己的圈子,便不愿意生活在红颜的圈子下,还联合非九虎家的小姐挤兑红颜,让红颜的生意吃了点亏,红颜便渐渐地不与谢岚素往来了,只是结义金兰的名声还存着,红颜以为和谢岚素便如此不阴不阳一辈子了,却发生了一件让红颜和谢岚素彻底决裂之事——那是闽南九虎聚会时,在湄洲湾畔的花船上,九个地头蛇在吃酒商议如何为非作歹、分割散伙份额,他们带来的人自然都是各自玩各自的:赌博的、嫖、娼的、斗武的,各色各样。旁人带来的都是男孩,红颜还晓得扮个男装、和代忠站在一处儿时,人都道无间双龙,却是雌雄两煞,而谢穆西却将一双儿女直接丢在甲板上,任凭甲板上来来往往的鱼虾肆意打量他女儿。偏生谢岚素又不安分,极其喜欢钻热闹,哪儿人多往哪儿挤,也被趁机吃了几、把豆腐。 红颜是女子,自然看不得女孩子被人围着欺侮,皱着眉盯着几乎快把谢岚素看穿,口里不悦:“谢峰素是傻了还是疯了?自己姐姐都快沦为野茅房了也不晓得去护着?还在一昧豪赌!” 代忠摸摸红颜的头,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宠溺:“何必计较?此处本就污浊,她既然来了,知道找个去处避着也能少了此劫,她自己愿意浪荡,怪得了谁?恐是谢峰素也见怪不怪了,这才由着她去了。”何况谢峰素不顶用,前些日子才被人抓着吊打让谢家给他还赌债,谢家如今的实际家主是谢岚素,一个女人要在九大家族中维持自己的家族,面对的人又是三教九流,谢岚素也只得稍微堕落一些。代忠忠肝义胆,但对于这种你情我愿之事并不有十分的正义心,何况他宝贝妹妹在此,他只要护着他妹妹就好,旁的他也不管。红颜一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感叹其命途多舛。红颜正哀着,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半纨绔——即家中有钱却家风不好、无甚底蕴素养之人——一手抱着酒瓶一手便把红颜勾进怀里,酒气肉臭都往红颜脸上扑:“任小公子要不要也去看看谢大、奶?长的虽不美,身段却好呢,摸着得劲。”代忠见有人敢碰他妹妹,正要上去揪开,红颜已然柳眉倒竖、握住那人的手腕便是一个反手扣,疼得那人咿咿呀呀叫着趴在地上干嚎,白瓷酒瓶都摔了个粉碎,上等的菊花酿飘香万里。 那人只顾叫:“三公子饶命!小人口不择言,若有再犯,口里生疮!”红颜听了他的赌咒,这才撂开手,那人重获自由,急忙便连滚带爬地跑到大哥身边儿,寻求庇护。红颜也不去追那穷寇,只又负手而立,和代忠并肩看海,海风甚大,吹起红颜的发带,显得愈发玉树临风。 “若任二乃男儿身,吾必嫁之。”谢岚素不知何时贴在她身上,略微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红颜耳畔,让红颜激灵着跳开、鸡皮疙瘩让脸显得有些滑稽。谢岚素看着红颜的反应,笑将出来。 红颜并不喜欢成为焦点,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便走了,谢岚素知道这是要私聊,便也整整衣冠,稍等了一会儿才跟着去。代忠自动尾随,在远处守着,却没发现在赌桌旁挥金如土的谢峰素早已不见踪影。红颜在船尾等了许久,才等来谢岚素,她依靠着一扇木门,对着红颜淫、笑:“里头有趣呢,可爱听?” 红颜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这不要脸的从小到大就一个爱好,便是爱在人合、欢时去听墙脚,还要在成功遁逃之时评头论足,偏生自己被她带跑偏了,也喜欢在暗地里看春、宫、图,日后更是发展为无、肉、不欢,只把凤卫郁闷了——红颜心里在拒绝,腿脚却带着她过去,将耳朵贴在木门上听,果然听得一出好戏。待雨过天晴,二人这才又来到阑干边儿,红颜将手架在阑干上,谢岚素背倚着阑干,笑道:“你还是喜欢当假夫子,口里说着禁严,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该被禁的。” 红颜冷笑:“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爱听便大方去听,才不偷偷摸摸,也不酸别人。” 谢岚素不以为然:“叫我来干嘛?我还忙着呢,前头还几桌赌局没去。” 红颜气有些上来:“是你先招的我,还问我做什么。我便不信你会为着跟我说一句废话而放弃你赌徒。” 红颜不好意思说那些是心怀不轨的畜生,这样估计能把谢岚素伤个透,但,她很快后悔,她就该说那些是不给钱的嫖、客,这才不负谢岚素做的好事! 谢岚素点点头:“你是不值得,但有人托我来找你,说是看上你的脸,提亲不成,便要与你来个露水情缘,事成之后我也能分你们任家一杯羹。” “痴人说梦,”红颜冷笑,“你们谢家不是很能盗墓,还要靠别人?” 谢岚素叹口气,却有几分轻浮的味道,并不见得十分伤感:“如今墓愈来越少了,我们的手段也不如老祖宗,死一个绝一门技艺,阿峰又是一个顽皮的,帐尚且不肯管,墓又如何肯下?” 红颜心中一顿,为谢岚素难过,却又很快狠戾起来、她望着带人围上来的谢峰素:“那你也不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谢岚素垂首,让人看不出表情,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是愧疚、无所谓还是冷血:“饶恕我,红卿。” “红卿”是谢岚素给红颜取得昵称,正如红颜称呼谢岚素为岚官儿一般。 谢岚素手一推,红颜便向前去了几步,谢峰素立刻扑了上来,红颜眉毛一挑,抬脚一踢,谢峰素仰面倒在地上,下巴上印着一个鞋印,口中因咬到舌头而溢出血来。谢峰素吐掉血,爬起来便又扑,红颜机灵躲过,却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他们人多势众,一旦谢峰素累了,便会触动爪牙,届时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自会束手就擒。她如今只盼代忠赶紧来救她。但很快她发现,即使哥哥来了一样,因为它们不仅人多,还能亮出武器——显然一开始谢家的主意便是不成功便成仁:得到任红颜和任家的钱,并且杀了任家长子这个绊脚石。红颜眉头一紧,看着冷眼旁观的谢岚素,涌出磅礴的恨意。 “谢岚素!”红颜吼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谢岚素。谢岚素脸色煞白、满脸惊诧,却来不及躲闪,在谢峰素的惊呼和代忠震天动地的“大丫头”声中,被红颜抱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闽南往事(二) 红颜见自己脱身无能,而谢峰素根本做了两手准备:代忠来救急便跟着手下从靴子里掏出短刀来,拼命扎向代忠和红颜,红颜望着站在旁边悠哉悠哉看好戏的谢岚素,眼中涌出磅礴的恨,她从来不知,一个人竟然能舍下多年的情分做出这等事!她还满怀期待跟她重归于好,可她是如何回馈这段友情的?红颜嘶吼着她的名字:“谢岚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谢岚素。谢岚素脸色煞白、满脸惊诧,却来不及躲闪。谢峰素见红颜转向攻击自己姐姐、这可是始料未及的,他大惊失色,带头先冲过去: “保护大小姐!” 代忠也看出红颜抱了必死的决心去扑的谢岚素,因而也吓得失色:“大丫头!” 红颜充耳不闻身边声,只冷眸扑向谢岚素,抱住了她丰腴有致的身躯,在男人们如同野兽般的咆哮中,和谢岚素撞开阑干、坠向大海。谢岚素反应过来,急忙挣扎,红颜却是杀意上涌,只想置之死地,谢岚素为了自保,拔下头上的簪子便开始狠命地戳红颜的右手背,可红颜真是气过脑了,任凭手上的血窟窿一直流血也不肯松手,,只更用力地擒住谢岚素、指甲嵌入她的肉里、渗出丝丝血痕。二美坠海后,红颜下意识松开手,她不会游泳,自然第一反应是发蒙和挣扎,好容易浮出水面,却看见谢岚素拼命往船上游。人若是狠起来那是什么也不怕的,红颜不能看着这个恶人捷足先登白费了她这么多伤害,便也狗刨过去,扯住谢岚素的腿。谢岚素背拖着沉下水,自然挣扎,她又熟悉水性儿,和红颜在水底打架占上风,眼见红颜十分难缠,呼吸又不畅,她挥着簪子就往红颜那里招呼,但由于是临时之举,没有目的性,只是纯粹求逃生,被红颜寻住机会反抓住手儿、夺了簪子。谢岚素大惊失色,发出全身力气蹬了红颜一脚、将红颜蹬开,红颜是被蹬开了,但手上的簪子也划到了谢岚素的脸上,鲜血刹那间便在水底氤氲。谢岚素惨叫着从水底呛着水出来,在水面上剧烈地扑腾着,谢峰素早跃下水来,抱着自家姐姐就要走,原本还想趁机打晕红颜,让她沉下去淹死,可代忠已然如同水中飞鱼而来,谢峰素不好下手,便弃了红颜,带着姐姐走了。也算红颜捡回一条命。 谢家和任家在甲板上闹出大事,九虎自然商量不下去,纷纷出来看,只见船尾一片闹腾,谢岚素捂着皮开肉绽的脸,躺在谢峰素怀里哭哭啼啼,红颜披头散发,肿成猪蹄、血肉模糊的手被代忠小心地托着,血液将代忠的手也染红了,二人手掌之间,尽是腥味。 谢穆西先去查看了自己的儿女,确认无碍,又发现自己女儿毁容,当即便冲过来一阵大吼:“你们任家欺人太甚!今日定要公断!” 九隆在外性子较为温吞,被人一顿吼便萎靡下来,加之自己的儿女搞成这样,他也嫌丢人,当即一脚便踹在代忠身上,害得代忠险些压在红颜之上——九隆骂道:“该死行瘟的畜生!” 代忠怨毒地看着九隆。别人的爹都是不分青红皂白护着自己的孩子,他兄妹二人倒像是他捡的。 红颜强撑着起身:“爹何故发火?该死行瘟的是谢家,我们是自保!” 谢峰素当即吼道:“胡说八道,你推我姐入水我可看见了。” 谢穆西亦应和:“你还毁了岚儿的容,端的是蛇蝎心肠!我知你和你父亲走南闯北有手段,岚儿不比你厉害,一言不合你只管跟我说我管教她便是,何苦害她!” 红颜怒火中烧,自己爬起来,举着血淋淋的手冷笑:“她金贵我便随意么?你女儿是心肝宝贝我便不是任家的千金小姐?我走南闯北有手段,谢大小姐的游刃有余也是远近闻名。我蛇蝎心肠毁她容?她废我一只手你如何不讲?你大可去看她那伤,是我们争执时无意为之,若此时救治还不晚,可我手上这洞,谢老爷可以看出是往死里扎的吧。” 谢穆西理亏,却仍然狡辩:“你和关老习武,岚儿自然比不上你,都是小女儿家之事,不好好说话非得请出父辈来,不让你父辈说话,你娘好家教!还礼部尚书呢。“ 红颜怒极反笑:“谢老爷如今知道好好说话了?真相尚未大白,谢家父子便咄咄逼人先声夺人,明知我父温润有加,还恐吓于他。我倒是想问问谢家的家教是什么?《世说新语》里元芳曾言:‘对子骂父,则是无礼’,我从未呛人,倒是想问问谢老爷对着我骂我不在场的娘是有礼无礼?” 红颜见谢穆西语塞,便又追问一句:“谢家除了冥器上的铭文可曾摸过纸?” 代忠钦佩而得意地回瞪着谢家,红颜三言两语扭转不利局面,还顺带骂了一句谢家是目不识丁的无礼之人,真是妙极! 任九隆默默站得离兄妹俩近了些儿,这里有优势他自然护着自家人,这里败了,当然要弃卒保车。 谢穆西见红颜舌灿莲花,自己口说不过,便凶狠起来,要以气势压倒她:“多嘴!我且和你商讨商讨!”说着便要走过来,代忠忙挺身而出,护住红颜: “谢老爷想以大欺小么?恐非君子所为!” 谢峰素道:“出身草莽,何故玄虚?” 谢穆西瞪了儿子一眼,谢峰素噤声了。红颜勾唇一笑。谢穆西是盗墓贼出身,自然想要掩盖这身份,可惜自己儿子脑子里多块东西,老拆他台。可就是这般顾形象,谢穆西才不能把她如何,她赌的就是这个,若是换成谢峰素,她恐怕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先让大哥过过手瘾。 九虎之首、海盗老大童又对着一直站在身后的儿子使了个颜色,童良朗声出列:“都是兄弟家的,不必过于争吵。女儿家之间本就夙怨颇多,偏生峰弟又跟着岚妹瞎搀和,如今两败俱伤,还坏了各位叔伯的雅兴。” 此语一出,大家便知童家是要帮任家了。 谢峰素不服气,刚仰脖子要争辩,童良眼眸一冷:“我从适才吃了几杯酒在这里吹风便一直看着,若非武功不济来不及阻止,也不会去打扰爹爹商议大事,也是吾之罪,未能担当起大哥之责。” 谢峰素彻底没了底气,谢岚素也止住了哭声。童良和童又一样,心狠手辣又公正公平,不然也当不了九虎之首,他看见了全部,只是为了不惹一身骚才不出手,谢家再闹便是自讨苦吃了。只是童良和童又不一样,童又希望他读书洗白,因此童良身上还有几分书生的文弱气,但其实,见过他跟着童又杀人越货的都知道,这个少年有多恐怖。 谢穆西听童良的话,也忍不住回头瞪自己那双作死的儿女,口内立马赔笑:“既然是女儿家私事不小心闹大了,算是我少见多怪。“ 任九隆刚要答应,红颜便从代忠后头走出来不依不饶:“现在说要算了?我不答应!分明是谢大小姐挑衅在线,谢公子闹事在后,他靴子里还有刀,若非我急中生智挟持谢小姐跳海,还不知魂在何处。适才谢小姐有事时谢老爷不是要当清官明察秋毫么?怎的如今罪魁祸首会写个谢字儿便不理我们任家了?” 谢穆西十分不爽,冲着红颜翻白眼:“你待如何?” 红颜一笑,眼角上扬,露出极其诡谲的光,红口白牙,便说出一句话:“请谢家下罪己书,向任家赔罪;出资设宴,给任家压惊。” 谢穆西脸色铁青。请客倒没什么,下罪己书不是承认自己有过么?那谢家以后还如何做人?再说了,一个小女娃,他至于理她么? 童又见两家又要闹起来,对于大局无益,便出面调解:“罢了罢了,小孩儿家都是学了我等无赖之气才玩过火了,既然是两边都伤重,还是都去疗伤,峰儿做事瞻前不顾后,该向任家道歉。罚峰儿负荆请罪,此事勿要再提,谢、任两家也莫再毁坏兄弟情谊。” 大哥发话,谢穆西和任九隆只得唯唯诺诺应了,只是两个心中都不舒坦。红颜手包成了粽子,谢岚素的脸也包成了干尸,谢峰素倒真光着上身负荆请罪来了,红颜也没跟他客气,让代忠老老实实满足了他的要求、拿荆条抽了他一顿,直把谢峰素打得脸色苍白才罢手。代忠还直掰手腕,口内唤着没打够。 谢家一双儿女都卧病在床,棋输一着,暂时偃旗息鼓。反而任家因着得了童家青眼而人气大旺。任九隆并不担心女儿的手是否能正常使用,只让人端了无数补品绫罗给红颜,笑呵呵道:“吾女真乃福星也!” 红颜冷笑,是,他赚钱赚人气的福星,可这样的父亲对于她来说,是灾难。 童良倒是还来看过几次红颜,红颜都推哥哥出去招呼,只堪堪让他见到一次。至于他有没有去看谢岚素她就不知道了,反正童家是没有看上她的,不然她到适婚年龄之时,可没看见童良的媒婆上门儿。没有嫁给凤卫之前,红颜一直觉得童良还不错,但既然他对自己无意,那便作罢了。 再后来,任九隆买了官儿,又因为任九燕生下帝姬鑫沅,晋封淑妃,九隆也因此水涨船高进了帝京,她同闽南也鲜少再有瓜葛,唯一的牵扯,便是还在闽南运营的生意和地下的暗桩了。 听了红颜的描述,凤卫扶额无语。自己夫人胆子也真是够大,任家和谢家当年闹成这样了她还敢写信叫谢岚素让一条茶路给兴儿,他要是谢岚素非跑来临安把信甩她脸上去。要知道女子毁容可是了不得之事,饶是谢岚素有错在先,这苦她也吃够了,难怪会从一坨烂泥变成掌门人,这分明是要和红颜一争高低嘛,可惜自己媳妇真是心大,根本没把她挂心上,倒是对于闺蜜造成的伤害铭记于心、不敢再轻信任何人,愈发乖张怪戾。 凤卫想出口怜惜她,一出口却是一句酸话:“那你和童良可还有往来?” 红颜双眼瞪得赛过铜铃儿,这个问题过于突如其来,她跟不上凤卫的脑回路! 凤卫见她支吾着不说,原本随口问的一句愈发生气了,他迫近红颜,将她禁锢于床和自己之间,双眼赌气地瞪着:“说!” 凭他的直觉童良一定对红颜有意,但不知道为何并未上门提亲,红颜言语之间对他也是诸多赞赏。他敢保证若是没他求亲,红颜说不定就芳心暗许了,这怎么可以!他可暗恋了好多年啊!他就听听看红颜怎么说,她要是敢跟童良有联系,哪怕是平淡无奇的闲谈,他也要让她三天下不来床。 红颜还没来得及回答,凤卫也没来得及继续逞威风,大郎便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掌摁住凤卫的嘴,又伸出脚一路狂蹬凤卫的胸膛,似乎是嫌弃他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打扰了和母亲的温存。红颜原本还吓一跳呢,儿子这么一闹,便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儿,凤卫一下子威力全无,如同干瘪的口袋,瘫在妻儿之上,惹得大郎愈发皱眉。 红颜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儿,手抚着凤卫质量好得出奇的头发,长长的指甲在他发间穿梭、和头皮轻轻的刮擦让凤卫起了鸡皮疙瘩。红颜声调柔和轻快,却又带点忧伤无奈:“童大伯因为海盗之事锒铛入狱,斩首示众,童家也树倒猢狲散。童良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没他的消息。如今九虎一盘散沙,在闽南的那几个、各个想当老大,应该闹得不可开交呢。” 红颜突然也能理解谢岚素不把茶路给她的做法了,谢家让出一条茶路去换一条不是很赚钱的胭脂线,钱少一分话语权也少一分,真要争老大,要靠实力。 红颜正在苦恼如何是好,阳妈突然进来了。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不加入的话留言或者砸票票给我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又见故人裴童良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求加群票票求收藏,票票多了给你们打赏哦~ 阳妈知道林家三口在里头温存,也不敢进去打扰,只站在屏风前头微躬着身子:“少夫人,有故人来。” 红颜想了想,想半日想不出会是哪个故人,总不可能是谢岚素亲自来了吧?红颜把儿子塞给凤卫,便整整衣冠要去见面。大郎伸着小手,一脸渴求地望着红颜,希望母亲别丢下他;人家孩子都是母亲紧紧护着,娶妻生子也不肯放手的,红颜倒是能把他往外撵便往外撵,把大郎委屈的。凤卫也心下生疑,看着阳妈眼光似有躲闪,言语又支吾不清,当即便想跟过去看看,可还带着一个拎不清的大郎,凤卫也陷入为难之中。 红颜跟着阳妈来到后门,阳妈还巡视一番,要找机会出去,红颜大喇喇地推开后门便去,阳妈吓得面如土色:“少夫人莫要急躁,担心夫人!” 红颜嗤笑:“我等一举一动皆在夫人眼皮子底下,你这般才叫她生疑。我行的正坐得端,光明磊落。”言讫便从后门来到后街,见街上空无一人,红颜便皱了眉叫唤: “阳妈,人呢?” 语音未落,红颜便给人捂住嘴拐到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里,红颜大惊失色,急忙便使出关老教她的擒拿手段要脱身,却给人扣住手,反摁在墙上,那人的鼻翼几乎贴在红颜脸上,杀气让红颜不敢动弹。红颜赶忙笑道:“壮士饶命,有话好说。” 那人默了半晌,蓦然笑出来,撒开手靠到巷子对面的墙上。红颜莫名其妙,一边揉着红痛的手腕儿,一边仔细观察。那人两眼弯弯:“红妹认不出大哥了?” 红颜一听这温润的声音和熟悉的说话方式,便知来人是谁,不禁“啊呀”一声,在心中感叹世界真是小而无奇不有,人不能在背后念人,说曹操曹操到,可知是有理的。红颜又见故人,十分高兴,当即便笑了,但念着裴童良是逃犯,声音也小了:“大哥如何来了帝京?这些日子可好?如今在何处落脚?” 童良看着红颜关切的容颜,心中涌起暖流。漂泊许久,刀口舔血惯了,有个人关怀真是很容易让人感动。何况这个女子自己曾经还喜欢过,纵然已然嫁为人妇还生了个孩子,依然美艳,长开的眉眼和增添的风情都更加迷人。也是,凭借她的经营,又如何会过得不好?他真是白替别人担心她。 童良望着她剪剪秋水的眸子,饱含沧桑和冷漠的眼眸透出丝丝柔情:“我无人求助,这才躲到你这里来,你若是有地方给我呆,让我暂且避一个月,只消这三十日,我便能逃去海外。” 其实他能在闽南逃的,只是在他背井离乡之前,他想去见见自己年少时的遗憾,尽管知道此行凶险,他可能连命都会丢,所以他选择从最危险的临安出海,但这样还要再等一个月,这一个月,他随时可能东窗事发。但他就想见她,同时,把一些事情告诉她、闽南九虎里面,他能信的,只有任家了。 红颜眸色一凛。 童良她一定要帮,但一定不能藏在林家和任家之中的任何一家,否则一旦事发,都吃不了兜着走。 红颜凑近童良:“我能帮你,但不能在林、任两家。你可有落脚点?” 童良正要回答,红颜突然被外力扯到一边,紧接着便是一个人影闪过去、发出肢体接触的声音,红颜还未看清,童良便被揍倒在地,凤卫的鎏金麒麟靴踏在童良胸前。童良眉头一皱,吐出刚刚因为凤卫这一拳而流进口内的血,双手迅速卡住凤卫的脚踝,预备接下来便让凤卫脚踝粉碎、跌倒在地。红颜却冲了过来,一把将凤卫拉开,俯身将童良扶起,在确定了童良无碍之后,才来到气鼓鼓的凤卫面前:“夫君你做什么?” 凤卫瞪着黑白分明的双眼,指着童良:“此人是谁?何故与你甚亲昵?” 童良哭笑不得。亲昵?他还没来得及呢,明明是红颜自己凑过来的,这人好大醋劲,舍不得对自己老婆发火,自然拿他出气,自己沉溺于红颜的淡雏菊香中,竟然忘记防备,被一记拳头打了脸。 红颜无语:“此乃我适才与你所说之童大哥,就要出海了,来这里避避。” 凤卫打量着童良,只见他身长八尺有余,猿臂蜂腰,眉如远山、目如深潭,高鼻朱唇,颊上些许胡渣,几分书生气、挥剑揽疏狂。凤卫当下便不悦,直觉此人动机不纯,伸手将红颜拉到身边,一脸戒备。童良也皱着眉反观凤卫,见他身高与己相差无几,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眼波多舛、似喜非喜又无悲无喜、令人捉摸不透,雪鼻薄唇,面如冠玉,通身风流,皆道多情俏公子,实则千古痴心人。 凤卫冷声道:“你乃通缉要犯,自能有道出海,何苦来连累我夫人?她非任家掌门,若要什么,应该去寻谢家,那个女子或许对你有些意思。” 童良有些惊诧,谢岚素是对他有些想法,但那也是之前了,像他们这种盘根错节的家族,能像红颜这般获得幸福安稳的很少,尤其在知道内幕之后,他更觉得任家聪明,及早抽身,免得卷入闽南那场延续到如今的祸事。不过,此事就是谢峰素也不知道,林凤卫是如何知道的? 童良想了又想,嘴角一勾。林凤卫如何会知道?肯定是听话红颜提起往事自己胡乱猜的,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林凤卫其实也是赌一把的,童良明显对红颜有意,却未曾提亲也未曾表白,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别的家族在示好,童家在犹豫最终和哪家合作,所以谢岚素和红颜渐行渐远是必然的,因为家族利益也不会允许谢岚素和红颜继续交好下去。那么,谢岚素和红颜交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没错,必定是婚姻大事,谢岚素想嫁给童良,让谢家背靠大树好乘凉,但童良喜欢的是红颜,所以迟迟都未曾定下。童家不考虑谢家一定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但谢家却先对一无所知的任家下手了。可是刚才童良那一瞬间的惊疑,让凤卫又不由自主地陶醉在自己的绝顶聪明之中。 童良看着凤卫千变万化的脸色,十分无语,他没搞懂这种脑子有病的人是怎么得到宋璨的信任和红颜的心的,此人在他眼里就是傻瓜! 红颜看童良满脸嫌弃地看着凤卫,暗暗叹口气。这两个王、八、蛋哪个都不让她省心啊! 童良将斗笠往下拉拉,低语道:“红妹打扰了,过几****寻好去处再来找你,有几件要紧之事你必然得知道。” 凤卫不屑地翻白眼,能有什么要事不能当着他的面儿讲非得把他媳妇拉出去单独谈?明摆着欲图不轨,他得制住这个混蛋,然后让他早吩咐完早滚蛋!凤卫忙拦住童良,笑道:“何必麻烦?我知道有一个去处,大家都想不到,保管你能藏身。” 童良有些诧异,虽然恶于凤卫这笑脸,仍旧问了一句:“是何处?” 很快,当童良和凤卫、以及入内换了男装出来的红颜站在“鬼楼”大堂内时,童良才觉得,林凤卫果然靠谱了一回。凤卫欺负童良不知底细,因此特地寻了此处,巴不得他夜间便给鬼抓了去永远不要再出现了,而红颜却恨不能掐一下凤卫吼他别再吃着无端飞醋,明明郊外甚多没公开的庄子不借他住,非得寻这里来,纵使童良是朝廷通缉要犯,就大赵这司法体系,衙门能认真看卷宗便不错了,关炅和荣璟都在边关,谁还有心思管此人? 凤卫找了一张稍微完好而无甚灰的椅子,那折扇扇去尘土,又拿帕子铺了,这才坐下,顺道儿把红颜拉进怀里抱着,冲童良扬扬下巴:“有屁放。” 红颜又是害羞又是尴尬,真受不了这个醋意大发的幼稚鬼,大哥面前干嘛呢?没得让人看笑话儿。 童良无语,这人还真是爱妻情深,本该为红颜找到这样的夫君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却觉得眼睛也有些辣,心里也不太舒坦。 童良窝藏多日,身上脏,便也不管椅子有无灰,直坐下便道:“我要见代兴。” 凤卫当即便发作了:“你要见兴儿找大丫头做什么?”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童良有些心虚,但很快便又义正言辞:“代兴忙碌于生意场上,如今闽南都知道大理到临安的茶路是任三爷的,我一靠近如何不暴露?更何况我与代兴不相熟,贸然求见而无人引荐,换你你可会不报官自保?” 凤卫无语,好像的确会哦? 童良本是逃命的,如今好端端地扯了代兴进来,红颜便警惕起来,昔日一些情分便都抛下不想了,她如今还为着这个三弟操心呢,不想再让三弟卷入什么是非受伤害,她便也正襟危坐:“大哥找兴儿做什么?若是要逃,我即刻帮你。” 童良苦笑。这么多年了,他无条件相信任家,可最信任的人却不信他。 童良并不急着回答,只问了一句:“你想让兴儿拿到东西两条茶路么?” 红颜眸光微闪,凤卫摸着下巴。童良这是有备而来啊,已然把任家的状况打探得几乎清楚,该出筹码便出筹码,只是,他帮任家的目的是什么?别说是为了博红颜一笑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林氏夫妇还真不信****有这般大的力量能让人生死相许。没过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日、一时,都不算一世,都不能轻易承诺。 红颜一笑,拿帕子擦着自己指甲上的灰:“大哥有何指教?” 童良知道她不喜欢拐弯抹角,便道:“裴家没那么容易被一个外地来的关家给灭了。你还记得九虎堂前有棵老树,屹立九百年了,风吹雨打、雷劈地震皆不曾倒塌,却毁于蚁穴。同理可证,裴家也是败于内奸。” “内奸?”红颜有些诧异。 凤卫含笑。他也猜到了,关炅是比任代忠聪明,也有手腕,但跟他的死鬼大哥比是差多了,否则当年尤家女诸葛尤噬余也不可能跟他臭气相投,只可惜死得早,给痢疾害死了,否则如今虽是弄臣,大赵也还算有多些希望在。闽南水深众所周知,若非有内奸,裴家如何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关炅给灭了? 红颜盘算了一下,问:“是哪家?“ 裴童良并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双手,默默合拢。红颜瞪大了双眸。檀口微张一脸难以置信,凤卫也略微惊讶,还以为谢家嫁女联盟不成怀恨在心呢,没想到是几家合谋把裴家搞下来,这事大了,闽南九虎能不能是一把可用的剑得再斟酌。毕竟最有本事的裴家一灭,剩下八只就是狐假虎威的玩意,用处不大又心狠手辣,难怪关炅端掉裴家之后便没再理过闽南,反正他们会窝里斗。 红颜有些难以置信,她到底太善良,不能接受原本亲如兄弟的会拔刀相向。男人只是不轻易示人他的残忍,否则又怎会有“无毒不丈夫”一语? 裴童良身子微微前倾:“我把闽南都给代兴,只要你们能让陛下收回对我的绞杀令,我担保必不会出现在大赵国土上。” 凤卫的身子也往前倾,男人的利益角逐自然是吸引相同兴趣之人。男人认真起来,女人根本插不上话的,红颜只能眼睁睁看着凤卫成为主角和裴童良谈判:“风险太大,而你的赌注过于飘忽。” 裴童良一笑:“被打了五十板子打得小胆儿了?陛下不是一直很想要闽南的势力么?任三是个忠君而有野心的,他最合适,有了闽南,陛下做梦也该笑醒了。只是放我一条命而已,就能得到闽南,归整势力,还能让林大人你重新拥有一个得到陛下启用的理由。” 凤卫靠了回去,不是很在意:“股间尚痛,尚不愿归去做皇室奴。” 裴童良也靠了回去:“赶紧去说罢,口是心非的东西!” 凤卫笑了起来,裴童良也跟着笑了。红颜云里雾里,怎么几句话、她还没回神儿呢,就谈完啦?代兴姓任啊,他们当什么主宰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部署 裴童良暂且匿在“鬼楼”之中,吃食皆是自己去寻的,也不知是买的还是偷的,倒是日子过得蛮滋润。红颜偶尔阳妈送点吃的和钱过去,都是四下无人撞见之时,裴童良倒也不愁生计。凤卫当日归去并未急着去找代兴,只说累了便往床上躺,红颜有些心急,却又虑着凤卫的伤不肯催,凤卫看出来了,心里醋得紧,不平道:“我说一件事,你反驳十句不肯去做,怎的裴犯一来,他的话倒还比圣旨管用?”红颜无语,她觉得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凤卫平时催的都是鸡毛蒜皮,哪天做不是做?眼下倒还能急一急,怎么就分不清是非呢?凤卫见红颜丝毫无悔意,还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他,当即便怒了,拉过来便按着自己的方式惩罚她,让她三日、都下不来床。凤卫这才心满意足,自行去找代兴。彼时代兴因着大理的生意受挫,想退回临安从头再来,又舍不得大理的线,正进退两难之际,却听得小厮进来说林姑爷找,代兴心中好奇林凤卫无缘无故来找他作甚,却也正正衣冠出去。 相互作揖之后,阿辰奉了茶,代兴不急着开口,想看凤卫玩什么把戏,凤卫也不急着说,只扯了一件事来引起代兴共鸣:“你姐姐最近张罗着给洪谦和迦叶两个孩子找男女先儿,你可有推荐的?再如何说也是你要管洪家这摊子事,你当时不在,否则应当你来当这个义父。” 阿辰眼波微动。自己家这点子钱都不够用,还来两个分钱的,幸好林家当了冤大头,不然她得烦死。 林凤卫说着话儿,眼儿却瞪着阿辰,见她神态便知她心中算计,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笑。果然对代兴不是真的,若有比代兴更好的去处,代兴不过是块垫脚石,这种女子真的不能留。原本听着代忠的话还觉得阿辰可怜,现如今才知道,女子看女子才能看出哪个是女、表、子哪个不是。 代兴一叹:“洪大哥年少而逝,嫂子也是失踪得不明不白,我曾暗中打探过,皆是讳莫如深,不得章法,多半想着该是遭遇不测了,可怜这一双孩儿。幸得姐姐姐夫垂怜,也算前世有因果。” 代兴收起恹恹地情绪,笑道:“姐夫见多识广,若是有好的先儿只管请,嫌价贵了管我要,无妨。” 阿辰眉头皱起,轻咳一声,道:“如今大理那里还没解决,钱还回不来本儿,管不了别的了。” 代兴有些不高兴,顾着是阿辰才勉强好声好气儿:“洪大哥与我乃至交,于我颇多助益,此事你勿管。” 阿辰还要再说,凤卫便“哗”地一声儿展开扇子,学着宋璨半掩着嘴儿,道:“我记得这是任府的丫头?前些年在洪家还是你家好似瞅过一两眼的,不是品行不端卖出去了么?如今当了妾,架子倒大。” 阿辰没想到林凤卫一个男人喜欢管后院的事,还大言不惭出来讽刺她,当即便要发作,代兴怕两边得罪,急忙拉住阿辰:“好人,我早先吩咐小厨房炖参汤喝的,你去看看好了没。” 阿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凤卫收起这啥,满脸嘲笑:“你这般护着她,枉费你姐姐一片心。” 代兴叹口气:“我最初便是恋她,大理也是她陪我过来的,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不能学长辈无情无义。” 凤卫知道他说任毓任九隆呢,不过就是不知道包不包括任代忠了。 凤卫挑挑眉,将兼并大理的那些单据都取出、摊在代兴面前:“罢了,都给你。” 代兴一看,便惊了个呆:“原来是你!” 他就说嘛,会有哪个富可敌国的神秘商贾能调用官府的力量来治他,原来是姐夫!可姐夫也太沉溺女色了,尽管姐姐是好看,可也并非倾国倾城,怎的就听她的话卷入这后宅是非、帮着她搞自己呢?还能不能愉快地当亲戚了? 凤卫道:“大理那处终究不安全,再者我要你去做一件旁的事,不能让你在大理耽搁。但想想,若你占了东西两条茶路也不错,便又还你了。” 代兴有些懵:“东西两条茶路?” 凤卫点点头,问:“还记得裴童良么?” 代兴忙道:“自然记得,想闽南九虎里头,裴老大之子也是我等子辈领袖,温润如玉不说,文治武功也在我等之上,只可惜了做着不法营生,给关家灭了。“ 凤卫笑笑:“你认为凭一个外来户关家能单枪匹马铲除盘踞在闽南多年的裴家?” 代兴愣了须臾,便明白这是有内奸。可锄奸这等事和自己也无关啊,自己也无能为力,姐夫找他说干什么?和新茶路又有什么关系? 凤卫神秘地一笑:“若想知道,三日、后来澜华轩。你参汤还在小厨房炖着,再不喝,放在风口凉了可没效果了。”言讫便起身离去。所谓的去看参汤是代兴的幌子,那么乖乖离去也是阿辰的幌子,在阿辰离开之时凤卫便多留意盯了一眼,她只站在屏风后头,影影绰绰的,他又不是傻,看不见人,还闻不见阿辰身上那如意楼出产的桂花香吗?她想听,便给她欲说还休,想入他们的圈子,她还不够格。 代兴叹口气。他觉得阿辰好,可当你坚信的东西被周围之人一一否决,虽仍是不放弃,心底里到底产生了一丝疲累。 凤卫回了家,马上修书一封,让于痕西从养的牢笼里抓来一只灰色的信鸽,将信给鸽子缚了,便望着它往皇宫那处飞。同时又让于痕西亲自走一趟,告诉裴童良,准备好三日、后迎接贵客。准备好一切,他便回了房间,抱着自己夫人准备睡觉,临了闭眼前,还不忘说出部署的最后一步:“你后宅的那套把戏可以拿出来玩了,等兴儿启程去了闽南,你就......”一语未毕,凤卫便脑袋一沉、窝进红颜怀里睡着了。 红颜宠溺地笑着摸着凤卫的头发,伤还未好他便东奔西跑的,着实让她心疼。可又感动于他不论如何都帮她的情分,若是她自己一人来,难度可想而知。 且说于痕西接了任务,不得不放弃与小眉卿卿我我的温存,只身去“鬼楼”找人说主子的吩咐,一路上都在心中给凤卫扎小人,他好容易来到夜中的“鬼楼”,颓废的破楼在无人区里更加阴森,扑面而来的尘土带着腐朽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于痕西是见过无数的死人堆的,自然不怕这些,手握着朴刀刀柄便警惕地进了去。刚进去未多行几步,脚腕便触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扇窗户便陡然关上,发出“嘭”的巨响——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吹的,但于痕西痕明白这是提醒外人入侵的警铃、于痕西在心中大呼“不好”,刚要撤退,一道凌厉劲风便扑来,于痕西拿起朴刀一挡,倒退了几步,那人马上跟上,也不说话,只管砍,看似粗狂,却是故意隐藏招式的凶狠。于痕西过了几招儿便知此人是裴童良,急忙卖了个破绽躲到一边儿去,大声急呼: “可是裴大少?” 那边动作一顿,却又是扑上来一顿砍,于痕西骂了一声娘,心中气也上来了,他奉主子的令儿、撇下小眉来的,这人还蛮不讲理,真当他这几年在江湖白走了不成?于痕西也不再一昧躲闪,出手狠辣,竟和裴童良打得难解难分,待二人打了半夜,都累得气喘吁吁,只各自靠着柱子喘息,于痕西道:“我奉主子令来传话的,传完了老子还要回去睡觉,你爱当夜猫子当夜猫子,老子没空陪你玩!你只消记得三日、后去澜华轩找林官人便是了,自有你的福祉。” 裴童良仍是默不作声,于痕西恢复过来,又啐了一口,刚准备走,裴童良突然出声:“你家少夫人可好?” 于痕西很是纳闷,明明是少爷跟他的交易扯少夫人作甚?莫非又是少夫人的事?要他说这少夫人也真是多事,自从自家少爷遇见她,没一天安生的。但也多亏了少夫人,他才能和小眉相识相知。 于痕西侧首:“少夫人不劳您挂心。” 这人一定也是觊觎少夫人的美貌,是少爷想踢死之人,不需要客气。 裴童良一顿。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主子是个张嘴不出好话的,仆人也是。 裴童良哑然失笑:“给你主子带声好,告诉他我知道了。” 于痕西也不理他,扭回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他心中直着急呢,怕回去晚了见不上小眉最后一面不能跟她道声晚安。裴童良在黑暗中靠着柱子坐下,仔细检查了一番他布下的机关,除了刚才被于痕西触碰到的那根细线有些松弛需要紧一紧之外,其它都还完好,倒不必他费工夫,那些线都设在必要的关口,一有外人闯入便会拉扯着一扇窗户关闭,发出巨响提醒他,他的耳朵很灵,除了林氏夫妇和他的那个心腹,他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逮住他。他这里连鸟儿都无法任意出入,可刚才那个的确是高手,竟然刹那间便能全身而退,并且还能跟他打成平手,辨其身姿,若他没记错应当是凤卫身边的小厮,看着其貌不扬,没想到是个高手。只是这样的高手,他如何没有印象?此人是谁? 裴童良勾唇笑了笑。 看来来临安,不止一个收获。 于痕西回来之时,林家上下都睡了,于痕西没见到小眉最后一面儿,很是懊恼,跺着脚回去的。潘翎锦站在二楼阑干边看着于痕西离去,问着身边的暗卫:“主子怎么说?” 那暗卫竟是个女子,声音纤柔:“陛下决定微服私访。” 潘翎锦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下去,那暗卫便纵身一跃,刹那间消失再黑夜之中。潘翎锦平素装着小心眼和算计的眸子此刻失真地在黑夜中呈现出深潭的黑暗和冷静,主子近来又重得陛下信任,只求老天保佑让主子如愿以偿,方不负主子这么多年的辛苦。潘翎锦叹口气,肩上却突然一重,她回眸去看,却见是颤颤巍巍的林玕,她的眉头皱起:“老不死了出来吹什么冷风?还嫌自己命不够短?” 林玕呵呵笑着,并不言语,只伸出手,示意她跟自己回去睡。 潘翎锦十分幽怨:“我是在算计你儿子啊......” 林玕努力地尽量让自己口齿清楚:“你......林潘氏......吾之妻也。” 潘翎锦眼眶一热,差点没流下泪来,她强忍着没哭,牵着林玕的手,扶着他往回走,嘴里轻轻嘟囔着,也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叽歪给林玕听,又或者二者兼有之:“我服了你了,再这般下去,我狠不下心的。” 林玕仍旧笑眯眯地什么额不说。潘翎锦无语,当初很是羡慕林玕和他的夫人,二人伉俪和谐,若无有她的插、入,应当也是如今这般执手相看的模样儿罢? 红颜抱着凤卫睡了一夜,翌日起来时手十分酸痛,凤卫倒是神清气爽,还在红颜脸上啃了几口,差点没嘬破她的面皮去,红颜生气,抬脚给他踹到床尾去,他便又在那里嚎屁、股疼,红颜又好气又好笑,想理他,又担心把他宠得愈发无法无天,不理他,又怕他真是难受。好在凤卫嚎了两声便自己起来,又往红颜怀里钻,口内直说:“我帮你这么大忙也没见你以身相许报答夫君恩情啊!” 红颜指着摇篮里沉睡的大郎:“我还无有?那这个儿子是我和谁生的?” “自然是我,”凤卫笑嘻嘻地,坐了个笔直,“大郎一人过于孤单了,等忙过这一阵儿,再生个弟弟妹妹来,也给林家开枝散叶。” 红颜不语。这个男人真是乐观得过了头,他是不是忘了大郎来得多不容易?还想着再来呢!反正那个贼人不除,她是没有心思,也没有胆子再生了。 想起这茬,红颜便赶忙下床,拿红头绳扎起长及小腿的秀发便去找阳妈,阳妈起得早,正在小厨房监督那些婆子,以防再被下了什么药去。红颜见到阳妈,只点点头,示意行动开始。 《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求加群票票求收藏,票票多了给你们打赏哦~(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开局(一) 红颜和凤卫晨起讲了一会子话,由着凤卫那番暧昧的暗示想起被耽搁下来的事儿来,忙下床拿红头绳扎起长及小腿的秀发便去找阳妈,阳妈起得早,正在小厨房监督那些婆子,以防再被下了什么药去。红颜见到阳妈,只点点头,示意行动开始——红颜倚着门框:“我的燕窝粥呢?” 阳妈笑道:”在炖呢,您且回去躺躺,晨起不宜吹太多风。“ 红颜应了一声,又催了一句便下去了。阳妈才在旁边看火没多久,便捂住肚子,一边冒冷汗一边继续添柴,小眉见了,便说:“妈妈想屙、屎么?快卷了草纸去罢,晚了臭一屋子,又白挨少夫人骂。” 阳妈甩了小眉一个白眼。这个没遮拦小眉,倒和她那未婚夫一丘之貉,嘴里没把门儿的,什么都往外说,真是甚为不雅。但是得进行计划,便没跟小眉多计较,只拿了草纸、往小眉胳膊上拧了一把便走了。小眉正在揉面,不能反抗,只得扯着嗓子干嚎。 不多时那炖燕窝粥的锅便沸了,小眉想去揭锅盖,却手上粘面粉不愿意去,便努嘴叫:“无暇,去弄起来!” 无暇应了一声儿便撇下正在洗的碗,擦擦手去了,揭开锅盖之时无暇不禁喊了一句:“好香!”便拿了毛巾去拿粥,刚把皱拿出来,无暇的手腕便给人攥住,无暇一惊: “小眉,你干什么?” 小眉冷笑:“你又干什么呢?” 无暇一脸无辜和无语:“我能干什么?你不是叫我把燕窝粥弄起来,我刚弄起来你便大惊小怪的、害我差点跌了少夫人的粥,若真弄坏了,你给我受罚去。” 小眉不以为然地笑着:“若真摔了这粥,恐怕你会去领你主子的罚,我们哪里罚得到你?再者,你武艺傍身、出自澜华,还会失手脱了这粥?” 无暇好笑地看着小眉:“你说什么呢?今儿得了失心疯?满嘴胡言乱语的。” 小眉不理会她,只勾唇一笑,反手一扣,便将无暇手腕翻过来,无暇脸色一变,下意识一顶,将手又翻了回去,可这一还手便暴露了,无暇的脸色当即便不好起来,小眉脸上闪着得意的光:“还狡辩,我们早知道你心怀不轨,专等你呢!” 红颜带着阳妈走了进来、她依旧靠着门框,眼里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过来看戏的过客:“药不是宫里的,是严家的,对吧?” 无暇放弃挣扎,手无力地垂着,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小眉饶是适才再想打她,此刻看见她如此,想起朝朝暮暮相处的情谊,也不忍再逼,只松了手儿,不再攥着她。跟于痕西在一起之后,他倒是教了她不少防身术和几招擒敌,若非无暇有武功在,恐怕刚才腕骨都碎了。 无暇并不答应红颜的问话,小眉有些心急,却也不敢乱讲话。她倒是盼望着无暇说出来,少夫人一定会放过她的,但她又怎知只要无暇一说,便会性命不保? 红颜看她那欲说还休、生无可恋的表情便知她是如何煎熬为难,说实在,她想保住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命,但也仅限于自己,旁的人,她不敢保证能保住。比如无暇,她根本没把握无暇被她们抓现行之后,严家会否让潘翎锦将她绞杀。 阳妈叹口气,一个两个都不愿意做坏人,罢了,反正她年事已高,年轻人不都爱将老人做坏人么?那她便来逞个恶:阳妈上前,将无暇的手拉来,从她袖下取出一根细细的竹管儿,那竹管儿头是筛状的,平素只要稍稍在菜上一抖,便能将避、孕、药下在菜中。每日的量最然不多,但日积月累难免会沉淀药性,还好发现早。想到自己儿子差点因为这个无缘于人世,红颜便从心中生出一股杀意。 红颜冷声:“把她押下去,教她顶着水鼎跪在瓦片上念佛,不说便抽鞭子。” 无暇垂着眼睑:“少夫人既然神机妙算,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红颜听她变相答应了,这才柔声下来:“你可是我从凌兰儿那里买的,凌兰儿虽与我交恶,但并不能欺我。你又是何时混入我这里来的?” 无暇只说:“少夫人且去问少爷,便能一目了然。” 红颜心中“咯噔”一下,她知道无暇和潘翎锦都出自澜华,是宋璨的直属,给严清卿用了也不奇怪,毕竟严清卿才是澜华编制的实际领导者和创建者,可是后来凤卫也参与了进来,她一直害怕自己受的苦难和枕边人有挂钩,此番无暇这么一说,她更加慌乱,但她只能强行镇定,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自己端着燕窝粥回房间去找凤卫。 彼时凤卫已然穿戴齐整,只因这几日不出门儿,便不梳头、只拿抹额勒了。见红颜亲自端着粥来,便上前帮忙端来,笑道:“一大早便去厨房,果然心疼为夫。” 红颜望着兴高采烈的凤卫,心中百味杂陈。若幕后主使真的是他,她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凤卫察觉出红颜有些不对劲,便问:“出什么事了?” 红颜砸他面前坐下,盯着他:“对于澜华轩,你了解多少?” 凤卫一愣:“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红颜咬咬牙,决定坦然面对:“无暇是澜华轩的人,一直在给我下、药,差点害死了大郎,你跟澜华轩有瓜葛,这些事你是不是知情?” 凤卫有些讶异,他不知道红颜竟然背着自己查这些事情,他也觉得长期不孕蹊跷,但他断然未曾想到是身边人作祟。无暇之于红颜,就如于痕西之于他,原本红颜还打算把小眉嫁出去之后让无暇来接替,可却出了这样的事。试想若是自己知道于痕西根本便是宋璨派来的卧底,那他恨不能自尽以泄愤。 凤卫并不怪红颜多疑,只说:“我若疑你,何必这般曲折?你当年被尤菡欺侮之时我不出面不就是了?更何况,你觉得你有什么比我好的,竟值得我花这样的招数去对付你?还用的是严家的人。我看,必然是严后的意思,在每个朝中大臣家里都安插眼线,碰巧无暇有造化跟了你。像无暇这种的,必然是家里穷连同兄弟姐妹一起卖进去,她是里头最强的便拿出来用,其他的都捆着当人质,无可奈何之事。” 红颜心里十分纠结:“那我若是动无暇,岂非害了一帮子人?我原也不想无暇死,毕竟跟了我许多年。” 凤卫给自己舀了粥,又开始给红颜盛:“你可真是胆子小了,这点子事给你吓的,既然人抓到了、大郎也好好的,何必去纠结这么多?你抓了潘翎锦放在这儿的人,潘翎锦肯定要和咱翻盘,届时皇后再跟我对抗,我还有没有活路了?皇后是替陛下着想才对我下手,故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了。“ 红颜忙问:“怎么做?” 凤卫一笑:“这你便不用管了,你只消对付宅子里那个便好。” 凤卫招招手让红颜过来坐下,又唤人添了菜,开动早餐之后才又开口:“我虽是陛下心腹,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有多少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若真有那么大神通,何故把潘翎锦招进来把自己祸害了?” 红颜十分羞愧,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凤卫看着她羞愧的模样,忍不住拿手去扣她的头,疼得红颜丢下筷子捂住头。凤卫笑道:“皆言‘生儿傻三年’,你看可不是?” 红颜看着他真挚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 凤卫给她夹菜:“你准备把无暇怎么办?” 红颜道:“哪儿来的哪儿去,我把这颗钉子给婆母,婆母也该抓几日的头发。我看婆母也是在林家呆够久了,等兴儿的事好了我便跟她玩去,免得无聊。” 凤卫道:“我早怂恿你去了,你偏不,非得装什么孝顺,如今给人踩了知道难受了?” 红颜翻了一个白眼给他。哼,她不干之时他也未曾催促啊,如今出了事了倒怪她了,跟她爹一个德性,平素还喜欢踩她爹装清高,去! 红颜在心中扎了凤卫无数个小人儿,却也明白凤卫和九隆到底是不同的,九隆那是真自私,凤卫只是嘴贱。 吃罢早饭,红颜便大张旗鼓地去找潘翎锦,将无暇丢给她,抱着潘翎锦便哭无暇手脚不干净,又说自己惦念旧情不忍亲自发落,央潘翎锦来发卖了。潘翎锦本不欲搭理,但红颜死缠烂打,把潘翎锦烦得几乎耳朵都要掉下来,潘翎锦无奈,这才答应了。红颜忙丢下无暇便走,潘翎锦看着坐在地上的无暇十分无奈,任务失败还能如何?只能是死,要么回去被虐杀,要么自裁。从回去虐杀的惨烈角度看,还是自裁好些。不过,真的必死无疑么? 无暇把玩着手里小眉塞给她的药丸,她在澜华轩受过训练,知道那是假死的药,若潘翎锦有心放她一马,倒还能蒙混过关,只是自己这一走,便再也不能回来,也不能再见弟妹。 潘翎锦俯视着她,口气虽是不善,眼中却充满怜惜:“还是别回去了,自行了断罢,我见不得血腥,你就去罢,反正你也没有家人要照顾,便让我做个慈悲、给你料理后事。” 无暇有些发蒙,她没想到潘翎锦居然站在自己这边,真是意料之外。潘翎锦看着她略微感动的眸子,在心中哀叹估计过不久自己的任务也要失败,自己也是要死了,自己能帮助别人逃生,还许诺若是死了帮忙料理后事,不知道自己死之时能否有人帮忙收一下尸?潘翎锦无奈地笑,自己真是被林玕感染坏了,这般轻易便多愁善感,想当初自己还是澜华轩最优秀的杀手,这才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呢。师父说得针对,女人不能动情,一动情便会沦落为无用的废物。 无暇见潘翎锦将身子背过去,吞下了药,不多时无暇便全身抽搐着陷入了假死,潘翎锦叹了口气,道:“找口好些的棺材,给她装了,拉去郊外葬了,不要太厚的封土堆,浅浅掩埋了,莫要立墓碑,免得这人怨气太大化为孤魂野鬼来缠。”底下人听了便给无暇擦了身子换了干净衣裳,又凑了些陪葬,潘翎锦偷偷塞了一包袱金银珠宝进去,仆役们轰轰烈烈将无暇从后门拉出去,到郊外按照潘翎锦的规矩葬了便走了。几个时辰之后,药效过了,无暇便行从棺材里出来,拨拉了土堆逃出生天,为了防止别人怀疑,她又将棺材盖了回去但拿了那些陪葬,土也掩盖回去、不留一点痕迹,无暇准备南下,那里比较安定,而且她也想去看看少夫人说的安乐富足乡、闽南是什么模样儿! 且说任府,阿辰总归不放心,这几日任家看她的眼神都过于诡异,她总得出去探查才能安心。于是乎,她哄了代兴去睡之后,便自己偷偷摸摸披着披风出去,鬼鬼祟祟、蹑手蹑脚来到古知梅居所附近,正巧看见古知梅也猫着腰出去,阿辰心中乐道可是找到了,便跟着走,一路上静悄悄地倒也没惹出什么大事,只见古知梅来到一棵树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什么的物件儿,便往地上放,之后又拔下簪子刨坑,然后埋了那盒子便走。阿辰待她走了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出来把那盒子刨出来,就着惨白的月光一看,原来是一个娃娃,上头写着阿辰的生辰八字。阿辰怒不可遏,当即把那娃娃要丢,仔细一想,得留下当证据,便揣着娃娃往回走,不想正遇见巡夜的婆子,叫了一声儿:“谁在那里?” 阿辰想着明日大闹一场呢,因此不想现在摊牌,只不理她。没曾想那婆子竟然把她当做贼心虚,当即唤人将她摁在地上。阿辰吃了几口土,婆子拿灯笼凑近一照,看见了阿辰的脸儿,这才慌了,“啊呀”一声便各自撒开手,躲得远远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开局(二) 且说阿辰跟着古知梅一路夜行,见古知梅鬼鬼祟祟埋了什么,便待她走后挖出来看了,却是贴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娃娃,阿辰以为揣了证据要回去,准备第二天一场大闹,谁知被巡夜婆子拦住,问话也不答应,直当贼人拘了,啃了几口泥才给认出来。那婆子本不是巡这块儿的,是玉颜看她为人忠直,又特特调到这里看着,因着这里杂草树木,怕贼人潜伏。婆子只道自己冒犯了主子,虽不是正经的,也要受罪,只站着不敢动。阿辰怒了:“倒是撒开手,要做什么尽管闹!何必我前脚来后脚便唤人拘我?有胆子做无胆子认么?一个大房之妾,跟三房正室抖什么威风?奴才样儿的!” 阿辰心中只以为是古知梅发现了自己故意的,其实古知梅早回房睡觉去了,谁还有工夫理她? 巡夜婆子害怕,忙摆手让她别喊,可是越摆手,阿辰便哭骂得越大声。如今的任家不比以前,几声便都能听见,阿辰嚎了几嗓子,自然惊醒了全家人。代兴十分惊诧,他不懂枕边人怎么被当贼给抓了,懵脸站着,不知所措;代忠知道是开局,只觉人世间纷繁杂乱,难得净土,叹息摇头,品茶默然。 章氏十分震怒:“大半夜的自己不要睡邻里睡不睡?翌日要是任家被传唤去衙门,谁闹的谁去!” 阿辰面对章氏,本想发火,念着她是代兴之母,身子骨儿又很是硬朗,日、后还得朝夕相处,便作出唯唯诺诺、楚楚可怜的模样儿。代兴见阿辰委屈了,心中不忍,正要上前辩解,代忠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儿。代兴诧异,却知大哥应是有安排,便也忍将下来。其实代忠哪里有什么城府?不过是怕代兴上前破坏计划罢了。他不同意这个计划,但红颜出的主意玉颜运行的,两个妻妾也参与其中,他不得不随波逐流。 章氏见场面控制住了,这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巡夜婆子欲哭无泪,哆哆嗦嗦把事情经过讲了,章氏皱眉看阿辰,叱道:“好端端去那里做什么勾当?被擒了还有话唠!” 阿辰恨章氏偏心,却也不敢强争,只委委屈屈地:“妾亦不敢,原是看着古姨娘夜里出去埋东西,这才跟着去,没曾想发现古姨娘暗地里诅咒我哩。” 代忠听见阿辰出口便扯了他这里,当即将茶盏一摔:“胡说!” 阿辰吓得一哆嗦,她只想报仇,却忘记了这里还有个任家大公子的存在。代兴业捏一把汗,大哥轻易不护短,护短起来不要命,古知梅给大哥生了儿子,大哥放在心尖尖上疼,阿辰断然咬出她来,依照古知梅的功劳和品行,别说大哥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家上下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代忠今夜是歇在杭铁河那儿的,并不在古知梅身边,故而虽下意识替她辩解,却不敢深究,万一...... 杭铁河无语,看见代忠意外出声以为省了周折,没曾想代忠还是靠不住。铁河心中同时又有些泛酸:莫非古知梅真在他心中如此之重,让他不过脑子便能护她?心中百味杂陈是一说,大事也不敢耽误,杭铁河当即便接上这茬儿,呛了阿辰一回:“我和大公子睡得早,并不知此事真假。但平素古妹妹为人大家也知道的,怎会干那些营生?虹儿近日不舒爽,古妹妹照顾有加、劳心劳力,已然困乏到站着都能睡着了,如何有心思大半夜出去挖坑诅咒你?再者,我记得你的居所和古妹妹的完全在两个方向,你大半夜跑到这附近来做什么?” 阿辰一愣。她知道杭铁河难缠,没想到杭铁河竟然跟红颜一样讨厌,杭铁河这么问她能怎么说?难道说自己怀疑任府要谋害她所以想先下手为强么?阿辰脑子也转得快,当即便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亲眼儿见的难道有假?我是睡不着自己出来走走逛逛,没曾想便去了那里看见令人发指之事。” 玉颜突然天真无邪地开口、一派甚是疑惑的模样儿:“阿辰被发现时并未带灯笼,若是散步,怎不带灯笼蜡烛、让丫头陪着去?也不怕夜间黑暗摔了或者撞见什么?” 章氏忙道:“别胡说,家里干净得很!” 章氏素惧鬼神之说,对神天恭敬有加,故而宁肯不言语也不滥说话。 阿辰冷笑道:“若不然这是何物?”说着便把匣子拿出来,打开来给大家展示。 玉颜凑过去看了一眼,便“嗤”地笑出来,玉颜捂着嘴儿道:“娘,甚是好笑哩!阿辰说古嫂嫂诅咒她,可你看这写的是什么?” 章氏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拿起匣子一看,当即变了脸色,把匣子连同偶人摔在阿辰脸上,破口大骂:“好个歹毒的蛇蝎妇人,贼喊捉贼的贱人!” 阿辰大惊,急忙拾起那匣子去看,只见匣子里那人偶上的纸条写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生辰八字,而是任剑虹的生辰八字!阿辰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代兴再也忍不住,急忙上前一看,也惊得倒退两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阿辰,不知是否该继续相信。任代忠也上前逡了一眼,当即便将那娃娃抢过来,又仔细看了一回,确认无误了才把那娃娃往地上一掼,指着代兴骂:“且断手足之情!”说着便揪着代兴的衣领提拳要打,阿辰忙挺身要护,却给代忠一脚踹去一边。代忠这一脚是下了力气的,虽说是没十分的力气,对于阿辰这等女子来说也是够呛了,更何况阿辰被踹飞了出去还撞倒了柜子,腰后当即便淤青了,疼得阿辰眼泪都掉下来。 章氏见兄弟相残,急忙便喝道:“作死的畜生!还不住手!想都死了让我这个老妪给你们收尸吗?!” 代忠原本已然打了代兴一拳、直把代兴嘴角揍得肿的老高,听了章氏的制止便赶忙松开拳头,但脸上还是愤愤不平,眼里凶恶,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代兴急忙跪下,一行哭一行叫:“娘,儿冤枉!” 玉颜眯起眼睛,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赏。小哥哥真的很聪明,选择自保是最正确的选择,毕竟只有自己保住了才有机会翻盘。大哥一介莽夫,又有武艺,出了事情就晓得打,代兴却能急中生智先哭着寻求娘的心软和庇护。只可惜,这回小哥哥恐怕不能太过如愿了。至少,阿辰是保不住的。 代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章氏看他鼻青脸肿的,自然心疼,当即先把代兴扶起来,摸着他的头:“好孩子,先去坐着。” 代忠见章氏似乎有心软迹象,当即便不依不饶了:“娘!” “急个什么?”章氏瞪了代忠一眼,让他十分无语。这是自己儿子也是她孙子啊,小儿子是儿子,他便不是了么? 章氏瞪向阿辰,眉目尽是冷厉,前一秒还春风和煦,下一秒便肃杀至此,让玉颜顿觉自家娘真可谓是千面郎君。 章氏睥睨着阿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辰不顾伤痛,磕头如捣蒜:“主母明鉴:阿辰冤枉啊!妾的的确确亲眼所见上头是妾之名!” “妾?”玉颜似笑非笑,“据我所知,你并非小哥哥明媒正娶之妻,无名无分,不过陪房丫头,应当自称’奴婢‘,更何况你还是教唆爷们儿使坏给姐姐轰出去的,更该自称’****‘。” 阿辰咬牙。这个小丫头片子也是个贱的,没想到任家还真是藏龙卧虎,原本代兴早该回来的,是她硬生生拖着红颜生了孩子,估摸着无暇记挂任家了,这才回来要掌权耍威风的,没想到,走了一个任红颜,却又起来几只小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辰还是低眉顺眼地说了:“****的确于月下亲眼所见****之名书在纸上,不曾扯谎。不答应巡夜婆子是因为害怕。“ “有何可怕?”杭铁河挑眉,“怕是觉得自己握住筹码想闹一回罢?” 阿辰无语。说出来干嘛? 玉颜笑道:“恐怕不是见着自己名字的混蛋事,是自己想害人,被人抓包了便反咬一口。不然怎么纸上名字会变?可知在扯谎。此等怪力乱神之事,不能是人为,若有此事,必然是阴谋。阿辰****心怀不轨,该遣返原籍。” 阿辰一惊。遣返原籍?她是冤枉的啊!她才不要再去那个穷乡僻壤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要当人上人啊!她是临安任三爷之妻啊! 阿辰慌了起来,有些口不择言:“主母无权误我!吾乃大理苗寨寨主义女,在大理按照婚俗嫁与三爷的。” 玉颜过去,小小的手儿打人也恁的疼:“放肆,主母在上,岂容你咆哮?” 代兴不忍,也知道此时不开口为宜,不禁暗地里唤:“阿辰。” 阿辰手一挥,彻底陷入癫狂:“我如何不能咆哮?吾乃任三夫人,为何要跪言?这不公平!” “任三夫人?”杭铁河嘲讽地笑着,目光里充满同情,“你进任家族谱了么?说你是抬进来的,嫁妆呢?婚书呢?什么都没有,空手套白狼啊?就连古妹妹当年进门也是林姑爷亲自保的媒、还了卖身契放人,古妹妹自己带来的钱便一间屋子堆不下了。还血口喷人说古妹妹想害你呢,人古妹妹没这么下作去害一个不相干的。” 代兴闭上眼睛。他虽懊悔当初想先让阿辰得到认可再行将其入族谱,却也不由得不信阿辰是想做什么的。如今,他只打算静观其变。 章氏沉声:“来人,将这个丫头押下去,找人发卖了!” 代兴念在情分,意欲起身相求,却给玉颜抢了先儿——玉颜抬手制止:“慢!”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玉颜道:“此事有疑点:阿辰半夜行路固然诡异,但本案关键人物古嫂嫂却从头至尾未曾露面,未询问过她,保不定有何猫腻,还是先将阿辰关在一间房里,徐徐图之,至少要等古嫂嫂露面当庭对质之后再说。” 章氏皱眉:“知梅为了虹儿累垮了身子,这几日正不爽呢,若这般,不知要留此人至何时。” 玉颜道:“不妨,我们任家在闽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儿,不可失仪。” 章氏出身礼部尚书家,又是嫡长女,受章子聪的影响最深,自然十分遵守礼教,听玉颜把礼仪搬出来,自然便应允。阿辰暂时逃过一劫,虽心有余悸,但还是疑惑不解——玉颜为何会突然帮她?目的又是什么? 任代兴也一脸懵懂,小妹这是唱的哪出?适才不是还和大嫂一唱一和的吗?不按常理出牌必有古怪,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就能置对方于死地啊?为何要突然收手呢?代兴可不认为个性跟红颜像了十足十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玉颜会心慈手软,她一定有别的更加恐怖的目的。既然如此,他便静观其变,小心应对。 任代忠更加茫然,不是要打狗?怎么还放手了呢?他儿子还被诅咒了呢!他恨不得拆了阿辰。他如今才算真正地站在红颜和玉颜这边。人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拿世俗道德来做自己伪善的借口,一旦自损,便会奋起反抗。 玉颜暗地里和杭铁河对视了一眼。很好,现在事情进展都很顺利,接下来,就是让阿辰主动请辞了。玉颜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娃娃,拿起那贴着生辰八字的纸条撕了个粉碎、丢进香炉里烧了。玉颜勾起嘴角,啊,这叫毁尸灭迹。玉颜看了一眼貌似老态龙钟、闭眼养精蓄锐,仿佛事两耳不闻天下事的章子聪。还真得感谢她的好外祖,给她提供的好墨,此墨乃章子聪研制,写后抹上药水,不让人触碰便不会抹去字迹,只要人手一碰便会将表层写的那字去掉,变成原先写的。 玉颜含笑,眼里折射出明媚的光彩,深邃的眼如同光芒四溢的宝石。(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局(三) 且说三日之期已到,凤卫早早便出门去,红颜朦胧中想起来随行,却抵挡不住困意,又倒下睡了。凤卫看着红颜躺在床上静静酣睡的侧颜,勾唇一笑。 很多事并不想让她参与,所以昨晚趁机放纵了一回,让她今天起不来。她固然坏,但是世俗所逼,本性还是十分纯良,真正黑暗的东西还是让他来承担罢。 凤卫不乘车,带着于痕西往鬼楼去,大清早的人还少,就几个卖早点的挑着担。凤卫也不想吃,径直到了澜华轩。裴童良在楼里听见巷口的脚步声,便知来了,坐在座儿上静候佳音。凤卫到达时不禁惊讶于裴童良的翩翩公子形象:“你衣裳哪儿来的?” 裴童良抚掌笑道:“林家待我不薄,我自然有去处。”裴童良往他身后张望了几眼: “她没来?” 凤卫自己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而并不去坐主座儿:“她不必来。” 今日还见宋璨呢,虽说宋璨那日调戏她可能是出于刺激严清卿的行为,但不能保证是否真的存有淫心,若然,加上一个裴通过良,他还真想死。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让红颜出来抛头露面。有时儒家还是有点用的,比如提倡缠足,虽说残害女子,却能将女子框死在自己身边让那些没能力的男人享有。 裴童良并不知红颜与宋璨的瓜葛,只道是凤卫防他,便也笑两声不说话。那种被人敌视的感觉尽管不好受,但有人把你视为强劲的对手,也充满了快、感。 不多时,宋璨便孤身一人走了进来。凤卫知道,宋璨即使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房梁上、楼外也是布满了暗卫的。凤卫跪下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裴童良一惊,凤卫竟然把宋璨也请来了!他原本以为凤卫只是当个中间人罢了,看来到目前为止凤卫还是宋璨的心腹,至少,宋璨现在还得给凤卫面子。裴童良眯着眼儿,原以为风评仁善儒弱的宋璨是个优柔寡断的,闻名不如见面,宋璨还是一个敢赌之人,难怪能成为帝皇。裴童良也不敢耽搁,跪下行礼:“罪人参见陛下。” 宋璨点点头:“都起吧,今日朕微服私访,切入正题,莫要浪费光阴。”言讫便去主座儿上坐了,喝着早备好的不烫不凉的茶。 凤卫和裴童良从地上爬起来,摊着手儿:“不是草民要误您的事,实在是任三爷太不识抬举。” 宋璨笑道:“你那小舅子还真这般愚蠢,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便放弃了前程?” 凤卫道:“一个女子何足挂齿?三爷和大爷一样,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三爷外头做生意的,总归更加谨慎,势必要想想这是真假,犹豫踟蹰几番。” 宋璨笑着摇摇头,继续吃茶。这林凤卫日子过得还真好,他是皇帝都吃不到这样好的茶,看来有必要再炸炸他,让他多贡献些钱出来填国库。这些奸商,就得宰。宋璨也就不明白,任家的女人还算行,至少红颜他见过的还有几分小聪明,任家的男人不知是否受任九隆影响太深全是只长脑子不用脑子的蠢物,凤卫下这么大血本来帮任代兴,不会只是被自己漂亮老婆迷了心智吧?他可不认为凤卫的脑子这般浆糊,肯定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宋璨猜得对,凤卫的确有别的打算,但并未像宋璨想的那么奸恶。 又过了几时,任代兴才姗姗来迟,看见屋里那阵势,顿觉后悔不该犹豫甚久。他连忙上前作揖:“姐夫。' 凤卫乜斜了他一眼,十分不满:“我虽不是你家正经长辈,到底是你姐夫。大好的前程介绍给你,你倒给我摆谱。得罪了主座儿上这位,别说你稀罕得要死的那条大理的茶路儿,你的命都不一定有。” 代兴已然猜出是什么人了,却不敢说。凤卫也不急,指着裴童良便问:“你还记得他么?” 代兴仔细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裴童良倒是淡定,歪在座位上捧着绿玉斗,霸道之气迸发,和宋璨的王者风范交相辉映,加之凤卫自身一股子超然脱俗的气韵,代兴不由得在额角淌下冷汗,他怎么感觉是三英战吕布、群英会蒋干中计呢? 代兴不敢含糊,又是一揖,恭敬有加地喊了一声儿:“大哥。” 裴童良含笑:“长大了。” 代兴回笑,内心却在极度呐喊:废话,这么多年不长大还返老还童啊......代兴想翻白眼,他真是很不喜欢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搁他面前摆谱儿。 宋璨见客套得差不多了,便道:“行了,都赶紧的吧,朕还一堆奏折没批。” 凤卫挑挑眉:“陛下开口,草民不敢不从。闽南内乱,对于大赵百害而无一利,闽南需要一个新的领头人。不同于裴家,新首领的靠山,是赵国。这么说罢,裴先生来便是把闽南发生之事诉之,顺便助我等平乱以谋求生路,事成之后的利润,可比远走他乡去大理贩茶好多了,而且地位名声还能进一步推广。” 凤卫看着代兴:“你不是一直不服你家里重视长子而忽略你么?那便证明你才是那个可以继承宗族之人。” 代兴道:“此事我倒想做,只是我不如我家大哥孔武有力也是事实。真要斗生意,我不怕。可闽南是什么情况想必裴大哥比我更清楚,谢家又与任家有仇,我恐怕会力不从心。” “会让你力不从心的只有你家那个你瞎了狗眼看上的不成器的女人,”凤卫的大嗓门儿让代兴微微皱眉,却不能发作,“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我收购你生意时查了一下,这个女人倒真有本事,只是都没用在正途上。”说着,便回身去书架上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代兴。 代兴打开一看,见里头都是一些契约,便翻出来仔细约了,越读手越抖。他不敢相信是这样的,他还以为苗寨寨主是自己夫人干义父,是义薄云天的好人,未曾想到,不过是阿辰和他定下契约,日、后不论茶之好坏都经寨主手里收,沿途各路生意也是如此。怪不得自己收入大却多有闹事,之前都是阿辰去处理,想来是带着人去镇压了的。代兴苦不堪言,怪不得与人都不亲厚,已然成了煞神,还如何拉拢人心呢?阿辰分明是取一时之乐、永绝后路啊! 凤卫看他的模样儿,又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不仅如此,你可还记得之前那个想爬上你床当姨娘的丫头?” 代兴回神:“你说的是晶悦?” 凤卫点点头。 代兴道:“她手脚不干净,又觊觎主上,我发卖了。” “卖去哪儿了?”凤卫追问 代兴一愣:“我交给阿辰去的,我不清楚。” 凤卫冷笑:“你家阿辰学了吕后做人彘,把晶悦扔在茅厕里活活折磨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还是附近的人家看她可怜,尸体在茅厕里又不方便,这才凑了钱给她葬了。” 代兴震惊。在他眼中,阿辰一直是心慈手软之人,她明明说给了钱让晶悦回老家去了!他原本还感慨世间女子不能比姐姐妹妹再毒,好容易遇见一个善良可爱的阿辰,还为了他被发卖黔州,他自然十分疼爱,可这血淋淋的真相又摆在眼前。林凤卫想拉他入伙,虽说不知他一手把自己推上闽南之首的位置又和打算,但肯定不会亏待他。再者,阿辰也和此事半分联系也无,他顶多是借机帮着姐姐办事刺激自己一下,不会骗人。代兴心里有点承受不住,他一向自视甚高,却发现自己一手创办的商路、拼死打出的名声,全是虚妄! 裴童良站了起来,手搭着代兴的肩:“你也不必感怀,大理那处儿你姐夫已然给你处理好了,现在你手上都是实打实的产业。只要你肯,东边也都是你的。如此,你便是天下商王。” 代兴看着裴童良充满诱惑的眼,点点头。就算前头是火坑,他也要跳,就算万劫不复,他也要证明给爹娘看他也不差! 宋璨见差不多了,便一拍掌,道:“那便如此,你二人即刻启程去闽南,肃清党羽,务必要将乱民头目项上人头呈到帝京。至于以后闽南是一家独大还是九虎、十九虎,都随意。朕要的是王土王臣。” 代兴跪下:“草民遵旨!” “别草民了,”宋璨道,“你便是朕第一个钦点的皇商,总管天下茶路,私产仅纳百分之一的税。但若你管不好闽南,朕照样会把这些给有能耐之人。” “臣遵旨!”代兴叩首。 凤卫看着代兴撅得老高的屁股,恨不能一脚踹下去。要说任家一家,包括红颜都不是什么好鸟,但代忠和红颜仁善,玉颜古灵精怪,章氏也是慈爱,九隆胆小不敢过火,唯独代兴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他能远游创业只为扬眉吐气,甚至拿身家性命来赌闽南头把交椅之位。前一秒还对阿辰一往情深,一旦发现背叛便要杀要剐的。凤卫真心觉得,任家还拯救代兴干嘛,让他跟阿辰百年好合才对,省得去祸害别人了。 宋璨又拿出一面铜牌给代兴:“此乃暗卫令牌,需要人手尽管调派。” 代兴欢喜地接了,雄心壮志顿起。 宋璨见一件事搞定了,便拍拍屁股回宫去了。在外头多呆一会儿他都觉得自己会被行刺!最关键的是,他多了一个可以炸钱的对象,能够逐渐摆脱对凤卫的依赖,等到完全脱离了凤卫的影响,林太后的势力又弱了,届时谁说话还不一定呢。 凤卫送了宋璨之后又安排了一桌酒菜给代兴和童良,让他们仔细商讨对策,自己则功成身退,不沾染半分血腥。他的做的生死买卖,从来站在中间,不趟浑水不碰刀,中庸之道最为妙。 代兴和童良制定计划之后便各自回家,准备去闽南大展身手。代兴并未跟阿辰告别,只简单地辞别了章氏,便背着行囊出发了,把章氏舍不得地又哭了几日。 而阿辰在房里被关了近乎半个月,任家并未虐待她,反而给了加倍的待遇,就是无人跟她说话,夜间“偶然”有什么东西倒了、什么影子飘过去之类的。阿辰夜夜不能安寝,直把人弄得人比黄花瘦,她寻思着长此以往必然性命不保,她是喜欢代兴,更想当正房,但跟自己比起来,还是自己更重要。 阿辰拍门呐喊:“求见主母,奴认罪!” 章氏身心俱疲,正担心儿子呢,倒懒怠见她,只让玉颜主持、杭铁河帮着,因着不想留个“有失公允”的名声,便把古知梅叫来了,任代忠、章子聪和杭丘都在场看着,阿辰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有的也招、没的也编,硬是把罪名坐实在自己身上。玉颜还假惺惺哭了两声,直说:“不好处理。”拿了丰厚的钱给阿辰,让她自生自灭。阿辰恨不能早点走,还后悔又回来。她在别处时也不是没人想纳她为妾,她因念着想要当正房而拒绝,她想过得好还不容易?还指着这该死行瘟的任家?故而阿辰离开得倒也干脆。可怜苦命一对好鸳鸯,终究人散两茫茫;他日破镜不重圆,谁记“悔”字如何书?、 玉颜办完这大宗,名声也不胫而走,有口水诗为证:金碧辉煌林木葱,任家巾帼赢须眉。前有礼义廉耻章,镇山夜叉唤风雨;铁马铮铮入梦来,花魁娘子千金笑。如今谁倩繁花锦?七窍玲珑小玉人。 这玉颜不同于姐姐红颜刚强凶狠,喜欢以暴制暴,玉颜虽然性子更加冷绝,处理事情方面却沾染了章家的柔和,不喜欢让人诟病,大概是自幼受章子聪的教诲,儒家腐气重了些儿。但玉颜也不是完全的书呆子,行事虽然更加周全,却也更加不留情面。红颜还会耳根子软偶尔失手,玉颜这一生都没有写过“败”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结局 有了宋璨支持,代兴和裴童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不仅收服闽南,还将闽南剩下的那几家人全部收押,为了保全家族,各家纷纷推出替罪羊,谢家便是谢岚素。代兴坐在牢狱之中的凳子上,俯视着跪在地上十分委顿的谢岚素,眼中流露出一丝自豪。几大家族俯首帖耳,这是一种堪比君临天下的快感。 谢岚素木然:“还以为大哥你坠海死了,没想到带着任阿三回来,还能找到皇室做靠山。” 裴童良面无表情:“你带头反水,我无可奈何。实言相告:原本家父已然准备让我向谢家提亲。” 谢岚素不屑地一笑:“提亲又如何?还好你我未曾婚配,否则届时死的便不是你爹,是你了!你以为你对任二娘藏的那点子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就算成亲,你也不会偏袒谢家。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裴童良默叹。这世间的纷繁杂乱,又有何解? 当夜,几家推出的替罪羊便全部处决,项上人头由代兴带回临安复命,裴童良带着谢岚素的尸身出海,竟不知去了哪里。代兴凯旋而归,名声大噪,地位崇高无比,风头竟盖过大哥任代忠去。代忠为弟弟高兴,古知梅却深感疑虑:“烈火烹油,繁花锦簇。“一个人的崛起,招致的可不是荣誉这么简单。古知梅觉得,应该是时候准备一些后路了。 这年末,严清卿生下一个儿子,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这个孩子便夭折了,太医见了那孩子的死状皆是心惊胆战,因着那孩子是秉承了严清卿身上的剧毒、被活活毒死的,全身乌黑,并无好处,估计在娘胎之中奄奄一息了。严清卿体弱,又加上爱子夭折的打击,一病不起,明贵妃又要照顾小公主和被皇后扔过来的宋钰,根本无暇分心。于是乎六宫事物全部落在柳缳珩手里,位分也一路飙升为“妃”。严清卿儿子的夭折对宋璨打击也很大,两鬓都斑白了,他颓唐了许多日,这才下诏立已然懂事的宋钰为太子。 或许是太子已定,不几年便天降祥瑞,在吕朕发兵进攻赵国边境之时,赵国居然大获全胜、还收复了原先的几座城池。举国上下无不欢庆,章子聪一激动,气血上涌,竟中风抽了过去、没几日便离开了人世,章氏让任九隆回来主持发丧,还给章珠去了帖子让他来奔丧。任九隆倒是回来了,骂骂咧咧的主持了丧事,章氏本不愿跟他吵架,被气急了也回几句;章珠来了,当了那个孝子、一路哭着去,仿佛亲生父亲死了似的、在章珠霸占了章府之后无多久便把生身父母接来享受荣华富贵了。 宋璨大喜,召得胜之师回京,大行封赏,关炅、荣璟自不必说,明芳古也凭借自己的军功重新回到皇帝的视野。彼时,关灵和王潇潇已然身怀六甲,蒙金觉也能挥着木剑和普通士兵打几个来回了。任红颜除去了算计她的,又加强防范、注意调理身体,在王潇潇归来之时,也被诊断出有孕,把林凤卫喜得不得了,直想出去放鞭炮。严清卿病重,恐是不能长存,手下的人马也悉数交还宋璨,她已然无力负担那个沉重的严家的野心。宋璨真正地把握住了澜华轩,这才发现自己实际掌握的权力真是少得可怜,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严家便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虽未被全部格杀,却再无翻身之日。潘翎锦害怕自己是严清卿的旧部,会被株连,与其回去受刑虐而死,不如就此自裁,还能以林家主母的身份风光下葬。于是乎,潘翎锦挑了个月黑风高之夜悬梁自尽。林玕痛哭不已,央着成为新任主母的红颜给潘翎锦置办了豪华的丧事,他亲自扶着灵柩返乡安葬。凤卫担心老父,想拖家带口一同回去,被林玕拒绝:“汝妇尚孕中,不可无人。我身体康健,不必挂怀。”凤卫执意要去,还被林玕打了十几下,这才罢手了。 凤卫在家时也没有闲着,利用代兴搞到了出海的船和通关文凭,将所有财产变现之后,计划在红颜产后全家出海避世,任家也欣然应允,任代忠更是预备辞官,静候佳音。任九隆原本还想把连氏带上,任毓说什么也不肯,只道:“你若想她,只管去陪,若带她来,我往海上跳下去死!” 九隆无奈,只得自己回闽南去陪着老母,连氏嫌他家穷,还不如连家有钱,宁愿赖着自己在闽南做生意的侄儿也不肯见九隆,连宅甚大,连氏还说无处可居,硬生生把九隆赶出去、在门口寒风之中蜷缩了一夜,翌日起来九隆便愤然回了临安,再也不肯见他老母,纵然最后连氏老迈被侄儿赶出,无处可去,却再找不到儿子,因为已然在海外过着新生活,不能再见;彼时连氏在街角静静等待死亡之时才顿觉后悔,和那夜在外头忍受了一夜寒风而病了许久的儿子感同身受。 凤卫本要去接林玕一同走,林玕只是不肯,他要为两个夫人守灵,更想落叶归根。凤卫无奈,只得留下老父孤零零一个人。索性把任家人都搬到偌大的林家来,卖了任家熙熙攘攘的小宅子。代兴原本要出去另立府邸,但见着林家是皇亲国戚,家里又大,便也不反对。他是不支持出海的,如今他好容易有了今日之所成,比起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不知好了多少,他不肯放弃。就算要收手,也要再等等,总得找一个继承人然后把家财变现才能走,故而代兴并未同意一起离开,也给自己留了一条船。 这日,林家正在一起吃饭,突然便来了人,说是有故人来。大家甚是好奇,不知谁来,接进来一看,才知道是荣璟夫妇和明芳古夫妇以及孑然一身的关炅。红颜急忙起身相迎,饭桌登时添了碗筷。王潇潇看着红颜的肚子,不禁笑道;“我看这个素来准,此番我三人皆是男孩。” 章氏有些不悦:“天机不可泄露,你信口说出来,怕老天不高兴给换了哩!” 王潇潇连忙吐舌,惹得大家一阵笑。红颜见潇潇真的性子开朗了起来,也不由得高兴,可见明芳古是真心在对潇潇好。荣璟也是,他和关灵都不是情绪外露之人,温温吞吞的倒也和美。红颜突然想起什么,便问:“你们两家的儿子丫头呢?” 王潇潇笑道:“也不知造什么孽,金觉和红绫就是相冲,在边关之时便打得难解难分,如今才进了院子,看见院子里那一对儿金童玉女和你家大郎,五个人正在闹腾,拦也拦不住。” 红颜扶额。这是传说中的欢喜冤家吧?只是可怜了自家那几个孩儿,要给这两个混世魔王折磨了。边关长大的孩子都野,跟临安这些受着诗书约束的孩子不一样,怕被吓到哇!不过这也好,让他们体会不一样的人生,还能见多识广。 不多时撤了宴席,才唠嗑没一会子,红绫便哭着跑进来。荣璟心疼得很,急忙便抱起来疼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了?” 红绫哭道:“我们适才在玩打仗,大郎和阿谦不是我们的对手,都要被打倒了,从天而降一个坏人反折了我们的木枝!我不管,不能使诈啊!” 荣璟哭笑不得,兵不厌诈啊!不过大人参与小孩子的事可不行了,这可是他宝贝女儿啊! 荣璟正要发作,门口便传来笑声,一个少年郎握着木枝进来,身后跟着满眼崇拜的洪氏兄妹、大郎以及蒙金觉。少年郎作揖行礼,笑道:“我不过怕两个小郎君脸上破了相,才出手相救,好歹也算我外甥了。” 章氏十分吃惊地站了起来,指着那人便问:“你可是元郎?” 赫连元豪点点头:“正是。” 章氏忙去抱着他看了一回,见他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通身领袖风范,可知在西辽过得不错。章氏问:“你祖母呢?” 元豪答道:“祖母前年过世了,随着祖父去的。后母说要给二老守灵,我留着几分给她生计,暂时过来看望你们。”说着,便拿眼逡端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的玉颜,心里又开始没有底气。他不禁骂自己没出息,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在她面前昂首挺胸。她还是那般高高在上,甚至比以前更春风得意,容貌也出落得越发美艳。如果不钟情于自己,恐怕是要入宫的吧?天知道他听说皇上因为自己老迈,仅有这一个太子,便想早早为他选妃繁育后代,而在京城享有盛名的任玉颜赫然在名单之上时他有多担心,顾不得后母会在西辽做什么手脚他便跑了来,只求最后一搏。可是从他进来到现在,她正眼也没看过他。 章氏听着自己姐姐去世,又抱着元豪哭了一回,最后给代忠扶回去的。估计又要在屋里躺好几日。 元郎那点子心思,大家全然不知,玉颜却心知肚明,她见元豪回来自然欢喜,也对他的痴情开怀,但更恼他这么多年音讯全无。她对入宫无半分兴趣,她更向往去西辽,体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豪爽!故而也只是不搭理,等元豪来哄他,摆布了他再说。 此次聚会之后,王潇潇、任红颜和关灵先后生产,皆是男孩,分别取名:明金柝、林安生和荣巍。红颜休息好后,与诸位告别,一家人便浩荡出海,也不知去哪里落脚。只知很久之后林氏兄弟带着自家极其漂亮的小妹妹回来看过一次已然易主的江山,感慨万千,又去祭拜了林家祖坟,顺道儿拜访了明家、送了海外的产品,叨扰了在新朝已然得到重用的代兴,便去覆灭的西辽找到赫连家,转述了一句红颜给不听话硬是要嫁给赫连元豪的玉颜的话儿:“该回家看看便回来,甭乐不思蜀。” 玉颜十分无语,她倒是想回去,可怎么回去?爹爹肯定要打死她的,再说了,留在这里她便是老大,连赫连元豪都对她俯首帖耳,她何必回去被束手束脚,好吧,为了聊表思念,便时常写信去吧!但愿他们能收的到。 而宋璨在后期逐渐昏庸,竟给柳缳珩诓了澜华轩去,柳缳珩更是生下公主,母凭女贵,迫害皇室,林太后老迈她不敢大动,直到林太后入土为安,才将一腔报复全给了鑫沅帝姬——将帝姬远嫁吕朕和亲,所嫁还不是在皇宫里住着的皇室。鑫沅帝姬虽凭自己之力让自己成为大房之下最得宠的妾室,却也时常忍不住悲苦。尤其国破家亡后,夫君尽管更加疼爱,也抵不过鑫沅心肠渐寒。柳氏一族为非作歹,柳如瑰父子把持朝政,柳如瑰更是通敌卖国、成日以逗蟋蟀为乐,赵国终究走向灭亡、被吕朕灭国。宋璨临死前高呼:“柳妃误我!”饮剑自杀。 柳氏集团在赵国覆灭后还想投降吕朕,却被吕朕诛杀,因为吕朕认为此等奸臣必杀之以免误国。关炅为国捐躯,却不能再行封赏。荣璟和明芳古虽投降,却不为官、只携手归隐山林,再无人瞧见踪迹。 浩浩荡荡了几十年的帝京风云落下帷幕,那些曾经的人事都在史书无从记载的所在烟消云散。(完结) 后记:人气好多的说,毕竟是自己第一部放在网上的作品,还是很用心写的,尽管好像不是尽如人意。已经在准备第二部作品了,如果发的话还是希望大家的支持~《帝京红颜记》交流群:545609705,不加入的话留言或者砸票票给我呗~最后宣传一下这个群,以后作品都会稍微说一下这个群。我是不喜欢刷票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写只是为了写而已,但是没人看我就有点尴尬了。加油吧,喜欢写,虽然不好,还是会加油的,有支持我的亲请持续关注我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