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乾佑十七年,春分。 蒙蒙的雨打湿了窗棂,也浸湿了梁琼诗的心。 爹爹已是三日未曾归家,依着那暴君的习性,怕是难逃一死。但她不甘心,不甘心!手不能书,是她的错,可那个暴君为什么要拿这点做借口,去为难她那满腹经纶的爹爹呢? 梁琼诗抿了抿嘴唇,要是她四日前没去参加游园会便好了。要是没去参加,便不会有这非要写书法的难关。但世上没有如果,此刻的梁琼诗只能在案前试着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梁琼诗用右手紧紧攥着毛笔,又用左手握住右手,艰难的在宣纸上留下墨痕。 一旁的侍婢秋禾紧张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她舍不得告诉自己可怜的小姐,这张宣纸又是废了。 那墨痕曲曲折折的,连她这不识字的看着都不像字,更别说呈给宫里的皇上看了。 小姐已经有六年没提过笔了。虽然梁府人都传小姐在出事之前能写极佳的书法,但那毕竟是出事之前。寻常子弟,六年不书,书法估计也荒废的差不多了,更别提小姐还看不见。 秋禾偷偷的抹了抹眼泪。自家小姐都这样了,为什么那些大官府里的小姐还不愿意放过她?小姐从来没想过和她们争那宫里帝后的位子呀!更何况,小姐现在还是待嫁的太子妃。自家的小姐真是命太苦了。 梁琼诗等了半天,没听到秋禾的声音,便知道自己这幅字又是写坏了。 自己是废了么?梁琼诗由衷的感受到无力感。她从三岁起,练了十一年的字,每日练两三个时辰。现在不过是看不见了,便就再也写不出来了。目不能视,就是废人吧? 梁琼诗轻轻的放下毛笔,试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她的轮廓。然而,试了半天,她的脑海里没有浮现出任何的画面。 梁琼诗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生下来就是盲的,和后来盲的就是不一样。她还没有能力像那些出生就处在黑暗中的人一样,在没有视力的世界里生存。 只是,她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她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废了。纵使瞎了,她梁琼诗也不会是个写不出字的废人!不会是!爹爹还在等着她,等着她写一幅字去救他出来呢! 可,有些事不是她愿意就能改变的呀!她看不见呀!看不见又怎么能写得出字来呢? 梁琼诗有些悔恨,她悔恨自己在得知眼睛不可能再复明后就自暴自弃,她悔恨自己没有抓住成千上百的时间去适应没有光的日子。可悔恨并不能改变什么。 梁琼诗的手抖了抖,她作为一个手不提肩不能挑的小姐,似乎除了写好这张御赐的宣纸,别无选择。在一张宣纸上写出一首小令,对于六年前的她并没有什么难得,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易如反掌,可对于现在的她,对于一个已是盲女的她…… 如何能奢望她能在宣纸上写好字呢? 梁琼诗忍不住,捂住嘴低声啜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秋禾见状连忙拿出帕子,拭去梁琼诗脸颊的泪痕。 宣纸是最经不住水的,何况是这种御赐的宣纸。秋禾一边劝慰着梁琼诗,一边手忙脚乱的把铺在梁琼诗面前的御赐宣纸收好。 纵使掉下来的眼泪已经渲了一纸的墨渍。 秋禾看了看梁琼诗,又看了看已经是一片墨渍的宣纸,皱皱眉头。她知晓小姐是为老爷忧心,可哭也不能解决问题,现在能帮得上小姐的,怕也只有那太子了。可是,小姐性子倔,铁定是不会去找太子的。然而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秋禾只好硬着头皮给梁琼诗出了个馊主意。 “我的好小姐!您可千万别哭了!您去求求太子帮帮忙!他不会不念旧情的!” 秋禾劝得小心,却还是让梁琼诗心头警铃大作。 太子?许昭靖? 梁琼诗一想到这个名字立马止住了眼泪,却没有生出半点欣喜。相反,她的心头升起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悲哀。 作为一个穿越女,她曾以为洞悉了诸子百家,精通了琴棋书画,有了尚可的容貌,再加上一颗蕙质兰心,佐之不错的身世,一定可以有个几乎完美的人生。更何况她是胎穿,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规划自己的人生,掌控自己的命运。 然而世界不是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十二岁被封为太子妃的时候,自己无疑是得意的,许昭靖无疑是整个京都最出色的儿郎!梁琼诗相信自己的眼光,她能看到这个男人心中的沟壑,也能看到这个男人比皇城之主更有实权。梁琼诗确信他们是最般配的。不管是家世,才学还是容貌。她自信自己有能力也有魄力去成为这个世界最顶端的女人,她能帮着那个男人打理好后宫,甚至她还勾勒了自己母仪天下的梦想。 然而,这一切,在她瞎的时候就终结了。 梁琼诗坚信是那个男的毁了她一辈子!她不会忘记六年前的那个雨夜,许昭靖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想想也多亏自己两世为人,才留下了性命。 梁琼诗不会忘记那个雨夜自己饮下的那杯毒酒。那杯毒酒掩饰了一个惊天的阴谋,也顺带着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太子妃呀,梁琼诗摸了摸自己被废掉的腕骨,这就是老天对自己妄想凭借男人一步登天的惩罚! 虽然六年过去,旧伤也慢慢痊愈了,可自己一提笔就是锥心的痛。 要是那个男人当年没有废掉自己的手,自己今天也不会如此狼狈。 梁琼诗想得出神,却猛地被一太监嗓子给震的清醒了。 “梁小姐,您写好了?咱家可是候了三天了,圣上说了,要是您三日之内写不出来……” 太监的声音有些阴森,让秋禾不寒而栗,她怕这不男不女的阉人。 梁琼诗却没被吓到,她定定的站在原地,想着这字自己已是写了三天,然而刚刚还是那么一副连秋禾都看不下的模样。 看来,用手写是行不通了。梁琼诗强压下自己颤抖的心。既然用手行不通,那便用章吧! 记得年少的时候自己偏爱刻章,如今那暴君只是要自己的字迹,给他按上几个章便是。梁琼诗想到了办法,一下喜色就浮到了脸上。 只是,自己以前刻的章在哪呢?似乎在盒子里?但盒子在哪呢? 梁琼诗想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头绪,忽然想到一直照顾自己的秋禾可能能寻到。便急切的扯了扯秋禾的衣袖,然后举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盒子的形状。 见梁琼诗在空中比划,秋禾立刻把注意力挪到梁琼诗的手上,认真的看着。只是看了半天,秋禾也没看出梁琼诗要干什么。秋禾只站咱在原地,不作声。 梁琼诗比划了半天,见没回应,急的身子有些抖了,她爹爹的命可经不起这么耗呀?自己不能开口,梁琼诗在心里对自己说。可自己不开口,那爹爹……梁琼诗,你的命真的比爹爹的命还重要么?梁琼诗的内心像漂泊在海上的渔船,没有一点方向。 她即舍不得爹爹,也舍不得自己的命。 无计可施,梁琼诗只得再扯了一次扯秋禾的衣袖。 见梁琼诗又扯了自己的袖口,秋禾暗恨自己愚笨,看不懂小姐的手势,一时间惭愧内疚统统浮上心头,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小姐!秋禾看不懂你的意思……” 梁琼诗闻声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刚刚突然想起了自己有个绿锦缎的盒子,她所有的玉石全在那里头。那个盒子似乎就在自己的妆镜下侧。 梁琼诗连忙朝着自己的妆镜移动,一不小心竟是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一旁的太监看了,连忙扶住。 “哎哟,梁小姐!您可注意着点身子!要是摔坏了,咱家可赔不起!” 梁琼诗抓住太监的衣衫,站稳。又急急忙忙的朝着前面摸去,一路撞翻了一堆桌桌椅椅。 秋禾见状连忙弯腰赔罪。 “公公,公公,我家小姐……” “无碍!无碍!你快去看着你家小姐,帮衬着点。毕竟身子不方便。” “是!”秋禾连忙去寻梁琼诗的踪迹。 看着梁琼诗的留下的墨迹,太监眼神里尽是无奈,圣上怎么会想起来为难这么个丫头呢?一个又哑又瞎的丫头哪里值得人逗弄呢?圣上要是想杀了她,不是比弄死一只蚂蚁都容易么? 第二章 梁琼诗慌慌张张的摸索到自己的状镜旁,在台子上乱摸,摸到一个钗后,又连忙试着往后撤了一点,朝着下方。 只是她一伸手,就触到布料。 有人?是秋禾?可这个缎子的质感这么细腻,一定不是寻常人家买的起的。梁琼诗的脸僵了僵,是谁来到了她的闺房? 梁琼诗颤颤巍巍的起身,微微的作了一个礼。她是个瞎子,这闺房又小,必定逃不出去。如今之计,只能…… 梁琼诗慢慢的把背靠近妆镜台,又试图偷偷的刚刚摸到的钗握到袖口里。 谁知她的手指还没触碰到钗就感受到了温热,然后整个手都就被一只手掌抓住了。 梁琼诗眉头轻蹙,试着巧劲,试图把手抽出来,谁料抓住她手的人变本加厉,竟有伸出了另一只把她的手包裹。 似乎没有茧子,梁琼诗的心抖了抖,这是谁家的女儿来自己的院落里瞎闹么? 梁琼诗忘记了这是她的闺房,她的心似乎放松了,她的嘴角含笑,冲着握住她的手的人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又把眼睛朝着她预计的状镜台的下面探了探,示意那人自己自己要寻东西,莫要阻拦她。 可握住她手那人仿佛有些不识好歹。梁琼诗感觉那人的手正顺着自己的腕骨往上摸。甚至是带着一个撩人的意味。 梁琼诗眉头拧了起来,莫不是自己猜错了,女儿家怎会如此放肆呢?若不是个女儿家,那自己…… 梁琼诗紧咬下唇,思索着对策。 而一旁立着的人,看着她那恬淡却有嵌着清愁的脸莫名的莫名的觉得动人。可那隐忍的模样,又让人忍不住想逗弄。 “你是在想办法对付寡人么?” 顷刻间,中性的却有带着威压的声音,把梁琼诗惊出一身的冷汗。梁琼诗感觉自己的身子僵了。刚刚那人用了寡人,难道是那暴君出宫了么?他出宫是为了什么呢?他到自己的闺房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谋呢? 梁琼诗脑子中一下翻滚起了一堆问题,一时间竟忘记了做动作。 见梁琼诗愣在原地,立着的人忍不出开口轻笑着出声。 “写个字有那么难吗?” 写字? 梁琼诗轻轻的摇了摇头,写字不难,难得是写毛笔字,更难的是在宣纸上写,难上加难的是要写的让一旁立着的这个人满意。 立着的人仿佛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一下伸手捏住她的掌心。 “用你能写的方式写给我看。” 梁琼诗闻言,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然后扯了扯自己还在那人手中的手,示意那人放开。 “哦,我倒是忘了。”那人低声的笑了笑,随即松开了手。 梁琼诗的脸红了红,却没让那人的手离开自己的掌心,反而伸出手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的身子抖了一下,梁琼诗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私自握住皇帝的手腕,这是那个朝代都不会允许的事情,但自己别无选择!自己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来证明自己! 梁琼诗定了定心神,慢慢的用一只手托住那人的手掌,然后用另一只手的中指在那人的掌心上缓缓的移动。 那人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脸上略施粉黛如出水芙蓉,身上穿的是寻常人家的麻布,与她平日见得臣女迥然不同。她的指尖滑在自己手上,竟是让自己莫名感觉的麻苏。 那人闭眼感受着萦绕在四周的女儿香。 横竖…… 梁琼秋的最后一笔,让伸出手掌的人大惊。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太傅之女! 她竟是给自己的掌心留下了一个‘忠’字! 那人凝视着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还托着自己手的女子,心头晃了晃,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梁琼诗也没敢乱动,她在等候关于她的最后的审判,自己与爹爹是死是生都在这最后一句了。 没过多久,那人突然翻过自己被梁琼诗托着的手,握紧梁琼诗的手腕,下了决定。 “明权!” “是,圣上!”一旁立了多时的太监从身后的护卫手中接过卷轴,朗声念道,“梁氏琼诗接旨……” 直到太监开口说话,梁琼诗才惊诧发现,自己进屋时竟未察觉周围立了些许人,脸上不由得有些涩然,那暴君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调戏了自己? 梁琼诗把头低下去,纠正了一下跪姿。太监的声音起起沉沉对她几乎没什么影响,暴君能给她的,无外乎是一些封赏,外加放她爹爹回梁府。 然而这一切似乎没那么简单, 当入宫两个字落到梁琼诗的耳中,无疑是平地一惊雷。 梁琼诗的身子抖了抖。 入宫?若是数年前的自己,入宫和做太子妃来说没什么差别,都是实现人生的目标的一个踏板。但如今眼不能视,口不能言,自己入了宫如何生存的下去? 梁琼诗的震惊落在那人的眼里,那人平了一口气,拖了这么久的事终于解决了一大半。可办完事就离开,那人又有些说不清的舍不得。 “入宫你不开心?” 那人挑着眉等着梁琼诗回答。 梁琼诗跪在地上天人交战。开心么?不开心么?处于古时的女子如水上之浮萍,她开不开心又有什么打紧的?只是这个暴君想听到什么呢?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答了开心,他会不会责罚自己趋炎附势?答了不开心,他会不会又要借题发挥? 梁琼诗思忖了片刻,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又点了点。 “你很彷徨?” 那人读懂了梁琼诗的意思。梁琼诗又点了点头。 “不要怕,到了宫里我会护着你的。” 那人的声音和气的紧,却让梁琼诗又起了一背的冷汗。 护着?如何护着?是做了那金丝雀,还是做那威胁爹爹的筹码?自从瞎了,梁琼诗自知越来越敏感,任何人和事,只要与她扯上半点,她就会觉得有人想要害她。虽然明明知道暴君要杀自己连由头都不需要,可她还是觉得入宫那就是步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梁琼诗就那样静静的跪着,仿佛闺房中的人和物件都成了摆设,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着那雨珠‘啪啪’打在窗台上的声音,她似乎看到了一池的残荷,在静静的听春雨。虽然季节不对。 那人看着梁琼诗跪的出神,想是因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吓到了她。跪跪其实也没什么,多少人想跪她,她还未必愿意让他们跪。只是这春寒料峭,那人便使眼色,让一旁的太监伸手去扶梁琼诗起身。 梁琼诗跪在地上,想得入神。突然感受到有人靠近,不由得起身欲走,谁知竟是重心不稳,堪堪朝着正前方扑了下去。又要摔倒了么?梁琼诗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袭来的疼痛。 谁知她等待的疼没有出现,反而是一个温暖的臂弯。 “你经常摔倒么?” 梁琼诗轻轻的摇了摇头,仿佛那三月枝头开在风里的小花,轻轻的。而后又试着退出那人的怀抱,那人却是不许了。 “别动!” 那人搂着梁琼诗的腰,似乎在缅怀着什么。 “梁太傅说你小时候就容易摔倒。” 小时候? 自己小时候很少摔倒呀? 梁琼诗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突然懂了为什么暴君今日会突然来访。 也突然懂了为什么暴君会对自己温柔如斯。 听着那人的自言自语,梁琼诗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的勾起了唇角,如果真如自己所料的那般,那入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要不你今日就随寡人一起回宫吧。”那人虽是商量的语气,言语里却满是不容置疑。 梁琼诗点点头,抖动的睫毛让那人有些意乱情迷。 那人正想着伸手去摸摸看上去格外水嫩的面庞,却发现梁琼诗已经退出了自己的怀抱。 梁琼诗稳稳的跪下叩了一个头,行了谢礼。正因如此她也错过了与那人的近一步的亲昵。 见梁琼诗谢了礼,那人也笑了笑,有些事不急。 “那便走吧。”那人故意率先走了几步,落脚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听那人走了,梁琼诗抿了抿唇,既然一起走,那人动了便不能站在原地。便循着声,跟在后面。因为看不见,她走得踉踉跄跄,似乎不停的在碰到物件。 那人听着身后的声音,停住脚步,扫了一眼身侧的太监,责怪他未把这闺房里的障碍扫除干净,又转身走到梁琼诗身侧,道,“既然不便,那行路便由寡人代劳吧。” 话音未落,梁琼诗就感觉到天旋地转,不由得伸出双臂,循着支撑物。 “你只能搂寡人的颈。”虽是一本正经,却引得梁琼诗有些羞恼,如此明目张胆,真是堪堪坏了风俗。 虽不想搂,但在那人怀里着实不安定,梁琼诗思忖片刻,最后还是乖乖的搂住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感受着重量分担到自己的脖颈,轻笑出声,又瞥了一眼一旁偷瞧的大太监,示意要离开了。 第三章 不是做妃,只是入宫,没什么大不了。 坐在马车里,梁琼诗不知道黑夜有多长,也不知道从梁府到皇城的路有多远。但这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关联,那咕噜噜的、清晰的压石板的声,诉说着马车正在夜里前行。 “冷吗?”那人的声音在梁琼诗的耳边环绕着,梁琼诗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和她真像,都不怕冷。” 梁琼诗抿唇一笑,落在那人眼里尽是女儿家的娇羞。 那人伸手撩起了梁琼诗垂在脸侧的发丝,帮着梁琼诗理了理发髻。“这发髻明日便会换了。” 发髻会换了?怎会?莫不是明日太子会娶自己过门?如若不是,那自己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用什么由头去换发髻呢? “刚刚还觉得你聪明,怎得这么快就傻了?”那人往着梁琼诗的怀中塞了一个暖壶,“既然让你入宫,自然会给你名分。” 名分?梁琼诗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试图让眼前的这位君王改变主意。 她还没过门是真,太子与她恩断也是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还可以进宫去做妃嫔。人该有自知之明,前世览过那么多书,从未见过又瞎又哑的女主参与过宫斗。 “你刚刚不是答应了么?”那人拦住梁琼诗的腰,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答应了什么?入宫么?梁琼诗抱紧了怀中的暖炉,她原是以为入宫是为了祭拜她那早早就离世的姐姐,谁曾想竟是入宫呢? 瞧见梁琼诗手上的小动作,那人的手紧了紧,让梁琼诗觉得有些疼,可她没有作声。疼之类的,都可以忍,她不想让这眼前的男人对自己过度紧张。 “怎么,你不愿意了?” 那人的手覆到了梁琼诗的手上。 梁琼诗条件反射般的点点头。她不愿意。 “你不是就想作帝后么?入宫随寡人,与嫁与太子有什么分别,莫不是你心里还念着他?”那人说的随意,却满是算计。她晓得怀中这女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一心就想着爬到那高高的权位上,她愿意给她想要的。 但这话落到梁琼诗耳朵里,却是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面上虽然还维持着恬淡,心里却仿佛裂开了一条万丈宽的沟壑。才名貌名都需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如今的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 人世间最难以忍受的恶毒,莫过于在离目标越来越远的时候,被人当面戳穿自己曾经有过的野心。有野心没什么错,但当野心最后却沦为所有人的笑柄,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纵使,那人的戳穿只是无心之失。 梁琼诗定了定神,暴君既然连这点都知道了,那定是有备而来,不是一时兴起。可如今的自己却真是失了几分舍我其谁的气魄。这个世上的才女众多,如何数都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难道这暴君是希望自己进宫去给哪位铺路吗?是赵家的,还是孙家的。亦或是刘家的? 梁琼诗盘算了半天,反手拉过那人的手,缓缓的写下‘否’。 否?是说她不愿意入宫,还是说她因为不能说话才不愿意? “你忘了你曾经的野心了吗?你要忘记了你曾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那人平平的语气却像是拿着鼓槌锤打这梁琼诗的心。 她忘了么?没忘。 可她真的可以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可,入了宫就能得到了吗?怎么会有人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呢?梁琼诗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有些东西可以搁置却不能忘记。毕竟,那曾是支撑着自己这个男权社会生存这么多年的支柱。 “没忘却已经决定放弃了吗?”那人的声音裹挟着诱惑,让梁琼诗的心动了,又痛了。难以割舍,却被现实所迫。怎么能奢求六月飞雪,十二月看桃花呢? 那人眯着眼,看着梁琼诗的手指从她的手掌撤离,然后紧紧的抓着暖炉。她知道她是在挣扎,她也知道自己可以下旨强行让她按着自己的意志行事。可,那样没有意义呀!她喜欢的是那个六年前无比张扬的女子,是那个想要把所有踩在脚下的女子,是那个不顾世俗的眼光,冲着许昭靖喊了只有我才能做太子妃的女子。不是这么个畏手畏脚,怕狼怕虎的女子。 那人慢慢把梁琼诗移到自己的对面坐着。 “寡人是谁你知道吗?” 梁琼诗点点头,她知道眼前的人是当今的君主。 “如果知道寡人的身份,你该知道,寡人有操纵万物的命数。” 是吗?梁琼诗不置可否,如果能操纵万物,那便是神了,不是人。 “寡人名中有个‘昭’。”那人瞧出了梁琼诗的不认同,便拿过案上的烛火,在梁琼诗的面前绕了绕,继续道,“‘昭’的意思便是晨曦,是最先的光。” 是吗?梁琼诗自嘲的笑了笑,那移动的烛台让她触到了暖意,又被暖意抛弃了,就如命运同她开过的玩笑。虽然,她也懂了眼前这位暴君,不,或许应该称为君王的心意。纵使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他还是愿意做她的先导,带给她光。 “愿意吗?” 君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着,愿意吗?愿意吗?不愿意!她不想在软弱的时候找到一棵可以攀爬的良木。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它们的前提都得是良的。梁琼诗似乎又被什么给刺痛了,她挪了挪腿,想着自己的背后应该是马车的门。逃跑是不明智的,但她却可以用此来明智。 掉下马车一定会受伤。但这并没有什么。 梁琼诗打定主意,便举手从头上拔下唯一一根用作装饰的银簪。 顷刻间,乌黑的头发便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那人皱皱眉看着她的动作,等着下文。只是,看样子似乎不会同意了,那人舒了一口气,还好,她还她,那个愿意自己独自前行的她。 那人静静的注视着梁琼诗的下巴,虽然有后退的趋势,左右移动的轨迹取悦了她,她甚至有些出神,想着那年满天飞舞的雪夜,也有个女童,一边后退一边摇头,冲她说,自己不能嫁给她,她要嫁得只能是天下。 只是梁琼诗接下来的动作让她来不及伸出手,甚至瞬间失语,忘记了喊出声音。 梁琼诗竟是退到了马车门口,朝着地面直接倒下去了。 第四章 “啊,梁小姐!” “驭——” 太监尖细的嗓子混着马夫的疾呼没有影响到梁琼诗抱头的动作。 凌空的感觉真是不踏实,梁琼诗等着自己落到地面的感觉。 怎么半天都没落到地上呢?她忍不住用手探了探身后,不是空气,梁琼诗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被人接住了。 她感觉到了丝线堆叠之后不断的起伏。 是细密的花纹。 梁琼诗皱皱眉,看来接住她的人地位不低。只是接住了不是该将她放下来吗?虽说接住了自己是恩情,但这人老是搂住自己不放,真是无礼! 正当梁琼诗打算寻个时机让接住她的男子放她下来,却听到了太监恭谦至极的问候。 “太子殿下!” 太子许昭靖?梁琼诗脑子里莫名的蹦出个冤家路窄。全天下都晓得车里那君王许昭平与太子许昭靖不和,而自己还是那太子名义上的没过门的太子妃。虽然自己在那太子心里也着实没什么地位。 太监的问候悄悄的提点了梁琼诗接她的人的身份,也支会了坐在马车里惊魂未定的那人,是谁揽住了梁琼诗。 太子许昭靖吗?他来做什么呢?现在已经近三更天了!莫不是得了自己要纳妃的风声?他是冲着她许昭平来的,还是冲着这一肚子野心的梁琼诗来的吗? 许昭平叩了叩条案,又看了看桌上的银簪,笑意不经意就爬到了脸颊上。一面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给自己时机,一面减少自己受伤的概率,着实是巧妙。虽然被太子接住不是那妮子自己的设计,但跳马车也能想起取下饰物,真是胆大心细! 许昭平整了整衣衫,慢慢朝着马车门口移。虽然夜里与皇弟抢妃的名声传出去着实不美。但不是正好体现了自己对她的重视,也能抬高那妮子的身价吗? 许昭平含着笑,撩开垂在马车门上的珠帘。 “皇弟,如此揽着寡人的爱妃可是重罪呀!” 爱妃?梁琼诗皱皱眉。她不曾记得今日自己有被封过妃。只不过是谈了谈入宫的事宜罢了。而自己刚刚折腾着跳车不过就是不想踩着施舍来的路往上爬。不过,皇帝的示好到自己眼前都变成了施舍,梁琼诗突然震惊于自己的气骨。前世自己是个多么世故且庸俗的人,到这世竟然如此清高。或是受了太傅爹爹的熏陶,或是好日子过久了就矫情,她似乎已经学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了。 “这么快,就攀上新高枝儿了?”许昭靖低低的冲着梁琼诗嘲讽道。 梁琼诗没搭理他,想着既然皇帝都开口了,那许昭靖也应当适可而止了,便拉了拉许昭靖的胳膊示意他自己要下去。 许昭靖却没有对梁琼诗的动作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硬生生的回了许昭平一句,“皇兄夺弟之妻,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么?” 许昭靖一开口,梁琼诗就觉得自己又惹麻烦了。可自己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便只能笑笑。 “那皇弟搂寡人之妃,不怕贻笑大方吗?”许昭平示意太监跪好,然后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这梁氏之女是寡人今日新封的皇妃,皇弟掳人不还,莫不是想要分一杯羹?” “皇兄说笑了!梁氏之女为太子妃已愈八载。怎会成了皇兄的妃子?” “皇弟怕是记错了。没过门怎么能算妻呢?”许昭平冲着身后使了使眼色,便有人双手盛着卷轴走到了许昭靖面前。 许昭靖不懂声色的放下梁琼诗,接过,展开,发现上面真是封妃的圣旨,便做了个揖,“是皇弟唐突了。” “无妨!”许昭平摆摆手,走到梁琼诗面前,毫不费力将梁琼诗抱了起,责怪道,“不过是封你个妃子,至于如此欣喜跌落马车吗?” 梁琼诗摇摇头,脸上浮起笑意。这两兄弟好生有趣,一个对自己没情,一个对自己没意,却能为了自己演这么场大戏。不过这么一来,自己似乎是彻底嫁不出去了?如果不入宫做皇妃,那么等待自己怕是只有那佛堂的青灯古寺。梁琼诗又笑了笑,为什么总是成了棋子呢?不过,能沦为棋子也不错呀,至少有价值。 梁琼诗的笑又扩大了几分,甚至变得有些妖冶。 而这笑落到那两人的眼里,却都不是滋味,可两人都没有多言。许昭平看了看怀里的人,虽然眼睛睁着,也能从她的瞳孔中找到自己的脸,但许昭平知道,她看不见。许昭平沉沉的换了口气,又瞥了许昭靖一眼,道,“皇弟,更深露重,早日回府休息。” 话罢,就转身抱着梁琼诗又上了马车。 许昭靖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的车轮飞快的向前,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故意跑到自己马下的女孩。他还记得她对他说过,‘我只要嫁这世上最厉害的男儿’,‘你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 然而,六年一晃,许昭平已经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吗? 许昭靖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他会让梁琼诗知道,她这次眼拙了。 马车在石板上飞驰着,梁琼诗与许昭平对坐。自从刚刚上车后,两人都一直默默无话。梁琼诗是在想,许昭平是在等。 还是刚刚的烛火,还是刚刚的暖炉。 梁琼诗静静的坐着,低着头。车子行驶的越久,她越觉得自己没有路。虽然事情的开始到结束都有无数的选择,但越临近结尾,越知道不能回头,只能依着开头,一直走下去,不管后面是什么。而刚刚那两个男人的交涉,给了她一个开头。一个封妃,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她似乎只能选择等死,或者入宫等死。梁琼诗静静的想着,或许入宫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入宫以后呢?她经不住的踌躇。 相较于梁琼诗的天人交战,许昭平一直算了路程。应是马上入宫门了,许昭平似乎听到了宫门依次打开的声响。 “还有六十步,你要下去吗?” 一声问话,打乱了黑暗里的宁静。 梁琼诗没有做任何反应。车子继续向前。 “还有三十步,你要下去吗?” 梁琼诗还是没有动,车轮的声音仿佛是命运的轴承,拽着她飞速的往前。 “到宫门了。你要下去吗?” 要下去吗?梁琼诗扪心自问,她早已不想把生命耗费在和一群女子争斗中了。她傻了十几年,梦该醒了。梁琼诗直起身子,规规矩矩的给许昭平磕了个头。她感谢一个君主给予了她惊世骇俗的尊重,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今日诸事都是因为她曾经是太子妃引起,便由即将成为皇妃结束吧。她没自信能在后宫那种地方活下去。 梁琼诗下定主意,便重重的摇了摇头。 然后一切似乎又陷入了静默。 看不见人脸是生存的一大障碍。梁琼诗抿抿唇,等着许昭平说她的出路。这个君主应是暴怒吧,他会把自己拖出斩了,还是流放,亦或是,放她回梁家?梁琼诗恍惚间觉得,留个全尸便好了。这样,她爹爹见了也不至于太难过。 不过,世上最多的就是出人意料,梁琼诗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没等到天崩地裂,反而等来了一双固执的手。在梁琼诗惊诧的表情前,许昭平竟是慢慢的将她扶起了。 许昭平一边看着她的表情,一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想后悔吗?晚了。” 第五章 晚了吗?听到君王的话,梁琼诗没有立即动作,甚至连手都任着那君王攥着。马车明明还没驶进宫门,君王却比她先反悔了。这是不是也给了别人一个信息,她在君王眼中是与众不同的?靠着这么点与众不同,自己能熬得过深宫里的几十年么?梁琼诗轻轻的触了触君王的掌心。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似乎还掺着那么一星半点湿意。 梁琼诗的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这君王是紧张了么?作为一个登基十余载的君王,攥着一个臣女的手竟会紧张。一定是自己想差了。不过这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自己要不要入宫呢? 孔老夫子曾言,一件事情想两次适度,想过三次就会怯懦,自己在六十步没下定主意,三十步也没有,到了宫门却下了,为什么呢?是因为怯懦么?因为惧怕未知,所以先设想好未知的地方可能有的障碍,然后告诉自己你不能,最后踏上自己给自己铺设的退路。这就是自以为自己出类拔萃的资本么? 想着清晨写字时那无助的心,梁琼诗自嘲的勾起了唇角,原来自己就是这么个懦夫。自从瞎了,自己便给自己编了个网,把自己套了进去,想着曾经竟有三年没敢踏出梁府,梁琼诗突然醒了,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想到这里,梁琼诗正了正身子,继而又冲着许昭平点了点头。她不悔了。她要入宫。她要去做自己想做的。 见梁琼诗点了头,许昭平反而有些不安了。她攥紧梁琼诗的手,仿佛想从她的手里汲取一些力量。她看到,她看到了梁琼诗刚刚不经意浮起的自嘲!作为君主,她不知道这笑容落到别人眼中是何感受,但落在她许昭平眼里却是格外的苦涩。谁敢让君王难过呢?可她偏偏知道,自己心疼了。只是,她不该不让她后悔么?自己不该逼她么?虽然她现在又盲又哑,可眼盲不代表心盲,口哑不代表心哑。自己明明知道她是个多么要强的人。可,自己不逼她,自己的心就不会疼了吗?自己明明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了啊!可这不是自己离她最近的一次吗?上次与她独自会面还是在六年前,而自己独自上次见她,不过才过了六日。君王,何必要爱的那般卑微呢?自己今年已经快要二十又六了,她也已经过了二十,人生苦短,祸福无常,谁又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呢?许昭平定定心神,今夜既然已经到了宫门,那便再也不要反悔了。她,梁琼诗,注定要属于她许昭平。 许昭平松开梁琼诗的手,然后缓缓拔下自己头上固定发髻的簪子,换上梁琼诗搁在案上的银簪,又把自己的簪子递到梁琼诗手上。 “要入宫了,妆容不能乱。” 梁琼诗微微颔首,握住簪子预备随意得插‖进发髻,却意外的意识到簪子还带着温热。梁琼诗不解的举起簪子,晃了晃。 瞧着梁琼诗手中的簪子,许昭平的眼睛里有说不住的情愫,她声音有轻微的颤抖,竟是莫名的透着一些卑微,“赏你的,不愿要?” 梁琼轻轻摇摇头,君王赏的物件怎么可能不愿要,自己不过有些惊诧自己得了有体温的物件罢了。梁琼诗没多想,缓缓的叩首,表了自己的谢意。 见着梁琼诗又叩了头,许昭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只要是君,便与那臣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纵使是身近在咫尺,心也在天涯。 听着许昭平轻轻的叹息,梁琼诗也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两个人局促在小小的马车里,都没有动弹。直到太监的一嗓子提醒,方才推开了凝固的空气。 “圣上,该下马车。” “嗯。”许昭平哑着嗓子应了声,就势扶起梁琼诗,“随寡人下去吧。” 梁琼诗顺从的点点头,预备跟着许昭平下车。 谁知,还没等许昭平撩开珠帘,梁琼诗已经碰了头。马车原是容不得成年男女直立的。梁琼诗暗笑自己竟是忘记自己长高了,还当自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如此愚钝。” 君王的话传到耳边,梁琼诗一下又不敢动了,可下一句话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君王说,“还是由寡人牵着你走吧。”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什么图景,梁琼诗不知道,但她晓得被君王牵着手下马车是什么样的感受。 脚下的绵软让自己知道踩踏的是人背,耐心的指引让梁琼诗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梁府还是即将入宫门。 “弯腰,弯腰。” “对,向前,向前。” “嗯,落脚。” “慢一点,慢一点。” “握紧寡人的手臂。” “嗯,不错,踩得挺准的。” …… 君王的声音让梁琼诗刚刚硬起来的心肠忍不住软下来,眼睛经不住的发涩。自己已是许久没有走路了。眼睛不便,走路便免不得磕磕碰碰,免不得给人添麻烦。自己在家时,怕添麻烦,干脆省了步行。可众人只看到了自己坐轿舒服,谁有想过自己多么想走路呀!原以为,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走路,谁想竟是在这宫里实现了? 梁琼诗忍着欣喜,跟着许昭平的指引往前走着,脸上含着真切的笑。走路不磕磕碰碰,这怕是天下所有有眼疾的人共同的愿望了。只是,梁琼诗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感慨,这宫里真是太大了,君王跟着自己走了这么远,都没有软轿。 只是梁琼诗不知道,她以为的很远,不过是寻常人的几十步。她的前行,不过是绕着宫门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她移动的距离没有超过马车五丈。她以为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不过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这一切,许昭平没有告诉她,太监也没有,宫女也没有,所有人都没有,大家都只是静静的伫在原地,看着他们的君王扶着一个眼睛有些不方便的姑娘,绕着宫门慢慢的走着,走着,走得天渐渐的现了白。 直到梁琼诗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太监的声音再次探了头。 “圣上,轿子就在此处了。是不是给……” “不必。”许昭平打断太监的话,她知道与梁琼诗同坐一顶软轿于礼不合,但礼不就是自己定的么?看着梁琼诗头上渗出的薄汗,许昭平没有迟疑,立即接过一旁宫女呈来的帕子,沾了沾梁琼诗的额头。 “累了吧,轿子就在眼前了。待会就随寡人上去。” 第六章 梁琼诗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微微的福了福身子,示意刚刚帮她擦汗的君主,她感谢他的好意。然后伸出有些苍白的手,先指了指天,再指了指脚下,天理伦常,长幼有序,君王的轿子不是她这般地位的人能坐的。 “既然你不愿意,那边算了吧!”许昭平假意允了梁琼诗的心思,往开移了几步,然后径直冲着大太监使了使眼色,又用手指了指梁琼诗面前。 大太监憨笑着会意,故意扭头喝道,“圣上预备起轿回宫喽!你们这群小的动作快点!” 然后大太监又迅速的转身,朝着抬轿的小太监轻轻的挥了挥胳膊,那顶软轿便悄悄的移到了距离梁琼诗不到两步的地方。 听着太监喊了起轿,梁琼诗静静的根据着声音判断方位,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猜是轿子移到君王面前了。君王要走了?梁琼诗试着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她自认为还算端庄的仪容,膝盖一弯,直直的跪了下去。然后挺直腰杆,等着太监喊,圣上起轿回宫。 许昭平站在梁琼诗身侧,有些惊诧的看着梁琼诗稳稳的跪到了地上,没出声,却由衷的有些无力。她不知道自己该称赞一个盲女的礼数周全,还是该称赞自己愚蠢。许昭平握了握在广袖中的左手,又望了一眼大太监。 大太监躬躬身,然后提直腰背,朗声喝道,“圣上起驾回宫喽!” 喊罢,大太监掐了掐时间,转身拍了拍身后小太监的肩膀,小太监立刻站得标直,跟着喝道,“圣上起驾回宫喽!” 听着‘圣上起驾回宫了’七字在耳侧荡了三遍,梁琼诗稳稳的把手放到两侧,俯身,埋下头。 春季的宫砖无疑还是冰凉的,梁琼诗似乎还能感受到从砖里渗出来的冷气。可她不敢动弹,她不知道君王走出了有多远。 瞧着梁琼诗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动作,许昭平微微的朝着她挪了几步,试图扶着她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被识破。 一干宫妇处在原地看着她们的君王弯着下身躯又轻轻的支起来,不敢开口,也不敢动弹。 四周静的就如同没有人一样。 直到大太监慢慢移到许昭平身侧。 “梁姑娘,圣上已经走远了。” 走远了?梁琼诗直起身子,冲着大太监的方向笑了笑,准备着一只手撑地把自己支起来。 许昭平见状,自然的俯下身子,拉过梁琼诗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又伸出另一只手,护住梁琼诗歌的背,借力给她起来。 突如其来的支点让梁琼诗心生感激,心道,这宫里的太监心眼真好。可还没等她的笑爬到脸上,她却摸出了自己手下的衣袖有似曾相识的起伏。 梁琼诗起了一半的身子僵到了半道,她的眼睛眨了眨,收紧附在许昭平衣袖上的手。然后轻轻的抬了抬下颌,把茫然且无焦距的眸子对着扶起她的许昭平。 她想知道扶她的人是不是刚刚那君主。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许昭平读出了梁琼诗的疑惑,她的手微微的抖了抖,也僵在了原处。 大太监见状连忙道,“梁小姐,怎么了?” 尖细的声音让梁琼诗和许昭平吊到半空的心一下都落到了地上。 梁琼诗心道,宫中的衣服多非凡品,怕是自己多虑了,便微微的施力,继续起身。 而许昭平缓缓的跟着梁琼诗的节奏,慢慢的抬直腰杆,尽量让她起的舒服。 待梁琼诗起了身,许昭平不动声色的撤回手,又冲着大太监使了个颜色。 大太监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冲着梁琼诗和颜悦色说道,“梁小姐,进了宫,便不能再称您为小姐了,依礼应称您品阶。但今日仓促,圣上还未昭告四野。故,老奴倚老卖老,暂且唤您一声‘梁姑娘’,望您莫要多心。” 梁琼诗微微的弯了弯腰,又点了点头,猜想此处应是只剩下自己与眼前这公公二人了。 见梁琼诗点了头,大太监又看了看许昭平,见没有什么新的变故,便继续笑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梁姑娘您刚刚跪的恰到好处,可真是太傅家的教养,老奴刚刚似是还看到圣上……” 话说了一半,大太监闭上了嘴,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梁姑娘,圣上可是甚是看重您呀!” 梁琼诗闻言冲着大太监微微的抿了抿唇,笑得浅淡,她知晓此刻,自己面前的这位公公应是好心在提点自己。寻常情况,宫中的太监提点都应该打赏。 梁琼诗微微的低了低头,有些赧然,她身上除了手上自己娘亲留的玉镯,似乎真真的身无长物。只是,要不要给面前的这个公公呢?虽然未必贵重,但那是已去的人的心意。 梁琼诗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送了。物都是死物,情自己念着,与了也无碍,便伸手欲取。只是当左手握到右手腕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头上还插着一根君王所赠的簪子。于是她转念伸手在发髻上摸了摸,直到捏住那根簪子的尾部。 梁琼诗就摩挲着簪子的尾部,仔细的感受了一下手中的簪子。 扁平的。 有说不出的纹路。 似乎格外的贵重。 梁琼诗暗暗笑了笑,她本就目不能见,无论多贵重的饰品,于她都是一样的。尽管礼物都是含情的,但君王的情,寡;娘亲的情,专。自己自然更愿意要娘亲的。虽然,这是从那个君王那得到的第一份赏赐,但如今要赠出去,只能说这根簪子与她无缘。 梁琼诗打定主意,把捏住尾部,把那根簪子拔了出来。 而这动作落在许昭平眼里,莫名的有些苦涩。那根簪子,梁琼诗她怎么能拔得如此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呢?许昭平的眼底划过复杂,却还是没说话。 大太监瞧瞧了许昭平的脸色,又瞄了几眼那根躺在梁琼诗手心,却递到许昭平眼前,雕着龙纹的簪子,脸色沉了几分。但他话音里还是维持着刚刚的笑意,“梁姑娘,这礼物太贵重了……” 贵重么?也是,君王赐的东西一定有符号,上年岁的公公定不敢收。梁琼诗的手慢慢的合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瞧出了梁琼诗的尴尬,大太监连忙打了个圆场,“姑娘打赏老奴真是折煞老奴了,姑娘日后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老奴日后必定还要多仰仗姑娘,还望姑娘多多照看……” 话说到这份上,梁琼诗也只得微微的弯了弯,表了谢意。 大太监见状,在许昭平的注视下又故意压低了嗓子,“梁姑娘,日后可莫把圣上赐的东西送人了。” 第七章 公公的话说到这份儿上,梁琼诗自然应当承情。在轻轻的点了点头后,她慢慢收手回袖里。 见梁琼诗收回了手,大太监继续笑道,“梁姑娘,时候不早了。圣上给您特意留了轿子。请您往右移两步。” 刚刚君王有留了轿子?梁琼诗迟疑了片刻,没敢动。她清晰的记得君王走的时候没有说任何话。而且似乎耳边也没有脚步声。这公公莫不是想诳她? 见梁琼诗半天没动弹,大太监也心知一定是自个儿把什么话儿给回错了,但究竟是哪呢?大太监看了看站在原处的梁琼诗,又偷瞄了许昭平一眼,联想着刚刚梁琼诗的诸多举止,恍然大悟。深宫四十年,他伺候惯了骄纵的主,却是忘了眼前的这位主子是看不见的。既然眼睛不方面,那便只能用耳朵,大太监心思转了几转,拿了个新主意。 “梁姑娘,您莫要想太多。刚刚没声儿,是因为您听老奴说话太专注了。你瞧瞧,老奴走路也是近乎没声的。”大太监踮起脚尖,边说边往后退了,尽量走得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足够眼前这位主体会到自己在移动后,又慢慢向前移回到梁琼诗面前。 梁琼诗听着那公公的说话声由清晰变得飘渺,又从飘渺变得清晰,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竟是自己思虑过多,错怪了眼前这位公公。念着刚刚公公说得往右移两步,梁琼诗便没在迟疑,未等周围人开口,自行朝着右边挪了两步,不曾想竟是堪堪撞到了抬轿子的小太监身上。 梁琼诗未来得及起身,已是被一旁关注多时的许昭平扶稳。梁琼诗握紧许昭平的胳膊惊魂未定。她一时以为此处只有她与公公两人,没想到竟还有旁人,那刚刚自己的举动,如若是被君主知道了…… 梁琼诗顷刻间体会到了彻骨的寒意。 未等她回过神,一只附有薄茧的手就附到她的手面,将她的手掰开。就在那只手要离开她掌心的片刻,梁琼诗突然清醒,那只手是要拿走她刚刚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簪子。于是立即反手预备夺回簪子。谁知她一扬手,就触到温热的皮肤。 梁琼诗连忙把手撤了回来,她没想过夺自己簪子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许昭平瞥了一眼梁琼诗收在袖间的手,轻轻的勾了勾唇角,又扫了一眼刚刚被撞的小太监,眸中有些阴冷。 小太监一下被许昭平锐利的眼神吓的直抖,立刻‘扑通’跪到许昭平面前,眼睛瞅着地,正准备高呼着,圣上饶命,却听到了大太监的一声清咳,立刻转呼,“梁姑娘饶命!饶命!奴才知错了!知错了!” 梁琼诗一下愣住了。似是自己撞了人,怎么有人在道歉,而且自己不是刚刚入宫么? 大太监见状,连忙道,“梁姑娘莫要多心。这宫里,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乱不得规矩。若是主子没话儿,那便是不能起的。” 小太监闻言便知自己的性命是关系在眼前这位主子身上了,连忙抬头偷看了梁琼诗一眼。 梁琼诗闻言也没含糊,立即伸直手臂,做了一个起的动作。 小太监看了动作,也没敢立即起来,胆怯的望了望大公公。 大公公微微眯了眯眼睛,又轻的几乎不可视的抬了抬袖口,示意小太监起来,然后迅速转身冲着梁琼诗称赞道,“姑娘真是心善。圣上真是好眼光,能在官家寻得姑娘这般的心善的女子。” 梁琼诗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心道,虽然眼前这位公公和自己说话一直都是和风细雨的,她却完全感觉不到可亲。这位公公怕是在场地位最高,说话最顶用的,所以一直都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惜她听了半天才懂。能放得下架子这还不是让梁琼诗最感叹的,最令她感叹的是,这公公说话滴水不漏。他和自己说了这半天,表面上都是称赞自己,实质上里里外外都是在称赞他的君主。思及此,梁琼诗又笑了笑,这位公公的声音听上去也应是四十有余了,能在深宫里到这个岁数且地位不低,必然是四面逢源了。然而,被他取走从簪子却不能不要回来,梁琼诗思忖半天,还是冲着大太监伸直了手掌。 大太监看着梁琼诗伸出的手掌,心知是要簪子,可那簪子在圣上手里,他万万不敢去取。斟酌了半天,大太监低声道,“梁姑娘刚刚取走簪子只是担心姑娘不小心把这物件折损在手里。要知道这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呀!” 大太监本是好心,落到梁琼诗耳朵里,便变了味道。她以为大太监借着训诫不愿归还,只得缓缓收回手中,思虑对策。还没等她想到对策,她又感到了头上一重。接着她又听到一句叮咛,“梁姑娘可要收好了!这簪子插在梁姑娘头上真好看!仿佛就是专门给梁姑娘造的。” 梁琼诗一听,虽知道是恭维,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凡是女孩家家,总免不了喜欢听些奉承的漂亮话。 看着梁琼诗笑了,许昭平也跟着笑了,但猛地响起的钟声让她眉头轻蹙,似乎要错过早朝了? 许昭平不敢耽搁,连忙抬手把梁琼诗扶到轿子上,又冲大太监使了个颜色,示意这里交给大太监了。然后踮起脚尖,转身朝着大殿那边走去。 只是许昭平挪了不到二十步,又转身朝着梁琼诗这边移了回了,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纵使留了自己最心腹的大太监。 至于早朝。 许昭平看了眼几墙之隔的黄色琉璃瓦屋顶,误了便误了吧。 许昭平站着轿子后方不远处,听着大太监喊了一嗓子,“起轿’”。莫名的感觉舒心。那慢慢移动的轿子似乎在告知这许昭平,那个姓梁的女子就要真正的属于她,被她宠着了。 目送着梁琼诗消失在一道宫门的拐弯处,许昭平敛起所有的情绪,又成了那高不可攀,不怒自威的君主。 她一个眼神扫过四周,一干宫妇全都跪倒在大道两旁,齐呼,“恭迎圣上回宫。” 许昭平略过所有人的身影,也没有让她们任何人起身,只是慢慢的踏在那条被众人让出来的路上,冷冰冰的吩咐,“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违者……” 许昭平拉长的语调让跪着的人一阵胆寒,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直到她踏上刚刚调来的车辇。 就在众人以为她们的君主就要离开的时候,一个毫无感情的字砸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心底。 “斩!” 是时,宫墙内,一轮暖阳慢慢铺到了许昭平面前。 盯着那光,许昭平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触碰。 那样暖。 仿佛寒意已陷入永眠。 第八章 车辇行的快,很快许昭平便追上了梁琼诗的轿子。瞧着梁琼诗的轿子与她只隔着四五步宽,许昭平立刻调了调自己的坐姿,使梁琼诗的身影全能落到自己的视野里。 辘辘的车轮声,没有影响到许昭平的兴致。她远远的看着大太监笑着同梁琼诗讲话,而梁琼诗的脸,没有愁苦,尽是坦然,还时不时的闪过点点笑意,估摸是大太监德全说了些趣儿事。 许昭平满意的转正身子。嘴角起了一个幅度,笑得恬淡,如同春天纷纷扬扬的柳絮,格外温情。 “小溪子,去乾殿。” “是,主子。” 驾车的太监待超出了轿子三十步后,立刻加快了速度。他知道,圣上的早朝要彻底误了。 大太监见君王的车辇过了,给抬轿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轿子也快了几分。然后他不动神色的迈大步子,声儿还是稳稳的,“梁姑娘,起风了,您千万坐稳咯。” 坐在轿上的梁琼诗闻声,露齿一笑,只觉这位公公真是有趣,丝毫未察觉轿子行的快了,只是面上确实能感受到些风。 虽是不冷,梁琼诗还是悄悄的敛了敛下襟,然后把手并在腿面,合上眼睑,任着清风拂面。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过如是吧。 车辇行至乾殿,许昭平还未下车,她的大宫女已经立在了乾殿门口。见君王来了,大宫女立即迎着许昭平进了乾殿。待到进了殿内,一层一层的纱帘依次放下,直到许昭平站在榻前停了步。 “速!” 大宫女立刻躬身,燃起了熏香,然后转身招了平日负责洗漱的太监替君王正冠,自己则负责打理君王的着装,顺带着努努嘴,遣了另一个太监去取君王临行前备的圣旨。 许昭平微微阖目,抬高着双臂,任着大宫女忙活,而一群太监宫女举着贡盘跪在帘外不敢越僭。 待到鬓角整好,朝珠挂到脖子上,许昭平展开了自己走前备的圣旨。楷书的‘佑德寺’几个字让她的手轻轻的颤了颤。想着走之前自己的心境,许昭平舒了一口气,幸好自己犯了次糊涂。既然琼诗进了宫,那这张圣旨便是没什么用处了,许昭平捻了捻挂在脖上的珠子,转身命大宫女端来一盆炭火,起手把圣旨丢至其上,又道,“诏吕绥德。” “是。”帘后一个太监立刻躬身推出殿外,去请当值的大学士。 吕绥德年事虽高,腿脚却还算麻利,不一会儿便到了乾殿门口,跪下,“圣上。” “拟旨。”许昭平惜字如金。 “是。”吕绥德应后,立刻从袖中取出空白的卷轴,展开。因这朝君主性子不拘礼法,故常有空白的卷轴备着。 一旁的太监见大学士已备好了卷轴,也连忙抬上案台,上面备着笔与砚台。 待到吕绥德提起毛笔,左手挽住右手的广袖,已是万事俱备,只待许昭平开口了。 只是,许昭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将他给镇得笔停在了半空。他竟是又听到了梁氏琼诗的这个名字。他依稀记得六年前似是已写过这个名儿。许绥德想了半天,确定梁琼诗那时应是被钦点过太子妃,又担心是重名,便叩了头问道,“圣上,此女可是梁太傅之女?” “嗯?”许昭平听到吕绥德叩头便知他想起那张赐婚的圣旨了,随即把目光挪到了吕绥德身上,“吕爱卿以为不妥?” “这……”吕绥德斟酌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梁氏之女……” “寡人要册封她。”许昭平直接把话说开了,又讲目光放远,她想册封那人了,没什么见不得人。 “怕是……不妥。”吕绥德一听连忙收起笔,跪倒许昭平面前,“往圣上慎重。” “慎重!”许昭平语速极慢,“寡人很慎重!” “可那是靖王妻呀!圣上!俗事您可以随心所欲,但这件事关乎伦常,不可啊!”吕绥德一脸悲愤,自己看着长大的君王怎么能愈发荒唐了,年少时毒哑了东宫所有的侍婢也就罢了,如今以近而立之年,竟想夺其弟之妻? “若是寡人一定要呢?”许昭平往前挪了几步,上朝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明日又会有文臣上谏。 吕绥德随着许昭平的身影转了个相,“那老臣愿舍了这条残命,以移圣上之志。” 文死谏?许昭平冷哼一声,“当真?” “当真!”吕绥德没有丝毫犹豫。 纵然老臣也不能阻自己,许昭平吸了一口气,朝着车辇走去,“那便撞吧!宫里不缺写字的人,朝越,去请冯大学士。” “是。”侍卫抱拳迅速去寻人。 瞧着许昭平另寻人,还要上车辇去朝堂,吕绥德连忙连扑带爬的挪到离车辇几步的地方,涕泗横流,举臂高呼,“圣上!您这样有违伦常,会给乾国带来祸患,会造天谴的呀!圣上……圣上……” 听着吕绥德的声音,许昭平眉头紧蹙,紧了紧手,得快点,梁琼诗她们应该快到了此处了。 “辗过去。” 看着车辇离自己越来越近,吕绥德挺直腰杆,大义凛然“圣上!辗吧!老臣愿以死谢天下啊——” 待到车辇离吕绥德不到一步,许昭平终是没忍心。盯着吕绥德一头的霜雪,念着毕竟是老臣操劳了一世的老臣,许昭平叹了口气,施了令。 “绕过去。” 待绕过吕绥德的身子车辇便开始加速,许昭平坐在车上,听着风声裹挟着吕绥德的哭号,百感交集。原来有些事真的一步都不能错呀,若是六年前那份圣旨就是册封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六年前的自己如何配得上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呢? “圣上,三思啊圣上……” 不绝于耳的呼号逼的许昭平攥紧手心,咬紧一口皓齿。纵使有君王的名号,自己终究是个凡人,有太多事做不得。 但封妃这件事,不能妥协,绝不能。 “加速。” 第九章 君王误了时辰,朝堂里的面上看与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分别。文武群臣分立在大殿两侧,规规矩矩的等着他们的君王。 只是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人,丞相握住手中的笏,低声询问一旁侧立的公公。 “敢问公公,圣上今日是不朝了么?” “这……”公公微微的弯身,“奴才不知,昨夜不是奴才当值。” “那……我等便去问问靖太子?”一旁的御史也朝着公公这边挪了几步,“君王不朝,兹事体大,不得含糊。” “可……”一旁的另一个文臣道,“靖太子今日也未上朝。” 一旁一个大臣低声向丞相问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等此时该散朝?” “不。”丞相捻了捻胡须,站回自己的位置,“等。” 车轮滚滚,转眼,许昭平的车辇已经行至了大殿,许昭平凝神了片刻,唤了一名小太监去殿内通报,让群臣稍等片刻,而后自己转身去了大殿的偏殿。冯呈应正在那候着。 先遣的小太监已经立到了门口,见许昭平来了,立刻唱和道,“圣上驾到!” 许昭平有要事便也没在外等着冯呈出来,径直走了进去,入目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几个书架,两张椅子和一张台案。许昭平心里有些不悦,她突然不太想让那张圣旨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被写出来。虽然只要是圣旨,无论是谁拟定都是一样的,但她还是觉得会委屈到被册封到的人。 许昭平瞥了一眼已经跪倒地上的冯呈,有些犹豫,冯呈这人除了祖上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用这么个人写册封…… “圣上。”冯呈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今日只是来当值混混日子,谁曾想竟有公公来告之轮到他来拟旨。 斟酌了半天,许昭平紧了紧手,一甩袖子,道,“拟旨。” “是。”冯呈没敢耽搁,立刻挪到案前,手忙脚乱的把桌案收拾出来,只是一不小心,又打翻了砚台。 “啊!圣上!小人,啊……不,微臣知错了……知错了……” “废物!”许昭平踢了冯呈一脚,“小溪子!” “是!”跟在许昭平身后的太监立刻走到案前手脚麻利的铺好了卷轴,摆好砚台镇石,又磨好了墨。 许昭平没再瞧匍匐在她脚下的冯呈,径直走到案前,提起笔,笔走龙蛇,一手小楷。 写完后,许昭平端详了半天,觉得运笔过快,有些不美,又名太监重新铺了卷轴。 这头许昭平写着册封的圣旨,另头梁琼诗的轿子也抬到了乾殿。 见君王没在门口,大太监心知应是去朝了,便命小太监慢慢的把轿子慢慢落下来,打算扶梁琼诗进殿。只是,还没等他出声,便瞧见一个佝偻的身影闪到了他眼前。 “吕大人?”大太监瞧了半天,认出了来人。 梁琼诗一听大太监唤了‘吕大人’,连忙起身见了个礼,吕大人在乾朝声誉甚高,不仅是三朝遗老,还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样样都是人中翘楚。 而吕大人未注意到梁琼诗,只是扯住大太监的衣袖,到,“公公,圣上疯了!您快去治治他!” 大太监一听吕大人说君主疯了,立马冲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然后揽着吕大人就往一旁走,边走边道,“啊,吕大人,您慢点说,圣上怎么了?” “圣上竟然要娶那个妖女啊!”吕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大太监隐隐觉得吕大人要坏事儿,但又不能直接把人撵出去,人家好歹是个一品的大员,只得顺着吕大人的话往下问,“妖女?” “对!那梁宇明养的好女儿!好女儿啊!竟是想着一女侍二夫!真是有辱家门,有辱家门!咳咳咳……” “哎哟,我的吕大人,您可慢着点。人家梁姑娘还没嫁过人呢!”大太监拍了拍吕大人的背,帮他顺了顺气,又偷瞧了梁琼诗一眼,担心吕大人的话被那位主听到。 只是不瞥不要紧,一瞥一个人身影让大太监斜置在臂肘的拂尘落到了地上。那,那不是梁姑娘的爹爹梁太傅么? 大太监背脊一凉,坏了,他竟是忘了那位主的坟茔就被设在与乾宫一墙之隔的坤宫。而梁太傅在那已是吊唁了三日,掐算时间,应正好是今日离去。若是梁姑娘与太傅还有吕大人撞上了……大太监连忙转身,把吕大人和梁太傅隔开。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刚刚还哭的一塌糊涂的吕大人突然气沉丹田喊了一嗓子,“梁姓匹夫!” 大殿上,一干大臣在小太监的通报中知晓了他们的君王迟早会来上朝,便耐心的等候。但没想到,一等便是半个时辰,直到日上三杆了才看到他们的君王。本想着君王一出现,这朝就该结束了。可他们的君王一开口,就如同劈下了一道闪电,震得他们有些听不清声。因为他们听到许昭平说了一句,“今日寡人要封妃!” 他要封妃了?封妃本不必在朝堂上说,因为那是君王的私事。但这是落到他们的君王许昭平身上,便变成了必须。乾朝一直有两个怪事,一是皇城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光棍皇帝,二是梁府有个二十多岁还没过门的太子妃。他们的君王在登基前就不断指天立誓,此世不婚不育,逼的先帝不得不在君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又立了一个太子确保皇室宗祠。 丞相率先出列恭贺,“圣上愿意福泽,实乃万民之幸。” “是吗?”许昭平站在高阶上,没有坐下,“若是寡人要册封一个已经许配过人的女子呢?” “不可!圣上!”御史连忙跪倒在地上,“此行有碍圣上大德,许配过人的女子何德何能能得到圣上垂怜?” 许昭平不为所动,她从来不怕自己德行有亏,她怕的只是那人受到非议罢了。想着六年前那张旨意,许昭平吸了口气,话语带上隐隐的怒气,“诸位爱卿以为那女子不配,是希望寡人绝后么?” “敢问圣上,非那女子不可吗?”丞相冷静的直视着君王的眼睛,等着许昭平回复。 许昭平也回视着丞相,一字一顿,“非她不可。” “这……”御史皱皱眉,思忖了半天清名有毁与绝后,还是道,“若是圣上喜欢,那……也是使得的。” 御史这关过了,许昭平把视线落到丞相身上。“那丞相您呢?” 呈着许昭平的目光,丞相也感受到了君王的期许,想想自家的君主从孩童到年近而立还孤身一人,心一软,道,“臣附议。” “好!”许昭平笑逐颜开,“小溪子,宣旨!” “是!”小溪子躬身,而后打开卷轴,朗声到,“於戏!太傅梁宇明之女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周旋法度,有柔婉之行……思在进贤,义高前史是用册曰贵妃。” 旨意刚念完,又有老臣站出来,“圣上,你怎能册封靖太子之妻呢!” “未过门,如何算得上妻?”许昭平耐住性子,与老臣再解释了一通。强行册封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但会影响到梁琼诗封妃后的名声。 但文臣们似乎并不买账,为首的御史率先发难,“圣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靖太子与梁宇明之女两者均备之,如何做不的数?圣上莫要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寡人难道算不得君,算不得夫?”许昭平一甩袖子,把背影留给一干重臣,“今日,寡人愿聚众告知,实属敬重诸位臣工。诸位莫要托大!” 一听君王警告他们不要托大,自以为是插手他家的私事,朝堂内一下噤了声。 许昭平听着背后静了下来,微微的放松,总算控制住了局面又想到刚刚准备死谏的吕绥德,便计上心头,“诸位可知吕大人已是赞同了此事,尔等为何不从?” 吕绥德大人竟是赞同了,御史大夫细想,也许其中暗含隐情,便脱口而出,“若是吕大人赞同了,臣等自是……” 只是未等他表明态度,许昭平已率先问道,“自是如何?” “自是赞同圣上的。”御史大夫弯腰答道。 “那若是吕大人不呢?”许昭平转过身,看着御史。 “自然不能。”御史的文人气骨一下又起来了。 一见御史一脸大义凛然,许昭平心中暗笑,这么快便上钩了,面上却勃然大怒,“大胆御史,寡人供尔高官厚禄,而尔凡事以吕绥德马首是瞻。如此阳奉阴违,于天下苍生何功?速速拉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话罢,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扭住御史的胳膊,预备往下拉,众朝臣一见,立刻人人自危。 御史见动真格的,呆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大声喊到,“圣上!微臣冤枉!冤枉啊!” 丞相见状,立刻站出来冲着侍卫道,“慢着慢着!”然后又跪倒在高阶下,“圣上,臣以为臣等为朝臣,自是以天下先,天子先。圣上册封本是私事,御史大人一时心急耳。梁氏之女,德才均淑,实是册封的不二之选。” 丞相一出言,便有一群人跟着出列,齐声道,“臣以为,梁氏之女,德才兼淑,实乃册封不二之选。” 许昭平看着丞相满意的笑了笑,“恩。如是,则放了御史大人。” “谢圣上!” “无事便散朝吧。” “是。” 第十章 下了朝,御史愤愤不平的谴责丞相没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哎,丞相大人,您怎么能没谏就附议了呢!” 丞相拉着御史往宫门外走,面上都是喜色,“圣上愿意纳妃了是喜事不是?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圣上既是愿意把那姑娘的身份告之我等,必是不想委屈了那姑娘,御史大人又何必耿耿于怀?” “可……那女子做妃终究有伤风化呀!”御史一脸急切。 “圣上要捏造一个人的身份可是一点也不难啊,御史大人,莫要辜负了圣上的好心啊!”丞相顿了顿,冲着御史笑了笑,“至于,风化还不是全靠咱们这张嘴吗?” “那也不能……”御史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脚,关于梁氏之女的不妥,似乎全是流言所致,思及此,御史立刻眉开眼笑的冲着丞相一躬身,“小子受教了。” “无碍,无碍!都是为天家做事。御史大人下朝后可得好好繁忙一番了!” “一定一定!” 许昭平坐在车辇里听着太监汇报着丞相与御史的对话,不禁莞尔,丞相还是同以前那般是只老狐狸,这番话本是该私下体己的,他竟是放在宫门里说,摆明了是告诉重臣他的态度。嗯,这件事,应该能善了了。许昭平靠在车背,微微阖目,想歇歇了。可一不自觉的想到,待会要把圣旨宣读给那人,她又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脑海中摇曳着那人的身影,许昭平不由得展颜,许是书里说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便是这般图景。 这一头许昭平坐在车辇上前往乾宫,而另一头,由册封圣旨引起的闹剧还没止住。 吕绥德从君王说‘绕过去’那一刹,他就懂得他左右不了君王的想法。可左右不了君王,他还可以寻一个君王最信任的人哭诉,那样便有希望变变君王的狂想。但大太监的无动于衷告诉他,他失策了。但他在看到梁明宇的刹那就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信仰支撑。虽然自己的君主一定要册封梁家的女儿,他却可以通过梁明宇让他的女儿无地自容。于是他直接在宫墙之内喝了一声‘梁姓匹夫’。 而吕绥德的一句‘梁姓匹夫’让刚刚从坤殿出来的梁宇明立马醒了神。如此之语绝不应当出现在宫墙之内。但他还是望了一眼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吕绥德大学士与一太监在不远处立着。虽然不吕大学士为何那般唤他,他还是快步移到了吕绥德的面前。 ‘梁姓匹夫’一出,也让梁琼诗意识到了不远处的吕大人对自己的敌意。 虽然过去的近二十年自己与吕大人被没有过什么交集,但吕绥德的名号对于她梁琼诗来讲却是如雷贯耳。若是旁的时机遇到这位大儒,她定要上去讨教一番,可如今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时机都不太妥。只是,一个大儒如何会与自己交恶呢? 梁琼诗眉头轻蹙,莫不是因为今日自己进了宫?若是自己进了宫,那群卫道士定是不甘的。只是,她突然想到,‘梁姓匹夫’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必是十分不恰当的。但若是不是形容自己,这宫中那里能寻得到另一个梁姓的人呢?梁琼若推算了半天,若是自己,那便只能是自己的爹爹。可自己爹爹怎么会在这里呢?自己可是记得那日来宣旨让她写字的公公说自己的爹爹被禁足在宫墙之内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未等她发话,她已经听到了自己爹爹的回话。 “见过吕大学士,不知如此唤下官有何事?” 一见梁宇明过来了,大太监不敢迟疑,立刻遣了一小太监去寻君主,然后他笑着向梁宇明问好,以缓和吕大学士与其的尴尬,“梁太傅早,这么出来了!” “是!”梁宇明也含笑应了大太监,“这些天有劳公公照拂了!” 见梁宇明与大太监聊得欢,吕绥德立即打断了二人,“那敢问竖子身兼何职?” 梁宇明在吕绥德面前不敢托大,恭恭敬敬道,“小子现为太傅。” 吕绥靖见梁宇明来见自己的态度与寻常无二,火气下了几分,但养女不教,实在是罪过。“即为太傅,就应为天下垂范,如何家教如此之贫贱?” 梁宇明不可察的皱皱眉,面上还是一副恭敬的样子,笑着问道,“不知吕大人从何说起?”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因册封在君王那碰了钉子,吕绥德对梁宇明没什么好脸色,“老夫这么说,自然是有依据的!” …… 见吕大学士硬要与梁太傅冲突,大太监不动声色的退出他们的话局,转身朝着梁琼诗伫立的地方小步跑了过去。 “梁姑娘,我们进殿吧!”大太监见梁琼诗面色如常,便搀住她的胳膊,想带着她避开这两位大人,梁琼诗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太愿意走。 依理,为了避讳,应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她与眼前这位公公此时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无疑是最妥帖的。可眼前那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爹爹啊! “梁姑娘,莫要忧心!圣上就要过来了!”大太监低声劝着眼前的女子,这种场面,她一个妇道人家留在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那君王就要来了?梁琼诗一听到这句话便点了点头,便由大太监搀着慢慢的往回走了几步。 就在梁琼诗准备离开的档口,她听到了一声气愤的“嗬,请梁太傅回头一看!” 梁琼诗下意识的转过身,把面对着梁宇明。 而梁宇明在听到吕绥德的话后也立刻转了身,入目的图景让他一惊,自家的女儿正对着自己,且不知何时大太监竟是已经去了梁琼诗那边,正搀着梁琼诗的手臂。见自己的女儿出现在眼前,梁宇明一瞬间是喜悦的,自己的女儿自从失明后便不喜出门,可一想到这是宫墙之内,他连忙转身朝着梁琼诗方向走。 “琼诗,你……你怎会在此处?”梁宇明边走边问,一时竟是忘了自家的女儿没法子回话。 未等梁琼诗回话,梁宇明又急切道,“琼诗,快让公公放开你,爹爹来搀着你便是。” 大太监闻声,立刻冲着梁宇明躬了躬身,诚挚的笑容不做假,道,“回梁太傅,梁姑娘已随圣上入宫,估摸着今日就该册封了。老奴能扶梁姑娘,是老奴的福分。” “什么?”梁宇明听了大太监的话一下僵到原地,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一下煞白,口中不住的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吕绥德见状,立刻斥责道,“梁太傅,有女如此,你有何颜面担任太傅一职?” 第十一章 大太监见吕绥德出言不善,脸色沉了几分,道,“吕大学士!大今儿起,梁姑娘就是宫中的主子了,您说话可是顾及着点!” 吕绥德以为梁宇明理亏,便更是放肆,“哼!这般品貌,如何当得六宫之主?” “六宫之主?”大太监皱皱眉,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虽然宫中无妃嫔,但六宫之主却不是圣上一人草草便能定的,如此之言,传出去对梁姑娘的声名可是大大的不利。 “呵,老夫可是看出来了,圣上对太傅的女儿……”吕绥德一下想起许昭平冲着车夫喊得‘辗过去’,额上青筋暴起。 “吕大人,宫门之内还是慎言!”大太监打断了吕绥德的话,这宫里到处都是耳目,如此胡言,会给他与梁姑娘都招来祸患。 “嗬!”吕绥德听到大太监的劝解,不屑道,“梁太傅您说说,您的女儿如何呀?与圣上是配与不配?” 大太监不等梁宇明开言,替其答了话。“自然是相称的紧。” “哈哈哈哈哈!”一听大太监回了话,吕绥德大笑起来,“公公,您这话传出去不怕贻笑大方么?梁宇明他女儿眼瞎了,圣上眼瞎了,莫不是公公你眼睛也瞎了么?哈哈哈哈哈,老夫今日已是豁出命去,定然要让此女声名狼藉!” 梁宇明神游的半晌,被梁宇明的笑声震醒,待反映出他在讥讽梁琼诗后,勃然大怒,“吕大学士,您这么待一个姑娘家的,真是斯文扫地!” “梁宇明!你!”吕绥德没想到一直笑着的梁宇明竟会怒。 “琼诗是梁某之女不错!但正因是梁某小女,所以今日大庭广众,还轮不到吕大学士来管教。”梁宇明的身子微微的抖动,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愤慨。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吕绥德是没想到一介匹夫梁宇明竟敢与自己叫板,大太监是没想到一向谦谦君子的梁太傅竟会冲着吕绥德吕大学士说出这般话,而梁琼诗是没想到自家的爹爹竟会为自己的出头。打自己小时起,梁宇明教导她的除了寻常女儿家该学的琴棋书画与女红,便是忍,要为自己忍,为苍生忍,为君王忍。但他今日竟是为自己与人撕破了脸。 梁琼诗莫名的心头一酸,泪水顺着面庞往下滑。 “哎哟,梁姑娘,您可千万别哭!”大太监一见梁琼诗哭了,立即掏出帕子一边替梁琼诗沾掉眼泪,一边劝慰道,“您莫要哭了,您这么哭着,圣上梁大人还有老奴都要为您忧心……” “嗬!”吕绥德也有些尴尬,他平生最见不得女子哭,当众哭啼成何体统,自找没趣道“没教养!” “小女有没有教养,无需吕大学士忧心!”梁宇明也没好气,径直把背留给吕绥德,继续朝着梁琼诗走。 “你!”吕绥德气急攻心,咳嗽了几声,“咳咳咳,你小子怎可如何不通情理!” 话罢,还不解恨,又脱下一只鞋子朝着梁琼诗砸了过去。 梁宇明听到背后的声响,连忙转身挡到梁琼诗面前。他这半辈子,为了乾国对自家的人亏欠甚多,这么多年来,从琼诗小时起,他便是先国后家,直至琼诗盲了双目,才悔恨莫及。他从未想过,不过是眨眼功夫,琼诗竟然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已经成了太子妃了,已经及笄了,眼看着就要成婚了,却又盲了。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傅,为了那么多年乾国,一直忍辱负重,但今天他却不想再忍了,他是自己女儿的爹爹,而后才是太傅。今日纵使是德高望重的吕大学士也绝不能践踏他的女儿,“梁某两任太傅,自认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靖太子,皆是尽心尽力,无失仪之举。今日之事态究竟如何,待梁某与小女一问再来回吕大学士之问。望吕太傅自重!” 这厢吕绥德见梁宇明火气上来了,气急败坏道,“那老夫等着看满朝文武如何赞同得了圣上的册封!”言罢甩袖而去,也不预备着死了。 那厢梁琼诗再听到梁宇明维护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捂住嘴,啜泣起来。她怎么能连累自己的父亲受辱呢?文人和武将不同,最看重的莫过于气节,莫过于声名。如今经今日一闹,自家的爹爹如何在京中立足? 梁琼诗想来想去,硬生生的止住了泪。不能哭!不能哭! 而此时梁宇明却半点没想起自己的声名,只是忧心着自己的女儿因口不言目能不视而受到欺凌。见吕绥德走了,梁宇明便转身对着梁琼诗,面色稍霁,碍着大太监在场便只是问道,“琼诗,告诉爹爹,入宫时自愿的吗?” 入宫是自愿的吗?梁琼诗的心颤了颤,自愿的吗?自己是自愿给那君王做妃子的吗?想着那君王的怀抱,还有那君王给自己的三次下车的机会,还有那段扶着自己走的路,甚至是如今身侧的轿子……梁琼诗估摸自己如果继续瞎着,在这个世界,除了爹爹之外,自己定然是很难遇到比这个君王待自己更好的男人。梁琼诗迟疑了片刻,点点头,传达给梁宇明,自己是自愿的。 而梁宇明却见不得迟疑,自家的女儿自己清楚。琼诗一向是个不拖泥带水的孩子,她既然迟疑了,必是有隐情。游园会后,圣上只是召着自己前来吊唁,顺带告之自己他不会让琼诗因手不能书而受非议,让自己安心在坤殿凭吊三日,事务一概不用理。本以为圣上会告诫诸家女子潜学《女戒》,谁曾想圣上竟是招了琼诗进宫。 梁宇明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依着刚刚吕大学士的意思,圣上应是没能从他这拿到册封的旨意,纵使拿到了,朝堂估摸也不会很快的附议,那自己就应还有时机。梁宇明叹了口气,他着实也不愿自家的女儿跳进后宫这个污水坑,虽说当年封为太子妃自己本也是不赞同的,奈何琼诗那丫头一心为之。 不对,一想到太子妃梁宇明突然觉得不对头,他忽地想起,前些年琼诗刚失明的时候,他曾问过琼诗还想不想嫁太子,那孩子与他的是不想。既然几年前便不愿嫁与太子了,她今日如何会想到入宫?他的圣上究竟对他的女儿做了什么?他要找自家的女儿问清楚吗?可她并不能言说…… 君与臣,父与女,不能让君王受辱,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辱…… 梁宇明踌躇了半天,拿下了主意,他要寻君王问个清楚。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梁琼诗,脸上的泪痕似乎还未干,果断的转身,冲着大太监行了个礼,“敢问公公,圣上在何处?” 未等大太监回复,一声‘寡人在此’惊得在场众人一齐‘扑通’跪倒在地上。 第十二章 许昭平从车辇上下来,见吕绥德已经不见了,便望了梁琼诗一眼,见她在轿旁跪着,没什么大碍,心里暗舒了一口气,又冲着身后的太监抬了下手,太监立刻唱和道,“平身!” 梁琼诗听到了平身,便预备着起身,却被刚刚站起来的梁宇明朝下施了一把力。接着她就又听到了‘扑通’跪地的声音。 “臣梁宇明,求圣上收回成命!” 许昭平往梁琼诗方向挪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梁宇明的动作惊到了。她想过种种阻碍,却从未想过阻碍会来自自己的太傅梁宇明,就如同六年前,自己想过重重阻碍,却没想到阻碍回来自琼诗的姐姐梁雨枝。许昭平握紧自己搁在袖子里的手,六年前,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不能再错。拿定主意,许昭平亲自开口让梁宇明起身,“太傅平身!” 道完这句,她又迈着稳稳的步子,面色如常朝着梁宇明方向移动。 待走到梁宇明面前,见梁宇明没有动身的意思,许昭平使眼色让大太监先扶起梁琼诗,地上凉。然后盯着梁宇明的头顶,又重复了一遍,“太傅平身。” 梁宇明还是没动。 许昭平忍了一口气,“来人,扶梁太傅起身!” 此话一出,梁宇明立刻直了腰杆,“微臣梁宇明,求圣上收回成命!” “琼诗这丫头成了寡人的妃子这件事,已昭告了天下,如何收的回?”许昭平转身把背影留给梁宇明,她不愿意与梁宇明正面争执。一则,梁宇明是她的授业恩师,二则,梁宇明是琼诗的父亲,三则,梁宇明是乾国的功臣。 “可……”梁宇明眉宇间闪过挣扎,他也知旨意出去了便如那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可他终究是不愿把自己的女儿送进这深深的庭院。 虽然只是一瞬,许昭平还是抓住了梁宇明眼底的挣扎,毕竟是自己的太傅,也舍不得自己为难。她或许可以从这点说服他。 许昭平往远处走了几步,指了指后宫所在的位置,“太傅不觉得寡人年近而立,却六宫无主甚是凄苦么?” 梁宇明顺着许昭平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无数的楼阁,精美,富丽堂皇。他心疼君王少年便继位,至今后宫无一妃,可他更忧心,若是日后这宫殿住满了主子,他的女儿又该蜷在那个角落?想着一个盲女在后宫中孤苦无依,梁宇明瞬间哽咽了,“可……圣上……微臣此生福薄,只育有两女,一女的坟茔已在这深宫之中,求圣上开恩,遗臣半点骨血!”说着说着竟是泣不成声。 一听梁宇明的哭腔,梁琼诗竟也是慌了神,那个如同神一般万能存在的爹爹竟是在君王哭了,为自己哭了。 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她出生以来爹爹第一次这般哭。娘亲离世的时候,爹爹没哭,只是对着墙枯坐看一晚。姐姐离世时候,爹爹也没哭,他只是坐到自己的闺房同自己说了一宿的话。今日,不过是自己要入宫了,爹爹竟是哭了…… 梁琼诗感觉一块石头压在看心坎上。前几日爹爹才因自己受苦,今日又要如是。她入宫的决定又错了吗? 许昭平看着梁琼诗的身子轻轻的抖,知道不能再拖了,便把话说明了,“太傅可是担心寡人照顾不好琼诗这丫头?宫中御膳房,司珍房,太医院……各路宫妇,寡人定是给她备全了,太傅可还不放心?” 听着君王的许诺,梁琼诗的脚有些站不稳了,她似乎还金贵不到需要如此多的人伺候,但梁宇明的话却让她抖动更厉害。 “是,微臣不放心!” 许昭平紧了紧手,想着寻常人天大的恩宠莫过于面见天颜,又道,“那寡人将琼诗的寝宫迁至寡人的居处,遣寡人亲信照顾左右,太傅可还不放心?” 梁琼诗听着君王的许诺,感觉背脊一凉,若是住到君王的宫内,不是如同整日都受着监视吗? 而梁宇明与梁琼诗的感受恰恰相反,听着君王说寝宫,梁宇明有些明了君王对自己女儿的态度,不说爱慕,至少是信任的。但君王对信任……圣意又岂是他们能揣测的?梁宇明定了定,依旧道,“是,微臣不放心!” 见梁宇明怎么说都不松开,许昭平有些心焦,想着那人愿意入宫的缘由,便能知晓梁宇明在那人心中地位有多高。册封若是得不到梁宇明的承认,对她与那人的未来定是致命的打击。可梁宇明似乎铁了心,不想让梁琼诗入宫。 许昭平沉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与梁宇明平视,“那寡人封琼诗为后,太傅可还有不放心?” “是,微臣不放心!”为后并不是保障,梁宇明为官多载甚至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 “太傅以前曾教导过寡人,寸寸山河寸寸金。”许昭平蹲到了梁宇明的面前,“那寡人以江山为聘,分一半山河与琼诗,太傅可还不放心?” 听着君王说江山为聘,梁琼诗莫名想笑,怎么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难道是因为君王对姐姐的愧疚吗?梁琼诗微微的低下头,推开大太监的手,跪在地上,江山为聘,她着实要不起! 大太监听到君王说要封后,接着就瞧见梁琼诗跪了下去,却没敢扶。封后这事儿要是不跪着推辞,日后难免不落人话柄。 而梁宇明听到这话,却被气的有些颤抖,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君主竟是为了一个女子愿意拱手河山,这样不行,一定不行,纵使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见梁宇明在抖,许昭平知道自己终于戳到了太傅的痛处,便又说了一遍,“寡人以江山为聘,太傅大人是否满意?” 梁宇明忍住性子,叩了一头,“不满意! 许昭平看着那头点在地上,便站直了身子,佯装委屈道,“梁太傅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寡人只有在此立誓,此生与琼诗同生共死了。太傅可能满意?” “圣上!”梁宇明突然嚎啕大哭道,“您这是要逼死臣吗?” “太傅,您……”许昭平没想到梁宇明竟是这么个反应,有些无措,“寡人……寡人只是想……” 梁宇明边哭,边叩头,“圣上,求您体谅一个为父之人的心。虽圣上英明神武,可有那家父母愿意将孩子许给注定三宫六院的人为妻为妾?如是以后宫中进了新人……微臣的女儿口不能言……臣从不求琼诗日后的夫君才高八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腰缠万贯……微臣只求能为琼诗寻个知冷知热的,品貌周正的,能疼她的寻常人家便是……从不求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圣上,微臣的女儿配不上天家呀……圣上……” 原来爹爹一直是抱着这般念头为自己寻夫婿的吗?梁琼诗的泪忍不住了,循声朝着梁宇明的方向挪了过去,然后抱住梁宇明,低声的哭。 许昭平瞧着抱头痛哭的父女也晃了晃神,她从未想过太傅找女婿的要求竟如此之低。 寻常人家…… 许昭平琢磨这四个字琢磨了片刻,突然使了使眼色,让周围人都退下去。 待人退尽了,许昭平一撩下摆,没有半点勉强的跪在了梁宇明的面前,“太傅,寡人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弱水三千,只取琼诗一瓢饮!” 第十三章 一见许昭平跪下了,梁宇明也被晃了神,上次见君王跪下还是年前祭天的时候,想到君王竟是为自己的女儿跪到了自己面前,梁宇明顷刻间老泪纵横,“圣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梁太傅,您教导寡人已愈十载,对寡人也算知根知底,观者穹宇,天下富胜寡人者,无几,权高寡人者,无几。今日寡人在次与您诺之,今世愿与琼诗,生同衾死同椁,求您宽心将琼诗托付给寡人。”许昭平恭恭敬敬的把一个头磕到底。 “圣上!这事稍后再议……您,您先起来!”梁宇明手忙脚乱的起身去扶许昭平,他不怯君王处死,贬官,他却怯君王求他,他怯君王是真心喜欢琼诗。 “太傅还是信不过寡人!”许昭平看了看跪在自己对面的梁琼诗,执拗的扯住梁宇明的袖子,“寡人体谅太傅为父的心,太傅可能体谅寡人爱慕琼诗之心?” 许昭平此话一出,让梁宇明和梁琼诗都僵在了在了原地。 梁宇明是没想到,自己的君王竟是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而梁琼诗是她没想过君王会喜欢她。梁琼诗跪在许昭平的对面,心头不停的颤,却没有半点喜悦。在梁琼诗的记忆中,她似乎都没见过君王几面。素昧平生的人,如何能喜欢上自己?梁琼诗莫名的觉得滑稽,怎么会有人爱慕一个盲女?而这个人竟还是一国之君?不久前答应进宫,她只稀得君王能待她好,却一点都不希得君王爱慕她。君王若是宠她,那她便帮着他出谋划策,睦亲好后宫便是,但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若君王爱慕她,这便是情,她还不起,更不想搭上一颗心。在这深深的庭院之中,没有爱,靠着权利还可以支撑,但若是有了爱,再被收回,那便是太残忍了。想到这,梁琼诗好不容易动了的心,又凉了下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宁愿告诉自己,君王这般举动只是念着她的姐姐! 但这君王似乎又是真的爱慕自己? 梁琼诗没想过真的会有王子与乞丐的故事,还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莫名的想到一句‘含情凝涕谢君王’。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跪在女子的父亲面前,无论在那个时代,都足以成为绝唱。 男儿膝下有黄金,毫无疑问,只是这一跪,便足以让成千的女子爱上眼前跪着的这个男人。梁琼诗不否认,她是有些被眼前这个男人触动,可,这是感激,却不是爱情。感激不能当作‖爱情。她可以因为爱,去感激那个愿意爱慕她的男人,却不能因为感激,去爱那个爱慕她的男人。 想着眼前跪的是个爱慕自己的君主,梁琼诗犹豫二三,还是决定放弃入宫,她要跟爹爹离开! 梁琼诗艰难的撑了起来,她知道君王正跪在自己的面前,便伸手探了探。正巧触到了许昭平的头顶。触到了头顶,梁琼诗便躬身顺着许昭平的脸往下,直至摸到了袖子。摸到了袖子,梁琼诗没有停下来,立刻直起腰,把许昭平往起拉。 许昭平见梁琼诗在拉她,也读懂了梁琼诗对册封一事的回绝,为什么呢?许昭平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表了心意,那人却想要逃了?许昭平盯住扯着袖子的手,莫名的感觉喘不过气,瞧着那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她竟是有些想起来了。她不想让那人为难。可她的腿,仿佛灌了铅一般,跪在地上,稳若磐石。她起不来……君王如何?权势又如何?竟是都不能让她如偿所愿? 如偿所愿?这四个字一出来,许昭平突然也有些想哭了。明明已经这么大年岁了,怎会想到了哭?只是作为君王,她似乎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君王怎么能哭呢?怎么能哭? 许昭平望着一墙之隔的坤宫,想起那个女子在临死前冲她喊的‘太上忘情’。可,情之所钟,不是在我辈吗?许昭平一瞬间竟是荒唐想到了不做君王,去乾城做个普通的百姓,然后去梁府提亲以求梁太傅的认可? 想到这,许昭平不禁在心底笑自己异想天开,如此还不如自己孤独终老,然后入了棺,入了太庙,最后归尘归土。因为她知道,琼诗从未想嫁个普通人。梁太傅终究是爱女心切,不懂琼诗的心。所以,自己该是去销了那份圣旨吗?许昭平的手止不住的抖,不能!不能销! 梁宇明站着看自己的女儿扯着君王的袖子往起拉,君王一脸视死如归的跪在地上,心底也是万分纠结。一边是自己的女儿,一边是自己的君王…… 时间仿佛是凝滞了。 直到梁宇明轻轻的一声叹息,“琼诗撒手,圣上起来吧!” 许昭平一听梁宇明喊撒手,没反映过来。 而梁琼诗听到了,心头一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听到了,‘扑通’一声。 梁宇明正正的跪在许昭平面前,“圣上之心,苍天可表。臣感激涕零,无所为报,唯有一女托之,祈圣上长康!顺恭贺圣上册妃!” 话罢,梁宇明把头磕到了地上。 见梁宇明的头叩到地上,许昭平有一瞬间的不敢相信,她神情恍惚的站了起来,攥紧梁琼诗的手,问道,“梁太傅,您说什么?” “微臣说,恭贺圣上册妃!”梁宇明看着许昭平呆愣的模样的,不禁笑起来,“臣的女儿就托付给圣上了!” “何?”许昭平震惊的望着梁宇明的眼睛。 梁宇明颔首道,“臣说,臣的女儿便托付给圣上了!” 听清了这句话,许昭平颤抖了片刻,然后吐出一个字,“赏!” 接着,未等太监挪到跟前,许昭平脸上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声音却来越大,最后竟忘了尊卑,直接伸手搂住梁琼诗的腰,“琼诗,你听到了吗?梁太傅把你许给寡人了!” 什么?梁琼诗整个人一下全懵了,怎么会如此?这个君王怎会欢快如斯?爹爹怎会答应了? 未等梁琼诗想清楚,梁宇明的声音又传到了她耳朵里。 “琼诗,日后在宫里要谨言慎行,莫要丢了皇家的面子!若是有难处,一定要派人传话给爹爹。” “梁太傅放心!寡人定是不会让琼诗受委屈的!” 第十四章 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么?梁琼诗不由得勾起唇角。入了宫如何能不受委屈想想那些君王所言的承诺,既然能给得如此随意,那便收的也能如此随意。再想着自家爹爹所言的皇家颜面,这怕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至于有了委屈托人带信,那更是无稽之谈。给做子女的,纵使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又怎么敢将这些说与家中的大人? 许昭平看着梁琼诗笑了,虽知她未必是欢喜的,却没在意那么多。既然太傅梁宇明已经同意了此事,那便是成了。余下的,无论是江山为聘,还是三千取一瓢。只要她许昭平敢说出来,必定是能做到的。许昭平满意的打算离开,忽得想起,自己册封的事梁宇明还不知晓,便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立着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见君主的头偏了过来,连忙和身边的另一个举着贡盘的小太监一起快步走到梁宇明面前,齐声道,“恭喜梁大人!” 而后小太监恭敬的从那举着的贡盘中持过五彩提花的卷轴,慢慢的展开,又念了遍在殿上念过的册封的圣旨。 梁宇明听完圣旨不由得皱皱眉,既然已经同意了婚事,那圣旨的内容便无可厚非,可在宫里宣读圣旨着实不合规矩。依礼,这份圣旨应是公公带到自家府上宣的。 一旁的大太监瞧见梁宇明皱眉,知晓他是担心名不正,言不顺,便帮腔道,“圣旨已在朝堂上宣读过了,丞相与御史皆无异议。太傅可宽心。至于吕大人,圣上自有裁断,太傅也无须多虑。” 听着障碍戒备扫除,梁宇明这才彻底安稳了,跪在地上接过圣旨,朗声道,“谢主隆恩!” 见梁宇明接了旨,再站在这着实没什么意思,大太监便起了个话头,目光移到许昭平身上,“梁姑娘忙活了一天,该是饿了。奴才听说御膳房出了几个新菜式,圣上要不要和梁姑娘以及梁太傅一起去尝尝鲜?” 大太监一张口,梁宇明便不等许昭平发话,识相的告退,“启禀圣上,臣三日未归,府中应有存事,奏请告退!” “准了!”许昭平满意的颔首,梁太傅到底是在朝中沉浮几十载的人,“太傅劳苦功高,特赐白壁一双。” “谢陛下。”梁宇明又叩了个头,接着起身跟着一个小太监朝着宫门方向走。 梁宇明告退后,许昭平便扶着梁琼诗上了轿子,而后自己转身上了车辇。 见君王上了车辇,大太监便给一小太监使了使眼色,接着就转身跟着梁琼诗的轿子往乾宫去。 而小太监瞧见大太监的眼色,连忙小跑上了车辇,向君主回禀自个儿的所见所闻。 待小太监上了车辇,见许昭平正坐在车辇里,手中拿着一份奏折,连忙低声告罪,“奴才不知圣上在处理政事……” 太监的告罪把许昭平从折子里拖了出来,她出宫出了两日,压得折子似乎已经够将她埋起来。特别是自己的上的,说是西边的盗贼又起了,着实令人头疼。 听着那太监方告罪,许昭平按按眉心,“别废话了,直接告诉寡人,今天这一路,你瞧出了什么?或是……” 许昭平说到‘或是’时顿了一下,她该如何称呼那人呢?梁姑娘?似乎生疏了些。琼诗?似乎普通了些。梁琼诗?似乎生硬了些。蠢丫头?似乎轻浮了些…… 想了半天,许昭平终是寻了个自己满意的好词‘梁妃娘娘’,‘梁妃娘娘’不仅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自己附属物的象征。 想着自从加了这个名头,琼诗便是属于自己的,许昭平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继续道,“或是听出了梁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回圣上,奴才没瞧出梁妃娘娘喜欢什么。”小太监的腿开始颤抖,“奴才只瞧见公公讲史书的时候,娘娘笑了笑。公公讲女红的时候,娘娘又笑了笑。” 史书和女红么?许昭平把手上的折子合上,虽说依着自己对琼诗的了解,她似乎不像爱这两样的人,但眼前这太监瞧人却是极准的。罢了,想着笑了总比没笑好,许昭平拿出一只毫笔,刻意记了记,“还有呢?” “回圣上,奴才只瞧得出梁妃娘娘对入宫还是……”小太监开了口,又有些不敢说出来。 “恩?”许昭平挑眼瞧了瞧跪在前面的小太监,“小溪子没教过你怎么回话?” “是是是,溪公公教奴才不要揣测圣上的心思。”小太监连着磕了三头,“奴才瞧出梁妃娘娘对入宫有怨言。” “恩,还有呢?” …… 梁琼诗一行人从宣旨的地方去乾宫都没花上几句话的功夫。似乎君王一回来,轿子都快了不少。 不知晓是君王有意的安排,还是宫中的口信传的快。等到梁琼诗一行人到乾宫的门口的时候,乾宫的主管已经召集了各司的主管在宫外参见新主子。 梁琼诗下了轿子,便搭着轿旁主动递过来的胳膊,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听着此起彼伏的“恭迎圣上”,“见过梁妃娘娘”,百感交集。 自己肖想了那么多年的,竟然如此轻易就得到了?不过是被封了妃子,便有如此多的人匍匐在了脚下。一切竟然只需要一个男人的怜惜。 梁琼诗莫名的感到胆寒。今天她是这么借风扶摇直上了,那它日没风了,自己该如何处之?莫不是自今日起,她便要走上讨好帝王的道路么?那样活着,是否太低贱了些?‘低贱’这词一冒出来,梁琼诗又觉得自己自命清高。 只是,一个梁妃就把自己收买了吗?梁琼诗又自己问自己,一个梁妃还不够吗? 当着梁琼诗天人交战,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提醒,“抬脚。” 这莫名熟悉的声音,惊得梁琼诗又顿住脚,搀着自己的人是君王? 许昭平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先撤出支撑着梁琼诗的臂肘,又慢慢垫回去。 梁琼诗以为君王悄悄换了人,却不想让自己知道,便装作不知道换了人。神色如常的迈上台阶,走了几步。 而许昭平依旧慢慢的陪在梁琼诗的身侧,掺着她往前走。 走到下一个要上阶的地方,许昭平又道了声,“抬脚。” 此声一出,梁琼诗又是一愣,她以为扶着自己的人从君王换成了公公,没想到竟是换成了君王。 大太监也是一愣,不知道自家的圣上想干什么。 “怎又傻了?”许昭平瞧着梁琼诗,低声笑笑,“爱妃若是在不抬脚,寡人便要饿晕于此处了。” 梁琼诗的脸红了红,念着刚刚大太监所言的尝鲜,忽得想起了君王误了早饭。便松开君王的胳膊,用手指指了指前面,然后侧立方一旁,让君王先行。 看着梁琼诗闪到一边,许昭平瞬间明了她想岔了,笑骂道,“蠢丫头,怎的如此不解风情?” 第十五章 蠢丫头? 梁琼诗愣在原地,不知君王在唤谁。当意识到君王是在唤自己,她的嘴角不由得的浮起了笑意。虽说‘傻丫头’这名号和身旁的‘贵妃娘娘’着实不搭,却莫名的让她的心暖了。 只是君王怎么会忽得这般唤她?梁琼诗忽得想起早前君王和她言说的,‘梁太傅说你小时候经常摔倒’。想想‘梁太傅说你小时候经常摔倒’,再想想‘蠢丫头’,顾不得君王在身侧,梁琼诗不由得皱皱眉。 原想着十多年前那一桩旧事会随着年岁淹没到浮尘里,却没想到刚刚那声‘蠢丫头’就催她想了起来。本以为是君王的误言,谁晓得竟是真与自己有些渊源。 这事儿说起来其实也轻巧,不过是太傅女儿馋嘴偷喝了客人的汤。不幸的是,她爹爹发现,更不幸的是,客人也发现了想着当时那上自家府上作客的玉面少年听完自己描述的事故,挑着眉笑骂了自己一句“蠢丫头”。这句话,如今听着有些不合时宜,但当时小女儿家家,却着实是臊得慌,直接佯装哭闹着不依,索性少年没有纠缠,爹爹也干脆打了个圆场,说自己打小就腿脚不稳经常摔倒,才把事儿给遮掩了过去…… 想到这着,梁琼诗不禁弯了弯眉,又忽得觉得浮生若梦,十多年不过也就是一眨眼。转念,她梁琼诗已在这异世活了二十多年了。想想前世,再想想这世,梁琼诗不由得唏嘘造化弄人。 她前世没受过什么大罪,虽没活过二十五,却四体康健。但如此只能说她是个普通人。只是在她上辈子普通人的一生中,发生了一件不普通的事情,她穿越了,而且是奇迹般的胎穿。胎穿之后,更是顺风顺水,有太傅爹宠着,有天仙娘惯着,还有个处处让着的姐姐,整个一孩子心性。小孩子心性呵!梁琼诗瞬时又想到了自己瞎了的眼睛。权令智昏,前人着实不欺她。 梁琼诗想得入神,直至许昭平再次托起她的臂肘,她才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在宫里。 “傻丫头,你可还记当年那梁府后院的古槐?” ‘当年’?君王这是在提醒她,她们曾是故人吗?梁琼诗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小院。院里有花有草还有大槐树,屋檐上有灯笼,有织锦还挂了只金笼子,里面有放小小的画眉鸟。 那时候,古槐还在,娘亲还在,姐姐也还在,对了,那时候院落里还有个脾气极坏的少年。 本就是个少年,却偏爱和女眷凑在一块。凑在一块也算罢了,却还喜欢和姐姐学着摆弄些胭脂水粉。后来,若不是爹爹训了姐姐几次,自己都要疑那少年是个女子扮的。 想着这些陈年往事,梁琼诗心头突然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眼前的君王便是当年的少年。那时候,自己姐姐女扮男装偷偷去了宫里,想着要为国尽力,没过几日,便带着那少年在家中藏了小半年,之后便是新帝登基。 似乎全对上了。 梁琼诗顷刻间有些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前刻说爱慕自己的君王竟是幼时那个少年。 许是被自己惊到了,梁琼诗一晃神,错愕全都显在了脸上。 “怎得,想起寡人了?”许昭平低声笑了笑,继续扶着梁琼诗往前走。 “没有……”梁琼诗本能的想张张口,突然想起自己不能说话,便转而轻笑着摇摇头。 看着眼前的人轻笑,许昭平不由得摇摇头,她可还记得琼诗小时候可坏着呢!错了也说不得!早些年岁,自己托着梁太傅代熬过一补汤,谁知这丫头竟是自己偷着饮了还欺着她和太傅说是跌倒摔了碗。当年自己也是年少气盛,直接揶揄了她,谁曾想竟是哭了个天翻地覆。 回想着记忆深处那张可怜兮兮从十个指头缝露出来的小脸,许昭平不由得弯了弯眉,许是那时候,眼前这丫头便给自己下了魔怔。 不过,当年那个曾经古灵精怪的蠢丫头如今已经是个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再用丫头去唤她已是不妥了。 许昭平莫名的想叹口气,不知不觉,她们都已经过了娉娉袅袅十三馀的年岁了。不过,幸好也过了那些年岁,不然如何懂得怎么去白头偕老? 许昭平忽然不想扶着梁琼诗了,对于情爱,她或许可以等,但她至少要让她身侧的人知晓她的心。可,万一她知道自己的喜欢便想逃呢?想到自己身上还有自己不是男子这个秘密,许昭平不由得有些患得患失。 看着君王的脸上闪着犹豫,步伐不稳,大太监连忙说了声,“娘娘,您扶稳了。” 也就是一个‘扶’字让许昭平终还是做了决定,待身侧那人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许昭平立刻直起身,用手将那人的手握住,“跟着寡人走。” 有着一只手的牵引,梁琼诗觉得脚下似乎顷刻间有路了,就像十几岁的时候被困在了芦苇荡中。自己就是被一个男子用手引出去的。只是,自己那时还没来得及道谢,那男子便消失了。虽然那男子没与自己说过他的姓氏,梁琼诗却记得他手上有薄茧,手腕处有个受伤恢复后的骨节。等等?骨节?梁琼诗下意识的把被君王握住的手指往上挪了挪。 平的! 梁琼诗有些失望,又有些欢喜。她心中似乎隐隐期望着身边的君王是当年那个助她脱困的男子。 梁琼诗悄悄的换一口气,幸好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自己刚刚那些杂念,定是回忆往事带来的干扰。 梁琼诗定了定心神,跟着君王边走边琢磨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君王是故人。琢磨了半晌,梁琼诗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定是君王使得坏,故意闹得自己心神不宁。 只是,刚刚君王还问了自己是不是想起了他? 梁琼诗皱皱眉,有些怨牵着自己的男人,为何不能将话说得清楚些?弄得自己还得劳神猜。不过,劳神似乎是自找的?一瞬间,梁琼诗又有些怨恨自己的思绪这么轻易便被人带走了!可平日里,自己思绪又甚少被人牵着走呀! 想来想去,梁琼诗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君主着实恼人! 第十六章 可纵使是牵着自己的君王恼人,她也没胆子把君王的手甩开,只得耐着性子跟在君王的身后。 从乾宫门口到乾宫里用膳的地儿本没有多远,许昭平却走得格外的慢。虽然知晓着还有一堆折子等着自己,她却更愿意陪着她牵着的人用膳。同年少时,自己趁着梁太傅不在府中溜到那梁府后院与梁府一干女眷同桌吃食那般用膳。 说来也奇巧,梁府的后院似乎甚少繁文缛节,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只是,在饭桌上,梁夫人偏爱唤着琼诗蠢丫头,因那时梁府习惯于用膳时检姑娘的女红。 念着“女红”再想想“蠢丫头”。许昭平莫名的有些怀念那些甚少束缚的日子。虽然十几岁时,正是自己危难之际,若是没熬过那段日子,今日自己也难登得上九五,可她就是时常念着幼时在梁太傅的府上住过些日。那时候,能听见琼诗因学不会女红而哭闹,也能跟着梁夫人唤她蠢丫头。 蠢丫头阿蠢丫头,“花面丫头十三四,春来绰约向人时”,前日去梁府路上,瞧见街上也有几个姑娘扎着丫头这样的发髻,看着确实楚楚动人。 许昭平依稀记得,那时候琼诗也是丫头的发式。可想想前缀“蠢”,许昭平不由得笑出声,纵使丫头这发式确是好看,也抵不过琼诗在女红这块的驽钝。梁夫人的女红在整个城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可琼诗却是硬是没学到半点精髓,最后竟是自己这么个假凤虚凰拾得些便宜,窥了些门道。 窥得些门道?许昭平突然失笑,扮了男人这么多年,自己似乎还是偏爱些女儿家的手艺。 女儿家的手艺?想到这个,许昭平不由得转头瞧了瞧梁琼诗的发梢,露在乌丝外的簪子衬得身后的人多了几分贵气。 瞧着那与梁琼诗气质相得益彰的簪子,许昭平的笑又爬到了唇角,女儿家的手艺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头许昭平笑得满意,那头的梁琼诗却有些忐忑难宁。她着实是猜不透君王的心思。若他真是那少年,她除了那碗汤也想不起什么详尽的事。 一想到那碗汤,梁琼诗不禁又笑了,她现在都不后悔偷了那碗汤。 本着她算得精密,摔前还特意往碗里倒了些涮锅的药渣。可那少年却盯紧了自个儿的裤腿。说来也是时运不济,谁能想到不久前便是一场大雨。摔了一跤不至于衣裤未湿。所以自家的爹爹便只能打了个圆场说是自己走路不稳,容易摔。 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再喝到那种汤了。那种清爽的口感,伴着些槐花香,闭着眼睛,似乎都能回忆起味儿。 梁琼诗一边缅怀着,一边琢磨是君王查过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少年就是身前的君王呢? 虽然身前这君王像极了少年,可梁琼诗还是不敢下结论,毕竟那个少年是在自家府上待了小半年的。若是君王,谁能许了他漂泊在外?而且那少年似乎还学会了自己娘亲祖传的女红。那女红本也不能传给外人的,奈何姐姐一心从文,而自己又着实手拙,便便宜那外来的少年。一代君王怎会学些女儿家的东西? 等等,女红?梁琼诗终于想起了“蠢丫头”这茬是哪来的。这是早些年,娘亲还在是,依着槐树骂自己的话。 君王莫不是知晓自己不擅长女红特意查探了一番? 梁琼诗一下羞红了脸。 虽然在现代说自己不会做绣活没什么大不了,可这个世道夫家对于择妻以“德,言,容,工”四个方来选取的,其中的“工”即为女红活计。自己如今是个挂了皇妃名头的女子了,绣活这种事儿,皇家固然不稀得自己做,但做不出,终究有些见不得人。 想着当年娘亲希着自己和姐姐凭着好针脚功夫寻个好夫家,梁琼诗也不由得感伤。虽说刚知事时,晓得学富五车的爹爹心甘情愿娶了个大字不识娘亲,还能与之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免有些遗憾,明明是才子佳人才好。可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却渐渐参透一些道理。虽说不一定对,但她却确信了,人活着不是给别人看的。 自家爹爹与娘亲的不般配,是府里丫鬟都能瞧得出来的。甚至是连那厨娘似乎领出来都比自己的娘亲知书达理。但这却不能说她的爹爹与娘亲不幸福。 梁琼诗不晓得自己的娘亲若是换了个官家小姐会如何,但她却晓得,她的爹爹在娘亲活着的时候过的是极安稳的。她的娘亲会绣着花,陪着爹爹写奏折,她的爹爹,也会说些寻常鬼怪的故事陪着娘亲在古槐下等着太阳从天的东头落下。她的娘亲会备好爹爹上朝时要穿的官服,她的爹爹也会时常询问娘亲要不要添补些首饰。她儿时想着若是及笄后能寻着爹爹那么个夫郎便没什么遗憾的,因为她一直记得,娘亲活得粗鄙,几乎顾不上礼节,于是自家爹爹索性定了自己与姐姐在娘亲面前不必守规矩这条家训。 不过那毕竟是年少的事,待到大了些,书览得多了,就会痴想封侯拜相,忘记些曾经简单的梦。 梁琼诗跟着君王往前走着,心道,纵使眼前这君王是那少年,且真的爱慕自己,也不过是水月镜花,因为那事实在太久远了,久远的让人恍惚以为是上辈子的事。现在的自己还是小时候那个自己吗?君王就算是那少年,不过也只与自己处了区区半载,如此草率的情爱,怕也少了几分真心…… 想着自家的爹爹因为身前人的地位与承诺便把自己许了,梁琼诗又有些去质问爹爹的冲动,为何他当年能违背父命选了娘亲,自己却只能守在宫里……她不知道君王的权势与真心那个对自己入宫影响更大,她只知道,即便君王真的待她极好,她也未必会动心。 因为,情爱定是无关乎财富,地位与权势的。如果与这些纠结在一起,那便定然是算计,不是情爱。或许,恶毒点说,定是掺着那么一星半点卑劣的私心。 不过,为什么刚刚心头闪过的是未必呢?不是早就决定了这辈子不沾情爱的么?梁琼诗的心开始跳了起来,她恍惚间想逃,甚至脑子里莫名其妙的蹦出来一句,若是哪天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身边的人怎么办? 第十七章 不对,定是许久未见生人所以才起了这么多旖旎的想法。梁琼诗清了清心神,把精力集中起来,细细的听四周的声响。 似乎只有君王移动的声音?这深宫中的人行步都是那般轻盈么?若是除了君王其他人移动都没有声响,梁琼诗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图景:自己身后跟着一群宫妇,她们都盯着自己,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梁琼诗微微的皱皱眉,看来自己以后处事只能更谨慎…… 正当着梁琼诗盘算着该如何自处,耳畔又传来君王的声音。 “抬脚。最后一道门槛了。” 梁琼诗闻声连忙抬脚,她能感觉到脚底变软了,应是进了某个宫了。可君王领着她是进了哪所宫殿呢?是君王的寝宫,还是用膳的宫殿,亦或是自己封妃时赐的居所? 不明自己身在何处,梁琼诗微微的摇了摇被许昭平牵着的手。 感觉到掌心的手动了,许昭平恍惚间想起自己忘记支会琼诗她们走到何处了,连忙解释道,“这是寡人平日住的地方,用膳就在不远处。” 言罢,许昭平牵着梁琼诗的手,轻车熟路朝着乾宫里用膳的长平阁行。本来牵着琼诗走,许昭平就觉得舒心,再加上沿路上没什么宫妇,她更加满意。那些宫妇应是已经被遣下去受明权训话了,这宫里人习惯了捧高踩低,她不希望琼诗被宫里的那群贱婢欺负。 因吩咐的事办得妥,许昭平龙心大悦,不由得走快了几步。 可这却苦了被她牵着的梁琼诗。知晓到了君王的寝宫,她不由得把步子放的更慢,脚底的绵软让她心底不踏实,甚至有些厌烦。到底是怎样的路才需要用上铺垫物才许人走,是因为走在这的人身份尊贵,还是那铺地的砖都极近豪奢?若是连地砖都是金砖,那周围的陈设? 梁琼诗更加挪不动步子了,纵使是被君王拉着,她也担心碰到些稀世的摆设。但她也不敢不走,毕竟是被君王拉着。 而面对同样的路,许昭平她的感觉与梁琼诗完全相反,她对这条路的布置异常满意。甚至愈行她愈觉得大太监办事儿靠谱。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在这去往长平阁的路上铺了垫脚的棉布,碍事的摆设也被移去了大半,实在是体贴入微。 把最好的给最喜欢的人。这是最令人艳羡的。只可惜,许昭平与大太监都忘了,她们都终究没有失过明。纵使是一心一意为旁人着想,也实在难体悟到一个盲女的心思。所幸去长平阁的距离并没有多远。无论这头梁琼诗走得如何战战兢兢,那头许昭平觉得如何心满意足,她们都终于迈过了最后一道门槛。 一迈入门槛,程序化的太监尖细嗓子,“长平阁福喜恭迎圣上,娘娘。”让梁琼诗终是一口气,长平阁到了,终是不用担心撞着物件了。终于过了一劫。 虽知晓与君王共桌用膳步骤必是极其繁琐的。可她似乎也无从选择。不过有太监宫妇,应也是不用过分烦忧的。梁琼诗坐在君王扶她落座的地方,淡淡的笑着,掩饰自己内心的彷徨。 可令梁琼诗始料未及的是,共桌用膳似乎不像她想得那般轻巧,甚至可以说是个大麻烦。因为这位牵着她过来的君王,待上完菜后,径直是让立在长平阁的唯一的太监也退下了。 嗅着食物的气味,梁琼诗轻不可视的皱皱眉,依礼,若是君王与妃嫔用膳,退了宫妇,应是妃嫔伺候着君王用膳,若是伺候的开心了,许是君王还会留宿……那对于妃嫔来说,定是情趣。 可她却是不能担起伺候君王用膳这么个重担的。梁琼诗思索半天,还是放弃了端着碟子给君王盛菜的打算。 毕竟,平日在梁府都是秋禾给她喂饭。 可她似乎也不能不动筷子。君王虽然没说定要自己伺候他吃,自己却断断不能妄想着君王伺候自己用膳。 跟个看不见的人共桌用膳,定是会让君王倒胃口的。思来想去,梁琼诗还是往后挪了点,叩了个头,想着告退。 只是没等梁琼诗的头叩下去,许昭平就已经把她扶了起来,“不过是用膳罢了,不必多礼。” 不必多礼?梁琼诗思索着,依着方位,她背后应是门,门外应是有宫妇候着的,便预备着抬手指了指身后,示意君王寻个宫妇进来伺候他用膳。 而不久前还在思索着该布那些菜给眼前人食用的许昭平却被梁琼诗的动作惊了惊。未等梁琼诗把手指过去,她已是伸手把梁琼诗的往后指的手压了下来。 “莫要乱动,身后是墙。” 身后是墙?梁琼诗一听这话,又不敢动了。她不知她竟是被安排在了主座上。依着地位,她应是背对着门,君王背靠着墙才妥帖。 许昭平见梁琼诗安分了,也察觉了不对。可那里有不对呢?许昭平瞧了眼身后的门,还有门边太监的衣角,恍然大悟,怕是琼诗与自己一般,不喜用膳有人伺候。 许昭平低声对着梁琼诗,“莫急。” 然后转身走到长平阁门口,“来人!” “是,圣上!” “命长平阁宫妇都退出长平阁,没有传唤,不得入内。” “是,圣上。” …… 听着太监与君王的对话,梁琼诗眉皱的更厉害了。君王是等着瞧自己出丑吗? 而瞧着梁琼诗皱起来的眉头,许昭平读成了嗔怒。心里暖暖的。她无暇顾及太多,只是念着顺了梁琼诗的心意,她必也是欢喜的,便把目光转到梁琼诗身上,低声问道,“寡人刚刚所为,梁妃可还满意?” 满意?梁琼诗感受到君王视线的洗礼,竭力让脸上呈出点笑意,并轻轻的点点头。心道,下次若是再与君王同桌,定是要想法子留下几个宫妇。 而瞧着梁琼诗笑着点了头,许昭平不疑有他,直接暗下决心,日后用膳,定免了人伺候。只求眼前坐着的那人心中欢喜。 第十八章 没了成群的宫妇太监碍手碍脚,许昭平乐得自在,心知梁琼诗瞧不见菜色,便伸手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子,预备着布些菜与她尝尝。 可瞧着一案的珍馐,许昭平不由得犯难了,似乎这些菜里并没有她熟悉的菜式,她也着实不懂得这些菜式滋味究竟如何。若是贸然布了菜,又选了口感糟糕,估摸着琼诗也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吐出来,到头还是会好心办坏事。可怎么办呢?膳总不能不用了? 一瞬间许昭平把筷子放回了案上的碟中,又想去寻个太监过来。平日里她甚少注意菜品,一般都是一干奴才们张罗,待到用时,也只需张张口,咀嚼便是。那群奴才配的菜式一般滋味尚可。 可一思及刚刚琼诗那淡淡的笑意,许昭平便立刻断了寻个太监的心思。刚刚让那群人下去,怎可如此快便出尔反尔?不知道菜品如何,自己以身试之便是。许昭平拿定主意,又瞧了一眼上座的梁琼诗。 只见她唇角含笑,端坐在案侧,似是正在等着自己下命令。 许昭平的心顿时也松了下来,温和的冲着对坐的梁琼诗道了句,“梁妃稍等片刻,寡人先尝尝菜式。” 听着君王对自己说他要先尝尝菜式,梁琼诗也松了一口气,依着君王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用不着自己伺候了。想着自己只用像摆设一样等着君王吃完饭,梁琼诗微微的颔首,把双手交叠在腿上,维持一个还算温婉的表情,静静的候着。 许昭平见梁琼诗已经摆好了等自己尝菜的姿势,立即拿起筷子朝着梁琼诗面前的菜式探了过去。之所以先朝那个菜去,因着那个菜不仅盘大,且色多,粗粗一扫,盘中光素菜似乎都愈过了六种。是一盘尝一筷还是每种菜都尝一筷,许昭平纠结了许久,想着平日里太监伺候自己吃饭总是一筷一筷,一种一种的夹,而今日案上不过取了九五之意,只摆了八个碟子,便决定细尝。 可细尝,许昭平不由得皱皱眉,虽然她不想委屈了琼诗,可她自己似乎也不能尝那么多。只是不尝又如何能知道合不合口味?虽说直接喂于琼诗再问问她的心意,那是极好的。可就怕琼诗不愿与自己说真话。 瞧见眼前碟里的一绿色条状物,许昭平突然想试试,她知晓那味道是极苦的,便故意夹了最小的喂于梁琼诗嘴边,“爱妃张嘴,寡人赐一食于你。” 梁琼诗听君王说赐食,立即顺从的张开嘴,入口的苦瓜让她的味蕾立刻抗议。虽不明白君王的心思,可这口菜却实实在在是君王赐的。即是君恩,那她便只得细嚼慢咽任着诡异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脸上还得带着喜色。 瞧着对坐的人顺从的食用了自己夹的菜,许昭平一下便后悔,她有些心疼琼诗。她知晓那菜的味道着实糟糕,可她需要知道琼诗的心思。只是许昭平终是没忍住,看着梁琼诗细嚼慢咽,她甚至能感觉到苦味在她的嘴里回荡,“爱妃若是不喜欢,便可吐出来。” 梁琼诗听到可以吐出来,心底一暖。虽说伴君如伴虎,可这话一出来,必定是许自己吐的。但自己要吐吗?苦瓜似乎挺有营养的。为了使君王安心,梁琼诗想了想,冲着昭平笑着摇摇头,表示她挺喜欢的。 见着梁琼诗摇了摇头,许昭平的脸色凝重了几分,心知人定是不喜苦的,对坐的人定是在欺自己,却有些不愿承认,“梁妃觉得滋味可好?” 滋味?梁琼诗想了想,决定摇了摇头,她真心不喜苦。虽然有些苦对自己有益处。 见梁琼诗摇了摇头,许昭平一下又欣喜起来的,可综合着梁琼诗的两个摇头,结论是自相矛盾。许昭平认命的拿起筷子,其实不过几个菜而已,一个君王,不该畏惧这些。 心说不畏惧,许昭平一提起筷子又有些犯怵,她用筷子着实不高明,甚至连熟练都算不上。可她没得选,许昭平提了口气,做好了出丑的准备。 梁琼诗静静的听着君王的筷子碰到菜碟的声响,“叮”,“叮”,“叮”,以及筷子碰撞的声响,“哒”,“哒”,甚至还有东西坠落的声响……梁琼诗皱皱眉,虽然是君主,用膳发出了这么大的声响,似乎有些不妥。可吃饭吃出这种声音,梁琼诗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虽那个身影着实是模糊的紧,但还依稀辩识的出是个身着艳丽衣衫少年。艳丽的衣衫?梁琼诗细细的想着,少年,偏爱穿些艳丽的衣裳…… 梁琼诗突然想起来了,她刚刚脑中浮现出的身影,便是以前来自己府上的那个少年,他就是喜欢些艳丽的衣裳,甚至故意寻着些姑娘家的布料命裁缝裁制些合着他身量的衣裳。不过他用膳似乎没有这么狼狈,梁琼诗还记得那时候一直有人伺候着他用膳。似乎还是爹爹特意寻得婢子。 可这声音,实在是熟悉的紧。梁琼诗努力分散注意力,一面琢磨着什么时候还听过这种声音,一面压制想要出声制止君王的用膳的意图。 而许昭平一心想尝菜式,也无暇顾及碗筷碰击的声音。可那声音不停的钻进她耳朵里,也由不得她忽视,只得耐着性子听。 听着听着,许昭平竟是觉得敲击的声音格外好听! “叮叮叮” 清脆,又有些说不出的趣味。且筷子直着碰与斜着碰似乎不大相同? 发现的趣事,许昭平便停了停尝菜,兴致勃勃的用筷头敲了一下菜碟,“梁妃觉得音色如何?” 音色?敲菜碟吗?梁琼诗面色如常,轻轻的点点头,心中却已是笑翻了天,她可记得自小时吃饭起,梁府便是不许用筷子敲碗,因为筷子一敲碗便是‘讨饭筷’,是乞儿做的行当。若是对坐的君王知道自己做的是乞丐做的事,不知会不会羞红脸?幻想着若是自己告诉君王这是乞儿的举动,君王恼羞成怒,梁琼诗脸上不由得浮出了笑意。 见着对坐的人笑了,许昭平思来想去,确信梁琼诗定是因筷子敲碗碟的音色而笑,便起身预备坐到梁琼诗身侧,“琼诗也是喜欢这声吗?” ‘琼诗’?听到君王不称自己的封号,而唤自己的名字,梁琼诗心神一晃,又听到‘也’,顿时明了几分圣意。 听着君王起身的声音,梁琼诗慢慢抬高袖口掩唇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就算她喜欢那敲碟的声儿吧! 第十九章 瞧着坐在一侧的人抬袖掩唇一笑,许昭平莫名的感觉自己似是被蛊惑了。她呆呆的站在梁琼诗的身旁半晌没有落座。她见过琼诗疯疯癫癫非要爬树摘柿子的模样,也见过她披着斗篷踩雪古灵精怪的模样,也见过她鲜衣怒马不可一世的模样……独独没见过今日这般,娇羞着的女儿家的模样。莫不是女子有了夫郎就会换个模样? 想到梁琼诗变化的原因是自身,许昭平喜不自胜,立刻坐到了梁琼诗背后,把她环在怀里,顺带着把筷子塞到了她手上。 梁琼诗听着君王坐到自己背后,正准备向一侧挪,却冷不防被搂住,接着手中被塞了一柱状的物件。心中大震。她实在不习惯与男子近距离接触,便要起身。 见梁琼诗要起身,许昭平一把将她稳在自己怀里,然后用一只手捉住梁琼诗的手腕,开始轻轻的敲击她们面前的菜碟。 “叮”“叮”“叮叮” 梁琼诗感受着僵硬的胳膊随着君王的动作伸直了又弯曲,落下了又抬起,皱皱眉,却没有打断。随着君王的动作越来越熟捻,开始机械的动作似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叮叮叮”的声音似乎也渐渐有了节奏。闭眼静静的听着那‘叮叮叮’,以及自己舒缓下来的呼吸,梁琼诗会心一笑,这个君王竟是如此有赤子之心。 瞧见梁琼诗笑了,许昭平手上的力道又轻了几分。似乎音色又不同了?许昭平的笑也爬上了面庞,她从不曾想过筷碟之间竟是如此集天地之灵。 长平阁中许昭平敲碟敲得二人各得其乐,随着气力的加大,敲碟声传到了长平阁外。一干太监闻声面面相觑。当太监的多是穷苦人家出身,自是晓得那筷子声里面的门道,一时间不知所措。 正好此时大太监来长平阁寻君王,一干人便围住了大太监。大太监听说了许昭平在长平阁敲碟,皱皱眉,随即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派两人去伺候圣上用膳!”想到君王敲碟定是无暇顾及用膳,膳食应是都凉了,便又命太监重新传了一番膳食。随后转身命身后的小太监去乾殿取许昭平平日喜好的长萧。 待膳传好了,萧也取来了,大太监便命人带着一茶盘跟着自己去见圣上。 大太监到长平阁门口的时候,门没掩上,他还能瞧见他家圣上眉开眼笑正搂着梁贵妃敲碗,而梁贵妃也是双颊微红,看得出心情极好。瞧着主子心情好,大太监也跟着高兴,可敲碗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大太监皱皱眉,冲着身后摆摆手,一个人躬身进去面见圣上。 “圣上与娘娘敲了这么久,也该歇歇手了,不如尝点膳食?” 沉浸在“叮叮叮”声音中的许昭平见有人进来一愣,待看清来人,刚才想起自己是来用膳的,一时有些尴尬。想着怀中之人陪着自己饿了半天,许昭平随即松开手,道,“那便依公公的意思,尝尝吧!” 见君王开口,大太监连忙冲身后挥挥手,便迅速上来两个小太监更换了膳食。之后又来了两个宫女,弓着身子跪在桌案的一角,取了双筷子,预备布菜。 “不必布于寡人,寡人已吃足了。”许昭平看了眼大太监,用眼神询问他有何事?她知晓大太监定不是因用膳一事来寻她。 对上自己圣上的眼睛,大太监随即接过布菜的使命,命那两个宫女下去,“圣上,今日,春园的花都落了,寒的紧。” 听着大太监与君王说事儿,梁琼诗有些懵懂,不懂得为什么春天还有花被冻落了,不该是春尽了,所以花才落么? 许昭平却没觉得不妥,一边道,“有趣,约是在何方位?”,一边接过大太监布好菜的碟,小心翼翼的夹着喂到梁琼诗嘴边,“爱妃尝尝。” “奴才听说是在北边。”大太监又端起一个碟儿开始布菜。 “还有其它新鲜事吗?”仿佛大太监说得甚是无趣,许昭平又给梁琼诗喂了一口,“寡人的爱妃再尝一口。” “奴才还给圣上备了箫。” 一听有箫,梁琼诗的心动了动,下意识的扯了扯君王的袖子。她是极喜欢箫的,上辈子喜欢,没机会学,这辈子是个女儿家,爹爹又不许,说是箫声太悲,可她却偏爱那有些低沉的声音。 感觉到袖子被拉扯,许昭平冲着大太监使了使眼色,大太监恭恭身,慢慢转头冲门外使了使眼色,一个太监立马慢慢的把箫送了进来,贡在许昭平眼前。 许昭平不动声色的反手捏住箫,大太监见状,连忙道,“圣上,奴才还备了箫,您?” 一听有公公第二次问,梁琼诗便知君王并没有要箫的意思。可她此时莫名的想摸摸,自从看不见后,她便一直没再听说过这物件。只是,她刚刚已经拉扯过君王了……或是刚刚气力太小了君王没注意?想了片刻,梁琼诗用更大的幅度扯了扯了许昭平的袖口。 感觉到布料的抖动,许昭平笑眯了眼睛,却还是道,“寡人倦了,还是算了吧!” 转身单手把梁琼诗环到怀里,盯着梁琼诗的表情,“寡人不要箫了,就疼寡人的爱妃可好?” 不要箫了?梁琼诗的脸上划过一瞬间的小失落。箫,是她最喜欢的乐器。可君王不许,她又能怎么样呢?梁琼诗在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只能忘掉了。 可就在梁琼诗打算忘掉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耳边传来了君王的声音,“怎么那么稀罕那么物件呢?” 对呀?怎么那么稀罕那么个物件呢?梁琼诗的思绪飘远了,物都是死物,为何自己会稀罕呢?凡事必有因果。梁琼诗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呢?人?梁琼诗心头一阵,她是何时对箫念念不忘的?她前世似乎只是普通的喜欢? 还未等梁琼诗寻个思绪,手中就被塞进了一物件。接着她察觉到君王的手附到她手上,带着她的左手向上按住几个孔,右手向下再按住几个孔。 “何不试着吹吹?” 听着君王的提议,梁琼诗轻轻的点了点头,慢慢把手朝着自己进了几分,微微的前倾,正打算凑上去。却被君王打断了,“爱妃先用膳,寡人吹于爱妃听可好?” 用膳?梁琼诗淡笑着把箫挪出了自己怀里,等着君王去取。她确实腹中空空,须得些吃食。可君王吹于自己听?她不由得想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愿眼前的君主吹得好听吧。 许昭平见梁琼诗淡笑着递过箫,便朝着大太监望了一眼,大太监立刻挪到梁琼诗身侧,为她布菜,喂食。 而许昭平则将箫竖到自己身前,凝神,低头开始吹,心中想着自己与梁琼诗的初见。 萧声呜呜然,许昭平的思绪仿佛回到十几年前。那时梁琼诗还未及自己的腰,还是个小姑娘,自己问她“你说是绣帕好,还是箫好?”,她笑答,“自然是箫呀!”。 而梁琼诗听着呜呜的箫声,脑海中浮现的是那贵客身着素衣,斜坐在梁府的假山上,迎着寒风吹着箫管,乌黑的发随着风轻轻的扬动。 虽各有各的心思,梁琼诗却在某一刹那觉得吹箫的君王宛若自己的知音。那更迭的萧声仿佛无比能唤起她灵魂深处的共鸣。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求而不得,失之不起,末路无途,寸断肝肠。冥冥之音,如风声者,箫,那潜藏在起落之间的怅然若失,遣去了俗情只余下了心疼。 而许昭平吹着吹着却渐渐尝到了记忆的由甜到苦,由苦到甜。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她与琼诗遇的早,却没逢到一个好时节。她忆得琼诗十几年的事,琼诗于她似乎已是相识了十多年,而她于琼诗不过一个见过几面君王……可这种事,纵使是君王,她也无计可施,她的肩上是天下苍生,是乾国社稷,她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多陪着她,却无法让自己整日整日的陪着她。只是,不陪她,她如何能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意,接受自己的心意呢?可,若是陪她…… 想想车辇里的奏折,许昭平心有些乱了,迫不得已停下吹奏,睁开眼看了看正在用膳的人,她面上似乎有些动容? 许昭平含笑起身预备离去,纵使寻妻之路道阻且长,她也甘之如饴。 待许昭平起身背对着梁琼诗时,她忽得想起箫还在自己手中,而琼诗喜欢,随即转身又将箫放回了梁琼诗手中,“待寡人得闲,教爱妃吹箫如何?” 教自己吗?梁琼诗握住落在怀里的箫管,强制自己从自己的思虑里退出来,轻轻点点头。 她的心似乎遗落在刚刚那曲子中了,真是首用情至深的曲子。 改日要寻寻乐谱。 第二十章 许昭平离开了长平阁,梁琼诗一人在大太监的伺候下用完了膳食,之后便有宫人带着她朝着君王赐的殿去。 一样的路,一样的心态,梁琼诗却莫名觉得走着不舒服,说不出的别扭。许是这次扶她的人走的有些快吧!梁琼诗在心底默默的告诉自己,除了君王这个宫里怕是没有几个敢慢下来的。由是脚下的步子便自觉的扩大了几寸。步子一大,走路就会带风。感受着风对自己的洗礼,梁琼诗多了几分坦然。 她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被人搀着,实在是可怕。可,梁琼诗不由得又想起君王搀着她迈过的门槛,以及君王牵着她走过的路。被那人牵着似乎很安心? 梁琼诗想得入神,却觉得脚前突然出现了东西,她条件反射的选择踩了上去,便听到一声尖叫,接着便是大太监的叱责,“怎么伺候人的!深宫不许喧哗。来人,架下去。” “公公!”一个女声传入了梁琼诗的耳朵,接着是叩头的声音,“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是吗?”低沉的脚步声由远到近。 梁琼诗准确的辨识出了是君王的声音。真有趣,不过是一天,自己竟是已经能辨识出君王的脚步声了。君王不是去处理政务了么?怎么这么快又寻来了?便把脸朝向了君王的方向。 瞧着梁琼诗的头转过来对着自己,许昭平顷刻好奇琼诗是如何发现自己过来了,但此时却不是她问话的时候,这个不守规矩的宫女该处置了,虽然不懂是谁的人,但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在琼诗用膳时候,她便以吩咐人去了门槛,且专门铺了一条路的锦毯供琼诗步行。有人能被琼诗踩脚便是有人越矩了。 “寡人知你之罪,但梁妃今日入宫,寡人便看着梁妃的面上赦你无罪!”许昭平的声音和煦的如同暖阳。 “谢圣上!”宫女一听君王赦免了她,连忙叩头谢恩躬身站到一侧。 看着宫女退到一侧,许昭平立即冷着一张脸,朝着宫女身后立着的护卫挥挥手,护卫立刻拿布堵了宫女的嘴,抗在肩上迅速退下去了。 见那宫女被扛了下去,一干宫人没有一个出声。 而梁琼诗却以为刚刚被自己踩了宫女已经移到了一旁,有些尬尴。有脚出现在自己的脚前,她便暗自把那双脚的主人判断为对自己不利的人了。刚开始看不见时,她没少被人捉弄。 见没人出声,琼诗也没发现她脚下的秘密,许昭平满意的点点头,又瞧见那人脸上的尴尬,便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可以退下了,随即大太监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见人清得差不多了,许昭平又走了几步,走到梁琼诗身侧,“回殿,牵,扶,抱或者背?” 牵着,扶着,抱着,背着? 梁琼诗想了片刻,一个君王背着一个妃子,或者抱着一个妃子行在宫中似乎都不大妥当。而扶着似乎压低了君王的身段,还是牵着吧。拿了主意,梁琼诗便伸出了一只手。 却是手心朝上。她想牵着君王走一段路。 “你想牵着寡人?”许昭平看着朝上的掌心,不觉笑意又爬到了脸上,“为什么?” 因为宫人走了。梁琼诗张口想说,却又想起自己不能说话。只得指了指路,又指了指天。 天怎么了?许昭平抬头望了一眼天,天黑了,又瞧了瞧路,是毯子,“因为天黑了,所以爱妃认为寡人的世界和你相同了吗?” 是。梁琼诗迅速的点了点头。若是没了光,有没有视觉应是没有差别的,而且她的触觉似乎在失明后也越来越好了。或者说,她似乎渐渐习惯了一个没有光的世界。相较于白天,她更喜欢在黑夜里穿行,因为那样她似乎更像一个没失明的人。 许昭平静默了片刻,瞧着伸出来的手掌,指尖尽是茧子,微微的有些动容。她心疼琼诗辨识东西的方法。可她也欣赏琼诗的傲骨,寻个不停说东西在哪的丫鬟应该不难,怕只是她不愿依靠旁人。许昭平沉了口气,伸出手落到梁琼诗掌心,叮咛道,“寝宫在这条毯子的尽头。” 摸到君王的手掌,梁琼诗便转身拉着君王往前走。 去寝宫的路不远,可许昭平却觉得无比的漫长的,她时刻想着直接从那人背后走到那人面前,然后抱起她直接回寝宫。直到许昭平不可思议的看着梁琼诗越来越快的步速,“琼诗,你是能看见了吗” 嗯?梁琼诗听见君王的话,停住步子回头望了望君王,虽然她知道自己回头也不能瞧见什么。 瞧见梁琼诗回了头,许昭平恍恍惚惚又觉得梁琼诗能看见了,便又问了遍,“琼诗,你是能看见了吗?” 听清楚了许昭平是问她能不能看见了,梁琼诗轻笑着摇摇头。若是只是眼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怕,或者说知道脚下的路是什么,其实走着和正常人一样也没什么难的。要看见,有时候只是再寻一种安全感。 见梁琼诗摇头了,许昭平也笑了,她松开梁琼诗的手,走到梁琼诗面前,又拉起梁琼诗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低笑道,“摸摸寡人的脸,要记住寡人。” 梁琼诗顺从的把手贴在君王的脸上,感受着君王面部的轮廓。恩,君王的脸长长的,下巴有点尖,若是个姑娘家……等等,若是个姑娘家。梁琼诗觉得自己的思路出现了一点问题。若是个男人,梁琼诗试着想想,似乎有些清秀。 清秀?不知君王有多高呢?梁琼诗知晓自己在乾国的女儿家中不算矮,便想试试君王的身高。 见梁琼诗的手探到了自己的头顶,许昭平便将梁琼诗打横抱了起来,“可是记住了寡人长相?” 梁琼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看不见,记住长相又有什么用? 许昭平见她摇头了,便也一下会意的,改口问,“你可知寡人的名字?” 君王的名字?梁琼诗摇摇头,她不记得君王的,君王名讳是不能随意提起的。 见梁琼诗摇头了,许昭平便低头贴近梁琼诗的耳侧低语,“那寡人告诉你寡人的名字,你给寡人一个爱慕你的机会可好?” 许昭平的话一出口,梁琼诗的表情变了变,立刻摇了摇头。她不知君王是寻了些她儿时的话来与她逗乐子,还是认真的。这话曾是她说的,她向两个人说过,第一个是一个少年,第二个许昭靖。而这两个人的答案是一致的——没兴趣。 见梁琼诗摇了摇头,许昭平也不着急,敛起几分眸子中的失落,“那寡人直接告诉你好了。寡人的名字是许昭平。” 许昭平么?梁琼诗点点头向君王表示她记住了,不过是个代号。然而君主下面的话却让她吃了一惊。 “你还要记得,许昭平这个人是君主,是你的天,是你的夫,她此生定是不会辜负你的……” 第二十一章 君王说了什么?他是说他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夫?抱着自己的君王是做了和自己白头到老的打算?梁琼诗在心头默念了两遍君王的名字,莫名的悸动。想着一个君王告诉了自己他的名讳,一个叫许昭平的人愿意成为自己依靠的肩膀,愿意做自己的天,她不由得对‘许昭平’这个名字多了几分好感。 可一想着抱着她的人是君王,梁琼诗便瞬间冷静了下来,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心道,这个时代定是嫁了便会变成责任吧!君王待自己的好说不定只是习俗使然。甚至是君王与自己爹爹的承诺,也可以成为他这么待自己的理由。至于辜负,若是没有交予如何说得起辜负? 梁琼诗在心头又默念了两遍‘许昭平’,想不透君王如此待自己是在求何物。她与君王相比,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可这一日之内,君王待自己……或许,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可她并不喜欢他。 梁琼诗把心神收回来,认真的辨识着一声又一声鞋底落到地面的声音,左脚,右脚,左脚,右脚……虽然不停的在移动,她却觉君王的怀中莫名的安稳。可安稳却不能止住她的思绪,那稳稳的步伐全都踩到了她的心上,让她的思绪泛滥成灾。 她觉得她与君王两人此时在一条没有旁人,也没有尽头的路上。虽然没有人告诉她,这是在去哪的路上,她却莫名的心安。她知君王抱着她是走在高高的宫墙的里,她的眼前却是苹满溪,柳绕堤,红杏开时,双燕南回,甚至是陌上花开缓缓而归。 而此时许昭平已是踏着月光走了半天。待她穿过最后一个长廊,月光恰好透过了松枝洒到了梁琼诗的脸上。 许昭平看了一眼梁琼诗在月下的面庞,顿了顿,低笑道,“松际露微月。”便瞧见怀中人的眼睛对着自己,不由自主的做了几个口型。 “清光犹为君。”许昭平替着怀中人发出了几个音节,然后斜抱着她进了乾宫。 乾宫的宫众似乎早早的退下来。 偌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梁琼诗的耳朵里只有许昭平的脚步以及细细的风声,全然不知她身边站满了人。 许昭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梁琼诗放到自己的榻上,道,“更衣后且好生歇着,寡人今夜还有政务。” 梁琼诗以为到了自己的寝宫,便点了点头,还起身准备跪送君王。 瞧出梁琼诗的动作,许昭平立刻把她按回到榻上,率先道,“梁妃身子不方便,寡人便特许梁妃面见寡人无须跪礼。” 然后转身离开。 听着君王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梁琼诗心道,这么晚了还念着政务,君王似乎颇为勤勉。与平日听的传闻全然不像。世人皆是传当今的君主不管政事,还杀人如麻,可依她所闻,君王似乎还颇为和气。想着君王的和气,梁琼诗莫名的想起君王留在自己这处的箫管,他似乎还与她言说了要教她。 许昭平转身出了殿阁,立即挥手命人来伺候着梁琼诗沐浴更衣,又命人去将她的奏折挪到她的寝宫之中。而后在庭中站了片刻,待着提水的宫女退出来,她便转身又折了回寝宫。当她折回到寝宫的时候,发现内殿沐浴用的物件皆是备好了,而外殿的榻前已是围起了一圈纱织的屏风。 隔着屏风,许昭平隐隐约约能瞧清屏风里两个宫妇正在伺候梁琼诗宽衣。本着非礼勿视,许昭平理应是避嫌让开的。搁在明面上,她还是个男子,可她却硬生生的背离了礼数,愣是站在屏风外半天没挪步。 是时,伺候梁琼诗的宫女也注意到君王正隔着屏风瞧自己伺候的人,一时不敢动作,等着君王的指示。 梁琼诗察觉了伺候自己沐浴的宫人手滞住了,便准备放下平举的双臂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未等她的动作,那宫人却已在许昭平的示意下继续动起来了。先是腰带,而后是下襦,上襦…… 在腰带被取下之后,梁琼诗发觉身上越来越轻,直到身上最后一块肚兜被取下来,她方有些涩然,不觉想用手护住,一旁的宫人却笑道,“娘娘莫羞,妃嫔皆是如是。且这四周皆是女儿家。” 听着宫人笑,梁琼诗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她知晓会被如此侍奉,可她终究是习惯不了被人服侍到如此程度。只是如今衣已是宽了,她纠结也无大用,梁琼诗定了定心神,心道,既然无法避开众人的视线,那便就如此吧。梁琼诗慢慢挺直了腰板。 瞧到梁琼诗站好了,宫人立即回望了许昭平了一眼,询问君王是否要一起挪步到内殿。许昭平微微的摆摆手,便转过身,坐到一旁去批阅奏折。 见君王转过了身,宫人立刻扶着梁琼诗的手臂,轻声道,“娘娘这边走。” 梁琼诗便顺着宫人去了内殿沐浴。 待梁琼诗入了桶,便有宫人过来帮她清洗头发。当头上的钗被取下,青丝便散开了,宫人不敢迟疑,立刻小心翼翼的用着另一个桶帮着梁琼诗盛起那长四尺余的青丝,再用上木槿叶调制的发膏清洗。 梁琼诗闭上眼睛,感受着宫人的手指在自己的发丝间穿梭,精神有些紧张。许是自己没穿衣服?又想着哪曾有人沐浴时候穿衣服,便有些释然了。微微的往身上撩了些水就没再动作。纵使在撩水的时候她就知晓水面上浮着些花瓣,可她还是觉得只要她动了,身体便定会暴露在宫人的眼底。 沐浴的时间过得格外慢。不过是洗个头发,梁琼诗便觉得似乎已经洗了一个时辰。直到头发洗好,一干宫人请示她是否要服侍她洒身,梁琼诗连忙摇摇头,顺带着在木桶中站起来,示意宫人扶她出来。 一出浴桶,梁琼诗便觉得冷,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抬高双臂等着宫人帮她擦干身子。尽管擦身子的布格外绵软,梁琼诗却觉得格外别扭。她强忍着宫人的手在身上移动,着实难受的紧。待除了身上的水,宫人便给梁琼诗着了肚兜,中衣,而后扶着她朝着床榻的放走走。 不知过了多久,梁琼诗终于被扶回了榻侧。而后一件一件的衣服又开始压到她的身上。梁琼诗忍不住蹙眉,她已是打算歇息了,何必非要再着上一身宫装。于是在有宫人试图帮她打理发髻的时候,梁琼诗立刻轻轻的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下去了。 看着梁琼诗摆手,宫人面面相觑,她们记得公公交代过,梁妃娘娘面前离不得人,一时又是有些静默。 一个胆大的宫人朝着许昭平方向,用关切的声音道,“娘娘,奴们担心娘娘夜里需人。” 梁琼诗听出宫人的声音透着满满的关切,脸上浮起了笑意,指了指身后的榻,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她预备着睡了,她们可以退下了。 宫人的话把许昭平从奏折里拖了出来,她瞧了一眼在摆手的梁琼诗,随即冲着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又指了指自己案上的烛火。 宫人立刻会意,道,“梁妃娘娘,奴们便灭烛退下了。” 梁琼诗闻声,笑着点了点头。 宫人立刻齐齐的倒着退出了殿阁,在故意做出灭灯盏的声音,轻轻的合上了门。 刹那,空空的殿阁中便只余下坐在榻上的梁琼诗与坐在案前的许昭平。 见宫人都退下,许昭平一时没敢动作。 而听闻宫人都退下了,梁琼诗便站起来,神态自若的开始脱身上那套穿起来异常繁琐的宫装。 既然沐浴结束了,那屏风自然就撤了,许昭平目不转睛的瞧着宫装一件一件的被梁琼诗从身上脱下,脑海中不禁闪过她隔着纱瞧见的梁府的衣服一件又一件被从她的身上换下,许昭平勾了勾唇角,却没做声。只是心道,活色生香。 待在梁琼诗自己躺到了榻上,摸索了半天窸窸窣窣盖好了锦被,没了声响,许昭平便把注意力又挪到那堆了一条案的奏章上,开始处理她今日一天耽搁的事。 约是过了三个时辰,许昭平终是处理完了最后一本奏折。虽甚是疲惫,还是起身,轻轻的端起烛台,挪到榻边,瞧了瞧梁琼诗的睡颜。 只见她的眉间平稳,应是睡得安稳。许昭平把烛台放到一侧,帮着梁琼诗把放在锦被外的手臂挪到被里,转身用碗碟扣灭了烛火。然后慢慢走到殿外,寻了个守门的宫人轻轻的搬出了那一摞奏折,待奏折搬出来,便转身上了早已命人备的车辇。已是过了四更天,上朝的时间快到了。 而此刻,一轮圆月还挂在天上,月色正好。 第二十二章 当梁琼诗醒了的时候,她不知道是在黑夜还是在白天。因为她眼中的世界还是黑的。想着睡前已是让宫人都退下来,梁琼诗便不得不自己摸索着起身,谁知她的手掌刚刚挨到榻上,便有宫人的扶住了她的后背,帮着她起了身。 “娘娘现在可是要洗漱了?”宫人清清脆脆的声音让梁琼诗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这个声音实在是好听。可念到自己在睡前已是让宫人退下,她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瞧见坐在床榻上的娘娘皱眉,宫人立刻想起大公公提点的,娘娘不喜生人,便连忙道,“奴们是圣上派来伺候娘娘的,圣上说了,若是过了午时娘娘还无动静,奴们便需得进殿来伺候。” 听到是君王派来的,梁琼诗的脸立马又换回到了笑。 见娘娘笑了,宫人偷偷的瞄了几眼站在自己对面的君王,道,“娘娘可是要洗漱?” 待梁琼诗点了头,立刻又一群宫人鱼贯而出,端着用于洗漱的物件在榻前排好。待排好后,宫人便看向君王许昭平。 许昭平见已是备好了,便点头示意可以动了。宫人便娴熟的帮着梁琼诗漱口,净面。待宫人做好了这些,梁琼诗便冲着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表了谢意,顺带着微微转身,轻轻的朝着榻下探了探脚,预备着下地。既是过了午时便该起身。 谁知脚还没落地,梁琼诗便觉的有手握住了她的脚。从脚心传来的凉意让她不禁想把脚往回缩。可没等她把腿提上来,一只罗袜已是套到了她的脚上。 接着又是一只罗袜。 梁琼诗保持的落地的动作直到鞋子套到了脚上,方才轻轻的把脚到地面。 而许昭平则是待梁琼诗的脚落到地上方起了身。那人的足生得小巧,虽已是起了身,她还是不由得想起再用手掌丈量一番。纵是‘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纤妙也不过如斯。 见君王起了身,宫人便道,“娘娘可要更衣?” 梁琼诗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太高了双臂,随即便有宫人在她的身前身后忙活,而后又有宫人扶她至妆镜台前,帮其梳妆。 看着垂到地上的青丝在宫人的手间交织,最后环成一妇人髻,许昭平便觉得她的珍宝已经放妥了。有时候不需要言语,仅是看着,便已是足以心安。 而梁琼诗坐在妆镜前,感受着阳光穿过朱户布在她的脸上,有片刻的晃神。她是不是应该去拜见宫中的皇后,或是其他的妃嫔?如若是皇后听闻了昨日君王那般待她,会不会给她几分颜色,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 只是这宫中有几位娘娘,她着实不清楚。依着君王的旨意,她的封号该是贵妃。不知这深宫之中有几人在她之上,几人在她之下?想想君王的后宫之中还有其他妃嫔,梁琼诗又蓦然觉得君王的弱水三千一瓢饮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虽早些年听闻乾国的奇谈便是君王没有纳妃,但那怕早是老黄历了,不然自己如何能被抬进来? 梁琼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伸手摸了个妆镜台上的物件把玩。 似乎是个玉镯? 梁琼诗摸摸摩挲着镯壁,不完全平滑,似乎还有花纹。 许是金镶玉。 念着君王应是一时半会儿不回来看自己,着实无聊的紧,梁琼诗便随手拉住了附近的一只手。然后往下拉,待到指尖的时候,便将那镯子套了上去。 当那镯子套上去的刹那,梁琼诗听到了梳子落到地面的声音。 接着是宫人跪地求饶,“娘娘,娘娘,奴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求娘娘恕罪!” 梁琼诗皱皱眉,却没松开握着的手。为何给她梳头的宫人会被惊掉了梳子,而她握着的人却没有动?莫不是她拉了个胆大的,或者品阶高的?梁琼诗不自觉地顺着那人的手腕又往上摸了摸,这个衣服的花纹莫名的熟悉。难道整个皇宫中的服饰都用了一种花纹么? “继续梳着!伺候娘娘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大太监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 梁琼诗立刻明了,定是大公公在门口站着,自己私下给宫人套镯子被他瞧见了,顷刻脸又有些烫,大公公定是又以为她要贿赂宫人了。 梁琼诗不敢迟疑,连忙又试着从那宫人的腕上往下脱。谁知那宫人竟是将手握了拳,不像给她套时那般合着指尖。 梁琼诗听着大太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也愈发的虚,可那宫人似乎也是过于紧张,无论她如何使力,竟也未必把头指伸直。 “娘娘莫慌,宫人来之前,圣上已是说了,台上的东西凡是娘娘给出去的,都是赏赐,宫人不得推辞。刚刚那宫人,许是被娘娘的阔绰给惊到了,毕竟是国库里上好的物件。”大太监瞧着那梳发的宫人插完最后一根发簪,便挥手示意,让周围的宫人一同下去了。 梁琼诗听了大太监了话,脸愈发的红,一时竟是忘了松开握着的宫人的手。 而那宫人却突然跪到了地上,道了句,“求娘娘收下奴。” 一个镯子便打动了一个宫人?梁琼诗的心头飘过了一朵疑云。若是得如此便收个宫人,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若是别人派来的眼线,那定然是不能收的。若是不收,似乎又错过了培养心腹的机会。 当着梁琼诗犹豫不决,大太监却低低的说了句,“娘娘行在宫里确实需个体己的人。” 听到大太监的提点,梁琼诗便点了点头。 而她头刚点过,大太监又说了句,“娘娘,这宫人也是需要小休的,所以此人每日最多能伴在您身侧四个时辰。” 最多只能伴在自己身侧四个时辰?梁琼诗觉得这规矩好生奇怪,宫中的宫人不应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如何会有这般的奴仆? 大太监瞧出了梁琼诗的困惑,解释道,“是圣上担心娘娘被宫人蒙蔽,特意定的规矩。” 为了自己?特意定的?梁琼诗顿时觉得说不出的违和。却又挑不出差错,只得点了点头。 见梁琼诗点了头,宫人立刻起身扶着梁琼诗去用膳。 梁琼诗被新收的宫人扶着,又觉得心安。 莫不是这宫中满是让自己心安之人? 梁琼诗忍不住笑了笑,上天还真是待她不薄。竟是这般容易便找了个能让她心安的宫人。 不过,她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待到用膳的地方落了座,她就不幸的发现她又遇到了一个用不来筷子的主。 论一个用不来筷子的主如何在深宫活下去没被饿死?梁琼诗只得暗暗告诉自己,许是宫人都习惯用勺子吧。 可不会用筷子,似乎格外招人疼。梁琼诗莫名的有些心疼把碟子弄的‘叮叮’响的宫人。君王不会用筷子不是什么大事,他有人伺候,宫人不会用可真是麻烦了。梁琼诗不由得回想着君王在她面前用膳的声音。 “叮叮叮” 待着大太监布好的碟递到她手上,梁琼诗不自觉的想到了刚刚那个不会用筷子的宫人,许是待会退下就要挨骂了。挨过骂,或许就会误了饭食。 梁琼诗思忖了片刻,便将手中的碟儿递到了宫人手上。然后放下筷子,端坐着,双手合放在腿上。 接着她又听到‘叮’的声音,然后便有菜到了自己嘴边。 梁琼诗猜那宫人定是以为自己等她喂饭,便含笑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宫人,示意宫人用膳。 待看懂了梁琼诗的动作,大太监与坐在梁琼诗身侧的许昭平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许昭平手中的碟。最后还是大太监开了口,“娘娘,这不合规矩!” 听到大太监说不合规矩,梁琼诗一愣,她竟是忘了规矩,不过既然已是给了出去……梁琼诗冲着大太监指了指自己的口,又指了指天,指了指地,指了指自己,示意,只要他们不说,便是天不知,地不知,只有她知,以及他知。 大太监看懂了梁琼诗的手势,便磕了个头道,“娘娘心善。” 而后待起了身,大太监又抬手再布了一次菜,预备着先伺候着给梁琼诗吃。 而梁琼诗却轻轻的摇摇头,婉拒了大太监的侍奉,甚至大胆的试着从大太监手中摸索过碟子,又慢慢摸起筷子,随后小心翼翼的把筷子探到碟中,夹起一小筷移到自己的口里,轻轻的咀嚼。 观摩了梁琼诗虽然瞧不见,却能精准的夹着菜,喂到自己的嘴里,且不慌不忙,姿势还甚是典雅端庄,大太监突然对君王此次迎进来的娘娘颇为满意。 而许昭平端着碟子,心中百味杂陈,自己作为一个君王,怎得连筷子都使不好,菜都夹不得? 她也是活了二十余载的人了…… 第二十三章 用过了膳,梁琼诗被大太监伺候着净过手,就被许昭平冒充的宫人扶着预备回殿内。 走在路上梁琼诗暗暗记着到底在何处转了弯,转弯之后又是挪了几步。失明了这么久,她别的没连练成,步长倒是能控制的差不多大。前次用膳因与君王同行,并未注意走了多久,这次稍稍的分了点神,便发现她的寝宫似乎与长平阁距离颇近。 她的寝宫?梁琼诗忽地想起自己进宫时候到的第一个殿阁似乎就是君王的寝宫。而君王的寝宫似乎离用膳的长平阁颇近。自己的寝宫莫不是在君王的附近这个念头一起,梁琼诗便在心底嗤笑了自己异想天开。她不过刚刚进宫的新人,如何会被安排的君王的寝宫附近?且今日去用膳似乎并无人伺候,也无人迎接。许是皇宫中各个宫都有自己用膳的地方吧。 梁琼诗也未多想,跟着许昭平便回到了殿内。 进了殿,似乎又静了下来。梁琼诗无事可做,只得静静的坐在榻上。想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等着时间慢慢往过走。 见梁琼诗静静坐着,许昭平便立在一旁看着。看着那人在她的面前她便极为满足,她并不在意那人是否知道自己就在她的面前,自己正在默默的注视着她。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许昭平忽然想起,那人坐在床榻边可能早已是有些乏味了。她许昭平本是喜静的,故而她静坐在这看那人一天,甚是赏心悦目,可琼诗她在印象中似乎是喜动的,或者说在她未失明之前是喜动的。 琼诗那般坐着会不会无趣?许昭平突然想张口问问坐在榻旁的人,可话还没出口又觉得这似乎不合一个宫人的身份,一时间也有些无措。待到许昭平恍惚间想起密折中所言的,琼诗颇喜欢看志怪,顷刻喜上眉梢,随即冲着大太监使了个眼色,大太监便低头退了出去。 大太监退出去的时候,梁琼诗正巧似乎轻轻的蹙了眉。许昭平以为大太监退出去时惊扰了到了榻上之人,忙学着宫人的模样,告知梁琼诗大太监已退出殿外。 “娘娘,大公公走了!” 梁琼诗听着宫人的称呼,不由得一愣神,她倒是不曾留意过侍奉她的太监总是一个公公。‘大公公’,这应是个什么地位?梁琼诗轻轻的紧了紧手,开始胡思乱想,她会不会是在冷宫呢,然后受着一个大公公的监视?尽然她身侧常有宫人侍奉,但似乎从未见过比有品阶的妃嫔来见探望自己。而且,君王自昨日一别,似乎还并未来寻过自己。 梁琼诗越想越觉得不对,最后竟是有些焦虑,她身边真真的连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若是秋禾在自己身侧也是极好的,可偏偏是一个人都没有! 不对,她身边是有人的!梁琼诗突然想起大太监给她留的那个宫人。她着急的伸出手,去探那个让她心安的宫人! 许昭平见梁琼诗的手在空中试探,连忙伸出了手握住,顺带着将梁琼诗稳到床边,“娘娘您怎么了?” 梁琼诗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心便没有开始那般慌乱了。可她还是惶恐着,忧心自己是不是刚刚进宫就被嫌恶了。明明是不该在意君王的。可……梁琼诗有些不想承认,入宫之后心态似乎与之前不同了。她似乎有些期望着君王来看她的?想着自己期待着圣宠,她的表情不由得古怪起来。 而许昭平瞧着梁琼诗的神情越发古怪,也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觉得宫人的身份似乎比君王更加不便,便预备着先告退离去,待会再以君王的身份进来。 “娘娘,四个时辰到了,奴该告退了。” 这话落到梁琼诗耳里,似乎又是另一层意思了,这个宫人也要离开她了。梁琼诗瞬时间心中满是躁动,自暴自弃,想到一入宫便失宠,梁琼诗突然想见见君王。可这个念头一起,她又觉得不合时宜,君王是整个乾国的君主,不是她一个人的君主,他不可能整日围着自己转。等等?自己期待着君王围着自己转? 梁琼诗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不过才刚刚进宫自己便期待着君王绕着自己转?她怎能软弱如斯呢?一时间,梁琼诗的思绪烦乱了起来,起先不过是怀疑这君王,最后竟是怀疑到自己身上。难道昨日用膳惹到了君王吗?所以君王派着公公来监视自己? 许昭平没料到不过一个动作竟会引起梁琼诗诸多揣测,待她告退后,便预备着出门。谁知还没转身,梁琼诗竟是突然环住了她的腰。 “娘娘您这是?”许昭平不敢动,她担心梁琼诗摸到自己腰间的佩玉猜到自己的身份。 听到宫人的问话,梁琼诗又微微清醒了些,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惊慌过度了,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又缩回了榻上。自从失了明,她便变得更容易疑神疑鬼了,她刚刚定是惹了乱子。 见梁琼诗缩回去,许昭平便知梁琼诗是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密折里也提过琼诗似乎容易失魂。只是,她为何会失魂?许昭平突然想起自己刚刚道了句公公走了,又道了句自己要退下了。莫不是琼诗以为这殿里只有她一人了?昨日她不是一个人呆的好好的吗? 许昭平一时也理不清源头,只知这宫人还得扮下去,随即转身去桌上倒了一杯茶,准备端给梁琼诗压压惊。可桌上的两个茶壶又让她犯难。一热一冷。倒哪一壶呢?应是热的吧!许昭平用手指试了试壶壁,选了热的。 当着许昭平把茶杯递到梁琼诗的手上,梁琼诗手不住还在不住的抖,最后竟是拿不稳茶杯,一下全泼到了许昭平身上。 而这时,大太监恰好走进了大殿,瞧见梁琼诗坐在榻上,将茶杯朝着君王泼了过去,连忙道,“娘娘,您可慢着点!” 许昭平听着大太监说话,便瞧了他一眼,轻轻的摇摇头,又捏住了梁琼诗的手,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大碍,便舒了口气,“娘娘可是要小心点!手指似乎有些红了。” 梁琼诗听到宫人说自己的手被烫红了,一时间有些过意不去,她刚刚那杯茶似乎全泼到了宫人的手上。 许昭平一边安抚梁琼诗,一边冲着大太监示意请太医。 大太监瞧了瞧君王,又回头看了眼搁在桌案上的茶壶,便知晓是君王斟茶出了差错。可他却不能责备君王什么。两个茶壶是用着兑温茶的。 大太监抬笑着躬了躬身,“娘娘可许老奴去寻个太医来?” 听到回来的公公要去寻太医,梁琼诗连忙点了点头。 见梁琼诗点了头,大太监立即恭恭敬敬的把一卷书递到君王,而后转身快速挪到门口,寻了个小太监谴他去寻太医。许昭平拿着大太监帮她寻来的书卷,翻开瞧了瞧,大概讲得是个抓鬼故事。半夜给一姑娘家讲抓鬼似乎不大好。但琼诗以前似乎是真喜欢。 思忖半天,许昭平还是决定读了这个故事,“娘娘,奴为您念书听可好?” 听着有些绵软的女声,梁琼诗的心刹那也镇定了下来,她往床榻的内侧坐了坐,又冲着许昭平招了招,示意她可以坐到自己身侧。许昭平见梁琼诗招呼她坐到她身侧,本是心悦至极,可身上的衣袍却让她望而却步。她是下朝匆匆赶来的,服饰与发饰皆与宫人差异极大。她扮宫人本是随性而已,谁能料,琼诗竟是更愿与宫人亲近,思忖再三,许昭平还是道,“娘娘,这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么?梁琼诗微微的晃神,她本就是极喜欢人念书。可惜这个时代识字的女子并不多,盲了之后,自家的爹爹算不得心细,便也记不得给自己寻个识字的丫头。粗粗算算,她似乎已离了书卷六载了。 “娘娘,奴还是在此处站着读吧!” 梁琼诗听着宫人的声音,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么久没听人读书,莫名的有些期待。 “乾佑四年,孙堂有一书生因……那鬼竟是……” 待许昭平读完了,她已是困极,这故事着实沉闷至极。而带她抬头看了一眼听书之人,却发现那人竟是抱住了锦被,瑟瑟发抖。 “娘娘这是怎么了?”许昭平连忙走到跟前,她以为这故事读完琼诗早该睡了。 梁琼诗轻轻的摇摇头,却不敢动作。宫人刚刚读的是她小时极喜的志怪,应是合她心意的。可自从眼前全是黑的了,她便有些怕鬼神。她怕,她怕睡着了,便会梦到或者摸到不该摸到的东西。她甚至觉得一合眼,到处都是鬼! 见梁琼诗只是轻轻的摇头,许昭平也只得继续弯腰朝着梁琼诗身边靠,“娘娘,您怎么了?” 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呼吸,梁琼诗突然从榻上起身,猛地抱住了许昭平,缩在她怀里不愿意出去。 这个怀抱让她心安。 许昭平试着拍了拍梁琼诗的肩膀,梁琼诗却还是紧闭着眼睛。 怕是被吓到了,许昭平莫名的心情极好。打量着蜷在自己怀中的人,眼色迷蒙,娇喘微微,许昭平喟叹了一声,伸出了双臂环住了怀中之人,而后又在她耳边用女声低低的问道,“娘娘莫不是希望奴陪着您就寝?” 第二十四章 陪着自己就寝?抱着她的宫人是担心自己受惊所以才想着陪自己睡的吗?藏着许昭平怀中梁琼诗心底一暖,刚想答应,又觉得不对。这宫人对着自己的耳朵说话,是不是太暧昧了些? 回想着宫人说话时呼气到自己耳边,梁琼诗一下又想起那个抱住自己的君王。似乎他的怀抱裕这宫人的有点像。这宫人是君主扮的吗?可君王明明是个男子! 想着宫人的出现的场合着实诡异,至今她都不知宫人的名字,而自己与她相处时总是只有大公公在场……梁琼诗疑窦丛生,宫人莫不是奸人?可奸人为何待自己这般好呢?难不成,只是因着那个镯子?瞬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这宫人究竟是谁?她在图谋什么?陪自己就寝是什么意思? 心思百转,梁琼诗最终给出来一个判断,抱住自己的宫人举止不规矩!梁琼诗稍稍定了定神,决定从抱着自己的人的怀中退出去。 谁曾想她还没开始伸手去推,身子竟是被那宫人的手臂紧紧锢住。那人的手越来越紧,最后竟是勒得她喘不过气。 这头梁琼诗喘不过气不敢轻举妄动,那头许昭平瞧着梁琼诗想要推她,更不敢松手,一是担心琼诗一使力会伤了她自己,二是担心琼诗一推,会不会发现自己的异常。 两人胶着,突然阁外传来的声音惊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哎,您怎么还没下去呀!圣上已是来了!您这么晚了在这儿可是不妥的。” 许昭平一听大太监的声音,立即道,“是公公!”而后松开了手,稳稳的让梁琼诗倒在锦被上,再佯装慌乱的退了几步,匆匆从殿内退了出去。 听着宫人慌乱的脚步声,梁琼诗暗暗心惊,她已是猜出那宫人的是人假扮的!刚刚大公公明里暗里都在提点自己那不是个普通的宫人,试想想,哪有大公公会称呼一个普通的女婢为‘您’呢?再者,刚刚用膳时,那宫人不会用筷子似乎没有受到责备,以及烫伤请太医,公公纵容着那宫人念志怪…… 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事后想来似乎都是有意为之。至少她可是知晓志怪在本朝隶属禁|书,依着她的感觉,大公公似乎一直都在关注着她,所以依理,大公公定是知晓那宫人刚刚给自己念的是□□!一个公公知道宫人给主子念禁|书却不阻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公公要害她的主子,二是那宫人并不是宫人!甚至是个地位极高之人! 地位极高之人?梁琼诗的脑子乱成一团麻。她的心中满是疑问,她想知道那宫人是谁?她为何而来?是为她吗?可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傅之女呀!如何能招到什么金凤凰? 这头梁琼诗纠结宫人的身份,那头许昭平正在往殿外挪。她一出殿门,便瞧见一列的宫人已经在殿门口立好。而打头的太监瞧见君主已经到了殿门,立即依着大太监吩咐的朗声通告三次,“圣上夜巡琼宫!请梁妃娘娘迎驾!” 听到尖细的“圣上夜巡琼宫”,陷在思绪里的梁琼诗又被扯了回来。君王怎会在这个时候到了?刚刚那搂住自己的宫人怎么又恰好这个时候跑了?若是君王来了,恭迎圣驾不就好了,何必急着走呢? 等等,她走是不是因为她不能见君王?不能见君王?梁琼诗被这个论断又吓了一跳。后宫中,地位高又不能见君王,还能往出跑,不被人发现,除了鬼还有其它的可能吗? 想着大公公的态度,会不会是因为大公公认识那去世的人,所以大公公也能看到那个鬼……传说君王阳气重,所以那鬼便逃了? 可自己明明也和那宫人接触了呀?莫不是自己的幻觉? 再想想去世的人,梁琼诗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想起乾国似乎在前几年有一公主离世了……前几年……公公是不是恰好认识那个公主……他也恰好能看到熟悉的鬼……刚刚那女子…… 梁琼诗手脚顷刻变得冰凉……她莫不是一入宫就开始撞鬼了? “圣上驾到!”太监的声音在半夜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勾着梁琼诗不由自主幻想着刚刚来的是鬼。因为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而她奔出去,却没受到任何阻拦。想着自己可能是撞鬼了,梁琼诗愈发毛骨悚然,想躲进锦被中蒙住头,可太监的声音又催着自己必须去迎驾。 无可奈何,梁琼诗颤抖着冲大太监伸了伸手,示意他扶自己起身,出阁门去迎接。 大太监见梁琼诗伸出了手,连忙把她扶了起来,道了声,“娘娘莫慌,殿门到殿里远着呢!”话罢扶着梁琼诗慢慢往门外走。 有大太监扶着,梁琼诗的心稍稍的安了些,可刚一出门,就是一阵冷风迎面,接着院落里又有一只乌鸦‘哇哇’的从她头顶飞了过去。 想着刚刚那本志怪中藏着黑夜里的厉鬼,梁琼诗她的身子开始止不住的抖。她想叫,却不敢,她感觉她心底的恐惧已经发芽,开始变成一颗参天大树。她知道没有人见过鬼,但,没人见过就不存在吗?梁琼诗慢慢的走着,她感觉自己的后背越来越凉,越来越凉……有东西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 梁琼诗彻底不敢动了。她不懂为什么大太监没有说话……大太监不说话……那是不是意味着……鬼缠上自己……她……要死了? 想到死,梁琼诗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了,她支撑不住了……这个世上竟是真的有鬼! 就在她要崩溃的刹那,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爱妃,你怎么了?” 爱妃?一只脚已经踏入恐惧之中的梁琼诗听出了君王的声音,仿佛是寻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遇到活人了!她终是遇到活人了!梁琼诗不及细想,本能的攥紧了许昭平的手。 感觉到梁琼诗的手劲和往常不同,许昭平不由得皱皱眉,从面上看,琼诗似乎没什么不妥呀。她刚刚读的那个志怪似乎也很是稀松平常。许昭平的视线从梁琼诗的肩头穿过,定定的落在大太监的眼底。 大太监受到君王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娘娘是怎么了。 见大太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昭平只得用另一只手帮着梁琼诗把垂在脸侧的碎发撩上去,“爱妃,你怎么了?” 手中攥着君王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又听着君王关切的问话,梁琼诗的心慢慢开始平静了。她微微的松了手,小心翼翼的往着君王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而这是恰逢一旁的宫人受命递了披风过来,沙沙的步行声让梁琼诗又是一惊,她记得这宫中人走步都是没声的!怎么会有人的步行?难道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吗?梁琼诗睁大了眼睛,她想看见了!她真的想看见了!太可怕!黑夜太可怕!那声音又越来越近了!她想出声了! 啊!梁琼诗在心中无声的喊着。恍惚间想起君王刚刚就在自己的正前方,她迫不及待又握住了君王的手! 温的。梁琼诗在心底缓缓的输了一口气,稍稍的放松。 而君王接下来的动作让她心惊了!君王竟是在把手往出撤!不,她不要松手!可,君王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心声,梁琼诗敏锐的察觉到温暖正在抛弃自己! 啊!君王怎么会突然要抽出手!他是要离开了吗? 不,不要丢她一个人! 梁琼诗刚刚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乱了。那鬼又要来了吗?又要来了吗?她感觉背后又有阵阵的凉意袭来,可浑身已是汗涔涔。 看不见的世界竟是这么可怕吗? 梁琼诗突然委屈至极,为何偏偏是自己!为何自己没有聋?只是瞎了!要是五官尽毁是不是便不会惧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想着刚刚离自己而去的温暖。梁琼诗屏住呼吸,她冥冥中觉得君王应还是在自己身边的!既然君王在身边……那自己是不是可以靠近?那是不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呢? 梁琼诗强打精神,竭尽全力分辨着风声中沙沙的脚步声!那脚步到自己背后了!啊!梁琼诗闭紧眼睛,猛地往前一扑。 熟悉的花纹! 自己是扑到君王的怀里了?得救了了?梁琼诗搂紧君王的脖子,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不在意自己扑的是什么!梁琼诗手上的力又重了几分!她今晚突然怕了!她怕一个人!她怕死得不明不白!她怕鬼!她本就是穿越而来!既然她能穿越,这世上有鬼便没有什么稀奇的!可那鬼为什么要缠着她?为什么? 而许昭平不明所以的看着扑到自己怀中的无声哭泣的梁琼诗,有些心疼了。她读的志怪是吓到她了吗?她不过抽出了自己的手,她怎就哭了?许昭平稳了稳心神,搂紧怀中的人,低声道, “琼诗不哭了……不哭了……都是寡人的过错……都是寡人……” 梁琼诗却没回应,只是不住的往许昭平的怀中躲。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爬到了许昭平的脖颈,满满的凉意。 她怎么又让她哭了呢?许昭平一面后悔自己夜里不该读志怪,一面后悔刚刚不该在榻边放下怀中人离开,苦涩难言,最后只得紧紧的把梁琼诗搂在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抵着梁琼诗的额头,低声安慰,“爱妃莫要哭了……寡人就在此……在此……” 两人就在夜风中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梁琼诗的泪水终是止住了。感受着脖颈的力越来越小,许昭平松了一口气,稍稍拉开了一点她与梁琼诗的距离,转而抚了抚她的面庞。瞧着上面的泪痕,许昭平不觉心头一紧,不禁又紧紧的搂住梁琼诗,低声道,“莫哭……莫哭……哭得寡人都心疼了……琼诗……寡人命你日后不许哭……” 感受着君王身体的温度,梁琼诗也渐渐的静了下来,只是低低的呼吸。她不明白君王‘不许哭’的意思,但她却突然觉得君王是可依靠的!甚至是可信赖的! 梁琼诗默念着许昭平这个名字,任着自己在这个名叫许昭平的君王怀中软弱。现在她需要一个肩膀,她累了…… 感觉着渐渐朝自己身上压过来的力量,许昭平保持着揽着梁琼诗的动作,慢慢的探出双手,接过刚刚挪到梁琼诗背后的宫人手中的斗篷,而后轻轻的把它披到了梁琼诗的肩上,“夜里风大,可别着凉了。” 第二十五章 熬着几日几夜不睡,这般日子许昭平从前是不会想的。可自从纳了妃,熬着不睡似乎成了常态。 许昭平坐在大殿里打着哈欠,盯着下面的一干文武嘴巴不断的张合,越来越困,越来越困。官员调任找吏部便是,何必非要牵扯到朝堂上来说,征兵需银两,寻户部便是,何必又要牵扯到礼部。瞧着眼下一群官员互相推诿扯皮,许昭平第一次觉得烦乱。她稍稍的瞥了一瞥右侧空着的许昭靖的站位,叹了口气,她也想像着太子那般有病便告假,便不朝!可惜她不是太子!她是这个国家的君王,她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许昭平趁着吏部尚书与礼部尚书对峙,瞄了一眼站在丞相后面的梁宇明,他的精神似乎也不太好。想着待散朝了与太傅一叙,许昭平决定结束这场早朝。 许昭平环了一眼文武,叩了叩龙椅的扶手,“众卿今日所论,深得寡人之心,奈何黎民之事皆需从长计议,故终决需待寡人退朝后思虑。众爱卿还有无要事,若无,便散朝吧!” “是圣上!”见君王要退朝,吏部尚书与礼部尚书识相的退下,众大臣也一并告退。梁宇明跟着告退的人往出走,未走几步,便被一小公公拦住,知晓是君王寻自己。梁宇明没有迟疑,立刻跟着小公公去了许昭平小憩的偏殿。 “圣上!”瞧着梁宇明朝着自己行礼,许昭平便起身虚扶了一下,“太傅无须多礼。” “不知圣上今日找微臣前来?”梁宇明低头问君王寻他的意图,他既念着和女儿有关,又是念着与女儿无关。念着有关,是丢着琼诗在宫里,他着实不安心,他想知道琼诗的近况,念着无关是君王若是寻他,那必是琼诗出了大乱子。 “寡人只是想告诉太傅,琼诗在宫中过得尚可。”许昭平喝着密贡的甜汤,随意的回了梁宇明。 “谢圣上体恤!” 梁宇明低着头等着君王接下来的话,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君王的重点在后面。果然未过一会儿,君王便开了口,“只是,寡人不知琼诗在失明后可以特别畏惧之物?” “畏惧?”琢磨着君王的话,梁宇明面露难色,琼诗畏惧什么,他似乎从未注意过,只得勉强答道,“这……微臣不知……” 不知吗?许昭平听着梁宇明的话,眼底划过失落。似乎从来没人发现过琼诗怕什么?怎会有人什么都不怕呢?许昭平不由得有想到了昨晚琼诗那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她知晓那时琼诗定然是在怕的,可她到底是在怕什么?是怕一个人,还是怕自己扮的宫人走了? 许昭平琢磨了片刻,灵光一闪,琼诗莫不是怕鬼? 若是怕鬼,那便是好办了! 许昭平想了想近几日似乎无要事,便寻了个太监去安排微服去佛寺的事宜。 待到这些都吩咐妥了,许昭平躺在偏殿闭目养神,她已是几日几夜都未休了,需要稍稍修整,以便有足够的精力去照看琼诗。若是不能让她在宫中过好,自己又何必接她进宫呢? 许昭平轻轻的叹了口气,纵使她与琼诗都是女子,她也舍不得放下了,真的舍不得。有些东西没有走近的时候,远远看着便能满足,待到走近了,便再也舍不得移开眼睛。甚至是,希望着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想着待会要陪着琼诗用膳,许昭平闭着眼道,“小溪子,过三个时辰唤寡人起。” “可圣上您平日都是……”想着君王几日未眠,小溪子欲言又止。 听出了太监的不认同,许昭平喃喃道,“今时不同往日……” “是,圣上……” 含糊的听了小溪子的话,许昭平的意识已经沉了,可她一闭眼,似乎又睡不着了,因为一合眼,眼前全都是那人的影儿。 她脑子中似乎只剩下那人了,许昭平无奈的睁开眼睛,瞧着立满宫人的偏殿,记得她从乾殿走得时候,那人还是睡着的,现在该是醒了吧? 不对!她上朝前是许了大太监去寻乐府给琼诗奏曲解闷的,许昭平翻了个身,她现在应是在听曲儿吧。 想着那人是在听曲儿,许昭平稍稍心安,虽不知琼诗到底怕什么,但听曲儿应是吓不到人的。许昭平侧卧着透过偏殿的窗户,瞧了眼殿外的桃树,那偏殿外的桃树已经隐约开始打苞了。 注视着那点点桃色,许昭平叹了口气,缓缓合上双目,解释春光无限好,奈何伊人未偶,她着实意难平。可意难平又如何?只得是先入梦,聊慰疏狂。 这头许昭平在偏殿入了梦,那头梁琼诗刚刚醒。其实也说不上刚刚,她今日已是醒过了一次,恰好是君王预备着走的时候,听着君王低声吩咐着宫人为自己备早膳,梁琼诗心底满是愧疚。 她是知晓君王没用早膳的,因为她醒时,君王还搂着她。从后来君王临行前放她的动作堪,君王该是倚在榻旁搂了她一夜,他的肩肘应都是酸麻了。 想着君王搂了她一夜,梁琼诗便不敢在君王走之后动作了,她不记得昨晚是如何熬过的那一夜,或许是君王揽着她回了寝宫,或许是君王抱着她离开了院落,她只记得在她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她扑到了君王的怀里,当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君王还在她的身旁。 她不知为何君王没有揽着她躺在榻上,只是倚在榻侧,她不过是这个妃子,不是吗? 君王夜里来妃嫔的宫殿是做什么,世人不都是心知肚明吗?不过一个盲女,君王何必那般怜惜于她呢? 想着君王昨日的软语,梁琼诗咬着贝齿,攥着锦被低低的哭。 瞧着梁琼诗又开始哭了,大太监连忙使了个宫人去扶梁琼诗起身,又命另一个宫人用帕子帮着梁琼诗沾泪。 “娘娘,即是醒了,便起身吧!都过了午时了!” 听着太监的声音,梁琼诗稍稍稳了稳心绪,哽咽着被扶下了床。 扶下床后,一干宫人连忙伺候着洗漱换衣,而后又把她扶到了妆镜台前。 知晓梁琼诗看不见,可该说的还是要说,大太监故意重重的把手落到托盘上,再从托盘里捧出那块四四方方的玺。 黄色的缎布引得大太监不禁唏嘘,多少后宫主子争夺的物件,今日竟是这般就被赐下来了。纵使是圣上那多年承恩圣宠的母后,得到这块玺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 “娘娘,这是圣上赐予您压惊的。圣上希着娘娘日后少流些泪。” 言罢,大太监小心翼翼的把那块玺放到了梁琼诗的怀中。 梁琼诗面上没一点动静,她脑中满满全君王,根本无神顾及大太监递过来的物件,只是呆呆的坐在妆镜台前抱着,也不动弹。 直到手有些麻了,她才开始回神,君王压惊怎会送来如此重的物件? 想着怀中的物件重的离谱,梁琼诗慢慢的摸索了片刻。入手的布料让她有些困惑,这个时代的礼物也有包装?待到摸出来形状,梁琼诗的心微微的颤了一下,方的。 梁琼诗抖着手,解开了物件顶上的结。那结一解,四周便是一片静默,接着是零零星星跪地的声响。 “啪” 身后梳发的宫人又手抖了。 “娘娘!” 听着周围的异动,梁琼诗继续摸着君王赐的物件,直到摸出了那物件是块印。轻轻的呼了口气,不过是块印罢了。许是君王自己刻的,所以宫人才这般惊讶吧! 梁琼诗抬手慢慢抓住缎布的角,重新绑了起来。可未等她绑起来,身后却有宫人冲了过来,伸手预夺。 见有人靠近,梁琼诗本能的护住了手里的物件。 大太监来不及反应,那宫人已是把梁琼诗推搪到地上,还拾起了台旁的簪子,对着梁琼诗的脖子就要往下插。 梁琼诗瞬时也举着那块印挡了一下。 见梁琼诗拿着皇后的玺格挡,宫人一愣,待缓过神,立刻去抢梁琼诗手中的玺。梁琼诗感觉有力在拉自己手中的物件,也使力不愿给。随后两人竟是在乾殿里翻滚起来。 见着翻滚了,周围的宫人才还过了神。 “还愣着干嘛呀!快,快拉开她!”大太监一回神,连忙命人去拉扯已经骑到梁琼诗身上的宫人,一边去扶倒在地上的梁琼诗。可那宫人却一直拉着梁琼诗手中的玺不放。宫人似乎顾及这那宫人的身份,也未敢用力拦。 大太监瞧着一群宫人认不清形势,径直抬腿给了拉住梁琼诗那宫人一脚。“贱婢,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吗?还不撒手!” 宫人没想到大太监敢踢她,一时也呆住了,待到回神立即痛哭起来,“大公公,您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薄熙等了那么久,圣上怎能那般薄情?” 宫人一开口,大太监的视线随即从梁琼诗身上挪到那宫人脸上,可一到那人脸上,大太监也是一愣,“刘姑姑?” 听着大太监唤她刘姑姑,刘薄熙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时苍白。 大太监却顾不得她,瞧着身侧的娘娘眉头又开始拧了,立即道明了宫人的身份,“刘姑姑,圣上派你去皇陵守着,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二十六章 “守皇陵!好一个守皇陵!圣上上月刚与我夜话,定了一月之期,说是待我归来,定会圆了纳妃意愿,怎会……”刘薄熙话说了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昨日正逢她从皇陵回来,而圣上似乎也是在前几日纳的妃,难道她辛辛苦苦十多载,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吗? 瞧着刘薄熙神情恍惚,大太监也暗暗叹了口气,他倒是知晓着刘姑姑对圣上的心思不寻常,早些年圣上政局不稳的时候,就求着她爹爹刘大将军站到了圣上这边,虽说瞧着当时的局势,她定是等着封妃了。可惜了,圣上既不喜欢她,也不愿耽搁她,更深的原因是这刘姑娘还是刘将军府里的独苗。 圣上那时也没想好给身侧对这位梁娘娘赐婚,担心着若是许了,日后这位会吃亏,便压着了这件事,想着待刘姑娘年岁够了,自是会嫁人。 谁知这刘姑娘竟是痴心不改,硬是要来宫中做宫人,想着日久生情,做这些白日梦。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现在已经是姑姑了。岁月不饶人阿,一晃,竟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太监慢慢的摇摇头,挥手让人把刘薄熙拉了出去,入了宫,便就是宫人,家世好又如何,纵使今日他命人将她乱棍打死,不过也就是坟堆里多了具尸体罢了。宫里死个人很容易。可这事还得等圣上做决断,这刘姑姑还是不简单。 梁琼诗站在大太监的身侧,听着那个叫刘姑姑的人被拖下去的声音,莫名的想到昨天那个她给镯子的宫女,似乎除了声音,其他的都与她猜想的对得上。地位高,女人,大太监认识……莫不是昨日就是这个宫人来吓的自己?可那宫人陪自己用膳,给自己念书时都是极好的。 思索再三,梁琼诗忽得拉了拉大太监的袖子,指了指刘姑姑的方向。 “娘娘是要留那刘姑姑?”大太监盯着梁琼诗的手指,忧心她思虑过度,瞧着她昨夜听志怪都能成那般模样,他着实不敢让这位娘娘受惊了! 梁琼诗却没顾虑到这些,刚刚这姑姑一闹,彻底把她纠结的心境打破了。只是她脑子一清,不纠结鬼与君王,就会极想知晓这位姑姑究竟是不是昨日那宫人。所以听到大太监的问话,梁琼诗立即点了点头。 见着梁琼诗点头,大太监使了使眼色,侍从立刻寻了绳索将刘姑姑的手扎住。 待刘姑姑的手被扎好了,大太监连忙扶着梁琼诗的胳膊,“娘娘您慢些走!” 梁琼诗走到刘姑姑的身旁,想了半天,她除了摸手似乎没其它辨人的法子。想来想去,便摸索着触到了刘姑姑的手。 束着绳子,摸不出,梁琼诗又扯了扯大太监的袖子,大太监劝到,“娘娘,刘姑姑……” 他话还未落,梁琼诗又扯了扯他的袖口,大太监无可奈何的冲着侍卫道,“解开吧!” 绳一解开,梁琼诗便开始摸那双手,掌心有薄茧,手面细腻,似乎没做过什么重活。似乎有八成相似?梁琼诗在心中慢慢推测,如果刘姑姑是那宫人,她为何不直接谋害了自己,非要等到刚刚。莫不是因为君王赐的物件。 梁琼诗下意识的紧了紧一只手搂着的物件。 这时候,刘薄熙也突然发难,干净利落的从梁琼诗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给了她一巴掌。 刘姑姑扇耳光的动作又是惊诧到了一干宫妇。她们的贵妃这么快就被掌掴了? 而刘姑姑的接下来的话也让一干宫人的心蠢蠢欲动。 刘姑姑给了梁琼诗一巴掌后,开始哭诉,“贱人!又瞎又哑,凭什么享着君王的独宠!身为太子之妻,又有什么颜面贰于君户,坐拥六宫之主!掌管凤玺!” 是呀!君王凭什么独宠眼前这么个又瞎又哑的贵妃娘娘,她除了是太傅之女,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甚至是木讷,敏感,格外惹人烦。 一干宫妇实在看不出梁琼诗有什么特殊,值得君王把凤玺给她。 大太监瞧见那一巴掌,没动作,也没说话,这个时候他不能说话,他可以任着君王把后宫对玺给她喜欢的妃子,也可以帮着君王看好她爱慕的女子,却不能帮着一个宫妇掌控后宫的权柄。他不能帮,若是帮着这位主子,那反而是害了她。一个压不住宫人的妃嫔如何能在后宫中存活呢? 梁琼诗受着刘姑姑的一耳光,半晌没缓过神,她长这么大,除了这世的姐姐嫌她攀龙附凤给过她一巴掌,还从来没人敢碰过她一跟手指头。虽然一巴掌也死不了人,可人活着不单单是要命,还要脸。 待到那刘姑姑开始哭诉,她对着这女人的推断也走到了尾声她定然不是昨日那宫人。 既然不是,那她便没什么好犹豫的。梁琼诗慢慢的转身,朝着她记忆里的凳子移了过去,然后缓缓坐下。 众人都诧异的望着梁琼诗一人走了回去,难道她看得见? 而这时刘姑姑瞧着梁琼诗的背影,突然大喊了一声,“原来是你!”接着便“哈哈哈哈”笑了起来,格外的疯癫。 梁琼诗却没管这些,她听那女子言说的自己手中的物件是凤玺,脑子也震了一下,君王竟是想到用凤玺给自己压惊,也着实舍得。 可现在却不是感谢君恩的时候,她需要把被掌掴这件事完美的圆过去。 拉下去斩了吗?太小气。一个妃子至少该有容人的雅量。随便放过吗?太孱弱。放过了,她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 听着那刘姑姑越来越癫狂的笑声。梁琼诗举起了怀中的玺,冲着前方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拿着贡盘过来,梁琼诗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稳稳的把玺放了回去,然后跪下叩了三个头,再拱了拱手,又叩了头。 大太监看着那块玺回到贡盘上,满意的笑了,后宫这地方活到妃嫔,即能知进退,识节度,又能不贪心明事理,着实不错了! 大太监往前走了两步,“娘娘说了,她领玺心惭,特命老奴将玺归还圣上!” 言罢,大太监挥手上举盘的人退下,躬身扶起地上的梁琼诗,“娘娘德资俱全,待老奴回了圣上,圣上定会另行赏赐。” 听着大太监的话,梁琼诗便知晓自己这步便是走对了。可不是施惩戒如何平众呢? 念着那人身份特殊,刚刚又只有宫人,梁琼诗心思百转,从头下拔下一根钗。 见着梁琼诗拔了钗,大太监只得扶着她又挪到了刘姑姑面前,“姑姑,娘娘知你只是想要那根钗,所以娘娘特意取了根上品,赐予你。还不谢恩?” 谢恩?刘姑姑捏着簪子没缓过神,而她身后的侍卫却直接对着她的腿,逼着她跪了下去。 看着刘姑姑跪了下去,大太监扶着梁琼诗的胳膊,“刘姑姑已是谢恩,今日刘姑姑求见心切冲犯了娘娘,杖责六十可好?” 六十?梁琼诗闻声摇了摇头。这刘姑姑若是来历不简单,六十,打残了可如何是好? 大太监仿佛看穿了梁琼诗的心思,又问道,“那……娘娘心善……便罚面壁思过……” 面壁思过?梁琼诗浅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不错!既显了自己大度,又小施了惩戒。还不会给君王惹麻烦。 第二十七章 可纵使不给君王惹麻烦,她也需要知道刘姑姑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什么。为何她今日已是明晃晃来刺杀,大公公却只是罚了她一个面壁?那刘姑姑背后的势力已经让君王畏惧到不敢动她了么? 梁琼诗任着大太监扶着自己,努力的寻着刚刚刘姑姑所言的信息与她身份的关联。毫无疑问,刘姑姑想刺杀自己的原因是那块凤玺。 凤玺呀!梁琼诗深深的叹了口气,她着实有些弄不懂了君王。虽说天下的礼法都是君王家定的,可把一方该给皇后的玺给自己着实太儿戏了。儿戏?想到这个词,梁琼诗忍俊不禁,似乎君王遇到和自己相关的事总是格外的儿戏,什么江山为聘,什么寡人命你不许哭……怎么会有这般的君王呢?枉自己此前一直把他当作暴君。 梁琼诗边走边念着这几日她与君王的点点滴滴,似乎自昨夜君王搂着她后,她心中待君王便有些不同了。不同了,有什么不同了呢?梁琼诗恍惚间又想到了君王与她言的,待他有空便来教自己吹箫。 吹箫呀!梁琼诗的脑海中浮现出竹林中一个男子手把手教着一个女子按孔的场景,箫声悠扬,风纠缠着彼此的发,彼此的衣摆,岁月仿佛在其间凝固着。 “娘娘,台子到了……”大太监的声音唤着梁琼诗从她的幻想中醒过来。梁琼诗愣了愣,又依着大太监的指示踩上一个又一个台阶,似乎是个格外空旷的地方。梁琼诗吸着与室内不同的空气,春天似乎真的到了,阳光洒到脸上痒痒的,可她却不能停在太阳下面,大太监的脚步没停。 待梁琼诗与大太监走到可以落榻的地方,远处的戏台上已经开唱了。 沉稳的老生,低婉的旦角,梁琼诗静静的辨着戏文,才子佳人着实是过于老套了。第一折,才子与佳人相遇,第二折,两人告别,第三折佳人不愿委身豪绅,才子盘缠将近……堪堪忍过四折,待到那才子高中状元,梁琼诗已是困倦不已,她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虽说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闲时便爱听些戏曲,可她还真有些消受不来。 梁琼诗耐住性子,端着大太监上的茶,细细的品了几口,听着第五折就要收尾的时候,她立刻准备吩咐太监打赏,散了这局,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拉大太监的袖子,那戏竟是来了个逆转——到了第五折末点才子高中后出了个高|潮,状元竟是是个女郎! 其实状元出了个女郎在戏文里算不得新鲜。但在这篇戏文里那就不得了了,梁琼诗可是记得那佳人是女子!平心而论佳人和状元皆是女子也无大碍,理解成姐妹情深也没什么大的波折。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折戏文的第七折竟是才子高中之后,求圣上为她与那佳人赐婚。 梁琼诗慢慢的抿了一口茶,继续听着,心道这戏文若是市井的,定然是圣上龙颜大怒,赐死二人,然后六月飞雪,感天动地,下辈子一个投身为儿郎,一个投身为女郎,刚好凑了一对鸳鸯。 谁曾想,那戏文的第八折,君王竟是被那二人的感情感动,不仅赐了婚,还是行了封赏。 怎会如此发展呢? 这出戏明明应是才子高中了状元,去赎回了那沦落风尘的女子,怎会变成了女子中了状元还求了君王赐婚封赏?这是女驸马串戏了吗?那也不对啊,女驸马是为了救她夫君而来。 梁琼诗稳住手中的茶碗,静静的听着,直到旦角状元冲着君王哭诉她爱慕的何其辛苦。那“下官只求圣上赐婚!”中的‘婚’被那旦角拉得老长,凄苦的令梁琼诗半天没回过神。待到那戏文中的君王说了,‘命你二人速速成婚’,梁琼诗竟刹那喜极而泣的冲动。待到戏文唱到那二人,‘妻妻相伴把家还’的时候,她不禁潸然泪下。只是,当着大公公把帕子塞到自己手中的时候,梁琼诗一惊,她怎是被这般戏文打动了这篇戏文明明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呀!既是鼓动着女儿乔装成男子,又是鼓动着同性相婚。这个时代的戏曲何时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这可是两个女子呀! 只是……想着自己惊诧的原因是两个女子,梁琼诗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若真的想长相厮守,又何必在意想要厮守的人是男是女?性别不是自己能选,厮守的人却是能选的。若是心意相通了,因着些旁人的眼光,或是些旧俗的束缚,不能相守,那定是极苦的。俗语有云,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又何必拘泥于性别呢? 想透了这层,梁琼诗突然对着折戏有了那么点兴趣,她忽地想让那戏班再重唱一遍。可大公公却在她前面下了令,换了一群乐坊的女子走到她跟前奏乐。 月琴,琵琶,筝,于她而言皆是无什么大的分别的。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她偏爱些古曲,可今人多不弹。这里的女子偏爱些软软糯糯的靡靡之音。不过也是,软软糯糯的曲调更能惹人怜惜。时人皆落窠臼,习乐不已修身为任,反以求荣做了高标。梁琼诗突然觉自己又有些偏激了,人各有各的活法,她自己之前不也是沉迷在其中不能自拔么?琴棋书画,于这个时代便是寻人家的资本。如何能证明你是大家闺秀呢?无非是门第以及修养。门第是什么呢?出身,这能瞧出来。修养呢?虽然不排除有少部分的能瞧出来,但更多的俗人,不外乎靠琴棋书画这些外物来抬身价了。 至于情爱呀!于这个绑在土地上的时代太遥远了。 繁衍似乎才是这个时代最终的命题。 梁琼诗叹了口气,她情难自抑的在脑中里回味着刚刚那折惊世骇俗的戏文,任着那曲调荡在风里,仿佛那与自己已然是两个世界。 许昭平被唤醒的时候已经近用膳的时候了,瞧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轻轻的晃了晃头,用太监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把脸,便准备起身去寻梁琼诗。谁知刘江大将军竟是突然来求见了。 刘江如何知道自己是在偏殿的?许昭平听着太监的通告脸阴了阴,她最恨宫中有别人的眼线。想着十多年前她血洗过一次宫廷,许昭平叹了口气,当年做着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情,如今竟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年岁越大越是做不得那些心狠手辣的事么? 许昭平打起精神去见刘江。 “圣上!”看到许昭平接见了自己,刘江脸上的怒气愈发严重。 许昭平直接略去刘江的表情,打量着这位大将几眼。一打量,许昭平便瞧着刘江腰间的佩刀觉得格外刺眼,作为封疆大吏如何能带着武器上殿,这是公开与自己挑衅么? 但她却没戳破,因为刘江生性还算耿直,且她还不知晓刘江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许昭平盯着跪在地上的刘江抿了一口茶。 “老夫厚着脸皮,求圣上纳老臣的女儿为妃!”说完,刘江朝着地上磕了一个头。 第二十八章 “小溪子,刘大人头脑发热了,给他上杯茶。”许昭平淡淡的略过了刘江的请求,她以前没迎琼诗时,便是不觅风月,如今已是迎了琼诗,她怎会再迎旁人?想着刘江的女儿似乎在自己的宫内,许昭平轻不可观的皱皱眉,“寡人刚刚纳妃怎能这般快又纳妃?刘将军莫不是以为寡人……” “可圣上,您也知老臣就这么个女儿!她心心念着您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刘江未等许昭平说完,急切道。他管不了君王的名声,他只记得薄熙昨日已是派人传书与他了,若是他求不到封妃的圣旨,她改日就吊死在他们刘家的门梁上! 他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呀!当年,圣上不婚,那薄熙便非要去入宫做宫人常伴君侧,如今,圣上已是纳了妃,那赐薄熙一个名分,应不是什么难事吧!何况,圣上登基靠的还是他们刘家的支持。当年若是他们家不支持圣上,薄熙应也不会迷恋上君王。自己的女儿自己晓得,她哪是爱慕君王,不过是喜欢那高高在上的帝后的名号罢了!唉……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又能如何呢? 想着薄熙用血写的信,刘江又叩了个头,“圣上,您看在当初您还是皇子的时候,刘家对您忠心不二,您就许了……” “寡人无意于她!”听着刘江拿往日的恩情来压她,许昭平示意太监把端来的清茶递给刘江,不慌不忙,“将军若是真是心疼女儿,趁早帮她找个好人家才是正道。” 话罢,便预备着起身。刘家于她有恩不假,却不是时时都能提起来用的。若只是帮刘家女儿寻个夫家,那许了也无伤大雅,但那刘薄熙胃口着实太大了。有恩便用来威胁?呵,那便不是恩,是圈套了。想着自己贵为君王,竟还会被恩家威胁,许昭平摇摇头。 “可……圣上,我们刘家为乾国世世代代……”刘江看着许昭平要走,连忙不甘心道。 “勿多言!寡人定的事,谁都不能改。”许昭平冲着刘江笑得意味深长,而后扯了扯袖子,转身欲行,“小溪子!摆驾长平阁!” 刘江见许昭平把话头斩死了,便也准备着告退,他总不能逼着君王娶了他家的姑娘!只能回去与自家姑娘慢慢说了! 可令刘江没想到的事,没等他叩头告退一个太监突然从殿外冲进来跪到了君王面前。 “圣上!求您赦免了刘姑姑!” 刘江一见太监替他女儿求情,面色大变,立即冲着许昭平大喊,“啊,老臣的女儿!圣上!无论她犯了什么罪过,您一定要赦免她!” “刘将军少安毋躁!”许昭平停住脚步,安抚了刘江几句,转身盯住跪在地上的太监,问道,“何事?” “回圣上!大太监已把刘姑姑派去倒夜香了!”太监战战兢兢的说道。 “啊!倒夜香!圣上!老臣的女儿怎么能去倒夜香呢!她可从来都是不干这些……” “刘将军莫急!”许昭平横了刘江一眼,提到刘薄熙许昭平甚是烦心,她不是已经派那女子去了她想去的皇陵么?她是记得那女子自言想入她们许家的坟茔,依着祖制,那坟茔除了皇室族亲,便只有块极偏的荒地供守皇陵的宫人使,以用于表彰那宫人对乾国的忠心。念着她是刘江的女儿,自己破例让她去了皇陵,她还能有什么事?且大太监办事有分寸,怎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个乱子? 想了半晌,许昭平朝着太监走进了几步,“大太监的原话是如何说的?” “大太监……大太监说……说说,是让刘姑姑面壁思过……”想着大太监的原话,跪着的太监腿开始打颤。 “那你可知面壁思过与倒夜香差了多远?”许昭平的话听不出喜怒却让太监的心悬了起来,“奴,奴,奴只是救主心切……圣上……” “救主?”许昭平敏锐的抓住了这个词,“刘姑姑不过是个姑姑,如何算的上主子?” “这……”那太监的脸色一下也白了,“奴……奴……奴只是……只是口误……” “是吗?”许昭平佯装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大胆奴才竟是敢在偏殿危言耸听!挑拨寡人与将军的关系!” “啊——圣上……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收了刘姑姑二钱银子!” “原来你这条贱命只值二钱银子!寡人竟是尽养些吃里爬外的好奴才!”许昭平冷笑着,惊得刘江一下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再拥兵自重不过是个将军,瞧着君王发怒,他瞬时也想退出去,可想着他的女儿,刘江鼓起勇气,“圣上!莫要论这奴才,先说说老臣的女儿到底犯了何罪过圣上再罚不迟!” “是吗?”许昭平敛了几分怒气,大太监能罚那刘姑姑面壁思过定是犯了大错,“且说与寡人与刘将军听!” “是……”太监瞧了瞧君王又瞧了瞧刘将军,结结巴巴道,“刘姑姑意图刺杀梁妃娘娘……” “什么?”许昭平听到太监的话,手中的茶碗顿时落到地上,“你说什么?” “回圣上!刘姑姑……刘姑姑意图……”太监见君王的茶碗落到地上,他便不敢开口了。 而刘江却没注意到君王的茶碗掉了,只是嚷嚷道,“不过是个瞎子!哪里比得上老臣的女儿!刺了就刺了,不愧是老臣的女儿!哈哈哈哈!圣上,那太监竟敢因这么点事便为难老臣的女儿!您定要给老臣的女儿还个公道呀!” 在刘江说话间,太监几次想打断他,可刘江却不受任何影响,甚至是待到话罢,直接不屑的瞥了太监一眼,觉得太监太大惊小怪。 听着刘江的‘还公道’,许昭平强忍了一口气,对着刘江道,“刘将军少安毋躁,寡人定是会还你公道!”然后转身走到太监面前,“刺杀之后呢?” “刺杀失败后,刘姑姑掌掴了梁妃娘娘……” “混账!”想着昨日琼诗一脸苍白的朝着自己怀中躲着的样子,许昭平怒意难平。 而刘江却没意识到半点不对头,反而以为君王要替着自己的女儿伸冤,跟着骂了句,“混账!” 听着刘江跟着骂了混账,许昭平瞥了他一眼,径直命了太监去传了刑部尚书,又命一太监去寻大太监。 待到刑部尚书来到殿前时,许昭平看到了站在刑部尚书身侧的梁宇明,一阵愧疚又袭到了她的心头。她不久才冲着梁宇明言了琼诗在宫中过的尚可,可不过几个时辰,琼诗便是被人掌掴了。 梁宇明却没在意这些,只是冲着君王见了礼后,又冲着刘江见了礼。 “不知梁太傅为何而来?”刘江瞧着梁宇明有几分得意,他的女儿做了皇妃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的女儿掌掴了。 梁宇明瞧出了刘江一脸得意,皱了皱眉,可回话还是不卑不亢,“刘大人为何而来,宇明自是为何而来!” 眼看着梁太傅与刘将军要死磕,刑部尚书立即打断,“梁太傅,刘将军稍后再叙旧,先请臣与圣上结了要事。” 言罢,刑部尚书冲着许昭平一行礼,“不知圣上召下官来何事?” “谋杀皇亲何罪?”许昭平幽幽的问道。 “回圣上,死罪,诛九族!”刑部尚书朝着许昭平一躬身。 听着刑部尚书说死罪,许昭平瞥了刘江一眼,继续问道,“掌掴皇亲何罪?” “回圣上,死罪,诛九族!” “携兵器入宫何罪?” “回圣上,死罪,诛九族!” 一连三个死罪,让一旁的梁宇明与刘江都变了脸色。梁宇明是没想到刘江竟是这般大的胆子,刘江是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竟是犯下了这番罪过。 偏殿里弥漫着死气,刑部尚书偷瞄了一眼殿外站着的侍卫,又看了眼君王,见都没什么动静,便低着头,端端的立着。 许昭平命着太监又上了一杯茶,端在手上,慢慢的抿着,顺带着抬眼扫过在场三人的脸,刘江似乎还未缓过神,刑部尚书似乎是打算置身事外,梁太傅的脸上倒是瞧出了急切。 呵,瞧着刘江开始抖着的腿,许昭平轻摇着头,正准备下了决断,梁宇明突然先于刘江跪到了地上,“圣上,刘大人只是无心之失,望圣上网开一面呐!” “无心之失?”许昭平见先跪下的人是梁宇明不由得一愣,未来得及说话,刑部尚书已经开了口,“梁太傅你是觉得刘大人带着佩刀面圣是无心之失,还是刘大人掌掴皇亲是无心之失,亦或是……”刑部尚书赵渠看了君王的脸色未变,继续躬身道,“谋杀皇亲是无心之失?梁太傅您这般是非不分,置圣上于何地?置皇室于何地?对您这般佞臣……” “赵大人!梁某确实认为赵大人是无心之失!”梁宇明跪着道。 “你——”赵渠也没想到梁宇明竟是当着许昭平的面说了这般话。原以为姓梁的指示着自己的女儿弃了太子,攀上圣上是开窍了,没想到竟还是原来那般迂腐。明眼人便能瞧出,圣上是动了除刘江的心思,他又何必阻拦,惹圣上不快呢? 梁宇明却没管这些,理了理思绪,前面说刘将军刺杀了皇室,乾国皇族凋敝,于圣上这朝,便只剩圣上与靖太子,刚刚他进宫时还遇到了靖太子,而圣上就在自己面前……按理说刘将军不会刺杀圣上,也没机会刺杀靖太子,所以以上只能是无稽之谈。想透了这层梁宇明立即道,“圣上,您为圣主,自不会让忠臣蒙辱……” “梁太傅不必多言……”许昭平盯着梁宇明的眼睛,一字一顿,“您与赵渠一起来,寡人知您定是听说了琼诗在宫中被刘将军之女掌掴之事!寡人已是准备从重处之了,您不必在多言……” “不……圣上……臣入宫……什么?”梁宇明见君王误解了自己与赵渠是同行的,连忙解释可话还没出口,他就被‘掌掴’两字掠去了心神,谁被掌掴?琼诗?琼诗一向乖巧,怎会被掌掴?早前听说过刘江的女儿在宫中做姑姑,莫不是琼诗在宫中犯了什么过错?可再怎么犯错,也不至于被姑姑掌掴呀!关心则乱,梁宇明突然理不清究竟是谁的女儿犯了错,他不敢迟疑,立刻求赦,“圣上,若是琼诗犯了大过,求圣上网开一面。” 看着梁宇明求赦,许昭平瞥了刘江一眼,刘江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应对不过来。 “若是死罪呢?”许昭平轻飘飘的扔了一句。 “那……求圣上许臣以身代之……不……圣上还是依律处置吧!”梁宇明朝着君王叩了一个头。 “嗯?”许昭平放慢了语速,“太傅不是很疼惜女儿吗?” “这……”梁宇明一时语塞。 见着梁宇明语塞了,刘江突然跪到了地上,“圣上!梁宇明不过是怕死罢了!老身愿以身抵罪。” “刘将军莫急。”许昭平看了刘江一眼,他已是满头大汗了,但这还不够,她怒气还没消。视线从刘江身上转到梁宇明身上,她突然想试试梁宇明待琼诗究竟如何,许昭平沉了口气,“梁太傅您是怕死吗?琼诗犯的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您若是实言……” “圣上!臣若是没有女儿便是孑然一身,臣少时丧父,中年丧偶,甚至已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再失了女儿,怕是时日难济……但若是替了女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其父暴死街头,其女安可为妃若是被逐出宫,或残喘于冷宫,那何不由老臣殓了尸骨?”梁宇明说得真切,或许有人才有家吧,自从那日他离了宫门,回到梁府,便觉得梁府莫名的寂寥。 在场的人听完梁宇明如同托孤一般的话,都觉得莫名的酸涩。常言道,养儿防老,不是没那半点道理。 “……”许昭平听完梁宇明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失策了,她原以为太傅顶多会想到替琼诗去死,却没想过他竟是想了那么长远,若是自己的父皇也能……许昭平叹了口气,“梁太傅起身吧!刚才不过是寡人随口一言,琼诗尚安好。” “若是琼诗安好,那便请圣上赦了刘大人吧!”梁宇明听到君王的话没有立即起身。 而听到梁宇明求情,刘江却倍感羞愧,直接冲着许昭平道,“圣上,老臣自是会代女儿以死谢罪……老臣若是死了,不过一把骨头,薄熙年岁诚然不小了,但被逐出宫,由老臣旧部帮衬,自然还能嫁得一个好人家……” 许昭平看着刘江与梁宇明低下去的头颅,不由得感慨,同样为父为女,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别为何父皇的旧臣个个都宠女如命,而她的父皇却只记得皇权呢?许昭平想到自己的帝位,以及十多年的旧事,不由得一阵苦涩,“若是寡人要你们二人死呢?” “那请圣上让老臣先行,老臣……”刘江突然心生悔意,后悔早些年未对薄熙严加管教,薄熙娘对薄熙也是多番宠溺,终是酿成了祸患。 “刘将军可悔了今日前来求旨?”许昭平抿完了碗中最后一口茶。 后悔求旨?刘江颓然的望了一眼坐在椅上的君王,“老臣不悔……” “嗯?” “圣上!”刘江听到君王的话,‘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您若是让老臣死,那老臣无怨言,可老臣的女儿还小……” 二十四五还小?许昭平转身留了个背影给刘江,十三四岁不懂事她还可以勉强让说她年岁小,已是从宫女升为姑姑怎会还年岁小?许昭平想了半晌,“刘将军,念您为乾国一世操劳,您的女儿便不必面壁思过了,直接随您去边陲吹吹风吧!” “啊?”听着许昭平松口只让自己流放,刘江立即叩头道,“谢……谢……圣上!” “流放的路途苦寒,刘将军与刘小姐记得加件衣服,至于刘将军的部下,等着吏部查补吧!”许昭平起身,时候不早了,该离去了。 “圣上圣明!”刘江慢慢的躬身叩了个头,一时间竟是苍老了些许。 “等等!圣上!”梁宇明见君王要走,连忙喊住君王,“刘将军不能被流放” “何?” “北城已起了流寇。” “起了流寇?”许昭平皱皱眉,朝中一般都是大事说小,小事不说,此处报称流寇南城那边定是已然乱了。 “是,据称是因为粮荒。” 因为粮荒?许昭平想起前几日大太监与她言说的北方今春北方倒了春寒,“北城的郡守没放粮么?” “北城的郡守据报已被流寇杀害。”梁宇明又跪倒地上,“求圣上许刘将军戴罪立功。” “不准!”许昭平抬眼扫了刘江一眼,慢慢的踱了几步,“刘江流放不变,至于北城,改乾城通判陆平为北城郡守,领军六千不日即前去平贼。” 一听许昭平派了陆平,梁宇明立刻又道,“圣上!北城百姓无辜!请圣上改令他人。” 陆平是君王的心腹,可着实是煞气太重,虽军功卓著,但却有屠城的怪癖,所到之处皆是尸横遍野。平日里君王一般只是给他挂个通判的闲差,不派实职。梁宇明却是没想到君王竟是会为了北城动用此人。 “既是起了流寇,又怎会有无辜之人!” “圣上!”梁宇明见无计可施,想到那日君王纳妃时的誓言,竟是没头没尾的道了句,“求圣上为琼诗积德……” “嗯?” “曾有大师与臣言说过,琼诗虽是盲了,却能瞧见鬼魂……”梁宇明硬着头皮。 “鬼魂?”许昭平一向不信鬼神之说,若是有鬼神她如何能坐到帝位上,可昨夜琼诗那惊魂未定的模样,又让许昭平有些犹豫,念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许昭平沉了口气,“那便改陈惠。” “谢圣上!”听到许昭平改了主意,梁宇明舒了一口气,与圣上言,大师讲琼诗会见到鬼,不过是琼诗小时候爱看志怪,自己寻了道人吓她。至于盲,不过是当时的戏言,谁知竟成了谶言,梁宇明叹了口气,“那刘大人呢?” “不变,流放!”许昭平瞥了三人一眼,瞧着外面天已是黑了,便道,“梁太傅,刑部尚书,你们先下去吧!来人把刘江拖下去!” 看着刘江被拖下去,梁宇明微微叹惋,刘将军戎马半生,竟是这般下场,不忍再观,立即与刑部尚书并行了跪礼,“臣告退!” “退下吧!”许昭平见偏殿空了,立刻起身转到了墙后,墙后布着两张椅子,梁琼诗与刘薄熙都坐着,且手中都捧着热茶。 见君王来了。刘薄熙立刻把茶杯放到一侧的桌案上,跪到了地上,“圣上!薄熙知错了。求圣上放过薄熙的爹爹!” 许昭平瞧着泪痕未干的刘薄熙,没有答话,只是问道,“还想封妃吗?” “……”听到许昭平问封妃,刘薄熙低着头,想了半晌,“圣上还是派薄熙去守皇陵吧……”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改过口!做了这么多年的宫人,竟是还没学会自称奴。”许昭平瞧着刘薄熙的脸,一晃神,虽说着实烦人了些,这丫头却是自己在宫中除了大太监外待自己最好的人。 “那是因薄熙从未想过只做一个宫人。”刘薄熙规规矩矩的给许昭平行了个礼,“薄熙在倒夜香的时候想了个不该想的事。薄熙究竟有没有爱慕过圣上!薄熙曾告与爹爹,薄熙想要的只是名分,直到昨日,薄熙才懂薄熙想要的是圣上的宠爱。圣上曾与薄熙言说自己爱慕着一个重臣家的女儿,还与她定下了七年之约,还说那女儿不似寻常女儿家,偏爱做些出格的事。” 七年之约?没想到刘姑姑竟是与君王还有这么一出,梁琼诗握茶杯的手有些僵了,她要添姐妹了吗? 听到七年之约,许昭平也有些僵了,言语间已是有些惆怅了,“与寡人定约那人怕是已经忘却了那个七年之约。” “是吗?可直至昨日,薄熙还以为圣上所言说的约定是与薄熙的。”刘薄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囊,“薄熙记得圣上那时说得是这个香囊在谁手中,谁便是圣上命定的帝后。” “此物怎会在你手上?”许昭平凝视着刘薄熙手上的物件,她少时明明把此物转给了梁家长女,托她带给琼诗,怎会落她的手上? “梁姐姐曾说,圣上以此物为信,许以后位!本是给她的,可她觉得她配不上,便给了薄熙,让薄熙归府寻爹爹助圣上一臂之力。” 刘薄熙话音未落,梁琼诗的呼吸一窒,她倒是想起她姐姐还在世的问过她,如何诱骗一个小姑娘,自己和她言说的攻心为上,投其所好……那时候,姐姐似乎正在君王左右……后来姐姐与她言过,那姑娘已经上钩……莫不是那个姑娘便是昨日掌掴她的刘姑姑。姐姐那些年究竟在宫里作了些什么?梁琼诗莫名的觉得背脊发凉。 “梁府长女已死,多说何益。”许昭平抬手让太监于她上了杯茶,而后又挪到梁琼诗身侧,坐到刚刚刘薄熙所坐的凳子上。 见许昭平待陪了他数载的梁氏长女梁茗执不过这般,却给她妹妹封了妃,刘薄熙嘲讽道,“圣上果真是薄情,梁姐姐不过去世七载,圣上竟已是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依她的过错,纵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听着刘薄熙话里带刺,许昭平也没恼,反而回了她。 “可,梁姐姐却是为了圣上而死的。且圣上不是为了梁姐姐才不纳妃的么?”刘薄熙瞥了坐在椅子上的梁琼诗一眼,“圣上纳她为妃,不就是因为她是梁姐姐的妹妹么?” 许昭平皱皱眉,瞧着穿着宫人服饰的刘薄熙,却没打断。 见许昭平没打断,刘薄熙便冷笑道,“再说,这乾国的后宫分两宫,一为乾,一为坤,一为帝居,一为后居。六年前,梁姐姐替着圣上挡了刺客,圣上不就平了乾宫的主殿,将她埋在了乾宫吗?” 埋到乾宫?梁琼诗皱皱眉,这事似乎是她听闻姐姐去世后,偷写了字条添到了自家爹爹的奏折里求的。她姐姐自幼憧憬乾国御霁帝后,幻想着能成女伴男装中状元,进朝堂,最后成一代贤相,而后与君王双宿□□,死后能让君王为她隳了乾宫。 可惜姐姐她自从被点了状元便也不提与君王双宿□□,把平生志向只缩成了一个和父亲一般的为国为民的好官。 不知君王在姐姐活着的时候,可曾识得姐姐女子的身份,并爱慕上她? 想着姐姐,梁琼诗有些恍惚,她到底不是爹爹原装的女儿,姐姐与她相比,性子像极了爹爹,甚至完全是爹爹那模子刻出来的,认死理,忠君爱国,还心怀天下。她想做帝后,不过是觉得作为穿越女,理该那般,而姐姐想做却是为了苍生。 梁琼诗自嘲的笑了笑,从某些程度上说,姐姐似乎真的值得君王为她隳了乾宫。可惜,其间没有爱情。又或者君王待姐姐去世了,方才想起她的好,决心娶个妹妹来一抵相思? 想到君王对自己的怜惜来自移情,梁琼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人终究是贪心,纵使自己不喜欢一个人,还是希望他待对自己好。 可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君王吗?梁琼诗的心一下又有些慌,她若是与君王日久生情了该如何是好?今日这刘姑姑已经让她觉得难以招架,明日再来个胡姑姑……难道她以后就要活在没完没了的宫斗之中?还要把她爹爹牵涉进来? 许昭平听着刘薄熙自以为是的解读,又瞧着梁琼诗晦明不定的脸,低声笑道,“呵呵呵……薄熙,寡人可与你言过,寡人与梁家长女只有君臣之义!” 许昭平看了梁琼诗一眼,慢慢道,“十多年前,梁府长女用四十两银子府衙,以太傅的名义,威逼利诱骗取了一个男子的文引,而后参加科举连中三元。” 骗取了文引?梁琼诗听着许昭平说道,蓦得想笑,又蓦得想哭,那文引不是骗的,是她当时与姐姐打赌,她去随便溜一个人文引,压银四十两,留条太傅府,待科举结束后再还人家。因为那时自己是认定姐姐是考不过科举的,谁曾想她竟能连中三元,而后青云直上,不过四年便成了新君的左膀右臂。而那文引,姐姐是否还了,她却一直无从知晓。 “既然能连中三元,那才学定是不输同场的男子。可惜她终究是个女子,且文引已于张榜前证实是假的。先帝爱才,便让她到了寡人身侧,挂了个文职。”许昭平看着梁琼诗的脸色变来变去,思绪也回到了多年前, 当自己选了萧,父皇便暗自开始准备了辅佐她接位的臣子。父皇知她是女子,奈何皇室子嗣凋敝,亦或是父皇有隐疾,为帝近五十载,子嗣仅存她与昭靖。而她大了昭靖四岁。或是她出生之时,父皇以为他此生只有她这唯一的血脉,便将她扮作了男儿。可扮作了男儿,便是要封口的。于是乾国皇室派了大批的宫人修皇陵,修完了便顺着就与后妃们陪葬了。估摸着父皇也没料到他四年后还会得一个子嗣。所以她出世后,待遇皆是等同于太子,待到昭靖出世,父皇许是担心夭折,硬是等他满了四岁,才立了太子。 按说有了太子,她便应该回到公主的身份了,可父皇却担心万一,硬是让她担着大皇子的名号过了近十年,其间甚至将昭靖的母妃抬到了帝后的位置,让那太子名正言顺。毕竟立子以嫡不以长,立子以长不以贤,加上昭靖是个男子,她小时却是没什么怨言的,本来依着父皇的谋划,待到昭靖登基,她便可换回女装。可人算不如天算,待她十岁时,父皇便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因着昭靖年幼,朝中又是强臣环伺,父皇只得把念头打到她的身上。虽说做君王,于十几岁的她而言不过是帮着昭靖守住帝位,等他到了二十能亲政的年岁,再还给他,可人总是会变的。 幼时的兄友弟恭,抵不过父皇对昭靖的教导,正如父皇对她言的,要永远记住自己是个女子,父皇整日对昭靖只要求昭靖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他都是乾国的未来帝王。 今年是何年呀?乾佑十七年,许昭平看了跪在地上的刘薄熙,感叹昭靖竟是作了十七年太子。想着父皇的遗旨中所言的不可更改他在立太子时定的年号,许昭平轻笑着摇摇头,父皇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没掐死自己,让着个女儿做了帝王,还糊弄过了天下人的眼睛? 自己做了君王,群臣却从来不曾改变过对昭靖的称呼,一直唤他为太子,因为父皇遗旨曾言,只要昭靖活着一日便是一日太子。虽然自己登基后,依礼是该改昭靖的称呼为‘太弟’的,可昭靖却是不愿。他喜欢太子的称谓,因为太子听上去更名正言顺。 本想着等到昭靖能独当一面,帝位还他便是,可随着时间的六十,昭靖越大越恨她。直到琼诗的姐姐死到自己眼前,自己才终是明了皇位让不得了。 许昭平看着梁琼诗无彩的眼睛,叹了口气,她当年是爱极了在那瞳孔中寻自己的影子。这么多年来,也就她从未发现过自己就是帝王。薄熙也罢,太傅也罢,梁氏长女梁茗执也罢,不过都是些皇权下的蝼蚁。 她们与皇帝有关联,却与她许昭平并没有什么关联。 她许昭平可以是君王,君王却不一定是许昭平。 想着薄熙对自己的情结竟是七年之约,许昭平朝着刘薄熙走近了几步,“你可还记得当时寡人与你言说的那七年之约的誓言?” “自是记得的。”刘薄熙笑得凉薄,这误了自己十几年的誓言她又怎会忘记了,“圣上曾说,若是七年之内,圣上能做到,许那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与她白头偕老,此生不负。” “是呢,白头偕老,此生不负。” 梁琼诗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八个字,不禁一愣,她似乎与一个少年定过这个约,却又用这个约忽悠了一个少年。与她定约的少年,许是这世道第一个想娶她的人,原因不过是她说了‘萧’。 呵呵呵,那人的眉目早已模糊不清了,她倒是还记得那人说过让她等他七年。只是,那人怕是忘却了自己当时不过是六岁的稚童,如何会把这话当真?不过那少年似乎是十四五岁的身量。现在应是成亲了吧!虽不记得是何人,但应也是个官宦子弟。 至于那被哄骗,不过是对着许昭靖喊了几嗓子,只有把她娶了,他便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那意思却不是刘薄熙与君王说的那般,做个帝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宠妻如命,君王于其妻之下。对其妻百依百顺…… 可那不过是个刚穿越的姑娘的瞎想罢了。梁琼诗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终是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不过那件事的发展真的与传说中是一致的,她与许昭靖一定约,许昭靖便真的立马跑去求了旨。然而也想传说中那般,他的心越长越黑。最后她梁琼诗终是养虎为患,或者说寻了块石头,本想当踏脚石,却咯了自己的脚。 许昭平想着当年与梁琼诗立下的七年之约,不禁失笑,原以为的七年,走了竟是近十四年。许是那时琼诗年岁还小,只记得她想着做帝后了。 十四年呀,十四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就如同茗执已经不在了,琼诗已经入宫了,很多事已经不同了。许是自己称帝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私心?毕竟她思慕的人是个想做帝后的女子。 只是,她想不透,为何她不愿等着自己坐稳帝位,便已经瞧上了昭靖。怕是只有自己知晓八年前,十三岁的昭靖来寻自己为他赐婚时的震惊。她都不能想透怎会这般年纪就有了立妃的念头。当时茗执是劝自己写一张圣旨与昭靖,展现兄友弟恭,并言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琼诗还不懂事,待琼诗与昭靖大了,自然会有人毁约求着换个人选。 年少的特点是什么?一是无知,一是轻狂。她不懂为何昭靖十几岁就懂得韬光养晦,也不懂琼诗为何十几岁就懂得光耀门庭。那旨意一颁,甚至只是盖了玺,昭靖便卷着离开了。 本以为不过是抢去炫耀,谁知竟是直接寻了个公公去了梁府宣旨,且还自带了赏赐。之后便是数不尽的各种赏花宴,品诗宴,抬高着二人的声望。 那份封妃的旨意着实是她许昭平这一生的憾事,以为是幼弟是玩笑,却没想过幼弟早已不幼小了。 许昭平看着跪在地上为梁茗执抱不平的刘薄熙,不禁勾起唇角。 茗执真是演了一手好戏呀!纵使她如今已坐稳了皇位,也不得不佩服那样一个心狠手辣足智多谋的女子。 毕竟她许昭平用了近八年,才意识到茗执一点也不忠心。 所幸,茗执已经死了。 第二十九章 刘薄熙跪在地上等了半晌也未听到许昭平开口,便知他已是陷到思绪中去了,“圣上,您可是在想着梁姐姐?” “嗯?”许昭平被刘薄熙的话一晃神,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岔了什么,“可是梁茗执告你,寡人思慕于你?” “正是圣上!”听着君王问自己关于梁茗执之事,刘薄熙对着君王磕了个头,虽说死者为大,有些事她却不得不说,“薄熙在听圣上言说那誓言之前,梁姐姐曾告与薄熙,圣上会将那段话说与他思慕的女子。所以那日,薄熙才会与圣上于梁府后院相约。” “梁府后院?”许昭平皱皱眉,她记得她与刘薄熙谈起此事的地点在乾殿,若说她何时在梁府后院说过这番誓言,那便只对琼诗言过。许昭平缓缓的饮了杯茶,压下心中的畏惧,“可是那棵槐树下?” “圣上真是好记性。”刘薄熙顿了顿,想着当年梁姐姐命她站在突然抬头看着君王,“若是圣上当日没有信誓旦旦,那也就不会有薄熙今日的乾宫行刺!所以此罪之源皆是圣上!薄熙爹爹年岁已高,求圣上放其生路,今日掌掴贵妃之事,薄熙一力担之。” “一力担之”许昭平冷笑一声,“你且说说如何一力担之?” “薄熙愿受贵妃一巴掌。”刘薄熙起身走了几步,跪到了梁琼诗面前,“薄熙不自量力,希望贵妃掌掴过薄熙后能体谅薄熙一二。” “呵——”许昭平看着刘薄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一抽,掌掴之事岂是一报还一报能了得。 梁琼诗却寻着声源,抬高了手,那甩的极高的幅度,让许昭平一晃神,她似乎一下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夜的雨脚格外的细密,而那夜的琼诗也如此刻般扬高了手,给了昭靖一巴掌。只是那巴掌刚落到昭靖脸上,她便瞧见了一黑衣男子从门外闯进去折了琼诗的腕骨。不过那时琼诗应已是看不见了。 许昭平盯着梁琼诗的手,看着那一点点划下来的幅度,仿佛看到了那黑衣男子的影子正在四周游荡。莫不是真有鬼么?许昭平抬手遮住眼前的光,闭目凝神,可似乎还是挥之不去。 她的脑海中莫名的想起了梁太傅的那句‘求圣上为琼诗积德’。她要为琼诗积德么?若是无她,昭靖怕已是君主,依着琼诗以前的性子,现在也该是帝后了。 只是,她在昭靖的后宫之中,一定会过得好? 许昭平想了片刻琼诗与昭靖举案齐眉的图景,心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琼诗若是知道她姐姐与她想过嫁同一个男人,不知道该作何感? 许昭平看着梁琼诗就要落到刘薄熙脸上的手,脑子蓦得闪过了父皇临终前对她言的最后一段话,‘最是误国的不是奸臣,是忠臣。忠臣误国,你却不得不用。所以最得提防的是忠臣……’ 忠臣许昭平不由得冷笑,梁茗执啊梁茗执,你可知你一生误了多少人? 梁琼诗手扬起了的刹那,心里是畅快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人间正道,可当她的手要落到刘薄熙脸上的时候,她硬生生的收住了力道。掌掴这种事,依着刘家的家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当,毕竟她入宫已是造了诸多非议,若是在仗着君王的势,定会引来新的祸端。君王这般不遗余力的与刘薄熙周旋,不过是为了为自己讨个说法,顺带出口气,她又何必当真使性子?她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为人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光自是要放得长远,毕竟日子还长着呢。 见梁琼诗的手没有打下来,刘薄熙一瞬间有种君王的新妃为人尚贤的幻觉,为什么是幻觉呢?因为梁姐姐与她亲口言说过,她的妹妹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狠辣女子,所以若是日后看见了她,要么避而不见,要么一招取其性命。自己一直不以为意,可昨日一事,似乎处处现了她的大度,自己的刻薄。至于可取其性命……自己似乎已经做不到了。 刘琼诗收住力后,暗在心中道,君王既然能与这刘姑姑言说这么半天废话,必然是不会杀她,还有刚刚君王能与那刘将军周旋半天,定是连那流放都是假的。还有那刑部尚书报的罪名,明明的危言耸听。 刘将军是怎样的人呢?姐姐在世时曾言过,那是个极其忠心的将军,若是自己嫁与了昭靖,便应极力拉拢,以便谋求大事。不过谋求大事?梁琼诗不由得把手扶上了刘薄熙的脸,然后收回来,转头笑着冲着君王微微颔首,示意如此这般便已足矣。 然后转头想着谋求大事。说起谋求大事,那是格外荒唐的。梁琼诗正了正身子等着君王对刘薄熙说宽恕的话。 仅靠穿越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思想,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能力。开钱庄也好,卖麻辣烫也好,一个点子要变成现实,中间的路途实在长的很,劳心劳力,结果也常常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她该感谢穿越的,穿越对她最大的裨益莫过于有个一个成年人的思维。把二十岁的人拉回零岁却保留她的记忆这便是穿越最大的魅力,因为在年岁被缩小后,那个时代要与她竞争的人全都是零岁。在同龄人中,若大家心智都是二十岁,而你是十岁,那便是不谙世事,但若你是四十岁,那便是少年老成,不能同日而语。 自己的人生的开局是二十岁的阅历,可惜,自己似乎越活越小了?在异世的二十年自己前十五年,越活越小,最后变得如十多岁的小姑娘一般,轻信张扬,恃才傲物,盛气凌人。后五年,躲在梁府内,心智似乎又迅速的成熟,曾经灵动的心又开始变得像一滩死水,难起波澜。 是谁给了自己希望?又是谁毁了它呢? 梁琼诗试着去品案上的茶,却摸到的君王的手,她刚刚是用了君王的茶碗吗?可她记得自己的茶碗明明是在这个地方的。 许昭平盯着刘薄熙的头,待到手面一温,便知道那人的手已经覆到自己手上了。 “爱妃是想用寡人的茶碗么?” 梁琼诗闻声,心底有些尴尬,她记得自己的茶碗明明是在那个地方的。除非君王刚刚寻人给她添了水。添了水?梁琼诗瞬时想起刚刚似乎却有公公移到她背后……所以,是她拿错了茶碗么? 确定是自己拿错了碗,梁琼诗立即轻轻的点了点头。 看着那人点头,许昭平也笑了,“可寡人似乎拿错了茶碗,这碗确实是爱妃的。寡人与爱妃换碗可好?” 梁琼诗听着君王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是君王在调戏自己吗可似乎还有外人在……不对,刘姑姑似乎不算外人…… 梁琼诗思忖了半晌,轻笑着摇摇头,把手收到了自己的身前,规规矩矩的坐着,她想喝茶不过是应景罢了,其实并不渴。 听着君王与他的新妃调笑,刘薄熙对君王莫名的生出了几分嫌恶。等等,嫌恶?刘薄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会对君王心生嫌恶呢?她明明那般思慕君王!甚至是不惜为他守身多年。 刘薄熙痴愣愣的看着君王在他的新妃收手后含笑偷换了案上的茶碗,道,“爱妃莫恼,寡人不逗你了便是,喝吧!” 而那新妃却也毫无知觉的拿着君王的茶碗饮了。 刘薄熙莫名的想起多年君王前含笑为梁姐姐抄诗笺那专注的模样,还有梁姐姐把那诗笺拿给自己看,一脸羞红的与她言说日后宫中做姐妹,君王也会这般待她的言语,突然间悟了。 君王愿就是这般无情的。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全而不顾女儿家的心意。想着待到下位宫妃进宫,眼前这位新妃就会成为明日黄花,刘薄熙突然想笑,梁姐姐若是知道她妹妹最后做了君王的新妃,不知会不会被气得从坟茔中爬出来? 可她贪恋君王的又是什么呢?或许是只是年少时的悸动,抑或是对少年君主的向往。宁为英雄妾,不为庸□□,对于她这等门第的女儿家来说是在正常不过的想法。 自己爱君王吗?爱呀!爱他的权势,爱他的情深。可这些与她刘薄熙又有何相干呢?那权势是君王的,那情深梁姐姐死前是梁姐姐的,梁姐姐死后,是她妹妹的,自己算得了什么呢? 自己难道爱上的是梁姐姐讲给她听的情吗?君王真的与她言说过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么?君王真的有与她言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魂断九霄毋亡言么? 她在君王身侧这般久,他似乎只会写那么几个句子,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写。而且,她也从未听君王对人说过。除过那次在梁府后院。 想到此处,刘薄熙突然开口,生生打断了许昭平逗梁琼诗的闲趣,“圣上,您可知‘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决’的出处?” 第三十章 么么哒,这章主要可能是薄熙同学……感觉让亲们买可能坑坑哒╮( ̄▽ ̄)╭有人看我就开心……这本书我看这么着吧……如果昭平和琼诗酱主线剧情比重大我码了发……支线什么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番外什么的……就这么丢上来……⊙▽⊙你们订阅吧~应该很便宜?或零?啊咧,发了我去看看……昂,应该三点以前会更吧……么么哒(然而≥﹏≤三点后买,我不返点……啦啦啦⊙▽⊙)╮( ̄▽ ̄)╭我只是神经不正常2333祝看文愉快么么哒(_) 第三十一章 见着梁琼诗跪了下去,刘薄熙呼吸突然不稳了,“圣上,梁姐姐所说的七年之约可是……” “是。”许昭平面色如常的躬身扶着梁琼诗起身,“寡人的七年之约本就是与寡人爱妃的。” “可……”刘薄熙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昭平把梁琼诗一点点的从地上扶起来,“那梁姐姐算什么?薄熙又算什么?” 听着君王说他的七年之约是与梁琼诗的,刘薄熙不觉心如刀绞,君王定是在骗她!她知道七年之约的时候,梁琼诗还未满十岁,如何会是与梁琼诗的! “若是圣上爱的是梁琼诗,那圣上何不在登基之后便娶了她!”刘薄熙激动的红了眼睛。 听着刘姑姑的质问,梁琼诗也是一愣,她本以为君王会说七年之约是他与自己姐姐的,谁知入她耳的竟是‘寡人’与‘寡人爱妃’。梁琼诗的手在袖中慢慢的握紧,七年之约,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寡人应过爱妃许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许昭平帮着梁琼诗整了整衣角,而后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帮她将握紧的十指抹平,“爱妃打小就想嫁给寡人。” 从小就打算嫁入帝王家?刘薄熙讥笑道,“圣上为何会喜欢这般有野心的女子?” “野心吗?”许昭平闻声一笑,“若是她没这般野心,寡人又何必为君?” 何必为君?纵使手是被君王握住了,梁琼诗的手依旧止不住的想收紧。‘没这般野心,寡人又何必为君’,君王这般说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刘薄熙听?若是说与她听,是表明君王愿意宠着她么?可以容纳她居心不良么?虽不知君王为何和刘薄熙一直在周旋,但她却听出了君王希望刘姑姑对他死心。君王这番话莫不是只是为了打消刘姑姑的念头? 梁琼诗的心稍安。她应是与君王登基无关的!纵使君王是那个少年!她与那少年不过只是一面之约,且那时她不过是个稚子怎会左右了一个少年的想法!不过,既然说到这个地方,姐姐私自打探君王喜好,揣测圣意之事便可一话带过了。 谁知梁琼诗的心还没放回原地,她便感觉到有一只手在她的膝盖上轻轻的揉,“地上凉,可曾硌到膝盖?” 君王的声音软的像一罐蜜糖,将她溺到了其中。 刘薄熙看着君王俯身帮梁琼诗揉膝盖,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梁姐姐曾言有人能让君王拱手河山以命相抵,放下尊卑,只要那人是君王心动的女子。她一直以为那是假的!是梁姐姐用来骗她的!可君王如今的举动却残忍的告诉了她——那是真的!不过是令君王心动的人不是她!为何君王遇到的那个与他七年之约的女子不是自己! “圣上……薄熙……薄熙知罪了……”刘薄熙痛哭,把头埋到两袖之间,可哭着哭着,她莫名的想笑,笑那梁琼诗瞎了。她求而不得,那梁琼诗却是得而不知!君王待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君王眼中散开的情意她是瞧不见的!君王待她的好,她永远是不知的!她只能活在她的猜测之中!她瞧得分明,君王扶起梁琼诗的时候,她的脸上全是惶恐,没有半点欣喜。她以为她掩藏的很好,可这宫中又有几个人不是看了十几年他人脸色的人精?她刘薄熙不过是为情所苦,才格外驽钝,但这宫中……呵呵呵,等着君王的新妃入了宫,她等着替梁琼诗收尸……不过收尸?自己似乎已经要被流放了? 刘薄熙盯着自己的泪珠一滴一滴淌到金砖上,耳边传来了“圣上!大公公有要事报。” 许昭平瞧见小太监从殿外进来禀告,立即起身道,“传。” “是。”小太监没敢抬眼看君王,连忙低头出去迎大公公。 大太监得了许令,立刻躬身挪到了偏殿内,“圣上!” “嗯。”许昭平握了一下梁琼诗的手,坐回到椅子上,“如何?” “回圣上,那人确认是个假太监。”大太监弯腰的幅度加大了几分。 “是吗?”许昭平瞥了刘薄熙一眼,“薄熙,你有何话说?” “假太监?”听到君王唤自己的名字,刘薄熙连忙抬头,泪痕未干,“启禀圣上,薄熙从未做过对不住圣上之事!” “是吗?”许昭平对着大太监使了个颜色,大太监立刻冲着门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刘薄熙瞥了一眼被押进来的人,觉得不过是个太监而已。可待看清那人的脸,眼睛却立刻挪不动了,“冯哥哥,你怎会在此处?” 刘薄熙瞪大了眼睛,冯哥哥此刻不该在冯府么?如何会这般打扮出现在皇宫大内。 “我——”冯沛被侍卫押着脸上闪过难堪,立刻把脸用垂下来的头发掩住,“姑姑认错人了。” “可——”刘薄熙正准备揭穿冯沛的谎言,她曾与冯沛是指腹为婚,她如何会认不出! 可她话还未出口,就被大太监的话打断,“圣上,此人假扮宫人该是斩的。” “那便拖下去吧。”许昭平瞧瞧夜色,该用膳了。 “等等——圣上!”一听要拖下去,刘薄熙立刻挪到许昭平面前抱住许昭平的腿,“圣上,您斩了薄熙吧!放过冯哥哥和爹爹!” “寡人已说是判你与刘江流放便只会流放,何必斩里你?毕竟活着才是最难的不是?”许昭平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可——爹爹年事已高,若是流放,必然熬不过今冬……圣上,上天有好生之德,薄熙求您,求您……”刘薄熙见君王不为所动,立刻转而扯住梁琼诗的衣摆,“梁妃娘娘!求您帮薄熙求求圣上!求求圣上放过冯哥哥!” “还愣着干什么,快拖走——”大太监见刘薄熙已经求到梁琼诗的面前了,立刻命着侍卫拉冯沛出去。 听到大太监的声音,刘薄熙立刻扭头,见冯沛要被拉出去便大喊,“圣上——” “你不是要给寡人做妃么,这般小的胆子如何配给寡人做妃?”许昭平皱皱眉,她蓦地想到当年她看到琼诗饮那杯毒|酒之时也未作声。 “圣上,薄熙知错了,知错了……”君王的话点醒了刘薄熙,她突然明白今日事端皆是因自身而起,立刻不停叩头,“薄熙再也不要做妃了……薄熙求圣上赐薄熙一死……饶过他们……” 听着刘薄熙求来求去都是以命相抵,许昭平有些烦了,抬手指了指被拖到门口的男子,“你们的命都这般贱么?薄熙可知,那个男子为了薄熙可只把自己当了二钱银子呀!” “薄熙,你说究竟是寡人薄情,还是薄熙薄情?”许昭平起身,往冯沛面前走了几步。同样求而不得,这个男人也等了三十年,呵呵呵呵,真是乾国多痴儿呀!瞧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男子,许昭平不由得升起几分同病相怜。 “圣上……薄熙……薄熙不懂,不懂你的意思……”刘薄熙听不懂君王的二钱银子是什么意思。 “那薄熙说说,冯侍郎如何愿意为了这二钱银子来扮个太监?且,为何他一扮小太监就把大公公唤成了大太监?”许昭平看了冯沛一眼,暗道,刘江为他女儿寻了个好姑爷。 “这……”刘薄熙看了看冯沛的衣着,又想了想她在皇陵的境遇,突然懂了君王说得是冯沛,立刻大哭起来,“冯哥哥,薄熙……是薄熙害了你……” “薄熙……”冯沛听到刘薄熙的哭声,张嘴道,“圣上,此事与薄熙无关——是臣……” “是你如何?”许昭平瞥了一眼冯沛,等下文。 见识君王看自己,冯沛立刻没了被刘薄熙打量的羞涩,心底仅剩几分对君王的愧意,“臣惭愧。臣愧对圣上!愧对列祖列宗!臣愿认罪……” “那便认诛吧!”许昭平瞧了刘薄熙一眼。 “是!”大太监立刻备着把手挥下去。 见着大太监的手就要挥下去,刘薄熙大喊,“圣上——不要——” 许昭平不为所动,眼见着人就要被拉下去,刘薄熙突然起身拦到了偏殿的门口。 “圣上,您说过只要发配薄熙!君无戏言,今日您若是要斩冯沛,请从薄熙身上踏过去。” “你若是爱着寡人,寡人斩他与你又何干?”许昭平皱皱眉,这刘薄熙着实太没规矩了! “圣上……他……”刘薄熙想申辩,可开口却吐不出一个词。 盯着说不出话的刘薄熙,许昭平挥手让侍卫在刘薄熙面前停下来,“那你嫁冯沛为妻如何?” “这……”刘薄熙看了眼冯沛,那眸里的光几乎与君王看梁琼诗的眼神差不多。想着冯沛为她愈过三十还未娶,刘薄熙紧了紧手,屈膝跪下,“奴谢圣上。” 听到刘薄熙说了‘奴’,许昭平莞尔,终是低头了,“那便如此吧!” 而后起身扶着梁琼诗离开偏殿去长平阁用膳。 见君王下了令,押着冯沛的侍卫立即松开了手,大太监含笑走到刘薄熙和冯沛面前,从袖中拿出卷轴,慢慢展开。 “冯侍郎听旨!” “是。”冯沛立刻跪到地上。 “刘有姝女,贤以佲兮。今赐婚于汝,择日成婚,不得有误!”宣完后,大太监立刻将卷轴卷好放到冯沛手中。 “谢圣上!”冯沛捏着手中的卷轴,激动的热泪盈眶,转手抱住尚跪在地上的刘薄熙,“薄熙,我终是等到今日了!” 刘薄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大太监又冲着偏殿门口唤了声,“刘大人您出来吧!” “谢公公!” 看着刘江颤动着从门外走了进来,刘薄熙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爹爹?” “薄熙啊!你看你一入宫门便误了数十年,爹和你娘都老了,看不得你熬下去了……所以收到你血书后就连夜寻了圣上……” “什么?”刘薄熙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全是圣上的局? “皇恩浩荡啊!冯儿,你以后要好好侍奉天家!” “是!刘……” “嗯?” “岳父大人!” “好!呵呵呵呵呵。” 第三十二章 从偏殿离开,梁琼诗被君王扶着走得极慢。 “寡人今日所言……”许昭平扶着梁琼诗语速极缓,“皆是肺腑之言。若是无爱妃当年那句‘箫’好,寡人今日断断登不上帝位的。” “先帝曾问过寡人,此生是愿绣帕子,作个闲散人,还是愿意选箫,作个孤寥的天下主。寡人当时年少,一直拿不下主意,多亏了爱妃一语。后来……”许昭平顿了顿,“后来登了帝位,寡人一直念着要报爱妃一字之恩,后在梁府寄居多日,堪堪情根深种。可爱妃前些年风头正盛,寡人竟是也有几分配不上爱妃之念。” 所以,正是因为自己失明了所以才有机会为妃么?梁琼诗的步速也越来越慢,如果第一个七年之约的少年是君王,住到自己府上的少年也是君王,那君王喜欢自己,甚至是爱上了自己这不足为奇。可君王真的了解自己吗?梁琼诗的头抬高了几分,她记得前世曾有一女子言过,世间男儿年少时许都有过那般神圣不可侵犯的梦中情人,可那却是水月镜花的,虚幻的,不可靠近的。她或是君王年少时心头的那抹朱砂痣,可谁能确保她不会沦为墙头那抹蚊子血? 君王真的喜欢她吗?或许君王自己都不知道。他或许只是孤独了,想寻个人来伴她罢了。对于纳妃,至少是有四点要求,一则门第,二则相貌,三则学识,四则品行,她却好巧不巧全都合了。虽说君王晓得她早年待靖太子动机不纯,可她无疑是满朝文武女儿中最好掌握的一个。 眼盲口哑这对寻常人家而言,是选妻最大的忌讳,可对皇家却不是如是。君王娶了她,一则堵了悠悠众口,二则可以掩藏掉他所有的秘密,三则可以打击到许昭靖,毕竟自己入宫前是太子妃。 梁琼诗听着君王在她的耳边慢慢的讲着那些年少时候的故事,唇角勾起浅笑,她突然希望自己就是君王前几日唤的那个蠢丫头,甚至是像刚刚那个刘姑姑,凭着一个人的三言两语便能爱上一个一个人。君王说得这些,她听着很心暖,可她却也知道她并不爱君王。君王于她只是个待她极好的人。她们之间一清二楚,平日里那些旖旎,顶多只是淡淡的暧昧。 早年听说君王是暴君,不过是他登基之日便屠了皇城。他究竟品性如何,她着实也不懂得,因为扶着她的君王即未做到千古一帝,也未做到亡国之主,她对他的了解着实是太片面。除了那些年少时的只言片语,她真的想不出她与君王有哪些纠葛。 瞧着梁琼诗只是轻笑,许昭平也知琼诗待她之意与她待琼诗之意完全不同,可这又如何呢?总比看着她喜欢上昭靖要开心些许。 梁琼诗与许昭平各怀心事进了长平阁,而后用膳。待用完膳,许昭平又亲自送了梁琼诗回了寝宫,而后匆匆离去了。 伴着君王离去,梁琼诗敏锐的察觉到身侧的宫人也跟着离去了。许是君王下的令吧?梁琼诗侧卧到榻上预备着就寝,一个熟悉的女声又出现在她耳畔了。 “娘娘!” 梁琼诗听到这声音本能性的一缩,暗自在心中悔恨,刚刚为何不央求君王留在此处!这鬼莫不是一直飘在宫殿中,见君王一走,她便来了? 察觉着凉风渐近,梁琼诗悄悄的把力气击中到上半身,待到那女鬼近了身,立刻伸手掐住女鬼的脖子,把她往地上一扑。 ‘嗯。’ 梁琼诗意外的听到了一声‘闷哼’。 来得是人?梁琼诗脑子一下有些懵,她竟是把一个宫人扑到了地上,如今还压在那宫人的身上? 许昭平见梁琼诗听到声音后停下了手,只是压在自己的身上,暗叹,幸好入殿之前支会了大太监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得进来。又瞧了一个横跨在自己身上的梁琼诗,云髻散乱,衣襟微展,一时脑中竟是闪过了几幅春宫的画样儿。 许昭平想着此处就她与梁琼诗,便与平时相比放肆了几分,直接伸手揽住了梁琼诗的腰肢,“娘娘,你这般压着奴,奴身子骨可受不住。” 话罢看着要起身的梁琼诗,许昭平用一只手稳住她的腰,另一手顺着她中衣的下沿往上攀爬。当掌心贴到跨坐之人的肌肤时,许昭平的心也忍不住荡了几荡。隔着中衣,只觉琼诗腰肢极细,探入其中,却是滑得紧,甚至那掌下的肌肤还迎着琼诗的呼吸微微的抖动,着实妙不可言。 而察觉到宫人的手攀上自己的腰,梁琼诗连忙两腿曲到宫人身侧预备着起身。可膝盖还没用力,却发现到宫人的手竟是探到了她中衣里。 凉。还有些痒。梁琼诗一边急促的呼吸,一边皱皱眉,伸手欲把那宫人的手从她腰上拉开。可那宫人似乎并不愿离开。那宫人的手像一条水蛇一样在她的腰上蜿蜒着逡巡。梁琼诗感觉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连忙挣扎着起身。可那宫人竟是越发大胆,堪堪将手探到了她的肚兜内。 无耻!梁琼诗连忙回手护住自己的领口,与身下的宫人推搪起来。可念着这殿内半晌无人过来,这殿中应只有她与宫人两人,且是自己先把那宫人推搪到地上的,她手上也未用几分气力。 许昭平瞧着梁琼诗动作不大,心中却也暗暗窝了一团火,寻常女子遇到这般事不该是痛哭,或者给非礼她之人一巴掌么?难不成琼诗在入宫前便已与昭靖有了夫妻之实?想着身上之人曾与他人凤凰交颈,琴瑟和鸣,许昭平莫名的升起了几分不甘,甚至是故意的讥笑着,“娘娘与太子订婚数载,莫非还未经人事?” 而后伸手到梁琼诗背后解开了肚兜。然后在梁琼诗的玉背上来回的拂动。 听着身下的宫人出言讥讽自己,梁琼诗冷笑片刻顺着宫人的手起伏了片刻,而后学着宫人的动作试着去探宫人的领口。 瞧着梁琼诗的手离自己的领口越来越近,许昭平隐隐的有几分期待,她内心渴望着她思慕的人靠近她,口中却道着,“娘娘,您可知磨镜才是后宫诸多女子活下去的缘由。不然,一个君王哪里够……况且……娘娘进宫这般久,圣上却是一次也没上过您的榻呢!” 说话间,还用手指撩了撩梁琼诗身前的绵软,“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娘娘在这深宫虚度无异明珠蒙尘,何不与奴……阿……奴发誓会让娘娘舒服的!” 听着身下宫人娇滴滴的女声,梁琼诗呆愣了片刻。君王似乎真的从未来过她的榻上过过夜,而这宫人似乎把话说到她心坎里面去了。她在这深宫中除了等死,似乎真的没什么好盼头的了。 想着君王无意于她许是君王也有了如这宫人般的心思,觉得她许是与靖太子有过床笫之欢。可她两世为人,皆是完璧啊!竟然会有人以这般理由来嫌恶她!梁琼诗想着入宫这些日子皆是一人就寝,不觉得悲从中来,她怕是要孤枕至死了。孤枕至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君王迟早会寻共枕之人。那她到时…… 梁琼诗恍惚间竟是想到了西汉的皇后陈阿娇,昔日芙蓉花,今朝断肠草,纵是金屋藏娇,结尾不过是长门遗恨。 “蠹蚀宁堪久,挂揩长恨迟。浮云手底尽,明月眼中移。鉴垢浑能治,心尘不解医。休云磨者贱,此百主人师……”许昭平匀着手上的力,慢慢的起身,贴近梁琼诗的耳侧,“娘娘,何不与奴一试之,若是娘娘爱慕男子,奴,奴也可扮为男子来与娘娘住处……” 听着宫人在自己的耳边呢喃,梁琼诗的脸有些发烫,脑中却浮出了两句与陈皇后相关的话,“使女巫着男子衣冠帏带,与后寝居,相处若夫妇”,“上闻穷治,谓女而男淫”…… “娘娘,”许昭平翻身将梁琼诗压到身下,低头衔住梁琼诗的红唇,然后迤逦向下,待到梁琼诗的呼吸声紧促了,又堵到了梁琼诗的朱唇上,轻轻的啃咬。 梁琼诗背贴着地,任着身上的宫人为所欲为,心道,不过是个女子,她又能做些什么? 当宫人的唇瓣贴到她唇上时,梁琼诗便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了,正准备推开那宫人,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未等她动作,那宫人竟是把手探到了她的领口。 那宫人想褪她的中衣? 不能!想着自己要与这宫人坦诚相对,梁琼诗随即开始挣扎。 她没听到熄灯的声音,这殿内必是还是燃着烛火的。 而许昭平却就是把她揽了起来,挪到了榻上,“娘娘奴常听人言说女儿家口上的胭脂味美,一直觉得是骗人言的,今日却知是真的!” 梁琼诗听到宫人借胭脂来调戏她,心跳竟是加快了几分。可一反映过来自己心跳加速,梁琼诗又愣住了,难道她喜欢女子?。 梁琼诗纠结着她的性向时,许昭平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脱了宫装,直直的压到梁琼诗的身上,一面用着勾魂的声音,一面伸手欲解她领口的扣子,“娘娘,奴常听人说,宫妃身上总藏着些寻常人没有的物件,娘娘愿不愿给奴瞧瞧?” 第三十三章 瞧什么?听懂了宫人的意思,梁琼诗伸手攀上宫人的头,摸到她头上的发簪,缓缓的拔了下来。 顷刻间许昭平的头发便从头顶铺了下来。 听着发尾落到被面上的声响,梁琼诗伸手摸着那宫人的发丝从头顶到发尾,又慢慢用中指与拇指捻起一缕。那宫人的发质是极好的,梁琼诗摸着宫人的发丝就像是在摸着一块绸缎。想着自己一会儿将自己面前的宫人当人,一会将她当鬼,不觉得笑出声。 自己面前的,是人是鬼,梁琼诗忽地不太在意了。自己眼前的或许只是一个贪玩的像刘姑姑那般的丫头,亦或是生前命苦的孤鬼,都没太大关系。相见既是缘吧! 不过鬼竟是能摸到的? 梁琼诗伸手慢慢移到许昭平的脖颈,又使了一次力,却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回声,甚至是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 莫不是来了只艳鬼?想着早些年看的那么多志怪中,有女子冤死后不愿离去,留在人间成了恶鬼,只能靠吸些阳气存活。梁琼诗的面色渐渐柔和下来,这鬼可否就是因为深宫中阳气不足便依附到了宫人身上,夜里活动? 梁琼诗想得入神,却听到宫人娇笑这问她,“娘娘捏着奴的青丝是预着作何呢?” 梁琼诗闻声,轻笑着摇摇头,心中却暗道,寻常的宫人定是无这般大的胆子,怕是灵鬼附体无疑了,不知鬼神可知她是真哑假哑? 梁琼诗笑着松开宫人的青丝,而后屈腿跪到榻上,双手合十到胸前,心里默念了个驱鬼。 许昭平见梁琼诗伸手拔了自己的簪子却未继续动作只是转而求佛,不觉也松了口气,“娘娘是驱鬼么?呵呵呵,奴却是人,不怕得神佛!” 你若不是鬼,何苦昼伏夜出呢?梁琼诗听着宫人的呼吸不觉得勾起了唇角。也只有在这般的环境中,她才能放下戒备,静静的去接触一个说不清是人是鬼的宫妇。这宫人甚是胆大,却偏偏中她的心意,她本就不喜唯唯诺诺的女子,可这世道柔顺的女子多,胆大的女子少,她倒是一直也没遇到过对自己心意的。 除了这宫人性向不太正,其它似乎还是不错的。梁琼诗幻想了片刻上次用膳时,宫人不会用筷子的样子,不觉笑出声。 ‘呵呵呵呵……’ 听着梁琼诗的笑声,许昭平一愣,她只知琼诗平日爱笑,却从未想过琼诗竟是能笑出声,听着那荡满了愉悦的笑声,许昭平彻底放弃了逗弄那人的心思。 “娘娘,就寝吧!”许昭平帮着梁琼诗整整了锦被,将她整个人裹到被子中。 “嗯——”梁琼诗发了个单音,笑着摇头从锦被中坐起来,她一点都不困。 “那娘娘您想要做什么呀?”许昭平跟着娇笑着拔了梁琼诗固定发髻的最后一根钗。 “我……”梁琼诗刚准备开口却想起她要装哑,立刻笑着露出八颗牙齿,眼睛微眯,伸手抚上许昭平的脸,她想试试眼前这宫人的脸的轮廓,尖下巴,颧骨微高,或许是个极美的女子。这般的女子该是有好男儿疼惜的。这宫人的肤质也是极为细腻的,梁琼诗一时竟是有些担心自己指尖的茧伤了她。 梁琼诗张张口,想问宫人有多大年纪,却又担心有人从殿外过。 许昭平瞧着梁琼诗的手覆上自己的脸,心里禁不住一紧,若是琼诗认出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等了半晌,却只感觉落到她脸上的手劲越来越轻,甚至能感觉到手主人的怜惜,琼诗莫不是个喜欢怜香惜玉的女子?许昭平轻轻捉住梁琼诗的手腕,“娘娘若是再将奴的脸摸去,奴便是跟定娘娘了!” 脸摸去?许昭平此言一出,让梁琼诗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后慢慢的躬身向她道了个歉。 许昭平见梁琼诗躬身青丝尽数铺到身侧与自己的青丝缠绕在一起,不觉笑弯了长眉,“娘娘,奴与你结发为夫妻可好?奴为夫,娘娘为妻。” 许昭平话音刚落,却见梁琼诗含笑握住了她手腕的镯子,便将那只手反转,一曲手让镯子换到梁琼诗的手腕上。 察觉着手腕上的温热,梁琼诗摇摇头,却笑靥如花,她突然想问宫人她是不是传文中的画皮容不得人摸脸,怕弄花。 许昭平瞧着梁琼诗笑得这般开心,便趁着梁琼诗未发觉,低头用刚刚卸下来的发带,将两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娘娘,赠奴的镯子奴已妥妥的藏好了!此镯可是奴家家传!娘娘得了此物,便是奴定下的妻了。万分毁不得!娘娘可千万莫要弄丢了!丢了可就再也寻不得了。” 言罢,许昭平搂住梁琼诗卷到被中,又灭了殿中最后一盏烛灯。 听着宫人搂住自己滚进被中的声音,梁琼诗不觉又笑了一声,她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这宫人口口声声道什么夫妻,定是在逗弄自己。 “夜凉,娘娘可莫要踢被子!”许昭平揽着梁琼诗,把下巴垫在梁琼诗的肩头,“圣上未来的夜里,奴定会前来,娘娘与奴熄烛为号可好!大公公着实不易买通。奴与娘娘是命定的缘,娘娘莫要推开奴。若是今夜过了,娘娘还在奴的怀中,奴便不再把娘娘让给圣上了可好?” “嗯——”梁琼诗听着贴在自己后背的热源轻声的说着要与君王抢女子,还信誓旦旦的说这会夜夜来会她,不觉又笑出了声,她突然不怕鬼了,甚至觉得这鬼似乎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可爱。可是要应她吗?她可是知君王从来不会清晨造访。可,仅是这么一会儿她便喜欢上了这个宫人吗? 她着实喜欢粘着她的人,君王也好,宫人也好,谁粘着她,她许都会存那么点好感。可好感却未必能成爱的信仰。 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宫人比君王不是少了许多危险么?甚至若是她们真的能相互依附,或许等到君王百年之后,她们…… 君王百年?梁琼诗被自己的念头下了一跳,她怎会这么快就对这么个宫人敞开了心扉呢?难不成是她喜欢现在的自己? 梁琼诗微还过神,却听到那宫人贴着她的耳朵又在呢喃,“若是娘娘不喜欢奴,奴便可消失了,换圣上前来,如若娘娘与他相处的更开心。奴便是为娘娘而生,不像圣上是为乾国而生。奴悠然入梦,只是为娘娘而来。也许娘娘某夜没见着奴,娘娘这辈子便都不会再见了……” 不会再见了?为自己而来?这真的是鬼么? 梁琼诗任着一个鬼搂着他在她耳边诉着情,她莫名的想到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女鬼爱上了一个书生,她与书生同榻而眠百日便可白骨生肌,可那书生终究是误了女鬼。因为同榻而眠是不可偷看!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不可见,那女鬼才缠上了自己,也因为自己不可见,女鬼最终修得了女体,所以她自言是为她而来,前来报恩? 梁琼诗一时好奇的转过身,想试试宫人的身骨,宫人却已经转到了榻的另一头。 “娘娘脚冰,奴为娘娘暖脚。” 话罢,梁琼诗感觉到自己的脚被那宫人揽到了怀中,她能感觉到宫人的怀中极暖。 可那宫人的怀中极暖,定是因为她的脚极冷。那她……那她便投桃报李吧。梁琼诗想了想,也如宫人那般环住了宫人的脚。 宫人的脚上茧子极少,甚至是光滑如玉,许是极少行步,梁琼诗顷刻间又想起了那白骨生肉的女鬼。那般的鬼定是极有情意吧! 梁琼诗往里挪了挪,给鬼让出半张榻,却被一物件硌了背。 是君王的箫? 梁琼诗没敢松开手,若是这殿中有其他的鬼可怎么好?可床那头的女鬼似乎……应是不怕吧!毕竟她已是在榻上了多时了。 思虑清楚,梁琼诗悄悄的把那箫也揽揽到怀里。 许昭平抱着梁琼诗的脚正准备入眠,却察觉自己的脚被梁琼诗的手揽到了怀中,不觉微微的翘起来唇角。而后她察觉到了自己的箫也被琼诗揽到了怀里,心中更是甜了几分。 她莫名的想起了一首琼诗摹的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与琼诗该算是她眠长榻头,君眠长榻尾。日日见君不思君,共品长阁夜。愿她与琼诗早日能苦尽甘来! 念着过几日便是琼诗的生辰,许昭平心道,她得想着如何快速处理掉近些日的奏折,抽出空子陪她,还有她该赠什么样的礼贺琼诗的生辰。 凤玺是不能用了。 寻常的赏赐似乎也有些欠妥。 想着想着,许昭平突然发觉自己的脚暖了,轻轻的动了动,另头没有回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吧!想着睡前自己的行为,她突然有些汗颜,却是愈发搂紧怀中的脚。若是琼诗知道她便是君主,是会气恼,还是…… 想着琼诗发怒的样子,许昭平不觉一笑,心底一暖。而后微微的侧了侧身,她似乎还没习惯和别人同床。 可她的脚一暖,心便也暖了。 两个人同榻而眠,似乎格外暖? 第三十四章 搂着脚,许昭平暖暖的睡到了意识混沌。当她发觉自己怀中无物的时候,似是到了三更天。许昭平轻轻的动了动脚,她的脚还在琼诗的怀中。许昭平轻笑一声,半坐起身,发觉那人的脚还在自己的身侧。许昭平端详了片刻看不清色泽的脚,又瞥了眼垂在自己身侧的青丝,忽地想起早些年她与琼诗去乾城外钓鱼的情景。 那时候,琼诗也还是个小姑娘,她扮了男子也没些许忌讳。许是初夏?许昭平还记得乾河水面因琼诗将脚丫放进去散开的一圈圈涟漪,似乎岸边还有些许荷枝。 那时候自己一面因着终有人知道自己是女子而欣喜,另一面又因着自己思慕的也是女子而忧心。想着与梁茗执结伴的那些年,许昭平用自己的发梢挠了挠琼诗的脚板。 看着琼诗的脚因自己的动作慢慢往回缩,许昭平轻笑着又把那人脚拉了回来,但为清霜着罗袜又何尝不是情趣呢?想着上次帮着琼诗穿罗袜,许昭平情不自禁的再挠了一次。 这一挠,梁琼诗便是隐隐醒了。待有了几分神智,意识到自己还把那宫人的脚搂在怀里,她便想到了一个典故,汉成帝有环肥燕瘦,每夜必拥其足而眠。 想到拥足而眠,她又闲着想起了唐寅的‘第一娇娃,金莲最佳’。 这个世道也是裹脚的,不过她的爹爹没拗过她姐姐,也没拗过她,所以她与姐姐皆是是双天足。而自己怀中这个宫人的脚,似乎也是双天足。莫不是这宫人的家中也颇为贫困么?亦或者是鬼复原了她的脚? 梁琼诗糊里糊涂的松开了自己的手,转而捏住怀中的箫翻过身继续睡了过去。 见那人搂着箫睡了过去,许昭平长长的舒了口气,她倒是有些忧心琼诗忽然醒了。因为她上朝的时间快到了。 一个人醒着的时间似乎走的特别慢。在暗暗的床帏里,许昭平听到隐隐约约的猫叫,然后她似乎也开始困了。 待到她再清醒过来,已经看到隔着门有太监秉着烛火等候。 许昭平着中衣轻轻的撩开锦被下了床,隔着门轻敲了两下,门外的烛火迅速离开,转换了一盏暗暗的灯笼。 “咳。”许昭平轻咳了一声,大宫女立刻轻轻的推门而入,而后大太监迅速在门外阖上了门。 大宫女进门后,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又示意君王坐到妆镜台前。 许昭平赤着脚过去。 大宫女盯着许昭平的脚看了半晌,转身从托盘上取出罗袜给许昭平换上,而后极其娴熟的给许昭平打理好男子的发髻。待打理好了发髻,大宫女立即跪到地上开始替着许昭平开始整理妆容。 许昭平望着镜中的自己在大宫女的笔下从一个女子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男子,微微一晃神。大宫女从她出身时便照顾她,虽是受命于她父皇,却待她如女儿一般,如母如仆。 不过大宫女却是不识字的,还是一个哑巴。 在大宫女的眉笔滑过她的眉的刹那,许昭平对上大宫女的眼睛,许昭平也有一刹那的晃神。大宫女的眼睛里满是质问以及不信任。 “姑姑莫忧,昭平心中有数……”许昭平喃喃道了一句,她在大宫女面前从不称寡人,她偏爱用昭平,她于大宫女没有秘密。因为这么多年,她与大宫女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着虽然大宫女万分不期望自己纳个女子为妃,却还是帮自己整理了妆容,虽然她万分不期望自己以女装来见自己的新妃,她还是帮着自己绾了发髻……许昭平紧了紧手,还是扯住了大宫女的袖口,“姑姑,那个女子你不能动,否则昭平便是不能活。” 这么一扯,大宫女的手便抖了一下。待听懂君王说的话,大宫女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添君王脸上的妆。待添完了最后一笔,大宫女扳着许昭平看了一眼镜子,已赫然是个男儿脸了。 盯着镜中的有些陌生又异常熟悉的脸,许昭平起身抬高了双臂,大宫女便躬身后退,从托盘中取来裹胸的布帛放在妆镜台上。而后转身伺候完许昭平褪了中衣以及肚兜之类的物件,接着有条不紊的拿过布帛用着极大劲沿着许昭平胸前的一条被压出来的痕开始缠绕。 “姑姑,昭平又开始饮药了。”许昭平闭着眼对面前站着的大宫女低声道。 听着君王的话,大宫女的手又抖了一下,而后大宫女抬眸对上许昭平的眼睛,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姑姑莫哭,做君王不是比做公主更自由么?昭平若是做了一世君王何必在意是否能……” 话还未完,许昭平便听到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许昭平伸手接过大宫女手中的布条在塞到层层布之下,穿好中衣。 许昭平穿好了中衣便率先走出了殿门。一出殿门,侍奉的人在门外等好了,大太监正立在门口。 许昭平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大宫女随后跟出门。待门合好,立即有太监跪到了地上。等许昭平在太监背上坐好,便有宫人开始伺候她穿靴子。随后大宫女从一排托盘的中取出外袍、腰带、玉冠……一件件的亲自伺候许昭平装点妥当。 等到君王一切收拾妥当,大太监立刻带着一行人跟在君王的身后上了去朝堂的车辇。 车辇远去的声音让立在原处的大宫女沉默了半晌,而后转身进了大殿,收拾散落一地的衣衫。 君王来时本就是着的贵妃的衣衫,地上落得衣衫材质都是极佳。大宫女慢慢的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将它折好,整整齐齐的叠到案上,又把她刚刚带来的托盘中盛的衣服随意的丢到地上,丢出一种零乱且随意的感觉。 干完这些,大宫女走到榻前,看了一眼君王嘱托她不得动的女子。 柳叶眉,肤色算得上白皙,整的瞧过去,似乎赶不上先帝后宫的任何一名宫妃。但,君王若是喜欢,她也没什么可多论的。 大宫女帮着梁琼诗掖了掖被脚,而后取过托盘上的熏香,点燃。 待那熏香燃完了,大宫女便挪到梁琼诗身侧,伸手解开了她领口的扣子,帮她褪了中衣,中裤。待衣服褪尽了,大宫女在其臀下垫了张沾了血的白布,便帮着梁琼诗盖好了被子,却又有意的将被面拉过了梁琼诗的头。 而后拿着托盘处理了香灰,立刻离开了偏殿。 待到大宫女出了殿门,似乎已经四更了,天似乎已是快亮了,而梁琼诗的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恍惚觉得自己醒了,却觉得身子莫名的沉着起不来。 是那宫人走了么? 梁琼诗想着那宫人与她言的,若她醒来时还是宫人还在,那宫人便不再与君王争夺,不由得一笑。可就是一笑,她又觉得自己一脚踏空了,恍惚间,梁琼诗觉得自己踏入了一片迷雾。 雾里的人均是模糊的,无法辨识。 而后她发觉自己被人拥住了?是谁? 为待她反应,她便是已被人夺去了呼吸。 是那宫人么? 梁琼诗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被人压到了铺面上。 男子? 梁琼诗有些分不清是她的梦还是现实。她竟是看到了她正在与一个男子行着鱼水之欢。待到身体真实的疼痛传来,梁琼诗一下彻底懵了,那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是看不见的,她是看不见的! 梁琼诗一遍遍的默念给自己听,却觉得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甚至身上真的传来一些陌生的痛感。 难道那宫人真是女鬼,借了片刻眼睛给自己么? 梁琼诗试着推了推身上,却觉得似乎真的有东西,而那东西因为她的外推反而朝着她贴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在往她身子里钻。 这是什么? 梁琼诗诡异的体验着身上传来的陌生的快感,她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的喘息。 这到底是怎么了?梁琼诗的头脑越来越清晰,直到一声,“娘娘,该起了”在她耳畔响起,她才觉得自己醒了。 醒了!梁琼诗一下坐直,粗粗的喘了几口气。 见梁琼诗坐了起来,一周的宫人立刻跪下,“恭喜娘娘!恭喜娘娘!” 恭喜?何喜之有?梁琼诗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格外的凉。自己昨夜明明是着了中衣才眠的。不过宫人的声音太过于欣喜,梁琼诗下意识的伸手往身上一探,入手的肌肤让她眉头一蹙,下身似乎也有些不对。 梁琼诗定了定心神,猜测她此刻除了肚兜应是不着寸缕。那她睡着时发生了什么呢?君王来过了?梁琼诗下意识的往身下一探,摸出了一块方帕。 方帕?应是眠时不小心卷过来的吧! 梁琼诗下意识的往榻下一丢,预备着起身,却被宫人的尖叫声打断了。 “娘娘,不能丢!” 嗯?为何不能丢?梁琼诗有些回不过神,而一干宫人瞧着她脖子上暧昧的痕迹立刻埋头不敢再瞧,想着自己伺候的娘娘是宫中承雨露的第一人,顿时欣喜不已。 “娘娘莫急,圣上的赏赐待会才来。” 第三十五章 君王的赏赐?君王莫名其妙怎么会给自己打赏? 看着自家娘娘一脸茫然的样子,为首的宫人立刻上前叩了个头,“娘娘,圣上昨夜召过娘娘侍寝……” 昨夜?梁琼诗轻轻摇了摇头,昨夜只有个宫人来寻过自己,哪里有什么君王 不对!宫人! 梁琼诗忽地想起什么,侧身开始在榻上乱摸。 见梁琼诗在榻上乱摸,一旁的宫人猜想怕是娘娘一觉醒来发觉圣上不在,便有些着急,且娘娘的动作,着实像是在寻什么物件。宫人瞧了眼刚刚才收好的衣物,低声道,“娘娘莫忧,圣上的衣物已是收好了,奴们四更时是亲眼瞧着圣上从娘娘的殿中踏出去的。圣上一踏出殿,便命着大公公去备给娘娘的赏赐。” 衣物?一听宫人说衣物,梁琼诗想着昨夜那宫人衣服的触感,连忙冲着宫人招了招手。 宫人见梁琼诗招了手,便晓得自己会对了意,立即起身,端着乘衣服的托盘跪倒梁琼诗的榻前。 “请娘娘过手。” 感觉的有东西到了手前,梁琼诗随即伸出十指去摸。 繁复的花纹,顺滑的不料。 是君王的衣服没错。 可这些衣物是从哪来的呢? 梁琼诗疑惑的望了宫人一眼,宫人连忙答道,“娘娘,这是奴们在圣上走后,从地上收拾起来的。娘娘的衣衫当时也在地上。” 自己的衣衫也在地上?梁琼诗又觉得背脊一凉。莫不是刚刚那窒息的感觉是真的?在君王来之前自己先遇到了鬼扮的宫人。于是把君王的动作全都幻想成了鬼的动作? 不,不可能。 梁琼诗忽地拿被子捂住头,她记得那女鬼头发的感觉,她记得!昨晚来与她同寝的定是个宫人,不是圣上!男子和女子她怎会区分不出!她记得那个宫人吻了她!吻了她! 瞧着自己伺候的娘娘摸过君王的衣物后用锦被盖住了自己的头,一干宫妇立刻起身挪到梁琼诗榻前,轻轻撤掉她用来盖头的锦被。 “娘娘莫要害羞,能伺候圣上,那得是多少年修来的福分呀!” “是呀!圣上这般宠娘娘,真是奴们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娘娘,快别躲了,等了领赏吧!” 一群宫人愉悦的声音在梁琼诗的耳边不断环绕着,震得她头皮有些发麻,她明明没和君王发生过关系呀! 就在梁琼诗一头雾水的时候,大太监带着旨意也到了她的殿门前。 “恭喜娘娘,老奴来宣旨了!”大太监喜气洋洋的声音让梁琼诗喜出望外,她记得那宫人是大太监给她引进的,她定是知道那人是谁,她还记得她与那名宫人,还有大太监三人一同在长平阁用过膳。只要问问大太监,便能知道那宫人是不是鬼了。 只是自己如今不能开口。 可大太监似乎是瞧透了她的心思,梁琼诗惊诧的听着大太监冲着她道,“娘娘昨夜辛苦,圣上赐浴楹池。” 梁琼诗敏锐的抓住了‘昨夜辛苦’四个字。什么叫‘昨夜辛苦’,这无异于直接告诉她昨夜来的人是君王,可她记得昨夜明明是那个宫人轻薄了她。莫不是自己的脑中出了问题,产生了幻觉?可自己那个镯子明明是送出去了呀?说道镯子,梁琼诗又忽地想起那宫人似乎还给过自己一个镯子。 梁琼诗不动声色的试着往手腕上摸了半天。 没有? 怎么会? 难道全是幻觉么? 梁琼诗感觉自己的心中破了个窟窿开始透冷风。自己竟是活到了产生幻觉的地步?昨夜陪着自己的君王? 梁琼诗浑浑噩噩的听着大太监退出殿门等候自己更衣的话语,定了定心神,她突然有些懂了昨夜那宫人为何对自己言说了那宫人是为自己而来,深宫大内,又何人能逃过禁军宫妇的眼睛?也顷刻间明白了,那宫人所言的,若是今夜过了她还在那宫人的怀里,那宫人便不再把她让鬼君王。 或许那宫人只是自己潜意识里幻想出来的一个陪伴自己的人吧。幸好自己的意识还甚是清晰,记忆没有出现时间的断点,不然她定会是认为自己精神分裂了。 梁琼诗叹了口气,若是精神分裂了其实也不错,免得她一人孤独无聊。且若只是精神分裂,那自己瞧见的那个宫人便是可以信任的,因为那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呀?怎么会伤害到她呢? 昨夜的种种,或只是君王与她行鱼水之欢时,自己潜意识产生的自我保护反应吧。 梁琼诗在给了个自己能信服的理由后,便任着一群宫妃为自己更衣。抬高了双手,一层层的锦缎,她能感觉的君王给予她的,定是这宫中最好的。因为那绸缎的质感,似乎与她刚刚摸到的君王的衣衫差不多。 换好了衣衫,梁琼诗正欲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前往楹池,却又听到了一声“恭喜娘娘”。 何喜之有?不过是去楹池而已呀! 瞧着梁琼诗脸上露出了疑惑,搀着她的宫人立即笑着解释道,“以前老有贱婢嚼舌头根子说娘娘跟过靖太子,德行有亏,这下那群人可没说得了!娘娘有福了!” 德行有亏?梁琼诗一下又想起昨夜那宫人与她言的,她是否与靖太子有过鱼水之欢。此刻搀着她的宫人既然能说出‘恭喜’,那便是说有证明自己清白的物件出现了。 什么物件呢?这个时代能证明清白的能有什么物件呢? 联系到刚醒时候的不爽利,梁琼诗的脑中立马飘过了两个字,‘见红’。好吧!她竟是不明不白的失了身。梁琼诗唇角含笑,轻轻摇摇头,抬高脚,迈过了一个宫人提点的台阶。 说来君王取了她的清白,她心中竟是没有半分怨恨,许是早知命数如此,亦或是心中无人吧。可若说心中无人,梁琼诗忽地又想起那宫人。她似乎有些想念那宫人了。 若是那宫人常来入梦,她许会爱上她吧。 毕竟她是那般特别。 且,待她似乎格外的耐心。 不过君王却是目前最适合做她夫君的人,爱她敬她宠她。 梁琼诗听着沿途宫人的问安,笑容愈大了几分,她似乎从可以对君王履行所有嫔妃的义务已经进化为愿意了。以后的日子,她许会敬君王如天,却不会再奢求君王待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固然美哉,可那毕竟是儿时的约定。 她知晓,做不得数的。 待君王,需要的是敬,不是爱。 若是她能凭着侍寝,或是君王的爱意登上后位,她或许就该考虑为君王操办着选秀了。 梁琼诗感受着耳坠摇动的节奏,慢慢向前,听着那宫人依次唱和着,“赐琼诗楹池!”,恍惚间仿佛飘在天外。 如同当年那唐明皇夺了儿媳一般,她今天与她夫君的哥哥真正的合到了一起。或许是悖德的,可这又有什么关联呢?她倒是能确信君王爱她是超过了靖太子的。为什么是爱不是喜欢呢?或许不是喜欢吧!如果昨夜那宫人真的是自己的幻觉,那便是君王帮她暖的脚。一个愿意屈尊帮她暖脚的君王,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如此,若说不是爱她,那便是她眼太高,心太窄了。 原曾想,进宫多日未同床是君王顾及着她与靖太子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来,怕是君王那些日子的事务太过于繁忙所致。 梁琼诗任着宫人伺候她褪去刚刚换好的宫装,赤着身子踏出了楹池。似乎是齐肩的水?梁琼诗捏住鼻子试着向下蹲,漂起来的感觉,应是极其有趣的。 可她的鼻子还没触到水面,便听到宫人大喊了一声,“不好了!快来人!娘娘沉水自尽了!” 自尽?梁琼诗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听到君王急急忙忙的声音,“琼诗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没怎么呀!呵呵呵呵,梁琼诗忽地想笑,生米煮成熟饭似乎格外对她胃口。她甚至想说,她与君王捅穿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她便没有任何束缚了。女人和女孩确实是有质的不同的。 想着自己与君王已是坦诚相待过,再想着那宫人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梁琼诗甚至可以乐得合不上嘴,何其有幸呀!能在宫中遇到一个自己可能爱的女子,和一个爱自己男人。 虽然常理上,她绝不会有机会爱上昨夜的那个宫人,且那个女子似乎并不存在可那又有什么打紧的呢?自己若是爱上了,爱着便是,在心底留出她的位置便是,未必需要朝夕相处。 或许自己是个缺爱的人? 梁琼诗笑笑,把头又埋到了水底,她会凫水的。 不过君王定是不知晓的! 梁琼诗慢慢的潜到水底,她似乎隐隐能听到君王的怒斥与一群宫人手忙脚乱的寻找搭救工具。 有人来了?梁琼诗听到水面上传来的声响。 是君王! 梁琼诗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冒出了三个字,许昭平。 昭平,昭平!一昭即平。 光所至的地方尽是太平。 好名字呀! 梁琼诗把背贴在池壁上,慢慢的把手顺着石壁伸了上去。 而后她摸到了鞋底,接着,她发觉她的手受到了一个向上的力。 “你是特意来寻寡人的水妖么?” 君王的声音透着莫名的魔力。 第三十六章 水妖?这个比喻好!梁琼诗脑中莫名的想出了一个绝代佳人从水中慢慢冒出来,便拽着君王的手浮出了水面。 一出水面,梁琼诗便发觉那群宫人似乎早已退出去了?四周静悄悄的。 “爱妃是不是觉得吓唬那群宫人很有趣?”许昭平一只手拉住梁琼诗的手,一只手去挑梁琼诗的下巴。 吓唬宫人有趣?不。 梁琼诗轻笑着躲开君王探过来的手指。吓唬宫人甚是无趣,吓着了便只知道磕头。吓唬君王才有意思! 瞧着梁琼诗的笑,许昭平虽然觉得今日那人的状态不太对,却沉着声问道,“爱妃是想吓唬寡人?” 对。梁琼诗笑着抿了抿唇,点点头,她就是想吓唬君王。虽然君王的话音里有隐隐的怒意,她却莫名的不怕。 “你呀!”见梁琼诗承认了,许昭平也轻笑出声,“若是寡人被吓着了怎么办?” 不会。梁琼诗摇了摇头。而后忽地一使力,许昭平一时不查便被拉了下去。 ‘扑通’。 梁琼诗随即被扑起的水花淋了一脸。 “呵呵呵……”想着君王未除衣物被自己拖下了水,梁琼诗禁不住笑出声。 可她的笑声在楹池的殿内荡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回声。 君王呢?君王似乎消失的踪影了。 怎么会? 她记得这温泉的水明明不深呀!梁琼诗慢慢的在温泉里往前挪了几步,忽地脚底一空。 这池底竟是不平的? 梁琼诗连忙把脚收了回来。 君王不会是淹水了吧?应该不会,若是淹水了似乎应该高声求救,可若是水太深……可这毕竟是君王的池子,深浅他应是知晓的…… 该不是君王故意在戏弄自己? 梁琼诗思忖片刻,立即朝着刚刚拉君王下水的方位移了过去,而后摸住池沿往上浮,预备着出水。 可她的腿还没来及踩上去,便发觉有手环住了她的腰,接着湿漉漉的衣服贴住了她的背,“爱妃,你刚刚所为,依律可是诛九族的。” 诛九族? 梁琼诗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等着君王离她更近。待到确认了君王在她身后时,随即轻笑着往后一躺。 听见笑声,许昭平定睛一瞧,却见琼诗竟是直直的往后躺,立刻往后侧身让了几步,迅速伸出手把梁琼诗接住。 浮起来的广袖铺在梁琼诗的身下,玄色映着烛光,许昭平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僵了,“爱妃,你这是在诱惑寡人么?” 诱惑么?梁琼诗伸出一只手勾住君王的脖颈,另一只手试着往君王的腰带上探。 许昭平一见梁琼诗竟是主动勾住了自己的脖子,心花怒放。自然而然的收回了一只手,待琼诗站直了,立即搂住她的腰。 但发觉到琼诗正在试自己腰带的时候,许昭平心头一紧,随即从梁琼诗的腰收回一只手继而握住正试图从自己腰带的手。 “爱妃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梁琼诗听着君王的话,立即松开了勾在君王脖子的手臂。若是君王不愿她伺候,那她也乐得省力。 梁琼诗脸上呈出宫妃该有谦恭的笑,往后小退了一步,小幅度弯了一个腰。 “爱妃误会寡人的意思了……”见梁琼诗退了一步,许昭平便耕者往前进了一步,而后迅速伸臂揽住眼前矮了自己半头的人,“寡人的意思是……” 意思什么?梁琼诗低着头静静的立在水中像一株睡莲。 许昭平一边微微前倾,一边慢慢把一只手挪到梁琼诗的头后,“寡人喜欢自己来。” 自己来?梁琼诗还没来及的反应便感觉自己的呼吸又被阻了。 君王在吻她么?梁琼诗伸手环住君王的脖颈,她试到君王的身子微微的抖了一下。君王在紧张?他不该是阅女无数么?想着一个君王竟会在吻人的时候紧张,梁琼诗不觉出了戏。 君王似乎察觉出了自己出戏,头部的力度让梁琼诗稍稍的凝了几分注意力。 君王的吻很轻,很轻,和昨夜那宫人不同。梁琼诗闭眼想着若是昨夜那宫人定是会将她抵在池壁上,而后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攻城略地。等等,宫人,梁琼诗一下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也顺带着磕到了君王刚刚探到她口中的舌头。 幻想着听到君王‘嘶’的一声怒骂自己,梁琼诗眉毛弯了弯。但君王却辜负了她的心思,在她嗑了之后,君王的舌头似乎也变软了几分,动的极其的慢。 直到涩味刺激到她的味蕾,梁琼诗能确信君王的舌头出了血。她刚刚嗑的很重么?君王缠绕上来的舌头让她的背也紧绷了起来。 可‘皇兄’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又让她有些不敢相信。那声音那般的熟悉,似乎是靖太子的声音。他入宫来了?来找自己来了?怎么可能?梁琼诗震惊的搂住君王的脖颈。 忽地一声“皇兄!”,让意乱情迷的许昭平也突然惊醒。她凝眸一看,楹池门口竟是出现一着白衣的男子。着白衣能进楹池,除了昭靖应是再也没有旁人了。 确定了来人是许昭靖,许昭平立即揽住梁琼诗,用广袖遮住她的背影,随即冲着许昭靖怒斥道,“滚出去。” “皇兄莫急!”听到许昭平的怒斥,许昭靖的步子反而稳了几分,“请皇兄告知臣弟,皇兄怀中是何人?知道了是何人,臣弟立即退下!” “自是寡人的爱妃,皇弟速退下去!”许昭平护着梁琼诗往着池沿近了几步。又低头瞧了一眼池中之水,因加有药,颜色是单红色的,一眼定是不能看到底。 听着许昭平道他怀中之人是他的爱妃,许昭靖的脸色冷了几分,“那是臣弟之妻,皇兄曾言不过是以物易物,怎能当真!” “纳妃之事岂能儿戏!”许昭平把梁琼诗推到池壁,梁琼诗随即松开了搂着君王的胳膊,许昭平随即从梁琼诗身后的池沿借力上了池岸,“皇弟要说什么还请先退出去,待寡人的爱妃更了衣……” 见许昭平站到了自己面前,衣衫不整,许昭靖的眼珠充血,“皇兄,您曾说过,您只要娶了琼诗,再给她封过妃,便会退位于臣弟,可你昨夜所为究竟是……” “不过是让寡人的爱妃真正成为寡人的女人罢了,皇弟你还有何事?”听着许昭靖的话,许昭平瞬时明白他所来的目的。看来一下朝,圆房的消息便是传到他耳朵里了。她近些日子撒了三个谎,一是骗了许昭靖她会退位,二是骗了琼诗她要斩她爹,三是骗了琼诗她是个宫人。可后两个谎言是她预谋的,第一个却是无心的。 她本是计划着给琼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后,退位给昭靖。退位是她绸缪了多年的。纵使先皇多般对她不住,可她还是多番想着把皇位还给昭靖。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况且若是服药她定然不会如寻常人那般命长。退位给一个长寿之君,为乾国寻一个身体康健的继承人本就是她分内之事。目前,昭靖无疑是最合适的,把乾国交给他无疑是最省心的。 早晚其实并无大碍。 可这个念头在琼诗进宫后却有些变了,许昭平对上许昭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昭靖!你先退下,寡人先命人伺候琼诗更衣。” 人或是总是贪心的,总会奢求一瞬,待得到了那一瞬,又希望着把它变成永恒。她虽与昭靖约定的是她只是假娶琼诗,圆自己的一个‘七年之约’,可许昭靖答应这件事的前提却是八万禁军的军权。军权换红颜,自己或许算得上绝世的昏君了? 皇位她不能丢,至少她活着定是不能丢!一则她若丢了皇位,昭靖定是会夺她所爱,二则昭靖今日既然敢闯楹池,那她若是退位定是无几日好活,她若无几日好活,那琼诗的处境必是极其凶险的,她不能让步。 许昭平步子极稳的往前迈了几步,逶迤的水痕挡住许昭靖前行的路,“至于皇位,皇弟今日既是能闯入殿内,说明这后宫还有你的眼线。寡人知晓父皇把他的眼睛悉数留给了你,你又何必急着坐上皇位,待到寡人百年之后……” 听着许昭平提百年之后,许昭靖嘲讽道,“圣上的意思是让臣弟,待您百年之后,看着你与琼诗的孩子登上帝位吗?” 他与许昭平不过四岁之差,待他百年之后,他不是也该入土了吗? “寡人……”许昭平正欲把她命岁不长和盘托出,却看到许昭靖跪倒在了她眼前,“皇兄,昨日之事臣弟可不做计较,恳请皇兄还了臣弟之妻!” 还他之妻?许昭平听到这么个词,心中莫名的有些苦涩,脸上却是满是怒容,“昭靖莫要胡闹,从古至今哪有进了宫的妃子再被抬出去的?” “皇兄!从小到大,皇兄抢了臣弟的父皇,抢了臣弟的皇位,抢了这般多,皇兄还没抢够吗?臣弟多年只有一妻,皇兄已贵为君主为何还要抢了臣弟之妻?”许昭靖忽地从地上起来,掏出了一块令牌,“这是父皇留给臣弟的,父皇说有此物,皇兄便必须答应皇弟一个请求。” “与寡人爱妃无关便可!”许昭平瞥了令牌一眼,又把目光投到门外,一个黑色的衣角让她的心静了几分。什么叫她抢了他的父皇,他的帝位,他的妻,这一切明明本就是她的。 “为何要与琼诗无关?梁氏琼诗乃是我太子之妻。”许昭靖朝着许昭平走近了一步。 看着许昭靖朝着自己越来越近,许昭平的脸仿佛结了霜,“许昭靖,莫不是八万禁军给了你胆子,让你胆敢在这十丈宫墙之内有撒野!” “是又如何?”许昭靖有恃无恐,他的令牌本就属于君王的兵符,许昭平得了臣心又如何?大势还是在他手中。 见许昭靖愈发放肆,许昭平怒喝了一声,“双!” “是,圣上!”一个暗卫立刻从门外挪到了门内,顺带着快速把刀横到了许昭靖的脖子上。 许昭平盯着刀刃上的白光,一字一顿,“传旨,命太子择日移交禁军之权于兵部屈赜。” “你——”许昭靖盯着脖子旁的刀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许昭平竟是敢与他动刀。 “双,把靖太子请出去。” “是。”暗卫微微一躬身,保持着架刀的姿势,“靖太子请往这边走!” “哼——” 第三十七章 瞧着许昭靖退出了大殿,许昭平朝着池沿走了几步,“爱妃,你且留在此处,待沐浴妥了自行归去便是。太子之事,无须忧心,皆有寡人。” 言罢,许昭平转身进来楹池旁的密室,大宫女已在里面候着。待沾水的衣袍被甩到一旁,许昭平闭上了眼睛。面巾拂过了脸,她需要再补一次妆。 布底鞋沾了水,踏在地板上的生意与往常不同,梁琼诗靠着池沿听着君王走远的声音,想着刚刚那两兄弟所说的话,不觉抿唇一笑,君王最后那句‘无须忧心,皆有寡人’莫名的暖了她的心。 靖太子还是与以前那般自负呀。梁琼诗把脸埋在水里,以她为由头的索利着实不能忍。什么叫等君王百年之后,明明是来问君王什么时候退位罢了,而后再以情为据,逼着君王念着手足之情还妻。若是他们之前所言为真,君王以禁军之权易了自己,那还妻之后,禁军应是不会归还了。幸得君王机敏,直接缴了权,命暗卫将其逼了出去。虽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逼了太子出去,但此种行径绝对好于等着一干重臣来了坐观兄弟阋墙。 不过一干重臣?梁琼诗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楹池毕竟是后宫重地,寻常大臣定是进不来。若是大臣进不来……梁琼诗一刹那又有些替君王忧心,靖太子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此次能进来索位,那必是留了后手。可他能留什么后手呢?她可是记得靖太子最大的依仗不过就是先帝的遗旨罢了。可先帝的遗旨,对这个时代的人影响是深远的,纵使先帝已去世了多载,那遗旨的效力依然存在。 这个时代的忠臣着实是可怕的,简直可谓是唯皇命马首是瞻。但这个皇命又包括着先皇的和君王的。 梁琼诗在水里吐了口气,而后把头抬出水面,她已经听到宫人踏进来的声音了。 “娘娘。” 宫人的声音让梁琼诗又想到了刚刚君王临走前与她言说的话。她应当相信君王的!梁琼诗突然发觉自己忧心君王是在杞人忧天。她未进宫前,君王早与靖太子有过多次交锋,应甚少落败,她又何必担心着君王吃亏?作为君王,昭平无论是阅历抑或是人脉,权势都该是胜过靖太子的。 梁琼诗任着宫人伺候她穿好宫装,慢慢的随着宫人的引导朝着自己的寝宫移动。她该相信君王!那毕竟是个想做自己的天的人。 “昭靖,寡人今日不与皇弟多言!寡人于皇弟只有两句话,一者皇弟若是不想要性命,那寡人直接斩了皇弟也未尝不可,皇弟且要记住,不光先帝子嗣单薄。”瞧着坐在殿内饮茶的许昭靖,许昭平挡住门口的光,慢慢的朝着殿内的走着,“二者,皇弟若是想要性命,那便不要再随意踏入后宫之地。虽言东宫设在宫内,可先帝早已离世,皇弟亦早已有了自己封地,虽皇弟号仍为太子,可皇弟与寡人皆知,皇弟与寡人之间不过兄终弟及。” 说完‘及’字,许昭平正好踏到了许昭靖面前,“皇弟若是无事,明日便回封地去吧!后宫地界小,容不下皇弟这般的大才。” 听着许昭平的言语,许昭靖也跟着低低的笑了两声。“可,皇兄莫不是忘了臣弟为何而来?”皇室子嗣单薄?他却觉得两人已经太多了呢!再者兄终弟及,自己这哥哥怕是从未想过把皇位交与自己吧!至于后宫地界小一说,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是皇位地界小,他们兄弟二人只能存一罢了! “逼宫么?”听着许昭靖的笑声,许昭平眯眼勾唇一笑,莫名的嗜血,“皇弟可知,贼人朱明带到城外的十万精兵已是降了,且朱明昨夜已伏诛……” 说罢伏诛,许昭平顿了顿,而后意味深长道,“皇弟还有什么好言的?” “怎会是逼宫呢?”听到朱明伏诛,许昭靖把茶杯放到了案上,面上浮出几丝震惊,但随即又笑着端起了茶杯,“臣弟……臣弟想皇兄定时误会臣弟了。” “误会么?”许昭平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莫要想着寡人在诳皇弟,皇弟你且仔细琢磨,茗执怎会给皇弟留能供皇弟用两次的暗棋?” 听到‘茗执’二字,许昭靖的眉头隆了起来,随即又舒展开,“臣弟不明皇兄的意思。” “呵呵呵,刘薄熙这个名字皇弟定是熟悉的很吧!可,皇弟用她的时候定是没想过刘老将军宝刀未老吧!皇弟用的那只精兵,不过才成了十年,皇弟实在太心急了!呵呵呵呵呵。”许昭平朝着门外走了几步,“至于琼诗之事,别以为寡人不知,皇弟只是投石问路罢了!毕竟茗执不是告诉过皇弟保命无非二途,一则皇命,二则其妹。茗执拿捏着寡人的软肋多年,临死却没舍得和你和盘托出。寡人坦言之,上次皇弟以权易妻之行,正中寡人下怀,寡人思慕琼诗已久,应皇弟,不是形势所迫,而是迫不及待,顺水推舟。” “而且,皇弟刚刚想着用旧情依着琼诗保命的算盘着实是打错了。”许昭平笑着半真半假道,“琼诗从来没有为皇弟倾心过。” 琼诗从来没有为自己倾心过?许昭靖听到这话,手中的茶杯顷刻有些拿不稳了。若是琼诗不曾为自己倾心过,那他今日所为便是愚不可及了。擅闯宫门尚且不论,违祖制强见兄长之妻便是重罪。没有琼诗周旋一二的话…… 许昭靖沉了口气,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随即起身跪在地上,“臣弟不过思念皇兄,望皇兄体谅臣弟一二。” “那还妻——”许昭平轻笑着,拉了个极长的尾音。 “梁氏本就是皇兄之妃,臣弟之嫂——”许昭靖顺着许昭平的话茬继续。 听到许昭靖吐出了‘皇兄之妃,臣弟之嫂’,许昭平立即冲着许昭靖背后喝了一声,“小溪子,把皇弟之言通通录下来,明日昭告天下。” “是!圣上。”太监尖细的声音让许昭靖一愣,怎会有人藏在自己背后,连忙质问许昭平,“皇兄你怎会——” 话音还未落,许昭靖便看见一身着官服的大人站到了自己的身侧,待辨清了来人面貌,许昭靖皱紧了眉头,“吕大人?” 吕绥德看了跪在地上的许昭靖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那叹气声似乎能把人的脊梁压断。 待叹完气,吕绥德立即朝着许昭平的方向拱了拱身,“圣上。” “吕大人,此事你可是明了?”许昭平朝着吕绥德走了几步,虚扶了他一把。 “是!圣上!老臣明了此事之后着实无脸见人呐!老臣愧对先皇,愧对列祖列宗啊!”吕绥德忽地跪到地上,“梁妃德才具备,实乃我乾国之福!老臣眼拙,愧对之!” “梁妃她……”许昭靖听着吕绥德的话颇为困惑,琼诗自失明后甚少与外人接触,吕阁老如何会得出这般结论? “圣上已是与老臣说了太子殿下您密谋逼宫之事,老臣直至殿下进殿之前,都以为是圣上欲除您而后快,没想到竟是您……唉……”吕绥德对着许昭平叩了个头,“求圣上赐臣一死,以正圣上之德!臣识人不清,险些误了圣上大事。” “吕大人,您话请说得清楚些……”许昭靖心中浮起了不良的预感。 “唉——”吕绥德嫌恶的看了许昭靖一眼,“殿下逼宫之事是娘娘私奏给圣上的!太子殿下呀!您怎可如此行事!梁氏之女乃圣上钦赐之妻,当年定于你,显得是兄友弟恭,您怎可以圣上挚爱作筹,威胁圣上!实在是罪该万死!” “吕大人,昭靖知错了,望您——”纵使许昭平在自己面前,许昭靖心底也无几分敬畏,在他心中,群臣的心意远重于君心。 “呵呵呵,一个知错便可了断么?”听着许昭靖轻描淡写的告罪,吕绥德一下也怒了,“太子殿下您可知,老夫在圣上立妃之时险些以死明志?” 想着吕绥德一身硬骨头,许昭靖也有些嫌弃,不过思及这时候用得着他,还是得好言相劝,便立即开口道“吕大人以死明志那不过是……” “昭靖,不得与吕阁老顶嘴!”许昭平面色如常的打断许昭靖的话。 见许昭平打断了自己的话,还用了‘顶嘴’二字,许昭靖咬碎了一口牙,“皇兄——” 许昭平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许昭靖,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吕绥德,低声道,“寡人今日已是累了,若是无事,皇弟与吕大人暂且跪安吧!今日当着阁老之面,寡人一诺之,若皇弟日后于封地安分守己,那待寡人百年之后,皇位定还是皇弟的。” “圣上大德呀!”一听许昭平言皇位还是许昭靖的,吕绥德立即把头嗑得直响,“待老臣出了宫,定把此事告与列位臣工,邀他们共督太子殿下之行!” 第三十八章 “那怎么使得呢?”许昭平轻笑一声,“皇弟乃是皇室宗亲,纵使寡人亲自督之,他依是会不服管教,……” 听着圣上与他言说太子不服管教,吕绥德立即直起身子,一脸肃容,“圣上多虑了!靖太子虽为贵胄,却为臣等之责,待其回属地,臣等定会好好督管。” 他以前不晓得太子竟如此自以为是,胆大妄为,今日知晓了,又怎会坐视不理。纵使是太子之尊,也应知晓尊卑,恪守礼教。依着太子之行,明明该废太子,立明嗣,奈何皇室凋敝。不过纵使血脉单薄,太子还是必须依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行事,一字不可乱。 想着靖太子竟敢逼宫,吕绥德的脸气得通红,枉他们一群老臣一心想着完成先帝遗愿,竟遇到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太子! 许昭平见吕绥德表了态,便走到了许昭靖面前,用上一副商量的语气,“那皇弟?” 见许昭平用着商量的口吻讥讽自己,许昭靖攥紧双手,弯腰叩了个头,“皇兄安心,臣弟,臣弟自会,自会安分守己。” “那,便有劳吕大人了!”许昭平笑着抬脚朝着殿门走,待到要迈过门槛的那刻,又转头看了许昭靖一眼,含笑道,“皇弟你可要好自为之。” 听着许昭平说过了‘好自为之’,许昭靖才抬头冷冷的盯着许昭靖的背影。什么‘好自为之’,不过是让自己当心自己的脑袋罢了!什么‘皇兄皇弟’,不过是向自己强调着尊卑!许昭平,你等着,我许昭靖定是不会忘记今日之耻。他日,待我许昭靖再踏入皇城之日,定是你许昭靖命丧之时! 听着圣上冲着逼宫的太子还做出了规劝,吕绥德随即热泪盈眶,乾朝有福啊,竟是有这么一个宅心仁厚的君王!可,光有君王怎么够,他也许可以撺弄着选秀了。选了秀,圣上或许就有后了,有了后……似乎不能立太子。 毕竟他们朝还有个现成的太子在尸位素餐。 吕绥德一肚子气斜了一眼在自己身侧跪着的太子,却发觉太子的眼中满是冷光。 一见冷光,吕绥德的脑海里立即回荡起了他在殿后之时,一公公与他言说的,太子依着先帝之令,强闯楹池之事,顿时火气更大了。 吕绥德性子直爽,火气一大便顾不得许昭平还没走远,直接跳了起来,“靖太子!您刚刚那是什么眼神?” “……”许昭靖隆起眉头,瞥了吕绥德一眼没说话。 见许昭靖竟敢蔑视自己,吕绥德顿时怒骂道,“昭靖小子!不说圣上!先帝在世时尚且敬重老夫几分,您今日竟敢如此待老夫!” “吕大人,别再大庭广众丢人现眼。若是想训人,便回去训你——”许昭靖看着停在殿门外不远处的许昭平上了预备上车辇,便更加无所忌惮,心道,吕绥德不过是个老臣!若是他不能用,自己用别人便是。他对吕绥德已是忍到了极点。 “呀呀呀!反了反了!”听着许昭靖不知谢恩,反而挖苦自己年迈,吕绥德也顾不上脸面,“圣上纳妃时圣都没和老夫呛声,你个小子——” 听到‘纳妃’二字,许昭靖的呼气急促起来,愤怒到不能自抑,“吕绥德,你莫要倚老卖老!” “哼!倚老卖老!小子!”吕绥德胸口剧烈的起伏,“你可记得老夫几朝为官?嗯?” 几朝为官?呵,管他何事?许昭靖起身欲走,却被吕绥德一把拉住,“靖小子!老夫今日尊你为太子,与你将话讲明,老夫为官三朝!却甚少担任实职!为何?因为老夫职责所在便是监督天子之行。老夫府内,不仅有先皇遗诏,还有老先皇的遗诏,知晓为何圣上敬我?因为老夫有废储之权。你有先帝令牌如何?圣上早已知之,不过是我等老臣怜先帝苦心,不忍夺之罢了!今日太子殿下你竟是用它犯上作乱,动摇我大乾基业,着实太伤我等老臣之心!” “与本太子何干?”许昭靖猛地用力甩开吕绥德抓着的袖子,吕绥德顷刻被摔了个趔趄,“许昭平敬你不过是因为他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罢了!” “哈哈哈!懦夫?”吕绥德被摔了趔趄之后,脑子清了一点,听到许昭平说圣上是个懦夫,不由得哈哈大笑,叹息自己眼拙。早些年,圣上与太子皆幼,他觉得圣上攻地有余,守成不足。 一国之君,杀戮之气过重,终究是坏事,能干出攻一城,屠一城的君王,怎能坐得稳江山? 所幸圣上平叛之后,性子平和了些,待朝臣皆是礼有余,力不足。 而太子与之相反。早些年似乎谦谦公子,待群臣彬彬有礼,近些年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失去控制。 吕绥德叹了口气,若是圣上有后了,那太子成不成器也不是大问题。不过子嗣之事急不得,吕绥德把注意力集中到许昭靖身上,“不论圣上是否宽仁,老夫敬告靖太子,若是日后再有不轨之事,老夫定令太子殿下身败名裂,人人得而诛之!太子殿下可要记清楚,您的一切,不过来自于遗旨!” 言罢,吕绥德瞥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许昭靖,冷哼一声,见君尚且不跪的东西,如何能懂好自为之? 哼,不成器的太子! 许昭靖没想过自己的父皇会给自己留这么个坑,许昭平也没想过。坐在车辇上听留在偏殿的耳朵讲吕绥德与昭靖的对话,许昭平感慨良多。为君数载,她只记得先帝临终前要自己敬重着些朝中老臣,却不知晓为何,直到方才听到吕绥德竟有废储之权,才恍然大悟,随即一身冷汗。 她不知自己该庆幸是自己记得先帝的遗言,还是该庆幸纳妃时候没有死磕,在她的已是里吕绥德对她似乎好感颇低。 不过所幸吕绥德不是个因私废公之人。 许昭平叹了口气,她真想像昭靖说得那般,把看着不顺的老臣挨个拖出去斩了。可是斩不得,斩不得,斩了老城,便是坏了国之根本,便是失了民心,便是自毁长城。她许昭平还没那般大的胆量。 想着还有一群老臣在偏殿等着她处理太子逼宫,许昭平沉了口气,总算能让昭靖消停两天了。 许昭平想过处理昭靖必然牵涉众多,但没想过他竟是丧心病狂的以妃嫔之位来拉拢群臣,虽无耻之极,却戳中了她许昭平的软肋。跟着她的臣子是没机会父凭女贵的。 瞧着偏殿里熙熙攘攘的人头,许昭平心头一梗,她今日怕是不能与琼诗一同用膳了。 梁琼诗出了楹池,回到殿内,便又有宫人迎着她去了长平阁用膳。 长平阁的饭食该是极佳的,但梁琼诗今日却有些食之无味,她也道不清是什么缘由。明明来的路上,大公公已是和她言说了太子逼宫已平,君王赶去偏殿处理政务,无法与自己一起用膳,可她偏偏还是觉得她身边该有个人闲人。 可她身边,除了个木讷的宫人什么都没有。不,这宫人不算木讷,她是会用筷子的,甚至极为灵巧,能凭着自己的咀嚼速度判断自己爱吃什么。但她还是喜欢那不知怎么用筷子的宫人伺候。 想着自己身边只有个不爱说话的宫人,梁琼诗忽地想离开长平阁。虽说长平阁,与她而言,是宫中最为熟捻之地之一,可今日,她却是觉得有些陌生。 不,不是陌生,是寂寥。 不过,自己应该不会孤独多久吧!也许入夜了君王便会来?梁琼诗微微的晃了晃神。 纵使君王不来,那宫人该是会来的吧! 梁琼诗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过半日未见,她竟是有些思念君王和那宫人了。 或许只是自己太无聊了。 梁琼诗慢慢的嚼着宫人喂来的饭食,君王与那宫人不在,她也懒得动筷子了。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时间飞一般的走,一下就过了三日。 初阳正好,梁琼诗躺在贵妃榻上听着一群戏子咿咿呀呀给她唱戏。 自从她楹池赐浴被许昭靖惊扰后,君王似是许久不来了,连那宫人似乎也消失了,每日便是一群宫人侍奉她从榻上起身,洗漱,更衣,用膳,然后再躺回榻上。估摸着混吃等死的日子便是如是吧!那群宫人似乎也是格外的无趣。 梁琼诗莫名的倦怠。 她在宫廷能干什么?既是看不见,那达官贵人爱的游园赏花赏月便与她扯不上半点关联,那大家闺秀爱得琴棋书画自是与她也无什么缘分,折磨宫人这些又着实是显得低劣。特别是一出门那群宫人左一个‘娘娘小心’,又一个‘娘娘小心’让梁琼诗过得格外神伤,妃嫔的生活怎么会寂寞如雪呢? 虽然君王待她真是极好的,担心她无聊,便每日都寻着戏班来给她唱戏。 可他自己却许久未来了。 梁琼诗微微的换了个姿势,叹了口气,听戏这福分着实不是她这等俗人能享的。且曲目,戏本也就那么几个,唱来唱去,无非是才子佳人,卖身葬父的桥段,着实心厌,可又不能不呈君王的情。这也逼的她更是想念那日那怪诞的两女子私奔。 正常的嫔妃生活该是怎么样的,梁琼诗心中没有一点谱。但她的妃嫔生涯着实是无趣的紧。原是想着入宫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谁曾想过竟是养老一般的生活。她入宫的马车上设想过入宫的种种情况,独独没想过偌大的宫廷只有她一个妃嫔。以前没她的时候,君王是这院落中最大的主子,有了她之后,这宫中也不过是两个主子。虽一堆宫人待她皆是诚惶诚恐,唯恐伺候不周到,可这着实是无趣的生活…… 第三十九章 听着唱曲儿的谢恩的声音,梁琼诗翻身躺平在榻上,想着自己面上究竟是太阳还是月亮? 她身上有些冷,却不知是风吹得还是天黑了。 一旁伺候的宫人瞧着榻上人的动作,也知晓娘娘是闲着了,却也没什么法子,她不是大公公,可以说些闲话逗娘娘开心。纵使只是说些气候冷暖的,都难保会不会被人拿捏把柄。 不知道翻身翻到第几个,梁琼诗隐隐听到了吵闹声。是何人在此喧哗?梁琼诗随即坐直了身子。 瞧着梁琼诗坐直了身子,伺候梁琼诗的宫人也立即扭头寻找着吵闹的人。 一扭头,便瞧见几个秀女打扮的女子挤在不远处。而那几个女子也发现了听戏的人注意到了她们随即朝着梁琼诗的方向聚了过来。 “贵妃娘娘在此,不知几位小主?”宫人打量挤在一起的几位半晌,低声冲着梁琼诗道,“娘娘,这几位皆是御殿的秀女。” 娘娘听戏的地界其实离皇宫的偏门极近,这地界有山有水,风光尚可,故宫中得闲的秀女也常来此处游玩。 不过,说起秀女,圣上虽有诸多妃嫔备选,却把她们都安排在了离偏门极近御殿。到头来,还不如她这等寻常的宫人见圣上的次数多。 秀女么?梁琼诗微微的转了转眼睛,顺带着笑了笑,眼盲倒是不影响她找乐子。依着刘姑姑那宁可做宫人也没做秀女的角度看,这御殿秀女的地位怕是比宫人还低。 秀女们瞧着榻上的娘娘扫了她们一圈却没说话,几个机灵的立即跪到了地上,“娘娘恕罪,奴们不知娘娘在此,惊扰了娘娘……” 一见机灵的几个跪了,剩下的几个也连忙跪到了地上,最后还有一个着红衣的秀女定定的立在原地。但因着瞧不见,梁琼诗也并未发觉。只是心道‘惊扰’这个由头好。 想着面前跪倒的是一群日后可能与自己争权的女人,梁琼诗唇角含笑,微微的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身。依着君王现在待她的态度,那日该还是远着的。 而起身这个动作一出,那立在原地的红衣女子便是瞧出了眼前之人是真的看不见,思及她所知的新妃性软,眼盲口哑,便嘲讽道,“娘娘,您可知您是占了奴们戏耍的地方!” 占了她们的戏耍之所?梁琼诗皱皱眉,她倒是没想过真有这般愚人敢挑衅自己。她贵为妃,如何是占了她们的地方? 以下犯上不是该杖毙么? 可她似乎不能张口下令,梁琼诗轻轻的皱了皱眉。一皱眉,她便又想起了君王待她的好,前些日子,只要她一皱眉…… 不,念着君王的好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她近些日子想到君王的时候似乎多了些。为什么会想起君王呢?莫不是自己心里记挂上了? 记挂上了,是不是便是…… 梁琼诗想着自己可能爱上君王,不由得又皱皱眉,心道,若是爱上的君王,还不若爱上那宫人。 瞧见梁琼诗皱了眉,那红衣女子正欲多言,却被快步走来的大太监打断了,“崔姑娘,您莫要在娘娘面前失礼!纵使娘娘张不了口,也不会是您可欺的。” “大公公!”红衣女子一脸委屈,她可是兵部尚书的女儿。 听着大公公与挑衅的女子搭话,梁琼诗便心领神会,这个女子的背景不简单。 大太监瞥了红衣女子一眼,转身冲着梁琼诗恭贺道,“娘娘,老奴来此有两件事要告知娘娘,一是恭喜娘娘,不日将因奏太子密谋之宫晋封皇后了,二是圣上邀娘娘移驾郁园赏月。” 封后? 梁琼诗的笑意僵到了脸上。 封后的消息似乎来得太突然了。她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什么能力能被封后。身世不出众,子嗣尚无,才德不显,除了君王垂怜,她自己都不知自己能凭什么封后。什么‘奏太子密谋’,她根本没听到半点太子要逼宫的风声。 她当年不过是觉得太子可以与君王子嗣一争罢了,从未想过太子会进行这种高风险□□行为。 想着前几日在楹池太子嚣张的行径,梁琼诗的脑海中突然回响着许昭靖所言的君王只要给自己封过妃,便会退位。君王是预备着退位了吗?又或者太子胜了? 应该不会。 想着自己封后的缘由是奏了太子逼宫,梁琼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君王定是不会输的!这定是君王做得谋划! 可君王他这般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若世人皆无目,独眼便可为王。若后宫只有自己一人,那妃与后便只是个名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除非——后宫要进新人了。 后宫要进新人了?梁琼诗一下想起了自己身前还跪了一群秀女。刚刚不过闲想着她们会成为和自己争斗的女人,没想到这般快就要成为现实了。 既然就要与自己争斗了,那便跪着吧! 梁琼诗轻笑着起身,等着大公公扶着自己的手臂。 见梁琼诗自行起了身,大太监也未敢怠慢,连忙把拂尘甩到另一边的手臂上,走到梁琼诗身侧,扶着她离开。 瞧着梁琼诗被大太监扶着离开的背影,红衣女子咬咬牙,哼,她迟早也要让那老奴这般扶着自己! 郁园似乎极远,半道上便换了车辇。 一上车辇,梁琼诗便察觉到她刚刚踩背上来的小公公没有上车,而大公公也未到车里,只是坐到了外面驾车。 车里应是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吧? 梁琼诗嗅着车辇上点着的熏香的味道,与君王身上的味道颇为类似,但也似乎格外的催人入梦。 上车没有多久,她便是困了。 可意识还没模糊多久,她便察觉有手在她脸上滑动。 “娘娘,您要封后,可是欢喜?” 宫人的问题让梁琼诗清醒了几分,给答案似乎是大不敬。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车轮碾地的声音还在耳侧,大公公定是还在车外…… 自己或是又在梦里,或是宫人真是鬼吧? 梁琼诗靠在座椅上浅笑着摇摇头,她不欢喜。她原以为她封后便会欢喜,事实上,她听到这消息时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欢欣。 “为什么?是因为您不喜欢那许昭平,还是因为您不喜欢这宫里?”宫人的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竟是把气息喷到了她的耳侧。 不喜欢许昭平么?若是不喜欢,那便应是欢喜的吧。或是自己无意间已经把君王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人似乎总是有些贱的? 梁琼诗一边轻笑着摇头,一边搂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宫人,她有些累。 摇着头的轻笑落到许昭平的眼里便尽是落寞与无可奈何,她又给了琼诗她不愿要的东西么?许昭平把梁琼诗揽到怀中,“封后不是娘娘您一直想要的,您为何不欢喜?是人不对吗?” 是人不对么?梁琼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若是许昭靖她定是欢喜的,不爱君王才能做好后。 见怀中人点了头,许昭平一度失语,愣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那娘娘那个人若是换成奴呢?” 听着宫人的嗓子哑了,梁琼诗以为她是在为自己难过,便摸了摸宫人的脸,试着安慰她。 可她的手还没探过去,便被那宫人捉住,“娘娘,奴问,若是那人换成奴呢?” 换成奴?虽是无稽之谈,想着宫人想为自己顶替皇上,梁琼诗轻笑着点点头,心叹不过是黄粱一梦。 可未等她感叹完,宫人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君王,“娘娘,奴成君王了!” “呵呵呵。”梁琼诗捂唇笑出声,学得真像,像得她几乎都不能分辨出是不是君王本人。 “奴真是君王了!娘娘不是与君王有七年之约么,寡人便只做娘娘一人之奴可好?”许昭平的声音格外的诱惑。 “呵呵呵。”听着宫人的声音,梁琼诗笑得要出泪了,这般乱的称呼,除了这鬼宫人,怕是没人有这般胆子。 见怀中之人笑了良久,许昭平也瞧出了怀中之人不信,“既然爱妃不信,那爱妃便摸摸寡人头上之冠!”话罢,拉着梁琼诗的手往头上一探。 梁琼诗摸着簪子两侧垂下来的丝绦,脸色一白,随即又笑了起来。这宫人还真是鬼。在宫内竟还敢变出君王的样子,胆子真大。 “寡人真的是乾国之主。”许昭平正色道。 可纵使正色了对梁琼诗而言也没什么效果,她的心完全沉浸在遇到了一个鬼身上愉悦之上。 “不信?”许昭平对外喊了一声,“来人。” “圣上?”大太监驾着车只应了一声。 梁琼诗听着大太监应了声,脑子里只留下了七个字,‘君王被鬼上身了’。 但被鬼上身的君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梁琼诗继续笑着,最后竟是笑痛了肚子。 许昭平瞧着梁琼诗笑得止不住,便知她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宫人,叹了口气,换回女声,“娘娘真不喜欢君王喜欢奴?君王可是一直想杀了奴呢!” 一听到熟悉的女生,梁琼诗愣了愣,这女鬼的法力不低。 可她喜欢女鬼吗?和君王相比呢?若是君王要杀女鬼?梁琼诗半晌未吭声。 见梁琼诗又不开口了,许昭平便捧住怀中之人的脸,落下一个吻,呢喃道,“娘娘,奴心中只有娘娘呢!” ‘娘娘,奴心中只有娘娘呢!’这句话一下击中了梁琼诗的心,她想来想去,她心底似乎女鬼更重要些,因为她对于女鬼来说,是唯一,对君王而言不过是六宫粉黛之一。女鬼对她来说是唯一,而君王,许只是个过客。 想到鬼是不会撒谎的,梁琼诗突然笑着点了点头。 一见梁琼诗点了头,许昭平立即一只手拉着梁琼诗的手,另一手按了按车辇旁的一个突柱,轻笑道,“娘娘,既然喜欢奴,那便与奴私奔吧!” 第四十章 私奔?梁琼诗还未回过神,便感觉自己被君王已是拉着自己下了车辇。 下了车辇? 怎么可能? 梁琼诗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竟是从车辇上下来了? 脚下这软软的是什么?是草么? 梁琼诗发觉她似乎到了仙境一般的地方,浓郁的花香让她惊诧的不禁握紧了许昭平的手。 “娘娘,您不是最喜寒梅么?”许昭平一面回握着梁琼诗的手,一面就近伸手从树梢上折下一枝,递到梁琼诗手上,“寒梅为了娘娘,在春天开了!娘娘欢欣么?” 寒梅?听着女声,梁琼诗轻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个季节是不会有梅花的,可当她摸着手上的树枝一瞬,瞳孔不由得放大了,确实是梅枝。 这明明已经快到三月了呀! 梁琼诗颤抖着把手慢慢往上挪,许昭平应时的松开了她握紧的手。 梁琼诗察觉到宫人松开了她的手,连忙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去树枝的另一端。 有花?梁琼诗的手顿时轻了几分。 探软软的触感,五瓣? 梁琼诗慢慢把梅枝挪到自己鼻下,轻轻的嗅那寒梅的气温。 似乎比寻常的更香! 若不是幻觉,眼前之人便是神了吧! 梁琼诗浅笑着,心道,能改变自然规律该是何等神迹呀! 看着梁琼诗笑得开心,许昭平的笑也爬上了脸。 她记得琼诗曾写过人生三恨,一恨残雪无痕,二恨红颜易老,三恨冬尽梅消。她许昭平不是神灵,无法让雪不消,也无法让容颜不老,可她却可以试试冬尽梅存。 这其实还是冬梅,不过是她去年冬天的时候命宫人收集了打量的寒梅的花瓣,一部分风干,一部分制香。待到开春了,再命宫人想法子把那些完整的花瓣五片五片的粘起来。到了三日前,她又命宫人粘了一片梅林的干花,粘之前还是用毛笔蘸水浸润过花瓣的,不然干花终究是干花,拿不得给那人摸。 至于花香,不过是粘好了后,她命人撒的香。 味道比寻常的寒梅重些。 故,给琼诗前,她还是很忐忑,若是被识透了,着实有些难堪。不过瞧着琼诗的反应,她应是未发觉。 许昭平盯着梁琼诗大大的眸子,里面格外清晰的映着她的影子。 她该庆幸琼诗是看不见的么?若是能看见冬尽寒梅如何可能不消失呢? 许昭平瞧梁琼诗瞧得入神,却发觉起风了。 试着渐渐大起来的风,许昭平随手从一旁宫人早早备好的篾筐中掬了一把泡过的花瓣,顺着风向冲着梁琼诗扬了起来。 梁琼诗感受着凉风,风里似乎还有一些花瓣? 梁琼诗展开双臂,在风中慢慢的开始旋转,她能想象出她正在一片梅花之间旋转,那些花瓣正顺着她的裙摆摇曳,而她的衣袖也成了那些纷扬的花瓣的最好装点。 “娘娘,跟奴私奔可好?” 许昭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伸手环住梁琼诗的腰,然后更快的转起来,借力让琼诗的双脚的悬空。 私奔么?梁琼诗试着风向,脑子愈发不清晰。 许昭平又问了一次,“娘娘,与奴私奔可好?” 好!梁琼诗的脑子闪出了这么个字。 之后,她却摇了摇头,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她不能和宫人私奔。她的爹爹还在朝中,若是她与宫人私奔了,那她的爹爹定是会受到牵连。 “不愿意吗?”许昭平突然停下来,用一只手轻轻的抚了抚梁琼诗的面庞,“娘娘是更喜欢做帝后吗?” 帝后吗?梁琼诗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便要熬过一段苦日子了。”许昭平像在告诉自己,又像在告诉眼前的女子,“帝后其实不好。” 帝后不好?梁琼诗被眼前的宫人逗乐了,她又何尝不知道帝后的路比做个宠妃更艰难?可她似乎别无选择。若是让别人来做帝后,她作宠妃,她的日子会难过许多。与其那般,她便一个人全揽了吧! “那娘娘便保重吧!”许昭平故意让声音幽怨了几分,“圣上不日便要纳妃了。” 纳妃了?这便是自己被封后的原因么? 她是该感谢君王纳新人的时候还记得她这么个旧人么? 梁琼诗莫名的有些悲哀。 “娘娘,如今愿意和奴私奔么?奴能给娘娘……” 未等宫人的话说完,梁琼诗便摇了头,她不愿意隐姓埋名,她也舍不得…… 可纵使有那般多的借口,为什么她的心又开始堵了呢? 梁琼诗伫立在原地良久,久到她不知道宫人何时离开。 “娘娘。”大公公的声音让梁琼诗一晃神,“郁园到了。” 昂?梁琼诗试着大太监扶着自己手肘的力度,一背冷汗。 她又做梦了? “娘娘,圣上就在前面了!” 大公公告退的声音,让梁琼诗又有些恐惧。 “爱妃,你可是来了!寡人已经等爱妃赏月多时了。” 赏月?感受着君王手掌传来的温度,梁琼诗勉强的扯出一丝笑意,什么月华似练与自己是没什么关联的。 “今日是爱妃的生辰,寡人愿陪爱妃赏月。”许昭平牵着梁琼诗把她待到临池的席旁。 君王的声音入耳,梁琼诗坐在席上一时竟是不曾还魂。 生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因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所以那宫人才会来找自己么?那一片梅林是她给自己生辰礼么? 许昭平瞧出琼诗忘了日子,便朝着榻旁慢慢走了几步,“爱妃,今日是三月廿三。” 三月廿三?梁琼诗晃晃神,她还记得她入宫那日似乎正值清明。 所谓清明断雪,谷雨断霜,红尘一梦,她入宫竟是近二十日了。 梁琼诗被君王扶着挪到一旁早已备好的榻上,心道待那到萍始生,呜鸠拂其羽,就到了暮春时节。 短短的春天快要过。 想着自己又错过了一季花开,梁琼诗莫名的惆怅,想着韶华易逝,便伸手试着在面前的案上探了探,却没触到一个酒杯,反而触到了一个酒坛。 “爱妃,寡人以后位来贺你生辰,你可欢欣?此物为凤玺,是乾朝后位之象,今夜便提前于你。” “爱妃,苦了你了,下月你便需帮着寡人选秀了。”选秀?梁琼诗听到君王的话一时又未缓过神,虽是做过了履行帝后职责的思想准备,听着君王的话,心里还是莫名的苦涩。 瞧着梁琼诗脸上闪过了不明的情绪,许昭平的手抖了抖,还是稳住了手上的酒杯,“爱妃,太子还是留在了乾城,寡人不是毁约,寡人只是想……” 想如何?梁琼诗低头对着君王微微了一躬身,觉得自己可笑。为何一夕之欢便会让自己觉得眼前之人是真心爱自己的?姓许的心果然都是凉的。若是君王真心爱自己,如何会一封后便鼓弄着自己去为他操办选秀?不过,所幸自己还没爱上眼前这君王。 可没爱上么?为何心里会难过呢?梁琼诗没心思去细究自己为何难过,反而挤出了几丝笑容,帝后确实是自己想要的。 该如何叩谢皇恩呢?梁琼诗忍着要从眼睛里淌出来的泪,侧身对着许昭平叩了个头,而后突地把凤玺放至案上,起手捞住了案上的酒坛。 那酒的后劲似乎不小,不过小酌了几口,梁琼诗便觉得天旋地转。 她的耳边满是君王飘渺的声音。 “爱妃,你可听闻过那传说,西北有雁,终期不偶,若偶,便此世唯一,终不悔。” 唯一,又是唯一! 梁琼诗一下想到了那个不停邀着她去私奔的宫人,那个宫人似乎比君王更能实现唯一!君王不是刚刚才让她负责选秀吗? 喝过酒,听着君王假惺惺的告白,梁琼诗觉得自己的脑子愈发的晕沉,不禁痴笑道,“呵呵呵呵,圣上你这……这……是说笑了……” “恩?”许昭平没喝酒,她被梁琼诗的声音弄得一愣,“爱妃,你说什么?” “怕是那俗人眼拙!识不得双雁……”梁琼诗撑着桌案,摇摇晃晃的 站起身,痴痴的笑了起来。 “恩?”许昭平盯着梁琼诗的动作皱了皱眉,琼诗不哑? 梁琼诗晕的忘记了自己要装哑,更是忘记了自己面前的是君王。她把酒坛抱在怀里,醉笑道,“圣上何必把话说得如此含糊,什么雁呀!雀呀!不过都是聊表人意罢了。还不若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来得爽快……” “琼诗你……”许昭平确定琼诗能开口自己不是幻觉的时候,喜上眉梢。 但梁琼诗却瞧不见君王的喜色,只是醉得自顾自呢喃,“阿,圣上那般喜欢说情话,今日改琼诗与您言说,呵呵呵呵,君住长江头……” 听着梁琼诗不停的自言自语,许昭平立刻起身到了梁琼诗身侧,扶住她的腰,“琼诗你醉了……” “不,圣上……琼诗可清醒的很……”梁琼诗嗤笑着,推了君王一把。 “琼诗……寡人是……”许昭平心知琼诗定是误解了什么,便要开口皆解释,谁知梁琼诗却没给她机会,只是在不停的说醉话,“圣上,您说哪有妃子是不侍寝的?琼诗入宫已逾半月,从不曾伺候圣上安寝……圣上却说是思慕琼诗的,琼诗不敢心,也不能信……” “琼诗……寡人若与你言……寡人……女子……”许昭平以为梁琼诗察觉了侍寝是假,连忙解释。 “圣上若是断了袖子,那琼诗自会做好妃嫔的本分,可圣上何必待琼诗那般好呢?琼诗……”梁琼诗的脸颊上突然出现了泪痕。 “琼诗……寡人……不过是……” “不过是如何?前人说着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所谓至死不渝,不过逢场作戏,圣上何必当真呢?”梁琼诗边说边往后退。 “琼诗你……小心……”许昭平前看着琼诗要跌进水池,连忙朝着琼诗的身后移了过去。 “阿……”梁琼诗试到脚踏空了立刻喊了一声。 许昭平连忙把她朝着池畔推了一把,“小心……” “啊!”梁琼诗受着力,又喊了一声。 在外伺候的宫人听见梁琼诗的喊声,立即跑了进来,却看到君王落到了水里,顾不得看君王的手势,直接大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圣上落水啦!圣上落水了……” 第四十一章 落水了?梁琼诗听着宫人的呼喊声,脑子清醒了几分,恍惚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对君王开了口。开了口,君王是不是会治自己的欺君之罪。 等等,宫人刚刚唤的是什么?‘圣上落水了’?君王怎么可能落水了呢?刚刚他不是还在和自己在月下把盏么?自己拎起了酒坛时候,他还挪到了自己背后。 自己拎起酒坛?梁琼诗终于想起刚刚自己的一脚踏空。 踏空之后的眩晕让她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但她踏空的地方不是个台阶么?莫非台阶后面是水? 天哪!想到君王为了护住自己,不小心跌入了池中,梁琼诗不敢迟疑,连忙稳住手中的酒坛,跟着宫人喊,“来人呀!圣上落水了!” 梁琼诗的声音缠着宫人的声音引来了一群人。 而当那群人来到君王预定的赏月台时,君王已经立在了台上。但君王铁青的脸色,和滴水的衣裳无不告诉着周围的宫人,他确实掉进水里了。 君王与他的新妃赏月,最后掉进了水里。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打探。但赶来的宫人却每一个敢抬头,瞧着君王的鞋面离她们越拉越近,宫人们直接‘扑通’跪到了地上。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奴才不知圣上在与娘娘嬉闹,饶了圣上的龙兴,奴才罪该万死!” 宫人一跪下,立刻整个台上又只剩下了梁琼诗与许昭平二人站着。 梁琼诗听着周围求饶的声音便知道君王已经上来了,而那群宫人似乎跑得太慢,没救上驾。想着君王落水的前因后果,梁琼诗弯腰把酒坛放到地上,接着便要跪,“圣上恕罪,臣妾……” 可还没等她的膝盖落到地上,便是一双冷得刺骨的手托住了她,“爱妃莫慌。” 待梁琼诗歌站直了她便清楚的听见了君王在帮着她脱罪。 “寡人今日不过是因为太高兴所以才失足落水,陈太医真是良医,竟是治好了寡人爱妃的口疾!”许昭平抬眸扫了周围一圈,继续道,“小溪子,明天备着赏!” ‘赏’字音还未落,一群宫人立刻齐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愿娘娘身体长康!” 许昭平使眼色让了一宫人过来扶着琼诗,她身上凉,“爱妃呀!今日是爱妃的生辰!爱妃可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爱妃能说出口,寡人定给爱妃一个恩典!” “臣妾,臣妾没什么想要的……”梁琼诗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暗觉自己的酒劲又上了头。 “怎么能没什么想要的呢?”许昭平朝着池边走了几步,瞧着绑在池边石柱上的缎带还在,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自己失足把这个缎带弄散了。 见缎带没散,许昭平便转过身,又朝着梁琼诗的方向走,“爱妃不必忧心寡人不许,今夜无论爱妃说了什么,寡人一定允了!” “谢圣上!”梁琼诗摇摇晃晃的移了两步,忽地脚跟不稳,硬生生的跪倒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的灵台又清明了片刻,君王是允了她一个请求?想着自己入宫前,爹爹曾与她言,自己想向朝中递个折子求减税,梁琼诗一下便有了主意。 自己既然已经跪下,帝后之位也定了自己,君王还许了诺,那便为苍生做点事儿吧!梁琼诗就势叩了个头,“圣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臣妾万幸,得圣上垂怜,在宫中得享锦衣玉食。可臣妾年初曾听人言,今年倒春寒,有不少臣子遭了饥荒,食不果腹。若是国库宽裕,臣妾求圣上减税一年!” 许昭平临时起意给了梁琼诗一个恩典,不过是因为在今夜琼诗突然能开口了。以前日子知晓琼诗的生辰快到了,她便只顾得思索该为琼诗备什么礼物,一直没顾及到琼诗自己的意思。 而今晚琼诗的突然开口,让许昭平知道了探子也是靠不住的。或许她靠那些探子搜集来的喜好全是假的,试想若是连琼诗说不了话都是假的,那他们搜集的能有几分喜好是真的? 若是喜好是假的……许昭平便是有些担心自己弄巧成拙了。可纵使是弄巧成拙了,也该想个法子临时弥补,弥补最好的手段,那便是还琼诗一个选择的机会。 可琼诗选择的是什么? 春寒饥荒,减税一年? 许昭平听着入耳的声音,直接被梁琼诗的请求惊到了,她倒是不怕娶回了一个心机深的女子,也不怕娶回一个迷恋权势的女子,她独怕娶回一个心怀天下的女子。 这般的女子,总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梁茗执那个忠心到至死不渝的女人。 虽然忠心是好的,但忠心到那梁茗执那种女人的地步,无疑是灾难了。国势太大,情势太小。 若是那般,她这辈子怕也得不到琼诗的心。虽然她接琼诗入宫之时,从未想过要得到她,无论是心还是身。 可现在…… 许昭平轻轻的叹了口气,她贪了,无论是身还是心,她都想要!她想成为琼诗的全部,甚至连琼诗身侧最贴心的女侍,她也不愿意让她人插手。 扮宫人如何?欺师灭祖又如何? 她不敢想前几日那群大臣群情激昂的要求她纳妃时,自己想将他们尽数拖出去斩了的冲动。 可她不能! 看着琼诗的爹爹梁宇明也在那长长的祈愿书上留了字的时候,许昭平不愿承认,她的心也凉了一下。 当时许了她与琼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是他,如今督促她左拥右抱,选妃入宫的还是他! 世间为臣为父做到这种地步,许昭平也真的想对梁太傅道声,您能不能自私点。 可她不能说,作为君王她不能说,君王就是依靠着这种人,才能维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但她许昭平也不愿牺牲掉她念想了十多年的心愿,她不想失信于她所爱之人。 既然要纳妃,那便把原来的妃变成后吧!刚巧,那凤玺等她的主人已经等了那么久了。 许昭平抬眼看了看搁在案上的凤玺,抿唇笑了笑。又慢慢把视线挪回到琼诗的身上。 柔柔的目光,许昭平端视着她爱的人半晌,“爱妃确定只求减税一年?寡人可以答应爱妃减税三年。” 虽然国库的银子未必能撑到三年后,许昭平却还是想一次解决掉春寒的问题。 “是……只求一年!”梁琼诗把头继续埋到地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她记得爹爹说过,这税若是减三月,治标,减一年,治本,减三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她觉得只要减一年便能达到三年的目的,只要做到一点,除贪!可这点却不能当着这么多的宫人的面说,因为这种事说出来的结果都是引火烧身。这句话只能等君王自己想透。 “还有其他的吗?”许昭平挥手让宫人慢慢的退下去,“爱妃这个恩典是为自己讨的,还是为梁太傅讨的?” “臣妾,自是为自己讨的。”君王一开口,梁琼诗便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个恩典要错了!可要错了也没什么大碍。这件事传到群臣的耳朵里,自然有人会站到自己这边,沾沾大道的正气。 一个根基不稳的帝后如何生存,那边要靠朝中的直臣。何谓直臣,就是那些没有派系,一心为君为国,一心为民请命,一心肃清吏治的大臣。 只有那些大臣,不在乎门第,不在乎权势,只在乎人心。 她梁家清贫,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她若想在后宫立足,靠的只能是人心。 “为自己?”许昭平强忍着扶起面前所跪之人的冲动,她必须要知道琼诗为何要这般行事。若是琼诗与梁茗执一般,她或许会思量把权移到她的手上,只要她欢欣便是。 “是,圣上!”梁琼诗昏昏沉沉的答道,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件事成与不成,但这件事成了对她无疑是有利,对君王无疑也是有利的。“圣上可知民心的相背是国之根基。臣妾想着若是春寒,民无所食,必会引起动乱。不过动乱也不可怕!圣上有百万雄兵。但兵却还是从民里出的。所以那些兵的家乡若是也动乱了,那圣上怕就无可用之兵,天下也就尽是需镇之乱!天下一乱……” “一乱会如何?”许昭平盯着梁琼诗的眼睛,看了半天。 “臣妾这帝后便坐不稳了呀!”梁琼诗的酒意又上了头。 “为何如此说?”许昭平一听梁琼诗的话,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常言道,国之将亡,妖孽必出!圣上,臣妾莫不是还算不得妖孽么?” “爱妃……爱妃……”许昭平的心头回荡了半天‘国之将亡’,最后还是‘妖孽’占了上风,“爱妃自然算的……爱妃若不是妖孽,又怎会迷了寡人的心?” 第四十二章 迷了君王的心? 君王的心明的如同镜一般,如何能迷得了? 梁琼诗稳稳的冲着许昭平叩了个头,“能迷惑得了圣上,是臣妾的福分。” “爱妃真觉得是福分吗?” 君王的话有些飘渺,梁琼诗还是听的真切。君王垂爱对任何而言都是福分,只是福也得那人有足够的运去享。不过那垂爱,不是爱,既然垂了,便应是有人处在下风了。 不平等可以产生一切,独独产生不了情爱。 想着她与君王地位悬殊,梁琼诗低低的回了声,“臣妾惶恐。” “爱妃真的是惶恐吗?”许昭平朝着梁琼诗近了几步,“寡人不喜欢爱妃沾惹朝事。” “可圣上需要。”梁琼诗大着几分胆子,直起了身,“朝臣需要圣上免税,百姓也需要。” “可佞臣却不需要……”许昭平打断梁琼诗要出口的话,她许昭平为政近十载,琼诗所言的她怎会不知。可免税之事,兹事体大,若是琼诗硬要插手进来,那便是搅浑了一滩水,难免惹祸上身。 “此事爱妃便莫要再忧心了,寡人自会……”说这话,许昭平试着扶梁琼诗歌从地上起身,虽然她衣袖皆是湿的,但总好过让琼诗一直在地上跪着。 “圣上……”酒劲上头,察觉到君王试图扶自己起身,梁琼诗执拗的拉开了君王的手,“圣上曾应过臣妾,许臣妾一个恩典的。” 一个恩典?许昭平皱着眉,瞧着梁琼诗已经有些发白的脸色,轻叹一声,“罢……寡人待会便寻人去立旨。” 听着君王答应待会就去下旨,梁琼诗喜出望外,随即叩了个头,“臣妾替天下子民谢圣上!” “呵呵……”听着身侧之人代苍生谢自己,许昭平轻笑了一声,又试着扶梁琼诗起身,“爱妃怕是等着寡人代苍生谢爱妃吧!” “臣妾不敢。”听出了君王口中的调笑,梁琼诗笑着从君王的身上借力起身。 “臣妾不敢?”许昭平扶着梁琼诗朝着池边走了几步,笑道,“连跪在地上逼寡人的法子都能想的出来,爱妃还何不敢?爱妃可知,自寡人登位后,除了昭靖便甚少有人敢逼迫于寡人?” “为何?”纵使君王是笑着的,梁琼诗被君王的话惊了一身冷汗。 “因为寡人为数不多的爱好便是诛九族。”许昭平一面答了梁琼诗的问题,一面扶着她坐到池沿上,“小心些,下面便是水池。” “为何要水池?”梁琼诗觉得自己的头愈发的晕沉,似乎已经快要彻底听不清君王的话了。 “因为寡人为爱妃备了赏赐。” 备了礼物?她应该期待么? 君王的一句‘礼物’让梁琼诗又回到了不久前那如梦一般的春日赏梅。虽然她看不到梅花,她却知道,在那个时候,她的身边开满了梅花。 那氤氲的梅香,或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而那梅香的主人,或许也会让她记一辈子。 少女时候的梦想,有些人一辈子都圆不了,她却何其有幸的圆了‘冬尽梅存’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多么不敢置信的生辰呀?封后,凤玺,赏梅,醉酒,讨赏,进言……这怕是这么年来过得最精彩的一个生辰了。 梁琼诗轻翘着唇角,等着君王奉上他的赏赐。 “爱妃,你听过夜明珠么?” ‘夜明珠’三个字让梁琼诗的心‘扑通’,‘扑通’激烈的跳动。她来到这个时代,曾派人寻了很久传说中的夜明珠。 这个时代是有夜明珠的,可惜却从不曾有人见过。她虽有耳闻此世共只有五十五颗,应了五五之数,却一直没机会去确认真假。 梁琼诗还记得她年少时曾派人去过了乾国各个地方去找寻,都是一无所获。 当然,寻不到其实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物件罢了,但若是能见到,那便也值她欢欣几日。 想着今日是她的生辰,君王又说了给她礼物……梁琼诗歌轻轻的点了点头,“臣妾听说过。” “那之前见过吗?”许昭平见梁琼诗点了头,心底顷刻欢欣了几分。 “没有。”梁琼诗轻叹了一口气,她的醉意似乎又消了几分。 瞧着梁琼诗歌叹气的样子,许昭平慢慢凑近梁琼诗的耳朵,低声道,“那寡人告诉爱妃一个秘密,天下所有的夜明珠都在寡人的手上!” “……”听着君王凑近自己的耳畔,说了五十五颗夜明珠都在他的手上,梁琼诗轻轻的皱了皱眉,而后低声道,“恭喜圣上得五五之数。” “爱妃竟是懂五五之数?”许昭平听着梁琼诗的恭贺,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回圣上,臣妾略懂些皮毛,所谓五五之数便是从一到十是个数。一三五七九为天,二四六八十为地……”说着说着,梁琼诗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君王似乎离开了?她是不是又犯了忌讳? 旧语云,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或正是因为旧语,这五十五颗夜明珠变成了说不得,寻不得的物件。 毕竟五五之数出自河图。 《易·系辞上》曾言:“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河图显了,那便应是天下的祥瑞,君王怕也是爱极了那五十五颗珠子吧! 梁琼诗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觉手中被塞入了一根缎带。 “爱妃用力把这根缎带往上拉,缎带下的物件全是给爱妃的。” 许昭平话罢,便伸手握住梁琼诗的手,带着她使力。 缎带的那头会是一颗珠子吧! 梁琼诗含着笑意,随着君王的力度往上拽着缎带,“谢圣上。” 缎带下的物件似乎有些沉。梁琼诗不知自己与君王拉了多久,直到君王在她的耳侧低声说他困了的时候,缎带也没拉到头。 缎带上到底有些什么? 梁琼诗任着君王把头枕在自己的肩上,吹着凉风。 她想要一个答案。 送了最大的祥瑞给自己心爱的人,许昭平觉得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天下与圣上,全不是她想掌控的。 若是过些时日,琼诗的眼睛能瞧见了,她看到那堆珠子该是欢欣的吧?毕竟是琼诗寻了那么久的东西。 许昭平忍着要打出去的喷嚏,卧在被褥里。 她倒是没想到不过是陪琼诗度了个生辰,她竟会染了风寒。 莫不是这副身子骨真的不中用了? 许昭平阖着眼睛,任着手腕上的丝线松了又紧,尽了又松。 “圣上可有大碍?”大太监的声音让许昭平稍稍的安心。她早上似乎是被大太监带回的。 “微臣认为,圣上只是偶感风寒……”胡太医的回话让许昭平有些厌烦,从她记事起,她的所有症状都会被判为偶感风寒。 太医院许是只有这个名头的病没有太医赔上性命。 许昭平摆摆手,“胡太医,你先退下开药吧!寡人有些倦了。” “是,圣上!”胡太医如蒙大赦的退出了玄殿。 玄殿是专门用来养病的地方,所以宫人便较其他殿多些。 大太监一面指挥着宫人布置玄殿,一面向君王汇报了他是如何将君王带到了玄殿。 自己在池边的时候已经开始发烧了? 许昭平轻不可视的紧了紧眉头,她若是昨夜就发了烧,会不会连累到了琼诗? “圣上,娘娘并无大碍!”大太监瞧见圣上皱眉,立即帮她掖了掖被脚,低声道,“奴才去的时候,娘娘正捏着缎带睡得熟。” “那,她知道寡人……咳咳……走了吗?”许昭平身子随着咳嗽声轻轻的抖着。 “圣上安心养病,莫要忧心娘娘,一切有奴才呢!”大太监拿着一圆枕垫在许昭平身后,扶着他微微坐正,“圣上走的时候,娘娘已是睡得沉了。刚刚乾殿的宫人来报,说娘娘已是洗漱好了,正准备去听戏。” “听戏?咳咳咳……”许昭平按着自己的胸口,勉强止住咳嗽,“她近些日子是爱上了听戏么?” “这……”大太监看了一眼咳嗽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圣上,心疼得紧,连忙去一旁端了杯热水慢慢喂给圣上,“圣上,您先喝点水,莫要急。” “嗯……寡人不急……咳咳……寡人只是想知道她近些日子是不是爱上了听戏。” “依奴才看,娘娘应该不是。”大太监瞧了瞧许昭平的脸色,见有些了血色,继续道,“娘娘怕还是觉得宫中有些闷。” 宫中闷?许昭平勉强打量了大太监一眼,“明权……你觉得宫中闷么?” “圣上说笑了,奴才打记事起就在宫中如何会闷呢?”大太监笑得谦卑。 “那她是因为以前没在宫中,才会闷吗?”许昭平的思绪又有些飘远了。 “奴才猜可能是吧……”大太监顺着许昭平的意思往下说。 “那过三日寡人要携梁妃……咳咳……携梁妃去宫外祈福。” “可圣上您的病……”大太监面带忧色。 “不碍事……咳咳咳……” 话罢,许昭平便平躺到了榻上,心道,快入夏了,乾城风景该是不错。 这个时候,带琼诗出宫,她应是欢喜的吧! 宫中或许真的太闷了。 第四十三章 君王染了风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了梁琼诗的耳朵里。 梁琼诗甚至记不起是谁带给了她君王染了风寒的消息,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惦念起这件事了。 她甚至莫名的有些担心。 担心太医拿不准君王的药方,担心宫人照顾不好君王的起居,担心朝臣被太子蛊惑,担心流言四起…… 风寒,依常理应只是小病,远远到不了需要卧床的地步。君王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毛病,需要用风寒的病症遮掩些时日? 梁琼诗叹了口气,虽然她明知这都是些毫无根由的闲想,却忍不住把它们都做了真。 一想到君王正病怏怏的躺在榻上,而她却晒着太阳听着戏。梁琼诗心底莫名的烦躁。 “扶本宫回殿吧。” 梁琼诗低声吩咐道,或许只有藏着阴阴的屋内,她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因为她记得清楚,君王是为了帮她才落了水。 “娘娘还未用过膳呢!要不咱们先去长平阁吧!”宫人不懂梁琼诗的心思,她知道自己定要念着大太监的吩咐,依时督娘娘用膳。 听着宫人战战兢兢的开口,梁琼诗脸上浮起一丝轻愁,“莫要去了……本宫……本宫吃不下……” “莫不是长平阁的膳食不合娘娘胃口?”宫人想来想去也只想了这么个理由。 “不是,不是……本宫只是有些……”只是有些什么?梁琼诗突然也想不起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烦闷得不想用膳了。 “是因为挂念……咳咳咳……挂念寡人吗?” 由远及近的咳嗽声,让梁琼诗本能的预备起身,顺带着中规中矩的唤了声,“圣上……” 瞧着梁琼诗听到自己声音后要起身行礼,许昭平连声道,“莫要……莫要跪了……咳咳咳……爱妃若是再跪……寡人可没气力扶寡人的爱妃……咳咳咳……” 听着君王向自己说莫要行礼,梁琼诗不由得心底一暖,但等到君王话说完,她的心境已经变了几遍。 从‘没有气力’这个理由到‘咳咳咳’的咳嗽声,梁琼诗的心慢慢被君王的病揪了起来,“圣上……您的病……臣妾……” “无碍……咳咳咳……”许昭平见她刚刚出口的话惊到了听戏的梁琼诗,一时有些愧疚。她是扰了琼诗的兴吗? “圣上,您……”梁琼诗听到‘无碍’两个字,心被揪得更紧了,脸上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那般剧烈的咳嗽,如何会是无碍? 见梁琼诗脸上现了忧色,知她是挂念上了自己的病,许昭平乐得低笑了几声,“怎么……爱妃心疼了吗?” “这……臣妾……”听着君王的话中带了些打趣,梁琼诗不由得犹豫了片刻,而后红着脸,低声道,“嗯。” 她确实是挂念上了君王的病,也心疼得了病的君王。她从未听过君王的声音低成现在这般模样。 “爱妃……咳咳咳,是真的心疼了吗?” 君王期待的声音慢慢的穿过梁琼诗的心脏,让她有些心疼,“是……臣妾是真的心疼了。” “那……咳咳咳……那寡人便愿意一直病着……”许昭平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满意的让大太监扶着她坐到了梁琼诗身侧。 其实她这般状态实在不宜出门。走路脚腕犯困,说话也含糊不清,甚至连呼吸都似乎有杂音。 可她想见那个人。 相见琼诗。 她今日忽得懂得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原以为以前得不到她的日子是难熬,如今却发现,得到她却不能时时刻刻把她揽在怀中的日子更难熬。 她许昭平躺在玄殿的时候便不会不住的想,那人有没有用膳,那人有没有洗漱,那人今日换了什么样的发式,那人今日有没有去听戏,那人今日顺心不顺心,有没有宫人惹她生气…… 想得最多的是……那人有没有想她? 愿想着待她的病好些再来看那人,可她的心却已经等不及了。 许昭平朝圣般得伸出手抚上了梁琼诗的脸,喃喃道,“爱妃,寡人离不开你了……” “圣上,您说什么?臣妾刚刚没听清楚……”梁琼诗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咳咳咳,寡人说……寡人说……说爱妃……咳咳咳……这是在听什么戏?”许昭平忽得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她肺似乎都要出来了。 一见君王开始剧烈的咳嗽,大太监连忙一面使眼色让小太监备水,一面说着安抚之词,“圣上……圣上,您先喝些水,莫要急……” 听着君王剧烈的咳嗽,梁琼诗也知道了君王就在自己身侧。没有迟疑,梁琼诗娴熟的侧身拍了拍了许昭平的背,帮着她慢慢顺气,“圣上莫要急,现在在唱的戏文是《蝶梦》。” “《蝶梦》?”许昭平被大太监伺候着喝了水,咳嗽便消停了片刻,“寡人从未听过这曲目,它主要唱了什么?” “唱了一个女子和另一个女子的不可告诸于世的情愫……”梁琼诗继续顺着君王的背,轻轻的拍。 “爱妃以为如何呢?咳咳咳……”听着是两个女子的情愫,许昭平便有些忐忑的想知道琼诗对这种情愫的态度。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情深。”拍君王背的手微微的顿了顿,又继续着之前的动作。 一往情深’四个字让许昭平稍稍心安,女子的爱慕,琼诗只是不厌恶的。可她还是想了解的更深些。 “看来……咳咳咳……爱妃是肯定了她们的情愫了……”‘许昭平试着开了口。 “是……”梁琼诗答的干脆。她确实是肯定了那驸马与另一个女子的情愫。真爱,应是与性别无关。 “看来……咳咳咳……爱妃是性情中人……”许昭平的笑声伴着咳嗽莫名的有几分箫索。 “圣上不是吗?”君王的笑声透出的情感让梁琼诗愈发心疼,一个君王怎么能笑出那般绝望之后又逢生的声音? “寡人?算是半个吧……”许昭平悠悠的答了梁琼诗的问句。 性情中人如何算半个?梁琼诗把下巴垫在君王的肩上,“恩?如何算是半个,臣妾不明白……” “寡人……勉强有情,却没有性……”许昭平把头埋在梁琼诗的脖颈,低低的咳嗽了一阵,“咳咳,所以只能算得上半个。” 见君王又咳嗽了,大太监便贡上了御膳房刚刚送来的雪梨汤,“圣上,您先饮些雪梨汤止止咳……” 许昭平听着大太监的声音,抬头望了一眼他手中的汤。 好大的瓷罐。 “咳咳……分半碗给娘娘……如此大一盅,寡人饮不尽……”许昭平对上大太监的视线,低声道。 “是,圣上。”大太监没有迟疑,君王下令后,立即给梁琼诗盛好了汤,而后附上勺子死到梁琼诗身前,“娘娘您的汤。” “还是寡人亲自来吧……咳咳咳……”瞧着大太监端着的碗,许昭平慢慢从梁琼诗面前接过汤,“爱妃,寡人知纵使没有寡人,爱妃也能饮得这汤,可寡人想让爱妃依着寡人,所以这汤还是让寡人来喂吧……” “谢……圣上……”君王的话说的隐晦,梁琼诗却也懂了,君王希望她信任他。 “咳咳咳……”许昭平一边忍着咳嗽,一边慢慢的舀了一勺汤,喂到梁琼诗的唇边,“可是能尝到甜味,若是尝不到,寡人便命人送些糖来添。” “圣上觉得甜吗?”梁琼诗笑着轻轻的咬了咬梨肉,口感不错。 “咳,或许是甜的吧。”许昭平见梁琼诗笑了,便跟着笑。 “恩?”什么叫‘或许是甜的’?莫不是君王还未饮? “寡人喂爱妃饮汤,心底便早已是甜了,舌尖分不出味……”许昭平有意的错开了梁琼诗的问题,半真半假的答了她的话。 “圣上……”听着君王逃了,梁琼诗娇嗔了一声,许昭平不由得笑了,“呵呵呵……咳咳……爱妃莫要羞恼……寡人今日不过是想陪爱妃听听戏……” “听戏?听什么戏?”梁琼诗不依不饶,笑着追问道。 “《蝶梦》呀!寡人今日想陪着爱妃听《蝶梦》……” “不过是两个女子的故事,圣上还是……”想着一个男子与他的妻子一同听两个女子的爱情,梁琼诗莫名的觉得不合时宜。 等等,妻子? 她何时成了君王的妻子? 如若未曾成君王的妻子,那她刚刚那想法…… 梁琼诗微微的失神。 她已经对君王生出了要不得的心思了吗? 妻子,妻子……有妻有子…… 她是既想做君王的妻,又想为君王添子吗? 梁琼诗被添子的念头吓了一跳,一下清醒过来,正巧这时许昭平也回了她一句话,“既然是两个女子的,那寡人也必须看看,不然,爱妃若是被哪个宫人勾走了,寡人可来不及后悔……” ‘被哪个宫人勾搭走了’……这颇有暗示性的话语……君王是知晓了自己与那宫人的事么? 梁琼诗忽得想了起来,那宫人似是也有几日未见了。 第四十四章 与君王一同听着《蝶梦》,梁琼诗时不时的想起宫人,想起宫人与她言说的私奔,想起她送宫人的镯子。细算起来,那镯子似乎还是君王的物件。 但那宫人应也未丢弃吧。 好歹是自己送的物件。 想着那宫人似乎也赠过自己一个家传是镯子,梁琼诗心头有过几分奇妙的感觉,酸酸的,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甜,像春天里摘下的没熟的果子。咬了一口,涩的厉害,却又舍不得扔。 若是她与那宫人一同听这个曲子,怕是会有另外一番触动吧。她记得,那宫人似是爱慕女子的。 可惜那宫人,像雨像云又像风,来无影,去无踪。 听着戏子又唱到了见君王的桥段,梁琼诗的心底禁不住的紧张。 这戏同君王一同听,感觉就像是被大人抓住了把柄,有些难为情。纵使她心中觉得两个女子相恋没什么大不了,却依旧没有胆子说出口,没有胆子理直气壮的去下聘。 就像那《蝶梦》中的状元,纵使确信了自己爱慕的是个女儿家,也只得求助于天家为其正名。 何其委屈呀!喜欢本是多么简单的事,最后却还是要沦为现实的附庸。 梁琼诗想得入神,一时也便忘了君王还在身侧。 直到身边的咳嗽声越来越大,梁琼诗才想起了她身侧还有一位君王,“圣上还是寻个太医瞧瞧吧!这么咳下去怕是会对龙体有碍。” “咳咳……不碍事,听……咳咳……听戏……”尽管是咳着,许昭平还是强撑着坐在榻上听着戏。 她本意只是为了身侧之人而来,却不想竟是被这出戏打动了。 同样是女子,同样女扮男装,同样爱慕上了女子。许昭平从这短短的几折戏里,寻到了许多自己的影子。 “明权,此戏……咳咳……是谁所做?” 虽说这戏班子是她遣人寻的,但她却没想过这些戏子会编出这么个戏。 “这……回圣上,这戏的底本是梁茗执梁校书定的。”大太监慢慢的回了君王的话。 梁茗执?一听到梁茗执这个名字,许昭平的脸色愈发不好,如若只是个寻常的百姓,她或许会大喜并赏赐一番,但如果是梁茗执,那便是其心可诛。 这个戏前半折一半是她,一半是梁茗执。女状元可以指梁茗执,也可代指她,而思慕了一个女子,定然是她。 尾上的妻妻结伴还家,不过是暗示她把皇位交与太子,然后等太子称帝后,再给她与琼诗赐婚,让她们名正言顺的离开。 许昭平因想到梁茗执莫名的散了几分兴致,梁琼诗却恰恰相反。 听到姐姐的名字让她的脸上盛满了笑意,“这戏本是姐姐所做?” “是……”许昭平疲惫的往梁琼诗的身侧靠了靠,“爱妃……咳咳……何感?” “臣妾只是没想到像姐姐那般的人,竟是能写出这般戏本。”梁琼诗扶住往自己身上歪的君王,轻笑了声,“圣上几日不见似乎沉了。” “那……爱妃是不是扶不住寡人了?咳咳咳……”许昭平的笑还没持续到话说完,便被咳嗽声遮掩了过去。 “圣上莫急……”见君王的身子又开始抖,梁琼诗连忙伸手帮他顺了顺气,“圣上千万要保重身子……” “不碍事……寡人只想问爱妃,若爱妃是那圣上,爱妃会不会……”许昭平起身接过大太监递过来的茶碗,抿了一口,压了压咳嗽。 “会。”梁琼诗没听清君王在问什么,鬼使神差的给了一个回复。 “会什么?”许昭平捏茶碗的手微微一抖。 “会赐婚。”梁琼诗坦言道。 “为什么?”许昭平盯着茶碗里自己的脸,轻飘飘的问。 “她们爱的太苦了……”梁琼诗的思绪有些飘远了,太诗意的名字会让人想起太多不美好的事。例如:梁山伯与祝英台。 听着梁琼诗答了她们爱得太苦,许昭平苦笑着问道,“苦吗?以寡人看,戏里的……咳咳咳……状元……咳咳咳……还是挺顺的……” 顺吗?梁琼诗有一瞬的失神,觉得顺的缘由怕是因为在听戏吧。 梁琼诗轻叹一声,冲着君王慢慢说,“那只是看着呀,圣上,您看那戏里的状元,不过是手拿一本书,绕着台上来一圈,便能高中,若到这乾朝,怕是需要十多年的苦读……若是真有女子愿意为一个女子这般付出,那,臣妾想,也是该成全的吧……” “若是那圣上也喜欢了状元喜欢的那女子呢?”许昭平急不可耐的打断了梁琼诗的话,她自是知那是苦的,她不过是想知道琼诗的心思,“爱妃也依旧坚持赐婚是吗?” 如果君王也爱上了那个女子…… 梁琼诗想思忖了片刻,“回圣上,君子,不夺人所好。” “好一个……咳咳咳……君子不夺人所好。”许昭平用手护着自己的胸口咳嗽了一阵,“爱妃是说,喜欢是有先来后到吗?” 喜欢有没有先来后到?梁琼诗轻轻的皱了皱眉,若是喜欢有先来后到,怎会有横刀夺爱,若是没有,又怎会至死不渝? 喜欢,在没遇到最合适的那个人之前,全是将就。在遇到最合适的那个人之后,亦皆是将就。在遇到命定的那个人之前,没有先来后到,在遇到那个人之后才有先来后到。 思忖了片刻,梁琼诗想透了‘喜欢有没有先来后到’取决于有没有遇到命定的人。 但君王他应是还没遇到他命定之人吧。 梁琼诗冲着许昭平的方向微微的颔首,“回圣上,喜欢没有先来后到……” “没有吗?”许昭平听到梁琼诗这般答了,不由得笑出声,“若是寡人希望有呢?” “呵呵呵……圣上您说笑了……”梁琼诗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无限的凉薄。 她也希望喜欢是有先来后到的,那般便不会输的不明不白。可喜欢却是天下最没缘由可循的事情。可怕的是你爱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更可怕的是你爱上却不自知,待到它远离了,才发觉,最可怕的是你失去了却放不下,直到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听着梁琼诗笑了,许昭平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猖狂了。她可以下令让琼诗成妃,可以下令让她成后,可以给她明珠千斛,可以与她共享万里河山,但独独不能令她爱上自己。 “呵呵呵……爱妃,寡人问你,若是有一女子像戏中状元那般付出着,爱慕着爱妃,爱妃会不会被她打动?” “许是……”梁琼诗设身处地的想着若是自己流落风尘,遇到一女伴男装的恩客愿意为自己进京赶考,而自己恰好也心无所属…… “许是会吧。”梁琼诗答得极轻。 “是吗?”听着梁琼诗的声音越来越低,许昭平知自己的话是说到她的心坎里了,“爱妃可知,前几日便有宫人向寡人如状元那般求娶爱妃,爱妃愿不愿意跟着她走?” “这……”听到君王主动提了宫人,梁琼诗的脑子顷刻理不清了,“敢问圣上,那宫人何在?” 既然君王能问,说明那宫人是真的存在的。她一直都活动在她梁琼诗的周围,如影随形。 “愿不愿跟她走……咳咳咳……”许昭平没有回答梁琼诗的问题,而是执意想听梁琼诗的答话。 梁琼诗一听宫人被反复提及,心知君王应已是知晓了她与宫人所有的事,随即起身跪到了君王的脚旁,挺直了腰板,“圣上,宫人在何处?求圣上绕她一命……臣妾愿以身代之……” “爱妃这般快便爱上了那个宫人么?”许昭平伸手抚摸着跪在自己面前爱人的脸,剧烈的咳嗽起来,这算是作茧自缚么?自己要与自己扮作的婢女争夺一个人? “不……不……臣妾,臣妾爱,爱的是……”梁琼诗心中盘算好了该说爱圣上,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出来,她到底爱圣上还是爱宫人?她自己似乎也有些弄不清了。 “爱妃说不出来了吗?”许昭平自嘲的笑了笑,“枉那宫人愿为爱妃出生入死,爱妃却在她临死前连句实诚话也不愿说。” “圣上……”梁琼诗听着君王的话,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竟是口不择言道,“是臣妾引诱了她!” “引诱了?呵呵呵……”许昭平听着梁琼诗道是她引诱了自己不觉轻笑出声,“爱妃说说看,爱妃是凭何引诱了那宫人?爱妃可知那宫人才色俱是一绝?” “这……这……”梁琼诗想了想如何引诱一个处处优于自己的女子,低声答道,“凭臣妾的情。” 第四十五章 “凭情?”许昭平想过种种理由,都没想过琼诗会给她这么个由头,她扮宫人时候,也不觉琼诗待她有情,“爱妃如何断定用情便能引诱了她?” “因为……”能因为什么呢?听到君王提到宫人,她的心便是乱了。 为什么会乱呢? 她与那宫人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呀。 梁琼诗苦笑了片刻,低声道,“因为她待臣妾有情。” 听着琼诗低声说自己能以情诱之的原因是宫人待她有情,许昭平不由得一愣,心中五味杂陈,她是君王时待琼诗又何时缺过情? “因为她待爱妃有情,爱妃便能用情引诱吗?”纵使知道跪在眼前的人不过是缓兵之计,想救自己扮的宫人,许昭平的心底还是异常的吃味,“爱妃将寡人之置于何地?” 君王的声音极缓,虽听不出喜怒,但将心比心,还是能猜出他的心里不爽快,梁琼诗缓缓的叩了一个头,“圣上恕罪!臣妾……臣妾情难自抑。” “轻难自抑?爱妃,为何宫人待你以情,你便还她以情?而寡人……咳咳咳……”许昭平忽地被咳嗽呛着,大太监连忙到她身后帮着她顺气。 听着君王似乎是被自身气得呛着了,梁琼诗一时间不知所措,她瞧不见自是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又叩了个头,“这……圣上恕罪……臣妾……臣妾真的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许昭平稍稍的顺了顺气,“爱妃何曾糊涂过呀!糊涂的是寡人啊……咳咳咳,……寡人何尝待爱妃无情,却从不曾被爱妃以情……咳咳咳……” 许昭平因风寒,言的有气无力,又因咳嗽,故气息异常的不稳。梁琼诗未曾遇过君王伤寒,故君王的话落到梁琼诗耳中便是声声含恨,字字带血,君王确实是待她不薄,可…… “圣上……臣妾知罪……”梁琼诗想着入宫这些日子,虽然君王与她甚少相见,但相见时却甚少让她受委屈,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一时脑子也是乱作一团。 “爱妃何罪之有啊?”许昭平瞧着梁琼诗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个‘臣妾知罪’,心底无奈至极,也许她应该用宫人身份来问她的心事。 “罢罢……咳咳……”瞧着梁琼诗把头叩下去了,许昭平又觉得她是在自找苦吃,寻常人跪在她的眼前,她觉得是理所应当,偏偏眼前这人一跪下去,她便觉得比自己跪着还难受。 “爱妃起了身吧!寡人……寡人不过是与……咳咳……爱妃说了笑话。这乾宫,怎会有宫人敢与寡人争爱妃……咳咳咳咳……这天下敢与寡人争的人还未出世呢……咳咳咳咳……”许昭平一边咳嗽着,一边把梁琼诗慢慢的扶到榻上坐好,又使了使眼色让大公公上了杯茶,四周的宫人早在她来的时候已经被遣下去了,“爱妃,尝尝这是……咳咳……这是今春的春茶。” “圣上,臣妾……”梁琼诗被君王扶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汗湿了内衫,她本以为今日难逃一罚,却没想过君王竟是赐她给她。 “爱妃曾经不是只求,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不要管过去的……”许昭平打断了梁琼诗的话,“宫人之事原就是假。爱妃莫要太……” 本想着另寻机会再谈情,但梁琼诗接下来的话却让许昭平瞬间改了主意,因为她听到琼诗打断了她。 “臣妾知罪,可圣上……那宫人……”梁琼诗一时情急便扯住了君王的袖口,“那宫人……” “那宫人如何?”许昭平用手慢慢把自己的袖口从梁琼诗的手中抽出来,转手把大太监斟好的茶递到她的手中,“今天似乎有些凉,先饮杯茶暖暖身子。” 梁琼诗本想说那宫人是真的,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她若说宫人是真的,她与宫人有私情怕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但宫人若是假的,那依着君王的意思不就是让宫人从这世上消失吗?“求圣上……” “求寡人何?”许昭平慢慢的饮着大太监贡上的茶,脑子也渐渐的清楚起来。 她突然觉得求她的琼诗有些可爱了。 今日琼诗求得情怕是比她进宫以来任何一日都多。 许是自己扮的宫人在她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吧。 不过,与众不同? 许昭平眯着眼看着端着茶不断在抖的琼诗,唇角慢慢的翘了起来。 她倒是没想过琼诗竟是有这般愚蠢的时候。 话头的开始,她其实装傻便是。 虽然装傻对她许昭平而言依旧是件极其寒心的事的,但她若是那般答了便没什么罪过,顶多是她许昭平心中烦闷几日罢了。 可她那般直直的承认了宫人的存在,无疑是蠢的无药可救。 换个君主定是赐她三丈白绫了,可她却莫名的欢喜。 但那格外的蠢,为什么一想透就像尝了蜜一般,让她甜到了心底,喜上眉梢了呢? 听着求琼诗答了‘求圣上放过那宫人’,许昭平不由得笑出了声,她突然有些懂了那日刘薄熙要死要活时,为何那冯沛透笑了,无论何人,听到有人愿意为你忘记安危去请命的第一反应无疑都应是震撼的。 之后的,自是看情况而定。 许昭平含笑把视线落到梁琼诗身上,“爱妃,寡人若是不放呢?” “不放?”听着君王笑着回了自己的话,梁琼诗感觉周身一冷,随即又想到了叩头,“臣妾罪在不知好歹……臣妾知圣上待臣妾有情,却仍是……” 想着君王待她的厚意,梁琼诗便起身跪到了许昭平的身前,“臣妾忏愧之至……臣妾该死……” “爱妃哪里该死,不过是寡人痴念了……”许昭平瞧着梁琼诗又一次跪到地上,心境却与上一次完全不同。她第一次觉得看着梁琼诗跪在她眼前是这般的赏心悦目。 她甚至有些想要寻人把琼诗对她的几跪写到史册里。 许昭平笑着扶了扶手中的茶杯,她现在就想把她之所爱心中也挂念上她的这件事昭告天下。 “不……臣妾,臣妾似乎爱上了两个人……” 许昭平笑着瞥了一眼戏台上那已经要收尾的动作,静静的听着梁琼诗说着她爱上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有一个人是她吗? 许昭平脸上的笑没有半分的减淡,既然琼诗说过喜欢没有先来后到,那她半分也不惧怕,纵使里面有个许昭靖她也不怕。 “告诉寡人他的名字吧!爱妃,寡人保证,寡人不杀他。”许昭平试着已经要走的春风,眸中映着身着宫装的佳人,微醉,或是春风醉人吧。 许昭平眯眼笑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京中的才俊,她可知道她喜欢的妮子眼眶高,寻常的可是入不得她的眼。 听着君王问自己爱上的两个人是谁,梁琼诗一时被问住了。她自己都没想的自己竟是在君王面前说出了她爱上了两个人这般的蠢话。她甚至从来没想过她会爱上两个人。 爱上了两个人? 她怎么会爱上两个人? 她怎么能爱上两个人? 君王与宫人。 男人与女人。 一个如父如兄,待她无微不至,一个如风如影,视她举世无双。 一个待她,百依百顺,一个待她,百媚千娇。 梁琼诗忽地开不了口了,她的心底扎进了一根了一根刺。她莫名的觉得她说出了任何一个名字都是对君王与宫人的辜负。 她或许还需要想想。 她到底是更喜欢君王些,还是喜欢宫人些。 但这个问题或许她是得不出答案了,说不明白为何,她心底是觉得宫人与君王越来越像,越来越像,甚至在她的心中要合成一个人了。 但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人啊! 梁琼诗心道,自己怕是疯了,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还妄想把那两个人合成一个,口中却不由自主的抵赖,“圣上……臣妾……臣妾从未喜欢过两个人……刚刚只是……” “只是口误吗?爱妃?给寡人一个名字,这般难么?”见梁琼诗半晌不开口,许昭平的笑意敛了几分,她倒是不惧琼诗给她说出一个她从未听闻的名字,她害怕琼诗说不出来。 “臣妾……臣妾……”梁琼诗听着君王逼问她那两人的名字,心头一梗,更是说不口,她无颜对着一个待她有情的君王说她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而许昭平却是已经等不及了,她莫名的期待着那两个名字中有一个是她,“爱妃若是说了,寡人便放那宫人出宫。” “臣……臣妾……我……圣上,臣妾该死……臣妾爱的是是……臣妾,臣妾不知她的名字……”梁琼诗听着君王愿放过那宫人,喜出望外,便一咬牙,打算说出名字,可突然想起,她并不知那宫人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这,自己若是说不知道宫人的名字,那怎么可能引诱了她…… 梁琼诗想了半晌,心一横,“请圣上告知那宫人的名字,让琼诗死个明白。” “名字?呵呵呵……”听着梁琼诗问自己宫人的名字,许昭平轻笑出声,她倒是才想起来,她扮的宫人竟是没名字。名字,名字,许昭平含笑琢磨了半天,慢慢开口,“那宫人的名字是思平。” “那臣妾所爱便是思平与许昭平。” 第四十六章 “嗯,爱妃所爱是思平与许昭平……”许昭平咽了一口茶后,一面慢慢的复述着梁琼诗的话,一面高速思考该如何处置那两个人 嗯,不错。有一个思平!虽然琼诗并不知那个思平是自己,那既然琼诗喜欢,那便放过吧。 许昭平笑着想两个名字中剩下的那个名字。若不是太出众的男子,她便放他一马。 嗯,还剩一个。 嗯,姓许。 嗯? 姓许? 叫什么来着? 许昭平? 待反应过来琼诗刚刚说得两人都是自己的时候,许昭平突然感觉自己被噎到了,她定是做梦了吧。 “咳咳咳……爱妃刚刚说什么?”许昭平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扶梁琼诗起身。 察觉到君王又来扶自己起身,梁琼诗以为君王只听清楚他的名字,便坚持跪在地上又答了一遍,“回圣上,臣妾说臣妾所爱便是圣上与那宫人。” “回圣上,臣妾说臣妾所爱便是圣上与那宫人。” “回圣上,臣妾说臣妾所爱便是圣上与那宫人。” 这句话自己等了多久了!等了多久了!今日自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么? 许昭平忍住心头的狂喜,慢慢的把梁琼诗往起扶,“这……这……这委实是……” 可未等许昭平颤抖着把‘这委实是太好了’说出口,梁琼诗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臣妾知此事委实太荒唐了,可圣上,臣妾唯求圣上放过那宫人……”梁琼诗不知君王的心思,低头欲泣。 “爱妃莫哭……”许昭平扶起梁琼诗,伸出手指沾去梁琼诗慢慢顺着脸颊淌下来的泪,喜悦的颤抖着声音,“寡人,寡人定是……” 听着君王愈发颤抖的声音,梁琼诗心道君王怕是已被她气得站不稳,可宫人……梁琼诗稳了稳思绪,还是决定搏一搏,“求圣上放过那宫人!” 宫人?听着梁琼诗不断的求自己放过那宫人,许昭平不由得一愣,宫人是不是在琼诗心中的分量太重了些? 想着宫人的身份有喧宾夺主的注释,许昭平不由得眯上眼,她不想再扮宫人了,着实太憋屈了。再者,扮宫人只是缓兵之计,琼诗的眼疾就快寻着解药了,不可能扮上一辈子。 “告诉寡人,爱妃更爱寡人还是爱她?咳咳咳……”许昭平把梁琼诗扶到榻上坐稳。 “爱……”宫人与君王的脸庞在梁琼诗的脑中不停的交织,梁琼诗张口想道许昭平,却吐出了两个字,‘思平。’ “既然爱妃更爱思平,那寡人便斩了她好了!”许昭平把手掌贴在梁琼诗的面颊上,“斩了她,爱妃便只需要爱一个人了!” “可,圣上……若是那般,圣上只会离臣妾更远。爱是成全,不是……” “成全?寡人若是成全了爱妃与那宫人,谁来成全寡人呢?”许昭平心情极佳逗弄着榻上之人。 “这……”梁琼诗一时语塞,她若是说爱是成全,那君王若是成全了她与那宫人,谁又来成全君王呢? 正巧这时,台上的戏子又唱到了状元求圣上赐婚。 她竟是和君王说了这般久的话? 梁琼诗静静的坐在榻上,不敢动。她怕惹怒了君王,可若是不开口,宫人该怎么办?正当梁琼诗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听到了君王问了一声, “明权,这出戏原就是《蝶梦》么?” 大太监在一旁微微的低了低头,“回圣上,这原卷名是《鸳鸯蝴蝶梦》。后来被梁娘娘划去了三字,只剩下了蝶梦。” 被自己划掉了三个字?梁琼诗一下想起多年前她与姐姐在树下纳凉,姐姐和她说,她要写一个震古烁今的话本。自己便与她说了那么个名字,后来她又觉得太长,便删掉了三字。谁曾想她竟是还是能看到这话本从字,变成了戏。两个女子的话本,确实担得上姐姐震古烁今的构想。 许昭平听到这出戏还与琼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禁喜出望外,虽梁茗执动机不纯,但其中的情谊却是不容置疑的。 许昭平起身走到梁琼诗面前,挡住太阳斜过来的光,“爱妃,你说梁校书期不期望寡人成全了爱妃与那宫人思平?” “这……”梁琼诗抿了抿下唇,“自是愿意的!” “好!”听着梁琼诗答了想与思平走,许昭平不由得叫了声好,心头大喜。 因为思平是个女子,琼诗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愿意求自己成全她与一个女子,都意味着琼诗是能接受与一女子举案齐眉的。 可自己真的要成全她与思平吗?当然不!她要与琼诗堂堂正正的活在天下人的视线里,而不是隐姓埋名,畏畏缩缩的活过剩下的半辈子! 再者,许昭平忽地想起了虎视眈眈的许昭靖,口风便猛地一转,“那寡人偏不如她的意。爱妃,你要记得你生是寡人的人,死是寡人的鬼!” “圣上……”梁琼诗忍不住皱皱眉,她倒是不介意成君王的人,也不介意成君王的鬼,她介意君王的那句‘偏偏不如她的意’。因为那句话意味着,宫人不会有好下场,圣上与姐姐有很深的恩怨。 君王与姐姐的恩怨会影响到她与君王么? 应是不会吧! 梁琼诗想着君王把她迎入宫门,送她簪子,为她吹曲……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淌出来了,思平固然待她也极好,但她却知道君王是将她搁在掌心中疼惜的。 梁琼诗静默了片刻,独自抹干了眼泪,起身跪在君王面前,“圣上,您只要放过那宫人!那自今日后,臣妾心中便只有君王一人!无论君王是人是鬼,是男是女,琼诗都死生相随!” 思平不错!但若是在她与君王之间选择的话,那她还是愿意选君王。 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死生相随…… 许昭平抑住自己把身后之人揽入怀中的冲动,冷冰冰的对着大太监吩咐道,“明权,今晚就逐那宫人出宫,帮她寻个好人家!” 听着君王道逐思平出宫,梁琼诗连忙叩了一个头,“谢圣上!” ‘谢圣上’三字出口后,梁琼诗久久没有听到回音。她许是伤了君王吧!君王是天下之主,如何能容得下一个本就属于他的女子爱上其他的人呢? 她许是以后再也没机会看到君王了吧! 她或是已是君王的一个永远无法洗刷的屈辱。 梁琼诗,你究竟在做什么? 梁琼诗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似乎再也寻不到路途。 她终究是丢了心,丢了自己的心。 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一心二用,自食恶果。 正当着梁琼诗万念俱灰之际,她听到一个回声,“爱妃,你要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许昭平慢慢的往远处走了几步,又回了个头,低声道,“寡人只给你一次机会!” “是圣上!”梁琼诗忽地觉得她的生命里再次有了光,“臣妾定是铭记在心。” 听着梁琼诗道‘臣妾定是铭记在心’,许昭平喜上眉梢,丢下一句“爱妃,明日与寡人一同去拜佛”,便上了不远处的车辇。 听着君王邀自己一同去拜佛,跪在地上的梁琼诗愣了半晌,待反应出君王是原谅了自己,不由得清浅的一笑,“谢圣上恩典。” 得了君王的恩典,梁琼诗回殿后,一夜好眠。 而知晓了琼诗心中的人是自己,许昭平的风寒似乎瞬间就好了一半。 到了第二日,便已是与寻常无二。 念着昨日邀了琼诗去拜佛,便立刻吩咐了大太监去准备。 因只是寻常的日子,便也没大张旗鼓,只是她与琼诗加上大太监三人,换了寻常人的打扮,由宫中的车马送至宫门口,而后便由她扶着琼诗上了街头。 许是乘车去佛寺更为便捷,但她却更爱这乾都的青石板路。 “可是累了?”许昭平端详着身侧额上已渗出汗珠的琼诗,寻了处小摊坐下。 “未曾。”梁琼诗轻笑着应了声,心中满是欣喜。她从未想过与君王把话说开后,自己竟会变得这般的轻松愉悦。 也许,暗恋是种无药可救的病。 她从未想过被君王扶在青石板上走,也觉得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相濡以沫,像寻常夫妻一般的感觉。 梁琼诗眯着眼,坐在长凳上,握着君王的手,如此这般,很安心。 可未等她安心多久,她便听到了一个声音。声音的主人该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子。说话的对象,似乎正是她身侧所坐之人。 “这位公子家中可是已有娘子?” 许昭平打眼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似乎是这家小摊的摊主。虽瞧上去只是十六七的年纪,却藏不住眸中攀龙附凤的算计。 许昭平不欲搭理着来路不明的女子,扭头看了看梳着妇人髻的琼诗,满意的笑了笑,“娘子累了吗?” 想着那开口之人听着君王唤‘娘子’时候的表情,梁琼诗轻笑着应了声,“夫君,琼诗不累。” 第四十七章 听到琼诗答了不累,许昭平起身从长凳左侧绕到右侧,笑道,“既是不累,那便走吧!” “走?”梁琼诗一闻说要走,轻笑出声,“茶都未饮,如何要走?” “因为……”许昭平看了一眼立在一侧的茶摊摊主,挑眉凑近梁琼诗的耳侧,“因为和茶摊的的小摊主看上你家夫君了。” “呵呵呵呵。”听着君王凑着自己的耳朵言说有娇娘看上他了,梁琼诗笑得花枝乱颤,“那夫君可曾是看上了那摊主?” “自是……” “自是如何?”梁琼诗抬手用帕子掩住唇,低低的笑着。 看着梁琼诗掩唇笑,许昭平便把手落到梁琼诗肩头,又瞥了一眼偷听她们说话的摊主,脸上的笑意增添了几分,“夫人不知,那摊主长得可是甚是水灵呢!” “哼,夫人?刚刚夫君不是还唤奴家娘子么?这般快便换了夫人?”梁琼诗佯装怒了,把身子转到一旁,把背留给君王。 “哎!”见梁琼诗转了身,许昭平随即蹲下身,把梁琼诗的身子扳过来,“娘子听上去似是轻浮了一些。夫人才更能显示……” “轻浮?呵呵呵,那官人可要少唤些,那小娘子可是在一边瞧着呢!”梁琼诗作势又要转过去,许昭平不由得的低低笑出声,“呵呵呵。” 听到君王笑了,梁琼诗便又把身子对着君王,笑着低声的问道,“那,那摊主比我如何?” “自是……”许昭平笑着欲言又止。 “自是如何?”虽明知君王是在逗弄自己,可君王那微微上扬的声调勾得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难不成夫君真看上了那摊主?” 梁琼诗半真半假的伸手拉住君王的袖口,娇嗔道,“若是夫君看上了那摊主,奴家可不依!奴家定是不会让她进门的。” 那小摊主见来的公子与他娘子已说起了让她进门之事,双颊泛红,“这位夫人出嫁当是从夫的,既是你家官人……” 摊主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她们三人听见。听到摊主开了口,梁琼诗拉君王的力度便大了几分,脸上更是委屈,“你看看,人家姑娘都要跟你走了!奴家,奴家……” “呵呵,那摊主自是比不得夫人。”许昭平瞧着梁琼诗脸上的委屈,便从怀中又掏出了一个镯子套到梁琼诗手上,这个镯子与她上次套在琼诗手上的恰好是一对。 “为夫赠娘子镯子赔罪可好?” “哼!”梁琼诗故意抬高手腕,把那只镯子露在众人的视线里,佯装得意道,“夫君莫要以为一个镯子便能收买我!若是夫君敢让她进门,我今日就回娘家!” “哈哈哈哈哈。”许昭平低低的笑了半晌,而后揽住炫耀着镯子的梁琼诗的背,“为夫自是不敢……” “是真不敢还是只是糊弄?”察觉到君王揽住了自己,梁琼诗笑着把手收了回来,慢慢的摩挲了片刻手腕上的镯子,似乎真不是凡品。 许昭平见琼诗在查探她送得镯子,眼中滑过心满意足。喜欢一个人,便是愿意把自己最好的全都给她。这对镯子,便是先帝留给她的。 至于琼诗所问的真不敢还是糊弄,许昭平笑答,“为夫怎舍得糊弄娘子。” 是的,不是不敢,是舍不得。 君王佯装委屈的声调,让梁琼诗禁不住又笑出了声,“呵呵呵……” 看见梁琼诗手腕上的镯子,那小摊主的眼睛里写满了艳羡,心道这公子可真是出手阔绰,又见他待坐上的盲妻甚好,更是春心萌动,“公子!你不必迎奴家进门,只消给奴家个婢女的……” 许昭平眼带冷光扫了小摊主一眼,朗声道,“摊主误会了,小可刚刚不过是在陪小可的夫人闲话,摊主莫要当真。” 瞧见小摊主脸色全白后,许昭平伸手扶着梁琼诗起身,“夫人,走吧。” “等等……”见君王要走,梁琼诗便唤了声,“明权……” “夫人。”大太监见娘娘唤他,立即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听到大太监过来了,梁琼诗丝毫没有含糊,“附耳过来。” “是。”大太监看了君王一眼,见君王点了头,便把头朝着娘娘近了几寸,听她耳语。 待娘娘耳语完,大太监便朝着摊主走了过去,而梁琼诗便被许昭平牵着往人群里走。 见许昭平与梁琼诗一同离去了,摊主连忙追了上去,一脸焦急,“哎!公子!您还未……” “哎,姑娘!”摊主还没走上几步,便被大太监拦住,塞给了一张银票,“姑娘留步!这是我家夫人叫我给姑娘的茶钱。” 摊主瞧着手上的银票,脸上难掩失落,又抬眼看了看给她钱的老奴的背影,口中不住的喃喃,“哎……可是……可是你们还没喝我家的茶呢!” 听到摊主喊得‘留步’,许昭平换到梁琼诗的身后,低笑道,“娘子,你这般……” 告诉过君王她留下大太监付了那摊主一些银子,梁琼诗笑着轻轻挑眉,“怎么,夫君是舍不得那些银子?” “怎会?”许昭平搂住梁琼诗的腰,带着她闪过一旁一只试图攀上琼诗腰的手,心道,她的子民不安分也是甚多,面上却还是不留痕迹,“不过是些银子罢了。” 听着君王道不过是些银子,梁琼诗低头笑了笑。虽不过是些银子,告诉那些不知尊卑的人安守本分,用银子就够了。 呵呵呵。 所谓的云泥之别,无过于她与君王的一碗茶钱,便是那摊主一年的花销。 乾都一直是个繁华的地界,沿途都有叫卖的小贩。许昭平搂着梁琼诗走的极慢,慢的能听到几次同一个小贩的叫卖声。 “有想要的吗?”许昭平瞥了一眼在不远处跟着的大太监,低头冲着梁琼诗耳语。 “未曾。”梁琼诗含笑,轻轻摇了摇头。走在大街上她便是已经欢喜之至了。宫中太静了,静得总是让她觉得偌大的皇宫只有她一个人。 这街上便是好太多,热热闹闹的,还能听到些小孩子的打闹声。 “没有吗?”许昭平尖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叫卖声,“面具,风筝,拨浪鼓,夫人没有一个想要的?” 听着君王问着的物件,梁琼诗的步子更慢了,“呵呵呵……夫君,你若是想要那些,便去买吧,全是些都弄孩子的小玩意儿。” “呵呵呵……若是娘子不喜,那便算了。”被琼诗说孩子,许昭平的脸一下有些泛红,可她也想不出能买些什么给琼诗。她不过是看着那些物件新鲜罢了。 见琼诗没什么想要的,许昭平便预备着扶她离开,这里的人委实是太多了。 可没等她俩离开,便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哎呀!女娃娃,话不能这么说嘛!说谁这些只能是娃娃的玩意!开来看看爷爷的!” “这……”许昭平倒是从未被人招揽过,一下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梁琼诗见有人招揽后君王的身子僵了,便笑着转身,往前小心翼翼的挪了几步,“老爷爷,您是卖什么的?我的看不见。” “哈哈哈!看不见呀!看不见不碍事的!爷爷这就是个捏泥娃娃的摊。”守摊子的手艺人见眼前的这对登对的夫妇真的走了过来,搓了搓手,笑得憨厚。 “泥娃娃?”梁琼诗听到了摊主的答复后,便笑盈盈的问道,“那是您捏还是我们自己捏?若是您捏,便捏个……” “哈哈哈,我还以为女娃娃你要自己捏嘞!自个儿捏才有意思呐!那个男娃娃,你可以捏个女娃娃么!”摊主憨笑着,伸手挠了挠头,递了个手掌大小的泥娃娃到梁琼诗手上,“你摸摸,这就刚刚那个公子捏的,他来来得及带走。” “啊?要自己捏呀?”听着摊主极力推荐自己捏,梁琼诗的笑意敛了几分,她看不见,怕是做不得捏泥人这精细活,至于君王,怕是也做不得这般士族瞧着下贱的玩意儿。 可手上这泥娃娃…… 梁琼诗曲指试着摸了摸摊主递来的泥娃娃,又有些舍不得还给摊主。 许昭平盯了盯梁琼诗手中的泥娃娃,看上去似乎不难做,不过似乎要耗上些时间。 思忖了片刻,许昭平笑着冲摊主问道,“可是有坐处?” 摊主见许昭平问他,随即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木墩,连声道,“有!有!有!” 木墩?似乎确实简陋了些。 只是…… 许昭平瞧着梁琼诗一副舍不得手中玩意儿的可怜模样,笑道,“那便我来吧。” 而后便扶着梁琼诗挪到了摊后的位置上坐好,转身去一旁已是被泥污浑得土黄的破木盆中净手。 梁琼诗在被君王扶着坐好后,待君王走了几步后才意识到君王要干什么,便下意识的唤了声,“夫君?” “嗯?何事?”许昭平眯着眼把好不容易伸进木盆的手提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梁琼诗。 知晓了君王离她不远,梁琼诗笑着应了声。“无事!” 想着君王正在捏泥的模样,梁琼诗淡淡的笑着,她不想承认,她在此刻似乎抓住了幸福的尾巴。谁能想到君王愿意屈尊去为她捏泥人呢? 可那一声突然的叫声是什么? 梁琼诗听到君王突然叫了一声‘啊’,还未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便听到,摊主嘻嘻哈哈的笑声,接着是倒水洗手声音。 最后便是君王笑着与摊主的对话。 “这水真冷啊!老人家!” “哈哈哈,男娃娃,想要疼女娃娃,怕冷可不行!” “那便是不能怕了!” “哈哈哈,那那个女娃娃便是有福咯!” “能寻着那么个女娃娃是小可我的福分……” “哈哈哈哈,真是个好娃娃!” “呵呵呵呵,老人家这泥成色不错!” “对!爷爷这可是从延州特意寻来的泥。” …… 梁琼诗闭上眼,听着耳边的风,还有君王与摊主的低语,唇角轻轻的勾了起来。 虽然此刻不过在一个小摊中,君王应也是欢欣的吧! 第四十八章 可纵使此刻是欢欣的,他的欢欣又能持续多久呢? 梁琼诗眯着眼睛,听着那摊主与君王絮絮叨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什么娃娃捏得越像越有福,什么要是一次捏了一对便是能白头偕老。 这些吉祥话几近是人都会言上几句,可君王似乎是深信不疑了。听着君王笑着与那摊主讨问捏泥人的技巧,梁琼诗不由得笑出声。 “夫君,捏的差不多便好!不必……” 摊主听见一旁的女娃娃的笑声,甩甩手上的泥点子,揶揄道,“哎哟,瞧瞧着女娃娃多会疼人!男娃娃你可得好好捏。” “呵呵呵。有娘子一语,自是会尽力而为,老伯你放心吧!”见摊主插了一句,许昭平笑着看了一眼坐在木墩上的梁琼诗。梁琼诗的背挺得直直的,手极其规矩的摆在腿面上,纵使是坐在木墩上,还是有着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 许昭平眯了眯眼,暖暖的阳光给她之所恋勾勒了一个足够美的边,而她手上的泥团似乎也被她赋予了生命。 软时揉,捻,搓,待到硬了,便用上摊主备好的竹刀慢慢的用签面刮,刮的时候,再淋上些泥水,防止出现断面。待雏形初现了,转用签头慢慢的雕刻着面部的细节。 许昭平一边抬眼看梁琼诗,一边慢慢在手上熟练的转着竹刀,而摊主坐在她的对面,慢慢对着许昭平的脸一同转着竹刀。 瞅着许昭平聚精会神的模样,摊主往后仰了仰,捶捶后背,憨笑道,“哈哈哈,要是男娃娃你不怕麻烦便在捏个小的吧!” “嗯?”许昭平把手中的泥娃娃往远处移了几分,又比了比坐在木墩上的梁琼诗的脸,似乎下巴圆了点?“为何还要捏个小的?” “爷爷这泥娃娃摊可是远近闻名的!”摊主捶完背后,又前倾着专注手上的活儿。 手上的活儿一开始做,摊主就得不停的用手中的娃娃比照许昭平的脸。 在端详了几眼许昭平后,摊主喃喃道,“啧啧,你这男娃娃长得可真俊哝!” 许昭平听到摊主道自己长得俊,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看得过去罢了,不值一提。爷爷的摊有什么名?” 而梁琼诗听着摊主道君王长得俊,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晓自己的相貌与君王可曾相配? 摊主见许昭平对他说得话感兴趣,便神秘兮兮的道,“爷爷这摊求子可是灵验的很!” 听见摊主道求子,梁琼诗未等君王答话,便问了句,“此话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爷爷从不骗人!” 耳边响着摊主信誓旦旦的保证,想着君王怕也是等麟儿等了许多年,而她与君王皆是这般岁数,也确实需要一子来稳定人心了。 梁琼诗便轻笑着应了声,“那夫君,你便操劳着多捏个吧!” “这……”听着琼诗应了摊主求子的话题,许昭平的脸色微微的一白,手中的动作也慢上了几分,“好……” 听出来君王话中的犹豫,梁琼诗猛地意识到她刚刚的话委实太猛狼了些,便笑道,“夫君若是嫌累,那便是算了……” “不。为夫只是没想到夫人竟是想要孩儿了。”许昭平手忙脚乱的随意从泥团中揪出一块,随意的捏了个小孩子的形状。 摊主看了看坐在木墩上的梁琼诗,又看看了坐在身侧的许昭平,憨笑道,“那男娃娃可要努力了。哈哈哈哈哈。” 泥娃娃本身的工艺部繁复,做过簪子的许昭平做来也勉强算是得心应手。一个时辰之内,她的面前便已是完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娃娃。虽是一大一小,仔细瞧却会瞧出两个泥娃娃身上全是梁琼诗的影子。 那眉那眼,还有那发髻…… 许昭平盯着两个泥娃娃微微的一晃神,竟是觉得眼前真出了一大一小两个琼诗。 琼诗想要孩子了呢!她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她之所爱,愿意给她生儿育女了?可她如何能与她之所爱有子呢? 她是该与天求方,还是该寻个男子…… 不,寻个男子太可怕! 若是一夕之后,琼诗恋上了那男子…… 自己可以直接斩草除根…… 可…… 许昭平沉沉的呼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喜欢上琼诗的时候不就该有此生绝嗣的准备么?当初下旨赐婚的时候,不就是想着把皇位传给昭靖与琼诗的孩儿么? 许昭平想得入神,却发觉被人重重的拍了拍肩膀,“男娃娃!你这娃娃捏得可真像那女娃娃!这小的捏了也好看!爷爷我打包票,男娃娃明年就能抱小娃娃咯!” “是吗?”听着摊主称赞自己的手艺不错,许昭平的笑意深到了眼底,可摊主一谈到子嗣,便瞬时让许昭平的笑意凝到了脸上,“谢老人家的吉言。” “哈哈哈,不谢不谢!”摊主递给了许昭平一个泥娃娃后,憨笑着挪到摊前又去揽客了。 许昭平端详着手上的泥娃娃,和自己真有八分像。 摊主的手艺要比她好些。 可这终究是摊主捏的。 许昭平看了一眼在一旁的梁琼诗,放下手中的娃娃走了过去,“夫人可是急了?” “没有。”听到君王的声音,梁琼诗脸上浮起了几分笑意,“夫君若是想要做什么,便继续做着吧,琼诗不急。” “那便再等我片刻。” “好!” 看着梁琼诗的笑脸,许昭平便放心的又折回了刚刚捏娃娃的地方,对着摊主捏的娃娃捏了起来。 待捏好了,许昭平端详了片刻,她的男装确实和一个真正的男子所差无几。 可再像,却终究不是真的。 许昭平抬眸了看了看街上走来走去的寻常百姓,吸了一口气,抬手用竹刀抹去了手中泥娃娃的发髻,重塑了一个夫人的发髻,而后又将衣着抹尽,改了妇人的衣着。 待一切都改好了。 许昭平眯着眼,盯了半天,确定满意了,便把四个娃娃都放在眼前,寻来摊主处理好后续。 后续的工艺完成后,许昭平便把搁着四个娃娃的盒子放到梁琼诗怀中,“夫人,这盒子里有为夫此生最大的秘密。” “秘密?”梁琼诗听着君王的话,轻轻的抬手,摸索着试了试君王的额头,“夫君没生病呀。” “呵呵呵……”许昭平低笑着抬手捉住梁琼诗正要挪开的手,低低道,“为夫一向有病还病得不轻。” “病?”梁琼诗听着君王言说他有病,猜是君王诳她,便笑道,“夫君怎会得病呢?” 盯着梁琼诗的笑靥,许昭平慢慢扶着梁琼诗起身,低笑着道,“为夫患一病,名唤为相思。” “呵呵呵呵!相思么?”顺着君王的力起身,梁琼诗搂着怀中的盒子,抿唇笑道,“夫君真会哄为妻欢心。” 见梁琼诗笑得欢,许昭平便冲着已经在给摊主付账的大太监使了一个眼色,而后扶着梁琼诗朝着摊外走,“夫人真想要个孩儿么?” 夫人真的想要个孩儿么?君王这话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意么?皇室的子嗣确实是牵涉甚广。君王是忧心自己心念着母凭子贵么?短短三步,梁琼诗的心思转了转,“一切都看夫君的意思。” 梁琼诗的话以出口,许昭平就知她又让眼前的人想多了,便解释道,“我此生都为子嗣所累……” 听着君王到他此生被子嗣所累,梁琼诗随即懂了君王的意思,君王并不想要子嗣。 “那便……”梁琼诗顺着君王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君王又问了一句,“夫人只是想要个孩儿吗?” 只是想?君王这词委实是…… 梁琼诗轻轻的皱了皱眉,“夫君是想过继一个孩儿给为妻么?” 听着所扶之人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事,许昭平的步子愈发的慢上了几分,“是。” ‘是’,不过是一个字,梁琼诗却从未觉得它像今日这般沉重。君王的一个过继,并不是他的一个‘是’字那般轻描淡写。一个过继便意味着,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 可子嗣,怕是比不得君王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吧? 梁琼诗搂着盒子的手紧了紧,低声道,“若是圣上……不,若是夫君心意如此,为妻自是受命。” “你难过了吗?”许昭平的视线全都落在梁琼诗慢慢收紧的指尖上,微微的泛白,“为夫真的不忍你受那十月怀胎之苦……” “若是臣妾……为妻甘之如饴呢?”梁琼诗忽地停下步子,把脸转对着许昭平,似乎非要他将话说明白, 见梁琼诗的步子停了下来,许昭平便对上了梁琼诗的眼睛。纵使那双眼睛是看不见的,可它仿佛依旧是会说话的,那睁开的眼睛里隐隐约约闪着的泪光,似乎尽是对她的控诉。 想着琼诗若是嫁了个正常的人家,孩子怕已是能唤着她娘亲,四处玩耍了,许昭平沉了口气,默默地紧了紧手,强笑道,“那为夫便是想尽法子也会赐夫人一个麟儿。” 第四十九章 听出了君王言语中的勉强,也知他这般说是顾及自己的心思,梁琼诗往着君王的方向微微挪了点,笑道,“麟儿之事不必强求……顺其自然既是。” “顺其自然么?”许昭平轻轻的重复了了一遍,而后眨了眨眼睛,忍着不让眼睛里的泪流出来。她不知道她是被什么触动了。 或许是琼诗的笑,或许是子嗣。 她只知道她有些心酸,无助到想哭。 可她不能。 不能。 许昭平抿了抿唇,努力的挤了挤眼睛,再用另一侧的袖子抹了一把,努力稳住声音,“那便顺其自然吧。” 而后瞥了一眼石板路上川流不息的百姓,许昭平便扶着梁琼诗继续往前走,她们离佛寺越来越近了。 或是因为说了一个不能说的话头,两人一路无话。 但一路的无话却让梁琼诗觉得她离君王更近了一步。 就是在刚刚,她有一刹那感觉到了君王浸染在骨子里的悲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这种悲哀,或许跟她缺失了视觉的感觉旗鼓相当。 许是君王身体抱恙吧。 不然君王怎么会在那么多年前就想着此生不娶呢? 许是自己入宫便是君王此生的一个意外了。 想着君王许是有许多难言之隐,梁琼诗忽地把君王的一只手握到了自己的手心,“夫君可曾怕过什么?” “怕?”许昭平因猛地被梁琼诗握住了手,微微的一晃神,“娘子以为呢?” “应是怕过吧!”梁琼诗握住君王的手之后,便开始拉着君王往前走。 “呵呵,为夫以为娘子会说没有。”许昭平见梁琼诗拉着自己,便任着她往前走。可任着她走,又忧心她撞着人,便忍不住道,“步子放慢些!” “步子已经够慢啦!”梁琼诗见君王只是叮咛自己,没有强行来扶自己,立即转头冲着君王一笑,“是人怎么会没怕过呢?夫君都是怕过些什么?” ‘怕过什么’有什么打紧的呢?既然是怕过,不都该是早已过去的事了么? 许昭平悄悄的紧了紧未被琼诗拉着的另一手,心道与其问怕过什么,还不如问她怕什么? 若是琼诗问她怕什么,她能答些什么呢? 她能面对面的说出,怕你喜欢别人,怕失去你,怕比你早逝,怕被你发觉是个女子,这般的话语吗? 许昭平苦笑着看了一眼梁琼诗的背影,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她不能。 她怕,哪怕是半点风险都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在琼诗这件事上,她不容许变数,一点都不许! 许昭平看了看不远处上山的台阶,又看了看自己与琼诗脚下的石板路,她知晓琼诗已是把路走偏了,可这没什么打紧的。 许昭平看着梁琼诗像正常人一般的拉着她往前走,便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小时候怕父亲责罚,昭靖辞世,大了怕皇权易主,君臣离心……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为夫此生最怕的,怕是……” “怕我的眼睛复明吗?” 听着君王的声音,梁琼诗猛地停住步子一转身,笑盈盈的迎着君王的视线。 虽从琼诗的表情中看得出狡黠,还有几分作弄自己成功的得意,许昭平却仍被琼诗的话弄得忐忑不安。 琼诗许是无心的,但她的话却纹丝不差的戳到了自己的死穴。 在自己扫平一切障碍前,她最怕的确实是琼诗的眼睛复明。 可琼诗的眼睛迟早都会好。 所以,她要欺瞒眼前的人,她对其复明的态度吗? 许昭平在心中低低的回应了自己——没必要。 确信自己没有要欺瞒琼诗,许昭平定定的对着那没有焦距的瞳孔,低声道,“是。” 听着君王答了‘是’,梁琼诗便不顾四周都是行人,低头笑了起来,笑到最后,俯到了君王的肩上,“夫君,你真会逗为妻开心。” “……”许昭平适应着从肩上传来的抖动,伸手抚了抚梁琼诗的头顶,“你开心便好。” 言罢便转身将梁琼诗背到肩上,朝着佛寺的方向走去。 近些年,佛寺的香火日益兴旺,去佛寺的台阶也越修越高,已从早些年的十二级,变成了一百级。 甚至有传言能一同登上去的有情人便会终成眷属。 虽明知着这些不靠谱,佛家也不应管姻缘,可她今日却莫名的想试试。 试着肩上的重量,许昭平慢慢的踩上了第一个台阶。 台阶一踩,梁琼诗便知晓了君王打算背着她上佛寺。 可那佛寺的台阶似乎极多。 想着君王前些日子刚刚染了风寒,梁琼诗便挣扎着想下来,“夫君,使不得!” “既然唤了夫君还有何使不得?”试着背上之人在挣扎,许昭平不知哪来的力气,随即背着梁琼诗开始往佛寺的方向跑。 跑着上台阶着实是费体力的。 梁琼诗在许昭平起跑的时候便未卜先知般的搂住许昭平的脖子。 匐在君王算不得宽广的背上,梁琼诗能听到君王心脏剧烈的跳动,以及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喘息。 “若是背不动了,便歇歇吧!” 梁琼诗不知去佛寺的台阶有多少,只得笼统的劝了劝。 这话落到许昭平耳中,便促得她更快的往着佛寺门口跑。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 不知道君王跑了多少个,梁琼诗闭着眼睛任着风从自己身侧溜过,“夫君,莫要跑了!” “嗯?” “莫要跑了!”梁琼诗又重复了一遍。 “已是……已是……到……到了……”许昭平松手让梁琼诗的脚尖碰到地,“你……你……慢点……” “何必要跑那么快呢?”梁琼诗听着君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隐隐约约觉得眼前有了些光影,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俊朗的男子正满头大汗的呼气。 梁琼诗没有迟疑,立即把手中的盒子放到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凑近那男子,轻笑道,“抬头。” “嗯?”许昭平顺着梁琼诗的声音一抬头,便看见梁琼诗一脸笑意的伸手用帕子帮着自己擦汗。 而君王一抬头,君王的长相便全都落在了梁琼诗的眼底。 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 她的夫君竟长得似这般模样? 梁琼诗想着她入宫时摸着的君王面部的轮廓,情不禁的又伸出了手,想去再确认确认,却不想她的手一伸除去,眼前便又黑了。 黑了? 梁琼诗的笑意没有僵住,反而笑得愈发开怀。 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看见,纵使是刚刚那短短的一眼,她也从来没奢望过。 苍天见怜呀! 她此生竟是有机会看一眼她所爱之人的模样。 想着她与君王在山下的对话,君王最怕的是她恢复视力,梁琼诗把双手合十在胸前,弯腰拜了拜,许是佛祖真的显灵了,所以赐了她与君王一面。 见着琼诗帮她擦完汗后,笑了半晌,而后莫名的冲着自己拜了拜,许昭平紧了紧手心,她莫不是又吓着了琼诗? 可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未被吓到。 许昭平皱皱眉,低声问道,“琼诗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梁琼诗听到君王的声音,又想了想刚刚看到的那张脸,不禁有些兴奋。 “那你刚刚……”许昭平看着梁琼诗双颊泛红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我……我只是……”梁琼诗正欲开口于君王言说她刚刚看到了君王的长相,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爷——” 似乎是大公公来了。梁琼诗还没回神,便听到君王唤了声,“明权!” “是,爷!”大太监冲着许昭平行过礼后,弯着腰喘了一会气,继续道,“爷,大殿往前直走就是!” “那我们便去大殿吧!”确认了大殿的位置,许昭平便预备着扶着梁琼诗朝着大殿的方向走。 试到君王扶着自己的手,梁琼诗默默的吞下了自己的后半句话,我只是看见了你。 去大殿的路是极平的,许昭平扶着梁琼诗朝着佛寺的大殿慢慢的走。 谁知她们走了没几步,便被路旁突然出现的术士打扮的人挡住了去路。 许昭平看了挡路的人两眼,正欲让大太监上前,却瞧见琼诗的面色变了变。 梁琼诗也察觉到眼前似乎有了个人,便出言问了一声,“不知阁下是?” “老夫乃是乾都第一术士。”术士见他拦住的人主动与他搭了话,满意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听到挡路之人开口说他是个术士,梁琼诗低声向许昭平求证,“夫君,术士?” 见琼诗冲自己问眼前是不是术士,许昭平抿了抿唇,笑问道,“怎么,娘子想要求一签?” 求一签?见君王以为自己要求签,梁琼诗连忙摇了摇头,“不。琼诗只是希官家赏他些散碎银子罢了。出门讨生活可不易。” 第五十章 听着琼诗道术士出门讨生活不易,许昭平又打量了术士几眼,依她所见,这术士身上着实是瞧不出半点不易,反倒是悠哉悠哉,怡然自得。 许昭平思来想去,不过是些银子罢了,便吩咐了一声,“明权。” 大太监跟在君王身后,听到君王唤他,连忙走到君王身前,一躬身道,“爷?” “打赏。” “是,爷。” 见大太监躬了身,许昭平便预备着扶梁琼诗从那术士身侧绕过去,而此时,大太监也到了术士面前,从怀中掏出银票递与术士,“这是银票你且拿着那吧。” 银票?被许昭平扶着的梁琼诗忽地被这两个字给愣得停住了步子,“银票?夫君,你给了那术士多少银子?” 给了多少银子?许昭平跟着梁琼诗停了下来,“明权——” “回爷,一百两。”大太监的声音不大,却让梁琼诗听得清清楚楚。 “一百两……”梁琼诗眉头轻轻的蹙了蹙,不过是打发个术士,需要花那么多的银子么?一百两可是寻常人家几载的花销。 那术士也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瞧见他拦住的夫人听了下人道了打赏后皱了眉,便倒走了几步,挪到了梁琼诗面前,笑道,“这位夫人可是觉得一根签,这般价钱有些高了?” 听到术士直直的冲着自己问是不是价钱高了,梁琼诗轻笑着摇摇头,她只是惊诧于大公公出手阔绰。但依着术士的后话,似乎大公公给的恰好是一根签文的银两,梁琼诗心道眼前这术士怕真是乾都第一术士,可她却没什么问签的心思。 若是没得好签,那不是徒添烦恼么? 梁琼诗想着这术士拦她怕是看着她与君王衣着不像穷苦人家,想让她求一签,便又敛了几分笑意,低声道,“没有。既是第一术士,一根签理应高些。” 听着那夫人应了自己的定价,术士对那夫人的心思便是更加捉摸不透了,又见那夫人扯了扯她夫君的袖口让他快走,术士连忙伸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那夫人是……” “这……”跟着君王还未来得及抬步的梁琼诗察觉术士立到了自己身前,挡了去路,便只得答了术士的问话,“只是感慨先生的一只签顶了寻常人家几载的开销。” “呵呵呵。”听着那夫人这般答了自己的话,术士笑着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夫人已有这般造化,却还惦念着这些,老夫惭愧。” “惭愧?”梁琼诗听着术士的用词,又皱皱眉,她有何般造化?她又不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如何能不在乎些银钱?虽被君王迎入了宫中,多番赏赐,她也还没到一掷千金,不知人间冷暖的地步。 术士见梁琼诗没领悟他的意思,便冲着梁琼诗解释道,“夫人的面向是大富大贵之象,竟还能勤俭持家……” 大富大贵?勤俭持家?两相对比…… 梁琼诗的脸色瞬时坏了几分,“你是说想说我吝啬?” “不不不……”见自己今日所寻之人又误会了自己,术士连忙换了一个说法,“老夫只是想赠夫人一签。” “这……”梁琼诗听到术士要赠自己一签,随即紧了紧被许昭平扶着的手,“这怕是不妥。” 见梁琼诗不愿,术士又冲着她躬了躬身,“夫人若是愿求一签,老夫愿归还刚刚您家仆侍给的银票。” “多谢您的好意。”梁琼诗见这术士大有她不求一签便不让她离开的架势,连忙用手扶了扶额,有气无力的冲着君王道,“夫君,我觉得头晕的厉害,我们还是快些去殿里吧!” 许昭平见梁琼诗真无求签的意愿,又被这术士逼的开始装病,不禁笑出了声,“没想到娘子竟是因签文晕了。” “嗯——”梁琼诗侧身歪在君王的怀中,娇笑道,“即使见我晕了,夫君为何还不离开?” “呵呵呵……”许昭平轻笑着抬眸看了一眼身前那髭须尽白的术士,长长的衣带,宽宽的术袍,附上慈眉善目的面相,倒是颇有几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她也知这术士的签不是浪得虚名,可若是怀中的佳人不乐意,那不求也没什么大碍。 念着怀中之人无半点求签的心思,许昭平索性把梁琼诗打横抱了起来,凑着她的耳朵言了句,“娘子所言,夫君自当勉励行之。” 话罢,瞧着怀中之人似是未回神,许昭平轻笑着瞥了术士一眼,术士被那一眼看得也是一愣,这男子的面相不对,看来看去似乎都是个女子啊? 就趁着术士这一愣神,许昭平抱着梁琼诗便从他身侧迅速的迈大步子走了过去。 见君王走了,大太监便挪到了术士身前,“今天有劳您老!既是我家主子不愿算,那烦您老莫要再追了。” 言罢,也朝着君王他们所走的方向快步跟了过去。 “哎哎哎!”术士一见大太监走了才反映过来,刚刚那对青年人都不稀罕他的签,念着那夫人在自己愿意归还钱财的情况下,还不为所动,竟靠着她身侧的男子越过他,迅速离开,连忙转生朝着许昭平她们走得方向追,“夫人!夫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术士的呼喊,许昭平顿了顿脚步,对着怀中之人笑道,“娘子若是无事还是求一根签吧!那人确是乾都第一术士。他所言之事,几乎事事皆灵验。” 梁琼诗被君王抱着走得正安适,不想君王竟是突然劝她去求签,一时忘却了身份,便回了句,“那夫君何不求一根?” “那术士二十多年有言,皇室之签,不解。”许昭平轻笑着绕过了佛堂,朝着佛堂后面的大院走。 “嗯?”梁琼诗察觉到君王换了方向,却也没阻止,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信佛,自然也不会想踏进那佛堂。 “许是算出过什么可怕的东西吧!”许昭平绕到了佛堂的后院,看到了她一直念着的大槐树。 而此时她却瞧见了那术士已经在槐树下摆起了卦。 “大师不知为何而来?”看着从身后挪到身前的术士,许昭平挑挑眉,抱着梁琼诗的手也紧紧了。 “为所来而来。”术士见那男生女相之人抱着他所等之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觉笑得开怀。 “那……”许昭平本想劝琼诗去求上一签,但瞧见怀中之人眉头轻蹙,随即决意离开,谁知她一转身,便同时听到了两个声音。 “哎!留步!留步啊!” “夫君,我突然想求一签!” 见怀中之人言她想求一签,许昭平没停下她往外走的步子,“夫人不必勉强,不过是一术士罢了!” 闻君王道不必勉强,梁琼诗坚持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不勉强!我突然想试试!” 她从刚刚君王的话语中听得出君王是希望她求一根签的,虽君王说她不必勉强,她却还是知晓君王是希望她去求一根签。 君王待她极好,不过是一根签罢了,求与不求,无非是心安。 听着君王笑着问她“当真?”,梁琼诗单手扶住君王的肩膀,示意要下来,“当真!” 见琼诗真心想去算,虽想不明白是什么使她改了主意,许昭平还是再次转身朝着术士的方向走了几步,“那便去算吧!” 一挪到术士面前,许昭平便把梁琼诗放了下来。 没等梁琼诗站稳,她的手中便被塞了一个竹筒。 那术士似是担心梁琼诗反悔一般,连声道,“夫人快些摇!快些摇!” 梁琼诗听着术士的声音与扭头冲着许昭平一笑,轻轻的摇了摇手中的竹筒,直到一根竹签被抖落出来。 一见竹签被抖落到了石板上,术士连忙弯身拾了起来放到了石案上,然后端坐着掐了掐手指。 许昭平端详那摆卦的术士从石板上捻起签,手指也慢慢的弯曲了,她不懂签文,她却也有些怕着术士算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听着术士问身侧之人,“不知夫人问什么?” 许昭平暗觉自己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问什么?梁琼诗听着术士的话,莫名的觉得这似乎不是一场故弄玄虚的迷信预言。但自己若是问,问什么呢?梁琼诗的心底莫名的又晃出了那宫人的影子。 她究竟与君王有缘些?还是与那宫人有缘些? 虽知与那宫人终是无稽之谈,梁琼诗还是鬼使神差的朱唇轻启,“劳烦大师,问姻缘……” “姻缘?”术士挑眉看了看梁琼诗又瞧了瞧许昭平,“这位夫人确定求姻缘?” 梁琼诗看不到术士的神情,以为术士只是在确认,便点了点头,“嗯……是。” 见梁琼诗点了头,术士便躬身收摊子预备着离去,“那老夫便不解了。” “为何?”听着梁琼诗问姻缘,许昭平本是喜忧参半,但一见见术士要走,她的眉头却忍不住皱了皱,刚刚求着要算,如今摇了签却要走,着实是不太对头。 “莫不是银子不够?”梁琼诗补了一句。 “非也非也!老夫家财万贯自不是为财而来。” 第五十一章 闻那术士言不是为财,许昭平抬袖拦住了术士的去路, “既是不为财,那便您把话说清楚……” “这?”术士护住自己算命的家当,微微的抬眼瞧了瞧许昭平,笑问道,“不知您是这位夫人的……” 大太监在许昭平开口前,率先答了术士的话,“这是我们家主子和夫人。” “哦?你们家主子与夫人?”术士的视线在许昭平与梁琼诗的脸上扫了几周,又掐指算了算,低声道,“夫人既是与人已成连理,何必再问姻缘?” 许昭平皱皱眉,打断了术士的话,“莫不是签文不好?” 见自己问话被那女子身侧之人打断,术士沉了口气,又转身回到树下展开了他刚刚收拾好的家当,“罢罢罢。你们许也是对苦命的鸳鸯。” 苦命鸳鸯? 许昭平见术士这般说话,不由得低眼瞥了瞥鞋面,说面相之物,早年倒是诸多术士说自己有福,但论到姻缘,自己确实是够苦的。 如今却是自己苦还不算,还要再拖累上一个人。 “求先生告知签文?”许昭平松开挽着梁琼诗的手,冲着术士拜了一拜。 谁知她一拜,那术士便连忙摆着手,“使不得!使不得!” “为何?”见那术士道使不得,梁琼诗愈发觉得这术士古怪,虽说她与君王已是夫妻,再问姻缘着实不妥,可这术士怎会得了个苦命鸳鸯的谶? 梁琼诗想来想去,愈发觉得这术士在故弄玄虚。念到她竟是遇到了术士招摇撞骗,梁琼诗冲着术士的方向笑问道,“莫不是下下签?” 术士倒是没多琢磨梁琼诗的心意,只是举起握在手中的竹签,坦然道,“不,是上上签。” “那先生何必?”闻术士道是上上签,梁琼诗更是想不通术士的意思。 而许昭平则是明了几分,若签文是上上签,再问姻缘,那夫婿怕是非富即贵。那术士怕是忧心她家室平平,会因此签与琼诗生了间隙。 “大师不妨直言,我与娘子尚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见许昭平说的勉强,术士心底便私判了是这儿郎高攀了身侧的夫人,“既是门当户对了,那便速速归家去,日后莫要擅自出门。” “大师这是何意?莫不是签文上说本夫人今年命犯桃花?”闻着术士道自己少出门,梁琼诗才稍许会意,可她抽得不是上上签么? 念及自己抽得上上签,解出了命犯桃花这么个签文,梁琼诗顿觉无趣,随即想离去。她知晓君王在自己身侧,便慢慢挽上君王的胳膊,一脸笃定,“夫君,咱们走吧!这术士定是个骗子!” “哎哎哎!夫人你怎么能说本术士是骗子呢?”术士见自己处心积虑招揽的来的人要走,还把自己定为了骗子,脸一下垮了下来,“本术士本是为了夫人好,谁曾想夫人竟是这般不识好歹!此签是上上签却未必适合夫人。夫人所求的姻缘,许不是身边这位贵人能给的。夫人气态闲定,不似宫中之主,而夫人的签却全是中宫之象。故本术士不欲把签文解与夫人!” 梁琼诗听到术士说到了‘中宫之象’,仿佛被那四个字惊到了。早些年是认定过自己要入主中宫,没想到这竟是自己命数!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虽是这般命数却还寻错了人。 幸得寻错了人也没误了她的姻缘。 她终究还是寻到了她命定之人。 也快要成中宫之主了。 念着刚刚她还觉得术士不可信,而此刻她却暗觉准得很,梁琼诗抿着唇,低低的笑了几声,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许得别人骗自己,却许得自己骗自己。她此刻能觉得术士说得可信,怕不过是因为她想和君王在一起了吧! 至于那宫人,自己许会把她藏在心底。也许过些年岁,便会慢慢的忘记了。 许昭平听到中宫之象的时候,也是一愣,忽地也想起昭靖。这中宫究竟是谁的中宫,似乎这术士也一字未提。 想着许是琼诗是昭靖命定的中宫之主,许昭平便满是狐疑的望了术士一眼,希望他多透露些天机。 见许昭平的视线扫了过来,术士便又以为这对夫妇不信自己,顿时也有几分无奈,“若是不信,你且瞧瞧这签文!” 言罢,术士便横着眉,把写签文的纸递到许昭平面前。 签文递到手边,许昭平却忽地有些不敢接。 她虽不懂签文,却还是能识得些字,若是字里行间有些见不得人的预示,那怕有些不妥。 许昭平瞧了瞧了术士的脸,术士的脸上虽无什么明显的情绪,但也瞧得出不悦,许是嫌恶她与琼诗不听他之言,又转头瞧了瞧梁琼诗的脸,琼诗的脸上倒满是笑意,甚至可以说是心满意足。 想着前些日子琼诗说她恋的两人均是自身,许昭平忽地有了几分底气,低头瞧了瞧手中的签文,待瞧清了,笑意也是爬上了脸,随后便是侧身把签文丢给在一旁的大太监。 大太监见签文离了君王的手,连忙接住,朗声念道,“吐气扬眉槐正黄,诏书聘子入朝堂,从今身贵声名显,日近天颜遇帝皇。” 术士听着那仆侍读完了签文,气似乎也消了,又变得云淡风轻起来,“小子可是懂了?” “懂了懂了!是小可误会先生了!”许昭平笑着冲术士拜了拜,当时赔了罪。 术士见那夫人的夫君似是明了几番自己的苦心,随即笑着捋了捋胡子,“既是懂了,那归家后便要让夫人少出门!” “呵呵呵!谢大师赠言,小生自会守好自己的娘子。明权打赏……”许昭平话音未落,大公公便已是到了术士身前,拿出了一沓银票。 “无需如此!”术士见有人打赏,连忙摆了摆手,“此行本是应天命之行,受不得银两。本以为夫人会问天下大事,不曾想夫人竟是只问了姻缘。老术士本是遗憾,转念想,夫人此举,此亦或是生民之幸。” “生民之幸?”梁琼诗闻着术士道了这般的话,眉头又皱了皱,她似乎未做过什么与生民相关之事。 许昭平却想到了琼诗那日非要减税一年,她似是需要问问为何不是减税三年,而是一年。 见眼前二人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术士一面收拾家当,一面冲着二人道,“赠言于夫人一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言罢,便朝着寺庙外走,没走几步,术士掐指算算,不觉得大惊,“怪哉!怪哉!” 又回头看了看扶着那位夫人的男子,术士的家当一下落到了地上。 “大师,您怎么了?” 大太监见术士的东西落到了地上,连忙走过去,附身帮着拾。 大太监一弯身,术士便正对着他的脸。 对着便正好打量,可一等术士瞧清了大太监的脸,他便呆愣了片刻,“你是权公公?” “呵,辰术士!几十年没见,不想您还记得咱家。”见术士认出了自己,大太监也没装愣,直直帮着他拎起物件扶着他往着寺外走。 认出了大太监,术士似乎一下也明了为何他刚刚一直觉得那夫人身侧之人面相古怪。 “那位便是那位么?” 术士往外走的步子突然稳了些。 “是。”大太监见术士步子稳了便松开了手,“辰术士不愧是乾都第一术士,当年算的那一卦如今一一都应了。” “应了么?当时依老夫所算,那位注定年岁无久,如今却是全都成了变数。”术士边走边掐着手指。 “变数?您是指那位夫人么?”大太监偷偷回头瞧了眼正被君王揽在怀中的女子,笑了笑,“那位夫人许是真有那般能耐。” “那便是好的。道分阴阳,阴者即为天下主。” “辰术士,天下之主,不该是阳者么?”大太监听了术士的话,定了片刻。 阳者?术士不以为然的笑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阴者又何尝不可?” 阴者又何尝不可?确实是没什么不可。 他现在的主子可不就是一女子么? 大太监笑着望了术士一眼,“是。” “不过,那位可是得置之死地而后生。”术士捋了捋胡子,目光放得远极。 “天下怕是没人再能让那位被置于死地了吧。”大太监与术士并排站在下山的台阶口,笑着道。 “有还是没有,我清楚,你清楚,那位自是也清楚。”术士冲着大太监比了三根手指,便不再多言。 看着术士的伸了三指,大太监也不在意,只是问道,“那该如何应之呢?” “顺其自然。”言罢,术士便率先往下迈了一步,看着术士的背影,大太监又笑问道,“那若是生了祸事?” 闻大太监问祸事,术士摇摇头,世人果然不悟,但念着他与那太监相识已久,便依旧回了句,“时也命也,何必多虑。” 见术士不愿道破,大太监便冲着术士的背影拜了拜,“谢辰术士!” “时也命也,何必言谢。” 第五十二章 术士走后,梁琼诗在原地立了良久。心中默念了两遍签文,才有几分懂了术士不愿给她解签的缘由。 可那术士临走前为何给自己留了句‘假亦真时真亦假’?她的身边有什么会是假的却被自己当了真?又有什么是真的被自己当了假? 直到她的手再次落到君王的掌心。梁琼诗才突然想出了一个由头。若是她一直觉得假的除了君王的情似乎也再寻不到其它了。纵使她知道君王的情是真的,可她也知道在她的心底她却从未把那当作真的。 君王的情就如同浮萍,她读不懂,也解不出它的由来。 纵使她的心中长长迷惑着君王待她的情谊,她却没胆量去信那是真的。 寺院后面静极了,梁琼诗听着几声不知名的鸟的清啼,紧了紧另一只未被握住的手。 确定四周无人,梁琼诗竭力让自己颤动的心平复,而后佯装随意道,“夫君,刚刚那术士所言作不作得真?” 那术士所言?许昭平忽地想起那术士极具暗示的一句话,‘假亦真时真亦假’,那怕是明里暗里提点着琼诗她是个女子。 琼诗是猜透了这点么?猜透了也好。猜透了她便不用再那般瞒的辛苦。 许昭平想了片刻,便道,“琼诗,那术士所言应是真的,我之所以扮作……” 许昭平说得极缓,听得梁琼诗心跳越来越快,心道,君王说了‘他之所以扮作’,怕是君王待她的情作不得真,扮作了情深,便直直打断了许昭平要出口的‘扮作女子’,笑问道,“圣上待臣妾之情作不得真?” 闻身侧之人用上了‘圣上’,许昭平随即便知晓了她说错了话,可她刚刚明明还没把最重要的说出口! “琼诗,我待你之情自是真的!”许昭平惊诧的发觉自己握着琼诗的力大了几分,她的心乱了。若是知道那术士算完签后,她将面对这般格局,她宁可不问那一签。 可覆水难收。 许昭平盯着梁琼诗唇侧的笑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试到手上的力大了几分,梁琼诗短促的吸了几口气,一脸无惧的笑问道,“那敢问圣上,琼诗何德何能能被圣上所爱?” 说完这句,梁琼诗便暗觉自己的心跳停了,她终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终是问出了她与君王相识以来,最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因为……”许昭平突然松开了梁琼诗的手,她没想过她为什么会对身侧这个人情有独钟。 一箫之恩,七年之约,抑或是其它似乎都不能填上琼诗一问砸出来的窟窿。 许昭平沉了一口气,把视线集聚到矮了她近半头的女子身上,姿色着实不出众,性格不算贤淑,才能书画俱废,琴棋怕是不通。 可她就是喜欢呢! 若是琼诗会了这些,她会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能靠什么去吸引她呢? 许昭平举目四顾,见没有人,便伸手抚上了琼诗的侧脸,低声道,“爱妃,你说寡人为什么会对你倾心?” 听着君王的话,梁琼诗知晓君王也寻不到道理了。 “许是因为不经意的一瞥吧!”梁琼诗忍住流眼泪的*,抬手拉住君王的手,“圣上尊为圣上,其实也不懂情。” “情”许昭平在口中低念了一遍,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么多年与琼诗相关的点点滴滴,自嘲的笑了笑,“呵呵呵,情之一字,寡人确实不懂,能劳烦爱妃为寡人一解么?” “情么?”见君王反问自己何为情,梁琼诗的一时也寻不得满意的答复,她若是懂情又怎会看不透君王究竟待她有情无情? 可君王在前她又不能明道她没有答案,只得皱皱眉,努力想了想书中的句子,“情者,阴之化,性之质。古人制字,先制得心字,性与情皆从心。性即心之理,情即心之用。诗序云:六情静于中,百物汤于外……” 听着梁琼诗慢慢的背诵着一些经书上的话,许昭平的心也慢慢的静了下来,“爱妃何必说些拗口的经文,寡人只问爱妃待寡人可是有情?” “这……”梁琼诗轻轻的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了“有。” 纵使她也不知道情是什么。 见琼诗答了‘是’,许昭平慢慢的把自己的手从从梁琼诗的手中抽出来,“那爱妃记着,寡人待爱妃也有情便是足矣。” “可圣上……”梁琼诗不太甘心只得了这么个答案。 “爱妃非要问个结果么?非要问到寡人说寡人待爱妃无情爱妃才愿相信那是真的吗?”许昭平的笑着拉起梁琼诗的手,“寡人在此明言,那术士所言的真假绝不是你我二人之情!” “不是圣上与臣妾之情,那是何物?”梁琼诗不敢置信的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许昭平一把攥住,“不过是说寡人的身世。” “身世?”闻君王说那术士说得是他的身世,梁琼诗脑子瞬时清醒了几分,念着君王接下来会道些皇家辛秘,便扭过头,“若是圣上的身世,便不必再说了。臣妾……” “莫慌。寡人愿意把这件事说与爱妃听。”言罢,许昭平便松开梁琼诗的手,把她扶到一侧的石墩上坐下,“那术士当年曾给先帝算过一卦,说先帝命中注定一儿一女。” 梁琼诗坐在石墩上,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又听君王说那术士曾为皇室算过皇室该有一女一儿,与现状不符,便笑道,“由于圣上与太子皆是男子,先帝觉得那术士技法不精,所以便不许他再算么?” “若是那般,寡人便……”没什么好遗憾了,许昭平盯着梁琼诗的侧脸,吞下了半句话,改口道,“若是那般便没寡人什么事了。” 心底却又道了句,若是术士没算中,她便不会遇到琼诗,她便亦会遗憾一世。 听出了君王语气中的纠结,梁琼诗眯着眼,冲着君王笑道,“难道不是臣妾所言?” “不是,那术士算准了。”许昭平往前走了几步,覆手而立,“先帝却强行说了他算得不准。” “这……”术士算准了?梁琼诗想了半晌,继续笑道,“圣上的意思是圣上与太子当中有一人是女子么?” 许昭平听到琼诗终是懂了她与昭靖中有一女子,便呼了一口气,慢慢道,“是。” 可她的‘是’一出口,她便听到了琼诗调笑的声音,“谢圣上。臣妾竟是被太子蒙蔽了这般多年,实在是眼拙了。” 被太子蒙蔽了多年……眼拙了…… “……”许昭平微微的扶了扶额,纠结着张口,“爱妃你……” 梁琼诗却没注意君王的话,只是笑着自顾自的闲谈,“臣妾一直当太子是一男子,谁曾想他竟是个女子。” “爱妃寡人不是这个意思……”许昭平转身回到梁琼诗的身侧,郑重其事道,“昭靖他是男子……” “那……圣上的意思是圣上本该是个女子?”梁琼诗的脸色突然白了。 许昭平见梁琼诗的脸色白了,不由得心疼,可她是个女子是事实,是琼诗迟早得面对的事实,由不得她妇人之仁。可若是知道她是个女子…… 许昭平思忖再三还是道,“对。” “哦……”梁琼诗的声音忽地又冷下去了一度。 见梁琼诗的声音越来越低,许昭平暗觉自己的心又被揪起来了,“听着寡人说寡人本该是个女子,爱妃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臣妾不敢……”说完这句,梁琼诗伸手捂住了脸,发出了一些低低的声响。 “不敢?”许昭平见梁琼诗捂住了一脸,一下更是慌了神,“爱妃是哭了么?寡人……” “寡人……寡人对不起爱妃……寡人……” 许昭平一边打着颤,一边慢慢俯下身子,伸手拉住梁琼诗一只手想瞧瞧她的脸。 可琼诗似乎不愿意松手。 许昭平定了定神,双手用力把梁琼诗护在脸上的手往下拉。 当梁琼诗的手被她要拉下来的时候,许昭平一下懵了。 因为她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 “呵呵呵呵。”梁琼诗收回一只君王松开的手掩住唇,笑道,“臣妾不曾哭。臣妾只是感怀圣上愿意编这么个故事来逗弄臣妾。” 逗弄? “这不是故事……这……” 许昭平忽地不知该如何解释,梁琼诗却抢了一句,“难道圣上出生时,被先帝发觉是个女儿,但他需要一个儿子,便把圣上变为了男儿?” “对。”许昭平见琼诗在梳理,连忙应了声。 见君王认可了自己前面的推测,梁琼诗佯装愁苦道,“圣上竟是被狸猫换太子了么?莫不是那刘薄熙便是先帝的女儿,而圣上是刘江刘大人的儿子。圣上出生之时……” “这……”听着琼诗天马行空,许昭平无可奈何道,“并没有后面这些……” 见君王不许自己自由想,梁琼诗随意的笑问道,“那圣上且说说,如何女扮男装?” 琼诗的问题有些刁钻,似乎关系着自己的命数……可,关系到自己的命数便不能告诉她了吗? 许昭平紧了紧手,“有个手艺精湛的大宫女便是。” “哈哈哈哈……”听君王道只需一个手艺精湛的宫人,梁琼诗暗笑君王异想天开,面上却还是笑道,“圣上竟是如此精通妆容之术!” “琼诗,你……”见琼诗不愿相信自己是个女子,许昭平皱了皱眉,“寡人……” 第五十三章 “圣上如何了?”梁琼诗冲着君王的方向笑得随意。 见梁琼诗还在笑,许昭平便知晓了琼诗把她的话尽做了戏言。可她似乎也寻不到什么由头能让琼诗相信她是女子,只得喃喃道,“琼诗你要相信寡人!寡人真是个女子!不是寡人精通妆容之术,精通妆容之术的另有其人,便是那……” “可世上哪有能把女子画成男子的技艺?”梁琼诗见君王执拗的道着自己是个女子,眉头也皱了皱,“若是圣上是女子,那前些日子的床笫之欢又该做和解?” “这……”听到梁琼诗说到了那夜,许昭平的一时也无言以对,“那夜……” 闻君王对那夜支支吾吾,梁琼诗的心底忽地有些怕了,若是君王是女子,那那夜的男子又是谁? “圣上难不成要告诉臣妾,那夜另有其人?”思来想去,梁琼诗还是问出了她的怀疑。 许昭平本想着借此机会言明自己是个女子,可琼诗的问题却让她有些招架不住,难不成她要将那香的事和盘托出么? 似乎还不到时候。 许昭平紧了紧手,低语道,“不……没有……那夜,那夜自然是寡人。” “是吗?”梁琼诗听到君王承认了那夜是他,忽地心底又有了底,暗地认定了君王说自己是女子不过是在逗弄。 “若那夜是圣上,圣上您又如何证明您是个女子?”梁琼诗佯装悲愤朝着君王的方向侧了侧,“圣上这般欺骗臣妾有意思吗?莫不是圣上要把臣妾逼哭了才甘心?” 见梁琼诗一脸悲愤,许昭平瞬时进退维谷,解释?依着目前的状况,琼诗是绝对不信的,不解释?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告诉琼诗自己是个女子? 许昭平思忖再三,还是郑重的说了一次,“可,琼诗,寡人不想骗你,寡人就是个女子!” “那还是骗着吧!”听着君王郑重的声音,梁琼诗愈发觉得好笑,这君王着实是入戏太深了,“不然臣妾可赔不起一个圣上给乾朝。” “琼诗,你……”见琼诗不愿相信自己是个女子,还和自己说起了俏皮话,许昭平不由得皱了皱眉,“寡人确实是个女子啊……” “哈哈哈……圣上,您莫要再诳臣妾……”梁琼诗忽地笑出声,“臣妾实在忍不住了!圣上,您若是非说您是个女子,您便是个女子吧!” “琼诗,寡人是个女子不是寡人说是就是的!”许昭平沉了一口气,认真的握住了梁琼诗的手。 试到君王握住了自己的手,梁琼诗便知君王认了真,随即正色道,“圣上,原来您也明白您是个女子不是说是就是的?您去旁边寺庙随意寻个僧人问问,当朝的圣上到底是不是个女子?” “这……”许昭平皱皱眉,若是寻常百姓都知道她是个女子,她的皇位似乎也真是做到了头,可若是寻常百姓都知道她是个男子,众口铄金,说她是女子怕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思来想去,许昭平竟是又无言以对,只得沉默着看了看脚下的青石板。 梁琼诗见君王半晌没开口,便以为君王已经不打算再与自己闲聊下去,便笑道,“圣上,臣妾已经不难过了,女子之事日后再议吧!呵呵呵呵!” 听到梁琼诗的笑声,许昭平稍稍的抬头,便看到梁琼诗的下巴,以及不小心露出来的白牙。 说真话没人信竟是这般感觉,许昭平莫名的觉得琼诗头上的太阳有些刺眼,刺得她莫名的难受。 梁琼诗笑着笑着见没有回声,便猜测她的答案没让君王满意。 可如何才能让君王满意,莫不是非要她承认他是女子才行? 这不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么? 梁琼诗想了想,忽然悠悠的说了句,“若是圣上真是女子,臣妾也是愿意和圣上做姐妹的。” 姐妹?听到梁琼诗说了若是自己是女子,她便与自己做姐妹,许昭平的心瞬时凉了半截,“为何是姐妹,不是夫妻?” “为何是姐妹不是夫妻?”梁琼诗在口中念了几遍,“那便要问圣上了!” “问寡人?”许昭平有些听不懂梁琼诗的意思。 “因为圣上是女子呀!呵呵呵……”梁琼诗轻笑几声,“圣上刚刚不是还说自己是女子吗?” “可琼诗你不是说过,无论寡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与寡人生死相随么?”许昭平本能的回了一句琼诗说过的话。 “做姐妹便不能生死相随了?”梁琼诗听到君王的答话后,笑得愈发开心。 “琼诗!”许昭平听着梁琼诗笑声,心底愈是发虚。 听着君王的声音里已经有些恼羞成怒,梁琼诗连忙干笑了两声,“呵呵呵,臣妾不过是在与圣上玩笑。圣上是个男子,怎会是琼诗的姐妹呢?” 见琼诗翻来覆去都离不开‘姐妹’二字,许昭平心底一阵惶恐,她忽地觉得她彻底败给了身侧这个盲了眼的女子,她不想与她做姐妹,只想做夫妻。可这盲了眼的女子却清楚的说了,若她是女子,便只愿做她的姐妹,不愿做她的妻。 她是君王,是这个乾国的主。 她可以给除了男人以外所有她想要的! 她明明可以逼着她和自己在一起,一生一世的。 可她舍不得。 舍不得是怎样的感觉呢? 除了作茧自缚,许昭平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 可除了作茧自缚,她似乎也寻不到其他的途径来解决。 她在不经意中已是沦为一个女子的囚徒。 被关在了一座唤作‘情爱’的牢房中不见天日。 可自己后悔过吗? 没有啊! 许昭平忽地想起她接琼诗入宫那日所言的,她就是琼诗的光。 光啊!该是无论着被普照的地方是否回报都给予温暖的物件吧! 许昭平忽地觉得纵使琼诗不愿相信她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就是个女子。 许昭平慢慢起身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还是刺得人眼睛疼。可也能感觉到它暖…… 许昭平吸了口气,附身凑近梁琼诗的耳朵,低低的说了句,“爱妃呀,寡人告诉你个秘密,寡人真是个女子!” “啊?圣上您刚刚说什么?” 许昭平对上梁琼诗疑惑的表情,正欲再说一遍,却看到大太监领着几个人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圣上,接您与娘娘回宫的车辇已经候着了。” 许昭平看着大太监落到地上的膝盖,又看了看等她开口的琼诗,微微的眯了眯眼。 “爱妃还要再游片刻么?” 梁琼诗听到大太监的话,便也知是来催君王回宫的,随即顺从应了声,“谢圣上体恤。臣妾也是有些累了,便不再游了吧。” “那……”许昭平瞧了瞧前来上香的百姓愈来愈多,沉了口气,“既是已经准备好了,那便回宫吧。” 回宫后,梁琼诗不知君王何意,命宫妇伺候她更衣后,随即摆了宴席,席间与她更是饮了不少的酒。 许是君王心中愁闷,梁琼诗握着杯盏,顺着君王的意思往口中倒着,她着实是不懂君王愁闷的缘由。 听着宴席间君王不住的与她呢喃他是个女子,梁琼诗终是明白了君王在寺庙上不是在逗她,而是真真切切的向她说明这他是个女子。 可君王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呀!梁琼诗一面饮下君王斟的酒,一面不住的忧心君王是不是在寺庙中遇了邪。 一个男子硬说自己是个女子,放在前世,学名便应是性别认知障碍。虽然君王还没什么明显的女性化的举动,可老是冲着自己道他是个女子…… 想着有些人不知不觉就疯了,梁琼诗愈发后怕,念着认知不正常的人不该受刺激,便对着君王倒上的酒来者不拒。 可来者不拒,似乎半点也不高明。 不过几杯下肚,梁琼诗已觉晕的天旋地转。 “爱妃,你醉了么?”许昭平瞧着梁琼诗喝酒的动作越来越慢,便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琼诗该是饮了二十杯左右了。 许昭平瞥了眼一旁空掉的酒坛,吩咐着宫人撤宴后,立即起身慢慢的把梁琼诗扶了起来,朝着寝宫走。 一路上没什么宫人,许昭平扶着梁琼诗虽走得慢却极稳。 许是因为喝了酒,琼诗的脸上满是红晕。 许昭平听着琼诗口中喃喃着‘圣上是不是有病’,脸不由得黑了黑,可又无可奈何。 她定是没病的,她今夜清醒的很。 许是琼诗有了心病吧。 许昭平正想着,却听到所扶之人又道了句,“圣上……你怎么能……怎么能借酒消愁呢?” 借酒消愁?许昭平想了想她今夜喝的那般多的白水,苦笑了片刻。 若是琼诗知晓她今夜饮的是水,便不会觉得她是在借酒消愁了。 今夜有要事要办啊! 许昭平抬眼看了看月亮,似乎又圆了? 大宫女怕是已经在寝宫里等久了吧! 第五十四章 趁着月色,许昭平扶着梁琼诗挪到寝宫,大太监已是在殿前候了多时。 “圣上。”大太监冲着许昭平行过了礼后,随即‘吱’的一声,亲自把紧闭的殿门推开了一条缝。 许昭平顺着缝朝着里面瞧了瞧,能看着莹莹的烛火正映着宫人的背影。 “都备好了么?”许昭平扶住身子向前倾的梁琼诗,回头望了大太监一眼。 大太监被许昭平回头的动作惊得一愣,虽本能的点头应了许昭平一切皆是备好了,心底却莫名的叹了口气。 圣上之前可不是会因这般小事来看自己一眼。 自从娘娘进了宫,对着娘娘,圣上的眼睛似乎变大了,大的能瞧见娘娘所有的琐碎。可对于其他,她的眼睛似乎又变小了,小到立后立妃挤不进她的眼底,天大的事都变得不值得一提了。 大太监望着君王小心翼翼扶着梁琼诗入殿的背影,眼角莫名的有些湿了,圣上可是他瞧着一点一点长大的,这么多年过去,何时不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 先帝在世时,她怕也未这般迁就过别人。 大太监摇摇头,朝着廷中挪了几步,寻了块石头歇了歇脚。 圣上大了,万事都该是她做主。 许昭平扶着梁琼诗入了殿门,却没看到大太监的身影,未及转身,便见殿门又被两侧立着的宫人合上。 念着许是大太监今夜累了,许昭平没多想便扶着梁琼诗又走了几步。 宫人见君王扶着娘娘进了殿,随即簇拥着到许昭平面前行礼。 依着惯例,行完礼便该是她们伺候着主子们宽衣解带。 可今日,许昭平却没打算用上她们。 “你们先退下吧!” 许昭平冲着那群宫人挥了挥手,直接扶着梁琼诗朝着床榻方向走。 宫人见君王挥了手,随即躬了躬身子告退。 听着殿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的声响。 许昭平坐在案旁,盯着案上的烛光半晌没回神,直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她才慢慢把视线收了回来。 “姑姑,今夜又得麻烦您了。” 许昭平背对着大宫女,转身预备着离开,却被大宫女扯住了袖子。 试着袖口被大宫女扯住,许昭平转头对着大宫女微微的皱了皱眉。“姑姑您还有何事?” 大宫女见许昭平转身后皱了皱眉,立即伸手按着许昭平做到了座上。 而后指了指榻上,又指了指自己身上。 见到大宫女这般动作,许昭平抿了抿唇,又紧了紧袖中的手,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脱衣之事还是姑姑代劳吧!昭平恐着……” 听到君王说害怕,大宫女便起身朝着榻近了几步,拉着垫被作势要将榻上之人裹起来,给君王腾地方。 眼瞅着大宫女就要把那垫被上的人拖到床下,许昭平立即挪动榻旁,接住要滚下的琼诗,“姑姑,您这是作甚?昭平今夜不欲睡在此处。” 不欲睡在此处?大宫女看了许昭平一眼,便又将被子移了回去,顺带着往榻上铺了张满是褶子的布帛。 许昭平抱着琼诗看了那布帛半晌。 满是褶子的布帛睡着会不会不舒服? 可她今夜又不预备着留宿。 思忖再三,许昭平皱皱眉,还是把怀中的人放了上去。 见君王把怀中人放下了,大宫女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把随身带来的香放在了香炉旁。 知晓大宫女要点香,许昭平随即准备出门,大太监在门外应是已经安排好了接应她的人。 可没等她离开床榻,就被大宫女抬手拦住。 “姑姑?” 许昭平疑惑的与大宫女对视。 今夜所有她熟捻的人都不大对,先是琼诗说自己有病,再后就是大公公没跟着她进殿,现在大宫女也跟着妨碍她做事。 大宫女见君王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便笑着摸了摸君王的脸。 见大宫女的手抚到了自己脸上,许昭平唇抿得更紧了,她知晓大宫女是在示意她不用怕,可她这般反常,如何能让她不怕? “姑姑,您要做什么还是直接做了吧!昭平明日还有早朝,耽搁不起。” 听到君王敦促自己快些动手,大宫女立即笑着伸手抽了许昭平的腰带。 腰带一抽,许昭平立即也跟着笑了,她竟是忘了衣服要留在此处。 “姑姑您真是好记性!昭平都已是忘了。” 思及大宫女只是等着她更衣,许昭平立即转过身,抬高手臂,等着大宫女伺候。 见君王转了身,大宫女随即到许昭平身后帮着她将外袍褪了,而后折好,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听到大宫女往后退的脚步声,许昭平便知大宫女应是出门去取明日上朝的衣衫,便继续抬着手,闭眼等大宫女来伺候。 谁知她一闭眼,便被端了一碗参汤。 “姑姑?” 许昭平慢慢的饮着用勺子喂到自己口中的参汤,心中忽地静了下来。 “是明权让备的吧?”许昭平睁开眼,瞧见大宫女点了点头,便又闭上,“姑姑少喂昭平饮些,昭平怕琼诗快醒了。” 听到君王忧心那榻上之人快醒了,大宫女便端着碗躬身退到了君王身后。 忙活了一阵,把君王的衣裳都丢到了地上后,大宫女慢慢的倒着退了出去。 大宫女轻轻的脚步格外容易辨识,听到殿门又打开的声音,许昭平轻轻的叹了口气,她甚是忧心待她明日下朝,琼诗便不欲见她。 可她布的局,若是解的好,那此事后,她与琼诗便能安稳一世了。 想着琼诗日后能坐稳后位,而自己也不用再为子嗣烦忧,许昭平不由得笑出声。 笑着笑着又觉自己有些癫狂。 这事明明是今夜才拉开序幕,离着了结还有些日子。 想着接下来的日子琼诗可能不太舒心,许昭平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气刚叹完,忽地又觉手抬得久了,双肩有些酸痛,便放下手,睁开眼睛,看了看躺在榻上的琼诗。 纵使是醉了,发髻已是散了,许昭平却觉得甚是好看。 虽然她一向不爱那些饮酒能醉的人。 饮酒会醉的,大多自以为是,不清楚自己的身量。 不过榻上这人却是例外的,想着琼诗上次醉酒时因自己,这次依旧是,许昭平不禁笑弯了眉。 她似乎离着琼诗的心越来越近了。 琼诗似乎也越来越不把她当作君王了。 竟是敢说她有病! 待明日下朝了,定是要与她论论! 等等,下朝? 一想到下朝,许昭平忽地有想起她是在等明日上朝的衣袍。 衣袍怎得来得这般慢? 大宫女的手脚一向不慢呀! 许昭平瞧着梁琼诗慢慢的翻了个身,呢喃了句‘圣上’,心底微微的颤,她有些悔了刚刚饮酒之时,在琼诗小酌片刻后,她偷偷的将琼诗杯盏中的酒换成了醒酒汤。 若是琼诗这时醒了,她该如何是好? 大宫女似乎还未燃香呢? 燃香? 许昭平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她身旁已经飘起了白烟。 大宫女点了香? 许昭平瞅着那白色的烟雾越来越细,最后全都侵入到了空气中,莫名的背脊一凉。 许是大宫女忘了自己,许昭平心存侥幸的抬腿朝着殿门走,走到殿门口却发现殿外有烛光。 “姑姑?”许昭平试着唤了声,“快给寡人开门。” 身为君王,她从未开过门。 本想着下了命,门应该应声而开,可那半天没有响声的门让许昭平皱了皱眉,“门外何人?为何不给寡人开门?” 言罢,试着伸手去拉门环,却听到了‘哐镗’的声音。 门被上了锁? 许昭平盯着自己的手愣了半晌,她从未听说过有哪朝的君王被宫人锁到了殿内。 听到了君王的问话,在殿门口举了半天烛台的大太监想了半天,担心君王被吓到,还是开了口,“圣上,您早些安寝。老奴明日上朝前回来伺候您更衣。” 听到门外是大太监,许昭平的心一下就放到了肚子里,“明权,给寡人开门。” “圣上,奴才与明莞都知圣上心底苦。所以……”大太监试探着把话留了半句。 “所以什么?”许昭平听到大太监提到大宫女的名字,眉头皱了皱。 她今日是被着两人合着算计了不成? “所以明莞希望今日能成圣上之好事。”大太监说得含糊,但他的话却像猫爪子一样挠得许昭平心里痒痒。 可想到琼诗还没接受自己是个女子,许昭平又心生惧意,随即厉声道,“明权,莫要胡言了,快快开门,寡人与爱妃能有什么好事?” 大太监听君王的声音,知晓她有些恼羞成怒,便又劝了劝,“圣上,您便是太能忍了!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多了,伤人伤己……” 听着大太监的话,许昭平的眼眶又有些湿了,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又怎会不知,可她却不愿意委屈了所爱。 “明权,寡人之前怎未发现你这般多嘴!”许昭平哽咽着伸手拍了一下门板,“快快开门。” “圣上,锁头的钥匙已被明莞带走了。您今晚的参茶也加了不该加的东西,您好自为之!” 第五十五章 听到大太监隔着门板与她言的钥匙被大宫女带走了,许昭平便起身朝着案边挪了几步,想着吹灭那燃着的香,她静坐一宿便是。 可没等许昭平挪到案前,大太监脱口而出的参茶中加了不该加的东西着实让她吃了一大惊。 大太监何时有了这般大的胆子? 许昭平正欲发作,却觉躺在榻上的人似乎动了动,连忙挪到了榻前。 脚刚挪到榻前,许昭平还未动作,却听到了一声‘昭平’。 昭平? 琼诗唤的是自己的名字么? 许昭平定定的站在榻前良久,直到眼前也开始转着些不该转的东西,才忽地想起那香还未灭。 可那香在哪呢? 似乎是在案上? 念着香在案上,许昭平便强打精神,朝着桌案走了几步。待她勉勉强强的挪到案前才发觉案上只留了一截香灰。 许昭平伸指碾了碾还有些余温的香灰,任着身上热得难以承受。 不过是些催着脱衣的药材,许昭平笑了笑,摸着案上没被端出去的碗朝着口中倒了进了去。 她其实算不得难受,扮男子本就饮了太多不该饮的药。 不然也长不到男子的身量。 吞下那碗中的茶,许昭平就势坐在地上,抬高手,迷迷糊糊的看着碗底中最后一滴红色的液体顺着碗沿滴到自己的掌心,低低的笑了两声。 大概连大太监也不知这加料的茶对她没什么显著的效果。 不过将错就错不是也挺好的么? 许昭平想了想,把碗放回案上,待着头脑越来越清晰后,缓缓起身行至了榻旁。 行到榻旁之时,琼诗的姿势实则算不得雅观,装个人几乎都蜷成了一团。 可还是莫名的诱人。 许昭平慢慢的上到榻上,颤巍巍的帮着琼诗撤了头上的簪子,防着她翻滚时伤到了头皮。 待簪子撤了,又伸手去解腰带。 可另许昭平没想到的是,她的手还未触到那人的腰带,便被那人抓住了手。 接着那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湿漉漉的眼睛里竟全是她的身影。 “你是许昭平?没想过模样竟是这般俊!” 梁琼诗的醉语让许昭平一愣,“爱妃,你看得见?” “看得见?”飘渺的回声让梁琼诗的脑子一下清醒了几分。 她看得见了?梁琼诗默默的把注意力凝到视线里,看到眼前出现了个只着了中衣的男子,震惊的张开了嘴,“你是谁?” “寡人?寡人便是你口中的许昭平啊!”许昭平试着从梁琼诗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却未能如愿。 “你怎会是昭平呢?昭平明明穿得是玄色的衣裳。”看着榻上着中衣的男子,梁琼诗掩唇笑了笑,一掩唇,便瞧着宫装还在身上。 她何时着了宫装?梁琼诗隐隐想起她刚刚还在陪君王饮酒。 饮酒?她怕是醉得入梦了。 梁琼诗把视线凝到男子身上,剑眉星目,瞧上去似乎确实有些像早些时她瞧到的君王的模样。 梦真是神奇呀! 梁琼诗伸手摸了摸眼前男子的脸,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宫装,轻笑了几声,宫装的颜色似乎还是粉的? 她倒是许久没见粉色了。 瞧着梁琼诗伸手摸着自己的脸,还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许昭平忽地背脊一凉,琼诗的眼睛是好了么? 若是好了…… 许昭平不敢再想,随即拉下还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起身预备着下榻。 可脸上的手刚被拉下来,许昭平又觉腰上一暖,那人竟是把手环到了她的腰上。 “夫君,既是入梦了,又何必急着走呢?”梁琼诗看着要逃的男子,缓缓的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脖颈,“为妻可还没看够你呢!” “啊?”许昭平硬着背,目光直直的盯着门板不敢回头,琼诗此时的模样和未盲前,简直如出一辙。 “怎么?夫君不敢回头莫不是嫌奴家长得丑?”感受着在自身后背游走的手,许昭平芒刺在背,不敢动弹。 若是琼诗看不见,她尚可对她做些越矩之行,可一旦琼诗看得见,她便彻底失了底气。 可那离她越来越近的冷香,又格外的让她吃不消。 身子似乎又开始热了起来。 她要不要趁人之危?许昭平紧了紧手,她知晓琼诗此刻还是醉着的,可琼诗还不知自己是个女子…… 许昭平纠结了片刻,想到琼诗此时竟是能看到,咬咬牙,道了句,“琼诗,你可知为夫是女子” “女子?呵呵呵呵,这个梦真有趣!”梁琼诗闻眼前的男子亦说自己是女子,立刻轻笑出声,“夫君是女子我可不信!” “如何不信?”许昭平伸手掰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欲散衣与琼诗一览,却不想琼诗的手刚刚被掰开,便顺手扯掉了她的中衣。 中衣一落入琼诗的手中,许昭平便转身正对着梁琼诗。 梁琼诗瞧着入目的上身,轻笑了几声,“夫君竟是这般瘦弱!” 瘦弱?许昭平皱皱眉,想着自己长年饮药,光看着上身似乎瞧不出男女,便把手挪到裤腰上,“为夫真是女子!” “女子?”梁琼诗看了男子胸前半晌,伸手欲抚,却又见那男子闭着双目视死如归,所幸把手挪到了自己衣领,将衣服褪了。想着是在梦里,而酒醉后着实身热,梁琼诗索性自顾自的褪尽了衣物。 许昭平闭目半晌,没见琼诗动作,便睁开眼睛。 入目的场景让她瞠目结舌。 明明是她脱衣验明正身,怎么会变成了这般光景。 瞧着宫装肚兜散了一地,许昭平的视线又挪回了梁琼诗身上, 什么肤如凝脂,什么凹凸有致,似乎在她的视线落到那人身上的刹那全都失去的意义。 她只觉眼前的女子宛若仙人,尽是天地的玄奇。 许昭平盯了那仙子半晌,便看到那仙子红唇轻启,“夫君可懂了女子为何物?” 女子为何物?许昭平忍着身上的颤栗,抬眸迎着梁琼诗灼灼的视线,笃信的一字一顿,“为夫真是女子!” “是吗?为妻不信!”梁琼诗娇笑着扑到许昭平的怀中,而后双手攀上许昭平的肩,双膝着榻直着脊背让自己的下巴抵到许昭平的头顶,而后低头凑近许昭平的唇,闭上自己的眼睛,任着自己身子嵌到许昭平的身子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亲昵,许昭平本能的环住了梁琼诗的背,与她扭作一团。 唇齿间的辗转让许昭平慢慢的将一寸寸的相思碾碎了揉到自己的骨子里。 可察觉到琼诗的手触到自己的身后,许昭平忽地推开了身前的温热,直直在榻上站了起来。 被许昭平推开后,梁琼诗的酒似乎醒了一般,可脑子却愈发的糊涂,似乎又有雾气开始在她眼前萦绕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她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 梁琼诗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留着推开自己的男人唇上的温度。 梁琼诗睁着美目,困惑得看着推开她的男子。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推开了梁琼诗,许昭平站在榻上纠结了片刻,迎着那人困惑的眼神,许昭平定了定心神,“你刚刚把我当作了谁?” “许昭平呀!”梁琼诗听到男子的问话,痴痴地笑了笑,她从没想过梦里的男子也如君王那般有趣。 “你愿意和许昭平做这般……呃……”许昭平忽地有些说不下去。 “为何不愿?本是夫妻,奈何昭平你与为妻并不亲近。”梁琼诗瞧了瞧男子,莫名的说了句如怨妇般的话。 “那是……那是因为为夫是个女子。” “唉!夫君老是说自己是个女子!若夫君真是女子,那琼诗也认了。男女哪有夫君想的那般重要?” “那你为何要说若寡人是女子,你便与寡人做姐妹?” “呵呵呵……那不过是逗着夫君说笑的,夫君怎能当真呢?”梁琼诗瞧着男子越来越像君王,不由得笑出声,又想与君王多言几句。 可她的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伴着有人朝着自己身上压了过来的感觉让梁琼诗的额头开始渗着汗珠,“昭平,救我!” 许昭平瞧着梁琼诗额头开始发汗,便知香就要起效,不能等了,随即拉下裤子,冲着琼诗道了声,“琼诗,你且看看为夫是男是女?” “……”梁琼诗本集中着精力应着眼前拂来的黑影,听到君王的声音,便强打着精神瞥了一眼,却瞧着一个上男下女的身子伫在眼前。 上男下女?梁琼诗的眉头皱了皱,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个正确的称呼是平胸。 这是什么乱糟糟的梦? 难不成是君王百日和她叨叨了一天自己是女子,她的潜意识当了真? 梁琼诗呼了口气,暗道自己是疯了。 可不管她疯不疯,她只求先来人帮她拉开这压在身上的黑影! 想着梦中能救自己的只有刚刚梦到的和君王七分相似的人,梁琼诗挣扎着在意识彻底涣散前唤了声,“夫君,我信你是个女子!救我!” 第五十六章 救?许昭平神情恍惚的瞧了瞧倒在榻间的女子,眸中闪过一缕异色,“爱妃当真要寡人救?” “是……”梁琼诗挣扎着,睁开眼,眼前却是一团漆黑。她的梦醒了么? 可为甚头还是沉得厉害?身上的负重感似乎也未消去…… 听得君王说着“那爱妃可要记得寡人是个女子”,梁琼诗迷迷糊糊想起她似乎在梦中向着君王求了救。 虽是在梦中求的救,她醒了却无半分好转的迹象,梁琼诗勉勉强强的应了君王一声“是……”,又强打着精神应付着从骨子里散出来的体乏。 听到额上尽是汗珠的人应了‘是’,许昭平也没在犹豫,直直的熄了桌上的烛火,而后把双手落到榻上之人的身上,缓缓的俯下了头颅。 夜里的宫廷格外的静,许昭平处得殿内却是战况正酣。 不懂那香燃了是何样的效果,听着梁琼诗一声声夹着‘昭平’的呢喃,许昭平伏在其身上,心中也别是一番甘甜。 待着那榻上潮一片,手腕略有些酸痛了,许昭平便躺到梁琼诗身侧,拉好被子,环住她的腰身,缓缓入眠。 纵使她已是心满意足了,琼诗却还不停的扭着身子,跌在她的迷雾里久久不得醒来。 日上三竿是什么时候? 许昭平一直不知懂,但她睁眼发现太阳照到殿内的时候,她知道,早朝定是误了。 明权不是说过不会误了她的早朝么? 许昭平无可奈何的盯了盯没有推开殿门,微微的推了推被子,坐直上身。 可未曾想,她一起身,睡在身侧的人也忽地转醒了。 想想昨夜所为,以及入目可见的星星点点,许昭平莫名的紧张。 视线凝在梁琼诗抖动的睫毛上,直至那黑色的瞳孔完全充斥着自己的身影。 可,那瞳孔里没有光。 许昭平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却还是哑着嗓子道了句,“爱妃醒了?” “圣上?”梁琼诗撑着起身,却碰到了身侧一同样温热着的身子,瞬时脸一红,她竟是与君王赤着在一个被窝里。 见梁琼诗脸红了,许昭平便顷刻回想到昨夜她的唇覆上琼诗唇上之时,她那泛了红的面庞。 想着琼诗昨夜的欲拒还迎,许昭平不由得笑了几声。 而梁琼诗听到君王笑了,脸红的愈发厉害,声音也愈是低了下去,“圣上是在笑何物?” “寡人么?寡人只是在笑寡人竟是有爱妃这等佳人!”许昭平赤着上身坐在榻上,轻笑着伸手挑住了梁琼诗的下巴。 许昭平伸手一挑下巴,梁琼诗便本能的将锦被掬在了胸前,挡住了要害。 “昨夜那般孟浪,爱妃今日又何必这般矜持?”许昭平瞧着梁琼诗歌的动作,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了梁琼诗的手,任着那锦被从梁琼诗的怀中滑落。 锦被落了,胸前自是一凉,梁琼诗来不得多想,便是缩到了许昭平的怀中。 二人坦诚以对,许昭平忽地有些坐立难安,试着推了推怀中之人,却不想琼诗的手竟是顺着她的肚脐一路往上,逼的她不由得咽了几口口水。 听到君王吞咽口水的声音,梁琼诗便轻笑出声,“圣上昨夜那般孟浪,今日又何必这般矜持!” “呵呵呵……爱妃所言极是!”许昭平知晓了琼诗来自己怀中的缘由不由得笑了两声,转而微微施力,便使梁琼诗一下卧到了自己怀中。 梁琼诗见自己忽地失了支撑倒在了君王怀里,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心中更是有了隐隐的期待。 瞧着梁琼诗浑身都在轻颤,许昭平屏了一口气,低头朝着梁琼诗的额间烙下了一个吻,而后迅速抬起了头。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足矣让她心满意足,是故待许昭平抬起了头,眸底便清明了一片。 “爱妃等着寡人去伺候你更衣。” “为何不是宫人?”见君王只是在她额上留了一吻,梁琼诗敛去心头的失落,心道许是君王昨夜累了。 许昭平扶着梁琼诗在榻上坐好,便在榻旁寻着昨夜乱扔的肚兜。 正当着她把那杏黄色的肚兜摊平在手上时,殿门‘呜’的一声,从两侧同时开了。 见着那阳光慢慢的一寸一寸爬到她与琼诗身上。 许昭平挑眉望着目不斜视,走得中规中矩的大太监,手一扬。 大太监瞧着君王赤着上身坐回到了榻上,随即躬躬身,一群宫人立刻挪到了榻前伺候二人穿衣。 许昭平扫过要伺候梁琼诗穿肚兜的宫人的手,宫人连忙颤颤巍巍的将呈着肚兜的贡盘抵到许昭平眼底。 许昭平不慌不忙的捏起肚兜,凑近梁琼诗的耳畔,“爱妃且把手放开。” “这……”梁琼诗听到开门声的那刹那,早已把锦被覆到了胸前,可君王此刻让她把手松开…… 梁琼诗心底莫名的散开了一层涟漪,羞涩的难以动弹。 “美着呢,何必挡着?”许昭平抬眼望了望都低着头的宫人,快手快脚的拉开梁琼诗手,帮她穿好肚兜,“不过是这般,爱妃何必紧张。” “若是宫人伺候,臣妾自是不紧张……可……”梁琼诗听着君王的话,心中一阵委屈。 “可什么?”许昭平撩了撩梁琼诗脸侧的青丝,便仅着着中裤下了榻。 试到了君王下榻,梁琼诗便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皱皱眉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臣妾紧张是因着圣上!圣上怎得这般不解风情呢!” 见梁琼诗有些嗔怒,许昭平笑着站在榻前抬高了双臂,任着一群宫人围着伺候她穿中衣,“爱妃若说寡人不解风情那便是大谬了。” “为何?”梁琼诗坐在榻上不知君王所言何物。 “因为……”许昭平盯着腰上蟠龙的腰带,低咳了一声,“明权。” “是,圣上!”大太监听到君王唤了他,立即掏出袖中的卷轴,展开朗声念完了封后的诏书。 见君王唤了‘明权’,梁琼诗心底莫名的翻涌着不良的预感。她从未发觉过大太监的声音竟能如此清晰。 当听到最后八字‘今封梁氏之女为后’时,梁琼诗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声。 她忽地想起一二十四字的诗文,传言便是一后写与一帝的。 诗言‘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只是与君王互通了心意,她似是也不怎芥蒂是否能封后了。 可在她不在意是否能封后之后,封后却不期而至。 梁琼诗抬眸朝着君王的方向望了望,仅是是一片漆黑,她却也未觉得可怕。 “圣上,敢问臣妾是谁之后?” “自是……”许昭平见梁琼诗接完旨后并不如她想象中的欢喜,便静思了片刻,想到琼诗之后便后因后位受到牵连,许昭平低声应了句,“自不是什么后。” “是。”听到君王答了不是什么后,梁琼诗忽地笑出了声,“是,臣妾自不是什么后,臣妾只是许昭平之妻!” “许昭平之妻么?”许昭平见梁琼诗是这般心思,不由得也笑了,“若是许昭平是女的,那爱妃该如何是好?” “许昭平不是一直是女的么?”梁琼诗的唇边荡着笑意,“我记得许昭平一直是女的。” “那寡人呢?”许昭平听到梁琼诗道了‘我记得许昭平一直是女的’,手瞧瞧的在袖中紧了紧。 “圣上自是男的。”梁琼诗稳稳的与君王慢慢的说着。就在君王下榻时候,她突然想了起来,昨夜君王似乎与她说了一夜他是女的。 其实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她喜欢的是许昭平,而不是因为许昭平是男的或者是女的,所以她才喜欢。 或许喜欢这个词太淡了。 用爱,或许更合适。 她若是爱着的是昭平,那男女似乎更无所谓了,她会因昭平是女子便放弃爱她么?若是会,这般的爱太廉价了。 因为这句话与她会应昭平是男子便坚持爱他一样荒谬。 可两夜的鱼水之欢似乎确信的告诉了她,许昭平是个男子。 可一个男子老认为自己是女子,这便是病了。她虽不在意昭平是男是女,她却介意昭平是不是有病。 有病就得治。 梁琼诗重重的叹了口气,有病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有病却不知。 想着君王有病却不自知,梁琼诗莫名的心生怜悯,“圣上……” 许昭平见着梁琼诗眸中似有微光,便朝着榻旁近了几步,“爱妃你怎么了?” “嗯?臣妾无什么……无什么大碍……”梁琼诗忍着心头的怜悯,忽地想着许是君王因着自己爱慕过那宫人才得了这般疑男疑女的病,便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圣上,您是不是思平?” “嗯?”许昭平伸向梁琼诗的手停到了半空,她是不是思平呢? 是吧! 思平,昭平都是她一人! 许昭平望着梁琼诗的脸,低声道,“寡人是思平!” 第五十七章 听到君王道了自己是思平,梁琼诗心头一疼,愈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君王是因着那宫人才生了心病。 心病或是心药才能医治,梁琼诗绞了绞刚刚不知是那个宫人塞入她怀中的帕子,面上轻笑着道了句,“圣上说笑了。” ‘说笑’二字从琼诗口中被吐出来后,许昭平紧张的心忽地平静了下来。 她若是认了自己是思平,那上次不轨之举不是不打自招了? 想到上次琼诗的羞涩,与昨夜琼诗的孟浪,许昭平眼睛不禁黯了黯,许是如今,她能断出琼诗是有几分爱慕自己了。 可那爱慕有几分,她却是拿不准的。 怕终究是自己爱的多些。 许昭平起身朝着殿门走了几步,然后转身,看着规规矩矩坐在榻上,帝后打扮的琼诗,笑了笑,“琼诗,你可知今日穿的是何物?” “穿得?怕是与寻常无二吧!”梁琼诗笑着用右手抚了抚自己的左袖,上面的纹路似乎比寻常要繁复些,“莫不是祭祖要着的宫装?” “祭祖?”许昭平闻声,轻叹了口气,“祭祖怕还不到时候。” “为何?”梁琼诗听着君王道‘祭祖’还不是时候,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倒不是介怀君王说了祭祖没到时候,而是忧心她这宫装穿的名不正,言不顺,会落人话柄。 凡是封后,都该派人祭祖。 “因为许氏的宗祠不在乾都。”许昭平挪到榻前伸手抚平了梁琼诗皱着的眉,笑道,“莫不是担心后位来路不正?” “嗯……”梁琼诗听着君王自己道出了来路不正,随即轻轻的点了点头,“臣妾甚是忧心圣上因臣妾误了大事。” “梓童,何必忧心这些呢?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万事有寡人。”许昭平坐到梁琼诗身侧,握住她的手,“祭祖之事皆是凡礼,寡人自登基以来从未祭祖,一直由昭靖代劳。若是梓童忧心,过些日子,寡人便带着梓童去便是。” 听着君王自然而然的把‘爱妃’更称了‘梓童’,梁琼诗的脸忽地一红,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回荡着,君王唤了她‘梓童’。 可又思及梓为木中之贵者,梓既是子,帝王立后,多是为了建子嗣,承大统,以延续和维持皇权,梁琼诗静静的把手从许昭平的手中抽了回来,搁置在自己的腹部。 隔着宫装,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梁琼诗不由得幻想着经了昨夜,她腹中便有了孩儿。 想着自己的腹中可能有了孩儿,而君王昨日还与她言了无论如何都会赐她个麟儿,梁琼诗的唇角慢慢的带了上温婉的笑。又记起刚刚君王言了将携着她去祭祖,便道,“不知祭祖是在何处?” 听到琼诗问祭祖的地点,许昭平静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在昭靖的封地。” 梁琼诗想过不能祭祖的种种原因,却从未想过阻碍君王去祭祖是因为祭祖的太庙在靖太子的封地上。 靖太子的封地似乎是先帝封的,梁琼诗忽地想起多年前,靖太子曾邀她去他的封地游玩。 当时虽是婉拒了,却还是惦念着先帝待靖太子着实是好。 现在想来,连太庙都不留给君王,先帝着实是偏心的紧。 她虽不知靖太子如今如何了,却也没得到任何靖太子被处置的消息,想必还是好好的活在世上,若是活在世上,那君王带着她去太子的封地,无疑是置身于险境。 ‘帝后’不过是名头,不值得搭上她与君王任意一人的安危。 听懂了‘在昭靖的封地’几个字的意思,梁琼诗也懂了她在君王心中的分量。 “那便不去了吧!”梁琼诗冲着许昭平的方向清浅的笑了笑。 迎着梁琼诗的笑意,许昭平却觉得心中有一个名作执念的种子破土了,既是琼诗该得的,那便应该给她。 她喜欢琼诗记挂她的模样,却不希望琼诗因着她受委屈。 想着乾国建制以来,还从未有过未祭祖的后,许昭平细细的看着梁琼脸上的笑,低声道,“梓童既是唤了寡人一声圣上,那寡人便应带着梓童光明正大的去祭祖,不过是封地归了昭靖罢了,太庙还不归他。” “这……”梁琼诗刚欲开口,却被君王忽地袭来的吻堵住了余下的话音。 许昭平一吻终了,便重重的呼了几口气,而后搂住身侧人腰,凑近琼诗的耳朵,“梓童,寡人的琼诗,信寡人,其实昭靖没什么可怕的!” “臣妾从未怕过靖太子。”梁琼诗嗅着君王身上的气息,淡淡的脂粉味让她有一瞬间的意乱情迷,她忽地又想起那个宫人,那个胆大妄为的宫人。 可她此刻却又不必坚信,此刻揽着她的,是乾国的君。 “那梓童到底是在忧心何物?”许昭平伸手抚着梁琼诗的脸,眼神中满是痴迷却杂着些困惑,她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喜欢上了接近身侧这人的感觉。 梁琼诗试到君王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脸,不由得浑身都在轻微的颤动,虽然君王的手只是在自己的脸,她却觉得君王的手似乎游走在她的任意一处,“臣妾只是……” 许昭平顺着梁琼诗话,问了一句,“只是什么?” “只是忧心圣上的安危罢了。”梁琼诗轻喘了一声,如一朵离枝的花,堪堪落到了许昭平怀中。 “寡人的安慰,梓童不必忧心。梓童只要记着,万事有寡人便是了。”许昭平拍了拍来怀中人的肩膀,便将她慢慢的扶正,悄无声息的与梁琼诗挪出了几分距离。 心头莫名窜出来的邪火,让许昭平无所适从,她忽地有些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莫不是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染上无尽的毒么? 许昭平抬头环了一眼殿内,似乎又只剩下她与琼诗二人。 而空荡荡的殿内交杂着的,似乎也只剩下她与琼诗低低的喘息声。 许昭平盯了坐在身侧,小声喘息,双颊泛红的琼诗片刻,仿佛在立誓一般,“琼诗,寡人的梓童,你要记得,你是昭平唯一的妻。” “是!臣妾是圣上的梓童,是昭平唯一的妻。”梁琼诗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跟着低喃了一遍君王的话,而君王话中的‘唯一’却是让梁琼诗的心吊了起来。 她隐隐得觉得有什么是要来了。 果然,听着君王唤了大太监的名字,梁琼诗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着即将来临的风雨。 坐在梁琼诗身侧的许昭平发觉身侧人屏住了呼吸,忽地有些不忍,可这些事总需要解决。 许昭平强迫着自己静心下,静静的陪着梁琼诗等待着她自己亲手写下的另一封旨意。 虽是在群臣奏请后写下得,它却仍不失是一封帝王必备的旨意。 可现实似乎没给她多久平静的时间,许昭平看到大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呈着卷轴,挪到了琼诗身前的时候,身子还是微微的抖了下,想着琼诗不过是今日封的后,许昭平犹豫了再三还是开了口,“明权,今日还是……” “圣上,今日还是由奴才宣旨。”大太监并不打算给君王反悔的机会,对上君王含着犹豫的眸子,径直躬躬了身,挪到梁琼诗面前,笑道,“恭喜娘娘封后。老奴在这里先给娘娘的祈福了。” “呵呵呵……”梁琼诗听到大太监打了官腔,便知他手中拿着的旨意怕是君王不愿意颁的,除了废后,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旨意能刺激到她,毕竟君王的心已是在她这儿了。 想到君王待自己情深,梁琼诗冲着许昭平的方向笑了笑,“圣上在臣妾处待了这般久,怕已是需得处理些政事了,臣妾恳请圣上移驾!” “娘娘所言既是!是老奴疏忽了!圣上确是该移驾了。”大太监见坐在榻上的梁琼诗如此有眼色,满意的笑了笑,又冲着许昭平一躬身子,“老奴刚刚忘了回圣上,陈阁老已是在偏殿候了圣上多时了!说得是要回圣上南疆兵务。” “兵务?”虽明知琼诗与大太监这般只是为自己寻个台阶下,许昭平却还是应了她们的情,随即起身朝着殿外走,“既是有兵务,便请梓童容寡人先行一步。” “南疆兵务兹事体大,臣妾祈圣上先行!” 梁琼诗听着君王的脚步慢慢消失在耳际,便把注意力移到了大太监身上,“大公公今日究竟是有何要旨要宣?” “娘娘莫慌!老奴今日不过是请娘娘主持要务。”大太监毕恭毕敬的冲着梁琼诗磕了一个头。 听到大太监跪地磕头的声响,梁琼诗便心知不妙,不由得皱了皱眉,“公公无需多礼,不知是何要务?” “选妃!” 第五十八章 “选妃?”听清大太监话的刹那,梁琼诗心头一动,该来的总是逃不掉。早先有过入宫的念头,自会记挂着选妃这种事,梁琼诗微微敛了敛心头的酸涩,想着大公公在面前,而君王因选妃落荒而逃,轻笑出声,“圣上便是因这事逃得么?” “这……”大太监见榻上人听闻选妃后不仅笑了,还问了君王为何离开,不由得与站在殿门旁的君王面面相觑,慢慢咽下安慰的话,心中暗道,虽此时发怒是人之常情,但娘娘此时未怒,倒更显大度,知进退。 毕竟,选妃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迎上大太监疑惑的目光,许昭平站在殿门旁彻底懵了,半晌未动。待到听到大太监言了‘娘娘多虑了,圣上不过是要事缠身,急着去处理。’来回了几分神。 她方才假逃不过是忧心琼诗因着选妃,质问她为何言而无信,可谁曾想,琼诗听到‘选妃’后竟是这般淡定,甚至笑着问了大太监问她逃的原因。 联想到上次派着明权向琼诗预知封后后琼诗的醉酒,许昭平忽地觉得,琼般开口,许是并不在意天家的情。 不在乎天家的情? 许昭平不禁白了脸。 若是琼诗不在意天家的情,那她选妃有究竟是为了谁呢? “大公公难答了?”听到大太监只给了个‘单音’,梁琼诗忽地发现自己竟是越矩了,随即笑着往榻里挪了挪,“本宫不过随意问问,大公公大可不放在心上。” 话罢,又冲着大太监道,“不知大公公您可知圣上有哪些心仪的女子?” “启禀娘娘,圣上吩咐但随娘娘的心意。”大太监冲着梁琼诗的方向躬了躬身。 “随本后的心意?”梁琼诗闻大太监道君王吩咐过选妃凭自己的心意,不由得的一愣,若是真凭她的心意,她倒是愿意直接废掉选妃,可这话不过是听听罢了。 纵使君王这般嘱托过了大太监,她也着实不敢托大。 想着君王与她曾有过的种种承诺,梁琼诗手指微微抬了抬,她忽地心底也有些期盼着能与数位穿越女一般,与一个君王一生一代一双人。 可她的境况,似与那些女子不太一样。 选妃后她定是会妒,可多个女子来疼君王定是好的。现在纵使她是个后,却一直依仗着君王照料,君王那般柔情的人也应有个女子来疼。 可总是君王真的需要一个人疼,梁琼诗的心微微的疼了疼,纵使君王真需要,她却不是真心的想寻人来照顾。 奈何她看不见。 回想着君王背她去寺庙那日,一遍又一遍的与她言说他是个女子,梁琼诗忽地有些眼睛发涩。 君王那般说,怕是忧心选妃所致。 想着之前她与君王言说过子嗣后,君王便不断的与她言说他是个女子,这是不是在暗示选入宫中的妃子皆是摆设呢? 梁琼诗暗笑自己痴人说梦,嘴上却冲着大太监讨巧道,“圣上的心意便是本后的心意。” “是。”听到娘娘这般答了话,大太监躬身退了几步,又冲着身侧的小太监挥了挥手。 大太监一挥手,搁着卷轴的案子便被慢慢抬到了梁琼诗坐着的榻前。 梁琼诗听着案子落地的声音,静了片刻,她不知大太监寻了个案子来是为了何事。 “大公公?” “娘娘,此为选妃的备选名册以及绘制着备选秀女画像的卷轴。”大太监往着梁琼诗的跟前挪了几步。 “名册与卷轴?”听到面前是女子的名册与画像,梁琼诗慢慢的往外挪了几分,伸手去摸案上的物件。 待从案上摸了一个柱状的物件到手后,梁琼诗将那物件轻轻的从案上拿起,收到怀中,久久未动,心道,她手中抱着的卷轴,上面绘着的,许就是日后要与她共事一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姐妹。 梁琼诗轻叹一声,抬手把卷轴放回到案上,她知晓选妃是大势所趋,却未想过来的这般快。 不过,既是来了,便不能唐突了。 “大公公,本后有疾,候选的册子与卷轴,本宫怕是看不得了,你且把候选的册子先念与本宫听听吧。”梁琼诗莫名的有些倦了。 “是。”大太监躬身,回望了君王一眼,见君王点了点头,便伸手拿起名册,缓缓打开。 可未等他念出第一个名字,就被梁琼诗的声音打断了。 “大公公还是先看卷轴吧!看过一遍后,把公公觉得姿色尚可的放左边,姿色不佳的放右边。” “是。”大太监闻声,不由得偷看了君王一眼,见她唇角含笑,也便跟着笑了笑。而后快速的依着他的阅历,对卷轴上的画像分了分美丑。 待分好后,大太监冲着梁琼诗一躬身,“启禀娘娘,卷轴已是分好了。” “分好了?竟是这般快……”梁琼诗吩咐了大太监给卷轴分类后便一脑子都是君王的脸,纵使只看过一眼,却已是深深的印在脑海里了。 莫不是这便是一见某人终身误? 梁琼诗轻叹一声,把注意力又凝回到了选妃上,“大公公,这里面可有给你用银子打点过的?” 听到梁琼诗赞叹了自己的手脚的还算迅速,大太监正准备谢恩,却没想到刚刚封后的娘娘又问了他一个如此敏感的问题。选妃之事,自是有人打点,银子必是收了,可银子收了,他却未必需要做事。 大太监思忖了片刻,还是道了,“回娘娘,没有。” “真的没有么?”梁琼诗听到大太监答了‘没有’,眉头轻蹙,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个朝代竟是与她想的不同。一位君王选妃,竟是没人打点君王身边最得宠的太监。 不对。 怎会没人打点君王身侧最得宠的太监呢? 梁琼诗暗笑自己把大太监想的太简单了,“本后入宫之时欠公公一个人情,请公公坦言告知。” “这……”听到‘人情’二字,大太监随即懂了梁琼诗的意思,偷偷看了君王一眼,见君王双眼迷蒙,似乎已是走神了良久,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谢娘娘厚遇。” “公公不必多礼。公公待琼诗有恩,既是有恩,那琼诗理应结草衔环以报。”梁琼诗轻笑着开了口,笑意却没到心底。她既是看不到,便定是不能分别卷轴与名册上的女子,与其让居心叵测之人乘虚而入,还不如让真心待君王的公公先讨个便利。 “谢娘娘,有一人确与老奴打点过。”大太监慢慢的叩了一个头。 “何人?”听大太监言了有人打点,梁琼诗的眉间浮动着一丝喜色,“公公可是知晓她的底细?” “回娘娘,老奴知晓此女底细。不知娘娘……”大太监偷偷的看了君王一眼,见君王的注意力还是未到此处,便等着榻上之人继续吩咐。 听着大太监欲言又止,梁琼诗便知面前所跪之人怕是在忧心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她没有在选妃时,靠着便利,结党营私的打算,“本后只是想问问她是不是真心喜欢圣上?” 听着帝后问了真心,大太监的眉头紧了紧,却发觉身后一凉,君王的视线许是已经落到帝后身上了。 大太监思忖片刻,低声道,“老奴斗胆问娘娘,喜欢与否于选妃有何碍?” “喜欢与否自是与君王选妃无碍,但与琼诗的选择却是有关。”不知为何,她忽地不喜欢用‘本后’,想着她刚刚成了后却立即要选妃,梁琼诗的声音愈是低了几分,似是在说与大太监,又似在说与自己听,“若是公公所荐之人喜欢圣上,琼诗会选她,却不会给她高位。若是她不喜欢,琼诗亦会选她,却会让她只是位列本后之下。” 以喜欢在定高低? 大太监听清楚梁琼诗的意思,把头叩到了底。 他在后宫待了这般年,见过利欲熏心的,也见过清心寡欲的,却从未见过敢谈‘喜欢’二字的。 深宫大内,哪里会有干干净净,水到渠成的喜欢?又有几个女子能分得出宠溺与捧杀,情长与恨深? 不过是一次次的错托与误信。 大太监抬眼望了端坐在榻上的帝后一眼,低声道,“娘娘远谋,但恕老奴多嘴,人心易变,娘娘如何能掌控?” 梁琼诗听到大太监道了‘人心易变’,愣了愣。是呀!人心易变,没人能确保选妃时候喜欢君王的人,被选中入宫后还喜欢,也没人能确保选妃时不喜欢君王的人,选中后不喜欢…… 可除了喜欢,又有什么能确保那女子对君王无害呢? 想着喜欢根本无从掌控,梁琼诗不由得轻叹了声,“本后没动过掌控的心思,本后只是……只是期望日后圣上不要为难罢了……” 闻着梁琼诗道了她是为了君王好,大太监也是愣了半晌,“既是这般,那老奴便说了,打点老奴的人期着娘娘您能被选上。” 第五十九章 “呵呵呵……”梁琼诗见大太监说着打点他的人希望自己被选上,不由得笑出声,“公公您年岁大了,怎得还开起了这般玩笑?” 大太监听到‘玩笑’二字,随即笑道,“若是娘娘觉得不可,那便当无便是了。” “公公的心意琼诗心领了,但圣上选妃不可儿戏,你我二人都当尽力。”不欲与大太监兜圈子,梁琼诗随即含笑冲着大太监方向低声道,“若是情况许得,琼诗愿为公公大开方便之门。” “是。”大太监起身朝前挪了一步,从案上的卷轴中挑出唯一一个用粉色套子套着的卷轴,递到梁琼诗手中,“娘娘,这便是打点老奴的人的意思。” “嗯?”梁琼诗伸手摸着大太监递到手上的物件,似乎还是卷轴。念着既是卷轴,那上面必是有人物,梁琼诗沉了口气,低声问道,“卷轴上所绘是何人?” “自是娘娘您了。”闻帝后问了卷轴,大太监立刻回头看了君王一眼,等着君王示意。 许昭平见大太监的视线挪了过来,便知大太监是在问她是否要依着计划行事。 既是敢向着琼诗告知要选妃,她许昭平必是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只是,纵使准备的万无一失,怕也难免会凉了琼诗的心。 方才她已是想过了,之前琼诗之所以不怨,不怒,未必是对自己无情。 甚至,许是对自己情根深种也未可知。 念到琼诗许是因身为帝后才未与自己争辩,许昭平的手在袖中紧了紧。 试问一国新后,如何能阻着君王选妃呢? 想着榻上之人此刻许也是万般愁绪于心,许昭平忍住往榻旁挪的冲动,只是微微的把视线挪到大太监身上,点了点头。 待到君王点过了头,大太监随即朝着榻旁近了几步,冲着梁琼诗低声道,“娘娘,恕老奴直言,圣上此时选妃实是不得之举,故此卷轴所绘之人依旧是娘娘。若是娘娘希望后宫安稳,圣上希娘娘只选此轴。” “何意?”梁琼诗听着大太监道了君王有难言之隐,眉头轻轻的蹙了蹙,一时也管不得选妃之事,只是想知道君王的意思,可又忧心大太监此言只是为了给自己宽心,便道,“圣上为何希望琼诗选此卷轴?” “原因老奴刚刚已是说过了,圣上选妃是不得之举。”大太监立在原地,没有多言,梁琼诗却被‘不得之举’四字弄得心神不宁,她倒是想不起,除过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君王还有那些日子不太对。 可大太监定是知晓君王何处无可奈何了。 想着面前便站了位知晓内情之人,梁琼诗轻笑着握了握手中的卷轴,“请公公直言圣上倒是何处不妥,不然,仅凭着公公的只言片语,琼诗怕也是不敢信以为真。” 大太监见榻上之人不愿信,转头望了望君王,却见君王摇了摇头,便明了君王不许自己直言,随即往后退了退,“圣上有言,不可告知娘娘。” “既是不可告知,那公公暂且依着琼诗的意思做吧。”听着大太监搬出君王来搪塞,梁琼诗便打消了从大太监处探听的念头,堪堪的抬手,笑道,“麻烦公公把刚刚分出的绘着貌美女子的卷轴递到本宫手上。” “是。”大太监随即俯身,按着梁琼诗的意思,递给她想要的,“娘娘,卷轴在此。” 梁琼诗试到怀中的重量,随即将大太监先前递给她的卷轴搁到一侧,而后抱着那堆绘着美人相的卷轴起身,朝着殿门慢慢的挪了几步。 尽管是看不见,梁琼诗一个人却也走的极稳。 待到估摸着快到了殿门,梁琼诗忽地停了下来,冲着殿外高声喝道,“圣上,您终是负了臣妾呀!” 待到喝完这声,梁琼诗又忽地狂笑着道,“选妃!刚刚立了后,随即便选了妃!真是堪堪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呀!” 许昭平看着梁琼诗的背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她倒是没想过,琼诗竟是在这般时候悲痛欲绝了。 听着从琼诗口中传出的声音,许昭平一时也觉得心如刀绞,坐立难安。 可此刻她也拿不定主意,是站出身安慰好,还是就在一旁站着,仅是做个看客。 大太监见君王立在原地半晌没动,便很快的挪到了梁琼诗的身后,“娘娘,何苦呢?” “何苦?”梁琼诗依旧把背留给大太监,“公公不是宫妇,自是不知宫妇的苦楚!试想夜夜孤枕,如何不苦?” “不知娘娘此意为何?”大太监愈发觉得摸不透眼前这位娘娘的心思了,圣上关心则乱,看不出娘娘是在做戏。可他看得出娘娘在做戏了也没什么意思,因为他着实是猜不透娘娘此刻所为是何意。 “自是……”梁琼诗忽地调高了嗓子,又一下沉下去,格外的神秘,“大公公,你且命这殿内除您外的公公通通退下去。” “是……”大太监瞥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心腹,示意他下去后,随即冲着梁琼诗一躬身,“已是退下了。” “那……”梁琼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公公你且关上门。” “是。”大太监顺着梁琼诗的意思,把殿门合上,而后立在君王身侧。 停到了关门的声响,梁琼诗立即对着门讥笑道,“世人皆道着宫廷甚好!帝后甚好!殊不知,这是美人冢,是蛇蝎窝!更不知圣上有疾,罪在子丑。” “……” 许昭平听着梁琼诗的话,心底先是极悲,后却是大喜。 寻常人或是听不出话中的意思,以为琼诗在辱骂皇家,其实不过是在说着她许昭平作为君王,实不是女子的良配。 说宫中勾心斗角,虽不雅,却还算是实至名归,可最后那‘圣上有疾’着实是让许昭平开了眼界。 那香自是不会让闻者觉得‘圣上有疾’,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琼诗是故意言之。 至于目的,许昭平瞧着梁琼诗淡笑不语。 大太监站在许昭平身侧半晌未敢吭声,待到瞧见君王脸上浮了几分笑意,才微微抬着袖口抹了抹额间的汗,眼前这位主子若不是依仗着圣上喜欢,刚刚那话便是够拉下去千百次了。 “娘娘慎言呀!”大太监沉了口气,慢慢的挪到梁琼诗身后,躬了躬身。 “公公莫慌。”梁琼诗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把怀中的卷轴随意拉出了两个抛到地上,“这两位便是本后选的妃。” “这……”大太监盯着滚落在地上的卷轴,半晌未有动作,这般选妃着实是太过于草率。 “公公可知何为天命?”梁琼诗见大太监只给了个单音,便知自己此举过于大胆,却也为畏惧,反是成竹在胸。 “老奴不知。”大太监虽是隐隐约约知晓了梁琼诗的意思却也不敢妄加评论。 “此即是天命。”梁琼诗笑着随意的走了几步,丝毫不介意碰到些物件,“琼诗身为帝后,理应为圣上分忧,奈何身有所累,琼诗心愧之。公公深居后宫数载,定是知晓,选妃之义,除为圣上开枝散叶,重在均党羽之权,安忠良之心,惑奸贼之魄,毁乱臣之谊。” “是,娘娘所言皆是在理。”大太监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忽得觉得帝后愿这般为君王算计的情谊,在这深宫中也着实难能可贵。 听着大太监道了“在理”,梁琼诗的步子便慢了几分,“公公即是知晓在理,便也知选妃之事亦是烫手山芋。而圣上那卷轴,怕也是不想本后难过,是也不是?” “娘娘所言极是。”选妃之事确实牵连甚广。 “那劳烦公公待会再从那堆品相不足的女子中选出两位,一同回与圣上。而后再向圣上道出本后越矩之言,求圣上将本后打入冷宫,却存着后位。”梁琼诗浅笑着,盘算的滴水不漏。 “为何要如是?”许昭平看着梁琼诗唇角的笑意,忽得觉得她似乎把一只桀骜的鹰看做了一只柔顺的鸽子。 梁琼诗未听出君王的声音,以是大太监问话,便笑道,“因为只有这般本后才能守住自己的男人,才能坐山观虎斗,才能完成后的使命,做好宫妃间的制衡。” “呵呵呵!”许昭平听着梁琼诗道了守住自己的男人,不由得笑出了声,“寡人倒是从未想过寡人竟是选了这般厉害的女子做了后!” “圣上?”梁琼诗听到君王的声音,不由得脸一红,她倒是未想过君王一直立在她身侧。 若是君王一直在她身侧,那刚刚那些胡言乱语,不是一字不漏的全被君王听到了? 想着君王听到了自己所言的有疾,梁琼诗连忙冲着君王的方向躬了躬身,“圣上,臣妾知罪……” 第六十章 “爱妃何罪之有?”许昭平闻梁琼诗道了知罪,随即轻笑着吩咐道,“明权,依着帝后的意思,从另一堆卷轴中取出两卷,跟着寡人走。” 见大太监手中已有四个卷轴后,许昭平朝着梁琼诗歌近了几步,凑近她的耳朵,“琼诗,你可知打点明权的人,便是寡人!” 言罢,轻笑着朝着殿外走,大太监见君王已经移驾了,连忙抱着四个卷轴从殿内跟在许昭平身后。 梁琼诗听着大殿门被缓缓关上,念着君王刚刚于她耳边所言的打点‘明权的人,便是寡人’,不由得也轻笑了出声。 隋朝时,杨坚之后独孤氏选妃,便是自己选了自己,没让后宫多出一个妃嫔。 君王的意思怕也是想着让她梁琼诗将自己选作妃。 至于那卷轴,怕是君王替自己另寻的身份。 君王竟是为她盘算到这般精细,着实也令她吃了一惊。 梁琼诗迎着透过窗棂的阳光,往前走了几步,直至移到殿门口。 伸手摸了摸已被合上的殿门,梁琼诗知晓君王已是弃了先前想的后妃皆为一人的遐想。 接下来,君王应是依着自己的意思纳妃了吧! 因着眼疾,她若是坐在帝后的位置上等着那群新妃来面见,难免失仪。 不若以退为进,自行因出言不逊,闭门思过。 原想着君王不在,大公公也不会以实言一字不漏的告知君王,故放肆的逞逞口舌之快。 谁曾想,君王竟是以还站在殿内呢? 君王站在殿内,应是忧心于她,担心选妃扰了她的心绪吧! 梁琼诗笑着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她的榻,应该就在附近。 大太监跟在许昭平的身后出了殿门,便觉浑身一轻。 选妃一事,帝后未像君王设想那般歇斯底里,反而是进退有度。 看了看怀中的卷轴,大太监对新封的后愈是满意。 这怀中的四份卷轴,恰恰应得是选妃最低的额度。而‘随意扔’这举动,便是把她从选妃的漩涡之中剥离出来。 因是随意,谁家的女儿被选上,皆是天命所归,与皇室无关,与帝后亦无关。而这卷上的女子也便是说不得容貌,说不得出身,更遑论才学。 选妃若是出了岔子,只能说是备名册之时,验册的人有眼无珠,唬弄的皇室。 至于废后,无异是等着坐收渔利罢了。 毕竟,一个废后才能让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给那些居心叵测的臣子一个时机。 想到朝堂中余下的向着靖太子的老臣,大太监试了试君王的口风,“圣上,这卷轴?” “自是寡人要封的妃。”许昭平坐在偏殿中,想了想何人之女可封。她原是想着要么后妃皆是一人,要么寻些心有所属的,过些年月再假死以嫁之,都无碍她大计。 但若是这般,便是辜负了琼诗的一番心血。如此妙的四份卷轴,如何能让她不好好发挥发挥? 毕竟,依着这四分卷轴选出的妃,无论是谁家的女儿,都由不得她爹爹不应。若是不愿让女儿为妃,何必送来卷轴? 许昭平轻笑着叹言琼诗七窍玲珑,又念及若是早些日子,她未一时心动,迎了琼诗,那这些谋划日后怕是尽落到昭靖身上,不由哑然失笑,或是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数。 听着君王定了真选妃的念头,大太监微微的躬了躬身,“那帝后娘娘?” “面壁思过三月,不许任何人觐见。”许昭平反手把封妃的名册翻开,发觉甚难便是,索性从屉中,选了一张记着与昭靖交往甚密的大臣的密保,寻着几个带头的名字勾上,“依着这些名字,在册中女子中,挑些易怒易躁,飞扬跋扈,又未受过什么委屈的。” “是。” 梁琼诗接到闭门思过三个月的口谕时,正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恰是一身冷汗。 在那梦里,新妃一入宫,她便失宠了。 因为那群新妃皆是绕在君王身侧形影不离,唯有她只能远远的听着她们的嘲弄。 梁琼诗自嘲的笑笑,新妃还未入宫,自己的心怎是已经乱了?选妃时的大度,许是她走过的最烂的一步棋? 选妃这法子原是为昭靖备的。当时不过是念着自己待他无情,却无碍于助他巩固势力。用这个法子选妃,最大的妙处便是暗箱操作,愿意选谁便选谁,可以不看任何人脸色。 看着梁琼诗在榻上愁眉不展,大太监便给梁琼诗斟了一杯茶,“娘娘莫要忧心,圣上的心底皆是娘娘。” 饮着大太监递来的茶,听着大太监在一侧不停的宽慰,梁琼诗隐隐的有些想念君王,她忽地有些懂了‘一日不见,思之若狂’的意思,“不知圣上何时会来?” “这……”大太监想着他离偏殿时,君王正批着奏折,便道,“老奴不知。” “不知么?那是不是不会再来看本后?”虽心底知晓君王应是待会就会过来,口中却还是忍不住给出最荒唐的推测。 选妃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她与君王假戏真做,她真的沦为了废后。 梁琼诗把饮尽了的茶杯握在手上,念着不久前的举动,轻声道,“大公公,依您看,你说琼诗是不是做错了?” “回娘娘,以老奴看,娘娘做的甚好。” “甚好么?”梁琼诗低低的笑了两声,这个甚好定是因着大公公也是希望君王雨露均沾才得出来的。可她突然想一生一代一双人了怎好? 想了想她与君王无人是君,无人是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图景,梁琼诗不由得笑了笑,这些虽尽是美的,却皆是不能做的。 凡是退位之君,皆不会有好下场。 既是不做君主便没有好下场,那还是继续坐着皇位吧! 许是她谨慎小心些,也能与君王一同白头。 想着白头,梁琼诗便不能抑制的想到《白头吟》,所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据传是最受世人所喜的。 可她梁琼诗最喜的却是开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若是君王真移情别恋了,那她也弃之便是。 梁琼诗眯着眼,浅笑着等着君王来。 许昭平处理政事的速度不慢,故也未让梁琼诗在殿中等她许久。 待许昭平到了殿中,一边命大太监去备膳,一边与梁琼诗将所选之人的共性和盘托出。 本想着琼诗听完她之言,该是满脸喜色,却不想琼诗竟是满面愁容。 “琼诗,寡人这般选,不妥么?” “未曾。”梁琼诗闻君王问她选妃是否妥当,连忙摇摇头,轻笑道,“圣上此次所选的女子,怕是全用以牵制了。” “不错!”见琼诗笑了,许昭平随即从大太监手中接过碗,笑着喂了梁琼诗一勺粥。既是闭门思过,便是用膳也不得出门了,这倒是也省了些去长平阁的气力。 听着君王承认了此次选妃尽是为了牵制,梁琼诗抿抿唇,犹豫了片刻,问道,“那圣上日后还会不会再选?” 见琼诗问了自己日后还会不会再选妃,许昭平便放下手中的勺子,改把琼诗搂在怀中,“琼诗,你慌了?” “是!琼诗慌了!”试到君王把自己搂在了怀中,梁琼诗莫名的觉得眼睛一酸,泪水便流了下来,“琼诗怕!怕圣上再也不来看琼诗了……” “寡人……琼诗……”许昭平见梁琼诗在自己怀中哭的凄凉,心中微微一痛,“寡人三月之后定会给琼诗一个答复。” 三个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说长,便是京中几家世族小姐皆是入宫做了妃,邀宠宫斗,折腾的整个后宫乌烟瘴气。 说短,便是梁琼诗自被罚闭门思过后,日子便变得一样规律。每日皆是与君王言上片刻,听听君王的烦忧,解解朝政的死结,而后与君王一同用膳,相拥而眠。 若是不想想殿外的那几个女子,梁琼诗倒也觉这般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快活。 听着君王与她言着已是下令免税一年,梁琼诗心底稍安,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若是饥荒了,那民便是乱了,民若是乱了,这天下便也坐不稳了。 至于为何免税一年便可除弊,不过是惩些污吏,杀鸡骇猴罢了。免税三载,必有两载下面的官府会苛捐杂税,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过如是。 “琼诗若是累了,便上榻上去歇上一歇,寡人今夜还需出去一趟。”许昭平在梁琼诗额上落下一吻,便预备着起身。 她以着刚封后便封妃,于帝后心中有愧的由头,在梁琼诗的殿中已是待了三个月。 若是夜夜于此,似乎说不过去。 听闻君王要走,窝在君王的怀中的梁琼诗,先是微微的松了松环着君王腰身的手,又忽地紧了紧,她知晓君王现在出门,定是要去其他妃子的寝宫,她也知作为一国之母,确实也不应一个人独占圣宠,可她今夜偏偏是不愿把君王让出去了,“圣上,琼诗今夜想……” 第六十一章 “想如何?不愿寡人离去么?”许昭平闻言,没绕开,堪堪的点破了梁琼诗的心思。 “这……”梁琼诗见君王开言如此随意,便知自己问话问道了君王心上,“臣妾正是圣上所言的意思。” “呵呵……”许昭平听梁琼诗认了不舍自己的由头,不由得跟着轻笑出声,“那新封的熹妃,也在候着寡人。” “哼,那圣上您便去寻那熹妃吧!”闻君王提了风头正盛的熹妃,梁琼诗皱皱眉,侧身把背留给君王。 许昭平对着梁琼诗的背影,莫名的不适应,三月来的朝夕相处,她早已是习惯了与琼诗面面相对。 许是熹妃之事,已是令她恼了。 可若是她不恼,这戏怕也做不下去。 许昭平叹了口气,从梁琼诗身后环住她,“寡人今日若不去寻她,明日她便会闹到你处,你且如何应付?” “自是以妻妾之道治她。”试到君王环住了自己,梁琼诗浅笑着依在君王身上。 “妻妾之道?”念及琼诗现已是后,而那熹妃不过是个妃,许昭平第一觉得长幼有序这般有道理,可她嘴上却没漏风,只是淡淡道,“那你这妻未免太霸道了些。” “既是觉得霸道,那圣上移驾便是,何必与臣妾多言?”闻君王道了自己霸道,梁琼诗不禁莞尔,自是爱了才有霸道,若是不爱,她必是巴不得君王迎了新妃后,再也不入自己这殿门。 “那琼诗已是打算为了寡人,跳进这后宫的泥淖么?”许昭平轻笑着把下巴落在梁琼诗歌肩上,“若是这般,那寡人真是三生有幸。” “呵呵……”听着君王提到了宫斗,梁琼诗随即直了直身子,与君王处了三月,君王处理政事从不避她,此事于她,影响不可谓不大。一则显了君王对她的信任,二则也告知了她,做君王难。 若是可以选,她倒是希望君王只是一个唤作‘许昭平’的普通人。可若是君王只是那么个普通人,她却又断断不会去爱。 “琼诗若是愿跳,那边不仅仅是为了圣上,也是为了琼诗自己。”梁琼诗笑着把手覆到君王手上,情之一字最难解的缘故,莫过于,有时爱人的基础,恰恰两人想厮守,却格外艰难的原因。 不过能爱上便是幸福。 梁琼诗试着手下的温度,微微的合了合眼,“琼诗为圣上所爱,成全的不仅仅是圣上,亦成全了琼诗自己。没有圣上的那些日子,琼诗从未奢望过去守住一个人,有了圣上,琼诗莫名的想试试。” “若是守不住呢?”许昭平听着梁琼诗道想要守住自己,莫名的心底一酸,“寡人未遇到琼诗前,只是想着如何活下去,遇到琼诗后,便只是想着如何夺过来,只是,寡人却从未想到过,夺到手中之后,寡人只愿护着,连自己都不容许去染指。” “连自己都舍不得染指?圣上这情,琼诗似乎惭愧了。”梁琼诗听着君王袒露心迹,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真是奇怪的东西,不爱的时候,个个都高高在上,端正自傲的紧,要是爱了,便是个个都低到尘埃里,纵是明知飞蛾扑火,亦是在所不惜。 至于守不住……虽念过‘君若无情我便休’,可面着君王,自己的心思早已是转了几多回。 把君王的手握到自己的手中,梁琼诗眨眨眼,轻笑道,“若是守不住,臣妾还爱着,那臣妾便是以死以抵之。所谓活人争不过死人,臣妾倒是无论如何也要在圣上心底留下些痕迹。” “不会后悔么?琼诗这般决绝,倒是让寡人愈发的放心不下。以死抵之,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琼诗这般着实是糊涂了。”许昭平把脸贴在梁琼诗的背上,微微的蹭了蹭,“若是守不住,便放手,莫要伤了自己。” “圣上又怎知放手便不会伤呢?”闻着君王道了守不住便放手,梁琼诗不禁嗤之以鼻,“世人皆道,强扭的瓜不甜,可却甚少有人想过,不强扭,连瓜都寻不得,还如何谈味道?” “甜苦如何,寡人不善断之,但寡人却深晓长痛不如短痛。”许昭平慢慢的从梁琼诗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往着梁琼诗手中,轻轻的描了一个‘权’字,“世事如棋,吾辈皆是棋子。” “那敢问圣上,是何人布的局?”梁琼诗见君王提到了棋,不由得笑了笑,“既是棋,那圣上当初又缘何没放手呢?” “棋局,依寡人见,应是先帝布得前局,茗执布得后局。连寡人待梓童之意,怕也未逃过算计。”许昭平盯着摇曳的烛光,又透着烛光,端详了片刻笑得淡淡的梁琼诗,“不放手,寡人自是痛且欢欣着。” “既是圣上不怕痛,那何必忧心琼诗怕呢?”梁琼诗抿着唇,思忖了片刻君王口中所言的棋局。依着君王的意思,姐姐与先帝一同补了一个局,而这个局,听着似乎是个死局。 死局,害不到自己的性命的死局,自然算不得是她梁琼诗的死局。若不是她的死局,那便只有一种解释,是君王的死局! 君王的死局,先帝,姐姐…… 那导向似乎也只有一个方向,还政于太子。 “圣上的意思是太子……”梁琼诗的话未出口,便被君王的话打断了,“不是怕你承不住,只是不愿你受那般苦。” “苦么?”梁琼诗口中喃喃了片刻,‘不是不能,只是不愿’,心底莫名的有些苦涩,“圣上万事皆顺,琼诗如何会受到苦?” 梁琼诗此话一出口,两人皆是半晌无话,直到许昭平随意的问了句,“琼诗想看得见么?” 看得见?君王的话虽问得随意,梁琼诗确知这背后绝不简单,“敢问圣上代价为何物?” “寡人这双眼睛。”许昭平说得风轻云淡,梁琼诗听得胆战心惊,脸上却应激般的浮出了笑意,“敢问圣上从何处得了这般荒唐的消息,竟是妄想以琼诗为诱,谋害圣上?” “靖太子手书。”许昭平见梁琼诗脸上起了笑意,也跟着笑笑,“若是寡人换了,不知琼诗会不会弃寡人而去?” “圣上何意?”梁琼诗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收到袖中的十指,心中暗暗问了问,若君王换了,自己是否会弃君王而去。 其实若只问君王用自己的眼睛换了她的眼睛,答案便显而易见,自是不会。虽然,她并不需要君王为了自己,搭上眼睛。 但那问题,若是掺上靖太子,便是一语双关。 究竟是换君王,还是换眼睛,值得商榷。 可君王这般开口,便已是摆明了不愿与自己多言。 “靖太子顺带附有封后的草卷。”许昭平见梁琼诗半晌没回话,便又补了句。 闻君王道明了话,梁琼诗也顷刻晓得了靖太子的意思。他想要的怕不是君王的眼睛,他想要的摆明是君王的皇位。 若是君王愿以目换之,群臣定是不能答应有个目不能视的君王。而君王无嗣,那便只能以天下大事累靖太子。 如此精妙的算盘,若不是捎带了自己,梁琼诗也忍不住拍手称奇,可,这个算盘却恰恰是依着自己身量造的。 念着自己与靖太子已是六载未有交集,却仍被他百般算计,梁琼诗讥笑道,“无耻之徒!敢问圣上,此贼何在?琼诗愿面见诛之!” “自是已回封地了。”许昭平见梁琼诗神色不好,随即笑着把梁琼诗放在袖中的手拉到自己手中,“已是为后的人了,为何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那圣上刚刚所言?”梁琼诗听着君王数落她沉不住气,随即轻笑了声,“是希着琼诗谢恩么?” “呵呵。那可不成!毕竟这天下,只有寡人一个皇帝。”许昭平缓缓的抬手抚了抚梁琼诗的手背,“琼诗,我们下月便去西巡。” 西巡?君王的动作,让梁琼诗心底一暖,他的话让她的眉毛不由自主的拧成了一团,“不过是臣妾的一双眸子,圣上不必以身涉险。” “怎可不去?寡人上月下了缴兵的旨意,这月昭靖的封地便流寇四起……琼诗且安心。” 安心?如何能安心呢?君王虽给了西巡的由头,却也未明说他没有依着靖太子话办的念想。 “圣上,西巡一事,还是三思而后行。” “是是是!既是梓童劝寡人三思,寡人定会照办!不过今夜……”许昭平拉长的音一下让梁琼诗想起她与君王开头说的事,本想着让君王留宿。 可一段留宿,却引出这么段复杂异常的西巡,摆明了君王想走。 既是想走,那便走吧。 梁琼诗笑着冲许昭平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许昭平握住没放。 “圣上若是有事,便请移驾。” 听着梁琼诗有韵味的笑声,许昭平盯了半晌,忽地开口唤了声,“琼诗!” “嗯?” 许昭平卡住梁琼诗抬头的当口,凑近梁琼诗的耳朵,低语道,“信寡人。” 而后松开手,慢慢起身,朝着殿外走。 见君王松了手,梁琼诗便知君王去意已定,随即朝着殿门的方向微微的躬了躬身,道,“恭送圣上。” 随着殿门被慢慢合上,许昭平缓缓挪开落在殿门上的视线,转身朝着殿后走去。 一绕到殿后,许昭平便看到大太监身侧立着一个和她身量相差无几的人。 “圣上!”大太监冲着许昭平躬了躬身,“都备好了!” “那便带他去那熹妃的宫中吧!记得三更回到此处!明日有早朝。”许昭平的视线越过大太监的身影,径直入了偏殿的一处密阁。 “是。”大太监待那密阁的门合好,便领着身侧的人转到殿外,上了君王平日用得车辇。 第六十二章 君王的车辇朝着熹妃的宫中驶。 有意无意,全后宫的人都听到了太监报信声音。 梁琼诗从未像今夜这般,觉得古代的墙隔音效果如此之差,差到让她夜难安寝。 不过,又许是她的心乱了。 乱得有些疼。 她的脑子回响着君王那句‘长痛不如短痛’,心中的秤也慢慢在失衡。 她恍惚间有些嫉妒今夜伴着君王身侧的女子,刻意忽视着君王已是陪了四月余的事实。 她忽地想去寻一瑶琴抱着,依着那殿门,循着那古调,哼一哼那长门赋,聊慰己心。 可一想到那瑶琴声许会传得极远,梁琼诗又不想去折腾。 索性念着君王临行前说得信寡人唐迷糊了一夜。 一夜能改变什么,梁琼诗并不知晓。 只是,当清晨的光照入眼底之时,梁琼诗惊诧的发现她能看见了。 能看见雕龙的金榻,能瞧见镶玉的地板。 梁琼诗不敢置信的赤着足,在玉上踩了踩,发觉竟还是暖玉。 撇开那玉,梁琼诗端详了绣着云锦的地毯片刻,一阵恍惚,这殿着实不像一个宫妇住的地方。 她的左手边是一排排的书简,右手边是一张描绘得格外精细的地图。 这是君王的住处么? 梁琼诗伸手撩开书架旁的珠帘,踏到里面,打算瞧了瞧。 可脚步一踏入珠帘内,她便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珠帘里没什么特别的物件,有的只是一幅幅的画。 画的内容也很单一。 但梁琼诗却忍不住把视线留在那一张张画卷上,一时竟是有些痴了。 那一张张画卷看上去离画的时间不远,梁琼诗低着头仔细辨别了片刻画卷的落款,皆是君王的名字。 君王的名字?莫不是寻常时君王常常偷瞧着她,为她作画? 幻想着君王隔着烛光,瞧着自己的脸,在纸上落笔的模样,梁琼诗的脸上不禁浮过一丝红晕。 许昭平,许昭平,真是个可人的名字! 梁琼诗笑盈盈的看着君王的名字,心中暗道,这许是世上最好看的三个字了。 可看着看着,她又感觉‘许昭平’那三字似是散开了。 散得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不过,不认识也没什么打紧的。 梁琼诗含笑绕到一旁的书桌上,挑了一支笔,提笔便在宣纸上落下了一个‘许昭平’。 墨渍一晕开,梁琼诗的手便悬在半空中提不住笔了。 她的手不是废了,为何又能写了? 等等,若是她的手腕废了,她入宫这么长时间如何端得了茶,捏得了筷子? 梁琼诗眉头挤成一团,不信邪的又在纸上落下了‘梁琼诗’三字。 六字,三三成行,簪花小楷,不过如是。 梁琼诗忽地想起君王第一次与她相见之因,便是他下旨命她写字,而她却手不能书。 手不能书,手不能书…… 梁琼诗看着纸上的六个字,莫名觉得讽刺,何谓手不能书,若是手不能书,那纸上的六字又是何人所写? 可告诉她太医诊治结果的不是她的亲姐姐梁茗执么? 双腕尽损,手不能书,喉舌已损,眼疾无解。 这可是她这六年来刻在心底的痛。 如今却是一个一个破了。 梁琼诗抬高双臂,趁着日光看了看自己的双腕,所谓‘皓腕如霜雪’也不过如是。 六年的时间,似乎隐去了一些,隐去了曾经的刻骨铭心。 她的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君王所言的‘先帝布得前局,茗执布得后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姐姐莫不是以她做了棋子? 棋子。 棋子。 姐姐以她做棋子,又能谋划到谁呢? 靖太子,君王,她…… 这似乎是一张由死人织就的无形的网,把她们都罩在其中。 梁琼诗沉了口气,随手写着字的纸揉成一团,握在手中。 她梁琼诗从不受人摆布,纵使是先帝,姐姐也不成。 想着姐姐的坟茔就在坤殿,梁琼诗连忙跑到榻侧,冲着殿门唤了声,“来人啊!本宫要去坤殿。” “是!娘娘!”梁琼诗一开口,宫门外随即又宫人应声推门而入。 梁琼诗第一次清楚的看着几十个人在自己的面前忙碌着,伺候她更衣洗漱,为她打理发髻,上妆容饰品。 梁琼诗低头瞧着自己的指腹捻过脖上挂着的念珠,又抬眸看了看妆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她已是许久没见过这些了。 “娘娘,已是妥了。” 梁琼诗瞧着在她眼底连头都不敢抬的宫人,低低笑了声,“那便行吧!” “是。” 梁琼诗任着宫人将她扶出殿门。 当着两只脚都踏出了殿门,梁琼诗低语道,“扶我面向着殿门。” “是。”宫人顺从的声音让梁琼诗甚是满意。 待转过身,梁琼诗抬头看了眼殿门的匾额。硕大的‘乾殿’让梁琼诗有些站不稳。 “本宫平日住在哪间宫殿?” “回娘娘,娘娘平日就住在此。”宫人搀着梁琼诗的身子,带着她朝着车辇的方向走。 “那此处是?”梁琼诗从未想此时这般不安,踏在脚下的地毯如同针一般扎到了她的心底。 “回娘娘,是君王赐的琼阁。”宫人慢慢的走,慢慢的回话。 “琼阁?那此处是?”梁琼诗记得她是从‘乾殿’出来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和君王应是在乾殿中呆了三月余,而那三月之前,她记得她亦是住在此处。 若是她自进宫以来便在此处下榻,那君王在那些没有陪她的夜里又是在何处安寝了? 梁琼诗听着宫人道“此处便是琼阁”,便知这宫人许是受了君王的命,欺着自己眼疾。 “那乾殿在何处?”梁琼诗忍住心中的笑意,一本正经的问。 “这……乾殿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奴婢只是听过却没见过。”宫人被梁琼诗问的低下了头。 “是吗?”梁琼诗踩着另一个宫人的背,上了车辇,“那乾殿是不是有书架?” “许是有吧。奴婢不清楚。”宫人抬高梁琼诗的手,让她上得更便宜。 “那琼阁有吗?”梁琼诗的脚落在车辇的帘外。 “琼阁自是无的。”宫人跪到地上,声音已是有了微微的颤抖。 “辛苦你了。本宫会记得回来打赏于你的。”梁琼诗伸手撩开珠帘,自行踏了进去。 宫人从梁琼诗的话中听出她希望自己在原地候着,连忙叩头道,“娘娘,圣上旨意,无论娘娘去哪,奴婢必须跟着。” “你想要监视本宫么?”梁琼诗坐在车辇内,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宫墙,眼色黯了黯。 “奴婢不敢。”跪在车辇旁的宫人听着车辇内传出的声音,随即慢慢起身往后退了退,又跪下,“娘娘三思!” “不敢便退下,何须本宫三思!”梁琼诗闭上眼,不做退让。 “是……恭送娘娘……”宫人见梁琼诗坚持独行,随即冲着驾车的公公使了使眼色,“行车!” “是!” 梁琼诗看着驾车的公公扬起的马鞭,高扬的辫尾让她的心随着马的一声嘶鸣奔向远方。 车轮转动的声音伴着车辇两侧的风景带着梁琼诗的心一同起伏。 梁琼诗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瞧着宫城。 她听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也听过酒池肉林,金玉十里。可她从未真正瞧过那些传说中的雕梁画栋,亭台轩榭。 着着宫装的宫人,小步快走的太监,大朵大朵满池的睡莲。 一切都如梦境一般,真实到反而像幻觉。 直至驾车的公公的急停,震得梁琼诗差点从车辇中翻滚下去,才恍恍惚惚从自己的世界中醒了过来。 “娘娘,您还好吗?”听着驾车的公公急切的声音,梁琼诗勉强稳住了身形,“发生了何事?” “娘娘,熹妃娘娘求见。”公公的声音有些不安。 “那便见吧!”梁琼诗待着公公进车内扶着自己出了车辇才瞧清楚车前竟是立了一个玉人。 “见帝后为何不跪?”公公扶着梁琼诗下了车辇,忧心娘娘因瞧不见吃亏,便抢先指责了熹妃一句。 “公公说笑了,臣妾不正跪着么?”熹妃稳稳的站在原地,挑衅般得望着被太监扶着弱柳扶风的帝后,轻轻的笑了笑,“姐姐,臣妾跪得这般辛苦,您是不是该让臣妾起身了?” “嗯。”梁琼诗看着熹妃脸上的笑,睫毛抖了抖,“妹妹当真是倾城国色。” “是吗?姐姐原来今日才知晓妹妹是倾城国色,妹妹还以为姐姐在选妹妹时便已知道了呢!”熹妃朝着梁琼诗靠近了几步,伸手欲取梁琼诗发髻上的钗,“姐姐这头上的钗甚是好看!不知赠与妹妹……” “这可使不得。娘娘头上之钗是圣上亲手所赠……”一侧的公公见熹妃的手伸到了梁琼诗头上,连忙小心翼翼的挡开熹妃的手。 “姐姐,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熹妃见夺簪不成,随即迁怒驾车的公公身上,顺带着贬损梁琼诗管教不善。 “妹妹何必这般大的火气……”梁琼诗浅笑着朝着车辇的方向挪了挪,“公公说得正在理,圣上所赐之物,皆是不可转赠的。” 第六十三章 “不可转赠,那便是妹妹唐突了。”熹妃挑眉看着梁琼诗,丝毫不避讳尊卑,可发出的声音却又是唯唯诺诺,易让人懈怠。 瞧见新进宫的妃子这般放肆,梁琼诗忽觉好笑,若是她真瞧不见,岂不是被这‘妹妹’给糊弄过去了。 且观那公公刚刚未让这妃子行礼,估摸这妃子许也是惹不得的人物。 不过,惹不得,不代表没法子折腾不是? 梁琼诗抬眸对上熹妃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妹妹真是倾国倾城之貌!” “倾国倾城?”熹妃疑惑的看着梁琼诗,半晌未动,“不知姐姐意思是?” “呵!”梁琼诗低头轻笑了片刻,又冲着熹妃招了招手,“妹妹且来扶着姐姐沿湖边走走,姐姐想与妹妹说上几句体己的话。” “娘娘!”一旁的公公闻帝后要与新晋的宠妃独行,连忙低低的提点了一声,“娘娘,圣上可是嘱托了娘娘,今晚要去长平阁用晚膳。” 长平阁? 梁琼诗颇有兴致的看着熹妃变来变去的面色,压下笑意,“无妨,溪公公。” “这……”溪公公听到梁琼诗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连忙低头道,“那奴才便在此处候着。” 见那公公低下了头,梁琼诗便知自己叫对了驾车公公的名字。早前她也不知驾车的公公便是明溪公公,不过念着君王常唤的名字,不是‘明权’,便是‘小溪子’,也可猜上一猜。 熹妃知晓了立在梁琼诗身侧的公公,便是宫人口中不近人情的明溪,手中的帕子却是要被绞烂了。 她虽是圣上的新宠,身侧伺候的人却不过是明权公公指派的。不仅办事不牢靠,不够机灵,还有副极为美艳的皮囊。看得那她食不下咽,时常心塞到不愿意让她们侍奉。 万一,圣上被她们迷惑去了可怎么得好? 想着自己身侧那磨人的宫人,熹妃看着明溪的眼神也有几分炽热,凡是梁琼诗有的,她都想要。 梁琼诗用余光扫着慢慢朝自己挪的熹妃,见她的视线全都落到了明溪身上,不由得笑了笑,“溪公公,熹妃妹妹怕是看上你了!” “这……”明溪敬畏的望了梁琼诗一眼,才冲着熹妃直了直背,僵着脸道,“娘娘说笑了。” “是啊!姐姐说笑了!”熹妃见梁琼诗发了声,便把火辣辣的视线从明权身上,移到梁琼诗脸上,“明溪公公是圣上身边的人,除了姐姐,怕是没人能得到这般的荣宠,哪里是妹妹能肖想的?” “妹妹这话说得便是偏驳了,溪公公是君王身侧的近侍,姐姐我也不过是蒙了圣宠。”梁琼诗对着熹妃的眼睛,轻轻一笑,“,不过妹妹有句话说对了,人就该知本分,不该想些自己得不到的。” “是……谢姐姐指教了,妹妹定是会把姐姐的话铭记在心。”熹妃轻轻的咬着下唇,双颊隐隐有些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 “铭记在心却是不必,姐姐只期着妹妹守着本分。例如:在”梁琼诗看了明溪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到熹妃脸上,“是后就是后,是妃就是妃,在圣上面前,妹妹与本宫都该称‘臣妾’,但在本宫面前,熹妃妹妹怕只堪一个‘臣妾’。” “这……臣妾……臣妾知错了……”熹妃定定的注视着梁琼诗的眼睛,暗觉梁琼诗双目有神完全不似眼疾之象,心中顿是疑窦丛生,但又念着入宫前,多方打点,均言梁氏虽盲,早年却多有慧名,且稍稍的安了几分心,“臣妾出身陋巷……” 熹妃话还未说完,梁琼诗便笑出声,“熹妃妹妹多虑了,出身陋巷并没什么打紧,本宫也是出身低贱。但既是入了宫,便该有规矩,莫不能因着这些芝麻小事,让旁人瞧轻了去。” “是,臣妾……”熹妃见梁琼诗对着自己多般打压,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可这么多宫人看着,她却没几分胆子发作。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到梁琼诗身侧扶住她的手臂。 试到手臂被扶住了,梁琼诗转身冲着明溪点了点头,“明溪公公且留在此处,容本宫与熹妃妹妹说上几句。” “是,娘娘。”明溪迎着梁琼诗的视线,心中暗觉娘娘似乎能看见了,欲去禀明圣上。可转念一想,又恐只是他的幻觉,便站在原地,冲着梁琼诗微微的躬了躬身。 “走吧,熹妃妹妹且扶本宫沿途走走,本宫也陪着妹妹赏赏着满湖的夏景。”见明溪已是允了,梁琼诗便故意朝着湖边的台阶方向走,明溪的意思,在此刻,许是可以作君王的意思。 见梁琼诗动了,熹妃也只得扶住她的手臂,在身侧跟着移动。 不过所谓的跟着,不过是在看她笑话罢了。 梁琼诗故意不断的朝着湖面靠近,却只试到熹妃的手在抖。 “妹妹是不是一直指着本宫从这里踏进去?”梁琼诗笑着把一只脚踏放到水面上。 “臣妾不懂帝后的意思。”熹妃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与之前判若两人。 许是等着自己投湖自尽吧? “在此处再唤‘帝后’,不仅晚了,亦是生分了。”梁琼诗笑盈盈的把一只脚的鞋面浸到湖水中,“妹妹终究是年纪尚小,不懂得人心险恶。” “人心险恶?” 熹妃困惑的声音让梁琼诗收回了落在水中的脚,“对!妹妹可还记得与妹妹一同进宫的有几人?” “嗯……”熹妃想了片刻,道,“四人。” “你们四人家世如何?”梁琼诗继续问。 “不相上下。”这次熹妃没有思索。 “即使不相上下,那妹妹可曾想过,为何是妹妹先来与琼诗……”梁琼诗话说了一半,低低的笑了两声,“相会?” “因为容妃她说你……”熹妃顺着梁琼诗的话说了半句,便闭上了嘴,她忽地想起,容妃指点她时说过,无论争宠成功与否,都不可供出她的身份。 “说我如何了?”梁琼诗轻笑一声,丝毫未在意。她不在意究竟是熹妃,容妃,华妃,淑妃谁在算计,她只在乎她现在能算计谁。 所谓出头椽儿先朽烂,敢在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贸然出手的人,一定是四人中最蠢的。 “她说你不过是个瞎子,不配坐在……”熹妃看了看湖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扶着梁琼诗的手。 “呵呵呵……”见熹妃张了口,梁琼诗便觉得机会来了,“不知妹妹觉得圣上如何呀?” “圣上……”熹妃见梁琼诗提了君王,随即双颊飞起红霞,“圣上自是,自是……” “怎么?”梁琼诗见熹妃的脸已是红了,便直言道,“妹妹已经倾心了?” “……”熹妃见自己的心事被直直的挑明了,愈是羞涩。 熹妃愈是羞涩,梁琼诗愈是发觉,她今天出门真是挑对了日子,“怎么,这般话还不愿告诉姐姐我么?” “……”熹妃的脸愈是红了几分。 “唉。妹妹既是不愿说,那姐姐便先与妹妹说些体己的话吧……”见熹妃的脸更红了,梁琼诗便知自己猜对了熹妃的心思,“昨夜圣上与姐姐私话的时候,笑道极喜妹妹的面容。不过,碍于朝中……” “爹爹自是不比那三人的爹爹……”熹妃看向梁琼诗的眼睛暗藏一丝犀利。 收到了熹妃眼底的犀利,梁琼诗的脸色僵了僵,她似乎估计错了什么,不过,戏还得演下去。 想着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梁琼诗的脸一下崩紧,低声道,“慢慢……我的傻妹妹,在这宫廷之中,可是提不得这些……” “为何?”熹妃的声音也跟着低了几个度。 “因为……”梁琼诗把声音压得更低,“人心隔肚皮,且隔墙有耳。妹妹说,这天下哪有人大过圣上……” “不知帝后为何要与臣妾说这些?”听到梁琼诗提到了权势,熹妃的脸也忽地冷了起来。 “呵呵呵……妹妹不必慌张。”见熹妃的脸冷了,梁琼诗又把脚朝着湖中浸了浸,“姐姐若是想陷害你,从此处踏下去便是。” “哦?”熹妃挑眉看了看梁琼诗,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她又补了句,“不过妹妹你可千万别跳。” “为何?”熹妃松开扶住梁琼诗的手,“帝后的命是命,妃嫔的便不是了?” “都是命……”梁琼诗故意喃喃道,“话是这般说没错,可妹妹忘了,姐姐是看不见的。” “那姐姐怎知此处有湖,有水,有台阶?”熹妃的脸上开始闪着些凶光。 “自是圣上指点的。”梁琼诗假意未看见熹妃伸到自己背后的手,她敢与熹妃提陷害,便已是担了被推入湖的风险。 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敢陷害人自然要有被人陷害的觉悟。 第六十四章 不过,她敢赌,熹妃不会把她推下去。 梁琼诗静静的伫在台阶上,望着湖面映着她的脸,以及熹妃的脸。 “圣上?”熹妃忽然收回去的手,让梁琼诗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圣上登基数载,欲一展宏图,奈何朝中奸臣作祟,小人横行……” “所以?”熹妃朝着台阶上迈了几步。 “所以圣上便想邀忠臣之女,一同剿灭贼寇。”梁琼诗看着水中的自己的脸,一字一顿。纵使君王封妃,不是这个打算,她也会想法子推着这四个人,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因为,这四人的爹爹,依着大公公的意思,应全是靖太子的党羽。 “那姐姐是说,剩余那三人的爹爹皆是……”梁琼诗看着水面上熹妃的冷笑,以及她那听上去极其懵懂的声音,便知,她看走眼了。 熹妃怕才是那四人中的头目。 这般,刚刚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不过,打草惊蛇了似乎也没什么关系,梁琼诗自嘲的笑笑,她其实半点都不知君王的计划。 想着君王未与她交底,梁琼诗的脸也冷了几分,口中却还是热切的与熹妃道,“不错,所以为了圣上的大事,妹妹可要与姐姐同心同德啊。” “既是同心同德,那姐姐刚刚……”熹妃忽地又起身挪到了梁琼诗歌身侧扶起了梁琼诗的手臂,细声细语道,“湖边危险,姐姐且跟着妹妹上来。” “呵呵,多谢妹妹提点!”梁琼诗把‘提点’二字咬得极重,待着被熹妃扶到护栏围着的石子路上,才继续道,“这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姐姐我假意与妹妹你交恶,那三人便会有人趁机挑拨……” “姐姐是想借刀杀人?”听见‘挑拨’,熹妃的眉毛挑了挑,“不知妹妹我是刀,还是被杀的人?” 熹妃此言一出,梁琼诗便知熹妃已是起了疑心,便笑道,“妹妹多虑了,姐姐不过是想寻人捉刀罢了。” “捉刀?捉刀之人怕是不好做。”熹妃暗暗的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道。 “呵呵呵……妹妹莫不是忘了,还有三个人?”梁琼诗意味深长的伸右手拍了拍搭在她左臂上的手,“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妹妹是聪明人……” “姐姐何时知晓妹妹是聪明人?”熹妃的手暗暗紧了紧。 “故意挑衅本宫算不算?”梁琼诗轻笑着换了个称呼,“容妃不平本宫是真,她托妹妹挑衅也是真,不过两件真的事合在一起,却未必是真。” “哦?愿闻其详!”熹妃盈盈的笑了笑,“两件真事如何不能做真?” “因为妹妹知道本宫知道容妃的事呀!”梁琼诗笑着眯眼看着通往凉亭的小道,“妹妹的耳目怕是已经到圣上身侧了。” “是吗?”熹妃不做回应,只是扶着梁琼诗继续往前走。 但不回应,未必是没有答案。 熹妃的表现已经告诉了梁琼诗她全都猜中了。 可猜中了又有什么用处? 梁琼诗抿抿唇,继续道,“所谓阴阳二道,一正一邪,若是以你我二人之力,左右后宫局势,力压群嫔,何乐而不为?” “所以姐姐刚刚那为了圣上便全是虚的?”熹妃忽地停下了步子。 “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梁琼诗跟着熹妃停了下来。 “那姐姐待妹妹回宫想想。”熹妃见梁琼诗跟着自己停了下来,随即又扶着她往前走,“此是不急于一时。” 见熹妃不愿给交底,梁琼诗心里过了几番思量,开口道,“妹妹有所不知,姐姐虽深受圣宠,却总觉深负皇恩……” “是吗?”熹妃浅浅的笑了笑。 一时二人皆是无话,只得闷头往前走。 梁琼诗随着熹妃闷头走了几步,没走多远,便听到熹妃问了她一句,“你可还记得茗执?” “茗执?”梁琼诗闻声,忍下皱眉的习惯,勉强笑笑,“妹妹所说的‘茗执’,可是本宫已故的姐姐?” “姐姐?既是叫姐姐,那娘娘便应与茗执同心了。”熹妃扶着梁琼诗坐到凉亭中。 一在凉亭落座,熹妃眼底的暗光便让梁琼诗暗道不妙,口中却也没把话头岔开,“琼诗与姐姐自是同心,不知妹妹……” “既是同心,那便应为靖太子效力!茗执姐姐当年多番计较,才谋划了娘娘您的眼疾,您如今已攀得高位……”熹妃的脸上忽地浮了几丝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笑意,“拂衣与姐姐的姐姐本是旧相识。”。 “琼诗不明白妹妹的意思……”梁琼诗冷着脸敛住心头的诧异,把熹妃晾到一旁,“什么叫‘茗执多番计较,才谋划了’?” “呵呵呵!姐姐不要装糊涂!若不是当年姐姐不愿嫁与靖太子,茗执姐姐怎么会出此下策。”熹妃丝毫不介意梁琼诗的生分,反而起身到亭子一侧,凭栏远眺。 “哦?”梁琼诗闭着眼,捋了捋熹妃的意思,依着熹妃所言,应是姐姐告诉了她自己不喜欢靖太子,而后姐姐为了护她周全,才想折弄瞎了自己眼睛。 可她却是从未与姐姐说过她不喜靖太子了。 再者,就算说与了姐姐,她也不该与外人言说,除非…… 想到了除非,梁琼诗思忖了片刻,“不知熹妃妹妹与靖太子有什么纠葛?” “啊?纠葛……其实没什么纠葛……不过是多年前茗执与拂衣的爹爹有过一场交易。”熹妃眯着眼,隔着亭子瞧着湖面,“姐姐应是懂得,你与我一般,皆是父辈的棋子。” “爹爹么?”梁琼诗的心忽地静了下来,她知晓她爹爹的立场,她的爹爹,定是会站在君王这边。至于姐姐…… 姐姐既是能算计她…… 想着姐姐许是当年算计她的主谋,梁琼诗的眼睛黯了黯,“姐姐是许是妹妹什么……” “不,茗执姐姐不过是与拂衣说过她有更快的法子,让靖太子登基。” “是什么?”梁琼诗盯着熹妃的背影,久久才憋出下文,“琼诗的眼睛么?” “是,也不是……”熹妃的声音低了几分,“姐姐不必猜测,姐姐下月便是明了。” “明了之后呢?”梁琼诗忽地想起君王与她言的下月去靖太子的属地。 “姐姐便依旧是姐姐。”熹妃忽地转头冲着梁琼诗笑了笑,却透着些寒意,“若是姐姐日后觉得倦了,与拂衣一同去修禅可好?” “嗯?”对着熹妃突如其来的提议,梁琼诗有些猜不透熹妃的意思。就如同,隔着厚厚的妆容,她看不清熹妃的脸。 熹妃见梁琼诗未懂她的意思,又开口道,“修禅,便能远离了这群腌臜龌龊的男人。” “是吗?”梁琼诗低低的笑了几声,“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是吗?”熹妃跟着低笑了两声,“就依着姐姐说,姐姐如何能断定当今圣上便是没利用姐姐一星半点?” “人活着,不就是利用与反利用么?甚至是相互利用……”梁琼诗闭上眼睛。 “呵呵,姐姐活得倒是通透……”熹妃没头没尾的扔了一个问题给梁琼诗,“姐姐,依着你说,昨夜还抱着你山盟海誓的男人,今日便揽着别的女人,你会怎么怎么做?” “应是笑着冲那男人行过礼,唤声夫君,再笑着离开。”梁琼诗倚在亭柱上,笑得随意。 “为何要笑着?”熹妃笑着朝梁琼诗走了几步。 “哭,便是有些卑微了。”梁琼诗如是答。 “是吗?”听到这般答案,熹妃便坐到了梁琼诗身侧,“妹妹问姐姐一句,您喜欢圣上吗?” “不喜欢。”梁琼诗浅笑着在心中补了句,我不喜欢圣上,我只喜欢许昭平。 “不喜欢便是好的。”熹妃忽地握住梁琼诗的手,细细的摩挲着,“无论如何,姐姐都逃脱不了与妹妹共侍一夫。” “嗯?”梁琼诗正预备问熹妃何谓‘无论如何’,却瞧见不远处出现了一艘小艇,小艇的艇头立着两个人,中间跟着一位公公。 “姐姐,你说我爱上不该爱的人怎么办?” 梁琼诗被熹妃突如其来的话惊的措手不及。 “妹妹此言何意?” “妹妹此刻真是艳羡姐姐瞧不见这腌臜的世道。”梁琼诗眼瞧着熹妃松开自己的手,侧身翻越了亭栏。 “姐姐说,我跳下去唤一声那人的名字他会不会丢下……” “不知。”梁琼诗闭眼不瞧,心底暗道,她看不见,看不见。 “那便不跳了。”梁琼诗的不知入耳,熹妃随即又翻了回来,“为那般人不值得。” “那般人是谁?”梁琼诗刚刚已猜到了那艇上之人是君王,却也不说破。 “自是左拥右抱,朝三暮四之人。”熹妃的手落到亭栏上,眼睛在那艇首二人身上粘了许久,低声道,“姐姐所言之事,妹妹应了。” 第六十五章 应了?在这般情景下应了,怕也是百般无奈吧…… 梁琼诗定定的看着熹妃的面庞,没有动作,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那小艇上所立之人,不仅仅是与熹妃海誓山盟过的男人。 “妹妹……”梁琼诗沉了口气,慢慢朝着熹妃进了几步,正欲拉着她的手把她带离栏杆旁,却发觉熹妃率先握住了她的手,而后主动朝着湖中一倒。 中计了?梁琼诗未来得及反应,便看着熹妃从栏上翻了下去,伴着一声尖叫‘姐姐’。 “阿?妹妹!你在哪呀?你在哪?”梁琼诗连忙伸手在栏杆上低头乱摸,假意并未发觉有人落水。 正当着梁琼傻低头摸索之时,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拂衣……” ‘拂衣’是个怎样的名字? 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梁琼诗不懂这个‘拂衣’与她所知的拂衣是不是一个意思,她只知道,她被另一个深陷情网的女子做了试情石。 试完后,那个女子得了一个令人心碎的结局,被罚了闭门思过五日。 惊扰了‘帝后’这个罪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说无理取闹也不为过。 关键是可以一石二鸟,一则毁了自己的声名,二则是灭了熹妃的志气。 梁琼诗定定的看着前些日子没机会瞧的脸,不知如何言语,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大公公做事一向是妥帖的,他即是下了那么个罪名,自是合乎君王的意思。 “娘娘跟着奴才慢慢行。”梁琼诗用着余光扫过大公公的脸,第一次端详着这个一脸褶子的老者,“谢公公。” 梁琼诗低头慢慢的由大公公扶着往前走,落在地上的视线,还有些许可以散到君王的靴子上。 梁琼诗微微抬头,眯眼瞧着君王身侧那着华服的女子,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大公公,圣上何在?” “圣上……”大公公的身子没有一丝变化,依旧稳稳的扶着梁琼诗,“回娘娘,圣上在殿里批折子。” “恩……”梁琼诗浅笑着挣开大公公的手,“本宫面前无人吧?” “回娘娘,无人。”大公公含笑与行在前方忽然回头的君王交换了一个眼色。 “无人?那便好了。”梁琼诗捕捉到君王脸上的担忧,便知晓君王是在忧心刚刚落水的熹妃。 因为,君王回头时,半点都未看自己的脸。 君王还真是博爱呢! 梁琼诗心底升起几分慰叹,还是看不见的时候好,凭着听力,便能轻定了情缘。 “大公公,本宫想自己走走。”梁琼诗浅笑着朝着君王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后直直的撞到君王身上。 “阿!”梁琼诗把君王扑倒在地上,一旁立着的女子立刻一脸惊恐的看着梁琼诗,“姐……” 梁琼诗听着耳边要响起‘姐姐’的称呼,凉薄一笑,正欲起身,却听见大公公的声音,“该死的小翠,还不速速给帝后娘娘见礼……” “啊?”刚刚还立在君王身侧的女子,一听大公公开言,便有要哭出声的趋势。她已是贵为皇妃,为何还要在一个不得宠的帝后面前卑躬屈膝? 但未等她哭出声,她却瞧见君王已经自己从帝后身下爬出来,跪倒一旁,尖着嗓子,“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梁琼诗看着君王把自己扶正,开始朝着自己叩头,眉头拧得紧紧的,“大公公,本宫撞了何人?” “回娘娘,不过是个小公公。”大公公疾步走到梁琼诗身侧,扶住她的手臂,“娘娘可是摔着了?奴才这就为您宣太医。” “不必……”梁琼诗借着大公公的力直起身子,挑了挑眉,“本宫并无大碍。只是,本宫似乎刚刚听到了一个女声?” “女声?”大公公冲着立在一侧的容妃谄媚的笑了笑,又迎着梁琼诗低语道,“娘娘怕是听错了……” “听错了?”梁琼诗勾唇一笑,淡淡道,“既是听错了,那便劳烦公公送本宫去见圣上,圣上可是……” “是。这老奴自是知的。”大公公冲着跪在地上的君王使了使眼色,又尖着嗓子喊了声,“小毅子,还不起身!随娘娘去面见天颜。” “这位小公公便是不用随本宫前去了吧。”梁琼诗的视线凝在君王头顶,唇抿得紧紧的。 “那……”大公公看了君王一眼,又扶住梁琼诗的手臂,带着她朝着一个岔口走,“那便依着娘娘的意思。” “恩。”梁琼诗轻笑了一声,便看到君王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那女子耳语了几句,而后走在了自己面前。 “大公公,还有多久才能看到圣上呀!”梁琼诗瞧着君王的背影,愈发觉得诡异。她说不出为何觉得诡异,只是莫名的坚信,眼前这人不是君王。 可看着他一路上挥手制止着宫人冲他问安,梁琼诗的眼睛眨了眨,默默的压下心头的疑惑。 若是君王是假的,没理由所有人都冲着他行礼。 梁琼诗跟在君王身后迈过一个高高的门槛后,便听到大公公重重的唤了声,“圣上,帝后娘娘已随着老奴过来了。” 听着大公公的声音,梁琼诗抑住要出口的笑声。 君王明明在自己眼前,哪里需要通报? 只是,大公公即是开了口…… “参见圣上。”梁琼诗轻笑着,顺着大公公的意思微微的躬身,等着君王回头。 可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让梁琼诗心神不宁。 待到发觉身前的背影已经‘扑通’跪到了自己面前,梁琼诗的心彻底乱了。 君王为何会跪呢?他只消转身便是了呀! 梁琼诗还未想通,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梓童今日玩得可好?” 君王的声音仿佛一颗石子,丢到了梁琼诗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两个君王? 梁琼诗低着头,瞧着一个黑色的鞋面朝着自己挪了过来,心头一颤,莫不是眼前这个君王是假的? “谢圣上关切,臣妾今日尚好。”梁琼诗压住恐惧,故意朝着面前踏了一步,预着踩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君王的背上。试试那个才是真的。 谁知她脚还未落君王背上,便发觉自己被人横抱了起来,“琼诗莫不是许久未见寡人了?竟是这般急切!若是摔着,寡人定是会心痛……故,为了这江山社稷,琼诗还是慢些好。” “慢些?”听着君王与自己打趣,梁琼诗掩唇笑了两声,又把视线探到君王眼底,“圣上让臣妾慢些,圣上自己为何不慢?再者,这偏殿,莫不是地面不平,还需要臣妾行慢些?” “呵呵呵。爱妃的眸子,今日似乎有神些。”虽明知怀中之人是看不见的,许昭平还是觉得她似乎正在看自己,“寡人好看么?” 许昭平低头凑近梁琼诗的耳侧,轻轻的问道,“比昭靖如何?” “圣上美甚,靖太子不及圣上!”梁琼诗瞧着君王的侧脸,慰叹造物者之神奇。君王的脸细腻到几乎看不到毛孔。一点不似近三十岁的男子。 “是吗?”许昭平听着梁琼诗的话,不由得笑了几声,而后径直抱着梁琼诗坐到了主位上,“琼诗之言,甚得寡人之心。不过……” “嗯?”梁琼诗眯着眼卧在君王的怀中,瞧着跪在远处的身影,心底过了几番思量,“不过何物?” “不过,寡人皆知梓童是在骗寡人。”君王拧着的眉心,让梁琼诗微微的有些心疼,可,她似乎没有理由伸出手。 “为何?” 梁琼诗听着君王道知晓自己在骗他,轻轻的笑了笑,轻到连她自己都不能确信她是否笑过。 许昭平从案侧端起一碗汤,又拿起大公公递来的勺子,慢慢的喂了梁琼诗一勺,“大公公伺候娘娘饮些汤。” “是。” 梁琼诗瞧着大公公躬完身后,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君王喂自己喝汤,眼睛莫名的发涩,“圣上,莫要喂了。” 梁琼诗闭着眼,挣扎着要起身。 “为何?”许昭平端着碗,笑意凝在脸上,“莫不是今日受惊,身子不妥?” “不不……臣妾不过是想去用膳了……”梁琼诗寻了个借口想离开此处。 “那……寡人还有几份折子……”许昭平看了看卧在自己怀中的琼诗皱皱眉,又念及她今日与熹妃游园,怕是已是累坏了,便命着大公公扶着梁琼诗先去长平阁。 瞧着琼诗被大公公扶走的背影,许昭平随即从座上起身,走到了跪着的人面前。 “已是妥了?”许昭平的声音极低,低得让跪在地上的人止不住的颤抖。 “是……”跪在地上的人挣扎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便自行去刑房吧。你所求的,寡人定会应之。”许昭平听着那人道了已办妥,随即满意的抬脚从正门迈了出去。 “谢圣上!” 待许昭平迈出了偏殿,跪在地上的人,迅速寻着暗道,消失在偏殿中。 第六十六章 离了偏殿,许昭平的心也不由得有些发慌。她有些不想朝着长平阁的方向去,可,她似乎不能不去。 脚许是会自己寻着方向吧…… 许昭平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独自一人朝着长平阁的方向走。走着走着,瞧着身边的宫人越来越多,问安越来越急,许昭平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刚刚那一碗汤,怕是要终了这宫中的残局了。 她本就不需要这些后妃,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理由,一个合时宜的理由。 “圣上!华妃娘娘已经自尽了。” 许昭平端详了片刻跪在面前的明溪,压低了声音,“那便去给胡大人发丧吧……谋害皇嗣可是死罪。” “是……”明溪小心翼翼的望了君王一眼,躬身欲退,却听到了一声轰鸣,接着便是一片白烟。 “圣上?”明溪‘扑通’跪倒在地上半晌不敢动弹,他进宫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异象。 瞧着再次跪在地上的明溪,许昭平的嘴角浮现出几丝笑意,而后朗声道,“天命 !快与寡人同去瞧瞧……” “是。”明溪勉勉强强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君王挪了一段路,直至到了一个大坑旁。 许昭平到坑旁前,坑旁已是立了一群人。 故当她与明溪走近之时,那坑旁之人皆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此处发生了何事?”许昭平负手踏在大坑旁已是焦了的黄土上。 “这……这……”跪在一旁的钦天监颤颤巍巍的起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回圣上,这许是天降异动。” “异动?”许昭平绕着钦天监的身侧转了几转,待到脚下的土渣已紧实了,才缓缓开言,“异动是何意?” “回圣上,天命所归呀!”钦天监冲着天拜了拜,缓缓起身,引着君王朝土坑近了几步,“圣上且看,这土坑外圆内方,乃刚柔并济之道,这天地玄黄,以黄黑定乾坤之象……” “莫要多言,爱卿只需告知寡人,此物是凶是吉?”许昭平的脸色越来越黑,她似乎已经能听到朝着自己跑来的宫人的脚步声。 “回圣上,自是凶吉相替,皆有命理……”钦天监冲着君王躬了躬身子,正欲继续解释这天命,却见君王朝着土坑中央近了几步,用脚刨了刨。 “这是何物?” 钦天监瞧着君王拧起得眉头,不敢怠慢,连忙跪到君王脚侧,用手刨出君王脚下之物。 似是一个玉盘? 钦天监把君王刨出来的玉盘举高,对着太阳瞧了瞧,发现期间似是有一道白色的裂纹,不禁一头冷汗。 玉有隙兮,其将裂兮。 此为大凶之兆呀! “如何?”许昭平瞧着钦天监的额上渗出汗珠,眯着眼,轻轻的笑了笑,“是不是大吉之兆?” “这……”钦天监跪在地上,正欲多言,却瞧见一个公公跌跌撞撞朝着自己的方向奔了过来。 “何事这般惊慌?”明溪尖着嗓子呵斥道,“没看见圣上在此吗,怎可如此没规矩?” “圣上饶命!饶命啊!”一头大汗的公公一瞧见明溪在前,立刻跪在地上,不住得叩头,“奴才是长平阁侍奉的……娘娘,娘娘出事了……” “出事了?”许昭平面无表情的横了跪在地上的公公一眼,又瞧了瞧钦天监,“刚刚还是天降祥瑞,如何不过说话的功夫便出了事?” “回圣上,帝后娘娘现已被送回住处,大公公也已宣了太医……”跪在地上的公公一听君王道他得了大吉的卦象,只得战战兢兢道,“怕是……怕是真的大吉吧……” “是吗?”许昭平的笑意还未爬上脸,便听到了一声“圣上,冯太医求见”。 “冯太医?”听着有人通报太医求见,许昭平的笑意彻底凝在眼底,“爱卿这便是你算得大吉?” “啊?”钦天监见君王把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叩头道,“圣上,臣冤枉啊!冤枉啊!臣算得可是大凶……” “是吗?”许昭平的一声冷哼,让四周所跪之人皆是芒刺在背。 直到许昭平道了“摆驾营殿”,众人才微微的舒了口气,跪送君王离去。 道了‘摆驾营殿’后,许昭平带着明溪与冯太医一同往着营殿行。 “冯爱卿今日求见所为何事?”许昭平慢慢的走在小径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刚刚那公公传来的帝后患疾的消息。 “回圣上,此事干系乾国国脉,请圣上与臣密谈之。”冯太医低低的声音,让许昭平禁不住眯了眯眼睛,“有何事不方便大庭广众之下言?” “这……”冯太医思索半天,朝着君王迈近了一步,凑近君王的耳朵,低喃了几句。 原想着,君王听完自己的耳语会沉住气,可听着君王反复低喃着“小产了”三字,冯太医便知自己想多了。 想着君王年近而立,却痛失其子,还好巧不巧是帝后腹中的孩儿…… 冯太医的眼眶也有微微的湿润,“圣上要顾及着圣体呀……” “顾及圣体?”许昭平借着明溪的力,勉强立住,口中胡乱的言着,“寡人的孩儿,怎得还未让寡人瞧上一眼便去了?” 君王飘渺的声音让冯太医不忍在此处多立片刻,连忙告退。 瞧着冯太医退出了围着小径的院子,许昭平随即被明溪唤来的宫人迎回了营殿。 接着便是满宫疯传圣上因痛失爱子患了癔症。 但这则消息却久久未传到梁琼诗的耳中。 当梁琼诗听到君王得了癔症的时候,已是四日后,那时,她正躺在榻上,小口的吃着大公公喂来的菜粥。 “大公公,您说现在是您在喂本宫,还是圣上在喂本宫?”梁琼诗撑着有些发虚的身子,勉强的咀嚼着。 伺候帝后用膳的大公公听着耳边的声音,堪堪稳住自己的手,“娘娘说笑了,伺候娘娘的一直都是老奴,圣上天生贵胄,怎会做这般事?” “是吗?”梁琼诗有气无力的咽下一口,她已有四日未见过君王了。 虽然,在这宫中瞧不见君王是常态,可眼前又黑了这个事实,无疑让她更加寝食难安。 自前些日子在长平阁用膳后腹痛,看过了太医,用过几副药后,她便再次失去了凝视着世界的机会。 她莫名的有些后悔,为何不在那日,与君王多相处些日子。 “大公公,本宫有没有说过,本宫有些日子是能看得见的?”梁琼诗闭着眼,口中含混得用着些表意不清的字词。 “回娘娘,娘娘未曾说过。”大公公状若无事的继续伺候着梁琼诗用膳,心底却是不断思索着帝后这般开口,究竟是所为何事。 “公公莫要多虑,本宫此时已是瞧不见了……”梁琼诗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有气若游丝之状,“本宫知晓圣上的秘密……” 有替身,待她情深。 梁琼诗急急得呼着气,忍着不让泪落下了,她知晓,君王不来见她,定是出事了,“大公公,您是圣上身边的人,您为何不去君王身侧……” “娘娘多虑了。圣上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寻不到破绽。”大公公寻着帕子,替梁琼诗拭去眼角的泪,“您要信圣上。” “如何信?他不过是个女子……”梁琼诗正预备着说出‘女子生养的孩儿’,却听到大公公道了句,“娘娘慎言,这大千世界,男男女女,并没什么打紧的。什么情呀!爱呀!浑浑沌沌,这辈子便也就过了。圣上待娘娘有心,娘娘就该知足不是?” “公公此言?”梁琼诗听着大公公的话,惊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大公公不是多话的人,他一口气说这般多,那便只能是说明,她刚刚说得半截话,被大公公当了真。 她刚刚说了何物? 他不过是个女子? 他?她? 大公公是认了她所言的,圣上实则是个女子? 天…… 梁琼诗紧了紧搁在被中的手,回想着那个怪梦中的那个口口声声道着自己是女子的君王。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若所有梦都是真的…… 梁琼诗低低的问了声,“大公公,思平是真的吗?” “娘娘,大公公刚刚出门了,您问得思平是人名吗?” 一个稚嫩的女声。 “是……你听过这个名字吗?”梁琼诗脑中闪过那一幕幕所有人都以为她瞧不见时,给予她的骗局,眼睛眨了眨。 “没……没有……”宫人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娘娘说笑了,这深宫里起名,都是要避讳的,圣上名中有的字,哪是奴这种贱婢能用得了的呢?” “哦……”梁琼诗胡乱的开口,搪塞了宫人片刻,“那许是本宫记错了……不知圣上何在?” 她几乎在宫人说要避讳的那刻,便明白了思平便是君王。 “圣上?圣上不是得了癔症吗?不然怎会这么多日子没来见娘娘……” 第六十七章 “癔症?”梁琼诗闻声随即皱了皱眉,她脑中可是清清楚楚的记着,前些日,君王还好好的。 “圣上何时得了癔症?”梁琼诗压住心头的急切,慢条斯理的问一侧的宫人。 “这……”宫人的声音忽地小了几分,“似乎,似乎正是娘娘去拜见的那日。” 自己去的那日?听着宫人道出了君王得癔症的时日,梁琼诗便按捺不住心头的忧虑,急急的出言问道,“不知圣上所为何事?” “这……”宫人的声里莫名的透出几分怜悯,“娘娘,龙胎纵是没了,您还是要多保重些身子。” “龙胎?”梁琼诗的思绪在听到‘龙胎’二字后迅速被拧成一团,完全寻不出头绪,“本宫何时有过孕,又何时失了麟儿?” “这……”宫人的声音变得惊恐起来,“这奴婢不知!” “不知?那方才那些你又是如何知的?”梁琼诗慢慢的从榻上爬起来,把脚落到地上,试图站起来,“本宫只是吃坏了肠胃,才无什么失了龙胎的罪过。” 可她的脚刚落到地上,便觉腹痛难忍,随即又侧坐到了榻上,“圣上究竟如何了?” 梁琼诗不敢再想君王是男是女,也不敢再想一个多年未有子嗣的君王,好不容易得知他有后了,却正巧是那孩子离开这世界的时刻。 “娘娘,太医诊断的怎会有错……”梁琼诗听着宫人的耳语,手不禁抚到的自己的腹部。那里真的有过一个生命么? “您切莫过于伤悲,如今圣上神志不清,正是您投奔靖太子的大好时机呀!”宫人大逆不道的话对梁琼诗没有半点影响,她完全沉浸在一个生命失去的消息里不能自拔。 一个来得悄悄的,走得悄悄的孩子,是像她还是像君王? 梁琼诗尝着唇角的苦涩,无声的落下泪。 可感受着泪珠滑过脸颊的触感,梁琼诗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为何麟儿会走?” “什么?娘娘你在说什么?”宫人推搪着梁琼诗的扯着她衣衫的手,“您哪有什么麟儿呀……” “没有麟儿?”宫人的话让梁琼诗愣了一愣,却没妨碍到她问幕后的真凶,“究竟是谁要害我麟儿,是圣上还是拂衣,抑或是后宫那些女眷” “回娘娘,据宫中传,是华妃为逆党,为了谋害圣上熬了一盅有毒的参汤。而那日圣上心疼娘娘,所以特意给娘娘饮了……” 原以为有感情的念白是最动人心弦的,但令梁琼诗没想到的是,那宫人无半点起伏的叙述如同一把冰冷的刀,把她的心狠狠的刺透了,“华妃何在?本宫要将她碎尸万段!” 梁琼诗思斯底里的冲着宫人的方向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便泪如雨下。 “回娘娘,华妃已经畏罪自尽了。”宫人看着梁琼诗的表情,轻轻的笑了笑,“所以,您更该珍重才是。” “你在笑?”梁琼诗鬼使神差的察觉到了宫人言辞间的嘲弄,“你是谁?” “呵呵呵!”宫人的笑声让梁琼诗毛骨悚然,“一个癔症帝,一个瞎子后。娘娘,您说,奴婢若是在此处结果了您,靖太子会不会夸奴婢略胜您一筹?” “你在胡说些什么?”梁琼诗在危险来临的片刻,脑子忽地清晰的起来,连忙预备朝着榻角藏。 只是,没等她动,梁琼诗便想起她忘了那宫人是能瞧见的,她躲得动作无益于徒添笑柄。 若逃生不过是徒增笑谈,还不若慷慨赴死。 可一想到死,梁琼诗又有舍不得君王,但生与死,此刻却不是她能选择得了的。 “圣上如何了?”梁琼诗勉勉强强的在榻上坐直了,等着宫人最后的裁决。 “圣上?也怕就您还把他当作圣上!神志不清之辈,如何做的了君主!”宫人朝着梁琼诗笑着近了几步,“怕是已被晓苏除了!” “晓苏?那是谁?”梁琼诗被那陌生的名字吸引。 “晓苏么?正是奴婢的侍婢呀!”宫人的笑声忽然变得有些瘆人,“不过,依着你们这群人的说法,该称她一声淑妃。” “淑妃?所谓的淑妃原是这么个淑法。可叹我梁琼诗自诩聪明,终了竟是引狼入室!哈哈哈哈哈!” “噫——”宫人可以拉长腔调,抬指勾起梁琼诗的下巴,“娘娘何必这么自惭形愧呢?十年前,奴婢没斗过你姐姐,十年后,若还斗不过你,这老天便也太没眼了!” “十年前?”梁琼诗迷茫的几乎想不起十年前有过何事,却察觉宫人的手落到了她的脖颈,“是呀!十年前,奴婢也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妙龄女子呀!哈哈哈哈哈!都怪梁茗执那贱人!竟敢私做主张,将你这小贱人许给了靖太子!” “你在说些什么?”梁琼诗慢慢的吸了口气,强迫着自己用平缓的声调与宫人交涉,“姐姐所做之事,与琼诗无关。” “无关?您竟能说出无关?哈哈哈……许家真是代代皆无情无义之人!”那宫人落在梁琼诗脖颈上的手忽得收紧,掐的梁琼诗双颊泛红,彻底喘不过气来。 而后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将掐住梁琼诗脖子的手又轻轻松开,“不过,您不是喜欢许昭平么?要不要奴婢赏您去与那圣上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梁琼诗的身子轻轻的颤了颤,她不懂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是君王已经死了,她去见君王最后一面,还是她与君王见上一面后,再同赴黄泉…… 梁琼诗乱糟糟的想着她与君王相见时的情景,是无语凝噎,还是未语泪先流…… “要不要去?”宫人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的清晰。梁琼诗听着宫人的笑声,恍惚间想起刚刚大公公不是还在此处吗?既是大公公还在此处,那君王该是无大碍……只是,大公公刚刚似乎出去了……出去了?那大公公现在…… “明权如何了?”梁琼诗从嗓子中挤出几个字,来抑制自己心中的恐惧。 恐惧从来都不在来自于万念俱灰,相反,它来自于那一星半点的希望。 “明权?那个老太监吗?许是逃命去了吧……”宫人笑嘻嘻的扯着梁琼诗的手,预把她拉去寻那得了癔症的圣上。 却听到门被推开了。 “圣上?”梁琼诗听着推门的声音,情不自禁。 “闭嘴。”宫人瞧着梁琼诗喜出望外的模样,不禁把她推到在榻上。 “晓苏,你怎么了来了?”宫人瞧着眼前嫔妃打扮的女子,勒着君王的脖子把他拖到这边,忍不住皱皱眉,“不是说了在那边的大殿解决么?” “不是您吩咐的晓苏吗?” 第六十八章 一侧的宫人静静的看着朝着梁琼诗倒下去的淑妃,定了定,忽得转脚朝着殿外跑,“啊!娘娘弑君了!弑君了!” “弑君?”听着耳侧女子的惊呼,梁琼诗僵着的身子忽得一软,不知所措。 待着那淑妃的血渐渐浸透了她的衣衫,粘到她的身上,梁琼诗才缓过神。 君王已是死了? 梁琼诗慢慢的眯上眼睛,听着轻轻的风声,她依旧看不到那高高的宫墙,却能听见宫墙内无数冤魂的哭嚎。 她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是生是死?是嫁祸还是逼着恭迎新君? 梁琼诗从未觉得她的生命可以像此刻这般空灵。 在一手触到黄泉案,一脚踩在红尘间之时,人或许才能明白一些东西。 梁琼诗轻笑着伸手去摸君王的脸,想看看他可否瞑目。 在病痛中辞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君王辛劳了些许年,也该歇歇了。 至于与那些乱臣贼子对峙,梁琼诗轻笑了两声,她有自知之明,做不得那些明知不可为之事。 何必在临死前把自己搞得那般狼狈呢? 梁琼诗握着君王的手,把脸对着记忆里殿门的方向,回想着儿时的贵公子,夜间的吹箫少年,街上的捏泥夫君,以及背着她跑到寺庙去拜佛的君王。 人生入梦呀!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当你站在多年后朝前望的时候,才会发觉,自己已与一个人有了无数面的缘。 千年修得同船渡,而短短几十载,你或许已能携手一个为你修了几万年的人。 梁琼诗听着愈来愈近的喧嚣,越来越乱的脚步声,慢慢的挺直腰杆,摩挲着落在自己手心有些薄茧的手,轻轻的哼着一支她似乎也找不着调的歌谣,等着靖太子的人到来。 等人的时间总是走得极慢,梁琼诗不知哼了几遍,也没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直到她有些倦了,预备着就这样侧在榻上小憩片刻,却听到耳侧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娘娘,等死的感觉如何?” “不过如此。”梁琼诗含混了应了声,硬生生的朝着榻上倒。几个时辰内,接连听到子死夫逝,着实是个让人劳心的时间。 “不过如此?”问梁琼诗话的人听她这般作答,不由得轻笑了两声,“那便……不用再等了……” 不用等了?听着来人可以拉长的腔调,梁琼诗的脑子忽地有些乱,待到她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君王,才低低得唤了声,“圣上?” “呵呵……”许昭平见梁琼诗唤了她,便觉她怀中搂着的人格外刺目了,“梓童的声这般低,莫不是嫌寡人来晚了?” 许昭平一面伸手把梁琼诗从榻上揽到自己怀中,一面瞥了倒在榻侧的淑妃一眼,低声道,“是寡人的过错了,梓童受惊了。” “嗯?”梁琼诗听着君王的歉意,脑中缓不过神,待着她察觉自己的身子已是离开了榻面悬在空里,才想起她之前在君王殿中瞧见的那个替身。 “大公公呢?”梁琼诗掩住问子嗣的冲动,寻了个不痛不痒的的问题。 “梓童怎能单单惦念着明权了。”许昭平揽着梁琼诗慢慢朝殿外走,口气有些发酸,“他已是被责罚着禁闭三日了。” “嗯?”梁琼诗闻君王道大公公被罚了禁闭,不由出声,“敢问圣上,大公公缘何被罚?” “擅作主张自是该罚。”许昭平的面色沉了几分,她倒是未想过明权也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 “嗯?”梁琼诗听出了君王语气不善,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擅作主张?大公公何时擅作主张?” “寡人命他在此处守着,他却偏生要去那殿里与那淑妃送信,这不是擅作主张是何物?”许昭平揽着梁琼诗绕过宫廷石板上斑斑的血迹,朝着她这些日子待过的密室走。 “嗯。”梁琼诗低低的应了声,方才晓得她刚刚许是被大公公用做了诱饵,定了淑妃那群人的心,“圣上无大碍吧?” 听着怀中的人半晌才想起问自己,许昭平的声音不由得低沉了几分,“有碍!” “有碍?圣上可是有何处伤着了?”梁琼诗一听君王与自己这般说话,随即要从许昭平怀中退出来。 “莫要乱动。”许昭平微微的侧了侧身子,跨过一道门槛,“寡人并无大碍,刚刚不过是逗梓童罢了。” “这般事……”梁琼诗默默的把‘拿来逗人’吞进口中,换了个话题,“那刚刚那宫人呢?” “宫人?”许昭平闻声皱皱眉,才想起梁琼诗说的是何号人物,“淑妃么?自是被辅以毒酒,赐死昀宫。” “淑妃?”梁琼诗听着毒酒赐死,心中打过几番思量。她记忆中,淑妃不是撞死在自己的簪下了么? 许昭平似乎瞧出了梁琼诗的心思,不由得轻笑一声,“呵,那淑妃胆大,让她的婢子与她李代桃僵,她怕临死还做着帝后的春秋大梦呢!” “圣上许过她后位?”梁琼诗的心里忽地一涩。 “不。”许昭平听出梁琼诗口中的酸味,又笑了笑,“昭靖许过。” “为何?”见君王口念出了‘昭靖’,梁琼诗恍若经年。似乎这么多年来,只要一听到这两字,便不会有什么好事。 “寡人此次封的四妃皆是先帝的肱骨之臣的好女儿。”许昭平慢慢的把梁琼诗放到榻上。 “嗯?”忽地听闻那四妃的身世,坐到了榻上的梁琼诗有些反应不过来,“既是肱骨之臣之女,她们又怎会……” “谋反么?”许昭平坐到榻上,伸手从案上端来一碗热汤,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而后缓缓喂到梁琼诗的唇边,“这便是先帝做的局。” “先帝的局?”梁琼诗不解,顺带着也拒绝了君王的汤,“方才刚饮过药……” “那药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可解不得梓童的腹痛。”许昭平轻笑着把勺子送入梁琼诗口中。 有些甜的汤顺着勺子倘入口中,而后烫过喉管,慢慢淌入腹中。 梁琼诗感受着热汤带来的温度,舒服的眯了眯眼。 “舒服了些许?”耳侧君王关切的声音,让梁琼诗禁不住出声,“嗯。” 一个软软的‘嗯’字落到许昭平耳中,化成了浅淡的笑意尽数承在了眸中,“梓童,这些天苦了你了。” “何苦?”梁琼诗唇角也轻轻的翘了翘,她有些明了君王的话。她那什么小产,怕不过是君王使得障眼法,引蛇出洞罢了。 “琼诗会怪寡人欺你……”许昭平瞧着梁琼诗的侧脸,心底隐隐有些忐忑。 “不会。”梁琼诗继续笑着。 “为什么?”许昭平把梁琼诗搂到怀中,抱紧。 “能为圣上受些苦,能为昭平受些苦,琼诗甘之如饴。”试着君王的动作,梁琼诗便自觉的往许昭平的怀中缩了缩。什么癔症,什么小产,着实都让她受惊了。 发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的抖,许昭平不知该如何开口,“琼诗……” “圣上可曾知道,方才,琼诗便以为您真是去了。琼诗便觉得妃也好,后也好,皆是些过眼的浮尘了。若是日后,圣上还想要纳妃,琼诗便……”梁琼诗把头枕在君王的肩头,慢慢的想着自己方才脑中过过的一些场景。 “还要纳妃便如何?”许昭平环住梁琼诗的背,轻轻的拍了拍。 “嗯?”梁琼诗轻轻的叹了口气,“那臣妾便只得学着三从四德。” “呵呵呵。”听出怀中人话里的真意,许昭平的手轻轻的抖了抖,却止住了自己要出口的话,换言道,“原来寡人的帝后没学过这些。” “怎么?圣上这般便嫌弃臣妾了?”梁琼诗知晓君王在打趣,便也跟着君王往开说了几分,“那臣妾日后学便是。” “呵呵呵。”听着怀中人委屈的声音,许昭平不禁笑了笑,“既是没学过,日后也便是不必学了。” “为何?”梁琼诗闻声皱皱眉,她可是废了好一番心思才说服自己许着圣上三妻四妾。 “寡人封妃,便是为了日后不再封,梓童着实是思虑过度了。”许昭平伸手去抹平梁琼诗拧在一起的眉毛,“梓童,你说,以为患宫廷,谋害皇嗣,天命所归为由,废了后宫何如?” “这……”君王的话落到梁琼诗心底,仿佛是一块石头丢进了水里,溅起一滩水。君王打着废后宫的心思立妃,她确实完全没想过,若是因为自己,君王才来了那么一出…… 梁琼诗心中一荡,甜的说不出话。可一想到如今那四妃已死,她心中又不由得一苦,“朝中的重臣怕是不依。” “呵!不依?琼诗说笑了。”许昭平把甜汤的碗搁回到案上,意味深长的笑道,“重臣的女儿都谋反了,寡人都没诛他们九族。还让他们的女儿风光大葬,得享礼器。他们怎么会不依呢?” “嗯?”梁琼诗轻笑了声,明了君王的心思,君王以立妃为名,诱贼上钩,又以小产为媒,诛了异己,后又以皇权相迫,礼制做刑,逼着朝臣许了废妃…… “琼诗,你说,寡人一瓢饮,是不是个明君?” 第六十九章 “明君?呵呵呵……”见君王这般邀功,梁琼诗禁不住低眉一笑,却道,“如圣上这般,怕是做不得明君。” “那便做昏君好了。”许昭平握住梁琼诗的手,带着她摸住放在案前的玉玺,笑道,“废后宫的章就由琼诗盖了。” “这可使不得。”梁琼诗笑着仄在君王的怀中,把手往回抽。 “这并无什么大碍。”许昭平瞧着梁琼诗往回缩的手,随即揽着梁琼诗起身,朝着殿外走,“琼诗可听闻过浮云台?” “那是何处?”发觉君王又开始带着自己移动,梁琼诗有些不明所以。 “封后之地。”许昭平迈出殿门后,看着跪在殿外的宫人,似笑非笑的环视了一圈。虽尽是新面孔,却未必靠得住。 “在靖太子的封地?”梁琼诗未发觉私下有人,依旧浅笑着伸手环住君王的脖颈。 “亦在,亦不在。”许昭平瞧着不远处闻声抬头的宫人,冲着身侧的小溪子使了个眼色。 “嗯?”梁琼诗不知眼前的杀戮,只觉似乎有人从自己身侧走过,但细想,却又觉应是自己的幻觉。君王在此,怎会有人有胆量从她们身侧走过? “寡人前月下令命人拆了那台,移建到这宫廷之内。昨日已完工。”许昭平稳稳的穿过细长的索桥,朝着浮云台上走。 浮云台原建为九十九阶,取义九九归一。 但乾国甚少这般修葺。 只是象征般的在台底修了十八白玉阶,剩下的便全是些盘旋而上的小道。 “所以?”听着君王道他命人拆了浮云台,又重新建过,梁琼诗便有些好奇。依着她对君王的了解,君王怕不单单只是为了筑一座高台。 许昭平知晓怀中人的心思,却避重就轻道,“所以寡人今日就带梓童登台一望。” “靖太子没多言?”迎面的风,告知着梁琼诗,君王已带她从宫中的庭院绕了出来。 “自是怀恨在心。”许昭平迈上浮云台上第一阶,而后轻描淡写道,“寡人过些日子要西巡,梓童于宫中可要安稳些。” “圣上若是求西巡,还不若带着琼诗一同去。”梁琼诗闻君王道他有了西巡的打算,抿了抿唇,“这宫中,许还有先帝的暗棋。” “嗯……”许昭平低头瞧着怀中人凝重的脸,轻笑着应了声,又往台上迈了一步。 君王的笑声让梁琼诗心底格外的不踏实,就如同年少时与长者谈心那般,自己说得掏心掏肺,而长者只是笑得意味深长。 “敢问圣上为何要西巡?”梁琼诗微微的朝着许昭平的怀中躲了躲。 “代天巡视。西边的旱情已是到了大泽尽涸,细流尽竭的地步了。”许昭平稳稳的又朝台阶上了一级,她已是隐隐可以看到乾殿的屋顶了。 “那怕是也不必亲临。”什么大旱,什么代天巡视,不过是些骗旁人的幌子。 “何必说破?”许昭平站在玉阶上,顿了顿脚,笑着调整了片刻揽着梁琼诗的姿势,“西巡过后,这天下便是要尽入寡人囊中。” 尽入囊中? 君王一说到天下,梁琼诗便也明了几分君王的意思。西巡是真,大旱也是真,天命或许也是真,假的只是意图。 君王此行为的不是苍生。 “圣上如是,臣妾便理应同行了。”念着君王想借天灾除了靖太子,梁琼诗便开口请求同行。毕竟,她若是同去,除却个人安危难定,便是无其它的弊处:一则,可消靖太子的戒心,二则,可鼓舞将士的军心,三则,可安受灾百姓的民心,四则,可定满朝文武的臣心, “何必呢?”听着琼诗道了同行,许昭平说不出心底是喜还是悲,“此行艰险,若是伤了梓童,寡人许会得了天下也不欢欣。” “嗯?”君王的‘不欢欣’三字落在梁琼诗的耳中,便变得莫名的情深,“天下女眷何其多,许是琼诗一命抵社稷,才能在圣上心底留下一隅之地。” 梁琼诗示意君王把她放到地上,而后挽着君王的臂肘。 “一隅之地?”见梁琼诗挽着自己的胳膊,许昭平轻笑着把梁琼诗换到内侧,浮云台的台阶四周没有护栏,“若是琼诗还想要一隅之地,寡人却不知,这天下要搁在何处了。” “有些事,只能嬴,不能输。圣上切莫妇人之仁了。”随着君王慢慢往上走了几个台阶,梁琼诗的额头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瞧着梁琼诗额上有了汗珠,许昭平便驻足用袖子帮她拭了拭,“呵呵呵,时常听人道寡人残暴,却头回有人道寡人妇人之仁。” “社稷为重。”梁琼诗仰头任着君王在她额上动作。 “可这天下也不是只有社稷。”许昭平凝视了片刻梁琼诗唇间的笑意,“琼诗有没有想过,做皇帝也会有厌烦的一天?” “所以圣上不愿再为天下所累?”梁琼诗笑得浅淡,她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但她却还是想问。 “不,寡人不过是感叹两句罢了。”许昭平端详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梁琼诗,低头落下一个吻,“很多事迈过了那个门槛,便不能再迈回来。” “圣上信命吗?”梁琼诗没有躲开君王落下的吻,反而笑了,笑得暖暖的,暖得许昭平觉得方才发生的杀戮似乎都算不得什么。 “信。”许昭平眯着眼,望了望梁琼诗,又望了望远处的山峦,低声道。 “呵呵呵……”君王说完信命,梁琼诗便随即笑了笑,“琼诗不信。”她记得好多算命的都说过天下本该是靖太子的。 “信与不信并没什么区别。”许昭平心中想了想多年前那术士算得这天下本就是她的,笃定道,“顺势,逆势,都有其造化。” “圣上这般说话,却有几分道学了。”梁琼诗闻声,又忍不住笑了笑,她问得随意,君王却答的较真了。 “许是站得高了,只能瞧见浮云。但那未必是道学。”许昭平挽着梁琼诗继续往台上走。 “嗯?”梁琼诗一时有些分不清君王说的是浮云台,还是帝王位。 “浮云之下,皆是苍生。若想高枕无忧,必则四海皆服。”许昭平平淡无奇的语气,让梁琼诗的脑中勾勒出一个御宇的天下的君王。 “不知四海归心后,琼诗可有一杯羹?”梁琼诗紧了紧环着君王的臂肘的手,面上有几分小女儿的神态。 “呵呵呵。”许昭平知她讨要不过是在打趣,笑道,“不知琼诗可还记得进宫那日,寡人与梁太傅所言的,‘拱手河山’?” “讨臣妾欢么?”梁琼诗的眼睛笑着眯了眯,“那琼诗便敬候佳音了。” “呵呵……”许昭平听身侧之人道了‘静候佳音’,便带着梁琼诗登到了浮云台的台顶,“琼诗,待你眼睛好了,你站在这台上,便能瞧见乾都里的百姓,亦能瞧见那远处的佛寺……” “是吗?”听着君王描述着浮云台,梁琼诗把头微微的侧在君王的肩上,笑道,“臣妾等着。” 她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天下,什么苍生。经过清晨一事,她想要的,不过是些稳稳的幸福。 稳稳的幸福是什么?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思。 “梓童与其等那日,还不若今日于浮云台上听寡人吹箫。”许昭平瞧着梁琼诗脸上点点的难掩的失落,便把她安置到台顶的蒲团上坐好。而后从身后抽出一根玉箫,低低的吹起来。 浮云台,许是仙人曾呆过的地方。 梁琼诗眯着眼睛,坐在君王身侧,静静地听着他吹着箫,听着箫音里曲曲折折的情愫,莫名的心安。 而许昭平心底盘算着过些日子的西巡,莫名的不安。 明明都是些布置好了的事情,为何会不安呢? 许昭平有些想不通。不过,想不通应也无什么大碍吧。一切都应在她的计划中有条不紊的推进。 但令许昭平没想到的是,这个想不通的不安在半月后便变得顺理成章了。 半个月足够做太多的事情,例如废后宫,例如开粮仓,例如集兵,例如去西巡。不过,这些事是早些时日已经备好的,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许昭平坐在西巡的车辇里,慢慢批着从四处送来的奏折,想着前些日子从宫中走时,与梁琼诗的对话,会心一笑。 她终究没随那人的心意带她一同来西巡。昭靖虽是羽翼未丰,却也不是等闲之辈。 许昭平眯着眼睛侧在车辇上,想着明日就要行到昭靖的封地,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兴衰成败,不过在此一举! 想着此行去了昭靖,她便能安歇些时日,许昭平含笑扫了车辇内一周。 可当着许昭平的余光扫过车辇时,她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从未想过梁琼诗会出现在自己西巡的车辇上,还扮作了一个宫人的模样。她记得四日前她才与琼诗在乾殿话过别。 “琼诗?”许昭平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圣上,臣妾可有惊了圣驾?”坐在车辇一个角落的梁琼诗冲着君王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 许昭平瞧着车辇上巧笑嫣然,宫人打扮的女子,半晌无话。 70.第七十章 “圣上?” 耳边又一声轻呼,让胜券在握的许昭平心彻底乱了。 琼诗怎会跟来? 许昭平隐下心头的疑惑,慢慢吞了口气。 “琼诗”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后,许昭平便挪到了跪在拐角的梁琼诗身侧,扶住她的双臂,“地上凉,且起来。” 话罢,正欲扶地上之人起身,却听到一声嗔笑,“已是七八月的光景,如何说得凉?” “嗯?”许昭平闻身侧佳人以笑,随之微微的勾了勾唇角,“是吗?那便是还稀得再跪上些时日。” “嘻,那要圣上您舍得才是!” 许昭平端详着慢慢附上自己手肘的玉指,心头微动,正欲反手辅之起身,却瞧见了一汪清潭似的眸子正定定的对着她,似怨,似怒,又似笑。 “你——”许昭平迎着那双眸子仔仔细细的看着,看着自己离那眸中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而那眸子的主人似乎也发觉了她的视线,初看有些黯然的眸光,渐渐的散开温情。 梁琼诗定定的维持着笑容,与君王对视着,直到那双秋水为媒的眸子开始泛起水雾,她才起身环住已是定了半晌的君王。 发觉自己被人环住,许昭平的视线便模糊了,待到她伸手揽住怀中人的背,才彻底安下了心。 可纵使安下了心,许昭平却被怀中人眼底的眸光撼动了。 只见那眸子光影潋滟,柔柔的荡着她的影子。 “圣上,臣妾能看到了。”梁琼诗微微一笑,便把一只手伸到君王的侧脸,轻轻的抚动,她等这个日子,已经等的太久了。 “是吗?”许昭平跟着笑了笑,千般话都咽回了腹中,些许事,只是她知,便已是足了。 许昭平把目光放柔,又趁着怀中人不察将她带到榻上坐着,而后双目对视。 待着车辇外传来“圣上,起风了”,许昭平才不动声色的从一侧取来一件披风落到身侧人的肩头,“看来是真的好了。” “嗯?”梁琼诗弯弯眉,含笑望着替她整衣领的君王,“既是好了,臣妾是不是可以陪着圣上巡视了?” “巡视是国之要事,梓童有伴寡人之心便已是足了。”许昭平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含笑的佳人,却将唇角的笑尽数隐下,反是一面认真的打理着衣领,一面正色道,“明日,明日待天明了,寡人便派亲兵送梓童回乾宫。” “若是臣妾想留下来呢?”梁琼诗微微的朝着君王靠了靠,伸手捏住君王正在将飘带打结的手腕,面上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嗔。 “为何?”许昭平随着梁琼诗的动作松手,随后含笑挑眉,“莫不是舍不得寡人?” “嗯……”梁琼诗笑着转了转眼睛,将四周打探了一番。待确信了车辇外有人,便忽得朝着君王的方向一扑,将君王压到榻上,而后抬手拉了自己头上的玉簪,呵气如兰,“圣上可知庭院深深,春寒难耐呀……” “哦?”许昭平仰视着跨坐在眼前的女子,听着她口中说这些违者圣人训的浪语,眼睛微微的眯了眯,“梓童说笑了,这还是在夏……” 虽是想笑着将那女子置于身下,许昭平却也知眼前的女子志不在此。 待听着那女子口中道出了“虽夏实冬,宫中缺些人气儿”,许昭平便眸光一动,与那话语中有几分怨恨的女子换了位置。 “那寡人便当仁不让了。”许昭平听着耳侧的马蹄声,伸手灭了车辇内的灯。 灯光一灭,便有一只箭从许昭平的头上飞过。 “圣上,有刺客!”梁琼诗搂着许昭平的肩头,低低的笑语。 “那寡人是该遇刺?”许昭平听着车辇外兵刃相接,半天未动。 “圣上明鉴!” “你……”许昭平听着梁琼诗雀跃的嗓音,低头轻啄她的唇瓣。 只是蜻蜓一点,待挪开,许昭平随即笑语,“真是个蠢丫头!” “嗯?”梁琼诗听着君王的笑语,咬了咬下唇,似是回甘了片刻之前的温存,“圣上若是被刺,靖太子定会自乱阵脚……” “若是寡人遇刺,靖太子登基不就是名正言顺了么?再者,寡人若是遇刺,梓童一妇道人家,该如何自处?”许昭平伸手把梁琼诗环住,翻了个身。她们落处虽软,但被人压着,却总归有些不适。 被君王换到上方,梁琼诗低头看着君王轻轻抖动的睫毛,不禁有些痴了,遂微微一笑,于其唇上落下一吻。 待瞧清君王面上并无怒色,才朝着君王身上近了近,“那依圣上的意思?” “自是梓童被刺,棺椁回京。寡人痛不欲生,突患重疾。”许昭平嗅着入鼻的女儿香,冲着梁琼诗耳语。 “棺椁?臣妾不想回去呢!”闻着君王又道回京,梁琼诗心底闷闷的,“京途遥遥……” 许昭平含笑看着身上的美人皱眉,“那便装个男儿便是。” “男儿?”见君王这般说话,梁琼诗面上浮出喜色,“圣上此言做真?” “嗯。”许昭平瞥着车辇口渐近的火光,便顺势起身,将梁琼诗揽入怀中,“祈合?” “是,圣上。臣正在车辇外。”车辇外传来一个男声。 “那便不要进来了。”许昭平微微换了一个姿势。 车辇外的人似乎没想过车辇内的人会拒绝他面见,“圣上?” “命人发丧,言帝后微服,命丧于途。”许昭平低头看着怀里的梁琼诗,冷冷地下达着命令。 “这……”闻着君王道了发丧,车辇外的人一瞬竟是不知该如何答话。虽想问明明是君王一人出京,何处来得帝后,却也不敢出声,“是。” 许昭平以为车辇外的人低低的应了声,便会退下去,却又听到一句,“圣上可需人掌灯?” “掌灯?”遇刺之后,先将车辇驾至城府才是正事。 许昭平看着黑漆漆的一片,正欲开口言不必。却听到了脚上车辇的声音。 “圣上,臣来给您掌灯了!” 不请自来,好个乱臣贼子! “好。”许昭平盯着伸到帘幕上的手指,本能的握紧在身侧备着的长剑,“且慢半步,待寡人替梓童理好遗容。” “圣上!”许昭平听着刀刃被丢落在车辇外的声响,眼睛眯了眯,往前挪了几寸,将怀中人平放到自己身后。 “圣上?”梁琼诗发觉君王这般动作,顿时也知车辇外之人居心不纯。 “嗯……”许昭平轻轻的摇了摇头,发了个单音,示意琼诗不要乱动,而后轻步侧立到车辇的一旁,慢慢抽出剑。 她的剑没有剑鞘,上面只是裹了一层布。 “圣上?”祈合唤了声。 “嗯。”许昭平目测好距离,确信入出确离自己只有一剑时,微微一笑,“祈爱卿进来吧。” “是。圣上。” 许昭平看着微微掀起的门帘映在橘黄的烛光,双眸含笑。 待确信祈合已经要踩进来了,许昭平抬袖掩住面,朝前一刺,而后迅速落到祈合身后,将他推到车辇内,灭了烛台。 漆黑的夜总能藏很多的故事。 当君王将祈合的尸体拖到车辇内的时候,梁琼诗也从一旁坐了起来。 “圣上?”梁琼诗惊诧的看着刺了臣子的君王,一脸不可思议。 “一个卧底而已。”见琼诗脸上尽是不解,许昭平轻笑着拉着她的起身,“辛苦梓童,恐怕你我需步行一段山路了。” “嗯?”梁琼诗抬头望了君王一眼,更是困惑。 “刚刚既是能听到兵戈声,没道理没有卫兵的呼喊。”许昭平拉着梁琼诗从祈合的尸体旁绕了过去,掀开帘幕。 “所以这是刚刚那位大人自编自演的一出……”梁琼诗若有所思地跟在君王身后出了车辇。 “不错。”许昭平从车辇上跳下,而后转身将梁琼诗从车上抱下来,“寡人本是筹划着以身为饵,诱敌以……” “那不是太蠢了么?君王怎可以自身为诱?”梁琼诗看着遍地山贼打扮的尸体,不由得皱皱眉。 “蠢么?或许吧。”许昭平低头轻笑了片刻,却也未言若是她一人,自不会在这种地段被刺。 她选得遇刺地点在下一个地点。 刺杀君王的贼子刺杀未遂,反被抓受辱,不是对那群人极大的震慑么? 许昭平拉着梁琼诗慢慢走在只有尸体的小道上,想着祈合许是打了一个主意,即殉主。 为何执意要来掌灯了? 臣子给君王掌灯,即可洗脱了他刺杀君王的嫌疑,又可为他祈家世代忠良再添上一笔。 “嗯……”许昭平轻叹了一声,拉着身后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她倒是不曾想过琼诗会跟着来。 “圣上在叹什么?”试到手上的力重了,梁琼诗抬眼瞧了瞧眼前有几分瘦弱的肩膀,心底忍不住沉了沉。 “嗯?”听到身后人问自己在叹何物,许昭平恍惚间觉得心底一轻,“没什么。寡人只是想到,梓童似乎怕鬼。” “怕鬼?”梁琼诗抬头环了环,确实看到了不少的坟茔。 “有圣上伴着,琼诗便不怕这些。”回头看了眼散落着尸体的小径,梁琼诗抿唇笑了笑,绕到许昭平身前,“听说鬼多是从身后来,昭平让琼诗走在前面好不好?” 71.第七十一章 “前面?”许昭平闻声驻足欲与身后之人对视了一眼,却发觉身后只有小径,便知身后人已先斩后奏,挪到了自己身前。 见琼诗挪到自己身前,还攥着自己的手,许昭平随即舒开眉头,笑道,“琼诗执意走前面么?” 梁琼诗瞧了瞧君王的眸子,见其间无愠色,随即抿了抿唇,扭头看了看身后有些崎岖的小道。 小道的尽头,隔着夜色显得有些是一片看上去有些模糊的树林。 夜路不好走。 “嗯。”梁琼诗轻和了声,低头欲前行,却又闻君王道,“快些与寡人行便是了。” 许昭平话罢,便不动声色的绕回梁琼诗身前,握住她的手,快步往前走。 前处那林子,似乎不太太平。 但卫军就在林子的那头。 “圣上——”梁琼诗见君王拽着她走得快了些,心底一梗,知晓前处那片林子似她料得那般危机重重。 但,既是知晓了林中有变,君王为何还要执意进这片林子呢? 梁琼诗睁着眼,看着雾气在树干之间萦绕。 “圣上……”梁琼诗握着君王渗着些薄汗的手,低低的唤了声。 “嗯……”随着君王的应语,梁琼诗发觉君王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不断的模糊。 “可是寻不着路了?”梁琼诗听着脚下沙沙的声响,知晓她与君王已经偏离了林子的小道。 “未曾。”许昭平一边听着枝叶被自己踩踏的声响,一边在树林里寻觅着记号。 这片林子,她曾派过士卒打探行程。 许昭平细细的在树干上寻觅着刀刻的痕迹,直到发觉不远处有细微的火光。 “圣……”许昭平发现火光的刹那,梁琼诗亦看见了不远处的光。当梁琼诗张口发出单音,欲问君王是否靠近时,却听到耳侧响起了一声,“不要慌”。 梁琼诗未来及问发语者何意,便发觉自己被君王环住,朝后方倒。 与此同时,梁琼诗听到一声“寡人在此”,而后发觉自己被捂住了嘴。 君王这是何意? 梁琼诗困惑的迎着君王的眸子,却发觉君王眼角含笑。 接着,一只凌空的箭堪堪从他们二人的头顶飞过。 “待会儿等他们退了,朝来得方向走。”许昭平松开梁琼诗的手,含笑叮嘱了片刻。 “……”梁琼诗看了君王片刻,待看清楚君王笑意用裹着的不舍,便也明了眼前的状况。 “有奸臣?”梁琼诗挑眉扯住许昭平的袖口。 “或许……”许昭平的视线落到梁琼诗的手上。 梁琼诗率先站了起来, “我带了银子。” “那怕是没什么用……”许昭平瞧着梁琼诗站起身,拧拧眉,却也未阻止。但不是因为不能,只是因为没必要罢了。 许昭平抬头看着眼前女子的下颚,任着耳侧骂骂咧咧的声响,淡淡的笑了笑。 “明权告诉过我一个秘密。”梁琼诗微微的低头,看着君王的玉冠,轻轻一笑。 “什么秘密?”许昭平静静的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女子在阵前与自己谈笑风生。 是的,是在阵前。 虽然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告诉许昭平,身后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是杂牌军,既比不得她的禁军,亦比不得她的铁骑。 可,此处却是两个人与一群人的战场。 刀剑无眼,君王死于野,那群人要得不过是自己的性命。 许与那贼人道清了琼诗的身份,昭靖会给琼诗一条生路。既是昭靖会留琼诗一条生路,那应是没什么值得忧心。 琼诗应能活得好好的。待三五年头过去,许是还能寻一好夫郎。而后,再过个九十载,添上二三儿孙,享天伦之乐…… 至于自己,应是会被埋进皇陵,享受供奉吧。 想清了余路,许昭平微微的一笑,不带半点惶恐, “寡人与琼诗之间,并无秘密。” “‘寡人’这个词,琼诗不喜欢,夫君还是改名做‘思平’吧。” 梁琼诗低头把手指落到君王的面上,口中泄着铃铃的笑语,“思平护了琼诗这般久,今日换琼诗护思平可好?” 闻琼诗唤了她‘思平’,许昭平的眸底浮起了几分异色,“琼诗,琼诗已是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梁琼诗挑眉看了看提着利刃,离自己不过十步的士卒,笑意深了几分,“知道思平与琼诗要葬身于此?” “嗯……”许昭平低头笑着应了声,待抬头,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并不是那般。” “那是哪般?”梁琼诗的余光瞥着君王,手指逡巡到君王的头上。 “不过是思平一人……”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许昭平端好君王的威仪,等着最后一刻。 身为帝,即生为帝,死亦为帝,断不可因宵小而坏了王气。 且琼诗尚在身前,何惧? 思及此,许昭平单手撑地,欲站起来。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话还未落,便被堵住了嘴。而后是头上一轻,转眼,便被身前人压到了芳丛里。 “思平……” 当所爱的重量落到自己身上,许昭平本能但想推开,时辰不对,地点似乎也不对…… 可人似乎…… 许昭平未来得及多想,腰带却已被身上那人解了。 “琼诗……” “不要唤我琼诗,要唤我三娘……”梁琼诗伸手遮住许昭平的眼睛,狡黠地瞥了一眼慢慢朝着她们聚拢的贼兵,娇笑道,“你个讨债,莫不是随着大官瞎霍霍上瘾了?” “嗯?”许昭平看着梁琼诗身后渐渐泛白的天,有些不明她在讲些什么。 “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学什么道台!”梁琼诗装模作样的伸着手指,指着君王的额头瞎骂一通。 待骂罢,随即俯身又俯到君王的唇上,堵住君王要开口的话。 听着耳边的风,许昭平知晓她先亮明身份,省着误伤的计划已落空。 投鼠忌器,她需要想对策来防着那群士卒…… 但…… 柔柔的细声,唇上的温软,许昭平隔着琼诗的手,静静的思索了片刻。待想清利弊,她眸中的浑沌便不再,转而伸手环住身上人的后脑,闭眼佯装与身上之人沉溺在最后的欢愉之中。 “何人在此?”暴烈的悍气,让许昭平本能手臂下滑环住梁琼诗的腰,迅速转身。 “思平?”梁琼诗一语未尽,便被嵌入君王身后的长戟惊得失声。 “无碍……无碍……”发觉怀中人被惊得失了血色,许昭平轻挑着伸手把梁琼环到怀中,“若是寡人去了,你可不许哭!” 梁琼诗僵着身子,看着君王身上淌下的血坠到自己指尖,半天发不出声。 但她把求助的视线投向四野时,发觉四周的士卒除了呆愣还是呆愣。 “没看见她要死了么?”梁琼诗伏在君王肩头时,终于哭着喊出了一声。 “咦,不过是死个娘们,有什么好嚎的!”为首的将领横了梁琼诗一眼,“你们俩娘们有看到一个男子路过吗?” “歹人!你没看到她……”梁琼诗喃喃自语,她的眼中,除了君王再也容不下半个人。 眼前人顾不得旁人,她许昭平却不得不顾,“瞎说什么,怎么能把军爷唤歹人!” “咦,这小娘子倒是挺识相?虽然嗓子硬生生的像个男人。” “军爷说笑了。”试到长戟从自己的背慢慢撤了出去,许昭平的唇边浮起几丝凉薄的笑意,自己的命许是保住了。 可纵使留下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能改变她遇到了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凝望一眼泪眼朦胧的佳人,许昭平心道,此次若是能死里逃生,定是要让他们好好受受军法,手却已攀到了梁琼诗脸侧,轻轻帮着她拭去了悬在面颊上的泪珠,“莫哭,妆已是花了。” “妆算什么……”梁琼诗握住抚到自己面上的手,正预备着开口,却觉面前一凉,一柄带血的长戟横到了她与君王之间。 “没听到军爷和你说话么!”耳边的暴喝没有坏了许昭平的心情,但入目的长戟却改变了许昭平的思路——待发觉兵刃横到自己眼前微微低过头后,她才却发觉满头的青丝已尽数垂到了脸侧。 时间仿佛凝滞了。 风轻轻的吹着许昭平的青丝,让它自由地拂过梁琼诗的面颊。 “思平……”梁琼诗轻笑着捂住君王的嘴,“我看到太阳了!” “太阳有啥稀奇的!老子问你,听到军爷说话了么!”汉子暴戾的声音不曾阻隔二人的视线,许昭平忍痛转身朝着日出的地方望了望,也随着轻叹了声,“是太阳……” “太阳!太阳!你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的军爷!我和你们俩娘们说,我们军爷可是杀了几千个……”拿长戟的汉子被面前两个衣冠不整的女子彻底激怒了。正当他手中的长戟要朝着二人一刺时,立在一旁的军爷忽然开口了。 “打铁!”军爷的声音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笃定,惹得打铁更是烦躁,“哎,军爷!我正收拾这俩娘们呢!您先别急……哎,你们……啊!” 72.第七十二章 打铁突然的失语让梁琼诗把注意力从日出挪到了军爷的脸上。 “思平?”梁琼诗偷瞧了一眼军爷的眼睛,那浑浊的瞳仁里已经写上了些许惶恐。 “余将军来了。”许昭平背对着梁琼诗稳稳地应了声。她曾命过余将军前来接应。 “余将军?”梁琼诗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果决的转身从地上寻得刚刚从君王头上去掉的玉冠。 “对。”许昭平睁着眼瞧了红日半晌,才眯着眼转头冲身后人笑道,“劳烦梓童为寡人正冠。” “‘寡人’……‘梓童’……”一侧的打铁挠挠头,浑浑噩噩的向着军爷走了几步,“军爷,您可知那两娘们在说什么?” “何物?”军爷颤巍巍地瞥了瞥跪坐在地上的二人,忽地面色发白,汗如雨注,“敢问刚刚受伤的小娘子……” “‘小娘子’是在称寡人么?”许昭平闭着双眼,感受着玉指在自己发间穿梭。 “这……”军爷见那受伤人避重就轻的答了自己的话,顿时手足无措,心道,既是自称了‘寡人’,那…… “打铁……”军爷的视线从四周的将士面上扫过,莫名的有几分悲壮。 打铁不明的看了军爷一眼,又把长戟在手上挥舞了一周天,“军爷,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小娘们儿惹您生气了?老子杀了她!” “放肆!”军爷看着长戟堪堪从地上二人头顶划过,双拳紧紧的握紧。 “军爷!”打铁正欲说什么,却突然看到四周忽地升起了几面将旗。接着耳侧便是回响着阵阵男声,“乾国余知在此,前方逆贼可降?” “余……余将军……”军爷看着不远处的将旗,身子不住的抖,而余将军麾下的士卒却顾不得他的心思,只是专心致志的重复着既定的号子,“鸣鼓三次,若是不伏诛,休怪本将不义。” “这……”军爷看着四周的阵势,也转瞬懂了余将军也不知道圣上在此。 他手下士卒原是此地押解粮草的散兵,刚刚聚而围人,不过是奉命来追寻逃犯。至于逃犯是谁……想想临行前上头交代的有人冒充天子……军爷不禁出了一头冷汗。 “圣上……”军爷不敢迟疑,立即朝着许昭平的身前一跪,“求圣上饶我辈性命。” “思平……”梁琼诗见军爷跪倒在她们二人面前,眸子便止不住的转,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命运会如何,刺伤了君主,无论何故,都该是死罪。 “军爷!你咋给这俩娘们儿跪下了?”打铁见军爷跪到了许昭平面前,顿时脸阴了一片。 “住口!打铁!”军爷猥琐的脸莫名的有了几分正气。 “刺伤皇族可是死罪。”梁琼诗不咸不淡应了声,而后坐跪在许昭平身后,慢慢朝君王的头顶补上最后一根玉簪。 “皇族?”打铁瞪大眼睛端着许昭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由头, “你这娘们儿莫不是还是个汉子?” “打铁,跪下!”军爷听着打铁在一旁乱语,心急如焚,索性直接拿着自己的刀鞘朝着打铁的膝盖一敲。 而打铁刚刚跪下,便看到了四周的士卒皆是跪倒在了地上,“他奶奶的,都是软蛋,那姓余的一到,这般腌臜的都丢了魂!” 听着身侧的打铁骂骂咧咧,梁琼诗皱皱眉,却附身绕到许昭平身前,帮她打理好上袍。 待梁琼诗打好腰带上最后一结,许昭平却忽地握住在她腰间忙碌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待站稳了,许昭平举目环顾,发觉她们离出树林一个隐蔽的出口只有几步路,便命梁琼诗躬身往出口走。 梁琼诗诧异地看着君王冰冷的面容,想不透,为何援军来了她却需要逃走。 可两军相立,她除了依着君王的意思,似乎没有更好的路。 瞧着梁琼诗一步一步朝着出口的地方靠近,许昭平的面上悄悄划过几丝笑意。 应该没几人知晓那处便是出口。 “余将军。”待琼诗到了自己心中所念的安全之处,许昭平面上的笑意便彻底撤去了。 缓缓挪上几步,她的目光深邃且冰冷地看着不远处。 不远处有一匹马。 马上便是众人口中的余将军。 “圣上!”仿佛心有灵犀,骑在马上的人顷刻也发现了远方熟悉的身影,纵然身侧引弓之声以响,余知却仍是不敢托大,只是堪堪挥臂止弓,翻身下马,快步朝着君王站立的地方走。 “圣上可还安好?”听着耳畔来自重臣的问候,许昭平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眼前这高了她半个头的大汉,毕竟是昭靖麾下最得力的干将。 不过是一载前为施反间计,与此人通过书,告之了昭靖的罪行,命他诛逆。谁曾想,竟是识了一名忠臣。 许昭平瞧着单膝跪地行礼的余知,心中感慨万千,却不得语。直到那坦荡的视线迎到她眸底,才极其冷淡道,“尚可。” “那这批人?”得了君王的回应,余知才敢微微打量四周的情况。待瞧见身侧一堆乱七八糟的鞋面,余知便已对这群散兵游勇有了大致的掌握。 “留着。”发觉余知恭顺如初,许昭平随即头也不回的朝着梁琼诗的方向走去,她的军队就在树林一里外的地方。 可为什么走不动了呢? 许昭平强忍着头晕目眩,努力朝着前方伸了伸手。 此时,梁琼诗也发觉了君王的不妥,连忙朝着君王的方向跑去。 只是,没等她跑到君王面前,便听到了两声惊呼。 “圣上——” “军医——” 不懂身子骨出了何样的差错,亦或许她本就是福薄。坐在挂着铜铃的车辇上,梁琼诗静静的合着双目,想着她从光明坠入黑暗只用了一秒。 这应是通往何处的车辇呢 梁琼诗摸摸腕上的玉镯,慢慢地回忆着几个时辰前余将军所言的眼疾之药在东。 可东又在何处呢? 梁琼诗百无聊赖地听着铜铃的声响,直到她忽地发觉有人在朝着她靠近。 “思平?”虽明知君王不会在身侧,梁琼诗在漆黑中还是本能地唤出了君王的名字。 “不过几日不见,你便是把那人挂到心尖上了!真是寡廉鲜耻!”黑暗中的人似乎格外不满意眼前人的答复,渗着寒意的手转瞬便掐到了梁琼诗的脖子上,“你说,江山与美人,皇兄更喜欢哪一个?” “那……那便是看靖太子您……您的意思了……”心知既是能在车辇上躺那般久,许昭靖自然不会伤她性命,梁琼诗的面上便不由得浮动着几丝笑意。 “呵呵呵……看本太子的意思,那本太子让他两者俱失可好?”许昭靖看着手下人满脸的笑意,脸上顿时愈发的冷。 “那……便只能是靖太子您乐意了。”梁琼诗伸手握住靖太子掐在她脖子上的双手,“太子殿下,您的手累了。” “是吗?”许昭靖见身前的女子面上浮出了痛苦的神色,顿时加大了几分力,“你可知你为何会落到本殿手中?” “为……为何?”被人掐着脖子着实难受,梁琼诗勉勉强强分出几分精力与许昭靖周旋。她能落到这般田地自然是有原因的,但她却并不想从靖太子口中知晓。 见梁琼诗兴致缺缺,许昭靖空余了一肚子怒气,但想到他那薄情寡恩的哥哥就在后面的车辇上,他的心情莫名的舒畅。想着他昔日的妃子还不晓得她攀的高枝已是折了,许昭靖恶意的松开捏在梁琼诗脖子上的手,转而去抚她的脸,“属地十七郡,有九郡以投昭平!余下八郡,三者臣本殿,五者作壁上观,琼诗你向来聪明,你猜猜看为何你会落到本殿手中?” “嗯?”一个轻音让许昭靖遏制了许久的怒火奔涌出来,“你个该死的女人,你是瞧不起本殿么?是,本殿是被许昭平逼得东躲**,是被他搞得求生无门,可那又怎样?谁让你又瞎了呢!呵呵呵呵!谁让你又瞎了呢!” “又瞎了?”靖太子一股子醋味的话让梁琼诗的心紧了紧,“靖太子何意?” “就是乾帝为了美人弃了江山呀!我的老太子妃,你还没明白过来么?”许昭靖面上闪过几分癫狂,“可他弃了江山又如何?美人自然也不会是他的!江山美人,本殿都要!” “嗯?我?美人?江山?靖太子您说笑了。”梁琼诗抑住骂‘疯子’的冲动,柔柔的冲着许昭靖一笑,“圣上胸有沟壑,怎会为了琼诗弃了江山……” “呵呵呵。不用他弃。他要做的,不过是游玩途中,遭遇悍匪,身负重伤,不治而亡。”许昭靖一字一顿的朝着梁琼诗的耳侧低喃。 “那不知太子至琼诗于何地?琼诗可是……”梁琼诗皱眉,不动声色的朝着一旁挪了几步。 “呵呵呵。”许昭靖低笑着阻住眼前的女子逃遁的动作,“琼诗呀!琼诗!枉你聪明一世,你怕是还不知,本殿那好兄长已经替你发过丧了吧?” 73.第七十三章 “发过丧?”梁琼诗随即想到君王之前下过的令。君王是早已料到了今时她会落到靖太子手中么?如果是早已料到,那君王的意图又在何处?   梁琼诗抬手朝着身前微微一推,便听到耳畔又是一声冷笑,“皇兄怕是从未想过让你的眼睛好起来!” “何意?”说到视力,梁琼诗心头闪过几番思量,她的眼睛时好时坏已是不争的事实,莫不是眼前人知道什么?他若是知道什么…… “呵呵呵。事到如今,您竟还能问出何意!”许昭靖拽住梁琼诗朝车辇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看来皇兄从未与你读过本殿写与他的密折。” “既是密折,如何会读与琼诗?殿下高看琼诗了。”梁琼诗云淡风轻。 “你不在意?” “为何要在意?” “密折上可是有治眼疾的良方呀!”许昭靖见身后人一脸无谓,愈发不甘。 “若是圣上不愿琼诗病好,瞎着便是。这么多年,早已是习惯了。”梁琼诗不为所动。 圣上既是未念与自己听,那必是有她的思量,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呵。也罢。反正皇兄如今也不过是一具尸首。”许昭靖忽地揽过梁琼诗的腰,朝她口中塞入了一颗药丸,“琼诗注定还是要与本殿厮守的。” “何意?”梁琼诗没有挣扎,只是困惑,她记得君王只是晕了过去,还有余将军在侧。 “余将军是本殿的眼线呀!”许昭靖有几分得意,“待过几日本殿与皇兄发过丧,你便与本殿还朝。本殿可是应过茗执,绝不亏待你们梁家。” “茗执……”梁琼诗刻意忽略掉‘发丧’这类字眼,有过‘癔症’的经历,她已不再那般轻信君王会败在靖太子手上,“姐姐到底……” “七年前,茗执大义毒……” “哦。那琼诗的腕骨?” “本殿不过是想从茗执手底为琼诗你谋一线生机罢了。”许昭靖握住身侧人的手,翻来覆去的瞧了瞧,见已瞧不出变故,随即笑道,“你看,不过七载,便已是好了。” “是么?那是不是得再废一次?”梁琼诗瞧着眼前渐渐清晰的车幕,知晓自己的眼睛算了彻底好了。可瞧着车幕上超规的绣制,她瞬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一旦登基便不会放过自己。 “是呀!或许这双手腕得再次废掉呢!”许昭靖无不惋惜,“可惜了,谁让你知晓了那般多不该知晓的。” “不该知晓的,是指殿下您弑了君么?”梁琼诗一时想不透眼前这疯子为何要治好她的眼睛。莫不是想让她看着自己再受一次苦? “哈哈哈。琼诗,祸从口出。圣上是意外身亡,与本殿何干?”许昭靖撩开车幕,带着梁琼诗看了一眼车辇外的殿宇,“本殿直接带你到了祭祀之地,可开心?” “嗯?”梁琼诗眯着眼,看金灿灿的琉璃瓦与朱墙交映,“殿下这是何意?” “琼诗七年来第一次见光,想必也是……” “殿下多虑了!”梁琼诗转头看了眼曾经熟悉无比的男子,虽是下巴已有了胡茬,却无半分颓气,“琼诗自七年前那夜起,便对光没什么兴趣……” “呵呵呵。”许昭靖对着梁琼诗的眸子,僵了僵,“本殿知道自己早年对不住你……” “如今依旧对不住。”梁琼诗不欲与许昭靖多言,只是静静的看着落在晨辉中的庙宇。 …… 顶撞太子是个什么概念,梁琼诗不懂,但许昭靖突然给予她的礼遇让她芒刺在背。 攥紧手中的佛珠,梁琼诗打量着许昭靖布置的灵堂。从庙宇处归来,她便是被移送到了这么个地方。 “明日你只消跪在一侧恸哭便是。”许昭靖趁着月色与梁琼诗叮嘱道。 “为何?” “因为皇兄驾崩了。” “琼诗不也是被发过丧的人么?” “你这个时候死……”许昭靖的脚步顿了顿,“不是时候。” “哦?”梁琼诗转了转手中的珠子,不置可否。 “你该在皇兄下葬之后,悲痛而死。这样方可令天下信服。” “何必?”想透了许昭靖的野心,梁琼诗的眼睛眨了眨,“区区一个琼诗堵不住悠悠众口。” “总比没有好,不是么?”许昭靖的手紧了紧,“况且本殿还有先帝的遗旨。” “嗯。”梁琼诗发了个轻音,便转过身,静静的候着天明。 而许昭靖也未退去,跟着在屋内候着。 当着清晨的光散入灵堂,一声太监的提点,一群披麻戴孝的官员便鱼贯而入。 “帝后梁氏于此。诸位贤良可先拜之。” 不明靖太子的意图,梁琼诗皱眉向着朝她见礼的人回礼。 见帝后与他们见了礼,跪了一地的‘贤臣’不知是谁起了头,高呼“圣上已逝,帝后节哀。” 听闻众人皆唤‘节哀’,梁琼诗斜睨了一眼满堂的‘忠良’,抿了抿唇,却也没张口,只是依着许昭靖的意思进屋内换了一身孝服,跪在首位,假惺惺的啼哭。 为未亡人布置灵堂,恐怕也只有靖太子能干得出。   …… 天子西巡遇险,弃民于乾。 瞧着散落在地上的香灰,梁琼诗对着白烛,不由得也有几分心慌。灵堂已设了七日,过了明日,便该扶棺回乾都了,圣上却还未出现,着实不妙。 可心慌却也不大能解决问题。 听着一旁伺候的丫头唤着她起身,梁琼诗的眉头皱了皱,“何事?” “回娘娘,太子要奴婢邀您上车辇。”一旁的侍婢恭顺的冲着梁琼诗见礼。 “去何处?”梁琼诗并不打算给予这丫鬟好脸色。 “回娘娘,回乾都。”侍婢懦懦的应了声,按说太子去乾都是好事情,她不懂为何眼前这位娘娘不开心。 “回乾都何干?”梁琼诗朝着面前的火盆中添了几张纸钱。 “自是登基了!”突然插入的声音让梁琼诗的身子一抖,“靖太子此言怕是……” “过了么?”许昭靖弯腰将梁琼诗从地上扶起来,“想来也是,皇兄毕竟尸骨未寒。你便要更姓了。” “太子说笑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许’。”梁琼诗躬身朝着许昭靖身后退了退。 “琼诗既是知道写不出,那便走吧。”许昭靖的眉头凝了凝,“毕竟出了封地,诸位守将也只认你的手书。” “手书?靖太子怕是说笑了,琼诗多年未写过字。” “是吗?那本殿真想此刻便废了这双手!”许昭靖突然捏住身侧人的手腕,“既是皇兄用琼诗的字来为琼诗保命,本殿自是相信皇兄的,你说,皇兄不会骗我们的,对吧?” “什么?”梁琼诗不明就里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忽然变脸的靖太子,心道,此人莫不是疯了。 与疯子讲理时愚蠢的。为了自己的手腕,梁琼诗只得上了车辇。 可车辇走了没多久,梁琼诗却惊诧的发现许昭靖并未与她戏言,出了靖太子的封地,几乎每个关卡都要她的手书。 而手书的内容却只是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路向东,梁琼诗静静的听着许昭靖勾勒称帝的蓝图,顺带着,看着秋天默默入侵这个国度。 若是圣上真的去了,那棺椁里的尸体怕是已经朽了。 走了这般久,一直不见人,梁琼诗似乎也不太敢相信君王还活着这件事情了。 一个月,不长也不短,足够一个国家改朝换代。 “明日抵京,你说本殿直接登基如何?” 许昭靖迫不及待的帝王梦让梁琼诗莫名的恐慌,“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皇兄已逝,自当太子监国。” 是吗?见许昭靖一副得意的模样,梁琼诗没有答话,只是把视线挪向车辇外无尽的麦田。 黄灿灿的一片,似乎是又到了收获的季节。 早些月君王修过税种,今年,百姓怕是能过一个好年。 可,这些未收获的恩情,都要归于眼前这个人么? 梁琼诗忽地想到用一根金簪刺杀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君王纵使是个女子,她也可以让这乾国国泰民安。 且,除了学究,也没人在意君王是男是女,甚至君王是谁,君王不过是个符号罢了。 梁琼诗看着车辇外忙碌的老妪,心中暗暗想,若是君王去了,那她也要想法子结果了眼前人。 千万不要担心皇室后继无人。 因为当一个王朝正统血脉尽逝的时候,旁支便会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不过,这般做她似乎也会死? 死? 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此死了,她应该会被埋入皇陵,与君王做个伴。 想着大公公与她言的君王小时候的琐事,梁琼诗不禁莞尔,她从前倒是未想过会得到一个女子的倾心,且最终又倾心于那个女子。 只是她有些不甘。 世上或许没人会知道乾国有个女帝。 世人只会记得乾国有一个贪玩致死的君主。 甚至,可能记得乾国还有一个谋杀小叔的帝后。 但这似乎也没什么。 想名垂青史,无非两种路子,一者劳苦功高,一者惊世骇俗。 既是不能扶大厦之将倾,那便推倒吧。 人活着总该留下些什么。 74.第七十四章 有了必死的心思,梁琼诗反而觉得无所畏惧,不过一条贱命,有什么可多想的。 可想到孤身的父亲,梁琼诗却有觉得自己着实是不孝。 为了一个君王杀死另一个君王…… 梁琼诗的眼睛里又闪烁着迷茫。乾都究竟是怎样的局面,君王是否还活着,都是她想知晓又不敢打听的事。 近乡情怯。 可车辇不解车上人的心思,行的飞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行至了乾都。 行至了乾都本该是梁琼诗忧郁,许昭靖欢愉的时刻。可事实似乎恰好相反。 梁琼诗透过城门,看着满城的百姓如往常般集市,无一人缟素,便知晓君王的死讯定然是假的。 为何是假的?因为依着许昭靖自夸的海口,这乾都早已是他囊中之物。 “可否与守城手书?”梁琼诗按着这些日子的规矩问了许昭靖一声。 “自是要得。”许昭靖也发觉了乾都不对劲,可他并不怕有变故。 许昭平的尸体就在他身后的棺椁内,他高枕无忧。 “靖太子?”守城人听闻门前人身份后,随即紧闭了城门。 待城门关好了,才慢慢下楼,前去核对过梁琼诗的手书。 确认手书无误,守卫忽得抖了一下,而后猛地朝许昭靖一跪,“恭迎太子回朝!” “嗯?”许昭靖与梁琼诗不约而同的看了守卒一眼,不明其所做是何意。 “梁太傅压下了圣上的死讯,静候太子还朝。”守卒冲着身后的人一使眼色,“还不速去回报柳大人,李大人,冯大人……” “这是?”许昭靖被守卒的动作惊得一愣,刚刚点名的几位大人皆是先帝点的顾命。 “圣上有令,若西巡未归,太子至,既令诸臣行封禅礼。” “那琼诗……嗯,不,那帝后呢?”许昭靖狐疑得看了守卫一眼。 “这……”守卫偷瞧了靖太子身侧的女子一眼,犹豫片刻道,“圣上令,帝后与之情深,若其难,则殉之。” “哦。”知晓了君王要自己殉葬,梁琼诗的眼睛眨了眨,“何时?” “太子登基之时!”梁琼诗一开口,忽得便有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上了绳索。 “这是?”横生的变故让许昭靖不禁皱了皱眉。 “靖太子既是要封禅了,便不要在意这些。”动作间,城门已是再次打开,而梁太傅身着祭服正站在城门口。 “太傅此言……” “太子莫要多言了,国不可一日无君……” “是。” …… 眼睁睁瞧着靖太子徒步走进城门,城门内俱是缟素。梁琼诗忽得觉得心里疼。 她无暇去顾及迎接靖太子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心境,她只晓得,自始至终父亲都没有看她一眼。 为何呢? 莫不是父亲以为君王是因她死的? 任着一群侍从伺候她更衣着装入殓。 梁琼诗从未想此时这般觉得棺木恐怖。 那‘叮叮’的钉木板的声响,仿佛是将铁钉钉入了她的骨头。 她会被闭死在棺木中么? 梁琼诗躺在灌木内静静得想着她活得日子。 她该遗憾没去坤殿搞清楚姐姐的坟茔,还是该遗憾没能与君王白头偕老? 她既是能进棺木,那圣上定然是去了。 虽做好了心里建设,可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相信呢? 梁琼诗幻想着有人推开了棺木,幻想着有光照进来。 不过,这许是不可能了。 越来越重的头颅提醒她该休息了。 当着梁琼诗进入了梦乡,沉沉的棺木忽得被去掉了盖子。 “这次的木头选得不错。”许昭平着戎装将梁琼诗从棺椁中抱出来,不再管身后的一干臣仆。 “娘娘该是无大碍吧?”不知那个大臣多了一句嘴,随即斩获了一堆眼刀。 “自然。”许昭平唇角含笑,瞧了今日围剿逆贼的忠良一眼,转身上了在一侧侯了良久的车辇。 她是骑马来的,但似乎得坐车回去。 看着君王已踏上了车辇,明权不敢怠慢余下的大臣,随即依着先前的谋划与诸位行了封赏。 待封赏行过,诸臣工便在皇陵处散了。 是的,在皇陵处散了。 他们从未想过圣上会把斩杀靖太子的计划设计在皇陵里,更未想过君王会以身作饵,甚至将帝后划入其中。 靖太子定是想不到太子行封禅时着龙袍不妥,亦想不到帝后的手书便是他的催命符。 一城又一城,手书便是载着他的命脉,也帮着圣上分辨着守城的人究竟效忠着谁。 臣服于靖太子的必然不忠! 圣上真是个可怕的人物。 所幸,天下终于太平了。 乾都的臣子们心惊胆战的朝着自己的府邸散行。 清秋的风,总是有些凉意的。 梁琼诗睁眼的时候便瞧见身侧坐了一个人。 “思平?”梁琼诗怯生生的开口,恐在梦中。 “眼睛可是全好了?”听到榻上人呼,许昭平随即端起一侧早已备好汤药举勺喂到其嘴侧,“梓童先喝口汤,压压惊。” “嗯?是孟婆汤么?”梁琼诗看着眼前的影像,轻轻的摇了摇头,“若是孟婆汤便罢了。听说饿死的人不能喝汤。” “说什么瞎话!这可是寡人特意命人备的。”许昭平见梁琼诗神情恍惚,随即有些心疼,“梓童的命是寡人的,何人敢夺?” “是吗?可圣上不是已经死了么?”梁琼诗困惑的看着唇边的勺子一眼,不敢往下咽。 “寡人又活过来了。”许昭平摸了摸梁琼诗的头,踌躇了片刻,道,“那日余将军将寡人带回诊治,本无大碍,却发觉梓童你再次失明。因治眼疾的药方只有昭靖……” “所以圣上便不在意臣妾的安危了吗?”反应出君王还活着,梁琼诗皱眉抿下勺间的药汤,她知晓君王定不会至她于险境,可她偏要那人尝尝忐忑的滋味。 “这……自是不会。”许昭平看着榻上人不满的样子,笑着又喂了一勺。 她才不要告诉眼前人,她有眼线在昭靖身侧,也不要愿告诉她,自己写过遗旨,若是她崩了,琼诗却不得顺利回京,那皇位便归于齐滁氏。 时间走得匆忙。 转眼,梁琼诗封后的礼已行过了半载。 春风又至,又到了万象更新的时候。 乾国开春风俗是帝王要刨地里第一抔土,帝后要采桑树上第一片桑叶,以期待着万物复苏,春耕有个好兆头。 乾都的春天,总是较其它地方来得早。 梁琼诗站在田埂上,看着君王被一群侍从伺候着抡起锄头,忍俊不禁。 论人类是如何退化的? 区区一抔土,怎须得十几个人去挖? 见梁琼诗笑了,一旁的侍婢连忙道,“圣上开地的模样真是英武呀!” “英武?哈哈哈!确实英武!”梁琼诗忍住笑,不在群臣的面前落君王的面子,顺带着从一旁桑树上揪下一片树叶丢进一旁的贡盘中给大公公去交差。 她可不需要一群诰命夫人帮着选桑树。 “可是累了?”许昭平刨完了土,随即在众臣的赞誉中挪到了梁琼诗身侧。 “不累。”梁琼诗摸了摸君王的掌心,似乎有些烫,“圣上可是累了?” “不累!”许昭平眯着眼看着身侧的人,笑了笑,反手将其掌合入手中,“跟着梓童,怎会累呢?” “嗯。”虽明知是逗自己开心,梁琼诗却不愿意否认,她确实被取悦。 既是被君王取悦了,那她也应还个人情给君王。 近些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又值得庆祝的事呢? 梁琼诗眨眨眼睛,踮脚俯到许昭平耳侧,“那,臣妾有个消息要告诉圣上。” “何?”许昭平唇角勾起一个幅度。 “大宫女说,术士的药到了。” “哦。”许昭平轻轻的应了声,调理身子的药她多得是,并不缺这一方。 “哎!”见君王无动于衷,梁琼诗不由得有些羞恼,“不是那种药!” “那是哪种?” “不与圣上说了!” 虽不知琼诗为何生气,许昭平回宫后依旧费了几番思量。直到明权拐弯抹角告诉她,术士赠了产子的灵药,方才如梦初醒,随即唤来鸾驾行与梁琼诗处,与其剪烛,行云雨巫山之道。 十月后。 乾都喜闻帝后产子。 乾殿内。 “明明是个丫头,何必糊弄天下人?”梁琼诗搂着襁褓,站在院中逗弄这传说中的乾国皇长子。 “做个丫头固然好,可若是日后寻不到好驸马……”许昭平搂住眼前人的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乳香,“不如当做男孩养。” 梁琼诗见君王起了立储的心思,随即笑道 ,“若是弄假成真了该如何是好?” “那又有什么关系……称帝便是了。”许昭平想想自己从太子到称帝走了二十多年,随即捂住了梁琼诗的嘴,“寡人不会让元儿入寡人的旧路。” “可……帝王还是太苦了。” “这……寡人也无能为力。”国必有储。 虽明知立储是势在必行,梁琼诗还是忍不住嗔怪道,“哼,那要圣上何用?” “自是……”许昭平看了看怀中人的眉眼,随即浅笑着在她耳侧咬着舌头,“春宵之用。” 话罢,低头朝着怀中人落下一吻。 君王的吻落下来,梁琼诗自然是接着。 唇齿相依的片刻,梁琼诗忽得觉得以女为储并不可怕。 谁道女子不如男?说不定,自此乾朝进入新纪元了呢? 但这不是她要管的。 她只要和君王白头偕老,过好这一世便足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75.第七十五章 车辇行得快,合了手信,入了乾都,便能瞧见天子脚下的子民。 既是已过了最坏打算,面对一片缟素的乾都,梁琼诗心底也未曾有多少不适。 可她缺未必愿意相信,这孝皆是为君王戴的。 “你看着乾都的百姓,总是恭顺些。不过是传来皇兄崩了的消息,便自发弄成了这般模样。”许昭靖瞧着车辇外人头攒动的街道,与梁琼诗对视,“待会儿入了宫,你我二人,先去坤殿一趟。” “为何?”梁琼诗看着愈来愈近的宫墙,便想起了不久前君王行至梁府,接她入宫。 虽那时还瞧不见,但她全都记得。 “因为本殿还差茗执一个交代。”许昭靖和颜悦色的样子让梁琼诗皱了皱眉。 “靖太子与姐姐究竟是做过何种约定?”梁琼诗低头玩弄着自己指尖,心道,圣上,若是今日你还不出现,那便认定你已经去了。 “本殿应该她,此世必称帝,称帝你必为后。”说着说着,许昭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原说的还有四妃,可惜了她们全都折在了宫墙之内。” “拂衣原是太子殿下的四个妃子之一?”,想起那个投水的女子,梁琼诗微微展颜,“果然出众。” “并不止是她。”许昭靖的神色一变,瞳仁中闪烁着些说不出的东西,“皇兄的后宫本全是本殿的女人。” “太子殿下的?”本想嗤之以鼻,却见车辇已行入了宫墙,梁琼诗随即不动声色的从头上取下一根金钗握在手中。 于国于民于君于己,她皆应除掉靖太子这颗毒瘤。 坤殿离宫门挺远,车辇缺朝着那个方向行驶。不知沿途有几波侍从冲着车辇下跪,听着‘扑通’跪地的声响,梁琼诗慢慢懂了相思成灰,心如刀绞的感受。君王真的不在了…… 君王不在了,自然坤殿就不似以前那般难进。 梁琼诗跟在许昭靖的身后,慢慢踏入坤殿,便被入目的石雕惊骇到。 那石雕的脸是茗执的,却穿着丞相的冠冕。 “茗执一向是为国为民的。”许昭靖低声喃喃不知在说与谁听。 “是吗?”梁琼诗在殿内绕了几圈,讥讽道,“那她还会做刺杀君王之事?” “替天行道了罢了。”许昭靖忽得看向梁琼诗,“就如她在十几年前就告诉过本殿,琼诗适合做后宫之首。” “为何?” “这,本殿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感觉吧……” “没想到靖太子与我还有能站在一处好好说话的时候。”提起梁执茗,梁琼诗的心头仿佛梗了一个什么物件,不爽利的厉害。 “追忆故人吧!”许昭靖似乎没发觉梁琼诗脸上的异色,“你有没有喜欢过本殿?” “有或者没有,有什么区别么?”听着眼前这人与她谈喜欢,梁琼诗的眼睛眨了眨。她其实不知道答案,喜欢或是不喜欢,于现在的她而言,都是过眼云烟。 “本殿不愿输给皇兄。”许昭平紧了紧手,脚底却微微的踉跄。 “可笑。”把女子永远视为附庸的人,怎么可能得到爱情。尊贵如太子,若是只晓得江山人心,只记得争权夺利,如何配得到爱情? 这个世道,有太多人拥有爱的权力,却没有爱的能力。 利欲熏心者,最多能成为霸主,却做不得爱人。 因为他不懂爱。 许是靖太子对茗执情有独钟,梁琼诗伫在殿门口等了他良久,才看到人影。 “茗执有信于你。” “不必了。”梁琼诗笑着望了一眼许昭靖,扭头上了车辇。 依着她对姐姐的了解,那封信无外乎说服她去做许昭靖的后。 何必呢? 她年少的梦想,并不带这般多的阴谋。 从坤殿离开后,梁琼诗顺利的见到了明莞,她似乎不会老一般,寂寂站立在落日的余辉中,像一尊雕塑。 而明权似乎与以前一样,站在乾殿外,静静的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来。 “恭迎帝后回宫。” 随着沿途的跪拜声,梁琼诗知晓了宫中人依旧在给予她忠诚。 “圣上可还安好?”梁琼诗刻意忽略掉满宫的缟素。 “帝后节哀。”梁琼诗的话一出口,顿时四周哀嚎声起,逼得她退后几步。 君王真的去了? 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计谋,不是一个玩笑,梁琼诗禁不住合上了双眸。 原来人是这般脆弱的动物,纵使为帝,也挡不住兵戈。 “让老奴扶娘娘入殿吧,门口风大。”明权一语让梁琼诗从自己的思绪中爬了出来。 “圣上一直记挂着娘娘嘞。”明权的话散在空空的庭院内有些苍凉。 纵使君王崩了,该有的建制依然还有。宫禁宵禁诸多条目让梁琼诗独享着宫城内的尊荣。即便是靖太子,也只能住在宫门外。 想着随侍不久前报备的靖太子明日要登基,梁琼诗对着乾殿内的铜镜微微一笑,她不会让害了君王性命的人有好下场!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杀心起时,红尘重重皆是幻境。 当着梁琼诗握紧金簪,看着着龙袍的许昭靖朝自己走近时,不觉手心已沾满了汗渍。 “这天下终究还是寡人的。”靖太子小人得志的模样,让梁琼诗的心更是一片凉薄。 满朝文武竟是这般软弱? 梁琼诗回望了一眼站在祭台两侧的群臣,眉心一痛。莫名的心疼曾经的君主。兢兢业业数十载,却养了这般多白眼狼! “先帝既是已经去了,太后便殡天吧。”看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鞋面,听着耳侧愈来愈响的‘恭送太后殡天’。 梁琼诗的眼睛眨了眨,轻轻的笑了笑,“不知白骨可生肉否?逝人可还魂否?” “逝人自可还魂。”许昭靖瞧着眼前帝后打扮的梁琼诗,跟着笑了笑,“饮下这杯酒明日,你还是帝后!” “是吗?”端详着许昭靖取酒的手,梁琼诗默默的环住身前人的脖颈,用袖中的金簪刺入其后脖,笑语道,“可是本宫不愿意!” 从未想过金簪刺人也有这般好的效果,迎着许昭靖愤愤的眸子,梁琼诗含笑蹲在其身侧,“知足吧,殿下已完成了姐姐的嘱托,做过了君主。” “是……是吗……” 见许昭靖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梁琼诗慢慢的站起身,朝着祭台前走了几步。 过于自信的人总是免不得吃苦。 谁让许昭靖胆大到让她一个人站在祭坛上候着他呢? 梁琼诗屏息立起身,冲匿在一侧的明权使了个眼色,而后便朝着祭坛下的台阶挪了几步,“诸位臣工,靖太子已伏诛。本宫携先帝命,于此处立齐滁氏长子为帝。” “这……”立在祭坛下的群臣看着台上人,不知所措。 “明权,宣旨!” “是帝后娘娘!” …… 一卷圣旨能改变太多人的命运。 正如列完靖太子的罪状后,绝大多数的臣工都觉得靖太子死有余辜,宣完遗旨后,齐滁长子登基也异常顺利。 不过,齐滁长子不过两岁也着实让梁琼诗惊诧。 但转念想想,或许正是因齐滁长子只有两岁,君王才会立他。 不然,她还如何有机会垂帘听政呢? 坐在朝堂龙座背后,喝着参汤,梁琼诗默默的看着折子。 这便是君王干了许多年的工作。 她不过是年少时有了一个母仪天下的狂想,如今却有了一个大权独揽的契机。 帝后,帝后。 它不仅仅是个名号,更意味着帝王在之时要与她同进退,帝王崩之后,需替她担起社稷。 许百年后,齐滁氏坐稳了江山,她便会随君王而逝,与她合葬于一出吧? 想着多年前,她与君王的一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梁琼诗默默揩去眼角的一滴泪,许昭平她终究是失约了。 但失约可怕么? 昭平终究是为她铺平了所有的路……帮着她实现了曾经藏在骨血中,那些难以启齿的梦想…… 虽然从明权处知晓君王本也无多少年岁可活,以女易男有违天道,她却还是不能坦然接受一些东西。 可惜,这些东西的主人已经远去了,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梁琼诗听着熟悉‘退朝’,眼底抹过一缕笑,她想不出,情爱与权势何者更重要? 或是因人而异? 如靖太子选择了权势,如昭平选择爱她? 她呢?无论曾经想做个小女儿家躲在君王的身后,还是想站在君王身前护住她,应皆是爱吧! 爱是什么?是信仰,是依赖,亦是柔中带刚。是生也柔弱,死也坚强。 作为帝后,她该为她之所爱,守住她生前的功勋,完成她布得局,看着乾朝四海生平。 日子还很长。 76.番外 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妹妹,放在寻常人家,或许值得期待,甚至能成为家族的荣耀。 可于她梁茗执而言,皆是祸害。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家中有了一个天分不低的她,还要再养一个天姿极高的妹妹。 识文断字比她迅速,审时度势比她精明,甚至到了外人家中,她也会被那么个妹妹盖过头。 不过,这些都无大碍,女孩子家家最重要的是寻个好人家。 可好人家在何处? 听着她的好妹妹坦率的说出要嫁于帝王家,梁执茗的心也不由得动了动。 可嫁于帝王家真的好么?梁执茗记得爹爹闻声后,黑了面庞。 既是爹爹不希冀她们嫁入天家,那她便学着爹爹,立志为苍生便是了。 立志为苍生容易吗? 原想着很难,却又被妹妹一语道破了。 “容易啊,考过科举便是了。” 梁茗执说不出自己听到妹妹理所当然的说出去科举时候的感受,但她无疑是又爱又恨。 爱,有人为她出主意,恨,有人见识较她远。 嫉妒或许是每个女人的天性,特别是同性之间,连妹妹也不能避免。 她不能相信为何有男子愿与妹妹答复赠银两,也不能懂为何那男子只有对着妹妹时,眉眼中才会闪光。 可她恨,恨有一个凡事总能压她一头的妹妹。 所幸,妹妹她无意科举。 抑制着心头的不甘,在科举场上一搏。当着皇榜放出,满城繁华之时,梁执茗方才有种春风得意的劲头。也就在那一刻,她也立志此生要抓住一切机会,青史留名。 中举,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可世间总有太多的不可思议,待跨马游街归殿见帝王后,梁执茗才发觉被妹妹摆了一道。 那日赠银的男子站在帝王身侧,眯着的眼睛让梁茗执有种被扎伤的惶恐。 “你便是太傅家的长女?” 身份被眼前的男子一语道破。 “是!”梁执茗大着胆子冲着君王一拜,“臣女罪该万死但臣女一心为主!” “是吗?”听着君王与那男子低低的笑语,梁茗执悄悄抹去一把汗,知晓了再无人会追究她女扮男装的过错。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君王与她开诚布公之后,分给她的职务,便是随着那个男子做事。 她也知晓了那个男子便是当朝太子许昭平。 太子有迷惑人的本事,或许天下出挑的女子都该成为他后宫的一分子。 梁茗执不知自己向着太子的心是否有变故,她只知道她开始觊觎太子妃的位置了。 但太子似乎不会把那个位置给她,太子有喜欢的人了。 瞧着太子在夜中一遍又一遍的写着一些令人羞恼的话,梁茗执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可这不是最惊人的,最惊人的是她无意间知晓了太子钟意的女子是自己的妹妹。 妹妹,太子妃,帝后…… 一串词让梁茗执心如刀绞,她不愿意让妹妹与太子在一起,妹妹已经夺去了她太多的东西。 而太子似乎也未看透自己的情感,只是朦胧的陷在其中。 既是朦胧的…… 梁茗执心思百转,想到了另一个蠢丫头,刘薄熙。 名望,地位,姿色……皆应是在其中捣乱的最佳角色。 果然,一月布局,两月前线,三月便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梁茗执莫名的有一种快感,即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可她忘了,她上面还有一位君主。 她的忠心有几分,她不知晓,但看着垂危的君王与她说着一些飘渺的话时,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原以为,这个世上能超过她的女子不过只有同屋檐下的妹妹,谁曾想,那共事多年的太子竟然是个女儿家! 她作为忠臣的重任是护着许家唯一的男丁许昭靖登基称帝。 何其可笑? 梁茗执不知自己如何从宫中回得梁府,也不知太子为何会到自己府上,她知晓的是,她倒戈了。 知晓太子是女子的片刻,她便埋葬了自己的爱情。 而失去了爱情,值得追求的便只有权势了。 权势,此物何其可望不可即? 梁茗执在榻上辗转多时,最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许昭靖! 聪明人大多有灵活的头脑,可头脑遇到爱情总会不清醒。 看着妹妹在自己的谋划下一步步爱上昭靖,成为太子妃。 梁茗执的心便忍不住躁动了。她不愿意让妹妹这辈子获得那般顺风顺水。 太子妃如何?帝后又如何?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太子的侧妃,也是很重的筹码。 梁茗执细细的排查着先帝留与她的名册,认真选了四个合适的人选,完成了对昭靖称帝的基本布局。 而与此同时,她也发觉了已经称帝的君王对自家的妹妹还是情有独钟。 是呀,情有独钟! 怎么会有女子爱上女子这般的荒唐事? 梁茗执瞧着乾殿的灯,心生一计。 以妹为饵,不占屈人之兵! ………… 又盲又哑,手不能书。 梁茗执看着同时缄默的皇家贵胄方觉自己可笑。 许昭平的爱不过如此! 她也做不到用命去抵所爱的眼睛! 但这不妨碍她的计划。 她与先帝承诺过,她不会让许昭平帝位永固,她会护着许昭靖成为君主! 她明日便会去刺杀君王! 是的!刺杀! 一个女扮男装的公主,不配作君王! ………………………………………… 乾佑十一年 刺客夜袭乾宫,梁氏茗执护君死于乾殿,终年十九。帝感其忠义,允其妹所上之愿,于坤殿设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