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弃妇出嫁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而八卦最多的,莫过于这南晋的都城长安了。 最轰动这长安城的,并不是那赫赫有名的战将军凯旋回朝,而是当今年迈的今上为将军指的那门婚事,这婚事,既不是什么书香门弟,也不是什么富贵小姐,不仅貌若无盐,而且还是十七岁便被休弃回了娘家的弃妇,这今上也是丧心病狂,指了那从八品苏大人家那弃妇给战将军做了正妻!也不知那弃妇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这件事情如今已经从秋末讨论到了入冬了,这股子八卦的热情还是没有消下去,反而越来越热乎。 听闻那苏弃妇还是被她爹给打得半死抬进那将军府的,将军原是要娶丞相府的那位二小姐,谁知如今这弃妇插了一脚,生生的就将人家相府二小姐与这战将军金童玉女的佳话给拆散了,想来这将军娶不得佳人,自是不好受,碍于圣旨在,又是作正妻,所以便一直将她扔在东院里不曾理会。 其实这苏凤锦的爹原是个九品的芝麻小官儿,在那南阳县里面,靠着她娘绣的绣品与嫁妆买了官儿当当过把瘾,后来苏凤锦遇上从五品赵大人家大少爷赵阮诚,佳偶天成,良缘喜结,原也是一段佳话了,可是谁知,不过半月余,她便被水性扬花不敬老人等罪名被休弃了。自打休弃了她之后,这赵家便是一路迁升,从那从五品的位置一路爬到了从二品的位置! 所以苏凤锦就成了这长安城里头号出了名的扫把星,丧门星,弃妇,毒妇,淫妇,恶妇等词的标志性人物,如今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冒着倾盆大雨跪在那苏府的门口,哭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那苏老爷原是个绝情的,将人吊起来一顿好打,打得半死,又将她送回了将军府。 这孩子也是个硬骨头,将军府的老夫人问她为何出走,她什么也不说,只湿嗒嗒的跪在大厅里,于是在老夫人厌恶的眼神中又是一顿好打,这么两顿下来,再抬到东屋去,便已是重伤垂死之人了。 如今已是深冬了,细雨还夹带着雪渣子,天寒地冻的将军府的西院内阁正是金玉满堂,锦凤华秀,一派暖香融融。 战青城将军此时正在西屋与平妻兰馨对奕,细雪纷飞的屋外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匆匆小跑着进了屋,一入屋便是馨香扑面暖意融融,她看了眼兰馨,小声禀道:“奶奶,东屋里的那位,怕是……熬不过去了。” 兰馨纤纤素手紧捏着棋子,望向战青城,峨眉轻促:“怎的了?” “东屋那位原是水性扬花的荡妇,那苏府亲爹都不愿收留,如今淋了冬雨又打成那个样子,我也是听着那屋里的春芽说的,如今死人一般躺在床上……。”秋婆子别有意深的偷看了眼面目有些阴沉的战青城,见他并无甚表示,身子伏得低了些,小声道:“听闻今日是那赵家少爷的生辰,莫不是去瞧那赵家少爷去了?” 兰馨脸色微变,软声斥道:“她怎说也是今上亲自下旨赐婚的大奶奶,无凭无据的,怎么能这般揣测?如今病得重了,怎不去请大夫?” 那秋婆子忙道:“原是这几日府里忙着备冬衣一类的东西,又逢老将军的忌日,所以都避讳着,一忙,那东屋的也不曾提起要请大夫,所以就的耽搁了,如今怕是……” 战青城扔了手中棋子起了身,兰馨忙拽着他的衣袖子,柔声道:“爷,她也怪可怜的,不如便请大夫给她瞧瞧。” 战青城默了默,拂开她的手应了一声:“嗯。” 战青城这是第一次来东屋,东屋的院子里那颗大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衬得斑驳老旧的墙面越发的荒凉,院中枯黄的杂草上已经沾了些星星点点的雪渣籽,东屋里正传来丫头的谩骂声,接着便是一阵的沉默。 一个生得长眉细眼春芽沉着脸推门走了出来,瞧见站在门口的战青城,顿觉惊恐,面色一白,福身轻唤:“爷。” 战青城抬步入了屋,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一类的必用物件,诺大的屋子显得空空荡荡的, 屋内不曾烧碳,他征战沙场几年,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穿得不多,入了这内阁,却觉得甚冷。 一个小小的身影扒在简薄的床上,盖着一层细薄的毯子,一头凌乱的发沾着血披在身后,被冷汗浸湿的几缕发难看的附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苏凤锦微微抬眼,见战青城神色阴郁的站在床前,以一种幽深的目光凝着她,她如今见了战家的人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尤其是那位铁血著称的老夫人。 战青城也不言语,只拉了条椅子坐了下来,伸手去捉她的手,却见那瘦小的手腕上伤痕满布,瞧着只觉触目惊心。 凤锦不敢动,只由着战青城按着她的脉,好一会儿,战青城才松开,淡问:“疼吗?” 她垂眸,盯着自个的手腕,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蚂蚁撕咬般的难忍,咬着唇,闷不吭声。 一旁的芳姨急得不行,瞪着床上那半眯着眼面色苍白得跟鬼似的人,当真不知她一把年纪了作的什么孽,跟了这么一个主儿! 那春芽端了一盏茶上来,看了眼面上冒着冷汗的苏凤锦,战青城端了茶盏,闻着了茶中那股子的霉味儿,顺手搁回了茶盘上,瞧着苏凤锦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口忽的一窒,拂袖出了东屋。 战青城出了东屋,唤了管事战安吉。 战安吉忙跑近前来,笑嘻嘻的道:“爷,您怎么来了东屋了?” “可知她去了哪里?” 战安吉看了眼四周,凑近前,小声道:“原是她贴身的那个挽珠病了,背着跑了几里地去了苏府,求着她后娘给那小丫头瞧病,不曾想被苏大人一顿好打,求告无门就去了那赵府,赵府的大公子打发了她些银钱。” 战青城冷笑:“他倒是心善。”这一句他,也不知指的是苏凤锦还是赵阮城。 “东屋这位倒也不曾收,只拿了个镯子去典当了,您这怎么突然问起东屋的了?”战安吉其实是很不喜欢苏凤锦的,自家爷为了南晋出生入死的,可今上却指了这么一门婚事…… “去将镯子赎回来。”战青城瞧着那扇生了绣的铁门,总觉得莫名的压抑。 安吉应下,匆匆去赎镯子去了。 第002章 水性杨花 也不知自家这位爷是不是鬼迷了心窍了,自从爷去过一次东屋之后,东屋便被安吉差人打理了一番,虽不及西屋来得锦绣华堂,倒也较之前舒服了许多,屋子里烧着碳,地龙也续上了火,宫里的御医还来瞧过几次,又是内用又是外敷的,硬是将小命给拉了回来。 只是爷越发的好,那老夫人就越发不待见她了,哪日西层的若是来了脾气,光是踩都能踩死她了!这东屋的从那以后就越发的沉默了,闷不吭声的,经常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坐在窗口刺绣,绣一会儿便发上好一会儿的呆。 那芳姨已经上了些年纪了,拿着个鸡毛掸子扫着屋子里的灰,边恨铁不成钢:“爷都来过你这小破院子了,我说你也赶紧的端个汤啊粥的去书房里见见将爷去啊!你看那西屋的见天儿的在爷身边打转,你就会绣个破花儿,你那花儿丑得跟狗爪子爬出来的一般,能看吗!” 窗外的冷风扑进来,吹得衣衫单薄的她面色越发苍白,她也不曾在意,呆呆傻傻的模样,饶是谁见了都摇头叹气的。 春芽忙将窗关了,隔绝了外头那急风骤雪,气呼呼的道:“芳姨,你看看她这个样儿,脸色差得跟鬼似的,莫说是将军了,就是我都懒得多瞧两眼,去了也是扎将军的眼。” 已经病好的挽珠匆匆走了进来,瞧着那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眼眶一热,担忧道:“方才见了安吉总管,说是让小姐准备一下,宫里要摆琼林宴,让小姐也同去。” 春芽甚是欢喜:“那可得赶紧收拾一番才好。” 凤锦抬头,面黄肌瘦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眸子,怯怯生生的道:“我……我不想去。” 芳姨顿时面目狰狞的飘到了苏凤锦的跟前,一把抢了她手里的绣品,没好气的骂道:“你怎么这般不长进!如今你在这将军府里有吃有喝又有穿的,你以为都是打水里漂过来的啊?难得将军要带你去参加琼林宴,还能见着今上,你还不赶紧抓着机会,见天儿的就会绣你这破刺绣!” 苏凤锦似是吓着了,低了头,紧抓着她灰扑扑的布衣袖子,呆呆的不吭声了。 挽珠忙将芳姨隔开了些:“芳姨,小姐的身子也未大好,如今连路都走不得几步……” 春芽瞧了眼那呆呆的苏凤锦,讥笑:“我看她是放不下那赵公子罢,要不然,这心思哪能不放到爷的身上去。” “你胡说什么。”挽珠气不过。 “我胡说?你也不上长安城里打听打听,你家小姐被休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水性扬花勾三搭四吗?怎么?如今勾三搭四的那些人倒是一个也不见了,是怕了我们爷不成?”两个人吵起来口不择言,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芳姨抄起鸡毛掸子拍了拍桌子! “别吵吵了,让外人见了笑话!” 两人哼了一声,谁也不爱搭理谁了。 苏凤锦偷偷从芳姨手里拿了绣帕与针线,又开始绣了起来。 夜间的时候安吉送了些新衣裳来,还附了一个被凤锦当出去的镯子。 苏凤锦瞧着那个镯子,眼神终于变了变,抓着那镯子,指尖轻颤了一会儿便将盒子盖上了。 夜半三更的时候众人都睡下了,独她一个人,抱着个盒子,偷偷起了床,迎着风雪来了那榆树下,蹲下身,用小铲挖着坑。 战青城并无睡意,朦胧间想起了东屋那双空洞得有些木讷的眼,便披衣走了来,不曾想,瞧见了这一幕。 “为何要埋了?”他撑了一把伞,来到她的身旁,纷飞的大雪落满了她的发间,她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似是吓着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战青城朝她伸出手,无甚表情,只道:“起来。” “将……将军。”她未曾起,反倒跪下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哆哆嗦嗦的。 战青城失笑,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胆子原是这般小,思及她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又温和了些:“你不必怕我,今上既将你指与我,不论你先前事如何,此后我自会护着你。” 她吓得缩了缩,抖得越发厉害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饶了我吧,以后我定好好服侍你,我再也不敢了。” 战青城本也在战场撕杀,最见不惯的就是如她这般动不动求饶无甚骨气的货,脸色微沉了沉:“站起来。” 她慌忙站了起来,那盒子自她怀里掉了出来,玉镯子掉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她垂眸,双手扯着袖子,不安的哆嗦着。 “为何要埋了?”大婚的时候他将人迎下轿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便是这翠玉镯子,镯子通透,衬着她的白肤细嫩,只是,无论娶的是谁,只要不是相府的如玉,那么于他而言,都是没有干系的,只是如今见了她这唯唯诺诺又哆哆嗦嗦的模样,莫名心疼。 “旧……旧物了,收着也……也没有用的。”她低着头,盯着那翠玉镯子,分明是万分不舍。 战青城忽的蹲了下来,替她将那个巴掌大的坑挖得大了些,看她不敢置信的模样,笑了:“那便埋了吧。” “将……将军……”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战青城见她说话一直哆哆嗦嗦的,挑了挑眉笑道:“我当那九品苏大人作甚要将你打半死抬进将军府,原是个结巴?” 凛冽的风将她的粗布衣吹得左右摇摆,似要将她吹走一般,战青城将那玉装进盒子里,将盒子搁那坑里面,堆上了土,默了一会儿,莫名的道:“为何要去求赵阮诚?” 她紧张兮兮的道:“那是一条人命,我……我也没有法子了。”后来走投无路,才会将这镯子当了,如今却又不要了。战青城忽的想到了些什么,将坑踩得平实了些,问她:“赵阮诚为何休你?” 她脸色一白,紧紧的扯着衣袖子,小声道:“不……不就是他们说的那般吗。” 战青城转身踏进了屋里,她只得跟了上去,屋子里碳火还亮着,比屋外要暖和得多了。 “水性扬花?”他挑了挑眉,似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般,倒了盏茶,约是嫌弃茶不好,又搁回了桌子上。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是。” 第003章 琼林筵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将衣上的雪花弹去,瞧着这呆头呆脑的苏凤锦,忽的道:“赵阮诚得中榜眼,你不想去瞧瞧?” 凤锦不知战青城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她爹将她打半死再送回这将军府时说过的话,入了将军府,便当如履薄冰,否则一个不慎,苏府与她都得玩完。她不敢吭声,只低着头,表情木讷,死鱼一般。 城忽的叹道:“你与如玉的眉眼处,原也是有几分相像的。” 见她并无甚反应,顿觉有些无趣,起身走了出去,拿了外头的伞离开了。 凤锦木讷的站在门边,瞧着大雪已经渐渐掩去的脚步,视线有些呆。 那镯子,本是当初在赵府时赵阮诚赠她的,有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之意,而如今,那两月余的恩情,也是说断就断了,无论她当初是否被人冤枉,都没有人会信的,思及此,她更便又有些绝望,合了门,躺在床上,只觉彻夜都是冷的。 时至中午的时候春芽还在惋惜:“多好的机会,如今却让给了那西屋的,如今西屋的在今上面前定是染尽了风头了,芳姨你是没瞧见,西屋那位,走路都趾高气昂的。” 芳姨看了眼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绣着帕子的人,无奈的叹了叹气:“她如今这模样,去了不如不去,再者说了,这西屋的奶奶可是兵部尚书府的嫡小姐,论身份就能压死咱们这位八品芝麻官的主儿了。” 挽珠站在凤锦的身后,气得不行,见凤锦只一心刺绣又有些心疼:“小姐,如今上两个月的月银也一并补回来了,你不必再这么绣着了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爷……” 凤锦绣手微顿,小脸微白,小声道:“我原不过是个小官家的,与将军……配不上的。” 她娘绣了那么多年,最后赔了嫁妆为她爹买了个官,她爹当了官之后便娶了新房,她娘也从东屋挪了出去,后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这么去了,她本以为赵阮诚不一样的,可是后来她还是被休了。 挽珠小声安抚道:“你可是今上亲赐的婚,哪里有什么配不上的,那位赵家少爷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是忘了吧。” 要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 那人总会在心口子上留下一道疤痕,随着时间的变迁,将人变得越发的成熟,再不愿去轻易相信那些好了。如今细细想来,那半月余,他赵阮诚待她也总是相敬如宾,客气得厉害。 夜色略深,那华庆殿金光绝轮,推杯换盏。 今上坐于首座只是与二皇子说笑,众臣暗自猜疑,太子的那股东风,怕是要吹到二皇子这里来了。 战青城偕同兰馨一同入殿,众人一时纷纷又将目光投向了丞相携带的卿如玉身上,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卿如玉远远的望着那与佳人并步而来的战青城,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温婉得体的笑容里泛着些苦涩。 在场的人里,唯缺了那三元中的状元爷宋仁,那宋状元因言出无状,是以被今上辙了官阶,也就留了那么一个虚名和一个状元府在,如今自是没来,倒是榜眼赵阮诚与那位探花郎均之生得一个温和儒雅,一个风流不羁,引得随行而来的官家小姐们一双双眼睛都落在这二人身上。 酒过三巡,战青城觉得无趣,便退了出去,外头正是大雪纷飞,冰冷的雪被宫灯蒙上了一层金黄色,黑暗与冰冷向着远处蔓延,在边疆的时候他喝的向来是烈酒,如今宫里的酒香小酒,倒没什么感觉。 赵阮诚来到他身旁稍稍作揖:“战将军几年不见,倒越发举世无匹了。” 战青城扫了眼这生得细皮白面的赵阮诚,真不明白,为何东屋那傻丫头会对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 “赵家能从从五品爬到如今的从二品,倒是本将小瞧了赵榜眼。”他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比起这文官赵阮诚还要略高壮一些,那幽冷的目光看得赵阮诚的背后一寒,牵了生疏的笑。 “全凭今上眷顾。往后怕是还要沾一沾战将军的光才是。”他说着客套话,战青城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阴沉:“赵榜眼年少英才,何须客气。” 赵阮诚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卿如玉,朝战青城扬眉一笑:“既是佳人有约,那下官就告退了。” 战青城远远的凝着那已然亭亭玉立的卿如玉,他出征的时候,她还不过十三岁,如今一转眼便已经生得聘聘婷婷了,时光将她从更深更远的地方推了出来。 那年正是花灯节,护城河的柳堤边她满面娇羞的跟在他身旁,慢慢的走,他朝她笑:“卿伯父已答应,若是我得胜回来,便将你嫁作我的妻子,我不要旁的三妻四妾,只要你一人,不如先唤一声夫君听听?” “你脸皮怎的这般厚!”她娇声轻斥,小脸菲红一片。 “不唤也行,那就亲一下。”他大步追着卿如玉的身影,这些年梦境里,他一直在追寻着这个身影,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便会将那枚簪子取下来,细细摩擦,回想着他凯旋回朝之后可能会有的一点一滴。 可是如今,记忆已经越来越遥远,纵始这些年日思夜想,当他回了长安城中,接了这圣旨,他便呆在房中整整三日,三日之后,那苏府便将苏凤锦直接送进了将军府,连拜堂都省了。 战青城见卿如玉举止端庄,莲步轻移而来,有意避她,转身便穿过了这条长廊。 长廊的另一头,刑部尚书云逸正提着个酒壶在饮酒,大冷的天,风雪交加着,也难得他一个病秧子还能裹得严严实实的玩这份风雅。 “见了卿小姐?”云逸伸手,给他倒了一杯酒,俊逸苍白的面容上笑得有些阴郁。 “我曾以为,娶了兰馨她会原谅我,只是如今,今上赐婚,娶了苏凤锦之后,我便明白,我再也娶不得她了。”那个身影已经在他的记忆里越来越遥远了。 “你该知道,今上将一个芝麻官大的人指作你的岳父,是何用意。”今上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如今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又是太子与二皇子掐得厉害的时候,任谁将将军扯过去,都是要出大事的。 “我知道。”良久,他叹了叹气,冰冷的雾色在眼前缭绕。 第004章 苏府求救 云逸紧了紧厚厚的披风,将自个儿裹得严实了些,笑嘻嘻的道:“听闻你特意请了宫中的张太医去给府中那位,眼下这事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 “原是病了。”战青城捏着酒盏,想起那双空洞木讷的眼来。 “啧,张太医那脾性我可是知道的,也就只给今上瞧了那么一次顽疾,如今在太医院捡药,无数达官贵人都不曾将他请出去,你一句病了便去了?”他捏着药酒,在冷风里冻得直哆嗦还要死要面子的撑着。 战青城掀了掀眼皮:“你近来倒是闲。” “不比你闲。”云逸笑盈盈的模样当真是一派风雅。 战青城默了默,忽的道:“今上前几日找我私谈,我手中的兵符,已经交了。”也就是说,如今的他不过就是个空有将军壳子的人罢了。 “难怪……”难怪那张太医愿去一去将军府了,原是想瞧瞧那传闻中的愿让将军上交虎符的人是什么模样。 “哼,丞相那个老狐狸,怕是早看清了这一点。”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也难怪这几日练兵、上朝忙碌不堪的战将军忽的就闲了下来。 战青城起身,理了理衣袍,云逸搁了酒壶,搓着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战青城回去的时候已经散了,那兰馨正抱着一件披风与她父亲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说话,父女两笑意盈盈,战青城朝兵部尚书微微点头:“岳父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好,都好,劳将军挂念,家中夫人时常挂念小女,若是得空,还请将军与小女一同回来,吃顿团圆饭。”魏尚书对于自家这么一个女婿还是很满意的,起码他在外的这些年,将军府里都是由他女儿一手打理着,老夫人也时常与家中夫人相叙,感情自是不差。 兰馨垂眸娇笑:“父亲,将军事务繁忙……” “好。”他只站在兰馨身旁,与她并无过多的亲密之举,由于二人大婚匆忙,所以魏尚书再寒暄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云逸抱着一个汤婆子,瞧着兰馨笑道:“许久不见,夫人越发标志了。” 兰馨瞧着云逸,温婉一笑,端庄得体。 战青城与兰馨上了马车,云逸抱着汤婆子,瞧着那辆马车,视线有些深邃。 一旁的小丫头露华小声问:“爷,您说,长安城里说的战将军待一个弃妇百般好,也不知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许是配不上呢。”他莫名的说了句令人琢磨不懂的话。 “爷,您是说,弃妇配不上将军?” “胡言乱语,回去了。”云逸敲了敲这小妮子的脑袋,抬步慢吞吞的下了台阶。 马车里兰馨坐在战青城身旁,叨叨的诉说着她掌管的府中那些事宜。 “将军,眼下老将军的忌日也到了,三年已经满了,祭奠便选在了明日,因着是忌日之后的日子,所以娘也说,由着府里几个自家人去拜一拜就好。”她声音温婉,如卿如玉一般,颇有大家闺秀之气度,这些年将军府因着她的帮衬看照,所以也不曾与朝堂有过脱节。 当初战青城娶她的时候,本也是因为她是兵部尚书家嫡小姐罢了,娶了兵部尚书府的,自是不怕旁的人使绊子。 “如今是冬日了,便让府中人多移了些梅花进来,想来花开起来娘定是喜欢的。” 见战青城发着呆,她忽的觉得,这些话他并不曾听见去,于是有些不安的问:“爷,可是觉得兰馨烦了?” 战青城只凝着明纸糊的窗外,窗外头几个孩子正在嬉戏,大雪纷纷里推了好几个雪人,马车疾驰而过,几个孩童哪嬉笑着躲开来,瞧着那群孩子,兰馨面色微红,小声道:“前几日,娘……也同我说了,孩子的事情……让我们抓点儿紧。”这方面的事情她向来生疏,自家夫君又是洞房花烛夜便走了,只匆匆成了个亲,所以这些年每每提及倒也没什么,如今在本人面前,却是羞涩了。 他一言不发,下了马车,安吉便匆匆走了来,瞧见身后的兰馨,又退了一步。 战青城朝兰馨淡道:“你且回去。” “好。”兰馨垂眸,在海棠与红豆的搀扶下走了。 见人走得远了些,安吉才道:“爷,苏府的家奴刚去见东屋那位。” 战青城抬步入了府,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夜色拢在将军府的上空,透着些许压抑的味道,大雪在窗外纷飞,冷风呼号着,那苏府的家生奴阿生跪在苏凤锦的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姐,老爷说了,太子的事情真与他无关,他不过就是一个瞧热闹的,人家见不得他当了将军的岳父,所以才会害了他,将军战功赫赫,又是今上面前的红人,老爷让你想想办法……” 苏凤锦紧了紧身上的衣袖子,下意识去摸手边的镯子却摸了个空,不由一愣,心忽的就凉了:“我不过是个弃妇再嫁的,又能做些什么?” “小姐,老爷如今被关在牢里,那地方又脏又乱的,吃不饱穿不暖,如今已经病了,小姐,老爷这些年再不济,可他也生养了你,小姐,你想想办法吧。”若是再这么查下去,查到了老爷的头上,大家可就都玩完了。 苏凤锦听闻苏老爷病了,有些着急,忙蹲了下来,扯了阿生的衣袖担忧的问:“病了?可严重?” “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离去日无多了,奴才花了好大的价钱才进去瞧了这么一眼,小姐,将军是今上面前的红人,他定是有法子的。”阿生跪在地上,暖子里很暖,可是他却急得手脚出了一层冰冷的汗,若是到时候老爷被连坐,那到时候苏府的家生子一个都跑不了。 “我知道了,这些,你拿去教后娘请个大夫去给爹瞧瞧,我……再想想法子。”她转身,将一包首饰拿了出来,那首饰是先前在赵府的时候赵阮诚赠她的,如今,收着也无甚用处了,左不过是赌物思人,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阿生抱着那几件首饰说了些好话便匆匆回去了。 苏凤锦呆呆的坐地上,送了阿生回来的挽珠忙将她扶了起来,又气又担心:“小姐,当初在府上的时候他们待你都是丫头一般的使唤,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如今出了事了,倒好意思腆着个脸来寻咱们了!” 第005章 下马威 门外头芳姨与春芽抱着冬被进了门,头一次见她没有绣东西了,还觉得有些奇怪。 芳姨将被子铺在床上,笑道:“奶奶这是转了性不成?难得没有绣花呢。” 春芽关了门,蹲在碳盆边烤着手,嗤笑道:“瞧她这呆头呆脑的样儿,转性能转成什么样子。” 挽珠难得没与春芽计较,铺了被子收拾了一番,凤锦便躺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守夜的挽珠见她睡不着,便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朝她小声道:“小姐,若是不求将军,那……就只能求一求西屋那位了,她父亲可是兵部尚书,该是能帮忙的,只是……若是求了西屋那位,以后小姐还如何在这将军府里立足。”让一个正妻依附于一个平妻之下,这像什么话啊。 她却是顾不得这么多的,匆匆起了身,朝挽珠道:“那我现在就去。” 挽珠匆匆给她换了衣,她还是穿着她的那身灰仆仆的旧衣,头发稍稍梳了梳,那张脸还是显得有些憔悴,主仆两匆匆去了西屋,西屋的秋婆子一开门一盆水便倒了下来,苏凤锦下意识将挽珠护在了身后,顿时整个人都湿嗒嗒的,风雪肆意一番,便从头冻到了脚。 秋婆子佯装诧异的瞧着这两个人,斥道:“你们是哪屋的?怎的三更半夜在外头乱晃悠?” 苏凤锦冻得脸色惨白,挽珠忙掏了帕子给凤锦擦面,一边擦一边道:“这是东屋的奶奶!!” 秋婆子一怔,随即笑道:“原是您呐,婆子竟不知是您来了,奶奶见谅。” “兰馨奶奶可在?我家小姐有要事见兰馨奶奶。”挽珠稍稍挡在苏凤锦的身旁,瞧着这秋婆子真觉得她不像什么好人。 秋婆子叹了叹气,无奈道:“今儿咱奶奶陪着将军入宫参加琼林宴,这不,喝醉了正睡着呢,怕是不方便见二位了,不如先回去,待明儿再来?” 凤锦歉意的笑了笑,面色苍白的跟鬼似的:“原是我太着急了,那麻烦你告诉少奶奶一声,我明天再来拜访。” “是,奶奶慢走。”秋婆子一张脸笑得皱纹都多了。 待人一走,秋婆子朝着那脚印吐了一口口水:“我呸,个水性扬花的荡妇,也好意思来咱们奶奶这里!” 海棠走了出来,瞧了眼那脚印,朝秋婆子道:“奶奶问是谁在外面呢,你进去回话吧。” 秋婆子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只是常年在做着下人的活,后来因着这西屋的兰馨,才被抬举了,对兰馨极是忠心。秋婆子当即匆匆去了内阁,内阁里兰馨正在饮着醒酒汤,秋婆子站定在兰馨身旁,笑得满脸的花儿:“奶奶,方才东屋那个来了,给她泼了好大的一盆水,去去她那一身的骚气,这会儿已经打发走了。” “父亲已经同我说过了,她来定是为了苏大人的事,暂且冷一冷她,这醒酒汤给爷送一碗去书房。”兰馨微闭着眼,暖香醉人的环境最是熏人,兰馨娇艳的面容显得些疲惫。 秋婆子忙笑盈盈的应下,起身就退了下去。 海棠与红豆服侍着她睡下,兰馨躺在暖软的床上,蜷缩着,只觉得格外的疲惫。 那秋婆子端了醒酒汤去书房,却被安吉接了去,安吉这些年管着外头大大小小的店铺房地,又是战青城最信任的人,所以秋婆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匆匆的退了下去。 安吉将醒酒汤搁在书桌边,朝正在写折子的战青城道:“爷,西屋那边送来的醒酒汤。” 战青城扫了眼那汤,听安吉提及西屋水泼东屋之事,忽的有些厌恶:“倒了。” 安吉有些犹豫:“爷,西屋那位好歹是兵部尚书之女,当初爷在边疆若无兵部尚书在后头帮衬着,只怕也是打得艰难……” 战青城盯着那碗汤,默了一会儿,忽的搁了笔,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安吉匆匆跟着他,一路跟到了东屋,东屋经过一番收拾已经好了许多,铁栅栏式的门也已经重新上了漆,豆大点灯光从屋内投射出来,安吉瞧着那门,正琢磨如何过去,战青城已经轻松的翻过了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瞧得安吉目瞪口呆。 这……堂堂一个将军,三更半夜的下雪天,去瞧正妻竟还要翻墙,若是让人瞧见了,脸面往哪儿搁啊! 战青城踏着雪,呜呜的大雪吹得他的衣袍随风挣扎,他站在门口,正欲推门,听着声音,手微顿着停下了。 “小姐,西屋那位给的好大的下马威,若是再这般下去,她也未必会帮老爷。奴婢觉得,将军待小姐这般好,若是小姐开口,定是会帮小姐的。”里头的挽珠已经为凤锦换了干衣裳,发还未干,所以正坐在碳盆边烤着火取暖。挽珠替她擦着发,忧心忡忡。 她绣着手里的绣品,声音有些哑:“若是不成……我去求求阿诚吧,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阿诚许会帮我的。” “小姐,若是那赵家少爷当真怜惜你,那天你背着奴婢去求他,他就不会差人送银子了,那分明就是打发要饭的!当初若不是奴婢连累了小姐,小姐也不会被打得浑身都是伤,小姐,你听奴婢一句劝,忘了赵家少爷吧。”挽珠也是恨铁不成钢,若是凤锦能瞧得明白些,或许就不会一门心思都扑在赵阮诚的身上。 “我知道,我只是怕了,若是有朝一日,将军如阿诚一般,厌倦了再一纸休书,我该何去何从?挽珠,咱们要多攒些钱,他日若是离了将军府,也能有银子上路,不至于……再回苏府去。”。被休弃回苏府的那几个月,她天天过得生不如死,若不是挽珠,好几次都想着轻生了,她不过是听了他们的话,嫁了,如今结局亦非她所愿,却为何不被待见,活得那般狼狈。 “小姐,不会的,将军……” “会,一定会的,将军与相府小姐才是天作地设的一对,于我这个弃妇,哪里相配,我明日再去求求她吧。”她起身,朝床边走去,挽珠无奈的叹了叹气,伺候她睡下了,推开门,却见门外雪地上隐约似有一双脚印的痕迹,只是风雪大,吹一吹便平了不少,也就不甚在意。 安吉站在院墙边,瞧着这已经翻身过了墙面色阴郁的战青城,小声问:“爷,怎的脸色这般差,莫不是那东屋奶奶水性扬花在屋里偷……” 第006章 梨园戏 战青城朝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阴郁着一张脸:“你跟了我十几年,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了?” 安吉顿时脑子里灵光一闪:“爷,你莫不是……莫不是瞧上东屋这位了?不说这位是弃妇,瞧她那丫头不像丫头婆子不像婆子的,您这口味……征战几年回来换得也忒快了。”从那仙女一般的卿小姐到这贤良淑德的兰馨,如今竟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弃妇,这要是传出去了,将军府的脸面可就当真是见了鬼了。 “苏正清之事,你明日去办一办。”战青城悠悠的扫了眼安吉,安吉当即闭了嘴, 忽觉心头跳的厉害,这将军府,怕是又要闹起来了。 “爷,您当真……”其实要办也容易,去与云尚书说一声也就是了,可是,眼下最重要的,自家爷对着一个弃妇上了心了啊。 战青城阴沉着一张脸,抬步离开了东屋,风雪拍打在他的脸上,竟敌过了边疆的刀光剑影与染血的风砂。 他的心里,分明是卿如玉,却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总想起东屋这人那双空洞木讷的眼来,他不知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如何,莫名的,总想来这个地方瞧上几眼。关于卿如玉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云朵阴沉沉的扑在头顶,一连好几日这天都不曾转晴,苏凤锦连着去了西屋好几次,西屋都闭门谢客,所以她实在没有法子了,便想着,偷偷从后门出去,然后去见一见赵阮诚。 她刚与挽珠偷偷来到后门,阴沉的风雪将她灰仆仆的衣袍拖得左右摇摆,刚打开门,便见战青城站在后门的门口,脸色有些阴郁的瞧着她,那是一双极其复杂的眼,黑暗、阴沉、杀气等情绪混作一团,这个时候凤锦在想,这个人,是有多恨她,才会用这样的目光来瞧着她? 定然是十分恨的吧?毕竟她坐了他心爱的人的那个位置。 “去哪里?”他压下心里莫名的怒火。他知她定会这么做,可是守到了,却又莫名的失落。 “我……” “上车。”他转身,上了后门那辆将军府独有的大马车,坐在窗边,幽冷的目光里有一团火在跳跃。 凤锦站在门口,朝他道:“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就回去。” “上来。”他鹰一般的眸子微眯,苏凤锦只得咬着牙上了马车,不等挽珠,马车便扬长而去,她慌乱间跌进了战青城结实的怀抱里,脸色一白,慌乱的从她的怀里退了出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 战青城就着马车里的灯盏,将她瞧得真切。她巴掌大的面容消瘦,秀眉下一双杏眸总是空洞的瞧着某一处,整个人木讷得像块木头,提及赵阮诚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不一样。 其实若是再长出几两肉来,这女人也是拿得出手的,战青城觉得,从先前种种来看,她该是被蒙了尘的明珠才是。 “你要记得,你如今是我的妻,日后与赵阮诚,就不要联系了。他能给你的,我自会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会给你。”当这苏凤锦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忽的觉得莫名的踏实。 苏凤锦抬头木讷的瞧着他,默了一会儿,嗫嚅着唇角,小声道:“谢将军。” 苏凤锦总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似一只想偷吃东西,却又不敢的小老鼠,眼巴巴的瞧着,不敢上前去触碰,也没有胆子去偷。 战青城闭了眼,坐在马车里,实则偷偷的打量着苏凤锦的反应,见她只是呆呆的坐着,似木头一般,又觉得心里就好像有只猫儿一般,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心。 马车停了下来,苏凤锦呆头呆脑的跟着战青城走,也不问为什么,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竟是去了梨园,梨园设有雅座,战青城一拂衣袍坐了下来,苏凤锦瞧着正那戏台子上正唱腕婉转的戏子,一脸茫然。 “不喜欢?”战青城挑了挑眉,瞧着她这模样心咯噔了一下,不是说女人都喜欢看些情长情短的戏? “将军,我……我想回去了。”她纠着帕子看了眼对面,便将头压得低低的,一副万分害怕的模样。 战青城一把将苏凤锦拉进怀里,啪的一声,苏凤锦慌乱之下给了他一巴掌,随即慌乱的退了两步,惊恐不安的咬着唇小声道:“不要碰我。” 战青城的存在本就显眼,尤其是还跟了这么一个穿着灰仆仆面色苍白的弃妇,如今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一巴掌,上至台上戏子,下至一群听众,都安静了下来。 赵阮诚偕同身旁的美人缓步走来,视线落在苏凤锦的身上,目光有些深,却面上含笑:“二位这是怎么了?” 战青城阴沉的脸忽的一笑,朝苏凤锦温声道:“凤儿,手可疼?” 赵阮诚顿时笑得不好看了,紧握着怀里美人的纤腰,目光深沉的凝着苏凤锦,苏凤锦害怕的往后缩了缩,禁不住战青城警告的目光,呆在原地,任他捉了手,细细瞧着。 在赵阮诚的面前,她忽的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戏子,任他这个看官在看玩笑一般的瞧着,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战青城凑近她耳旁,轻笑:“可想报复他?” 她摇了摇头,几近乞求的望着战青城:“将军,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战青城笑盈盈的瞧着她一副急欲逃走的模样,心口忽的觉得有些疼。他费尽心思,却似乎不敌赵阮诚一个眼神,一句话。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战青城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望向脸色阴郁的赵阮诚,忽的觉得心情大好,无论如何,这个人如今是他的妻,赵阮诚如何,于他又有什么干系? “赵榜眼,若无旁事,本将军带着妻房回家了。”他说,妻房,他说,回家。 赵榜眼放开美人,朝战青城作揖,别有深意的凝着苏凤锦,众人只觉得这一对儿那眼神随时都能掐起来一般。 赵榜眼笑道:“将军慢走。” 直到战青城清满眼温和的将苏凤锦带走,他的目光还不曾收回。他怀里的美人戳着他的心窝窝,娇笑着:“怎么?榜眼大人巴巴的瞧着前妻榜上了将军,莫不是心里不痛快?大人大可放心,将军一门心思可都在卿府二小姐那里……” “你懂什么。”赵阮诚拂开美人,面色沉冷的走了。 第007章 香消在风起雨后 春芽见战青城一脸阴沉的来了东屋,身后还跟着个呆头呆脑的主子,顿时只觉心惊肉跳。 战青城待这苏凤锦进来之后便挥退了屋里的人,芳姨朝着这呆呆的苏凤锦使眼色,示意她这是一个好机会,奈何凤锦死人一般站着,瞧着她这无药可救的模样叹了叹气,领着春芽与挽珠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合上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战青城低头瞧着这只到胸口苏凤锦,声音幽冷:“胆敢打我的,你是第一人。” “你要休我吗?”她低着头,声音微弱,单薄削瘦的肩膀估计禁不了战青城一掌。 战青城冷笑:“你想的倒是美。” 她紧了紧帕子,盯着战青城那纹有凶兽的黑色鞋面,咬了咬唇,战青城凝着她那忐忑不安的模样,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讥诮道:“怎么?眼下倒平静了?先前见了那赵阮诚,可不是这副模样。” 凤锦挥开战青城的手,战青城一双炽热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那双目光似火一微要将她化作灰烬,想到苏家,她忽然觉得很绝望,抗拒的动作又顿了下来,带着几分懦弱的轻问:“将军,你帮帮父亲吧。” “既是要我帮,你何不拿出些诚意来。”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总令凤锦觉得害怕。 凤锦紧了紧拳头,忽的踮起脚,柔软的触感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扑在他的侧脸边,似一片羽毛,柔软的在他的心上划过,挠得人心痒痒,征战数年,如今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免有些心痒,触及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张脸,心情骤然沉入了谷底! 她在拒绝,为谁拒绝?不就是为了那赵阮诚么!战青城忽的掐了她的脖子,讥诮道:“呵,倒真是个荡妇,这样的事情,倒做的熟练!” 凤锦心想,这人其实是恨她的,无论这人的表面曾经多么温和,无论她扇出的那一巴掌,他对她的隐忍与怜惜有几分,原都是假的,她本也不该有所奢求。 见她眸子一点点的空洞起来,他将人顺手往床上一扔,附身过去,凤锦吓得拔了手中的木簪子,颤抖的指向战青城,声音抖得厉害“不要碰我,滚!滚啊。” 战青城拳头上青筋直暴!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是他的铁血与说一不二的血性换来的,如今却要被一个弃妇逼成这副模样,想朝她发火,又见她蜷缩在床上,枯瘦的小手紧抓着簪子吓得直发抖,心里憋着一窝火无处发,又怕再一气之下说错了话,只得拂袖而去。 待战青城走了,春芽扫了眼发型凌乱的呆坐于床的凤锦,讥诮道:“到底是个蠢的,这大好的机会都不会把握!” 芳姨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叹气:“本以为有些希望了,如今倒好,你这一盆水下去,可不就什么都打了水漂了。唉,奶奶,不是芳姨说你,如今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该谋算谋算了,既已经嫁到了将军府,这又是今上赐的婚,离了将军府,你可就活不成了!奶奶,你可长点心吧!再这般下去,别说是救苏家了,你给苏家再捅两刀的可能性倒是大些。” 瞧着床上目光呆滞的人,叹了叹气,也不知道作的什么孽,跟了这么一位主子:“还罢了罢了,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梳洗梳洗。” 挽珠坐在床头伺候着,生怕她想不开。 打战青城从那东屋出来之后,兰馨这几天就发现,往日里铁血的战将军不一样了,他盯着某一处发呆的时候面目会突然柔和起来,有时又会莫名的叹气,待那东屋也是越发的好,但凡有什么有意思的,他便差人送去,如今已是深冬了,战青城打兰馨那边回书房,安吉见他来了,上前道:“爷,方才东屋那位来过了,见你不在,又回去了。这是外传来的信。” 他将信递了上去,战青城一眼扫过,脸色骤然寒冽:“安吉,这几日,除了她还有谁来过书房?” 安吉细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有人来过了。” 战青城将手里的信捏了个粉碎,冷冷的凝着安吉:“若非御书房今日是云逸当值,单凭此信,我战府一个都保不住!!再出这样的事情,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自己寻根绳子去外头了断!!” 安吉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这几日见着爷对东屋的格外上心,东屋的都是要理不理的,这次来本以为是想开了,谁曾想,竟还有这样的心机! 那信上写的,正是战青城联合二皇子如何算计太子与丞相,字字句句详细清楚,上头还写了那钱戊的名字,钱戊乃是丞相的门生,这封信若是落到皇帝的手里,将军的兵符没交还能耽搁一段时间,如今已经交上去了,便是不死也得闹上一闹了。 安吉当即领了一群人,风风火火的便去了东屋,正是大雪封冬的天气,安吉砰的一声一脚便将门踹开了,芳姨正在替苏凤锦理着绣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瞧着这阵仗怕是来者不善,却也笑着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安吉冷冷的望向正坐于绣架上刺绣的苏凤锦,一拂手:“掌嘴!” 绣架被这两个壮实的家仆踹到了一边,凤锦被一左一右压着,一个婆子冲了上来,肥厚的手掌朝着她的小脸啪啪就是一顿打,凤锦巴掌大的小脸顿时高高的肿了起来,凤锦的视线落在踏入屋内的战青城身上。 战青城瞧她的目光,是那般的怨,那般的恨,仿佛一把刀,要将她千刀万剐,凤锦吓得直哆嗦,却忍着疼与疑惑闷不吭声。 瞧着她嘴角泛出了血,战青城心头一疼,摆了摆手,那婆子恭敬的退至一旁,冷冷的瞧着苏凤锦。 战青城踱步来到她跟前,声音有些低沉:“将军府供你吃穿用度,我亦待你不薄,你却要为了你那无情的爹来陷我将军府于不义?苏凤锦,若非是我的人及时发觉,你以为将军府这几十口人还有命在!!” 他都已经那般将尊严抛之脑后,可是得到的却只是一个背叛!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背叛了他!! 苏凤锦空洞的目光里透着几分绝望,她的视线越过了战青城,落在门外飞雪的世界里。 第008章 绣春如是 挽珠梨花带雨的扑了上来,跪在地上,朝战青城哭嚎道:“爷,我家小姐向来老实巴交的,连这东屋都甚少出去,若是她犯了什么错处,还请爷从轻发落……” 战青城扫了眼挽珠,伸出手抬着凤锦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擦着她嘴边的血迹,他在沙场征战的时候沾过的血也不少,可却从来没有一人的血会如苏凤锦的这般,能让他的心疼得撕心裂肺,既便是卿如玉,那情意也只温婉如水,从未似这般,来得仓促而凶猛。 “老实?一个事犯七出的弃妇,果真是改不了了。”他松了手,沾了血的手指随意的在苏凤锦那套灰扑扑的衣服上擦了擦,视线从她肿起的面上扫过,迫着自己,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安吉瞧着目光空洞的凤锦,小声问:“爷,那她这……” “随你处置吧,我不想再见到她。”战青城转身离开了东屋,只留给苏凤锦一道绝决的背影,苏凤锦手里还攥着一段青色的绣线,死鱼一般,仿佛无论怎么折腾,面容都不会有太多的情绪一般。 安事瞧着她忽觉厌恶,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最后只得打发了她去后头的杂院里做事,挽珠是她随嫁的丫头,自也是跟着一道去了,主仆两个大冬天的一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正在搓衣服。 芳姨倒是来见过她一次,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叹了叹气,摇着头又走了。 凤锦衣衫单薄,抱了一堆衣服正在井边洗着,如今天正下着雪,有丫头抱了一堆衣服过来,扔在她的身旁,颐指气使:“快着点!别想着偷懒!一个水性扬花的弃妇,还想要什么脸面不成!” 凤锦吃力的揉着手中华丽的锦衣,深冬里的水都凝上了一层淡淡的冰渣,她洗了三日的衣了,原本枯瘦的手生了冻疮,肿大了一圈,她的脸已经退了肿了,蹲在地上搓着衣服,冻得面色苍白。 她一被吩咐到了后院浣衣,往日里这群觉着她配不上爷的人便都冒了出来,对着她颐指气使不说,更是好一顿欺负,吃不着饭,穿不着棉衣盖不着棉被更是不在话下。 海棠打远处抱了几件衣服来,扫了眼那丫头,温声道:“原是老夫人身边的绣春妹妹,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气呼呼的?” 绣春是老夫人身边姿色最好的一个丫头了,日日夜夜的做着飞上枝头被将军看上的美梦,老夫人待她又如同半个亲闺女一般,所以在府上甚是嚣张,西屋的也不好明着得罪老夫人,所以态度上历来是诸多忍让,如此一来,这绣春在将军府可谓是横着走了。 “还不是这水性扬花的荡妇!就她这模样,也配当大奶奶!我都替西屋那位不值,前些日子,平白被她分了爷的心思去。”绣春冷眼瞧着动作僵硬的凤锦,不耐的踹了她一脚,催促道:“快着点!磨磨蹭蹭几时才能洗完?这些过几日老夫人可是要穿的!你要是洗坏了,仔细着你的皮!” 提及老夫人,凤锦只觉得她整个人从皮肉到骨头的疼盖过了身上的冷意,头越发的低了些。 海棠温婉一笑:“如今天寒地冻的,你可当心些,老夫人还等着你伺候呢。” 绣春厌恶的瞪了凤锦两眼,转身匆匆走了。 海棠伸手将凤锦扶了起来,见凤锦吓得直哆嗦,温声安抚道:“不要害怕,前几日因爷与老夫人正生气,所以奶奶也不敢触犯,如今才偷叫我来的,这衣服你穿着暖和些,苏大人如今已经官复原职了,你无须再担心,眼下当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苏凤锦目光空洞的望着海棠,木讷的动了动唇,道了句谢。 海棠只是觉得,这位奶奶或许并不如外头所说的那般性扬花,所以耐着性子,小声叮嘱道:“在这府里,你要切记,不要相信任何人。” 苏凤锦不明其意,只觉得压在她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苏府的十几口性命,也总算是保下来了。 海棠回了西屋时见屋内战青城正拿着本兵书在看,兰馨一手算盘打处噼里啪啦响,偶尔空出手来,在本子上记一记帐,兰馨见她回来了,搁置了笔,笑意端庄娴雅;:“不是让你去送件衣服,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海棠余光扫了眼拿倒了兵书,却盯着书在发呆的战青城:“奴婢见大奶奶手上生了冻疮还在洗衣,就多聊了几句。” 兰馨见战青城的脸色微变了变,心忽的就沉了,这般英伟不凡的男子,她定要牢牢的握在手心里才好。 战青城一言不发,只听着兰馨面目温和的道:“她也是个可怜见的。” 战青城将手中的兵书扔进安吉的手里,起身大步出了这西屋。 见人走了,兰馨面容方显阴沉,起身将桌上的棋子通通扫落在地上,气得双目赤红:“那荡妇有什么好!爷要这般惦记他!” 海棠立在一旁,垂眸不语,倒是秋婆子迎了上来,朝兰馨轻笑:“奶奶的性子可好比那观音在世,是个活菩萨,前几日将军还称赞奶奶贤良淑德呢,那东屋的哪能与奶奶您比?要说这将军府里最厌恶那位的,当数老夫人和她身边那位了,奶奶,您的贤良名声,可坏不得。” “爷明摆着便是对她上了心!好在这次偷信事件若非有爹娘帮着我!否则只怕那荡妇就要争了宠去了!不过是个水性扬花的荡妇,也配与我同做平妻!如今我看她还能再翻出什么浪来!”兰馨站在黑白棋子间,眯了眯桃花眼,寒光冽冽。 那秋婆子忙笑着附和:“还是奶奶聪慧,让那春芽哄骗着那荡妇去偷了证据,如今这可是件天大的事,就算是爷也保不得她,奶奶这般良善,活菩萨一般的人,爷定会将心思都放回奶奶身上的。” 兰馨盯着一地的棋子,想起她初初嫁入将军府的那一夜,战青城拜堂之后便随军出征了,她花烛夜里闲着,便自已与自己下着棋,这漫长的日子一日一日的熬了过来,好不容易要到头了,却要被那弃妇插一脚,这么多年的等待,她如何甘心! 兰馨冷冷的凝了眼秋婆子:“你是我一手提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秋婆子只觉后背一凉,忙笑盈盈的立誓:“婆子对奶奶可是一万个忠心。” 第009章 新年将近 苏凤锦先前在苏家的时候,那些忙碌又累人的活计也不是没有做过,如今每日除了一双生了冻疮的手浸在水里搓着衣服,就是拿着斧头去劈柴,这日,那绣春指挥着人将一个桶一块抹布扔在凤锦脚边,凤锦停了洗衣的动作,表情有些木讷的望向绣春。 绣春踢了踢那桶,讥诮道:“一个水性扬花的荡妇还想摆什么大少奶奶的牌子不成?若非是老夫人心善,你早被赶出府去了,也该知恩图报些,别见天的想着那些个龌龊事!晚些老夫人他们要去祠堂祭拜,你还不赶紧将那祠堂里的地擦干净,若是让老夫人瞧着哪里不干净,你可仔细着你的皮。” 苏凤锦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握住那桶柄,低着头欲走,绣春绊了她一脚,她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手按在尖锐的石子上,顿时冒出了鲜红的血来,绣春满意的笑了,趾高气昂的瞧着她:“当真是个浪荡货,缺了男人连路都走不好了!还不赶紧去!” 苏凤锦从地上爬起来,在众人哄笑声中眼神空洞的犹如游魂一般走了。这样的日子,在苏府的时候于她而言本也是家常便饭了,如今来了这里,原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受苦辱的地方罢了,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她去到祠堂的时候便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负手立于那些牌位前,凤锦默了默便端了桶跪在角落里开始擦地,祠堂是经常会打扫的,所以倒也不脏,只是她擦得很细致,一双生了冻疮的手僵硬的抓着抹布在地上用力的擦洗,深冬里衣衫单薄,显得她越发的消瘦,一头柔软的青丝轻轻挽起,憔悴的面容枯黄肌瘦,杏眸空洞无神的盯着地板。 战青城的视线从牌位上移开,落在那跪在地上擦地板的人,这穿得灰朴朴又款式老旧的,除了东屋的苏凤锦,还能有谁。 战青城视线落在她的双手上,剑眉微拧,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手怎么回事?” 她吓得面色苍白,削瘦的身形微微颤抖,双眸惊恐不安的瞧着神色冷冽的战青城,她想,这个人,该是不会放过她了,毕竟,那信是她偷的。她当时,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所以才会依着春芽所言,去盗了‘证据’。 “我带你去瞧大夫。”他伸手去拉苏凤锦的手,苏凤锦猛的退了两步,空洞的眸子里染上了绝望的黑雾,她缩在角落,小声道:“战将军,那信,是我偷的,只是你这般折辱我,又有什么意思?算我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战青城凝着她的手,苦笑:“你便当我是要折辱你,我带你去上药。”战青城一直刻那双在布帛上面起伏的双手,那本是一双纤纤如玉的巧手,如今却肿得不成样子了,手上裂出了许多伤口,瞧着只觉心口似有只手压着,闷闷的疼。 她蜷缩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瞪着他厉声道:“不要过来,滚开!!” 战青城面色阴郁,近前去扣了她一只手冷笑:“你还当真将自己视作三贞九烈不成?在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对我说滚的,就是你!若非发现及时,光凭那一纸书信,我战府满门一个都留不住!” 她不断的挣扎着手,整个人都在颤抖:“放开我,求你。” 战青城见她面色苍白肌瘦,心微疼了疼,前些日子本养出了几两肉的,如今这么一顿折腾,又迅速消瘦了下去,巴掌大的小脸,生生从鹅蛋脸瘦成了锥子脸。 战青城忍着满腔的怒火,听得她小声道:“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你放开我吧。” “所以你要去找赵阮诚?!”战青城猛的将她推到那木墙上,一只手将她双手扣在她头顶,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眸子里升腾着杀气!他这个现牌的丈夫,竟敌不过一个休弃了她的前夫!一想到他一门心思都付之东流,他便是一肚子的火,偏眼前这人,动不得打不动! 这样的姿势于苏凤锦而言是何其的屈辱!她咬着苍白的唇,空洞的目光里终于染上了润色,似春时梨花带雨,看得战青城的心似猫儿挠过,微疼,又微痒,他俯身欲碰她,凤锦别过脸,一脚顶在他的大腿上,战青城倒不觉得疼,只觉得万分失望。 她的身上,永远都是恬淡的气息,不比兰馨的脂粉香气或者卿如玉的草药香,这样的味道,总能令他觉得很舒服。 她一把将战青城推开,拾了东西便要走,战青城一脚将她手上的桶踹开,将人一把抱起,慌乱中的苏凤锦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放我下来!” 他扫了眼祠堂中的牌位发,忍了心中的怒火将她放下:“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将手藏进灰扑扑的衣袖子里,苍白着一张脸,闷不吭声。 战青城苦笑:“怎么?方才打我的气势哪里去了?!如今又成了这副没骨气的德行!” “战将军,若是没事,我就先告退了。”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抹布,生了冻疮的手疼得有些麻木,而方才的那些屈辱之感,在她的心里不断的扩张,一想到这个地方她根本逃不了,便有些绝望。 战青城凝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青筋直暴,一拳狠狠的打在房柱上!不过是个女人!他战青城怎么可能将心思放在她的心上! 站在外头的安吉自是全都看见了的,他敛了满眼的震惊,来到战青城的身旁:“爷……” 思及自家爷又挨了一巴掌,那眼神跟要杀人拟的,他就不敢提及那苏凤锦了,只觉得那苏凤锦倒是玩得一手的欲擒故纵,如今爷都已经对她上了几分心了,她倒好,还不知收敛。 兰馨与老夫人同于这祠堂里祭拜,战青城凝着兰馨跪拜的模样想着那个呆头呆脑急了却会扇人脸的苏凤锦来。 兰馨只当是战青城正凝着她,面色带羞,站在老夫人身旁低着头,老夫人执了他的手出了祠堂,嘱咐了她子嗣要趁早之类的话,对于苏凤锦这个人,更是连提都不曾提过。 兰馨羞答答的望了眼战青城,见他又在发呆,心里忽的有些失落,上前挽了老夫人的手,温声道:“娘,前儿听绣春说你这膝盖最近总疼着,可瞧了大夫?” “不过就是天湿冷些就疼……” 战青城站在门口,凝着那越行越远的婆媳两,眸色阴沉,安吉矗在一旁,不敢吭声。 第010章 逆风难解意 夜间寒风骤雪,战青城拿了一盒膏药亲自去了后院苏凤锦住的地方,她住在一个破杂物房里,屋子里还漏着风,一盏豆大的灯泛着朦胧的光,他站在门口,深深凝着窗边端坐的背影,不知为何,近来他对这道背影,越发的痴迷,只是每每想想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如何会对一个貌若无盐的弃妇上心!只是来到了这门口,手里的东西总不能再拿回去。 正要敲门,听得苏凤锦的声音微弱的传来:“阮诚与他不一样,我知阮诚休我是迫不得已的。” 挽珠替她的手抹着些讨来的药,药已经用得几乎剩下个盒子了,只是好歹比不抹要好上些:“小姐,老爷也是在朝为官的,又有什么理由非得要用水性扬花不奉姑婆这样的罪名来休弃小姐?那赵少爷如今高中榜眼,又如何会再回头看小姐,小姐何不且顾眼下呢?” 那屋子里便是长久的沉默。 战青城面色阴郁,紧握着药瓶的手青筋直暴,狠狠的朝着那门上一砸,小瓶子弹进了雪地里,风雪肆意中很快便被埋了,他脸色阴沉的从这小破屋子离去。 挽珠打开门,见外头没人,只隐约里余有一双男子的脚印,心下有些狐疑,复将门合上,转身回了小破屋中。 寒冬腊月的风雪总是凛冽无情,眼看着新年将近了,长安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嬉笑喧闹声不绝于耳,红色的对联与纸灯笼一类的东西从街头排到了街尾,这份喜庆的氛围将寒冬腊月的冷意驱逐了不少。 腊月二十四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打扫屋室,将军也终于结束了去那兵部点个卯报个道然后站在远处凝视苏凤锦的憋屈日子。 战青城策马直奔乐瑶坊,由于与那风流探花郎与状元爷相熟的缘故,这乐瑶坊里的美人儿对于战将军已是十分熟悉了,都知战将军不堪爱美色,所以谁也没有上前去扰他烦忧,只远远的朝他行礼,衣香鬓影之间尽是风情。 战青城视若无物,径直风风火火的上了三楼,砰的一声,一脚将门踹开,状元爷宋仁义的怀里坐了位衣衫单薄的美人,两人正以嘴喂酒,见战青城来了,状元郎笑得风流倜傥:“将军怕是找错了,探花郎可正在隔壁呢。” “我来找你。”他挥了挥手,那美人儿匆匆退了下去,顺手将门关上。 没了美人,状元爷顿觉无趣,拿了酒杯,慢悠悠开了口:“将军常来乐瑶坊,却不肯点美人儿,这乐瑶坊的美人可都同我抱怨了许多次了,将军什么时候也教她们乐一乐?” 战青城啪的一下,将一叠五千两的银票拍在宋仁义的跟前,淡道:“帮个忙。” “将军莫不是糊涂了?我这个状元爷,顶了天就是个虚名,朝中之事,我可帮不了你。”虽眼热那银票,可如今太子复位,与二皇子又掐了起来,这两虎相斗,一般人岂能旁观。 “非朝中之事。”这一个月多,他兵权上交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有人信,也有人不信,旁人若是问及他,他也从来不曾答过。 宋仁义顿觉奇怪:“除了朝中……莫不是丞相府二小姐?我可听说,丞相有意拉拢怀安王,还打算将自家女儿许给那怀安王作平妻呢,怎么?将军这是心疼了?其实,若是将军兵权上交之言属实,要娶那卿二小姐,也不是不可能。”宋仁义想来想去便只能想到卿如玉了。 战青城面色微沉,忽的将钱收了回去,转身欲走,宋仁义忙道:“唉,莫不是那弃妇之事?” 战青城脚步微顿,又听得宋仁义道:“既非朝中之事,咱们可以商量啊,若是问及女人,放眼整个长安城谁有我宋仁义了解?我倒是好奇了,你这些日子在乐瑶坊里神魂颠倒的饮酒却不要女人,莫不是……饮酒浇愁?” 这下当真是踩中了战青城的尾巴了,他冷着一张脸,在宋仁义的对面坐了下来,宋仁义朝他伸出手,取了他手中的五千两银票,笑盈盈的道:“将军倒是爽快,具体事宜,还请将军细说。” 战青城阴沉着一张脸,冷了半天,酒也去了大半壶,他方将酒杯重重朝着桌上一砸,冷声道:“如何御妻?” “御???御妻?……咳,那兰馨不是将你府中打点的头头是道,怎么……” “不是兰馨。” 战青城眸底寒光冽列,宋仁义却只觉得好笑,堂堂一个将军,竟会为了一个弃妇愁成这副模样,只是,触及他杀人一样的目光,又憋着笑,朝他状作诧异道:“那是……今上赐婚的那位?” 战青城目光忽的温和了些,独自饮着酒,默不作声了。 宋状元凑近前去,小声问:“听闻,那次你们去听戏的时候,她还因为你对那赵阮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打了你一巴掌?” 战青城手中的酒杯在他的手掌中一点点的龟裂,他随手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扔,杀气腾腾。 宋状元顿时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可不是朝中的文人臣子,而是上过战场杀敌百万的战青城!!:“……咳,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权当我不曾说过。” 宋仁义坐得近了些,朝战青城神秘兮兮道:“其实这女人,多爱英雄……” 战青城从那乐瑶坊里出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开明了,既是女人,总是有法子的! 那美人开了窗,瞧着那策马而去的年少将军,引得无数美人争相而望,当初将军凯旋回朝时阵仗是何其的大,如今一转眼已经快过了一个冬季了。 宋仁义捏着酒,凑了过去,下巴搁在美人的肩窝,笑得风流万千:“怎么?上心了?” 美人笑似桃花般轻颤,转身轻戳着宋仁义的心窝笑:“奴家可不敢奢望能得将军的青睐。” “那人……于旁人是不会交付真心的,莫要苦了自己。”宋仁义收回目光,凝着美人,笑意阑珊。 “将军哪似您呐,这一颗心掐成沫散出去,是个美人都能得些渣。”她笑着关了窗,那策马而去的身影也随之被挡去。 宋仁义捏着酒盏,懒洋洋的来到碳盆边坐下,转了话题:“探花郎那小日子,过得倒是有趣。” “谁说不是呢,那府中主妻可不好惹,中午时还曾领了人来过,闹了许久呢。”风流任性的探花郎李均之最怕的就是妻房,可偏最喜的便是这温香软玉胭脂漫香之所,所以那夫人也在这儿闹了不少的笑话了。 第011章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苏凤锦的境遇又变好了,她被安吉请回了东屋,吃穿用度比先前更甚,可是这样的用度,于她而言亦没有什么可欣喜的,芳姨正在屋里打扫着,偶尔瞧一瞧她那双上了药包了布的手,叹了叹气,当初拿了罐半多不少的药给她,想来也是没有起到什么用处。 挽珠也跟着打扫,边笑:“小姐放心,这些都是爷吩咐的,想来,之前那些事情是已经过去了,往后小姐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她坐在碳盆边,手里拿着绣帕,表情呆呆愣愣的,瞧得芳姨直叹气:“奶奶,您这年纪也不小了,该是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若是没个孩子,如何能安妥?这些日子爷夜夜都宿在书房,您什么时候也赶紧端个汤啊粥的去瞧瞧他。” 苏凤锦的帕子被芳姨夺了去,这才抬头:“我不稀罕这些。” “奶奶,这些话可万说不得,难不成你还想在那里搓衣服任着那绣春欺负?论起位份,她不过是个丫头,您可是今上赐婚的大奶奶!”芳姨赶紧瞄了瞄四周,结果却瞄到了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外的战青城,忙拿了鸡毛掸子朝战青城恭敬的笑笑。 “我们家奶奶是说,不稀罕这鸡毛掸子,外头可冷着,爷您快进来。”芳姨忙拿鸡毛掸子挥了挥椅子,以示去了灰。 战青城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在苏凤锦的身旁坐下,见她着了一套荷色的衣裙,外头是一件绣着梅花图样的袄子,梅花艳红,衬得她的小脸添了几分润色,那一头云般柔软的发挽在脑后,簪子两根木质的簪子,瞧着极其素雅,她身材娇小玲珑,身材却是极好,该有的都有。 其实,她退了那灰扑扑的衣裳之后众人才发现,这东屋的奶奶原也是个小家碧玉般好看的。思及先前那灰仆仆又枯黄肌瘦的人,不免觉得惊艳一番。 战青城欲执她的手,却见她退了些,也不恼了,只笑问:“手可好些?” 苏凤锦木头一旁矗在一旁,闷不吭声。 芳姨站在苏凤锦身旁,急得不得了,暗中掐了她一把,笑道:“奶奶,爷正与你说话呢,你可千万别再神游了。” 芳姨连着朝她使了好几个眼色,苏凤锦低着头,小声道:“手很好。” “当真很好?”他凝着这个懦弱却又固执得跟石头似的人,不知为何会对这样一个人上了心。 她将手藏进宽大的荷色袖摆中,点了点头:“爷想必事务繁忙……” “你这是赶我走?”战青城饶是再温和,却也是一个将军,有着一腔火一般的热血,只是这份热血到了她这里就被连着泼了好几盆冷水,加之她空洞又木讷的模样,聊过几句之后便无甚可说的了,不免又觉得有些烦燥。 她垂眸,默不吱声的站着,战青城只得站起身,无奈道:“好好,我走就是,不过,这簪子你须戴着,你戴着我就走。”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簪子是白玉制的,上头是一朵玉兰花的样式,倒也极衬她这气质。 苏凤锦终于抬头瞧他,挽珠握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恨不能自己代替自家小姐接下! “我不缺……”她张了张嘴,战青城却已经将簪子簪在她的发上了,她伸手去取,战青城不让她取,争执之下他便握上了苏凤锦冰凉的手,苏凤锦另一只手朝着他脸上便是一巴掌,被他半道截住了。 挽珠与芳姨吓得忙跪在地上:“爷,奶奶只是一时糊涂了……” 战青城瞧着面色苍白的苏凤锦,见她吓得瑟瑟发抖却闷不吭声的模样,忽的觉得,或许这个人,并不如表面的那般懦弱。 战青城松了手,笑道:“敢这么打我的,你倒是第一个。” 她垂眸,瞧着地面,闷不吭声,一块绣帕因着战青城松手的动作飘落在地,那绣帕上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案,帐子的角落绣着一个细细的诚字,战青城将那帕子拾了起来,他有好几次都瞧见她在绣帕子,不曾想,原来她的绣工是这般好,竟栩栩如生,思及赵阮诚心中不免嫉妒! “送她的?” 苏凤锦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开口:“与你无关。” “你若是想赠他,我便陪你去赠,如何?”他凝着苏凤锦苍白的面容,见她无甚表情,又觉心肝火烧一般的难受! “时辰不早了,战将军回去吧。”她抬头,推着战青城,将他一路推到了门边,当着战青城的面儿,砰的一声便将门合上了。 战青城站在门口,任着冷风肆意,只觉得原本炽热的一颗心变得格外的寒凉,安吉见着自家爷又被赶了出来,凑过去小声道:“爷,您这又是何苦?不过是个弃妇,论才情论容貌哪里比得上西屋的那位?先前老夫人还在催着,让您早些与西屋那位……把房圆了。” 如今战府独他这么一个,正是子嗣凋零,老夫人盼了好几年的孙了,战青城去征战的时候她都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日日的往乐瑶坊跑,家里的。偏是不碰一下。 战青城凝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叹了叹气,安吉又道:“爷,老夫人请你去呢,怕又是因着子嗣一事。” 战青城去了老夫人的主院时,天色已经见晚了,兰馨正在为老夫人锤腿,婆媳之间的氛围倒是十分浓厚,战青城因着在东屋受了不少的气,面色有些不好,却也压着心下的烦燥,朝老夫人请了安。 这老夫人是战青城的亲娘,乃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是个身份尊贵的名门闺秀,所以对于靠着买官入朝的苏府,很是不满。 老夫人眉目生得雍容华贵,举止言行皆是上品,她扶了扶兰馨,声音慈祥得让人只能遵从:“今夜他去你屋里,兰馨,你且回去准备准备。” 兰馨顿生欣喜,忙福身,娇羞的望了眼战青城,垂眸退了下去。 老夫人合了手中的《道德经》,将书阁在桌案上,端了茶盏,朝战青城道:“我知你待东屋那个好,是因着她有几分似如玉,这如玉本与你也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你若是真心喜欢,娘便再想想法子,只是,战家满门沙场征战如今独你一根独苗,那烟花柳巷之地,就不要去了,你这后院,也是该添些新人,到时候娘再去诸家闺秀之中给你物色物色。” 第012章 东风恶,欢情薄 提及如玉,战青城却不再觉得欢喜,好比曾经年少时一直想吃却吃不着的冰糖葫芦,如今长大了,可以吃着了,却觉失了年少时的心心念念的那股味道,少了甜,也变得酸苦。 “后院一事,母亲无须费心。”他瞧着自家母亲衣着得体面容娴静的模样,总觉得这模样与那东屋的苏凤锦气质十分相似。 “你啊,原也是个痴情的,东屋那个你也不必太上心,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到底不识得什么大体,如今府中有兰馨帮衬着,我也省了不少的心,你为人夫君,平日里也该多些关怀才是……”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些兰馨的好,甚少提及东屋的苏凤锦,她生来便是高高在上,又如何知晓小门小户的苦处?因着又是弃妇,不事舅姑水性扬花这三罪便已经在老夫人的心目中将苏凤锦一棍子打死了,又何谈其他? 从老夫人那里了出来,已经月上三更天了,战青城去了兰馨那里,兰馨的住处不比东屋来得素雅舒适,却了是锦玉华堂,暖香袭人,夜色里华灯之下兰馨衣着藕粉,娇俏圆润的面容泛着些微微的桃红色,眼似秋波,风情却又生涩的迎上前来,挽了他的手,笑语嫣然:“爷,如今夜深了,可要用些夜宵?” 战青城的视线在屋里环绕了一圈,这里的一柄如意都能将东屋那一屋子简雅的东西给比下去了,不免觉得有些不快,淡淡拂开她的手,声音沉朗:“我只来看看,就走。” 见他转身,兰馨忙从背后抱着他,一双漂亮的手圈在他的腰间,那张小脸贴着他的背,音色里添着柔情缱绻:“爷,是不是兰馨哪里做得不好让爷厌了?还请爷说出来,兰馨定当改正。” 战青城低头,凝着这双姣好的手,视线有些恍然,这双手原也是与凤锦有些像的。 战青城从兰馨的住处回了书房的偏室睡,朦胧间见那门被缓缓推开,苏凤锦披着一条桃粉色的披风,站在门边,她涂了些脂粉,消瘦苍白的脸立显润色,她缓步走来,伸了手,将那披风解开,里面单着了一件绣有梅花的肚兜,红色的肚兜衬着白嫩的皮肤,女子的馨香从他的鼻子里钻了进来,他只觉得整个人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有些人,你分明在心里惦念许久,后来却再也无法入心,而有些人,不过相处寥寥一段时日,你却已经念念不忘,曾经许诺过的一生一世,原也不过是当时的心境罢了,人这一生这般漫长,若是与一个不爱之人日夜相处,那该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情。 天色蒙亮时,战青城猛的睁眼,怀里的触感令他思及昨夜那段半梦半真的事儿,欣喜间,低头一看眸色骤变,他一脚将这人踹下了床,神色冷凝:“你好大的胆子!” 绣春穿着里衣慌乱的跪在地上,吓得直发抖:“爷,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可……可这些都是老夫人吩咐的……” “昨夜……”战青城眸中泛起一缕杀气,手中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由然而生,去得战场之前,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心只想娶一人,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而如今,在这府中他却觉甚是疲惫。 “没有,昨夜里爷唤的……唤的锦儿的名字,并……并不曾有过其他。”绣春咬着牙低着头,吓得泪水直冒,整个人瑟瑟发抖。 战青城的咆哮声从那书房内室传来,安吉忙推门走了进去,瞧着这跪在地上的绣春,也不知这事,是成了,还是没成。 “把她送去军中作女支,就说是个府中逃婢。”他站在床前,张开双手由着丫头给他穿衣,对于这跪在地上拼命求饶的绣春,却是不曾留过半分情面。 绣春被安吉差人捂了嘴拖了下去,暗自想着,自家爷大约也是为了替那东屋的出气,所以才将人罚得这般重,如此一来,府中可就没有几个丫头敢这么偷着来了。 在乐瑶坊的顶楼,战青城碰着了宋仁义,其实,在乐瑶坊里碰着他,倒是不足为奇,只是,顶楼向来是不得许可的人进不得的,宋仁义见了他,搂着怀中的美人,笑得春风一般:“呦,几日不见,将军这脸色,怎的这般差?” 战青城面色阴郁:“你的法子,没用。” 宋仁义顿时乐了,手中还提着一壶酒,着了一件暗红色的狐毛外裳,显得宋仁义越发的风流多情。 “将军,这事可急不得,须缓缓图之。” 战青城紧握的拳头又松了松:“多久?” 宋仁义身旁的美人亦憋着笑,朝战青城道:“将军本就英勇俊貌,非俗流之辈,能让将军这般烦忧,那卿二小姐当真是好福气呢。” 战青城扫了眼那美人,寒意腾腾,冻得美人一个哆嗦才道:“不是。” 美人面含诧异,好奇心作祟:“那是……” 宋仁义提着酒壶,朝美人笑道:“将军可是位爱妻之人,怎会红杏出墙。” 战青城青筋直暴冷着面,一把揪过宋仁义的衣领:“多久!” “这……也要看那位妻房品性如何,才好对症下药。”宋仁义不是不怕他,只是如今有恃无恐起来了。 战青城随着他下楼寻了一处雅间坐下,全程战将军都冷着一张脸,宋仁义不禁暗自想着,这欲、求不满的男人,倒真是惹不得,尤其是战将军这般上阵杀敌十战九胜的主。 “将军可知那位……喜欢什么?” “不知。”他也有不少日子暗中去瞧她,见她不是搓衣服就是砍柴挑水的,要么就是逆来顺受的任着绣春欺负,平日里也不见她有过什么喜欢的。 “那……爱吃些什么?” “不知。” “喜什么发簪?金?银?玉?木?铜?” 战青城杀气腾腾,冷冰冰的回了两字:“不知!” 如今细细听来才发现,他竟对那么一个呆头呆脑木木讷讷的人一无所知。 宋仁义这下可就犯了难了:“将军,若不知一人所喜,也难对症下药,传闻那赵府以水性扬花不事舅婆将她休弃,此事……” “你妄自称作第一风流人!却连她都没有法子,本将军要你何用!”战青城只觉火大,这也问那也问,区区一个顶有虚名的宋状元,那般关心她作甚! 第013章 娴静如花照水 宋仁义原是个不要脸的,听战青城这么一说,倒也不曾在意,只端着酒盏,继续笑盈盈的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女人中,也分三六九等,将军待她越是上心,她便越是无意,不妨去找一本书瞧瞧。” 战青城复又坐下,耐着性子冷着脸问:“何书?” 宋仁义见左右无人,将一本书塞进行战青城的手中,比划了一下:“打个友情价,一百两。” 战青城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御妻这件事情上,也不曾犹豫,掏出一张银票给他,瞧着那书的名字,挑了挑眉:“《道德经》?于她何用?”。 宋仁义咳了一声,难得多了几分腼腆:“这是在下所写,既作《道德经》也不过就是打个掩护,真正的内容要瞧了才会知道。” 战青城翻开了页,才发现,这兵法三十六计被改成了追妻三十六计!当下有些狐疑:“此书,在长安卖得如何?” “咳,原是爱妻之人少,不过《追夫三十六计》倒是卖得挺火。” 战青城将余下的几张银票拍在宋仁义的手中:“就将你说的《追夫三十六计》全送到我府上去。” 宋仁义顿时有些懵:“你这是……” “让她好好学学,如何追夫。”战青城收了书,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宋仁义捏着酒杯直叹息。 这美人,原也是能将强钢化作绕指柔的。啧,看来,这战将军怕是当真动了心了。 屏风后二人缓步走了出来,二皇子协同一位面容姣好的美人坐了下来,笑道:“若是当真这么发展下去倒也好。” 宋仁义眯了眯眸子,薄唇轻勾,笑意风流:“好在他还有个弱点,否则,殿下当真就该防一防了。” 二皇子不置可否,执了身旁烟雨的手,温声道:“这里没有碳,不比顶楼暖和,我送你上去。” 烟雨轻轻点头,朝宋仁义温婉一笑,随了二皇子出了房。 新年的前一夜,东屋里芳姨、春芽,挽珠,以及新指派来的浣纱几个人凑在一块儿,瞧着这提笔写对联字迹清秀的苏凤锦满是诧异。 春芽也是觉得奇怪:“原来奶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儿,若是让爷知道了,定是又要刮目相看了。” 挽珠得意的扬声道:“我家小姐在府中的时候便爱诗书,还曾自个儿捡了枯枝在地上习字呢。” 芳姨却直叹气:“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将心思放在爷的身上才是,前些日子绣春不是不见了吗?如今无意中一听才知道,原是想勾、引爷,后来被爷送去军营作了妓,如此倒也算是为奶奶出了口恶气了。” 苏凤锦写完了对联,将笔搁在笔洗中,音色平静:“在府是这么多年的绣春他都能说送走就送走了,我们若是将来错了什么,又岂会幸免? 浣纱瞧着那对联,喃喃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这瞧着,也不像新年的对联呐。新年的不是都喜喜庆庆的吗?怎么这个瞧着跟诗似的。”浣纱原也是跟着战青城在皇家的国子监里呆过的,略识得几个字。 苏凤锦执了那对联叠了几番,扔进行了碳盆里,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好字,别拿出去了丢人。” 芳姨拿了盆去外头装水,结果瞧见那战青城站在榆树下,也不知站了多久了,肩膀上发上都沾满了白雪,她忙道:“爷,怎么在外头,快进来。” 苏凤锦面色微僵,忙将写下的旁的字一律扔进行了碳盆里,转身便欲走,战青城顶着满身的风雪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压。 “明日便是新年,不知你喜欢什么,我便差人都买了些。”他挥了挥手,外头冻得直哆嗦的一群下人将一堆东西拿了进来,搁在桌子上,推了一桌子都是。 苏凤锦依旧着得素雅,耳旁也不曾有戴过什么耳坠子,面目倒是养得润色了几分,瞧着终是有了些生气,不似从前那般,死气沉沉的。 这么一个发现,竟让战青城心里极其有成就感,这比凯旋归朝更让他觉得高兴! 苏凤锦没动,只瞧着那一桌子的东西,默不吭声,芳姨扯了扯她,朝战青城道:“您瞧她,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是糖葫芦吧?先前可听奶奶念了许久次说是想吃糖葫芦了,还有这个葱煎包,也是奶奶想吃的……爷待奶奶当真是好得没二话,那……你们聊着,咱们几个去厨房里做顿汤圆来,这一家人在一块儿,总是要吃些汤圆才能团团圆圆的不是。” 芳姨将另外三个人拽了出去,还顺手将门也一道关上了。 苏凤锦紧握着拳头,退了两步,朝战青城小声道:“战将军不必如此。” “凤儿,这些日子,你就不曾想过我?”他低头,瞧着因他靠近吓得面色苍白的人,不禁狐疑,他当真这般可怕?连靠近都让她吓成这个样子。 “不曾。”苏凤锦一盆冷水,将他泼了个透心凉,他思及那三十六计中死不要脸的那一记,复又笑了,凑近前去,刻意将声音压得温和了些:“可是我很想你,你既作人妻,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一番?” 苏凤锦抬头,瞧着他眸色微冷:“若是无事,将军回吧。” 战青城又被赶了出来,他站在榆树下,冬季里寒风与冰雪齐飞,芳姨端了汤圆来,结果就看见了被风雪吹得衣衫微乱的战青城,忙欲将人唤进去,战青城却只接了那汤圆,朝芳姨笑道:“无妨,当年在边疆时,比这更恶劣的天气也是受过的。” 芳姨端了另一碗进去,气呼呼的瞧着那正在摆弄着一个青花瓷瓶的苏凤锦恨铁刀不成钢的训斥:“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就不能长点心吗?爷正在外头冻着呢,你好歹让人进屋再说,你以为这东屋真是你的地盘了不成?若是没有爷,你如今还在你那小破杂物房里呆着呢,大冷的天冻不死你!” 春芽瞧着正扒在桌案上绘丹青的苏凤锦,讥诮道:“你看看你这样子,要不是我们爷,姓苏的怎么可能升官升到六品!那可是六品,一个芝麻小官都跳到六品去了!!你也忒不是东西,爷都这般待你上心了,你心里怕是只有那个姓赵的吧?” 苏凤锦面色一白:“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子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可惜我不爱吃枣子!他若是站得累了自然会走,这东屋我又没有请他来!” 第014章 新年筵 苏凤锦其实很不安很害怕,当初的赵阮诚待她,又何曾不是百般好千般爱,可是回过头去看看,曾经的日子有多好,如今想来便有多酸涩,她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的了此一生,只是如今,她却不知战青城到底想做什么,她害怕重蹈覆辙,所以总变得处处小心翼翼。 芳姨就着窗看了眼外头,朝苏凤锦直叹气:“你倒是出去瞧瞧,如今冰天雪地的,除了爷谁还会这么呆在外头?若是冻出个好歹来,老夫人非得找你算帐不可!” 提及老夫人,苏凤锦又觉骨头都疼了,在芳姨那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声中,她终于撑了一把伞推开门走了出去,战青城高大的身影站在榆树下,冰天雪地里甚是风吹得甚是寒冽,凤锦出个门都觉冷得直哆嗦,也不知是不是享了几日舒坦便受不得苦了的缘故。 战青城一双幽深的目光凝着她,好一会儿她才哈了一口气,脚踏在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她站定在战青城的跟前,高举着手中的伞挡在他的头上:“你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又是何必。” 芳姨匆匆跑了来,朝战青城笑盈盈的道:“奶奶正在写对联呢,咱们东屋还不曾贴上对联呢,爷可否帮个忙写了贴上?也好让东屋也沾沾新年的喜庆啊。” 战青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忽的发现,她的皮肤,竟是格外的细嫩,滑若凝脂一般,令他忽的觉得有些留连。 苏凤锦拂开他的手:“对联一事不劳将军费心,将军既拿了伞,请回吧。” “奶奶瞎说的,您屋里请。”芳姨掐了苏凤锦一把,笑盈盈的将战青城往屋里请。 春芽瞪了眼苏凤锦,咬牙切齿的小声道:“你别忘了,苏大人之事若不是爷暗中出面,苏府早就完蛋了!你长点心吧,一个弃妇,还想怎么样!也别太得寸进尺了!” 苏凤锦垂眸,跟着她们一道入了屋,却见战青城正执笔在对联上写字,那笔道苍劲有力,对联上的面的字笔走龙蛇,倒真是极好的一副对联,只是这字体,她从未见过。 战青城一副对联一气呵成,搁了笔,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过来瞧瞧,可有哪里不妥。” 苏凤锦在几个丫头逼人的视线下迈着沉重的步子挪了过去,瞧着那上面的字,眸光一亮,战青城离得她近了些,嗅着她身上恬淡的味道,只觉得精神忽的放松了下来,被赶去外头,死不要脸的呆着不走,冻了大半个晚上,也是值得的。 苏凤锦素手执笔,在小页纸上仿着写了两个字,有些懊恼:“这些字气势恢宏霸气,我是仿不来了。” 战青城忽的伸了手,将她的小手包覆着,就着她手中的笔在那红纸上写下四个字,否极泰来。 他低头,瞧着她莹白的耳垂,忽觉口干舌燥, 苏凤锦却似碰了火一般,猛的将手抽了回去,退了两步,瞧着那桌案上那堪比金戈铁勾般的字迹,只觉这战将军似也不仅仅是会打仗,对于文学方面的造诣亦是极佳。 气氛忽的有些沉默,她站在桌旁,垂眸盯着那墨条上的梅花纹条,闷声道:“父亲之事,你替我多谢孙大人。”孙大人是兰馨的父亲,听那海棠所言,这件事情,兰馨的父亲也是插了手的罢? “谢他却不谢我,这是何意?”他瞧着苏凤锦的一双手,手已经好了,用着上等的药物,自也是不会留下疤痕的,如今十指纤纤,白白嫩嫩甚是惹人生怜。 她垂眸,瞧着那字迹,声音微弱:“是你说的,不必言谢。” 战青城一窒,忽觉自己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苦笑,苏凤锦却道:“天晚了,将军回去吧。” “对联还未贴,岂能回去?过来,帮着些。”他取了那米糊糊与对联走了出去,苏凤锦只得跟了出去,也不知芳姨是不是故意的,那几个人竟都不见了,那门一开,冷冽的风更是呼呼的吹着,战青城高大的身影一挡,忽的世界就安静了下来,她站在战青城的身前,手里捧着一碗米糊糊,朝战青城道:“明日新年,今晚才贴对联也无妨吗?” “我驼着你,你来贴。”战青城忽的蹲下,指了指自个的肩膀,苏凤锦将碗递给他,一转身便跑进了屋里,战青城只得站起身苦笑,却见苏凤锦端了一把椅子来,指着椅子,朝战青城道:“将军请。” 战青城只得认命的站在椅子上,开始贴起了对联来,苏凤锦扶着椅子,空洞的视线里染上了房沿上灯盏暖黄的光,原本呆怔森讷的模样变得温暖起来,战青城贴完了上联,自椅子上跳了下来,将手递给苏凤锦笑道:“劳你将衣袖子挽一挽,我贴着不大方便。” 直接的触碰她抗拒,这间接的,她总不能抗拒了。 瞧着苏凤锦低头认真挽袖子的模样,他凝着那纤细嫩白的脖子,只觉宋状元所书的倒是真的有用,若是得空了,也瞧瞧那追夫三十六计是怎么一个追法。 苏凤锦挽好之后便退开了,端了半碗米糊糊瞧着他:“外面冷,你快些。” 战青城迅速将那对联贴好,再去贴横批,只可惜横批实在是高了,饶是战青城站在椅子上也是触手难及,于是便将视线摆在了苏凤锦的身上,苏凤锦指了指那榆树,面含几分暖意:“那榆树旁有梯子,将军可去搬了梯子来贴。” 战青城叹了叹气,只得认命的去搬了梯子来,才踩了两脚,梯子哐哐两声,横木便被他踩断了,他幸灾乐祸的朝苏凤锦道:“这梯子坏了,如此看来,还是要有劳你了。” “我……我很重。”她面色微赫,捧着手中的米糊糊只觉万分尴尬。 “你就不想尝试一番高处的空气?”他瞧着苏凤锦这小身高,眸底尽是暖意。 苏凤锦气呼呼的将碗搁在战青城的手里,动作利落的就着他蹲下的动作坐到了他的肩膀上,怕摔着,一只手还抓着他的发,待他缓缓的站起身,踩上了那椅子,她才发觉,这个高度,当真是好高啊!顿时也不敢乱动了,只捧着碗刷上了米糊糊,拿了对联,小心翼翼的贴了起来。 这般亲近的距离,让战青城的心跳得有些厉害,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渴望与她亲近,哪怕是说说话,或者呆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便都觉满足。 第015章 旧梦阑珊 苏凤锦坐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刷着米糊糊,战青城抬头看她那发上那支雕刻玉兰花的木簪子,簪子制地细腻,想来是在手中把玩甚久的物件了,就着朦胧的灯盏衬得她的发似云般柔软,让他心痒的想要摸一摸,不知是不是云般的触感。 苏凤锦见他晃了晃,忙按抓着他的发,紧张兮兮道:“你不要乱动。” 战青城只得又僵在原处,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待她刷完了浆糊,又朝他道:“上联。” 战青城递了上联给她,开始琢磨着找什么话题好:“你读过书?” 苏凤锦眸色微暗,刷了对联后方小声道:“是我娘亲教我的。” “倒是奇了,苏正清那学识浅薄之人,竟有位颇富学识的夫人?”他倒是听说过苏正清的亡妻乃是出自大世家的千金,后因着苏正清与家里闹掰了,只是他查了许久也不曾查出来,她到底是哪位世家中的大小姐,没想到,原都是真的。 苏凤锦贴了上联,抓着他的发,闷声道:“有劳将军挪过去些,我要贴下联了。” 战青城只得慢吞吞的朝着一旁挪,不远处的春芽正要端了茶盏过去,被芳姨一把拽了回去,笑容春风十里:“你这丫头,可千万别去添了乱,走走,咱们去后屋磕瓜子去,今夜怕是不用咱们几个守着了。” 春芽朝着那门口望了两眼,将手里的茶盏塞给了挽珠:“你想的倒是美,你也不看看她那副样子,好像咱们爷委屈了她似的,要去你们去,我就要在这里瞧着她。看她能玩出什么名堂来!” 挽珠托着茶盘,瞪着春芽沉着一张脸:“你也是我家小姐房里的丫鬟,怎么能这么说话!!” “行了,别吵吵了!那头对联可都贴完了。”芳姨只觉得这两个见天的吵吵,头都大了。 那头苏凤锦已经贴好了对联,离战青城远远的站着,灯盏下衣衫随风摇曳,显得身形削瘦单薄,战青城瞧着微微皱眉:“我赠你的那支玉簪子你怎么不戴着?不喜欢?” 苏凤锦见他上前,又退了两步,低着头,一副甚是为难的模样,战青城只得叹了叹气:“罢了,你既喜欢这木簪子那便戴着吧,倒也衬你,过来,瞧瞧你贴的对联。” 战青城也不急,站在门口,负手瞧着那贴得工工整整对联,苏凤锦只呆呆的瞧着横批否极泰来四个字,如今这一切,当真会否极泰来么? 战青城鬼使神差的伸手,轻碰了碰她的发,却觉甚是冰凉,于是伸手欲替她紧一紧披风,她吓得退了一步,慌乱防备的瞧着他。 战青城只得收了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朝她道:“天冷,我冻了这么久,你不请我入内坐坐?” 苏凤锦几步堵在门口,朝战青城微微福身,不远处秋婆子冒着大风雪走了来,余光扫过苏凤锦,恭敬的朝战青城道:“爷,老夫人正在兰馨奶奶那里吃汤圆,特让婆子来请爷过去一道用膳。” 战青城只瞧着苏凤锦,苏凤锦却福了身:“爷慢走。” 这摆明了便是要请他离开了,他一颗火热的心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透心凉! 秋婆子只当她算是个识抬举的,当即领了脸色阴沉的战青城出了东屋,暗处观望的春芽讥笑道:“我就说了,她那张谁瞧了都跟债似的脸,是个人见了都倒胃口,更何况是爷了!芳姨,不是我说,你也别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总不能到时候为着她一个人,咱们一整个东屋的人都跟着受苦吧?我去睡了。” 挽珠气得不轻,跑到门口扶了苏凤锦冰冷的手,小声安慰着:“小姐,不打紧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苏凤锦摇头笑了笑,随着挽珠入了屋,屋内置有银碳,暖和得很,只是那桌子上还留着几份战青城留下的笔墨,她来到桌前,瞧了一会儿,便将那几纸字都扔进了碳盆里,一瞬间被火光吞噬,烧了个干净。 芳姨搁了茶盏在桌上,又倒了些香料进行那青铜腾纹的香鼎中,苏凤锦又坐在软塌旁,低头刺绣,她绣出来的花模样倒是栩栩如生,甚是精巧,只是这刺绣的技艺,其实还远不如她做瓷器掐丝描花来的好呢。 她绣了好一会儿,搁了针线去睡了。 挽珠与闷不吭声的浣纱也去睡了,独留了芳姨守着夜。 府中那头一派灯火阑珊,兰馨与老夫人正亲手团着汤圆儿呢,战青城远远的望去只见那两人是有说有笑的,气氛甚是融洽,见战青城入了屋,老夫人朝战青城招了招手,笑盈盈的道:“府中每年过年之前都要一家人一起做一碗元宵,青城年年都不曾做过,兰馨,今年你可要教着他点。” 兰馨衣着素雅,粉面娇颜望向战青城,起身为战青城拍去衣上的雪,见他不曾拒绝,心中暗自欣喜,执了温湿的帕子予他擦净了手,朝他笑道:“先前在尚书府的时候,母亲也曾教我做过汤圆呢,爷一会您可要尝尝才好。” “嗯。怎么做?”战青城忽的想起东屋,东屋今日怕是不会做汤圆的。 兰馨见他竟挨着她坐下了,顿时心中大喜,连指尖都轻轻的颤抖着,笑意带春风:“爷,您瞧,就这样,塞些陷进去,再团成团就好了,只是汤圆不宜过大过小,馅也要适中……” 西屋的瞧着这一心做汤圆的两人,终于松了口气,好在爷还是惦记着她们家小姐的。 老夫人只团了几个便累了,在丫鬟的搀扶下便离开了,战青城团了十几个,莫名的问身后的安吉:“你说,她吃得完吗?” 安吉望了眼脸色骤变的兰馨,嘻皮笑脸:“爷,这可就得问兰馨奶奶了。” 战青城忽的想起来还有个兰馨,于是便又顺手多揉了几个,分了一半给兰馨:“你也尝尝。” 兰馨心不在嫣的应了,见战青城起身,忙促眉忧道:“爷,天色见晚了,外头这样大的风雪,爷是要走吗?” 战青城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了。 兰馨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小心翼翼的问:“爷,那过几日拜年……” “再说。”战青城一拂衣袍,转身走了出去,安吉吩咐人提了另一半汤圆,撑了一把伞跟在战青城的身旁匆匆走进行了雪地里。 第016章 道是有情去无情 战青城的脚步很急,风风火火的来到东屋时,东屋已经大门紧锁了,安吉笑得嘴角直抽抽:“爷,您何必舍了温香跑到这冷玉的地方来?其实兰馨奶奶也是个不错的,今日唤爷去西屋,想来也是老夫人特意安排的,你若是再朝着这东屋跑让老夫人知道了……” “那你就回书房呆着。汤圆给我。”战青城伸手,夺了那仆人手里的汤圆儿,利落的翻过了大门,直奔那亮着豆大点光的主屋而去,芳姨正打着盹呢,见有人推窗潜入,吓了一跳的,看清了战青城这才笑盈盈的福身退下去拿煮汤圆的物件。 苏凤锦大约是累了,睡得很沉,她蜷作一团,秀眉轻皱,细看之下战青城才发现,苏凤锦虽然生得小家碧玉,可是却很是耐看的,平日里温温懦懦,可是于他,一举足一投手之间,都似乎有着一股子莫名的吸引力。 他就像偷猩一般,缓缓低头,在她的发上亲了亲,随即跟做贼心虚似的,抹了抹嘴,正襟危坐的瞧着端了物件来的芳姨。 芳姨笑盈盈的朝战青城福身便又退了下去,战青城这才开始煮汤圆,那香甜的味道在屋子里蔓延,也惊醒了苏凤锦,苏凤锦吓得缩在床角落里,瞪着那床前正在碳盆上架了个小锅的战青城,满眼慌乱:“你,你怎么在。”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盛了一碗汤圆,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尝尝。” “我,不饿。”她缩在被子里,瞪着战青城,只觉得很害怕。 战青城忙活了大半夜了,突然被人这么一盆冷水淋了下来,面色顿时沉了些:“过来,不要惹我生气!” 苏凤锦缩着身子,一双杏眸初初睡醒,正水润润的瞧着他,在他眼中,便倒映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战青城思及那日所做的一个带有情、欲的梦,只觉得心口火一般的烧了起来,烧得他有些烦燥。 “苏凤锦!你不过就是个被别人穿过的破鞋,你以为本将军会对一个破鞋怎么样?你也忒瞧得起你自已了!你不要忘记了,你身上穿的,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的。”战青城将手中的小汤勺砸进行了锅里,糖水溅了出来,落在碳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屋外的风雪肆意着,音色呜咽,仿若有厉鬼在外头挠着门窗。 苏凤锦心想,看吧,不过几日,他便已经原形毕露了,她不过是一个已经被掏空了心的人,又如何再拿出第二颗心来给这个随时可能伤害她的人。 见苏凤锦坐在床上不吭声,他冷笑:“这些日子原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苏凤锦,本将军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从来不曾被人如你这般踩踏!好啊,既然你如此下作,那本将军就成全了你!” 他伸手扯了外衣,苏凤锦吓得瞳孔缩了缩,抄起手边的软枕慌乱的护在身前:“你,你做什么!战青城,你滚,滚出去!”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嗯?”他欺身上前,扣住苏凤锦的手,作势将她压在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清香不似兰馨与如玉,是一种很清纯的味道,像只小奶猫儿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揉弄一番! 苏凤锦手脚动弹不得,无意中对上了战青城那双深邃阴沉的眼,她忽的就没有了力气,只无力道:“战青城,你想要什么就全拿去好了,都给你,你不要再来纠缠我,我不过是一个弃妇,何德何能嫁入将军府?你若实在讨厌我,就予我一纸休书吧,圣上那里我一力承担,是生是死,绝不会拖累将军府。” “呵,你也知道你是个弃妇!那就不要在我这里装清高,你与赵阮诚的洞房花烛夜,是不是郎情蜜意?他是怎么碰你的?还是说, 在你心里,我不比赵阮诚能让你爽快?”他的这些言语如针般扎在苏凤锦的心口,她忽的拼命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拔了簪子狠狠的戳在战青城的肩头,入木三分,顿时那肩膀上便血流不止。 战青城一只手掐上了苏凤锦的脖子,杀气腾升:“我待你不好吗?你要如此待我!” “你给我一旨休书吧。”战青城的手根本没有用力,所以她倒还能张嘴说出这些话来。 战青城松了手站起身来,嗤笑道:“不过是一只赵阮诚穿过的破鞋,你以为我会冒着让今上质疑忠心的危险休了你?安吉,给我将东屋看死了,任何人不准给她吃东西!我倒是要看看,一只破鞋还能清高到什么时候!” 安吉与芳姨匆匆入了屋,那凌乱的床上混合着血,战青城的右边肩膀处都已经被血染透了,安吉扫了眼在床角落里目光空洞的苏凤锦,应了一声:“是。” 芳姨跪在地上,朝面色阴冷的战青城道:“爷,爷您消消气,是奶奶不懂规矩,您多多担待,婆子这几日也在劝着她呢……” 战青城却不愿再听芳姨解释,一抬步便欲拂衣而去,苏凤锦忽的哑着嗓子道:“你有兰馨,又有喜欢的人,将军,求你放过我吧,杀了我我也认了。” 战青城脚步轻顿了一会儿,他的背影高大挺拔,灯光之下投出来的影子却显得格外的孤寂。 苏凤锦紧握着拳头,见他要走,又低声唤了一句:“将军,你我何苦这样。” 安吉悄悄打量着战青城越发阴沉的脸色,故意问道:“爷,咱们现在去哪?” 战青城默了默:“去西屋!”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了一室彻骨的寒凉,于风雪里,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丑时已经到了,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苏凤锦无心睡眠,只目光空洞的抱着自已缩在床角落里。 芳姨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也别嫌我这婆子啰嗦,有时候这命呐,咱们就算不认都不行!你想着要这样过日子,可偏偏苦事难事都要找到你头上来,奶奶,今日这汤圆可是爷亲手在兰馨奶奶屋里做了,特意拿来与你一起吃的,爷这一片苦心明眼人都该感动了吧,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你要与爷闹到这一步!那赵家公子就这么好?他都已经休了你了!你是不是水性扬花,是不是不事舅姑,咱们也相处这么久了,怎么会不清楚。” 芳姨见她目光空洞,整个人失了魂一般,叹了叹气,将床铺换了一套新的,随即去内屋外头守着。 第017章 灯火里的一场梦 那头安吉跟了战青城急匆匆的往前走,走到一个路口,安吉忙朝战青城道:“爷,西屋走这条路。” 战青城扫了他一眼,杀气腾腾:“走哪条路还须你来告诉我?起开!” 安吉只得退至一旁,眼睁睁的瞧着战青城风风火火的顶着满天的风雪出了府,下意识扫了眼东屋的方向,也不知那东屋有什么好,竟叫爷变成如今这模样,整个人亦是暴躁无常,安吉怕出事,所以招呼了几个人打算不远不近的跟着战青城,谁知战青城速度极快,一转弯便不见了。 不见了的战青城直奔状元府而去,状元爷虽是风流,可是府中却没有一个妻妾,只有一个年十四岁的女书童,唤名忆秋。 忆秋也是个耿直的姑娘,生得娇小玲珑的,远远的便见有人在踹门,忙冲过去吩咐人开了门闩,见战青城一脸阴沉的冲进行府里,忆秋提了裙摆便跟了上去,急道:“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你冷静一点,这几日状元爷身子不好,正病着呢,你有什么话我去传了就是了。” 战青城直接冲到内室,一脚将内室的门踹开,忆秋挡在门口张开双手,葡萄般充满灵气的眼瞪着战青城:“将军,爷的身体还没好呢,你有什么急事我去通传一声啊。” “让开。”战青城面色阴沉,冷冷的瞧着跟前这个小姑娘。 “别以为我怕你!我家爷身体不好,不见就是不见!”她踩在门坎上,叉着腰瞪着战青城,战青城一伸手就提了她的衣领子将人揪到了一旁,大步入了内室。 内室宋仁义披着一件狐裘披风坐在落地窗口吹着冷风,手里的棋子久久未曾落下,见战青城风风火火的来了,扬眉一笑,风流倜傥。 战青城冷笑:“素闻宋状元将红袖坊当成自个家,倒是难得今日在府里。” 宋仁义噗嗤一声笑了:“将军这是……欲、求、不满了?” 战青城面色一沉,在宋仁义的对面坐了下来,就着红汤小火炉上的酒壶倒了盏酒,闷声道:“不过就是只破鞋,本将军会稀罕?” “那将军夜半三更来访……莫不是看上我家书童了?”他饶有兴趣的落了棋子,一头未梳的发在风雪中纠缠。 忆秋一张脸涨得通红,伸手关了窗户,不满的道:“我还瞧不上他呢!公子你怎么开了窗了,如今风寒还没好呢!要不是为了救那个华音姑娘……” “你瞧瞧,你这一天到晚的管东管西,不把你嫁出去,那小爷岂不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宋仁义笑盈盈的瞧着自家书童,满眼都是温意。 忆秋叉着腰笑得满脸阳光:“哼,状元府里的忆秋,谁敢娶我我就揍他,公子,我去给你拿药来,你可不能再倒了。” 忆秋小跑着出了内室,在忆秋的身上,永远都是这般的活力四射,力气就跟用不完似的。 宋仁义落了子:“将军可要来一局?” 见战青城只自顾自的喝着酒,又笑道“将军与府中夫人如何?” 战青城砰的一声将酒杯搁在了矮桌上,面色越发阴沉:“别 提她!” “将军,这男女之事,还当徐徐图之,不可贸然急进,否则吓着了佳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像战青城这么三更半夜踹人门来兴师问罪的,估计也没几个! 见战青城闷不吭声的,宋仁义替他续了一杯酒,笑得春风满面:“将军,过几日可就是过年了,将军不妨刺激刺激她,若她对你有一丁半点的不同,便都会表露出来才是。” 战青城忽的问了一句:“若无不同又如何?” “将军征战百战百胜,却为何折在一个女子的手中?不如改日在下去拜访将军府,一见夫人真面目?”这宋仁义是不曾见过苏凤锦的。毕竟苏凤锦当年亦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家的女儿,城中大大小小的酒宴会场,苏凤锦也从来不曾出现过。 “想的美。”战青城搁了手中的酒盏,起身拂了拂衣袍,朝他道:“东州那边的生意,算我一个,需要多少报个数给安吉就是。” “能得将军这个合伙人,宋某也就放心了。”宋仁义笑盈盈的端了酒杯饮了一口,结果呛得直咳嗽。 战青城凝着已经停了风雪的窗外,外头几株红梅正凌寒而开,有清冽的香气透过明纸糊的窗幽幽传来,战青城便吩咐寻来的安吉:“那边的梅花开得不错,摘几束回去。” 忆秋端了药来,顿时绿了一张脸:“将军府里要什么没有,怎么还要贪恋状元府的寒梅!” 宋仁义朝忆秋笑道:“不妨,改日将军再多送几株回来就是了。那东城云楼的玉蕊檀心梅倒是开得不错。” 战青城点了点头,安吉忙跑去摘梅花去了,忆秋搁了药,气呼呼的道:“喝药!” 宋仁义乖乖的端了药一饮而尽,瞧着药见了底,这才接了碗搁在盘子上,又替他将狐裘大衣系得紧了些,目光不时的朝着安吉的身上扫去,小眼神跟刀似的,瞧得安吉只觉得这小姑娘颇有意思,早听说状元爷身边有个泼辣的女书童,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战青城拿了安吉手中的梅花,朝宋仁义道:“有些花,表面看起来越好,实则越接近枯败,宋状元可要慎行。” “什么时候?”宋仁义收棋子的手微顿,望向门口笑得意味深长的战青城。 “越快越好。最近刑部已经着手查案,赌坊你若是要收手就要快。告辞。”战青城转身出了内屋,外头的雪已经下了半尺厚了,一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路走在状元府内,但见府内是一团锦绣,红色的八仙灯沿着长廊一路延伸,红色的灯光倒映在雪面上,折射出一抹亮眼的颜色。 安吉笑得有些怪异的朝战青城道:“爷,你说状元爷这府中有个这般漂亮的侍童,怎的还要去外头枕花宿柳?” 战青城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许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忆秋见二人出了府,这才折了回去,关了门坐到了宋仁义的对面发,不满的道:“爷作什么要找个脾气如此暴躁的人合作!简直瞒不讲理!连府中的寒梅都不曾放过呢!” 宋仁义失笑:“这长安城中,若论起蛮不讲理脾气暴燥来,怕是无人能及你一二了。” “那咱们状元府的,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呀。”忆秋吐了吐舌头,笑得眉眼弯弯暖似月牙儿。 第018章 梅林小像 长安城中家家户户都已经忙完大扫除,家家户户贴对联,挂灯笼,孩童们玩着那些小鞭炮,那喜庆的声响就不曾停过,一转眼便是小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吃着团圆饭守着夜呢。 赵府的大公子坐在餐桌上,瞧着满桌子的好菜与身旁的美妻,忽的想起了那个小家碧玉温婉沉默的苏凤锦来。 他顿觉满桌美食都索然无味,身旁的小妾柳燕婷也搁了筷子,担忧的瞧着他:“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赵阮诚忽的起了身,面色苍白的朝众人道:“我闷得慌,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赵家大夫人叹了叹气,朝赵阮诚道:“去吧。” 柳燕婷在婆婆的眼色下匆忙跟了去,绕过赵府大大小小的回廊与花园去了后院,见赵阮诚出了后门,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跟着他。柳燕婷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这大过年的,怎的街上来来往往的尽是些巡防营的人? 那些巡防营的人似乎很是匆忙,脚步却极轻,在雪地里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也不知是否出了什么大事,好在赵阮诚走的是小路,不曾引起他们的注意。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她猛的发现,赵阮诚停在了将军府的后门处,他怔怔的凝着那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颜六色烟火在天空炸开,映在他的脸上如梦似幻。 柳燕婷眸光微厉,提了裙摆便走上前去,朝目光微错愕的赵阮诚哭的梨花带雨:“阿诚,你来这里,是不是与那水性扬花的贱人约好了!她如今已经是将军夫人了,她不值得你这样。” 赵阮诚将泪眼婆娑的杨燕婷扯进冰冷的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温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来见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妇,你不是喜欢烟花吗?本是给你一个惊喜,却不曾想你跟出来了,你倒是幸运。” 杨燕婷抽抽噎噎的瞧着他,半信半疑:“真的吗?阿诚,你可不能骗我。” “傻丫头,怎会骗你。”赵阮诚垂眸轻笑,执了杨燕婷的手便离开了。 漫天的烟火映在苏凤锦的脸上,寒冽的空气冻得脸冷得生疼,回想起那年冬天初遇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惗了一支梅花插在她的发间,低声轻笑,软语侬音的与她说过,傻丫头,我原是特意在此等你的,你可知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是何滋味? 苏凤锦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凝着角落那株开得残败的梅,一个人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沿着那回廊往回走,将军府的新年总是处处挂了灯盏,着了新衣新鞋,梳了新发型的下人来来去去里喜笑妍开,灯火阑珊里甚是喜庆。她怕撞见些不想见的人,于是便择了条小路,穿过那条幽静的小路,她赫然发现战青城正站在梅花树下,不知做着什么,那梅花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小肖像,她面色一白,忙转身欲走。 “过来。”战青城将一个肖像挂上玉蕊檀心梅的梅树尖上,凝着那站在不远处忐忑不安的苏凤锦。 他忽的觉得,这一整个偏院的梅花树就像是他的思念一般,隐藏的冰雪之下,却又那样分明,如今见了苏凤锦,他暴躁的心忽的便静了下来,他在烟火漫天里朝她走来,每一步都格外的沉稳。 苏凤锦有些发慌,战青城却只将狐裘大衣取下披在她的身上:“与我一起挂。” 他将手里的小红纸样递给苏凤锦,苏凤锦瞧了一会儿,抿着唇不吭声。 战青城见她似有异样,挑了挑眉:“据闻若将肖像挂于梅树上,可达成那人之愿,你可有什么愿要许?” 苏凤锦抬起头,目光空洞而绝望:“将军,我无可求,亦无可愿。” “为何无求无愿?若是哪日能成真呢?”战青城从小袋子里取了一叠小像出来,挂在树枝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待珍宝。 “我若求将军休了我,将军可愿?”冷风中她忽的开了口,那挂小像的人手微顿,就在苏凤锦以为他要生气了时,他忽的道:“难不成本将军连区区一个小女子也养不起?还是说你还想与赵榜眼再续前尘?赵榜眼年后将迎娶太傅府大小姐为妻,这一生,你怕是注定要与我绑在一起了。” 苏凤锦垂眸,盯着地上踩出来的脚印子,脚印是一个人的,却布满了大半个小梅园,可见战青城已经来了许久了,也在冷风中挂了许久。她一言不发帮着挂,先前不觉,如今灯盏之下细看才发现,这小像原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卿如玉。 战青城挂了大半拍了拍手,将剩下的小像收进行了荷包里,他瞧着手中的荷包,微微皱眉,佯装不经意道:“你绣工极好,若是得空了,给我绣个荷包吧。” “将军过誉,只是我这针脚功夫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将军还是……” “难登大雅之堂?呵。”战青城玩味的瞧着她,嗤笑一声,折了一枝梅花插在她的发上,笑道:“其实梅花与你这孤傲的性子倒是相似。” 苏凤锦却似触电一般,一伸手狠狠的将那支梅花拔了下来直接断成了两截,她面色苍白,指尖微微的发着抖,声音沙哑的低声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梅花?还是不喜欢送梅花之人?战青城也不恼,只笑盈盈的瞧着她:“你若不喜欢梅花,那你喜欢什么?” “将军,你放过我吧,就当我从来不存在,我知今上之命难为,可是今上赐婚于你时,也不曾问过我是否愿嫁。”她鼓起勇气直视战青城,却见他目光幽深的凝着自已,心头忽的有些不安。 “所以?” “这本也不是我所愿的……”苏凤锦扯着帕子,关节之关呈出了苍白色。 战青城只细细瞧着她,挑了挑眉:“可如今却是我所愿。大年初二去我陪你去苏府拜年,我会让安吉去准备。” “不必将军费心,我自行回去就是了。”冷风吹拂梅花摇曳,雪叔攸攸的从树间落在地上,一片小像落在了地上,战青城蹲在地,将步像如待珍宝般拾了起来,搁在手心里,细细看了两眼,笑道:“是与不是,本将军说了算。” 苏凤锦瞪着那抬步远去的身影,默了一会儿,在梅林的亭中坐了下来,就着灯盏她瞧着手中的小像,只觉这小像确实与她有几分相似,想来,这就是卿相府大小姐的模样了。 第019章 一池事故 闻信而来的兰馨不曾瞧见战青城,倒是瞧着了那正坐在亭中发呆的苏凤锦,眸色微眯,身旁的秋婆子小声道:“奶奶,那不是东屋那个吗?怎的是她在这里不见爷?”、 兰馨扫了眼秋婆子,明艳娇美的面上带起笑意,走至苏凤锦的身旁轻笑:“这满园的小像瞧着,可真像妹妹呢。” 苏凤锦看了眼手里的小像,面色平静:“少奶奶误会了,只不过与我有几分相似罢了,并不是我。” 兰馨取了一份小像捏在手心里把玩,笑得暖意融融:“瞧着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咦,似是有些像如玉呢,海棠,你瞧瞧,可是像卿相府的如玉小姐?” 海棠上前一瞧,顿时了然:“确是如玉小姐没错,如玉小姐与东屋奶奶原是有几分相像的!” 兰馨见苏凤锦不怎么说话,面色也是闷闷吭吭的,顿时觉得无趣,却见朝兰馨福身行礼:“先前苏府之事,多谢你。” 兰馨愣了愣,随即笑了:“你我既都是爷的夫人,又多说这些做什么? 我听闻后花园的池子里最近有热气升腾呢,大冬天的鱼儿却都好似有灵气一般,见了人便游近身,分外有趣,姐姐与我同行可好?” 秋婆子在一旁拍着手笑:“奶奶,那后花园的池子听说还是与温泉池共的一个水源呢,热气腾腾的,跟仙境似的。” 苏凤锦一时不知如何拒绝,便被兰馨拽去了那镜池。 镜池每到夏季便跟面镜子似的,能清晰的折射出一个倒的倒影,池中开的是蓝莲花,每至花开是节便是浓香袭人,苏凤锦被兰馨拉着硬是上了小船去了湖中。 兰馨扫了眼身后的秋婆子,秋婆子会意点了点头,起身去了船另一边。 兰馨执了苏凤锦的手站在船前,朝苏凤锦笑得如亲姐妹一般:“姐姐的手怎么这般凉?我去拿个暖手的给你用着。” 苏凤锦忙道:“不用了,我……我想上岸了。” “岸可不如这湖中如仙如梦……啊,这这般怎么在晃……”兰馨一慌,朝着苏凤锦扑去,苏凤锦忙扶稳了兰馨,结果自已被兰馨一把推进了水里,砰的一声响,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沉进了一个冰窖里,四周是彻骨的冷意。 兰馨站在船上,理了理衣袍,姿态端庄,海棠正欲跳下去救人,被秋婆子一把抓住了,秋婆子笑道:“海棠,你也想让奶奶在府中的日子好过些吧?若是这东屋的自已淹死了,那可就不干爷与咱们奶奶的事了。” “可……可这也是一条人命啊!小姐……”海棠望向面色苍白的兰馨,兰馨却不曾有丝毫动摇。 那水里挣扎的弧度渐渐的小了,秋婆子扫向远处,一拍大腿慌道:“奶奶,不好,爷过来了!” 兰馨将暖手的汤婆子扔进行秋婆子手里,纵身便跳下了水,秋婆子拍着手大声呼喊:“来人呐!东屋奶奶跳水自尽啦,快来人呐!兰馨奶奶跳下去救人了,快来人呐!!” 海棠也一并跟着跳了下去,在水中起伏了好一会儿已经冻得没有力气了的苏凤锦被海棠拽着往岸边游,苏凤锦冻得直哆嗦,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与海棠一同爬到了岸上,她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海棠见战青城也跳水去救人了,便守在了苏凤锦的身旁。 苏凤锦空洞的眸子里映着战青城将兰馨救上船的模样,她站起身来,冷风萧瑟只整个人就似结了一层冰一般的冷入骨髓。 “海棠,谢谢少奶奶,若不是她,我怕是已经死了。” 海棠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不远处战青城抱着兰馨站在船上,船停在岸边时战青城便将兰馨交给了安吉,顺手脱了安吉的外套奔向苏凤锦,一伸手将外套严严实实的裹在苏凤锦的身上,音色慌乱:“我还以为那水里的是你,没事就好,走,先回东屋。” 兰馨打着颤上前一步,失望的瞧着战青城,却还是装作大度的模样,朝战青城道:“她怕是落水受惊了,须请大夫瞧瞧才好,啊嚏。” 战青城点了点头,吩咐安吉:“一会多请一个大夫,给兰馨也瞧瞧。” 安吉忙应下,实在不解为何自家爷会看上一个弃妇,而不是这知书达理的兰馨。 苏凤锦退了一步,紧环抱着自已,冷得声音发着抖:“将军,你去照顾兰馨吧,” 战青城紧握着拳头,朝她沉声道:“不要胡闹!过来!” “我已经没事了,可以自已回去。”苏凤锦站在原地,朝战青城福了福身,冰冷的池水将苏凤锦的身形勾勒得玲珑有致,那湿透的发还有些许粘在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可是她一直以来的拒绝都让战青城觉得烦燥! 战青城狠狠的点了点头,朝安吉道:“送她回东屋。” 安吉只觉得这欲求不满的男人呐,做什么事情都是火气直冒的,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下。 战青城又觉得不放心,一把将安吉的中衣也脱了扔在苏凤锦的脸上:“穿着,别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苏凤锦咬了咬牙,抱着衣服站在原地。 战青城一把将兰馨抱了起来,大步离开了镜池,只余落汤鸡一般的苏凤锦与安吉站在一池冬水前, 今日安吉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 待人走了,苏凤锦才将衣服递给安吉,然后自顾自的往前走。 安吉忙将衣服搭在苏凤锦的身上,朝她笑道:“爷让奶奶穿上,奶奶穿着就是。” “多谢。”苏凤锦只得裹着安吉的衣服,打着哆嗦走向东屋,偶尔再打上几个喷嚏,已经是风寒的前兆了。 安吉跟在她的身旁,镜池至东屋其实是最近的了,不比西屋,要绕好大一个圈子,爷倒是思虑周全。 “说句不该说的,安吉跟在爷身边也有近二十年了,可是从未见爷在一个女人身上如此失态,将军常年征战,不比那些文人书生,亦不懂情爱的表达方式,若是爷有何让奶奶觉得不痛快的,还请奶奶多多担待。”安吉为着自家爷的事情也是操碎了心,这么几经来回,安吉自然猜得到战青城是个什么心思。 苏凤锦站在东屋门口,挡了安吉入东屋的去路,面色苍白的朝他淡道:“我已经到了,安管家请回。” 第020章 半缕梅香 安吉只得站在门口目送她入了东屋,东屋里的挽珠正打了水准备进屋,瞧得她如此狼狈吓得手里的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朝着她便奔了过去,火急火撩的将人往屋子里领。 “芳姨,芳姨你快来啊,小姐这是落了水了吧。” 芳姨与春芽闻声赶来,扶着苏凤锦入了屋,又是给她换衣服又是熬姜汤的,好一番折腾。 春芽打了热水来,苏凤锦泡在热水里,整个人还在微微的打着哆嗦,春芽见了她这懦弱的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好好的出个门你也能掉进进行湖里去,你倒是命大,如今这大冬天的,湖都结了冰了吧,怎的不冻死你在那湖里一了百了,省的在这碍了咱们的眼。” 。 挽珠替苏凤锦备了干净暖和的衣服在碳盆边烤着,越发不喜欢春芽了:“小姐能回来已是万幸,你若是想离开东屋,那你就趁早走,这里可没有人死乞白赖的留着你。” 芳姨扫了两人一眼,来到苏凤锦身旁,替她擦着湿发:“如今可是新年了,总是要讨个吉利,怎的还这般不懂事。” 两人顿时噤了声,浣纱忽的咯咯的笑了,瞧着这群人日日的这般吵,倒还真是挺有趣。 苏凤锦着了衣之后又饮了一碗姜汤,坐在烧得红亮的碳盆边捧着汤婆子发着呆。 由于新年是要守夜的,春芽闲来无事,建议大家来打马吊,苏凤锦定是不会的,所以便将闷不吭声的浣纱拽了来打,屋子里一时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芳姨跟在苏凤锦这么个主子身旁提心吊胆了小半年,如今过年了,好不容易放松一回,她放了牌,笑眯眯的道:“这一盘也该和糊了吧?一个个的还想着从我这一把老骨头身上搜罗银子不成?” 春芽一盘瓜子嗑了大半,瓜子皮在痰盂里堆得满满的,她翘着二郎腿,没了平日那尖酸刻薄的模样,嗑瓜子的那只手拍在桌子上,震得那痰盂里的瓜子皮掉了些在地上:“慢着,我要!” 芳姨顿时懵了,只见春芽利落的出了牌,然后她的银子就被搜瓜走了。 苏凤锦呆了一会儿,又去取了她的针线开始忙活起来,她绣的不过是她做瓷器摸金掐丝时的图样罢了。 挽珠的银子都输光了,觉得无趣,扔了牌干脆就不玩了,跑到苏凤锦那儿去看她绣花。 春芽提着满满的荷包朝挽珠晃了晃,笑得春风清满面:“看来今日还是我的运气好些。” 挽珠瞪了她一眼,低着去瞧苏凤锦手里的绣样有些诧异:“是梅花啊,对了小姐,前几天爷送了好大一束梅花过来呢,如今梅花都已经开了,奴婢搁在偏房呢,可要拿来摆着?” 苏凤锦瞧着手中不知不觉绣的梅花心里猛的一僵,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拿去梅林插着吧,明年许还能重新长成一枯树。” “小姐,其实爷是真的待小姐很好啊,你看,先前老爷家里出了事爷都帮衬着呢,如今对小姐又这么好……”挽珠侧着头,如数家珍般的数出战青城的种种好。 苏凤锦摇了摇头:“挽珠,我只求一旨休书。” “哼,你家小姐这么不知好歹,你说一千一万遍也是不知好歹!爷若是再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她自已不懂得珍惜,西屋的那位伸个手指头都能捏死她,就等着瞧吧。哼。”春芽将钱袋子收好,转身趾高气昂的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门外回廊上的灯盏已熄,一夜风雪肆意过后的世界一片纯白,脚踏在那初生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春芽搓着手出了东屋,刚出去就见安吉站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 安吉身旁还站了个人,见他提着医药箱子又衣着不俗,想来是位大夫。 安吉问春芽:“奶奶可好些?” 春芽笑得晴光潋滟:“好好好,好得很呐,掉水里回来又跟着咱们打了大半夜的马吊,一点事儿都没有,倒是劳二位白跑一趟了。” 安吉有些不放心:“春芽,给这位大人带路。” 春芽欢快的应下,领了人便往里面走,门被推开,天空阴沉沉的,就似还不曾到天亮的时辰一般,苏凤锦累了已经睡下了,所以这问诊也就没有叫醒她,直接采的悬丝诊脉之法。 大夫只吩咐了几句注意保暖的话便离开了,春芽送了安吉出去,不解的问:“安总管,你说这东屋奶奶都这模样,怎的爷还死心塌地的?” 安吉瞧着那因着天气阴沉复又点亮的灯盏,语重心长:“爷的心思,难猜。” 见她走了,春芽凝着那西屋的方向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东屋。 那西屋里头兰馨正躺在塌上,咳嗽不断,娇弱的身子因为咳嗽微微的晃动,战青城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本书,思绪已经飘远,他想起那夜苏凤锦坐在他的肩头,伸出素手贴对联时认真的模样来,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时间都停了,所有的气氛与感觉都是最好的时刻,可如今一转身便又是冷冷冰冰。 秋婆子端了药上来,絮絮叨叨的道:“奶奶放心,东屋的那位并无大碍,眼下已经睡了,奶奶还是顾着自个儿吧,见天的这么咳嗽,可不要出了大事才好。” 兰馨峨眉轻促,嗔道:“咳咳,有爷在这儿,我能有什么事。” 见战青城并无甚表态,兰馨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不安道:“爷,那明日回尚书府拜年一事……” 战青城合了书,望向兰馨,静默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方才说的什么,温声道:“你如今正病着,好生休养,待好了我再陪你回府。明日便让安吉送些礼去就是。” “多谢爷。”兰馨面色苍白,屋子里点着灯盏,碳盆烧得红旺旺的,一派暖和。 战青城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一颗心早已经朝着东屋里飞去了,可是偏偏理智又告诉他,不可去东屋。 安吉拿了一纸书信进来,朝战青城道:“爷,有公务。” 战青城起身便走了,一句话也不曾留下。 那秋婆子接了兰馨手中的药碗,小声道:“婆子可听说,爷明儿要陪东屋那个弃妇回门呢,奶奶,咱们可得想个法子才是,如若不然,她日您可还怎么在府中立足。” 第021章 绕腕双跳脱 兰馨双拳紧握,面色苍白的坐在床上,越发觉得苏凤锦是留不得了! “你若是得空了,就去与春芽那丫头好好谈谈。” 秋婆子忙笑盈盈的应下:“那春芽的脾气在府中少有人能与她相处,此人又是个贪钱的,若是能为奶奶所用,自然是好。我就这就去办。” 兰馨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木人来,那晕染了小荷花的粉色指甲在木人的身上轻轻划过,留下了一条极浅的痕迹,她朝在身旁伺候的红豆道:“红豆,你自幼便跟着我,素来少言寡语,可你也知,如今在这府中,若是有那东屋的一日,我西屋便永远也不可能让爷主动过来,这法子,还是娘亲当年所用,当年你伺候母亲病中时,也见过,该知道如何用吧?” 红豆垂眸恭敬的接过那小木人,哑着一把难听的嗓音问:“什么时候?” “先备着,我倒要瞧瞧,这回她还能蹦跶到什么时候。”兰馨扯了那床边的绣布来,低着头开始绣并蒂莲。 窗外的天越发的阴沉,一场暴雪即将拉开帷幕,战青城去到红袖坊时,状元爷已经楼着佳人坐在雅坐上喝着美酒等了好一会儿了,见着战青城来了,那身旁的佳人便去了一个,迎向战青城,声音娇软柔媚,战青城坐在他对面,倒了酒喝了三杯,这才开口:“赌坊不是让你收了吗?怎么还会出问题!” 宋仁义叹了叹气,靠着靠椅,捏着美人的脸,笑盈盈的道:“并非是我的赌坊出事了,昨儿夜里大半巡防营都调动了,只是可惜,太子不曾做准备,杀了个措手不及,眼下正在大殿里跪着呢,难道将军不觉得奇怪?赵府速来扶持太子,却为何太子私设赌坊敛财这般的营生……作为正在刑部任职的赵阮诚会不知道?” 战青城捏着酒盏,眯了眯眸子提及赵阮诚这三个字时,宋仁义总能在战青城的眼中看见腾腾的杀气,他也不怕,只把玩着身旁美人一双纤纤玉手,勾唇轻笑:“听闻,赵公子与红袖坊的宿柳姑娘乃是知已,啧,饶是清高如赵大公子,也挡不了美人香呐。” 战青城凝着那双凝白的手,朝宋仁义笑得阴森森的:“宋状元的消息倒是灵通。” “能赚钱的,宋某都略沾一二。要不然,如何养活宋某在长安城这诸多的女人呐。”他斜斜的倚着,那双凤眸轻轻挑起,露出一副醉生梦死之态,身旁的美人执了杯喂他喝酒,眼底尽是媚态:“状元爷说的是,这长安城中家家都有您丈母娘。” 战青城就这么瞧着他们淡了半天的情爱,想起东屋那位不免又有些烦燥!赵阮诚赵阮诚,她就那么喜欢赵阮诚吗! “太子都落了水,为何独独赵家无恙?”战青城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瞧着下方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影,除了苏凤锦还能有谁!步子慢得跟没吃饭似的,不知她偷偷潜出将军府,又打算做什么,如今街上的人都忙着过年,谁有那个闲功夫如她一般出来瞎转修。 战青城起身,朝宋仁义道:“我还有事,赵家之事,再议。” 宋仁义笑盈盈的瞧了眼窗外,见战青城竟跟着一个女子亦步亦趋的走着,笑意越发的深了。 身旁的宿柳跪坐在宋仁义的身旁,替他倒酒。 宋仁义却是莫名的道:“宿柳,你这双手,生得倒是极好。” 宿柳将茶盏递到宋仁义的跟前,笑得媚态撩人:“难得状元爷也会喜欢奴家这一双手呢。” 宋仁义忽的道:“你可想嫁入赵府?” 宿柳面色微僵,心里缓缓的布上了一抹惶恐:“爷……” “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可是这红袖坊的一朵解语花,便是赵榜眼有此意,这楼主想来也不会放你离去。”宋仁义笑意深邃,捏着酒盏,慢饮细品。 宿柳一颗心七上八下,靠在宋仁义的怀里轻锤:“状元爷怎的就爱拿奴家玩笑。” 宋仁义透过半开的窗瞧着外面,笑道:“下雪了。” 宿柳伏在宋仁义的怀里,侧头看纷飞的大雪,冷得有些哆嗦:“如今可是年初一了呢,奴家可有这个荣幸向状元爷拜个年?” 宋仁义忽的起了身,搁了几张银票在桌子上:“压岁。” 宿柳瞧着那几张大面额的银票有些犹豫::“状元爷,奴家不过随口一说。” 宋仁义捏捏他的脸,轻笑:“你放心,我的女人,区区一份压岁钱还是给得起。” 宿柳笑盈盈的收了钱,笑道:“那状元爷这么一路给你出去,回了府岂不是要破产了?” 宋仁义挥了挥手,出了红袖坊, 他喝了些酒,整个人还有些醉,好在酒暖身,站在门口倒也不觉风冷,忆秋远远的坐在马车上朝他挥手,宋仁义倚着门外的柱子,满眼笑意的瞧着忆秋自马车上跳下来,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的骂骂咧咧,然后再将他带回状元府里去。 大年初一也不知是怎的了,大雪越下越大,战青城跟着苏凤锦走了一个多时辰,从长安城的正中央走到了西郊的坟地里,那坟葬得很乱,有些人甚至连棺材都没有草草的往土里一埋便了事了,若是遇了大雨的天气,那土里的尸骨便冲得倒得都是,好在苏凤锦的娘所埋的坟地界略高些,又有棺木,打了一块石碑,倒也不至于如旁的坟那旁凄凉。 她拿了些纸钱出来跪在雪地里烧着,那乌黑的烟混进行了寒冽的风雪里,西郊一颗颗诡异得如同一只只伸手向天乞讨的树木在风雪中摇曳,不一会儿她的身上便落了满身的雪。 她跪在迎风的那一头挡着风雪,一小堆的纸钱很快便烧完了。 战青城正欲抬脚,却见阮俊城骑马而来,跃下了马,朝着苏凤锦奔去,脱了身上的外袍欲披在苏凤锦身上,却见苏凤锦退了一步,风雪将那些纸钱吹得很远很远,火熄灭了,只余一缕烟发出微弱的叹息。 赵阮诚见她拒绝,只得将手收了回去,温声道:“凤锦,我知你恨我,可你不该拿自已开玩笑!” “我不过是一个弃妇,赵大人请回吧。” “凤锦,我……” 战青城踏着雪从大树后边走来,朝苏凤锦挥了挥手笑盈盈的道:“锦儿,不是说了让你等等我吗?怎的自已跑来了。赵大人,倒真是巧,没想到咱们上坟都能碰到一处。” 第022章 绝不承认 苏凤锦面色微白,忽的觉得,前有狼,后有虎,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赵阮诚倒也温和,朝战青城作揖,神色微妙:“确是好巧,今日乃是苏夫人的忌日,特来祭拜。” 战青城站在苏凤锦身旁,扯了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温声道:“前夫倒也不算是故人了,日后祭拜这等事告诉为夫就是,不必劳烦赵大人。” 赵阮诚倒也不恼,只眸色温和的瞧着苏凤锦,安静得像一束阳光打在心上,可是,冬天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 “走吧,咱们也该去赵府拜年了。”他执了苏凤锦的手,不容拒绝的拉了她便走出了这片坟地,风雪肆意里不过一小会儿,赵阮诚便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他回头,望向那座冰冷的墓碑,垂眸伸手扫去碑上的雪,声音低浅:“岳母,你放心,我会护好她,终有一日,她会回到我的身边。” 回应他的,却只有这坟地里呜咽的风雪。 沿着那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前去,尽头是苏凤锦与战青城的身影,苏凤锦跟在战青城的身后,提着裙摆,闷声不响。 转过一条老旧斑驳的街,战青城忽的顿了脚步,他扣着苏凤锦的肩膀,将人抵在墙边,唇色如火般落在她的唇上,苏凤锦一惊,侧过脸去躲,他的唇边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苏凤锦冻得很,衣衫又穿得有些厚,无力的推着他,声音空洞:“战青城!你滚开,滚开!!!” 她那点小拳头砸在战青城的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却令战青城猛然清醒!战青城一拳狠狠的砸在苏凤锦身后的墙上,墙面顿时裂开了数道细微的口子,那墙上头的冰砸了几块下来,战青需一挥手扫到了地上,面色阴沉的掐着苏凤锦的下巴,声音冰冷:“说!你是不是与他早就约定好的!” “是。”苏凤锦被逼得抬头看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一面镜子,压得她无所遁形。 战青城狠狠的甩开她,扯着唇角冷好:“好,你倒是个痴情的,如今在将军府也日日惦记着那赵府!” 苏凤锦双眸又恢复了那空洞木讷的模样,瞧着那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白雪的地面,一言不发。 战青城掐着她的脖子冷笑:“为什么不说话?那姓赵的就那么重要?重要得让你在大年初一私出将军府来这里与他私会?” 见她不说话,只呆呆的瞧着地面,战青城当真想一巴掌糊死她,偏偏又下不去手,所以只能将这堵墙当作出气筒,几拳下去那墙便摇摇欲坠了。 苏凤锦哑着嗓音道:“将军,你休了我吧。” “休你?苏凤锦,你想的倒是美!你这般待我还妄想我休了你?你放心,我自会将你困在将军府里,一点点的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你想与赵阮诚双宿双栖,痴人说梦!”战青城紧握着拳头,转身便走了,将苏凤锦一个人扔在这条老旧的巷弄里。苏凤锦缓缓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已,呆呆的瞧着地面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脚印,目光有些空洞。 风雪渐渐的越下越大,漫天的雾色四起,苏凤锦从后门回去的时候便被人抓了个正着直接押到了老夫人那里,苏凤锦一见老夫人的梧桐院便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疼着,一踏入院中整个人便觉越发的难受。 兰馨正伺候着老夫人用茶,婆媳两凑在一起,倒是喜笑颜开的,也不知兰馨说了些什么,老夫人乐得笑声朗朗:“你这孩子人美也就罢了,偏还生了这么一张甜甜的巧嘴。” 兰馨咳嗽了两声,笑着回头,换作担忧的模样:“姐姐这是去了哪儿了?先前老夫人差了雅竹姐姐去请结果半天不见人,一问方知是出了府了,姐姐可让兰馨好是担忧。” 老夫人一张笑面见了她顿时便冷了下来,苏凤锦吓得面色微白,站在大厅里,朝老夫人行礼:“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侧倚在软塌上,手里拿了一串佛珠随意的晃了晃:“原以为区区一个捐来的九品芝麻官家孩子合该是个老实本份的人才是,不曾想你竟三天两头的逃出府去,打你来了,这府里就没个安生的日子。” “娘,想来姐姐若是无事定是不会随便出府的,莫不是这一次出了什么事了?姐姐,你且告诉妹妹这是为何,妹妹也好为着姐姐分忧解难呐。”兰馨执了帕子走上前去,瞧着浑身透着寒气的苏凤锦,眸底笑意盈盈。 老夫人冷哼了哼:“在这府中也不曾克扣她的吃穿用度,她能有个什么难处!你倒是说说,今日这好几个时辰你去哪了!” 苏凤锦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低头瞧着光洁如新的地板,只觉得在这将军府尤其是老夫人的院中,时间甚是难捱。 “你既是被休弃过的,便更该安分守已才是,昨儿个夜里还想着跳湖自尽,若不是兰馨救了你,你早淹死湖中,怎的这般不知好歹!罢了,原是条白眼狼,你且说了你去哪里,我便饶你这一次。”老夫人气得拍了拍桌子,砰砰的声响吓得苏凤锦直发抖。 见她闷声不响的跪着,兰馨忙站在老夫人身旁替她顺着气好生安抚:“娘,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妹妹这般出府也不是一次了,想来当真是有些什么话是难以启齿的罢。” “除了那等子见不得人的事,还有什么是难以启齿的,来人,给我打!便是要打到她说为止!”老夫人重重的将茶盏放下,一群人涌了进来,其中一个人轻车熟路的取了盐水浸泡的鞭子,站在苏凤锦的身旁,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她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彻骨撕心的疼痛随着鞭子一鞭一鞭的打下来,皮开肉绽,她被左右按着动弹不得,面色青白相交,一口牙咬出了血硬是不曾出声。 安吉早知大事不好,已经去寻战青城去了,这么打了半盏茶的功夫,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兰馨跪在老夫人跟前,急道:“娘,如今正是大过年的,再打下去就要将她打死了,这打也打过了,这件事情不如就这么过了吧?” 老夫人身边的檀梅为她揉着太阳穴,在场的人除了兰馨,没有一个为苏凤锦求情的,老夫人烦燥的挥了挥手,满眼厌恶的凝着她:“我战家满门清白,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正妻!” 第023章 那野男人是谁? 苏凤锦微微抬眼,面色惨白发形凌乱,兰馨走得近了些才发现她脖子边竟是有几个古怪的印子,不曾有过某些经验却也看了不少那类书籍的兰馨退了一步,指着苏凤锦脖子上的红印子诧异道:“你们瞧瞧,她脖子上怎么了,莫不是生了不该生的东西。” 秋婆子一惊,凑上前去一看,忙摇着手,大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呐!这……这东屋奶奶怎的是这么一个人啊!” 老夫人狐疑的瞧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苏凤锦:“到底怎么了?” 秋婆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着双手,朝老夫人含糊道:“这……这这东屋奶奶身上有……有男人的那种……那种印子!是与不是,唤那些经过人事的婆子来一瞧便知。” 兰馨怒视秋婆子,低斥道:“胡说些什么!这印子在脖子上,许是脖子痒挠出来的呢。你怎能这般说姐姐!” 老夫人紧握着手中的拂珠走上前去扫了一眼,一佛珠狠狠的扇在苏凤锦的脸上,怒火腾腾:“好!好你个贱妇!我战家的清白名誉都要断送在你这个荡妇的手里了!你说,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 苏凤锦跪在地上,只觉浑身都疼,疼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见她不说话,秋婆子朝她道:“东屋奶奶别以为不说话便能包庇了那野男人,如今这如山的铁证可都在奶奶的身上,这若是论起家法来,可是要浸猪笼的!!!” 老夫人见她双眸空洞无神,便吩咐了身边的康福将刑具都搬了上来,康福原是府中的家生奴,后来老夫人见他处事机灵便一直留在身边,如今管着着府中一部分事,换句话说,康福是老夫人的管家,而安吉,则是战青城的管家。 康福领了刑具上来,那刑具小到针,大到器具共计十八样,苏凤锦瞧着那些具器面色微青,终于哑了嗓音朝老夫人道:“我没有做过的事,不会承认。” 老夫人气得顺手抄了茶盏便砸在了她的额上,茶盏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那额上顿时便起了一个顶大的包,她目光空洞的瞧着老夫人,那双眼里尽是绝望,老夫人无暇顾及她的绝望,朝康福吩咐道:“那就从最小的刑具用起,直到她说出那个野男人是谁为止!我战家绝对不允许出现如此丢人现眼之事!” 苏凤锦瞪着那根针,忽的开始挣扎,边挣扎边哑着嗓音道:“我没有!我没有!!” 她是痛极了,才会这般剧烈的挣扎,这般声嘶力竭的说话,针一点点戳进行她的指甲里,她不断的挣扎,人却被按得死死的。 兰馨站在老夫人的身旁,扶了老夫人坐下,面上满是着急:“娘,此事怕是要误会啊,方才红豆听府里的季全说今儿下午见着姐姐出去,或许可以证一证姐姐是无辜的呢,娘,不妨听听季全如何说的再来审也不迟啊。” 老夫人厌恶的瞧着苏凤锦,气道:“今日便是告到今上那里去,老身也要拼着这一口气将这个荡妇休了,免得她污我战家门楣!!” 兰馨吩咐红豆将那季全带了上来,季全生得瘦小,模样也是贼眉鼠眼难有气运的样子,他一来便跪在地上,看了眼满身是血的苏凤锦,哆嗦着道:“老夫人明鉴呐,奴才是后厨的买菜的,下午的时候奴才发现米醋没有了,便去西郊张老太那里买醋,谁曾想……看……看见东屋奶奶去了西郊的坟地,奴才当时觉着奇怪,怕出事,便跟上去一看,谁知……谁知东屋奶奶……” 老夫人拂衣坐在大椅上,那上位者多年的气场凝视着这下人:“说下去!” “东屋奶奶在一个坟前烧了一会儿纸钱,然后……然后赵家那位榜眼大人也到了那坟前,两人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奴才怕被发现,就……就回来了。”季全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缩着,整个人都在抖。 兰馨她厉声道:“你说的可是属实!你可知你若是说错了话,姐姐的性命便难保了。” 季全跪在地上打着哆嗦望着兰馨,忙道:“奴才不敢说谎,赵大人的气质出尘,又高中榜眼,那日三元游行的时候奴才是瞧得真真切切的,就是赵大人呐。” 老夫人凝向这满眼错愕的苏凤锦,想着她大约是没有想到,竟会有人瞧见,所以露出这般神情,便厌恶的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苏凤锦摇了摇头,声音微弱:“我没有做的事情,无话可说。”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康福,即刻准备猪笼,雅竹去备笔墨,今日我便禀明今上,你这荡妇是断断留不得了!” 兰馨还欲再劝,老夫人朝兰馨拍了拍手,声音和善了许多:“兰馨,娘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如今证据俱在,她先前被那赵府休弃不就是水性扬花吗?如今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太善良,该学学如何识人才是,如她这般的人,你就不要傻傻的姐妹相称了,免得日后她害了你去!” 兰馨瞧着老夫人,明亮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咬了咬唇,略有些失望:“我以后什么都听娘的。”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满意的笑了:“好孩子。” 苏凤锦跪在地上,只觉得有一股无声无息的黑色雾气从地底下升上来,将她一点一点的拽入十八层地狱,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整个人痛苦又疲惫,最后有人将她抬了起来,顺手扔进行了一个笼子里,然后将她抬着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着她,一路去了镜湖,镜湖其实很大,镜湖的中央水深且泥多,但凡是掉下去的,便再也不会再活着上岸了,所以即便是夏季,也多是在湖连上,不会往中央走。 苏凤锦被人抬到了船上,老夫人厌恶的眼神,兰馨怪异的目光,成了她最后的祭奠。 岸连匆匆赶来的芳姨与挽珠急得不得了,芳姨朝挽珠道:“你们快去把爷找回来,我在这里再拖上一拖,可千万要快啊!” 挽珠急得泪眼婆娑,抹了一把眼泪便急匆匆的朝着外头跑去,春芽从一处假山后连走了出来,朝挽珠道:“你跑什么,我知道爷在哪里。” 第024章 船上的闹剧 挽珠忙朝春芽跑了过去,假山后一个下人拿了一根大木头,一木头便将挽珠打晕了,春芽接了那人递的一袋银子,掂量了一下,笑盈盈的背着挽珠去了东屋。 去了东屋之后将珠扔在软塌上,春芽便翘着二郎腿数起了银子来。 安吉匆匆领了战青城去了镜湖时苏凤锦刚被人扔下去,由于猪笼是被人绑了石头的,所以沉得很快,苏凤锦被人绑了手脚,身上又满身的伤口,那几近结冰的水冻得她已经失去了感觉,没有痛苦,没有难受,也不再畏惧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甚至可以看见水面上不断飘飞落入湖中的雪花,整个世界变得空洞而灰暗,空气被水压从她的肺里挤出来,战青城跳下了湖朝着湖中央游去,老夫人站在船上又急又气。兰馨扫了眼身旁的秋婆子, 主仆两相视一笑,这一次,便是战青城有心也救不得她了! “青城,你糊涂啊!这个女人沉塘是罪有应得,你快上来!!”老夫人重重的拍着船边的护栏,吩咐身后的一干奴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把他拉上来,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一群干人扑通扑通的跳进了冰冷彻骨的水里,兰馨纵身便要跳水,被秋婆子拦了下来,秋婆子杀猪般的嚎啕道:“小姐!不能跳啊,你这风寒还不曾大好,若是再跳下去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尚书府的二老可如何是好啊!小姐,万万不能跳啊!!” 老夫人忙执了兰馨的手,又急又无奈:“兰馨,娘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身子还未大好,就不要再下水了。” 兰馨哽咽着嗓音,执了帕子抹着眼泪:“若是爷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也不活了!娘,你让我去找爷吧,爷这般久了还不曾上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娘,你让我下去吧,哪怕水里泡着,也比站在这儿安心呐。” 老夫人拍着好了的手,叹了叹气:“好孩子,那些日子当真是委屈你了,你放心,待他上来了,娘定为你做主。” 兰馨哭得梨花带雨:“娘,我只望将军能平平安安的。旁的,不敢有所奢求了。” 老夫人暖心的点了点头,焦急的将目光投向水里,好一会儿战青城才将苏凤锦抱出了水面,可是苏凤锦面色惨白,瞧着似是没了呼吸了。 老夫人忙朝众人道:“快,快抬人抬上来,你们几个备干衣服和毯子!” 战青城将苏凤锦抱上船之后便探她的呼吸,随即给她做呼吸,然后按着她的胸口不敢太用力,生怕下手重了将她按成内伤,战青城发着抖,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害怕失去的这种感觉会令一个人变得很疯狂。 原本听安吉来说她被老夫人罚鞭刑的时候,他就在想,让她吃些苦也好,有时候只有受了苦了,才会明白什么才是她最应该拥有的依靠,所以他刻意来得晚了些,没想到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老夫人接了下人送上来的干毯子披在战青城的身上,声音冷厉满眼厌恶:“你可知她原就是个荡妇!她今日出去就私会野男人,你看看她脖子上的痕迹!青城,你难道就不看看兰馨吗?兰馨待你一片赤诚,你为何便要将一颗心放在这荡妇的身上!!我战家满门几百年的清誉都被这荡妇毁了!你是想你祖辈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兰馨紧握着双拳,面色苍白的瞧着战青城,她死死的咬着唇却止不住泪流满面,她突然觉得,在战青城的身上,她根本看不到希望,分明苏凤锦嫁过来之前不是这样的,分明当初他当初出征的时候也曾曾写家书回来,于她有过只言片语的问候,她原以为,待战青城回来,自会看见她这一片真心,可如今,堂堂一个将军,却跪在地上,因为一个女人而害怕得发抖! 战青城不敢挪地方,他替苏凤锦做着最后的救赎,这法子原是军中一位军医发明的,如今能在这里用上,战青城觉得认识那军医当真是他三生有幸。 老夫人见战青城的毯子滑落在地上,朝着战青城狠狠的便是一巴掌,厉声道:“战家满门如今独你一后,你清醒一些!这个荡妇已经死了!如今你便是要将自已也搭进去才罢休吗!” 战青城低着头发,颤抖着手一下一下的按着苏凤锦的胸口,一干下人又羞又好奇的将余光撇在那里,老夫人朝着战青城连扇了好几个耳光也没能将战青城打醒,她退了一步,靠在护栏上,朝战青城愤愤的点了点头:“好!好好!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如今翅膀硬了,我也没有旁的法子了,我便死在这镜湖里,下去向战家列祖列宗请罪好了!” 老夫人一扔手中的佛珠纵身便要跳下去,檀梅与雅竹死死的抱着老夫人,一群人拦在那船栏上,一个个的好言相劝,一时间这船上当真是万分闹腾。 “老夫人,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奴才还刻当年老将军撑着最后一中气回来见老夫人,便叮嘱老夫人必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你若是这么下去了,那将军可怎么办呐!” “是啊老夫人,万万跳不得啊!” “三思啊老夫人!” 老夫人拂开这群下人望向无动于衷的战青城,满眼失望:“好,原是为娘老了管不了你了,都给我起开,今日谁若是再拦着,就与我一起死!” 顿时一群闹腾着欲表示一下忠心的人便安静了,雅竹跪在老夫人跟前,朝老夫人道:“奴婢自幼跟着老夫人,只望老夫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如今老夫人若是当真要这么做,奴婢便只能以命相挡。” “奴婢也是。”檀香站在老夫人对面,挡了她要跳船的去路,织玉跪在老夫人身旁,抱着她的大腿嚎啕:“老夫人,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您若是走了,将来谁带您的小孙子啊!您想想,那么可爱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那可是战家的血脉啊……” 船缓缓的靠了岸发,岸边守着的芳姨只觉眼前一闪,回过头去就见战青抱着苏凤锦已经跑远了。好老夫人还在那上演着一出要跳船的戏码,结果一回头却见战青城抱了人跑了,气得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第025章 岁月莫止 战青城抱了苏凤锦回东屋一脚踹开门却见春芽正坐在椅子上嗑瓜子,这春芽也吓得不轻,手里的瓜子儿掉了一地,慌慌张张的站起身,瞧着战青城怀里面色死白的苏凤锦,琢磨着这倒霉催的主子到底是死着呢?还是活着呢? 战青城将人搁在床上,声音沉冷:“备热闹和衣服。” “啊!是是是。”春芽吓得立即回神,脱缰的野马般窜了出去,撞上了门框她都不无暇顾及。 战青城站在床边,一挥手便将苏凤锦那一身厚厚的衣服脱了,瞧见她身上伤痕交错的伤口眼觉心口针扎一般,伤口在水中泡了许义,如今已经泛起了白色,他退了湿衣服,同她一同呆在床上,将她抱在怀里,因着她的伤,又不敢用力,只是这么用自已的体温渡给苏凤锦。 他凑在苏凤锦的耳旁,低声细语,不知说着些什么,打了热水进行来的春芽忽的觉得,自家这倒霉催的主子,许并不如这府中人所想的这般福薄命短呢,起码能得爷这般守护,便算不得福薄才是。 芳姨抱了许多碳入屋,将碳火一一在屋子里点上,暖得屋里忙活的两个人出了一身的汗。 安吉风风火火的拽了那宫里的太医进来,那太医也上了些许年纪了发,如今一入东屋只觉热气扑面,整个人好似泡在汗水里一般。 战青城将苏凤锦轻轻放下,一把将太医拽近床边,急道:“拜托了!” 张太医差点没被他拽到地上去,拍着战青城的手悠悠道:“这……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他探了探苏凤锦的脉,又瞧了苏凤锦的眼,直叹气:“先把这伤药抹上,老夫再写个方子,照着抓来喝着,这受伤又落了水,这几日要时时有人在旁守着,若是风寒发烧那就麻烦……” 战青城一把提起张太医的衣领子:“你再看看,别漏了些什么。” 张太医拍了拍他的手,冷哼了哼:“你这大过年的将老夫请到这里来,老夫岂能治一半就走!诊金加半!” 战青城只得松了手,外头康福匆匆跑了进来,急哄哄的朝战青城道:“爷,老夫人吐血了,你快去看看。” 战青城一只手按在张太医的肩膀上,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的肩膀卸下来,疼得张大医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这里老夫照顾着,你且快去。” “张太医,她不能有事。拜托了。”他又去握张太医的手,张太医吓得躲了躲。 芳姨取了干净的新衣为战青城换上,战青城这才风风火火的出了东屋。 东屋外头天色灰沉沉的,灯盏的浅光在风雪里显得很孤寂,芳姨关了门,取了药继续为苏凤锦上药,春芽扫了一地的瓜子儿,扫了眼面色稍稍红润了些的苏凤锦,心想着,倒真是个长命的,这般折腾都没死,也难怪西屋那位奶奶已经开始等不及了。 张太医坐在屏风外头喝着茶,姿态甚是悠闲。 春芽凑了过来,乖张的为张太医倒了盏茶,扫了眼那素净的屏风后头那道身影,小声问:“张太医,我家奶奶这情怎么样了?” “难说。”张太医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春芽有些不甘,又道:“这原是府内的事儿,只是如今老夫人因着奶奶被气得不轻,张太医,您要不再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张太医吹了吹茶盏上的雾气,笑盈盈的道:“你放心,有老夫在,还不会教夫人送了命去。” “啊,那奴婢就放心了,奴婢去端药。”春芽笑得眉眼弯弯,转个身便出了门。 芳姨将药抹好了才发现窗边帘子后头那软塌上的挽珠,她忙拍了拍挽珠的脸,小声道:“你这丫头,当时不是让你去找爷回来吗?你怎的在奶奶的软塌上睡了。” 挽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猛的坐了起来:“小姐!芳姨小姐呢?我怎么睡这了,春芽呢?小姐呢?” “奶奶已经躺下了,不是让你去寻爷吗?怎的躺在这里。”芳姨领了挽珠去床边,挽珠扑在苏凤锦的身上便嚎啕大哭。 “小姐,是奴婢不中用,以后奴婢必当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姐!小姐你醒醒啊……”挽珠抱着苏凤锦的一只手,那嗓音甚是嘹亮,饶是这般苏凤锦也不曾醒来。 芳姨好一番劝慰她才消停了些,一抹眼泪,瞪向那端了药来的春芽:“我最后看见的就是春芽!春芽你说,我为什么会躺在这软塌上!是不是你害的我!我就知道你一直呆在小姐的身边就没安好心!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春芽顿时恼了,将药递给芳姨发,冷笑:“你自已偷懒睡着了,与我何干!你不是你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吗?怎的?她去偷汉子的时候倒不带上你了?怕你这蠢货胡乱说出去让人发现?” “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挽珠冲上去便要与春芽扭打,春芽侧了侧身,笑盈盈的道:“这儿可还有太医呢,你可别胡闹丢了咱们东屋的脸面,啧,我倒差点忘了,你家小姐不知好歹,负了将军的好也就罢了,还出去偷汉子,听季全说,这偷的可还是那赵府的大公子呢,怎的?如今见榜眼郎高官得中了,又巴巴的想吃回头草了?” 挽珠冲上去便要与她打,坐那儿喝茶的张太医笑呵呵的瞧着这两人,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年轻呐,就是好。” 芳姨喂了药,一出来便见这两丫鬟从屋子里打到了外头,这个乱了发那个乱了衣裳发,这个被抓花了脸,那个被挠伤了脖子,一旁的张太医靠着柱子,眸子里散发着太阳般的精神。 芳姨一时哭笑不得,就没见过瞧人打架瞧得这般兴致浓浓的太医! “好了,都住手,打打闹闹的成何提统,奶奶还在屋里睡着呢!教张大人看了笑话。”芳姨这一喊两人这才停了手,挽珠愤愤的道:“我家小姐是清白的!她才不会做那等子事,你要是再瞎说,污了小姐的名讳,我就与你同归于尽!”挽珠自幼便跟着苏凤锦,苏凤锦吃的苦,经历过的事,她都看在眼里!这一辈子,她都不允许有人污蔑她家小姐! 许是牵扯到了生死,所以将春芽吓住了,春芽理了理衣服,冷哼了两声便去了后院。 第026章 污名未清 相较东屋,老夫人那院落便清净了不少,下人一排排齐整的站在外室,兰馨坐在床边喂着老夫人的药,见战青城来了,取了帕子替老夫人擦了擦嘴,这才将药搁海棠的手里,她起身朝战青城福身,担忧道:“爷,您来了。” 战青城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了下来,执了老夫人的手,轻唤:“母亲。” 老夫人睁眼,冷冷的看着他:“咳咳咳……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去守着东屋那个荡妇,还来管我这老婆子做什么,由着我去了,你就好任那荡妇在府中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战青城微微拧眉:“就算她是,她死了也是战家的鬼!” “你!咳咳咳……”战老夫人被执拗的战青城气得直咳嗽。 兰馨忙上前拍着老夫人的胸口,朝战青城温声道:“大夫说了,老夫人如今是气血攻心,不宜再有动怒了,这些年爷在外头征战,府中唯有老夫人独自苦苦支撑着已是疲累,还请爷不要再刺激老夫人了。” 战青城一时无话,老夫人这才道:“我知那荡妇生得确是与如玉有几分相似,你若如此执着如玉,那娘便不要了这张老脸,予你去相府求了这门亲事。” “如今朝堂正是动乱之期,此事再议。”战青城心不在嫣的接了话。 老夫人搁了手中的佛珠,执了兰馨的手放进战青城的手中,语重心长:“战家现下独你一个了,你也大婚五六年,先前征战在外,如今得胜归来,也该考虑考虑子嗣的事情了,娘也老了,唯一的一点乐趣就是抱个孙子,兰馨是个好孩子,嫁来府中这么多年,一力操持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战青城凝着兰馨那张嫩白的手,纤细的手指甲上晕染着一朵细小的粉色荷花,衬得那双越发的细腻,淡淡的脂粉香气身她身上传来,战青城却只觉得苏凤锦身上那股子极淡的味道,总能让他魂牵梦萦。 “让母亲费心了,是儿子不孝。”他忽的紧握兰馨的手,兰馨面色微红,满眼娇羞。大约是因为曾经一直求而不得,所以如今被稍稍靠近便总觉心跳不矣。 “不过,关于下午外出一事,是与我一同去祭拜她娘,母亲常年拜佛菩萨心肠,切莫伤及无辜才好,免得在菩萨面前毁了母亲一片诚心。”战青城松开兰馨的手,瞧着面色苍白的老夫人,伸了手扶着她坐了起来。 老夫人咳了好一会儿才问:“当真?那为何她却是一字也不说。” “大过年的,何必提及亡人。”战青城拍了拍她的背,想起站在坟前面色空洞而绝望的苏凤锦。 “原是这样,那,那她脖子上的印子……”老夫人还不甘心,面色却已经微有动摇,兰馨死死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内室通明的灯火将她的不甘倒映了出来,秋婆子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兰馨的衣摆,兰馨这才换了一副脸色。 战青城咳了一声,朝老夫人道:“确实是儿子孟浪了。她如今昏迷不醒,母亲也该好生保重才是。” “原是这样……”老夫人垂眸,瞧着锦被上的木兰绣样,思及当时在大厅里声嘶力竭的苏凤锦来,又以觉有些慌。 “儿子去看看她。”战青城起身,理了理衣袍,转身退了下去。 老夫人靠着软枕,有些发毛:“兰馨,当日分明证据确在,怎的……怎的又变了?” 兰馨坐在床沿,替老夫人擦了擦脸,温声道:“爷待东屋奶奶情深意重,便是兰馨,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哼,什么情深意重!我看他是被那荡妇勾了魂了!!今日这般说词,也定是为了东屋那荡妇开脱!镜湖那事,谁也不许传出去!”老夫人恨恨的拍了拍被子,只觉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兰馨连着咳嗽了好一会儿,捂了嘴面色苍白的朝老夫人道:“娘,咳咳,我这风寒尚未大好,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老夫人挥了挥手,待人走了,这才重重的叹了叹气,朝身旁的雅竹道:“你扶我起来,更衣。” “老夫人,您这……” “如今府中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妖邪,大过年的竟一个个的都病倒了,我去佛堂里念念经,去一去晦气,更衣。”老夫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雅竹与檀梅对视一眼,只得照办。 织玉扶着老夫人,小声道:“奴婢前些日子上街采买的时候听人说,那新修的天云观灵验得很呢,那天云观还派发了好些灵丹妙药,但凡是人吃了,那气色立马就好了,听闻若是常日信道修佛之人若诚意足,还能感动上苍长命百岁呢。” 老夫人张开双手,织玉与雅竹伺候着更衣,檀梅取了温湿的帕子为老夫人擦着面上的汗,小声笑道:“您可别尽听织玉瞎说,这世间哪里有什么能让人长命百岁的药,老夫人便是不需那些,也会长命百岁呢。” 老夫人拂了拂衣袍,推开门凝着那一整院的暴风雪直叹道:“孽缘呐,孽缘。” 织玉扶着老夫人,机灵的笑道:“老夫人,您就放心吧,东屋那头奴婢已经差人打听过了,虽是昏迷不醒,好在命还在,加上张太医可是有名的圣手了,自会平安无事,再者说了,若不是那东屋的自已不愿意说实话,又让季全瞧了个半真不假的,怎会闹出那般事来,说到底,都是她自个儿作的。” 雅竹是个正值的,听着不话虽不高兴,却也不好当着老夫人的面反驳,只得提醒道:“织玉,快将汤婆子给老夫人,莫要冻着老夫人了。”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都忘了。”织玉瞪了眼雅竹,笑盈盈的将汤婆子交了上去。 其实她与雅竹、檀香、绣春都是伺候老夫人的,她最不喜欢的便是雅竹那股子装出来的正值清高劲儿,那日绣春也是个傻的,她不过是唆使了几句,绣春便跑去欺负在后院干活的那个苏凤锦去了,后来还妄想爬上爷的床,如今不知是死了还是生不如死! 所以织玉表面上瞧着与谁都亲近,见天的嘻嘻哈哈跟个开心果似的,可背地里却是个阴险的。 新的一年在这战府里过得是没滋没味儿的,这战府中亦出了不少的事儿,那喜庆的味道也就淡了下去。 第027章 久不见好 大年初一的夜已经来了,灰蒙蒙的天空如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风雪还在不断的持续着,东屋的屋子里亮着微弱的光,战青城坐在床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她大半夜都不曾合眼,后半夜的时候苏凤锦又突然发起了高烧,她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喊着阿诚,战青城的心中先是一喜,握了她的手,低声道:“我在,我在这儿,不要怕。” 后又忽的想起了,是阿诚!赵阮诚!而不是他!战青城! “救……救我,救我……”她浑身都浸出了一层冷汗,一双手不断的扑腾着,挽珠陪在一旁又急又吓,这当着战青城的面唤着别人的名字,当真是吓死人了,爷若是脾气再暴燥一些,许就将这东屋都给拆了。 战青城却并未生气,只握着苏凤锦的手,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声道:“我会护着你,不要怕。” 苏凤锦梦见自已在冰冷的海水里起伏,海面上结了一层冰,她拼命的敲打着那坚硬的冰层,可却没有半点用处,她缓缓的沉入绝望的深渊,整个世界只余一片死寂一般的黑色。 战青城这么一照顾便忙到了大年初五,安吉正在向战青城报备:“爷,那苏府的新年贺礼已经送到了,只是,他们听闻大奶奶落了水,说是想见上一见。” 战青城瞧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苏凤锦,冷笑:“府中那么大的动静,连牢中太子都知道了,区区一个苏府会不知道?” “原是那苏府的那位公子,如今在户部做事不稳妥,在他手里,三百万两真金白银硬是不翼而飞了,私贪国响,那可是要抄家的,苏家正着急此事呢。”安吉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苏家那位大公子原也是个不成器的,像他爹,见天的拜高踩低,在朝堂中仗着自家妹夫是当朝大将军便更是肆意妄为,如今见大将军并不怎么搭理,又适逢苏正清上次入狱之事被皇帝冷了,这才让那些人找了个报复的空子。 战青城坐在床边把玩着苏凤锦苍白微凉的手,嗤笑道:“你病中心心念念的父亲,可不曾挂念过你。你若是早早的醒了,我便帮一帮,你若是再不醒,那我可就由着苏家被抄家了。” 苏凤锦依旧只闭眼躺着,若非还有呼吸,众人当真是要以为她已经去了。 “当真不醒?张太医可说了,你若是再不醒,怕是这辈子都难醒了,你别再吓我了,我虽娶了你,可是人没亲到,房也不曾圆过,你看,你嫁予赵阮诚都圆过房了,为什么不愿跟我圆房?我娶了你,岂不是亏大发了?” “锦儿,想要什么,我给你就是,醒过来,我便不打扰你,你在这东屋好生修养,将来大好了,若是要去哪里我便也由着你。母亲此番确是过份了些,可当日若我不在……罢了,提那些做什么,锦儿,你若再不醒,那苏家之事,我可就当真不管了……” 安吉在一旁听着,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分明自家爷这般好的一个人,怎的这东屋的这位主儿就是看不见呢?好比兰馨奶奶的好,自家爷也看不见。安吉暗自安慰道:“爷,许再等一等就醒了呢?东屋奶奶吉人自有天相,那镜湖都挺过来了,如今自然也会过去。” 战青城理了理苏凤锦的发,低声失笑:“大约也只有这样,才能离她近些,若是醒过来,指不定又躲得远远的,罢了,苏家之事由着苏家去折腾吧,一切待她醒了再说。” “奴才一会就去回了,还有一事……今日老夫人去了天云观,亲自请了位道士来,说是这府中有妖孽,眼下正提了把桃木剑个个院子的寻妖孽呢,府中人人自危,一时闹哄哄的。”整个府里一片香烛纸火的味道,安吉一路走来便被一群丫鬟拦着诉了好一会儿的苦,眼下就着那个节奏再闹下去,许又要闹到东屋来了。 战青城搁了碗,替苏凤锦擦了擦嘴边的药渍,朝安吉淡问:“状元府可有消息?” 安吉倒了盏茶递给战青城,摇了摇头,只觉怪异:“前儿个奴才去收帐的时候瞧见了状元府的忆秋姑娘也在收帐,忆秋姑娘面上好大的一个巴掌印,问她她也不说,奴才差人去打探了才知,原是府里死了个丫鬟,状元爷正在府里摆了棺材缅怀呢,倒也难得有状元爷这么个主子。” 战青城搁了茶盏,似笑非笑:“他倒难得没去寻花问柳,呆在府中缅怀一个小小丫鬟,去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 安吉笑着应下,看了眼昏睡的苏凤锦,朝战青城小声道:“爷,眼下天云观在长安城可火热得很,那观中门坎都快被踩破了,皇上还差人传了知观入宫呢,这几日爷见天的守在这里,外头可发生了好几桩大事。” 战青城在苏凤锦的手心里写着字,一笔一划的诉说着心里话,安吉在一旁笑着讲诉着这些事。 今年倒当真是个多事之秋,大年初一太子便被今上打入天牢,初三的夜里天云观的一群道士也不知用的什么邪术,竟在长安城中御剑飞了起来,一时间名声大噪,今上听闻这桩子事之后便请了知观入宫,也不知聊了些什么,便在宫中赐天神府给了那位知观,命知观修炼灵丹妙药予今上服用。一时间道教如梨花一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在这长安城中好不热闹。 安吉见四下无甚人,凑近些小声道:“奴才收帐的时候,听那天云观的人说要买些什么水银硝酸石的,后来几经打听才知道,那些所谓的丹药就是平日里那红袖坊中的公子们服用的药丸,虽说服用之后症状不大相似,可是奴才觉得,效用该是一样的,只是一个含蓄些,一个凶猛一些。” 战青城卷了苏凤锦的头发把玩,心不在嫣:“二殿下可知此事?” “原是太子的人想救太子,所以将这消息递给了今上,想着将功赎罪,这东西若是挑清了再传到今上耳朵里去,那太子岂不是就危险了??”那时候可就不是私设赌坊谋财害命了,那可是弑君毒父之罪,别说一条命,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了,这太子当真是结识了一群坑队友! 第028章 府中妖孽 安吉正说着,外头忽的便吵闹了起来,动静颇大,安吉便走出内室开了门,谁料一开门便见挽珠被人押在了一旁,正大声的嚷嚷着:l“你胡说,小姐才不是妖孽!你这道貌岸然的假神棍才是妖孽!老夫人,老夫人你不要听他胡说呀,这几日小姐昏迷不醒连着烧了好几天了,怎么会是这人口中的什么妖孽,我家小姐向来都是本分的呀,她入府以来,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道士留着八字胡,生得瘦骨嶙峋又高挑,一手握着罗盘,一手拿着一纸黄符,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样貌年轻的道士,各自手里拿着些个物件,安吉笑着朝那立于道士身旁的老夫人作揖:“安吉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老态龙钟的理了理衣袍,只觉得挽珠吵得她心烦:“安吉,把她好生管管,如此吵吵闹闹,当真是有失战家体面。” 安吉扫了眼一旁嚎啕不已的挽珠,心里叹了叹气,丫鬟是个好丫鬟只可惜心眼儿忒耿直了些,与她那主子一般,不知好坏,不识场合。 按着挽珠的人捂了她的嘴,老夫人这才和颜悦色的朝这老道士道:“还请师父细细看看。” 那道士掐指算了算,又烧了符,一团火从符里窜了出来很快便消失殆尽,他胸有成竹的指着那微开的厅门,朝老夫人道:“但见此间屋舍黑气冲天便知妖孽正在这屋内,老夫人,这屋内可是有人身体不适?” 老夫人忙点头应下,按着兰馨的手道:“师父当真神机妙算,此屋中之女确非祥物,我那儿子也不知是迷了什么心窍了,竟日日夜夜的呆在此处照顾于她!” “那便是她不曾错了,此女乃是蛇妖所化,如今不得人气自然长病不起,若是府中有人生恙,她吸食了精气,那自然也就好了。”这道士一本正经的比划了两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眼,开!” 一旁的人瞧着只觉得万分厉害,却见这道士朝老夫人道:“那蛇妖便躺在内室的床上!通体元气大伤,若是再晚几日,待大年初七一过,必会害得贵府家破人亡不得安宁呐!” 兰馨扶着老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娘,这……这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人,怎能是蛇妖呢?” 老夫人拍了拍兰馨的手,示意她别怕:“蛇皆是会水的,也难怪她两次落水都无恙了!师父,你既已经来了,还请师父定要出手相助,信徒必当奉上丰厚的香油钱来供奉道祖。” “若是要除妖孽,便只有趁着她最是虚弱之时将其困于笼中,再待吾待念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的经文度化,好让她早日坠入地府转世轮回。”他取了佛尘朝着老夫人作了个揖,复又望着那扇半开的门,门被风吹拂,发出吱呀的细响,众人吓得匆匆退了一步挤作一团。 老夫人松了兰馨的手,冷声道:“怕什么!给我进去,将那荡妇拖出来锁笼子里去。” 康福忙哆哆嗦嗦的领了人便要冲去,安吉挡在门口,朝老夫人道:“老夫人,爷器重东屋奶奶您也是知道的……” 老夫人凝着安吉,面色不悦:“安吉,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退下。” 安吉只得退进行了屋里,朝那坐在床边的战青城低低的唤了一句,战青城似没听见一般,动作轻缓的替苏凤锦擦着脸。 外头的人全部涌进行了屋子里,个个既怕又好奇的瞧着那床上面色苍白的苏凤锦,再将这道士的话联合起来,倒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啊,近来爷似乎也是憔悴了不少呢。 兰馨站在老夫人身旁急道:“爷,这位道家师父说这苏凤锦原是蛇妖所化……” “放肆!”战青城一声低斥,吓得兰馨躲到了老夫人的身后,委屈的咬着唇,再不说话了。 老夫人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也放肆了不成!母亲知你受她蛊惑,可是如今母亲也要让你看清这真面目!这荡妇原是蛇妖所化,难怪三番几次闹出那等见不得人之事来,你若是再要保她,就是将整个战府推入险境!” “母亲,原以为您是菩萨心肠,却原来您这菩萨心肠也不过如此。今日谁敢动她,就死。”战青城站在床边,一拂衣袍将苏凤锦床帐上的帘子甩了下来,顿时苏凤锦便被遮得严严实实。 老夫人指着战青城,狠狠的点了点头:“好!真是我的好儿子!今日你若执意要保她,我就死在你面前!” 老夫人忽的掏出了匕首,一双凤目瞪向战青城,那匕首贴着老夫人的颈,稍稍一碰便见了血,兰馨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母亲,母亲您千万别想不开啊,爷这些年来得母亲含辛茹苦才养大,岂会不知母恩呐,您先将匕首放下来,有话好说啊母亲。” “把那妖孽带走!”老夫人死死的握着匕首,低声轻喝,康福只得领了人走到那床边,帐子复又重新打开,康福伸手去碰苏凤锦的手,被战青城狠狠的抓住,那力道大得好康福只觉手骨头都要碎了,他白着一张且向战青城求饶:“爷,奴才也是……也是无奈啊。” “战青城!你不要忘了,你战家的子孙,身上肩负着整个战家!还是你想我死在你面前!” 苏凤锦忽的咳嗽了两声,战青城忙将康福推开,朝苏凤锦道:“你醒了是不是?你醒了是不是?你睁眼,你看看我,看看我!!” 老夫人冷眼瞧着苏凤锦:“把她带走!” “母亲!” 母子两瞬间便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众人只觉一个老夫人,又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一个战将军,这战火一烧起来,就跟打仗似的,兰馨忙伸了手去夺老夫人手中的匕首,朝老夫人道:“母亲!你不要这样,你小心伤了自已。” “起开!”老夫人一伸手将兰馨推开,谁料兰馨被那匕首划伤了,手掌上划出了好大的一个口子,老夫人面色一惊,朝雅竹吩咐道:“这东屋原是正妻所居,如今倒成了诡异之所,雅竹,你快送少奶奶回房,请个大夫给她好生瞧瞧。” 雅竹扫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垂眸应下,领了兰馨便出了东屋。 东屋外头雪已经停了,冰冷的风雪从门外头吹入,让人产生一种阴冷的错觉。 第029章 独爱美人 战青城双拳紧握,挡在苏凤锦的床前,陷入了两难之地。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战青城冷冷的扫了眼那道士:“你家道观奉的是谁?” “自是慈航道人与玉帝天尊。”他朝战青城拱手作揖,那高而瘦的身与战青城的高大相较起来,虽是不堪一击,却又有几分半仙半魔的气质,约是经文念得多了的缘故,身上带着满身的香火气息,笑态稳沉。 战青城呵了一声:“你欲待她如何?” “此妇乃蛇妖所化,平日里最喜魅惑男色而吸食精气修行,此蛇妖已然……” “你可知,妖言祸众按照本朝律例该当如何?”战青城缓步上前,逼视这瘦骨嶙峋的道士。 这道士倒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当即稳了下来,朝战青城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天地万物皆有灵性、邪性、魔性、妖性,将军待这妖孽情深贫道可是理解,只是这妖孽却是断断留不得,还望将军海涵。” 老夫人一拂手,那康福便一窝蜂的涌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苏凤锦抬了起来匆匆走了出去,挽珠扑了上去与他们争执,被康福一记砍晕在地,春芽扶着挽珠退了两步,笑嘻嘻的朝康福道:“咱们都是做奴才的,这主子犯的事,咱们奴才也管不了不是,康总管还是饶了她吧,她也不过是护主心切。” 康福暗中朝着春芽的手摸了一把收了回去。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被扔进那冰冷的铁笼子里,笼门咔嚓一声上了锁,一道士将钥匙递给老夫人,老夫人欲取钥匙却被战青城手快了一步,顿时冷一张脸:“青城!你如此包庇于她,难道真的想让母亲死在你面前吗!” 战青城的手松了松,老夫人抽走了他手中的钥匙,领了一群人便要出门,战青城忽的道:“母亲可知,有些人若是被伤害,无论过了多长的岁月,有些伤依旧不会愈合,你这般待她,你她日若有悔意,却也是无用。” “我看人向来很准!对那妖孽亦无须有甚悔意一说!带走。”老夫人在檀梅与织玉的搀扶下出了东屋,一路浩浩荡荡的朝着那花园而去,那祭坛便设在了花园里,他们将装了苏凤锦的那个大铁笼子抬到了八卦祭台之上,祭台足有丈余高,冷风萧瑟里她躺在那铁笼里冻得直发抖。 战青城站在人群外头,远远的瞧着那躺在笼中的苏凤锦,双拳紧握,默了好一会儿,终是转身离去。 待到夜里夜色略深些的时候这祭台子上点了篝火将苏凤锦围了起来,苏凤锦倒也就不觉得冷了,挽珠与芳姨火急火燎的跑到花园假山后头瞧着,芳姨怕她冲动便死死拽着她,就着已经新出的月儿小声道:“如今那道士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恩惠才会这般坑害她,你可万不能冲动,否则就中了那歹人的计了!” 挽珠只觉得背后发凉,整个人泪流满面,哭得双眼红肿憔悴不堪:“那……那怎么办,芳姨,我家小姐向来本分,绝不是什么蛇妖啊,芳姨,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去求求爷吧,爷待小姐那么好……” 芳姨长长的叹了叹气,嘴里的暖气吐出来碰着冰冷的空气,瞬间便化作雾色转而消散不见:“老夫人以死相逼,爷最是孝顺,先前能为东屋奶奶与老夫人那般争执已是难得,如今又岂会再冒险,这女人便是再宠爱,也断没有自家母亲重要啊!更何况咱们奶奶又是这么一个脾气,这许久了也不曾与爷……罢了罢了,你也别哭了,咱们再去老夫人那边打探打探。” 挽珠愤愤的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守着小姐!” 芳姨见实在劝不动,便只得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千万要忍住才好。 天色渐渐透亮,那做法事可是要做上七日的,挽珠在这侧山后头呆了三日了,饿了便吃一个芳姨偷偷送来的馒头,渴了便抓一把雪塞嘴里,然后泪眼婆娑的继续瞧着。 第三日那躺在祭台上那笼子里的苏凤锦终于醒了,她微微睁眼,便见不过处满眼泪痕的挽珠,因着她实在没有力气,所以只嗫嚅着干裂的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战青城搂着怀里的几个美人远远的走来,他姿态轻佻,胸膛裸露,现出了一片结实的腹肌,苏凤锦躺在高台上,瞧着战青城,战青城余光落在她身上,不曾想她已经醒了,身旁的美人扒在战青城的身旁笑问:“哎呀将军,那边是做什么?怎的有人躺在那高台上,吓了奴家一跳呢,瞧那人一双眼空洞的跟鬼似的……” 战青城挑起美人的下巴,轻笑道:“原不过是府中的妖孽,前几日请旨今上也已经同意七日之后烧死这妖孽以平府中邪气。既是个邪物,你就莫要靠近了,当心沾染上。” 美人当即吓得往战青城的怀里钻着,声音娇软似小奶猫儿一般:“讨厌,尽会吓奴家。” 战青城转身便将美人按在柱子上,柱子挡了苏凤锦的视线,可是映在她眼中却只觉格外的不堪入目,想来,那日沉在镜湖里,原是她看错了。战青城这般恨她,只想着将她玩弄于鼓掌,令她生不如死,又如何会去救她。所有的温柔,原都不过是个假像,如今的战青城,或许才是真正的战青城罢。 待战青城松开美人,余光再撇向苏凤锦时,却见苏凤锦闭了眼,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正欲上前,兰馨自另一头缓步朝着那祭台而去,她与祭台上的道士吩咐了几句,便端了吃食一步一步登上祭台。 透过那铁笼的细缝,兰馨蹲在苏凤锦的身旁,担忧的轻问:“你可还好?已经三日了,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你要撑住,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你定会安然无恙的。” 苏凤锦缓缓睁眼嗫嚅着干燥的唇角,兰馨忙朝身旁的海棠道:“水。” 海棠倒了水递予兰馨却发现碗大了,后来只得换了酒杯,装了一杯水予她,苏凤锦渴极了,连着喝了好几杯,才哑着嗓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兰馨掰了些馒头喂她,满眼忧色:“你原是浸湖了,后来又闻道士说你是妖孽,故而将你绑来了这里,道是做七日法事之后便要火祭以此来除府中邪气,我求了爷许久,只是爷最近开始与美人……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想法子的。” 第030章 笼里笼外 苏凤锦双眸空洞的瞧着那阴沉灰败的天空,平静的面容里透着等待死亡的绝望之色,兰馨望了眼身旁的海棠,复又朝苏凤锦道:“你也莫要灰心,爷原也不是那般绝情之人,定会想法子的。” 见苏凤锦呆呆的躺着,也不说话,不似她心中所想那般渴求于她,顿时便觉无趣:“姐姐,就算你不为自已着想,你也要想想苏府啊,前几日回府的时候听闻我爹说,苏大公子在户部丢失了好大一笔银钱,如今今上正找他算帐呢,人都已经下了狱了,若是再查不出,怕是整个苏府都保不住了。” 苏凤锦眼珠子这才转了转,抿了唇哑着嗓音道:“大哥他……少奶奶,求求你,你帮帮大哥吧,你的大恩来世我便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兰馨按着她激动得要做起的身躯,一脸担忧:“这案子原是刑部尚书在审,我爹与刑部尚书各居一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爷不一样,爷也那刑部尚书原也是多年旧友,若是爷愿意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苏凤锦无力的躺着,猛的想起当初父亲将她打个半死送入将军府之前,她大哥送了她出嫁。大哥原也是在她与赵阮诚成亲的时候送过一次的,那时候大哥亦不过初初会试,将为数不多的私房钱都充作了她的嫁妆,这么些年,大哥待亦有过颇多照顾,虽多是瞒着后娘的,但那心却是真真的。 战青城搂了怀中美人登上了这祭台,兰馨忙退开位置让予战青城,神色担忧的低声道:“爷,我原是来瞧瞧她,并无旁的意思。” 战青城蹲下身来,一只手抬着苏凤锦的下巴,那略高的温度热得他心头一颤,他冷笑:“听那道士说,你是蛇妖所化,呵,本将军征战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什么妖孽,你倒是有趣。” 苏凤锦的目光空洞而灰白,她的唇已经裂了皮,偶尔动一动唇,那皮蹭下来便渗出了血来:“求求你,你救救大哥吧,我死不足惜,只是大哥他……” “呵,你自已都自身难保,倒还有心思顾及旁人。”战青城收了手,玩味的瞧着狼狈不堪的她,双手笼进衣袖子里,微微收紧。 苏凤锦只见战青城面色薄红,胸膛外还沾了些脂粉色,颈边留了几个红色的唇印,瞧着万分旖旎,艳色非常,他身上的脂粉香混合着一股子古怪的药香,再观他身旁的美人,也不知这几日他是不是纵欢过度,所以面容略显憔悴。 “战青城,我求求你,你救救大哥吧,救救他,他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苏凤锦颤抖着伸手去扯他那纹有玉兰样式的衣袖子,战青城复又捏着她的脸,冷笑:“你拿什么来求我?嗯?” “我……” “啧,既要我救你大哥,那你不妨将卖身契签一签,如何?”他挑了挑眉从衣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那纸上的字写得极小,苏凤锦也看不清楚,她咬着唇,只觉这战青城当真是恨极了她,连她倒死,都不愿放过她。 在当下,有一个说法,若是那人将死之前与生人签订了卖身契,那么那人便暂时不会去奈何桥,而是会一直被那契约者锁在身边,直到契约者亡故,方能一同前往奈何桥,而唯一不好的,据说若是在契约之后契约者的运数不顺,便会请道士祭法,届时苏凤锦便当灰飞烟灭永不超生,虽有许多夫妻如此,可是后来多数都 因无法忍受恶运而选择祭法。当然,这些亦不过是传闻,苏凤锦也曾瞧见父亲那日让她母亲签了那契约,再往后她便也不知了。 “好,我签。”苏凤锦话音初落,战青城忽的笑了,他将自已的拇指搁嘴边咬了一口,再将血抹到了苏凤锦的大拇指上,重重的将她的指纹印在了那一份字体极小的卖身契上,随即迅速将契约收了。 “那我大哥……”苏凤锦嗫嚅着干燥的唇,目光焦急的凝着战青城。 战青城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瞧着她:“看我哪日心情好了,自会求今上留他一命,不过,你若是死了,那苏家与我也就没有干系了。” 苏凤锦紧握着拳头,瞪着战青城,声音嘶哑颓败:“战青城,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的,我都签了字了,你怎可欺我!” “我说过,我要让你活着,让你生不如死的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可没说让你死。啧,瞧瞧你这模样,当真是让人倒尽了胃口,美人,咱们走。”他随手勾过一个衣着外露的美人,那手在美人的胸口搁着,青天白日的,甚是不雅。 苏凤锦撑着身子坐在笼子里,远远的瞧着战青城离开。 兰馨站在祭台上,远远的瞧着那道高大的身影。 战青城与美人在花园里游闹,不多时便又来了几个公子哥儿,他们聚在一起,品酒吃肉赏美人,欢声笑语接连不断,兰馨只觉得分外难堪。战青城便是要找那红袖楼的女子,也不愿意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么。 苏凤锦垂眸,瞧着自个拇指上的那个血印子发呆,一时不知想些什么,有道士前来,将篝火点得大了些,又朝兰馨讼了声道号,请兰馨离开了。 透过篝火与灯光,苏凤锦靠着铁笼子,远远的瞧着那楼了美人在软塌上斯混的战青城,那亭外的帘纱随风拂动,冰冷的天气被亭中的篝火与淫糜的气氛所消除,她瞧着那美人伏在战青城的胸口取悦他,瞧着那些公子哥恭恭敬敬笑得失了风雅与儒生之气的模样,亭中的一切显得失礼而荒唐。 她蜷缩在笼子里,只觉头晕目眩昏昏沉沉,躲在假山后头的挽珠不敢出去,只得捡了小石子去砸那铁笼子,奈何祭台太高了,挽珠也是几日几夜的不曾休息好,如今哪里有什么力气。 就在她求助无门时,春芽从假山后头冒了出来,夺了她手里的石头讥笑道:“真是有多笨的主子就有多蠢的丫鬟,这么小的一个石子儿,手一捏就成灰了,你还指望它能砸到那笨主子那里去不成?” 挽珠又急又气:“关你什么事!小姐在这儿三天了,也不见你来这里露个面,眼下来做什么,你安的什么心!” 第032章 药也性也 安吉拿了干净的衣服进来,朝战青城低声道:“爷,状元爷那边,奴才已经查出来了,状元爷想来也是食了那丹药,后来……后来在府中药性发作,那丫鬟也不知怎的,第二日就死了,状元爷怕是自责难过,所以才呆在府中守着那棺椁。老夫人那药奴才已经差人换过来了,不知里面放的什么,香味倒是甚浓,爷若是入了宫,还是请张太医看看的好。” 战青城微微闭眼,声音略带撕哑:“她如何?” “奴才已经将人悄悄送去张太医府上了,张太医原是国医圣手,奴才安排了好些人暗中守着,想来不会有事的。”安吉关了窗,隔绝了冰冷的风,眼下还未开春,再这般冻下去,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子呢。 “下去吧。”战青城靠着冰冷的池边,略深的肤色泛起微微的薄红,水波在他的身上微微荡恙。 那门忽的开了,苏凤锦着了一套素白的长裙,一头墨发披在身后,耳边戴着那一对玉琉璃的耳环,步伐轻移,巧妙如莲,她缓步下了水,来到战青城的身旁,素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那身上淡淡的香味在他的鼻尖萦绕,她坐在战青城的身上,一双杏眸里泛着柔情万千,手一点点从脖子滑到胸口,再一点点往下…… 这是一个旖旎的梦,他忽的过来却只见一池冷水微微的荡漾,波纹一圈圈的打出去再打回来。 约莫天亮的时候,安吉推门复又走了进来,见战青城还泡着,忙急道:“爷,您这都泡了一晚上了,再泡下去怕是会出事啊。” 战青城起了身,面色上的潮红已经退去了不少,安吉替他擦着身,一边道:“那花园里那条蟒蛇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烧死了,怕是连那道士也不曾想过为何那蟒蛇会奄奄一息。” 战青城着的是一套上朝的衣服,待出了战府入得宫,战青城先去了太医院,后才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帝正与那所谓的云天观知观谈经论道,那知观见战青城来了,忙起身笑问:“听门下弟子说战府近来生有妖孽,不知如今妖孽可除?” 战青城却只朝皇帝道:“皇上,臣有要事启奏,还请知观先退下。” 皇帝摆了摆手,笑盈盈的道:“无妨,国师不是旁人,战爱卿胆说无妨。” 战青城只得将东西递上前来,朝皇帝道:“皇上,臣要奏之事,便是天云观,假借道观之名谋财害命,陷害无辜,妖言祸众!那所谓的丹药,更是毒中之毒……” “战爱卿!你的意思是说朕识人不明?还是在质疑朕要千秋万岁的决定!”皇帝已经年迈了,他急需要一颗所谓的续命之药来让他达到千秋万岁的目地,而如今,战青城这般贸然指责,皇帝甚是不悦,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纵有忠心,对于皇帝而言,也没有什么可受其威胁的。 战青城垂眸:“臣不敢,此药臣亲自试过,是否有他用,皇上只须请张太医来一验便知。” 天云观知观面不改色,朝战青城道:“老道确是终南山修行之人,今得圣上所用,本是福,却不曾想今日却成一祸,长安城中诸多百姓皆为信徒,又岂能作假?只是贫道观将军印堂发黑,想来是府中之事尚未过去……” “皇上,您服用丹药的时间到了。”一个小道士端了药进来,恭敬的站在一旁。 皇帝坐于龙椅上,大殿忽的静了下来,这天云观的知观客角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紧握着手中的拂尘,保持着该有镇定。 战青城立于大殿之上,朝皇帝沉声道:“此事关于万民,臣与几位友人也一同试过,还望皇上彻查。” “那就宣张太医过来,验。” 天云观知观拂了拂尘朝皇帝道:“皇上,贫道乃是天外之人,此天外之物,又岂是此等凡人能够验明?如若皇上不信,那贫道自当回终南山再不出山便是。” 一时皇帝两面为难,只得朝战青城道:“你既指证此事,可有证据。” 战青城将那颗丹药取了出来,公公接了那丹药递至皇帝跟前,皇帝一闻惊道:“这便是朕日日服用的丹药,爱卿如何得之?” “近来母亲请了道士,此丹药便是道士赠予母亲之物,而此物臣曾予张太医看过,里面有麝香,夹竹桃等剧毒之物,更有催、情之效,能短暂性将人身体变好,可是若是一朝不用,便又会让迅速钻进行情、欲中不可自拔,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扫了眼一旁面色发白的道士,一拍桌子,沉冷的声音将众人吓得了一地:“查!!” 大殿里一片寂静,张太医提着药箱子走了进来,跪在地上,朝皇帝恭敬道:“启禀皇上,此物与民间花阁里面的药并无二致,只是里面掺杂了大量的水银与花、药之香,所以将花阁的合欢散揉作了丹药的样子。” 皇帝正欲说话呢,外成突然传来了宫人的禀报:“皇上,丹药不可服食啊皇上,那试药的小秋子已经死了,七窍流血,死状甚是惨烈!” 皇帝大发雷霆,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个干净,当即便将天云观的知观即刻处死,派了御林军与巡防营大面积的搜寻那些同党道人。 二皇子跪在御书房外头,替一些无辜的道士请命,被皇帝嘲讽他心如妇人,一顿好打之后便命人抬回了二皇子的府坻里。 战青城负责行刑,他站在那知观身旁,笑盈盈的拍了拍他的衣襟,轻笑:“本将军沙场征战数年,死在本将军枪下的人不计其数,可本将军偏偏不信这生死轮回一说。” 天云观知观瞪着战青城:“不可能,那本就是延绵寿命之丹药,怎么可能是毒物!” 战青城负手瞧着他,眸底透着冷笑:“那么,那药你可用过?” “我本修道,为何要用!”他头发散乱,面容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岁,那仙风道骨的模样硬生生被消磨成了狼狈。 “那本将军便赠你尝尝。”战青城挥了挥手,安吉端了一盒子药塞了数十颗进行这知观的嘴里,知观不断的挣扎,结果胸口露出了一个月牙形的印记来,天云观知观吃了那丹药之后便开始抽搐,他瞪着战青城,那双眸子里布满了仇恨的目光,与曾经战场上战败者的目光极其相似。 第033章 死而复生 战青城垂眸,瞧着那印记,扯了扯唇角,确认他已经死亡后朝安吉道了句回府。 安吉领了战青城一路去了张府,张太医派了人好生的照顾着,苏凤锦躺在床上,面色已经好了许多,手也不似先前那般忽冷忽热。 战青城坐在床边,忽的笑了:“别装了。” 苏凤锦只得睁眼,目光懦弱的低了头咬着唇闷不吭声。 张太医的屋子里置了碳火,烧得红旺,所以苏凤锦倒也不觉得冷,只是战青城在,总让她很惶恐不安。 战青城忽的站起身,朝她道:“我来带你回去。” “将军,你为什么那么恨我。”苏凤锦嘶哑着一把嗓音,音色里透着些许绝望。 战青城伸出的手僵了僵,扯了唇角苦笑,原来他的一切在她的眼中看来,都不过是一个恨字。 “我不过是与如玉长得有几分相似,这不是我能掌控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大可毁了这张脸,你放过我吧。我不过是一个弃妇,哪里值得将军这般费心折辱。”她颤抖着伸手去扯战青城的衣袍,战青城低头瞧着她血迹斑斑的手指,微微皱眉。 苏凤锦忙将手收了回来,咬着唇,不敢说话。 战青城一拂衣袍,朝安吉道:“将她给我抬回去。” 安吉瞧着那气息还微弱的苏凤锦,估计这身上的伤还不曾好呢,这……这怎么抬?可再去寻战青城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安吉只得唤了几个人进来,一群大老们爷面面相觑,这……抬将军夫人这是要怎么个抬法啊?万一要是碰了不该碰的地方,那将军不得削了他们! 最后安吉大手一挥:“抬床!” 待张太医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一伙人将他家的床都抬了出来,眼看就要出府了,将张太医吓得不轻:“你们这是强盗的行为啊!抢什么不好,非得抢我的药床!这可是用了几百种药材浸泡出来的药床!!!都给我放下!!” 安吉一听,乐了,难怪自家爷要让他抬回去,原来抬的是这有名的药床,当即便吩咐了一群人这么浩浩荡荡的招摇过了市,直奔将军府而去,张太医站在府坻门口气得直跺脚,这天杀的,一个将军怎的跟土匪似的! 苏凤锦躺在床上,被他们一路抬着就这么回了将军府,外头抓道士的事情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府中的道士都在老夫人的庇护下逃过一劫,这会儿正在那老夫人的院中饮着茶呢,外头的人前来禀报,说是将军回来了,还抬了一张好大的床朝着东屋去了。 老夫人一听东屋这两字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请了道长便风风火火的前往东屋而去,谁料半道上道长说是要带东西,老夫人便先行去了东屋,东屋那张大床已经抬进了内室,挽珠正跪在内室里烧纸钱,结果一抹眼泪就见外头的人抬了床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你们做什么!我家小姐都已经……小……小姐?”挽珠冲到床边去拽人,结果却瞧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苏凤锦,苏凤锦这回算是又出了名了,先前被休弃后嫁予将军,如今又被将军差人从张太医的府里连人带床抬了出来,啧,不知是受得什么样的重伤呢。 安吉将挽珠拉到一旁,小声道:“爷眼下心情正不好呢,你可别哭了。” “小……姐她怎么,怎么变成蛇啊?我亲眼看见那蛇烧死了的。”挽珠个呆头呆脑的丫头瞧着正在移床的家丁有些懵。 安吉顿时哭笑不得:“原是爷的计谋罢了,没想到你这贴身的丫鬟都当了真。” 战青城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将挽珠吓得不轻,她顿时噤了声,眼巴巴的瞧着战青城来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自个儿想近前去瞧瞧小姐,却被安吉一把拖了出去。 整个东屋一片素稿,芳姨也着了灰白的衣袍,手里还捧着一篮子纸钱,瞧见关了门的安吉与站外头的挽珠,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安总管也在呢。” 安吉瞧着那纸钱笑嘻嘻的道:“你倒是还信少奶奶能收到这些东西。” 芳姨提着篮子叹了叹气:“谁说不信呢。” 安吉理了理衣袍,扫了眼身旁哭得抽抽噎噎的挽珠,只觉这主仆两当真是无二致,都是同样的软弱可欺,也难怪了那西屋的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坑害她,只是,她这命倒是挺长的,这般折腾还好好的活着呢。 “芳姨,爷可在里头呢。”安吉将来的人都挡在了门口,想着也是为战青城争取些时间,毕竟自家爷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若不是为了苏凤锦,也不必去亲自试那些药,如今虽得今上的赏赐,可到底搁在心尖上的人还是伤得不轻不是。 芳姨诧异了半响,合了手掌忙道:“谢天谢地,可算是活着。” 安吉只觉奇怪:“这丫头都信了那少奶奶是蛇妖所化,你不信?” “少奶奶若当真是蛇妖所化,那可就忒好了,必定日日缠着爷才是,哪能像以前那般,冷冷淡淡的跟个木头似的!”芳姨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那外头老夫人走在前头,一群人复又浩浩荡荡的跟了进来,安吉笑盈盈的领了挽珠与芳姨行了礼。 老夫人这才道:“把门打开。” 挽珠跪在门口,摇了摇头,红肿着一双眼朝老夫人哀求:“老夫人,求求你了,我家小姐不是什么妖孽,她……” “我说怎的府中乌烟瘴气,原是那妖孽还不曾除尽!康福,你速去请道长来,今日便要收了这妖孽才好!”老夫人拂衣抬步上前,挽珠挡在门口,低着头,老夫人直接从她身旁=擦身而过推开门便见那写着苏凤锦三个字的牌匾,以及那些个白色绸缎,顿时又觉气血翻涌。 雅竹扶了她,小声安慰:“不过是些假东西,老夫人还是去里屋吧。” 挽珠欲再拦人,被芳姨挡了下来:“婆婆的这一关总是要关的,你这般闹下去,只怕会失了少奶奶的颜面,让老夫人对少奶奶更是低瞧几分,日后凡事都要忍着,不可张扬。” 挽珠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芳姨入了里屋,苏凤锦浑身都束着绷带,她坐在床上,低着头在绣荷包,见老夫人来了,心里一慌便扎了手,顿时小血珠便冒了出来。 第034章 真假难辨 战青城扫了眼她的手,只觉心口狠狠的缩了缩,他连按指印都合不得让她流血,没想到一银针却将她给弄伤了。在这战府里,苏凤锦似乎格外的容易受伤,好像还是打从他来到东屋之后开始的。 “母亲可知,包庇朝廷要犯是何罪?”战青城起身,朝老夫人微微作揖。 老夫人指着苏凤锦质问:“这妖孽为何还在此!想来便是那日火祭之时教她逃了如今又来勾、引于你是不是!青城,你是母亲生的,母亲如何不为你担心,你好好想想,她被锁进笼子里那几日,你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么样子!战家祖宗几百年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苏凤锦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咬着唇,垂眸顺目一声不吭,安静得就像个破布娃娃,战青城想,或许这个人已经只剩下一个壳子了,要不然,又如何会这般空洞灰败的瞧着那绣得栩栩如生的一对鸳鸯。 兰馨匆匆跑了进来,瞧见苏凤锦俨然吓了一跳,站在老夫人的身后,小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拍了拍兰馨的手,语气温了不少:“不过是个妖孽,你身体有恙就不要来这污秽之地了。” “母亲,先前我见康总管去请道士,可我身旁的海棠采办了东西回来时却见几个道士从后门走了,听红豆说这边出了事,这才赶来瞧瞧,母亲,海棠在外头瞧了布告了,说是那些个道士假用假药谋害皇上,那药本也不是灵丹而是毒药,如今那道观都被查封了,所有的道士都被押去城外问斩,死了好几百人呢,想来,这妖孽一事,也当是假的吧。” 兰馨扶着老夫人,语气温婉贤德,那双眸子盈盈脉脉似一汪春水,让人瞧了便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老夫人面带犹豫望向战青城:“你今日入宫,便是因着此事?” “母亲可知,为何那笼中会出现一条蟒蛇?”战青城站起身,有意无意的挡在苏凤锦的身前。 兰馨一拍手,恍然大悟般朝战青城道:“定是那小道士在锁笼子的时候拓印了钥匙!那祭台虽高,可是中间却有个极大的空间,若是移开木板将人换作蛇,也不是不可能!将军,兰馨说的可对?” 战青城挑了挑眉,对兰馨倒是刮目相看了几分:“母亲可知,那些道士为何偏要在长安城中大肆宣扬,又可知那日夜里御剑飞行是由何而来?” 兰馨疑惑的摇了摇头:“那日那些道士御剑飞行的时候,剑上似乎有莹光,瞧着当真是宛如仙人一般。” 老夫人只透过战青城衣袍的间隙冷冷的瞧着那坐在床上低着头的苏凤锦,总觉得这苏凤锦便是个祸害,先前在赵府的时候便如此不守妇道,如今嫁入了将军府,又如何会更改她的本性! “这么说来,那道观,原是假的?那……”老夫人心里头微软了软,想起那日她被一顿好打,又沉了湖半死不活还因着那妖孽一事而闹得沸沸扬扬,又觉确是过份了些,只是老夫人曾经乃是国公府的嫡女,自幼荣华权贵,哪里会这道歉二字。 战青城点了点头,忽的道:“天色不早了,母亲回去早些歇着吧。这府中之事,交给兰馨来管着就是。” 兰馨顿时满心欢喜,半福身朝战青城道:“多谢爷,兰馨定当竭尽全力将战府照顾妥当。” 战青城点了点头:“嗯,近来新年初过,府中事宜交予你,我也放心。” “是。” 老夫人拍了拍兰馨的手,瞧着好得跟一对母女似的:“青城,我观兰馨院中的桃花都开了,你今夜去那里瞧瞧,顺便替我摘几束插到屏子里去。” “是,母亲。母亲慢走。”战青城将老夫人送到了门口,远远的瞧着那两人离开了。 老夫人跟鬼追似的出了东屋,手搁在雅竹的手上,面露狐疑:“那般大的一个天云观,前些日子还是观中香火鼎盛出入华车宝马的,这……这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谋害皇上了!当真是……唉,作孽啊!这东屋……罢了。” 这些个繁华荣耀转眼云烟的事儿,她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了,只是到底是亏欠了那东屋的那个了。 织玉扶着老夫人另一只手,嚷嚷道:“您可是这府中的老夫人,战府里谁敢对您说一个不字,那东屋那个,原也是她自已活该,想来也是招惹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那道士才会说那东屋有妖孽,干老夫人什么事儿,老夫人您可千万别多想了,那都是她自已作的孽,您呐,就安安心心的在府中颐养天年就是了,幸好那丹药还不曾吃呢,若是吃了,指不定会不会变成毒药呢。” 老夫人欣慰的拍了拍织玉的手:“你这丫头,就你嘴甜,今夜若是爷去了西屋,你就替我将那壶梨花酿送过去,他们父母两当年,可是最喜欢我酿的那酒了,如今十几年不曾酿过,也就独剩下那一小坛子了。” 老夫人其实并不老,只是近来失去了丈夫与两个儿子,这心便跟着老了,尤其是老将军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见她时,她一夜头发便花白了,临了时,那战老将军还与战夫人签了那卖身契。 老夫人回了院子里便挥退了众人,她颤抖着手从那小绣袋里掏出一半截断袍,原本洁白如雪的断袍已经被岁月染成了黄色,那袍上以血写着一行行字迹已经变得模糊,老夫人紧紧的握着那一截断袍,长长的叹了叹气:“夫君,如今这个战家,如何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啊,你可还在?”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那随风响动的风铃,老夫人面容却瞬间欣喜了,紧握着断袖上的卖身契,满眼笑意:“我就知道,你还在,还在的,我还未走,你怎会于我先走,再等等,等到我替你抱了金孙,就好了。” 雅竹站在外头,朝这不断伸长了脖子瞧里面瞅的织玉小声道:“老夫人既要我们外头候着,你就不要看了不该看的。” 织玉甚是讨厌雅竹,明面儿上却还带着笑,装作懵懂不知的问:“这是为何?老夫人一人在里面呢,我也是怕老夫人会出事,所以才要防着些。” 雅竹挡在门口,朝织玉淡道:“我等即是奴才,就只需做好份内之事,旁的,勿视勿闻勿传。” 第035章 原也不是恨 东屋里头总算是静下来了,碳盆在室内散发着暖意,床头的烛台子外头罩着一层浅黄的灯罩,衬得整个内室甚是温馨,苏凤锦垂眸,瞧着手里的那绣得栩栩如生的一对鸳鸯,面色苍白缄默不语,她披着发,柔顺的坐着,透着一股子极其浅淡的梳理,战青城想,若不是他死不要脸,此时怕是要被她这冷冰冰的态度给赶出去了。 外头的芳姨拽着几个丫鬟不让她们进去叨扰,春芽站在门口冻得直哈气:“如今若是她再蠢得不知把握,哪天死了也是活该!” 芳姨瞧着春芽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小声轻斥:“说的什么胡话,你瞧着如今爷不是好好呆在东屋吗?过去的事情老夫人断是不会再提起了,只可惜了奶奶,受了这般的委屈。” 挽珠站在门口只欣喜万分,那眼泪也算是止了,瞪着春芽,闹个人倒是难得的没有闹起来。 寒风料峭的春寒还未至,大年初初过去,长安城的一切都在按班就班的开始忙碌了起来,战青城一日里有大半时间是呆在东屋的,只是东屋的那位却是不同他说话,他倒也乐得自在,没脸没皮的在苏凤锦的跟前蹭着,但凡是上药喂药这等事情,战青城亦是一力亲自动手,坚决不会假手于他人,于他这在眼前飘了五六天的架势,苏凤锦终于受不住了,她裹着白狐披风,瞧着床边正在吹药的战青城,忽的问:“将军,你的脸皮是不是特别厚?” 战青城愣了愣,忽的欣喜开:“夫人愿意同我说话了?前些日子我还以为是那些破事闹得太狠将夫人吓成哑巴了。” 苏凤锦正在绣着荷包的收尾工程,听言抬头清冷的瞧着他:“是哑巴才好,就用不着同你说话。” 战青城却是笑了,笑得贼兮兮的:“那可不好,你若是哑巴了,岂不是少了许多闺房之趣?” “臭不要脸!你走,我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走!”苏凤锦夺了他手里的药开始赶人。 战青城坐在床边,怕她将药洒了,只得起身,赖皮一般笑盈盈的道:“我在战场混迹这么多年,别的薄得很,却独独这层皮是厚实的,夫人可要摸摸?” “滚!!!”苏凤锦抄了手中收尾的烟青色绣鸳鸯的荷砸在他的面门上,战青城不怒,只是笑盈盈的,珍宝般拿着那苛包。 “夫人爱夫心切,却也不必挑灯夜绣,这荷包我先收着,明日来见你再将荷包予你绣,否则,怕是要伤了夫人的眼了。” 苏凤锦不知道战青城又是搭错了哪根筋,只觉这人笑起来的模样甚是好看。其实战青城生得不差,加之身世显赫,又军功累累,身形高大,他着了一套广袖长衫不说话的时候倒是极像权贵世家公子哥的,可若是说起话来,这几日总能将苏凤锦逼成内伤。 “你走,你不要再来了!我已经大好了。”苏凤锦捧着药,那药还微烫,指尖摸着碗,那股子的烫意就这般传进了她的心里,她是决计不会让自己再那么蠢的陷进去的,她已经没有声誉了,不想到最后连同性命也一齐丢掉,浸湖也好,关在笼子里也好,那些日子当真是太痛苦了,比她在苏府里呆了这么多年还要痛苦,直到再次躺在这里,苏凤锦越发觉得,这苏府不是兵贵府地,而是一个地狱,一个十八层地狱,尤其是战青城踏入这个屋子的时候 ,他更像是索命的阎罗,让苏凤锦惶恐不安。 战青城站在床边,任着苏凤锦骂,待她骂得累了才道:“你自是放心,这些话我是不会放在心上,你如今在我的身边呆的时候还少,时日长了自然会知道,锦儿,在这长安城中,若是没有我,或者我将你弃休出门,你会活不下去的。” “活不活得下去,也与你无干,你无须在此假好心!”苏凤锦紧握着拳头,忽的将碗里的药朝着战青城便砸了过去。 战青城顿时被药洒了满身,碗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了好几瓣,浅桃色的碗就似花一般从枝头落下,纷纷扬扬里碎了,战青城瞧 着她冰冷无情的模样,心忽的疼了疼,如同针扎一般。 他朝着苏凤锦便扑了上去,将苏凤锦压在床、上,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边,透起几分旖旎的气息:“锦儿,你该乖一些,好好听话。” “你滚开!战青城!如若哪一天你把我逼上了绝路,我就跟你同归于尽!”苏凤锦手里的的发钗死死的抵着战青城的后颈,只要她稍稍一用力,或许她就可以解脱了,这将军府里暗无天日的痛苦日子,是可以结束的。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将手移到了胸口,笑盈盈的道:“是这个位置,锦儿可要记好了,下次不要说出来,直接动手。” 战青城的力道微大了些,那簪子便扎入了战青城的肉里,那结实的胸口贴着苏凤锦的左手,她难以想像,如此坚硬的胸膛被这尖锐 的发簪扎进去时,是一种怎样的疼痛,那血缓缓的渗了出来,苏凤锦猛的松了手,抬脚去踹战青城,慌得破口大骂:“战青城!你有病啊!你滚开,别再来烦我!” 战青城抬着她的下巴,那双幽黑的目光如同黑暗中的一双眼,让苏凤锦浑身战栗,他只道:“你要记着,你是签了契约的,所以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 “我不是你的人,也不是你的鬼!你压着我了……”最后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娇唤激得战青城一阵热血沸腾,血气方刚的年纪里哪里 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又是朝思暮想的人儿,如何能把持得住,当下一只手便沿着里衣探了进去,战青城给她用的都是上好的药,如今身上的伤连疤都不曾留下。 那常年征战的手上带着厚实的茧子,茧子摩擦着苏凤锦那如绸缎一般的肌肤,令战青城有些恍然,他低头细细吻她,却碰到了她的眼泪,在这样寒风料峭的夜里冰冷刺骨。 战青城一时所有的理智都跑了回来,苏凤锦衣衫凌乱的躺在鸳鸯雅绣的棉被间,一头乌黑的发在朦胧的灯盏下泛着微微的暖色光圈,那嫩白得如玉一般的肌肤让战青城想起了前一刻仿佛在抚摸一片云一般的触感来。 第036章 原是不配 她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似是吓得不轻,一直咬着唇落泪,战青城伸了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忽的抓了她的手朝着自个儿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苏凤锦吓得眼泪都止了,有些懵。 战青城道:“方才是我失了分寸,锦儿,自你之后我就从来没有过别人,可是男人的需求总是有的,你若是不愿,我不逼你,我忍着就是,你看你打也打了,就别哭了。” 苏凤锦瞧着战青城这副委屈又无奈的模样,只觉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整个人都惊魂未定。 战青城执了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苏凤锦愤愤的将手拽了回去,冷声道:“将军,算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不过是个弃妇……” “胡说什么。”战青城面色忽的冷了下来,他发现他越发的不喜欢赵阮诚这个人了!虽拢共只见过那么几面,但是想来日后上下朝的,有些见面总是免不了。 “我与阿诚成亲不过半月余,后来却因着那样的事情被休弃……” 战青城面色阴沉的瞧着她,苏凤锦不怀疑,若是此时苏凤锦手里有把刀,说不定会一刀结果了她,她想,战场撕杀过的人,多是冷血的,他们杀人无数,又如何会知晓人命的可贵。 “够了!赵阮诚休你,那是赵阮诚没有这个福气!你也无须记挂着他,你只须把我放进心里就行了。” 苏凤锦也是个软硬不吃的,她紧着手中的被子,躺在床上沉声道:“你别做梦了!我不会把你放进心里,永远也不会!” 战青城忽的又笑了,笑得春暖花开明媚灿烂,却让苏凤锦很不安。 他道:“永远不会也晚了,你不要忘记你签过的东西,如今你大哥还在牢里呆着,此案由刑部尚书亲审,锦儿,你便是个冰山,终有一日你也得自己给我化了。” “混蛋!”又用她大哥来威胁他! 苏凤锦终于会骂人了,于战青城而言倒是高兴的,想来苏凤锦在那九吕芝麻官的小府邸里也是学不精什么礼数的,她在他的面前失了那层疏离又显淡薄的礼数,战青城倒是十分高兴:“除了这混蛋,还会骂什么?嗯 ?不如一并骂了我听听?” “你……臭不要脸你,挽珠!挽……”苏凤锦哑着嗓音的一句臭不要脸又将熄了的邪火勾了起来,战青城瞧她小嘴虽饱满却是苍白,心念一动,这当兵的人立即就开始行动。 挽珠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结果就见战青城将苏凤锦压在床上亲,当即面色一红,捂了脸:“呀!!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苏凤锦咬破了战青城的唇,那血腥味在两人的嘴里蔓延,战青城的眸色深了深,捧着她的脸越发的狂猛炽热,苏凤锦被他啃得喘不过气来,战青城这才松开她。 苏凤锦扬手便是一巴掌,气急败坏:“混蛋!滚!滚出去,别来了,滚!” 战青城却是伸手,擦了擦她唇角边还沾了一点血笑得暧昧:“嗯 ,唇色还是不要那般苍白好看些。” 苏凤锦气得差点吐血,上战场的人都这般会耍流氓这般不要脸吗? 战青城毫不在意,细细的将那荷包收进怀里,擦了擦被咬破了的皮,笑得意味深长:“夫人,终有一日你是会同我睡的,眼下天下太平,我有的是时间来等。” “将军,那如玉呢?你这般待我,可有想过如玉?” 果然,提及如玉,战青城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拉了条椅子坐在床边,朝苏凤锦道:“她不一样,你们不可比。” 而在苏凤锦的耳朵里是,你不过就是个弃妇,你有什么资格同她比?一个是真心的,一个是玩弄,自然是没什么可比性的,苏凤锦不想让自己在一个人的眼中这般不堪,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更不想让自己陷进去,她暗自理了理衣袍,蜷缩在被子里,咳了两声,面色越发的苍白。 战青城见她一咳嗽又紧张起来:“你瞧你将那药泼得我一身都是,这些日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外头的,再去重新端一碗来。” 在外头偷听着的春芽心肝儿抖了抖,吓得差点把茶盏掉地上,芳姨接了一把,朝春芽笑道:“快去吧,这里我伺候着。” 春芽冷哼了哼:“也就她不知好歹敢这般骂爷!呸,忒不知好歹了些!枉费爷待她一片真心!我要在那药里多下些毒才好。” 芳姨只当她玩笑:“说什么胡话,快去吧,那药挽珠还在煎着呢,你只管倒些来就是。” 春芽这才愤愤的走了。 芳姨一见战青城这套上好的灰色长袍被弄出了一大片褐色的药渍当即便取了帕子,一面替战青城擦着一面急道:“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如今这外头正化着雪呢,爷穿的这般单薄,如今泼了药可别风寒才好。” 战青城朝芳姨笑道:“我身体好,不妨事。” “安总管前些日子送了些衣裳过来,爷可要换一套?可别寒气入体才好。”芳姨的心思全在战青城这套泼了药渍的衣服上。 苏凤锦猛的坐了起来:“送的什么衣裳 ,我怎的不知道?” 芳姨白了她一眼:“你见天的躺在床上,谁来也不见,这病病怏怏的能知道什么? 若不是爷常日里来陪着你解闷,我看你能在这床上呆上两天就不错了!” 这是在提醒苏凤锦,莫要不知感恩,哪怕心里是有个委屈,如今折腾了战青城这么多天了,也该收敛收敛了。 可是苏凤锦的心里没有战青城,她只是拒绝着令她觉得厌恶的事情力求自保摆了,难道也有错处吗? 苏凤锦自认是没有错的,只是碍于芳姨在,她便噤了声,瞧着屏风后头芳姨伺候着战青城更了衣,苏凤锦还能瞧见那里屋屏风后头的那个大衣间里收着的衣服,一排是她的,还有一排则战青城的,那深沉的颜色与苏凤锦历来所着的素雅之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搁在一处瞧着,又让人觉得分外的相衬。 战青城的身形高大,从寒梅绣图的屏风后头走出来,但见烟青色的窄袖长袍穿在身上,瞧着少了那征战的杀戮之气,一时温和不少。倒也合他这个将门世家权贵公子的身份。 他朝苏凤锦挑了挑眉,笑得春风满面:“夫人可是觉得为夫比那姓赵的好看千倍万倍?” 苏凤锦只收回目光:“将军,你要点脸行吗?” 第037章 将军不要脸 战青城伸着手转了一圈,朝苏凤锦道:“如何?” 苏凤锦瞧着他腰间佩戴了的那个烟青色的荷包,朝他伸了手:“荷包还没绣完,你快给我,一会儿扯坏了,一钱银子呢!” 战青城将荷包解了下来,骂她没出息:“待你做好了,给你一百两!” 苏凤锦朝他伸手:“那你先付订金。” “我还能少了你的不成?自己拿。”战青城站在床边张开手,让苏凤锦自个儿去取那个已经老旧了的荷包,荷包瘪瘪的,苏凤锦本以为里头没多少钱,谁知道打开倒出来就瞧见了几颗碎银子,还有几张五百两的大银票,难怪这荷包瞧着这般瘪,原是里头装的大份额银票!倒也是,哪家将军出门会带那么一包银子出去的,平白让人瞧了笑话不是。 苏凤锦只拿了最少的一钱银子,然后便将银票塞进荷包里,塞到最后发现还有一张白色的纸,上头白纸黑字,苏凤锦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战青城抢走了,只是,苏凤锦好像瞧见了如玉两个字,莫不是写给如玉的情信? 战青城宝贝一般的将那纸叠了起来,收进荷包里,笑话她:“这么多的银票,你怎的拿了个最小的?” 苏凤锦拿着手里已经要收尾的荷包,瞧着战青城只道:“我这荷包是卖予你的,一钱银子就是一银,不会多了去,也不会少了去。你不要有旁的想法。” 那种瞧着干干净净又冷冷清清有傲气还带着些许娇媚色彩的姑娘最是得男人欢心的,男人多半是要求自家妻贤德,却又喜欢那些个扮相妖艳妩媚的美人,苏凤锦其实相处得久了就会发现,她是一个混合体,既有那清冷干净的气质,又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些许的娇媚来,就像是一只猫儿,猫儿生来便是高傲,偶尔亲近了便又会撒娇,让你爱不释手。 战青城瞧着这衣袍上的花微微皱眉:“这海棠花不好看,你若是得空了,替我做几身衣裳,眼看就要入春了,衣裳都要换季了。”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他,愤愤的擦了擦嘴:“我做衣服都是高价!” 战青城嗤笑,坐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笑她傻:“这里可是将军府,最不差的可就是银钱,你开个价就是,像你这般的红颜祸水,区区一个为夫还是养的起的。” 苏凤锦真想掐一把看看他那脸是什么做的,怎这般说不要就不要了。 “二……二两银子一件!一文钱都不能少。”在苏凤锦的心目中,十二文钱就可以买一斤米,一百文钱等同于一钱银子,一百钱才等同于一两,这可够平日里的小老百姓们好久的开销了。 战青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身后槐树的枝桠影子打在窗户纸上,外头灯盏随风摇曳。 苏凤锦执了帕子猛的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比往常都要厉害些,带了点撕心裂肺的味道,战青城忽的就紧张了起来:“怎的这么多天也不见好!安吉,去请张太医来。” 安吉从外头跑了进来,面带为难:“爷,您上次把人家的药床从府里抬了出来,张太医已经拒绝入府看病好些日子了。” 战青城只觉得有些烦燥,伸手扯了床边搁着的大披风便将苏凤锦裹了起来,苏凤锦吓着了,手忙脚乱的晃:“你干什么!放我咳 ……咳 咳 ……” “去找张纪成,他再不给你看,我就把张府掀了。安吉,拿我令牌去巡防营调三千精兵过来。”一个医人的老头,在战青城的面前还来了脾气了,战青城又急又气。 苏凤锦手在空中乱挥,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战青城的脸上,战青城一张脸顿时阴沉了,她也不闹腾了,只可怜巴巴的瞧着他:“我不去,我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咳 咳 张太医也不容易 ,你……你不要这样。” 安吉暗想,或许苏凤锦还不知道吧,张太医与爷在朝堂上掐了起来,还不是因着苏凤锦怎么这么久还没好这件事情,那张太医只觉得医德这怀疑了,也是个有脾气的,那你另请高明吧,老子不看了!于是便成了这模样。 战青城发现苏凤锦格外的瘦小,他的披风都能将苏凤锦裹上两圈了,即使裹着大披风,在高大的苏凤锦手里,依旧是抱得易如反掌。 “爷,听闻城西的木大夫也是难得的圣手,不妨请木大夫来瞧瞧?”安吉站一旁出主意。 战青城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马上去请。” 苏凤锦复又被战青城塞进了被子里,她咳了好一会儿,猛的发现那手掌心里有些润,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血,那一股子的血腥味儿这才开始在嘴里蔓延。她暗自将手藏了起来,在那枕头底下擦了擦,心里一片惶恐,她是不是要死了? 那只手被前来送药的春芽瞧得真切,她眯了眯眸子,将药搁在床边,捧了药朝苏凤锦道:“挽珠刚熬好的,有些烫 ,少奶奶注意着些。” 春芽又喵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战青城,战青城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瞧着他那个老旧的荷包发着呆,直到苏凤锦要喝药了,他才顺手接过药碗要喂她。 苏凤锦去抢那药碗,被战青城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抢什么抢,日后好了,你求我我都不会喂你。” 苏凤锦指尖轻颤了颤,她想,莫说是喂了,以后怕是连面都见不得了罢。这些日子苏凤锦感觉得到的,她的身上伤口虽然在恢复,可是她这个人却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累,有时候甚至可以一边咳 着一边睡着,一睡便是一整天。 这么想着,她也就不纠结了,任着战青城喂,战青城虽是战场征战这么多年,可是到底还是透着些他母亲那书香大家门弟的气度与风韵,起码他不说那些混话的时候,安安静静待她的时候是极好的,像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喝了药过了小半时辰 ,苏凤锦又开始咳,这一次她已经不敢用手捂着了,她用了帕子,咳得厉害的时候也会用力的去忍着些,战青城正急得要亲自去请人,安吉已经领了那城西的木大夫过来了,木大夫柱着一根拐杖,被安吉一路拖得连拐杖都用不上,直接抬到了苏凤锦床前的屏风跟前。 第038章 死了也是我的 战青城直接将他拽到了床边,一个指令:“看病。” 大夫上了年纪了,被战青城这么冷冰冰的一声吼吓得不轻,早听闻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如今在战府里也是戾气满满的,如今所闻倒是不假,当即不敢起了旁的心思,搁了薄纱便开始替苏凤锦瞧病。 瞧了半天,忽的跪在地上,发着抖满脸惶恐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这……这夫人的病情怕是已经……已经……小的医术不济,还请将军另请高明。” 战青城心头狠狠的一颤,他望向苏凤锦,却见苏凤锦呆呆的坐着,双眸又恢复了往日的空洞,当即拔了搁在苏凤锦枕头底下让她防身的剑,朝着那大夫便是一剑,苏凤锦忙道:“不要杀人。” 战青城的剑停在大夫的肩膀处,大夫身上吓出了一层冷汗,跪在地上喃喃着饶命二字,这大夫也是无辜,他原本是打算关门了的,谁知道三更半夜的一伙人强盗似的闯进来,见了他便直接抬进了将军府,他是半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如今夫人确是无力回天了,可是偏偏将军却又爱妻心切要杀人,看来这弃妇也非传闻中那般,在这将军府里过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啊。 苏凤锦满脸厌恶的瞧着战青城:“不就是活不长了吗?你何必因为我再去害了旁人的性命。” 战青城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坐在床边抱着苏凤锦,双手微微的颤抖着,低声道 :“童言无忌,你会跟我一起长命百岁,将来儿孙满堂。” 苏凤锦靠在他的怀里,呆呆的瞧着那素白的屏风上头那绣得栩栩如生的寒梅花,她不知道战青城为什么会这样,她只知道她要保全她最后的尊严,不能一次两次都这么失败,即便将来战青城要休弃她,她也要有足够的资本去撑着自己活下去才好,那般颠沛流离的日子,苏凤锦不想过,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呆在某一个地方,等着日子一天天慢慢的走。 当一个人经历过生死绝望之后,她就会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苏凤锦便如是。 “我去找张纪全!我们去找张纪全,他若是不愿,我就杀了他。”战青城很害怕,他发现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战青城瞧着这张脸,其实与如玉并不相像的,只是眉眼处有三分罢了,,两人的性子却是天南地北,如玉是世家闺秀,生来便是权贵之家,那是书香与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人,所以性格上多少透着些自傲,眉眼间又有些自以为是的尊贵。 但是他的锦儿不一样,他的锦儿一直很乖,若是不触她的逆磷,她可以一直这般与你冷清的处着,可战青城偏不想与她冷清的处着,便屡次去逗得她直炸毛,战青城大约觉得,这世间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他家夫人炸毛的时候指着他骂他臭不要脸、混蛋之类的话了,在旁人眼中,或许就粗俗了,可是对于一个出征的将军而言,什么样的粗俗又是没有见过的,唯有苏凤锦,战青城觉得,是最配站在他身边的人。他一直在等着他的锦儿把身上那层土抹去,变成金子大放异彩的那一日。 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消息,活不长久,是什么意思! 战青城直接抱了苏凤锦去的张府,张太医夜半三更是不愿看诊的,特别是为战青城这个桀骜不训的将军看诊,就更不愿了,所以听了下人通传也没有搭理,战青城坐在马车里,紧紧的抱着怀里已经睡过去的苏凤锦,她的唇色又苍白了,一头墨发未梳,一缕发垂在她的脸上,朦胧的灯盏下映得她的脸越发的白,那是一种病态而不祥的死白。 安吉站在车窗边,低声道:“爷,赵府不见客。” 战青城卷着苏凤锦的发,她的发格外的柔软,从他的手上滑下,落在苏凤锦苍白的脸上,黑白分明。 他眯了眯眼:“砸门。” 安吉听着这沉冷的声音抖了抖,望向那扇大门,有些担忧 :“爷,您与张太医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事儿,若是再将门砸了……” 战青城将苏凤锦裹得紧紧的这才下了马车,盛气凌人的站在那张府外头的大马路上,此时已是三更天了,街道上除了打更的,便是一群巡防营的兵位列齐整的站着,那些个喝醉了酒的勾勾搭搭瞧着这边的热闹,笑盈盈的问:“呦,怎么这么大的排场 ?你们还是别等了,张……张老头儿虽说是个神医,可是却是个冷心之人,便是……便是你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呃,不会眨一下眼睛来救人,我……我妻子……我妻子若不是他不愿救 ,也……也不会有今日,哈哈哈,狗官!我呸!” 战青城冷冷的扫了眼那喝醉了酒的,他被战青城幽冷视线惊着了,退了两步,拉了几个醉鬼朋友便晃进了一条巷弄里抄了近路回家去了。 战青城低头瞧着苏凤锦,只觉心里揪着疼:“砸门!” 安吉忙吩咐了人动手。战青城坐在椅子里,紧抱着怀中的苏凤锦,伸了手捂着苏凤锦的耳朵,苏凤锦身体不好,睡得其实不沉,只是她觉得累,眼皮一直睁不开,所以造成了她睡着了的假像。 没一会儿这张府的大门就被撞开了,砰的一声响门上的木屑到处乱飞,战青城将苏凤锦护得严实,待那股子的灰尘散去了他才起身,张太医已经披衣冲到了前院,结果刚转出了大厅,就看见自家门连着的那几米墙一并都塌了,顿时气得险些吐血:“战青城!你!你竟敢私闯大臣府坻!不,你还拆了大臣的府坻,你……你懂不懂什么叫礼仪廉耻!” 战青城抱了苏凤锦来到他跟前,淡道 :“救她。” 张太医扫了眼面色惨白的苏凤锦,抱了手臂一副傲娇样儿:“你砸了老夫的招牌毁了老夫的门,还想让老夫做这等苦差事?老夫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我看她这样子,也是个活不长久的了,你还是赶紧带回去准备棺材吧,省得到时候突然走了,连个寿材都没有。” “张纪全!”战青城眯了眯眸子,那深邃幽深的眸子里凝着冰冷的杀气,可张太医却是不怕他的,反倒抬头直视战青城。 “你这小子,不识礼数!” “你救是不救?!”战青城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他这一路上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怕苏凤锦再出个好歹来。 第039章 中毒 安吉见这两人站在一片废墟里眼看就要掐起来,忙上前朝张纪全笑道:“张大人,您这里将军府自当恢复原样,爷也是着急少奶奶的安危,所以才会冒犯,还望张大人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多多见谅。” 张纪全冷哼了哼:“老夫与这不知礼数的野蛮人有甚交情!田七,送客。” 战青城面色越发冷凝:“她若是死了,我就把你家夫人从坟里挖出来,再搓骨扬灰!” “你敢!”张纪全与其夫人原也是这长安城里的一段佳话,只是夫人难产而死,这么多年了,张纪全是一个也没有娶,独自钻研医道,只是那坟却成了张纪全命一样的存在。 安吉也犹豫了,你生气归生气,你不能把人家的坟给刨了吧? 战青城抱着苏凤锦冷笑,张纪全气得差点吐血,瞪了他好一会儿,忽的泄了气,一拂衣袍:“滚进来。” 战青城忙抱着苏凤锦跟着他穿过曲折的回廊与八仙灯盏来到药阁,药阁中置有一个巨大的鼎,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鼎的下方有一个碳盆子,小火慢慢的烧着。 战青城将人轻放在椅子上,张纪全看都没看他,只咬牙切齿的骂:“你们这些粗俗的匹夫!见天的就知道威胁人,毫无君子道义!她这是中毒了,我给她放血治疗,你别在我眼前碍了我的眼!” 战青城也不与他争,只疑惑的问:“如何会中毒?” 药方子是张纪全开的,张纪全没有理由害苏凤锦,所以这药还经了什么人的手? “哼,我又不是你府上的,我怎么知道。”张纪全瞧着战青城当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瞅哪儿都不顺眼。 战青城拧眉:“可知是什么毒。” 他本以为只要他想护的人,便必能护得周全,可是如今看来,到底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太低估了府上那些人。 “想来是药物里面混了一味紫地丁,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与老夫开的药混在一起,就会相克,从而慢慢消磨一个人的性命。”张纪全替苏凤锦下了几针,又挑破了指尖放了些污血出来,战青城双眸紧握,朝张太医道:“她多久才好?” “好在时间还不算太长,吃些药去了毒血三日就好了。”张纪全对战青城没什么好态度,战青城倒也不在意。 待施了针之后战青城才将苏凤锦带回了将军府,张纪全也被一并请了去,天色方蒙蒙亮,战青城使已经响了锣鼓,将府中的诸人全闻诏集在了一起。 那些个下人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打着呵欠匆匆跑了来站在院子里不解的瞧着战青城。 西屋的着了衣衫,一番打扮,秋婆子替她簪了一枝桃花,有些担忧:“听闻那东屋的昨儿夜里咳血了,原也是快死的人了,怎知爷连夜将人送去了张太医那里,先前爷不是与张太医闹矛盾了吗,这会儿将张太医家院墙都拆了强行请人去救的呢,奶奶,您若是再对那小贱蹄子手下留情,爷那儿可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兰馨凝着镜中面色苍白的人,指尖轻颤:“可是我能怎么样?我做了这么多,好与好,坏也罢,爷都不愿回头来看我一眼,今日……今日莫不是因为那药里的东西被查出来了?” 秋婆子按着兰馨的手,眼色微沉了沉:“奶奶不必多心,咱们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查出来。” 兰馨闭了闭眼,再睁开便是定了心,领了西屋的一群家丁奴仆去了正厅,正厅里战青城正坐着擦剑,那长剑寒光冽冽,兰馨镇定的来到战青城的跟前,盈盈福身,狐疑道:“爷,这是怎么了?” 战青城只擦着剑,并不作答,安吉为免兰馨尴尬,接了话:“原是东屋少奶奶病着,不知那药里怎会多了些紫地丁加重了少奶奶的病情,爷这会儿正查着呢。” 兰馨紧揪着帕子道:“姐姐如何了?我去瞧瞧她。” “请了张太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安吉打量着兰馨,见她面容温和,眉宇间透着担忧,她应当是不知道的,只是,这府中,除了兰馨,怕就只有老夫人了,安吉当下也觉狐疑了。 战青城手一甩那剑便入了刀鞘,他站起身,扫了眼兰馨,朝众人道:“她的药平日里是谁在跟着?” 挽珠忙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哭得梨花带雨:“爷,是奴婢 ,可是奴婢是小姐的陪嫁婢女,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小小姐的事。” 春芽扯了扯嘴角,一脸不屑:“你煎了这么多次药都没发觉有问题,你倒是有脸说你是陪嫁的婢女,啧,瞧瞧你这哭丧似的一张脸,呆头呆脑的。” “是不是你在汤药里下的东西?我是给小姐熬着汤药,可是你也接手了!”挽珠猛的站起身指向春芽,春芽面色一沉:“你胡说什么! ” “是不是你做的,你好狠毒的心,小姐对你这么好你还要害小姐。”挽珠觉得春芽历来不喜欢自家小姐,若是做了那下药之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质疑的,毕竟动机摆在那里。 这两丫头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战青城冷冷的瞧着这两人:“都闭嘴!” 兰馨紧揪着自个的帕子,听得战青城道:“兰馨,此事,你觉得应当如何?” 兰馨面色一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故作镇定:“爷,这件事情必是要查清楚的,如若不然以后再害姐姐可怎么办,那……不如先从药渣查起。” “拿药渣来,请张太医验。”战青城坐回椅子上,又拿了那把剑擦拭着,他擦剑的模样格外的认真,兰馨瞧了眼身后的秋婆子,秋婆 子暗中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一些。 没一会儿那药渣便端了上来,张太医从东屋过来,检查了一番药渣,一脸狐疑:“这药渣中,并无紫地丁。” 战青城微微拧眉,如果那药里没有,那么毒又从何而来。 张纪全将药渣搁下,朝战青城打了个呵欠:“少夫人已经无甚大碍,老夫回去了,那破了的门赶紧给老夫修上!” 扔了话张纪全便一拂衣袍走了,战青城坐在椅子上,眯了眯眸子,朝众人道:“你们既是将军府的家丁,今日不承认,若是哪一日让本将军查出来,必将他碎尸万段再拿去喂狗。” 众人吓得哆嗦着靠在一起,低着头不敢吭声,战青城那冰冷的声音再幽幽的扬起:“谁做的,站起来。” 第040章 刀子嘴豆腐心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挽珠瞪着春芽,沉声质问:“是你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承认!前些日子你是怎么对小姐的,你说那么恶毒的话来……” “我说了没有害人就是没有害人!你嚷嚷什么,这里就你嗓门大不成。”春芽瞧着挽珠心里冷笑,这个不时识务的蠢货,迟早有一日她家小姐要被她给坑害死。 “你还想狡辩!那日我在厨房里煎药,实在瞌睡的厉害,就是你顶了我的位置,不仅一次,还有好几次呢,我说你怎么那时候这么好,原是你在我家小姐的药里下毒!” “你聋了不成?方才张太医说了,药中没有那个什么什么丁的药渣。”春芽将冲上来与她撕架的挽珠推开,一脸无奈,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丫鬟,她与苏凤锦在那不受待见的苏府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怎的如今还这般蠢,一点儿心眼都不长。 战青城一时心续有些乱,药里面并无紫地丁的药渣,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兰馨理了理衣袍,安慰战青城:“爷不要着急,总会水落石出的,眼下还是先去瞧瞧姐姐吧。” 战青城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揉着眉心拂了拂手:“行了,都下去吧,此事不要对母亲提及,免得她担心。” 兰馨心中冷笑,老夫人会担心区区一个苏凤锦?老夫人估摸着只会冲上来补两刀罢。 “是。”一群下人纷纷退了下去,天色已经大亮了,院中的几颗桃花树开得茂盛,战青城一路摘了几束桃花回了东屋,顺手插在屋内床边的青花瓶里,战青城有些累,瞧着床上的苏凤锦,默了一会儿,将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爬了上去,然后又轻手轻脚的将人揽进怀里,苏凤锦这些日子消瘦的厉害,抱在手里还有些硌手。 挽珠与春芽也回了东屋,正在吵,芳姨朝两人打了个手势,小声道:“爷折腾了一宿,这会儿正睡着呢,可别再吵了。” 挽珠愤愤的瞪了眼春芽,拽着她的衣袖子咬牙小声道:“那毒就是你下的,你别不承认,我给你去看证据。” 春芽拍开她的手冷笑:“你长没长脑子?我害她有什么好处。” “许是有人给了你一笔好处费让你害小姐呢,府里谁会害小姐,哦我知道了是老夫人!老夫人一直看小姐不……”挽珠正说着,芳姨忙捂了她的嘴,着急的四处扫了两眼,小声道 :“姑奶奶,你可千万别给少奶奶再添乱了,这话若是传到老夫人那里去,到时候少奶奶的苦日好就没完了。” 挽珠这才知道说错了话,只得拽着衣袖子小声道:“可是小姐在床上都躺了这么久了,咱们东屋也就咱们这么几个人,定是春芽做的!” “春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断不会做出伤及少奶奶性命的事情来,挽珠,你还小,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芳姨瞧着这年十三的挽 珠,只觉得无奈,这孩子跟在苏凤锦的身边说风就是雨,打打雷就能哭出来的主,性子又是个容易炸毛的,虽心性良善,可是却不大会说话,这若是府中再多两个妻妾的,那到时候就着挽珠这么个性子,不得被怼得渣都不剩。 挽珠瞪着春芽:“她刀子嘴豆腐心?芳姨!那几日我煎药的时候半路上就是她接了手!” 春芽抱着手臂瞧着挽珠冷笑:“你就跟你那主子一样不知好歹!也不知是谁那日打瞌睡都快打进火堆里了。” “你!……” “行了,都别说了,赶紧去后院瞧着些,张太医重新开的药方子,这一次可别再出了问题。”芳姨忙将这两个人打发走了。 屋子里苏凤锦悠悠转醒,她只觉得身上热得慌,哪里都动弹不得,后来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她被战青城紧紧的抱在怀里,战青城一条大腿还压着她的,他的呼吸就打在苏凤锦的脸旁,带着一种耳鬓厮磨的诡异之感。 苏凤锦有些发慌,朝着一旁挪又没什么力气,只能伸手去掐战青城的脸:“战青城!!起来,别在这里睡!你起来。” 芳姨听着响声,忙跑了进来,朝苏凤锦小声道:“少奶奶,你可千万别折腾爷了,让他睡会儿吧,昨儿夜里小姐咳血之后就晕了,爷抱着小姐忙活了一夜,这会儿才睡呢。”加之前些日子被苏凤锦折腾得也没有睡好,所以战青城的眼底下都出了一团乌青了。 苏凤锦低头,瞧着呼吸沉稳的战青城,咬了咬牙,朝着战青城的肩膀一口就咬了下去,战青城微微抬眼,见她醒了,眯着眸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透着半梦未醒的沙哑感性:“乖,让我睡会儿,我什么也不做,就睡一会儿。” “滚开,谁让你在这里睡,战青城!你起来起来!安吉,安吉!!”苏凤锦伸手推着战青城,战青城忽的堵了她的嘴,在被子里两个人只穿了单薄的衣袍挨在一起,手脚相缠,苏凤锦很害怕,忽的就哭了,那眼泪落在枕头上,一片冰凉。 战青城吻了吻她的泪痕,有些无奈:“乖,我说了,就睡一会儿,不做旁的事,你怕什么。” “战青城!从你踏进东屋的那一天起,我身边就没好事,你走,别呆在这里,别来找我,算我求你了。”苏凤锦什么样法子都试过了,偏生战青城却是不愿意走,偏要呆在这东屋,让苏凤锦很烦燥。 战青城眸深了深,忽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唤了一句安吉,安吉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爷。” “打个地铺。” 啊??安吉有些懵,狐疑的望了眼缩在被子里面色依旧苍白的苏凤锦,恍然大悟,原来自家爷还没有取得睡床的资格?? 安吉忙去抱被子,苏凤锦坐在床上,朝安吉道:“把将军哪来的请哪儿去。” 战青城望着苏凤锦,心里宛如一把刀在一点点的割着:“我说了,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是我的,你如今病着,我不与你计较,安吉,去取被子打地铺。” 苏凤锦裹在被子里,瞪着战青城,怒火四溢:“战青城,你这么折磨我有意思吗?你若是当真恨我,直接给个痛快,别在这里玩什么糖衣炮弹,我不吃这一套!” 战青城却是失笑,他不过是想陪在她身旁罢了,却成了她眼中的报复。 第041章 审讯 “锦儿,不要挑起我的怒火,你承担不起的,所以要乖,明白吗?”他来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苏凤锦略退了些,避开了他的手。战青城猛的收了手,冷笑:“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吗?好啊,我就带你去瞧瞧。” 战青城唤了芳姨更衣,芳姨在给苏凤锦更衣的时候将昨天的事情简洁的说了一遍,苏凤锦却是不信的,她揪紧了衣袖子,朝芳姨裂开一抹难看的笑:“芳姨,男人的话都是信不得的,他原也没有将我当成妻子,不过是当成一件颇有兴趣的玩意罢了,若是得了手,是不会珍惜的。”赵阮诚不就是那样吗?他们在一起,不过半余月的光景呢。她却好像做了一场梦,那场梦毁了她这一生。 芳姨眼睁睁的瞧着战青城将苏凤锦拽走,站在门口一脸忧心,傻孩子。 苏凤锦被战青城抱上了马,一路策马奔腾冲进了驻扎在长安城外丘林的军营里,军营中的人见战青城抱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来,顿时个个让开了道,瞧着那娇小的身影,暗自想着,莫不是这些年将军常常惦记那个叫如玉的姑娘? 战青城将苏凤锦抱下马,宽大厚实的披风将她护在怀里,严严实实的,连张脸都没有露出来。 一旁的副将刘虎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那大嗓门一扯:“呦,将军,这位莫不是传说中的如玉小姐?” 战青城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他明显的感觉到苏凤锦在他的怀里僵了僵:“军师何在。” “军师啊,正在审犯人呢,军营里混了几个奸细,也不知道是谁的人,审了两天,皮都快脱一层了就是不开口。”刘虎生得也是虎头虎脑五大三粗的,往那儿一站,虽没有战青城高,那一身的肌肉却是饱满有力,苏凤锦被战青城捂着嘴搂在怀里,逃又逃不得,只得咬了战青城的手,咬得嘴里泛着一股子的血腥味儿! 战青城一脸阴沉的将苏凤锦拽进了营帐里,营帐里有几个人被绑在柱子上,他们浑身是血,有一些因为长期没有上药,身体已经腐化了,还有几个人肠子流了一地,正痛苦的呻吟着,苏凤锦猛的将战青城推开,眼看就要冲出营帐,被战青城一把拽了回去,他扣着苏凤锦的脸,逼得她只能直视前方。 “你不是想看看本将军的手段吗?去把军医叫来。”战青城瞧着眼前那绑着的人笑得阴冷。 一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抱了个暖炉子,笑眯眯的打量着这两个人,朝战青城笑:“难怪能得将军这么多年的惦记,这性命倒是少有的。” 苏凤锦在战青城的怀里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战青城,你是不是人!你这么做,你就不怕报应吗你放开我!你这个恶魔,混蛋!!” 战青城死死的扣着她腰与脖子,声音沉冷:“乖,不要在这里惹我生气。” “你放开我!”苏凤锦身体本就没有好,加上战青城的人高马大不说,力气根本不是苏凤锦可以抗衡的,苏凤锦简直就跟只猫一样被战青城吃的死死的。 军医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箱子,站在战青城跟前,恭敬的行了个军礼:“见过将军。” “本将军听说人有两个肾,若是取一个出来,倒也死不成。”他笑眯眯的瞧着那个嘴硬不肯交待的人。 那人瞪着战青城咬牙切齿:“狗贼,你灭我北晋,你不得好死!” 战青城垂眸轻笑:“说吧,谁派你来的,太子?还是……” “总有一天,我北晋会再度兴起!到时候就是尔等南晋狗贼死无葬身之地之时!!!”他瞪着战青城,那是一种很深的怨恨,那怨恨浓烈而冰冷,让苏凤锦很害怕。 苏凤锦即便被人欺负,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肉模糊关及生死的场面,那血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闻着让苏凤锦几欲吐出来,可是她只吃了些药,什么也吐不出来。 战青城见苏凤锦这般又有些不忍,只是到底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他扣着苏凤锦的脖子,笑得风神俊朗:“可想尝尝人肾是什么味道?” 那军医已经开始以刀尖划破这人的肚皮,迅速将那肾摘了出来,躺在那木板上的人痛苦得浑身的肌肉都纠作一团,硬是没有吭声。 那肾血淋淋的装在盘子里,捧到了战青城的跟前,战青城挑了挑眉,瞧着怀里瑟瑟发抖的苏凤锦,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也知道自己逃不了,所以无力的靠在战青城的怀里,莫名的乖顺了,却乖的令战青城心疼。 “把它煮了,喂给他吃。”战青城眯了眯眸子,低头又问苏凤锦:“锦儿,还有一场剥人皮的戏码,你可想看?” 苏凤锦慌乱的摇着头,无力的喃喃:“你这个杀人犯!战青城,你这个杀人犯,恶魔,混蛋!你混帐,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不要惹我生气,可记住了?”他的声音是温和的,传进苏凤锦的耳朵里,却宛如针扎一般。 军师站在一旁,瞧着那一盘煮得极香的人肾被端了上来,顿时也觉得一阵恶心,这么毒的法子,大约也只是战青城能够想出来了。 战青城抱着苏凤锦来到那人的身前,笑道:“你说,这盘肾若是赠予你父母品尝,他们可会欣喜?” 这人面色猛的一白:“狗贼!你……” “你我同为南晋人,你却称本将军作狗贼?倒是有趣。刘虎,你亲自去一趟,务必把这般肾喂给他父母。”战青城眸子里染满了杀气,苏凤锦在他的怀里吓得瑟瑟发抖,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她要从这个人的身上逃开!苏凤锦从来没有想过会看见战青城嗜血的一面,他就这么笑盈盈的断送掉别人的性命!那些性命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 “不要,不要伤害他们,我……我说我说!!”躺在木床上的人面容灰败,他浑身都是血,目光里透着些绝望,战青城太了解这样的目光了,当初苏凤锦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求他给她一个痛快。 “你敢自尽,我就将你的骨头熬成汤再送去你家里。”战青城笑盈盈的扔了一句话,抱了苏凤锦出了帐篷。 苏凤锦踉跄的扶着那木杆吐了起来,她什么也吐不出来,整个人显得越发的疲惫。 第031章 得失不过一念间 春芽靠着假山,抛着石子嘲讽道:“安的什么心也比你这呆头呆脑的笨丫头来的好,怎么?眼巴巴的在这儿守了三天三夜,却是连一句话也不曾说吧。” 挽珠瞪着她气得脸色发青:“你!你这时候不帮着小姐就算了,还在这里落井下石,你太过份了,怎么说小姐这些日子待你也不薄……。” 春芽眯着眸子笑:“那又如何,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瞧我的。” 春芽掐了掐挽珠的脸,一脸嫌弃的拍了拍手,然后抬步便朝着战青城那里走去,挽珠忙拽着她:“你做什么,你没看见先前将军让小姐签的东西吗?那是死了都做不成人的东西!你还去找他。” 春芽挑了挑眉,笑嘻嘻的:“这你就不懂了。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你家小姐?一个字十文钱。” “你!你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钱!!”挽珠眼看又要哭起来,春芽忙转身跑向了战青城,挽珠怕人发现,便又躲了起来,巴巴的瞧着那春芽晃到了战青城的亭子里,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战青城朝春芽挥了挥手,春芽便欢天喜地的上了那大祭台。 苏凤锦见春芽来了,有些意外,春芽只笑盈盈的将那食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笑道:“这是兰馨奶奶让奴婢拿来的,多吃些吧,还有四天的时候呢,想死也得挨过这四天。” 那饭菜倒是丰盛,苏凤锦蜷缩着身子,只觉得头晕脑重,春芽为她倒了一盏水,递到她嘴边,不耐烦的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境遇,若是能好好的与爷说说软话,撒娇求一求他,你要什么不会有,偏自已要把自已作成这个样子!喝水!” 苏凤锦瞧着那碗水,缓缓伸手,捧着那水喝了个干净,伸手擦了擦干裂的嘴,声音微弱:“春芽,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人……” “免了,在您这个菩萨的眼里,估摸着谁都是个好人吧?这话还是留着跟爷说的好。对了,这笼子只得一把钥匙在老夫人那里,爷可是打不开的。”她将饭碗递给苏凤锦,苏凤锦只觉浑身难受,捧着那只碗都在打着颤,思及战青城所说的话,她只得捧着碗,去吃饭。 由于手抖,到嘴里的饭就只剩下几粒了,春芽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便夺了她手里的碗,喂她。 战青城躺在亭中的软塌上,瞧着身前坐着的美人那乖顺媚人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甚是烦燥,好在苏凤锦终于吃了些东西。 春芽跪坐在笼子边喂了小半碗饭,将东西一一整理好,朝苏凤锦嗤笑道:“有时候你也别太相信人了。” 苏凤锦面色苍白的坐在笼子里,由于身上的伤这三天没有被照顾,所以意识便越发的飘远了,只是那片灯火阑珊的亭子一直在她的眼前晃悠,战青城的那句话在她的耳边不断的回响,她的父亲,她的大哥都在苏家,她不能让苏家有事。 第五天的清晨,挽珠忽的看见苏凤锦坐着的身躯斜斜的倒下了,慌慌张张的冲去了那亭中搂了美人正睡着的战青城,战青城却是被战青城吩咐人拖下去,一顿好打。 西屋兰馨正在伺候着老夫人,偶然听了这么个消息,望向老夫人,有些担忧:“母亲,她眼下到底还病着……” 老夫人冷哼了哼,理了理手中的佛珠,朝跟前的道长笑道:“原是个弃妇,道长不必多虑。” 那道长摸着八字胡笑盈盈的点头:“老夫人当真是贤明之人,待再念上一日的经文,那蛇妖也就该显了原形了。” 老夫人顿时觉这位道长道法高深,朝身旁的雅竹示意,雅竹吩咐了几个家丁端了好几盘金子出来,晃得那道长的眼里一片金黄,老夫人颇是客气的朝那道长道:“信徒一点心意,还请道长代为收下。” 道长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称好:“施主有此心性,想来他日必当感动上苍,贫道这里有金丹一枚,服之可续五年寿命。” 织玉抢步上前接了那丹药,递至老夫人的身旁,笑盈盈的道:“想来老夫人必当长命百岁才是。” “这味道闻着当真是舒服,多谢道长,信徒已备斋饭,道长请。”老夫人起身,与道长一同去了偏厅。 织玉闻着自个儿的手,闻了闻又舔了舔,谁知道有没有效果呢?若说那服用了可续五年寿命,那她这闻一闻,岂不是也要多活上一段时日? 秋婆子瞪了眼织玉,跟在兰馨的后头跟着去了偏厅。 这日夜里,那花园里突然就响起了锣鼓声,一群人匆匆忙忙跑去一瞧,却只见笼中的人不见了,一条足有两米来长的蟒蛇正盘在那笼子里奄奄一息,不仅仅是战青城懵了,连这匆匆跑来瞧情况的老夫人等人也懵了,兰馨只觉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 老夫人几欲站不稳,她搭着雅竹的手,指着那笼子里奄奄一息的蟒蛇冷声道:“青城!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一心一意要包庇的妖孽!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妖孽!没想到啊,当真是没想到,她竟然当真是个妖孽!道长,此妖物断断是留不得了,道长,你定要让她灰飞烟灭,省得她再出来害人!” 战青城从浑浑恶恶中惊醒,推开身旁的美人冲到了祭台上,瞪着那条蛇,满眼诧异:“这不可能,这几日我就在这里守着。” 老夫人扫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你可知战家如何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方,你看看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如此浪荡,成何体统!” 战青城单手撑着额头,只觉头晕得厉害,安吉从远处跑来,忙扶了战青城一把,暗自朝他点了点头。 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个颓废的样子,朝安吉道:“把他给我送去祠堂里好生跪着!” 战青城被安吉扶了下去,他三步一回头的瞧着笼中的蟒蛇,朝身旁的安吉小声问:“可办好了?” “已经办妥了,奴才是黄雀在后,没有人发现。”安吉扶了人却是去了后府的小别院里,战青城一入别院便泡在了冷水中,安吉将身边所有的丫鬟都打发了,只留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在外头候着。 战青城闭着眼,身体的温度却是格外的炽热,想起那躺在笼子里的苏凤锦,心火一阵阵的发燥,他泼了一把水到脸上,整个人才清配一些。 第042章 真凶假凶 战青城站在她的身后,瞧着她削瘦的背影微微的发着抖,忽的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份了,他伸手去碰苏凤锦,苏凤锦退了一步,摔在地上,她恨恨的瞪着战青城,声音微弱,却绝决:“不要碰我,你这个变,态!你这个杀人魔!!!你让我觉得恶心!” 战青城蹲下身,掐着苏凤锦的脖子,笑容温和不少:“恶心?既然我恶心,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我岂不是很般配?” “滚开,不要碰我!”苏凤锦拂开战青城的手,手按在地上一颗尖锐的石子上,顿时划破了皮,手上污黑的血渗了出来。 军师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瞧着这单膝跪在地上的战青城,笑道:“将军,夫妻有事床头吵了床尾就合了,您当初不是还说女人就得被男人护着吗?怎的了这是?” 苏凤锦不愿倒下,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身体有些微晃,转身便走。 军师却笑盈盈的跟了上去:“如玉小姐可别生气,咱们军人虽身上一股子土匪气,可是保家护国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闭嘴。”战青城将军师挤开,忙朝那步子走得飞快的苏凤锦追了过去:“锦儿,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如玉……” “别碰我!!滚开!”苏凤锦边走边推着凑近身旁的战青城,路过练兵场,大半人手里的武器都掉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这两个人。 “唉,那是不是如玉小姐?好像是吧?要不然将军哪能这么低声下气的?” “啧,我瞧着也是,这如玉小姐这路可走的不怎么好,莫不是将军夜里太过勇猛,如玉小姐生气了?” “我看像,要不然哪能啊……” “真没想到,平日里对咱们那么暴力的将军也有妻管严的一天,唉,有异性没人性。” “怎么?你还想让将军对你温柔一下?他不打死你就算你祖上积德了……” “唉,人走了!!” “这就走了啊,隔的远,我连如玉小姐的面都没看清楚呢……” 苏凤锦一路跑出了军营,战青城跟在她的身旁,小心翼翼的瞧着她苍白的神色,她在撑着,撑着不倒下去,这是他的女人,当真是固执又让人心疼。 “锦儿,不要跟我发脾气。”他忽的抱住苏凤锦,却发现苏凤锦浑身都在发抖,她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只觉得整个人一阵一阵的恶心,分明出着太阳,她却只觉得如今还是寒冬腊月,冰冷的风钻进她的骨血里,疼得厉害。 “战青城!你混蛋,你恶心,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一个人,那是人命!”她被战青城死死的抱在怀里,声音嘶哑无力,战青城却听得真切。 他下巴搁在苏凤锦削瘦的肩膀上叹息,这些日子吩咐人做了那么多的补药给她,却一点效果也没有,今日回去,那药看来是要细细查一查了。 “我从七岁起随父亲上战场 ,南征北战一直到十一岁回长安,锦儿,那些人不过是傀儡罢了,当年若非他们,我父亲也不会战死沙场 ,我二弟也不会尸骨无存!你只念着我冷血无情,是,我是无情,我要保全将军府,我要保全母亲,保全你,所以他们必须死。” “那是人命!战青城,你怎么可以视人命于无物!亏你还是人人称颂的护国将军!你让我觉得恶心,觉得可怕!” 她从战青城的怀里退了出来,两个人在军营外头起了争执。 战青城拧眉瞧着她冷笑:“可怕?即便哪一天我入了地狱,你也逃不了,锦儿,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苏凤锦只觉得很绝望,她想,她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这么完了?这么生生的毁在战青城的手里了?可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又是那么的不甘,她向往陶渊明口中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那些悠静闲雅的生活,在她的心里始终只是一个奢望。 那军师匆匆从军营里跑了出来,朝战青城低声道:“将军,已经查出来了。” “谁的人?”战青城将苏凤锦拉进怀里,宽大的衣袍将她裹得严严的。 “他只说那人着的是宫装, 是什么人,他不曾看见过那人的脸。幸亏发现及时,若是晚一步,只怕全军营的人都要染上时疫了。”军师抱着汤婆子,瞧着战青城怀里面色惨白的苏凤锦,只觉得这姑娘并不如战青城口中所说的那般惊才绝艳,莫不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如玉小姐,此事若非将军暗中差属下等堤防,只怕……” “闭嘴,我们要回去了。”战青城幽幽的扫了眼一旁生得清雅的军师,军师比战青城要大一些,只是书生儒雅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只显沉稳,却又不显年纪。 军师只得笑盈盈的点头:“将军慢走。” 战青城抱着苏凤锦上了马,策马回了长安城。 他将苏凤锦抱回了东屋,一回了东屋苏凤锦便关了门,战青城被锁在了外头,他摸了摸鼻子,只觉得今日火一般的夕阳甚是刺眼。 “锦儿,我说过的话,你忘记了?” 苏凤锦背靠着门,声音显得苍白无力:“将军,你放过我吧。” “不想救你大哥了?”战青城倚着门口的柱子,把玩着手中老旧的荷包,想起苏凤锦认认真真为他绣荷包的样子,那一刻岁月仿佛一瞬间就静了下来,只要在东屋,总觉得时辰过得飞快。 苏凤锦的声音有些无力:“你答应过会救我大哥的。”苏明央是当真将她当作妹妹的,若说苏凤锦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几个人,一个便是她大哥,一个便是她师父。 “倒是出息了,懂得同我谈判了?”战青城瞧着门口的那个身影,笑意颇深。 “你不要逼我!!”苏凤锦靠着门,缓缓的缩到了地上,她蜷缩着,视线有些朦胧,整个人的意识都跟着渐渐的远去。 战青城推开窗,从窗口爬了进去,却见苏凤锦倒在地上,忙将人抱了起来放在床上,风风火火的让人请了张太医来问诊。 张太医施针又放了些,狐疑道:“这药中确实不曾有紫地丁,可她这症状,却是加了紫地丁引起的!” 战青城轻握着苏凤锦的手,剑眉紧拧:“这般说来,又是中毒了?” “确是,如此,加之今日又受了惊吓,怕是……。”张太医面露难色,收了针就见苏凤锦浑身直冒冷汗,嘴里喃喃着些什么,张太医扫了眼战青城,见战青城目光里尽是不安与惶恐,冷哼了哼,就让这小子着着急吧,要不然,不知珍惜的。 第043章 紫地丁 “张大人,先前确是我失礼在前,还望大人不计前嫌,全力施救。”战青城态度较之先前好了许多,张太医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混帐小子,当年老夫认识你爹的都他都要称老夫一声张大人,你股子傲气劲也该收一收,若是到了今上那里,可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张太医细细的瞧了瞧苏凤锦的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叹了叹气,这惊吓受的可不轻呐。 战青城也是后悔已晚了,他坐在床头握着苏凤锦的手,低声道:“不要害怕,不过就是些死人,不足为具……” 站在一旁的张太医嘴角抽了抽,这哪里是安慰人! 挽珠端了药进来,张太医接了挽珠的药闻了闻,狐疑道:“这药里有紫地丁。” 兰馨走了进来,芳姨朝战青城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忙活苏凤锦要吃的东西去了。 春芽端了椅子来,搁在床边,兰馨朝战青城温声道:“爷,姐姐怎的脸色这般差?莫不是那新药没有效果?” 战青城紧握着苏凤锦的手,扫了眼兰馨,语气温了几分:“嗯 ,不知是谁下的紫地丁,查无所获。” 兰馨诧异道:“紫地丁?我记得前些日子国公府送了几盆紫地丁过来,母亲瞧着甚是欢喜,就各屋各院的都赏了几盆,原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草,所以并不曾摆在显眼处,想来,这府中也应该有才是,母亲近日总想着紫地丁呢,所以让兰馨来寻一寻,瞧瞧府中如今还剩下多少。” 战青城望向一旁又哭哭啼啼的挽珠:“东屋可有紫地丁?” 挽珠抽抽噎噎一脸茫然:“什么是紫地丁啊?” “海棠,你去找找这东屋可还有。”兰馨吩咐了一声海棠便去寻花去了,挽珠一时好奇,也跟着去了。 兰馨朝张太医见了礼,笑道:“早听闻张大人医术了得,我家姐姐还有劳大人费心照料了。” 张太医点了点头:“夫人客气。” 兰馨扫了眼躺在床上满脸冒汗的苏凤锦,她浑身都在发抖,最碍眼的便是那只紧紧抓着爷的手,枯瘦难看还带了些暗黄,扎眼得很,也不知道爷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弃妇!先前爷可是很憎恶的,也不知这弃妇是使了什么手段! 兰馨见屋子里有一盆水,便净了手,将帕子洗了洗拧干来到床边,朝战青城温声道:“爷,姐姐出了这么多汗,怕是要擦一擦才舒服些。” “有心了。”战青城接了兰馨的帕子,认真细致的替苏凤锦擦着汗水,苏凤锦死死的揪着锦被,嘴里含糊不清的唤着师父。 虽不知师父是谁,但好在从那赵阮诚的名字上转开了不是,可是转念又唤上了阿诚的名字,让战青城不免觉得有些火大。 不一会儿海棠抱了一盆紫地丁走了进来,朝兰馨道:“找着了,这紫地丁原是开在了这窗子边上,眼下初初入春,已经开始开花了。” 兰馨瞧着那浅紫色的花儿,点了点头:“确是,也难怪老夫人会这般喜欢,这花瞧着倒真是好看。” 战青城望了眼张纪全,见他暗自点了点头,便朝兰馨道:“既然找着了,那就给母亲送去,找找主屋可还有这紫地丁,也一道送了。” “那兰馨先告退了。”兰馨转身出了屋,海棠捧着一盆紫地丁跟在她的身后,走出了东屋之后才小声道:“奶奶,那个浸过紫地丁的木药碗已经换了,保管查不出来。” 兰馨垂眸一笑,擦着手道:“得亏了娘亲提醒,如若不然今日若查下去怕是要折在这东屋了。倒是便宜她了。” 海棠跟在半身旁,忽的没了言语,她不知为何,原本单纯良善的小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看来这情爱,当真容易冲昏一个人的头脑。 东屋里张纪全笑着闻了闻手中的药碗,笑盈盈的道:“此碗中之物,却不曾有紫丁地的味道,想来,这问题就出在了碗中。” 战青城擦着苏凤锦的手,淡道:“张大人既是医人,就不要管这战府的家务事了。免得传出去污了大人医德。” 张纪全能有什么医德,他给人看病全完是看心情,只是他倒是听明白了战青城的警告,当即吩咐门外的田七扛了药箱离开了。 战青城细细擦着她的手,苏凤锦睡得不安稳,她害怕得很,浑身瑟瑟发抖,偶尔还会扒在床上干呕,可是意识却一直不清醒。 夜间的时候,康福来了,请了战青城去了老夫人的梧桐院。老夫人摆了一桌吃食正端坐着,兰馨也陪着她,有说有笑的。 战青城紧了紧拳头,又松了,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坐到了兰馨的对面,老夫人瞧着战青城一脸心疼:“青城,这些日子你忙着东屋的事情消瘦了不少,你听母亲一劝,即便哪一日那苏凤锦生了孩子,一介平民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做不得战府嫡子的,你凡事也不必再亲自去照顾着,多吩咐几个下人好生将她养着就是了。” 战青城却忽的问:“那紫地丁母亲可还喜欢?” 老夫人愣了愣,随即笑了:“我与你父亲相遇时,是在东城外那片紫地丁花地,那时正是紫地丁盛开的时候……。” “母亲喜欢就好,回头让人多送些来,种在母亲的后院就是。”战青城神色始终温温的,对面的兰馨紧揪着帕子,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垂眸浅笑,灯盏下美人面色娇羞,肤质莹白,那是极美的一种姿态,可在战青城眼中看来,却不及苏凤锦万分之一,便是多看一眼,战青城都觉无趣。 老夫人笑着替战青城夹了一块菜,感叹道:“你们这三兄弟里,原是你最孝顺,青城,你也该考虑考虑子嗣的问题了,母亲没有旁的愿望,单单想抱个孙子罢了。” 战青城瞧着兰馨出神,他在想,他与苏凤锦的孩子该是什么模样,男孩子应该像他这般,顶天立地,保家护国。女儿当似苏凤锦,温和乖巧,柔婉缱绻。 兰馨面色微红,低着头略带慌张的替战青城夹了一筷子菜:“爷,兰馨可否斗胆敬爷一杯酒?” 战青城捏着那杯酒与她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老夫人拍着手笑:“好好好,兰馨原也是个孝顺的孩子,青城,你若负她,我可不饶你。” 第044章 既来相负 老夫人见了他虎口处那个已经结痂的牙印微微皱眉:“你这手怎么回事?被畜生咬了可要快请大夫才好。” 战青城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忽的温了下来,笑道:“被猫儿咬了一下,已经看过了。” “以后可要当心些,这畜生多不通人性,下回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只管杀了就是。”老夫人的身份原是高贵的,除了那些权贵之家,大约旁的性命在她的眼中是不值钱的,倒也亏了她日日在慈航道人跟前吃斋念经了。 战青城扯了扯嘴角,捏着青酒杯不置可否,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面容上,显得格外清冷,兰馨有这么一瞬间突然觉得,战青城的气质有些像东屋的那位了,只是心里这般一想,便又觉得骇然,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酒饭过后老夫人便去歇息了,战青城搁了酒杯,也准备离开,兰馨走在他后头,软声娇唤:“爷,咱们成亲已六年有余,什么时候……”她言辞未尽已然面带娇羞,战青城幽幽的扫了她一眼,摆了摆手:“再说。” 兰馨面色一白,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事情来,当真是一个笑话,当即上前与战青城并行:“今日下午的时候父亲差人过来,说是母亲身子不好,我想回去伺候着……” 战青城点了点头:“即是孝道去就是了。” “那将军可要同去?”兰馨紧了紧帕子,心里打着鼓,平日里在将军府还好,要若回府的时候将军也不曾同她回府,便会会端引人一群人的猜忌,到时候她在府中的地位,便是大大下降。 战青城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兰馨险些喜极而泣,忙福身道谢。 战青城虚扶了她一把,抬步便走了,兰馨瞧着那东屋的方向,于黑夜里,这张娇艳的脸衬着苍白的月光显得格外萧瑟,她分明不过二十,可是她却觉得那日子过得忒快了些。 秋婆子低声道:“眼下春寒初初过去,夜里还凉着呢,奶奶还是先回屋吧。” 兰馨咳了两声,点了点头:“原是我太着急了。” “是东屋那位命数大,咱们还须从长计议,明日即是回府看望,不妨与夫人共同商讨一番。”秋婆子领着兰馨朝西屋走,海棠提着八仙灯走在前头,面色沉静。 如水般的月色在将军府里荡开,提着灯盏的守卫在将军府里来来去去,战青城直接去了东屋,苏凤锦已经醒了,正伏在床边不断的呕吐,身上出了好些冷汗,见战青城来了,她抄起手边的茶盏便砸了过去,哑着嗓音道:“滚!滚啊。” 战青城弯腰拾了那砸在他胸口的枕头,走到床边发,微微拧眉:“锦儿,那日确是我过份了,不该带你去瞧那些,不过,你莫要忘了,北晋即便已经灭亡,但是若起星星之火亦足以燎原,到时候若是起了战事,远比你所看见的场景更加骇人。” “滚,你这个杀人犯,混帐东西,滚!呕……”苏凤锦甩开战青城拍她背的手,整个人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战青城转过头去问芳姨:“可喝药?” “原是喝了些,可是一端饭菜上来,又吐了,唉,也不知是怎么了。眼下我们都已经换了碗,用的东西也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想来应该尽量避开毒了才是,怎么会这样。”芳姨瞧着当真是心疼,那下毒之人没找着,眼下又吐得厉害。 “饭菜?什么菜?”战青城微微拧眉。 “也是瞧着奶奶面色苍白,想着做些补血的菜式,不曾想一盘猪腰子刚端上来,这不就吐成这个样子了。”芳姨不明就理。 战青城:“……去煮些粥来。” “早就熬着呢,都温在那里,奴婢去取来。”芳姨忙拽着挽珠匆匆退了出去。 战青城坐在床边,瞧着干呕的苏凤锦,伸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苏凤锦没什么力气,懒得与他再争执,扒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与战青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有些相像,那个时候便是这样,他坐在椅子里,拿着本书等着他醒过来。 那个时候苏凤锦伤得不轻,可是战青城却不会担心她是否会死,眼下只要她不说话,战青城心里便疼得厉害。 “吃些东西再睡。”他伸手,摸了摸苏观锦额头,发现全是冷汗,便起身弄了块帕子来,一下一下的替她擦着。 苏凤锦瞪着他,眼神愤恨:“不要在这里假好心,我是永远也不会信你。” 战青城只笑:“无妨。”他原也没想过苏凤锦会信他,只是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苏凤锦见他脸皮这般厚,只趴在床上闭了眼不说话了,不一会儿挽珠便端了一碗粥来,忐忑不安的瞧着苏凤锦:“小姐,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可千万别再吐了。” 苏凤锦微微抬眼,战青城接了粥,吹得凉了些递到她的嘴边,将脸别过一边去,沉声道:“夜深了,将军请回。” “先前莫说是赶我走,便是说话也是唯唯诺诺的,怎的如今胆子倒是大了。” 苏凤锦不理会他的戏谑,闷闷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你不要逼我。” “现下咬人的确是你,嘶,一下午了还疼呢。”战青城将虎口处的伤搁苏凤锦跟前晃了晃。 苏凤锦无力的趴在床上幸灾乐祸:“活该!” “怎这般无情?”战青城吹凉了粥,递到苏凤锦的嘴边,苏凤锦别过脸去,不吃。 “怎么?想让我换种法子喂?你倒是会玩。”他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苍白的唇,屋子里还点着碳,床边置有凝神香,香气缭绕。 苏凤锦瞪着他:“我自己吃。” “锦儿,要乖乖听话才是。”他垂眸轻笑发,将粥递到她嘴边,终于开始吃东西,空荡荡的胃被食物一点一点的填满,直到一碗粥见了底,战青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朝她道:“待你好了,我带你去见你大哥。” “我大哥他……怎么样了。”她垂眸盯着枕头上那玉兰花的绣样。 “你放心,有云逸在,他死不了。”原本那苏府的还说要来瞧瞧她,如今她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身陷囹圄时,那苏府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见了,莫说是求情了,怕是见了都要躲得远远的。 第045章 原来是装的 提及死字,苏凤锦又想起军营里的那一幕,当即胃里一阵翻涌,朝着战青城便吐了一身,战青城微微拧眉,拍着她的背:“我不说了,你一会儿再用些粥,好生休息。” “战青城,你走,不要再来了呕……”苏凤锦扒在床边,吐得厉害。 挽珠冲了进来,扶着苏凤锦,急得眼泪汪汪的:“小姐,怎么办啊……爷,您救救小姐吧,再这样下去,小姐真的会死的,小姐这些日子这般折腾,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爷,求求您想想办法吧,小姐才十七岁啊……” 苏凤锦扣着挽珠的手,声音微弱:“挽珠,不要说了,我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你请他出去!下次若是再踏入东院,我就关门放狗。” 战青城眸色微暗了暗,朝苏凤锦道:“你放心,汤药中下毒一事,我会查清楚。” 苏凤锦躺在床上,闭了眼,已经不想同他说话了,他只得退了出去,站在窗外瞧着苏凤锦那苍白的脸色,只觉得心里刀割一般。 苏凤锦微微睁眼便见窗外的槐树下那抹高大的身影:“挽珠,把窗关了。” 挽珠有些犹豫:“小姐,其实爷已经待小姐很好了,小姐还是不要与将军置气了吧,府中有人下毒,那就说明有人要害咱们啊,若不是将军差了人暗中防着,如今咱们还不知情呢,小姐……” “挽珠,你忘记赵阮诚了吗?”那个时候的赵阮诚,又何尝不是百般讨好千般珍爱,那一字一句的誓言都能将天捅破了,可是,结局又是如何?那和休书她至今都留着,里面那些字,字字诛心,她每一个字都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挽珠起了身,只得将窗户关了。 战青城在东屋站了大半夜,直到天色蒙亮了才回了主屋洗漱更衣。 天色大亮时苏凤锦便醒了,她喝了些粥,如今倒不觉有先前那么疲惫了,芳姨捧了些粥与素菜进来,春芽将洗漱的朝桌上一搁,冷着一张脸道:“你知不知道爷昨天晚上在外头站了一宿!爷待你这么好,你还要作践她!你骂爷的时候不是中气十足吗?怎的这会在这里装 什么娇弱!如今爷陪着西屋那位回魏府去了,你满意了?” 苏凤锦也不回话,只默默听着,左耳进,右耳出,不曾放在心上。 昨夜之事挽珠也是在的,她不敢说话,只伺候着苏凤锦洗漱更衣扶了她在桌边用膳。 春芽骂完了也觉得不解气,愤愤的就转身去找后院里劈柴的浣纱去了。 苏凤锦垂眸,慢慢吞吞的喝着粥,芳姨也不想大清早的让她不愉快,只温声道:“春芽就是这么个性子,她也是为少奶奶着急。” 苏凤锦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外头金黄色的太阳暖融融的照在东屋那片满是蔷薇花的墙面上,芳姨搬了个软塌搁在那儿,苏凤锦便坐在软塌上替那鸳鸯荷包收尾,阳光洒在她柔软的发上,经太阳这么一照,脸色倒是好了许多。 芳姨端了药来,温声道:“这药是将军特意吩咐了从张大人的府里送来的,已经用银针验过了,无毒,少奶奶快趁热喝。” 苏凤锦捧着碗,一饮而尽,搁了碗又听芳姨在耳边叨叨:“眼下爷该是到了魏府了,唉,你说你怎么这么傻,若不是爷护着你,你这小命早折在那镜湖里了,这会沉得怕是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苏凤锦抿了抿唇,低声道:“若他不来扰我,我在这东屋亦算安然自在,又如何会有那些事发生。” 芳姨扫了眼四周,凑近苏凤锦的耳旁,小声道:“府中的妻妾多了,难免会有纷争,爷六年前可娶了不止一位呢,还有旁的两位时逢家丧,回去守孝还不曾回来,不过算算日子,今年该是要回府了,你若是再不替自己打算打算,到时候爷若是出去了,你不得被她们欺负死!” 苏凤锦侧过头去,瞧着墙上爬满的蔷薇藤,藤上已经生出了许多嫩绿的叶子,还结了许多蔷薇花苞,苏凤锦隔得近,还能闻着那淡雅的清香。 芳姨见她无所动,低声道:“少奶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爷与老夫人,那紫地丁……怕是上头那位下的,当时西屋奶奶还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四处寻紫地丁呢,想来也是转移了毒物,奶奶,你可长点心吧,若是再这般下去,哪日爷厌了你,你莫说是离开了,就是死,都 难以全尸!” 苏凤锦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吓得抖了抖,只觉背后一片阴寒,战青城那样狠毒的人,他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所以她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才好,如若不然,就像芳姨说的,她是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芳姨,我那床底下的小木箱子里有几个瓷瓶,劳你帮我拿去店里问问,能卖多少银子。”苏凤铁低头,继续她的荷包。 芳姨只得回屋去寻那瓷瓶,瓷瓶极其精巧,巴掌一点大,瓶身却白净如玉,绘有几束梅花,栩栩如生,而且瓶子的形状也是极其的好看,拿在手里却又显得格外的重实。 “大哥如今还在牢中,若是打点,定需要银钱,芳姨,若是旁人问起,你只说这瓷器乃是玉柳先生所制,若非五十两一只不卖。”苏凤锦想着,若是多凑些银钱,将来走的时候也好路上打点着用。 芳姨瞧着这两瓶子仿佛见了鬼:“这两瓶子好是好,怎的还值上五十两了?”芳姨在这将军府里五六年估计也就五十两银子呢!倒真是宝贝。 春芽听了快步走来,一把夺过芳姨手中的一个瓶子,搁手上惦了惦,笑盈盈的道:“卖东西的事情交给我就成了,这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可没有我不熟的,这玉柳先生一年统共也就做那么三个瓶子,啧,不曾想你这儿竟还有两个!你家那穷兮兮的九品芝麻官,怎会有这样的好东西?莫不是你偷来的?” 苏凤锦垂眸,收着这荷包的边角线,温声道:“不过是仿的瓶子,若是真的,哪能只卖五十两。” “啧,以假乱真啊,我说你怎么闷不吭声的还赶爷走,原是欲擒故纵,倒是我小瞧了你了。瓶子我拿去卖了。不过,你这个既是假的,二十两还差不多。”春芽鄙夷的扫了眼苏凤锦,大约是意外,苏凤锦瞧着呆呆怔怔的,没想到原也是个有心计的,也难怪了西屋奶奶这么折腾也没能把她弄死。 第046章 回门魏府 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魏府的别院里种了许多桃花,花开粉嫩,春风轻拂落英缤纷,倒是好一副锦绣图。 一位贵妇人坐在桃花树间的软塌上晒着太阳,有两个丫鬟蹲在地上为她锤着腿,兰馨朝着那贵妇人便奔了过去,一脸焦急的握着魏夫人的手,声音哽咽:“娘亲,你怎么了?先前身子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大夫怎么说的?” 魏夫人紧握着兰馨的手,捏着帕子咳了两声,气息微弱:“不过就是偶感风寒,眼下都 快好了,瞧你爹小题大作的。” 兰馨这才松了口气,望向身后的战青城:“爷……” 战青城朝魏夫人微微点头:“见过夫人。” 魏夫人面色微沉,眸子里染着深不见底的笑意,他称她作夫人,而非是岳母。 兰馨紧了紧帕子,扯出一抹苦笑,那魏尚书从书房里出来,见了战青城,两人见了礼便去了书房。 魏夫人这才挥退了丫鬟,拉着女人在身旁坐下,低声问:“你与将军如何?” 兰馨垂眸瞧着魏夫人保养得极好的手,笑得苦涩:“挺好的。将军他……待我极好,母亲待我也极好。” 魏夫人靠着软塌,桃花缤纷之间染着轻愁:“你这孩子向来要强,可我是你娘亲,十月怀胎生的你,怎会不知你在府里的处境。” 兰馨顿时泪眼婆娑,声音哽咽:“娘,将军……将军他一门心思都在东屋那个弃妇的身上,我…我已经用尽了法子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有个孩子。若是得了魏儿,你与她皆是平妻,那魏儿自然也是嫡子。”魏夫人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兰馨面色苍白的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与将军还不曾……不曾……有过……将军日日夜夜都守在东屋,老夫人虽向着我,可是心却是长在将军的身上,我又能如何?” 魏夫人眯了眯眸子,阳光洒在身上,却令她整个人透出一抹薄薄的寒意来:“当年我嫁予你爹时他已经七个妾室,那七个妾室不也照样败在我的手里?你是我女儿自也不会比东屋那个九品芝麻官家的要差。” “可是……可是将军……”兰馨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魏夫人这里。 魏夫人虽不曾见过苏凤锦,可是对于苏凤锦远播的恶名却是早有耳闻,再加上自家女儿这么一说,心里便顿时有了数了。 “这后院,愚蠢的女人才会对付女人,只有聪明的女人,才会想办法抓住男人的心。” 兰馨垂眸低声道:“倒也不是东屋那个如何,光是东屋那位生得像如玉,便……便已经颇得将军欢心了,娘,不如咱们毁了她那张脸,到时候她定是不能用那张脸在将军的眼前晃荡了。” 魏夫人垂眸,把玩着手中玉如意,那如意被太阳晒得温手,搁在手中把玩甚有手感:“卿如玉……倒确是个才貌双全的孩子。” 魏夫人曾是见过卿如玉的,当年外国邦臣前来进贡,出了不少难题,群臣束手无策,年十年的卿如玉却以极其巧妙的手法解了难题,从此颇得今上欢喜,当场便赐封长安郡主,连着卿丞相也一并得了许多赏赐,那些年,倒真是这长安城的一支独秀。 兰馨握着魏夫人的手轻皱着眉:“娘,若是那卿如玉当真嫁进将军府了,女儿可就没有活路了。” “你放心,卿如玉嫁不进将军府的。” “这是为何?” “相府与将军府乃是朝中两大势力,若是并作一处,今上必当多疑,届时,莫说是将军府,怕是两府都难自保。”魏夫人是个明事理的,只是有时候顾及女儿,难免又做出些让人觉得不妥的事情来。 “可是,爷若是执意要娶怎么办。”兰馨扶了魏夫人起身,与她在这桃花园里慢慢的走。 魏夫人折了一枝插在兰馨的发上,轻笑:“我女儿本也是倾城之色,又何必顾及一个卿如玉?” “娘亲,你不知道,我每夜都在将军府里发呆等天亮,府中出了许多事想来娘亲也听说了,可是将军处处都护着东屋那个贱人!连浸湖将军都跳湖去救她,咱们又能做些什么。”兰馨叹了叹气,目光里凝结着无限的悲伤,当年战青城求娶她的时候,父母原是不同意的,是她执意要嫁,她总以为,她会如娘亲那般,成为夫君眼中的宝,可是到头来,她到底低估了将军府里的水,险些将自己淹死在里面。 魏夫人领了她来到亭边,远远的瞧着正在书房的窗边议事的两个人,魏夫人眼底透着一抹温笑:”馨儿,今日就与将军在府中宿一宿,过几日待娘好了,再去将军府拜访。” “娘……您这是?”兰馨诧异的瞧着魏夫人,眼眶忽的便热了,若说这世间最疼爱兰馨的,还要数兰馨的父母了。 “馨儿,你即选择了将军,就要耐得住寂寞,要将你眼前所有的阻碍都变成你的踏脚石,你可明白?” 兰馨点了点头,忽的又升起了几分希望,母女两又说了些旁的话,兰馨拉着魏夫人走的时候衣袖子里的荷包掉了出来,魏夫人捡了那荷包笑:“这手工确是精巧了许多了,先前在府里的时候教你你还不爱学呢。” 兰馨娇笑着将荷包宝贝般的抢了回来,懊恼道:“娘,那时候馨儿还不懂事。” “好好好,不笑话你,走吧,该用膳了。” 兰馨抚着魏夫人母女两去了大厅,大厅里备的都是些家常菜,远远的走进来便闻着饭菜的香味儿了,战青城与魏尚书一同来了大厅,兰馨面带娇羞站在战青城的跟前,温声道:“前些日子见爷的荷包已经旧了,兰馨特地新做了一个。” 战青城点了点头:“辛苦了。” 兰馨摇了摇头,瞧着他她将荷包接了过去,笑若春风拂面:“不辛苦的。” 魏夫人坐在魏尚书身旁,笑盈盈的道:“既是旧物换新,那不妨让兰馨为将军戴上,这鸳鸯荷包,倒真是夫妻情意呢。” 魏尚书替夫人夹了一筷子菜,哼哼了一声:“也不见夫人给我做一个,我那荷包都旧得退色了。” 魏夫人面带笑意:“你见天的忙公务,要荷包做甚,吃饭。” 魏尚书自知这些日子冷落了夫人,理亏了,朝战青城笑道:“家中有了夫人,就是如此,将军莫要见笑。” 第047章 赌注 战青城笑笑,不置可否。 屋子里面的气氛倒还算融洽,多是兰馨与父母在说话,偶尔战青城也会点点头,或者单纯的应两声,一顿饭吃得兰馨一家其乐融融,战青城倒像是个外人了,只是战青城倒也不拘束这些,他在想魏尚书那句话:家中有了妻,就是如此。 他的凤锦也是那般,脾气大得很,分明跟过赵阮诚的,却还如未出闺的姑娘一般,娇情又金贵得很,便是轻轻碰一碰都会将他一顿收拾,只是战青城却屈服于那样的‘收拾’中。他想,若是一个男人连妻都不爱,那么,那人还算是个男人吗? 这么一顿饭下来,天色就暗了,魏夫人差人在屋中熏了些安神的香,又差人送了几盆花进去摆着添些生气。 魏家哥哥去了那魏州城任职,如今未得大事,亦抽不出身回家,所以府中也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兰馨坐在窗边捧着脸瞧着那盏暖黄色的灯,外头下起了春雨,声音在夜里沙沙的响着,显得屋中清寂,兰馨望向战青城,却见他拿了一本书在灯下看,目光温和如水,唇角还带着笑,那俊朗神武的面容在灯盏下越发的柔和好看,一时让兰馨心动不已。当年兰馨偷去参加花灯会,与战青城偶遇,一眼倾心,只是战青城约是不知道的。 兰馨打着呵欠来到战青城的身旁,笑问:“爷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战青城抬头,见是兰馨,眸底的光便暗了下去,朝她淡道:“你先睡吧。” “爷,天色已经不早了。”虽说明日也不用上朝,可是若是太晚睡了,总归不好,再说,他们……还不曾一起…… “无妨。去睡吧。”战青城垂眸,翻了一页书,那书签瞧着例到是好看,是一片竹子削薄所做,头头上钻了个小孔,系着深蓝色的流苏绳子,书签正面还刻着小字,兰馨一眼望得真切,那一句出自诗经。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爷,这书签倒是别致。”兰馨伸手去拿,却见战青城已经合上了书。 “我去一趟军营,明日若是魏大人问起,就说军中有事。”战青城忽的想起那个脾气古怪的苏凤锦来,分明人家将她打得重伤她也不吭句声,可偏偏对战青城又凶得厉害,巴不得战青城离她远远的才好。 “爷……”兰馨追着战青城出了门。 战青城顿了顿脚步,回头朝她道:“梅花与你,原是极衬。” 兰馨面色微羞,下意识伸手去摸她母亲为她插上的桃花,桃花经了一日的折腾,已经奄了,倒也不是多好看,只是灯盏下添了几分艳色罢了。 她凝着战青城那远去的身影,双拳紧握着,终有一日,她是一定要将将军留在自个儿的身边的。 安吉正在将军府的正门口候着,见战青城来了,笑着调侃:“将军怎的不在岳父岳母府中享受美人恩?”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他一眼,坐进了马车里问:“她怎么样了?” “张太医来问过诊了,已经好些了,爷,那紫地丁,难不成当真是老夫人……可老夫人行事历来光明正大,这紫地丁一事未免太过怪异。”安吉替战青城倒了一盏茶,心下也是觉得奇怪得很。 战青城饮着茶,眸色微眯:“此事你暗中再查查。” “是,爷,可是要回府?”如今夜里春寒犹在,又下起了春雨,一时又寒了几分,安吉都不由的多穿了一件袄子,偏战青城一直是一单青衣,窄袖长袍,衬得身形修长不说,偏生得也是俊朗神武,也难怪那长安城中的姑娘个个恨毒了苏凤锦,一个弃妇却能得将军如此重爱,那狗屎运也实在过了些。 “去城外营地。”战青城搁了茶盏,将那一份竹签抽了出来,瞧着那上头的字发呆。 安吉续了一盏茶,甚是不解:“爷,您先前呆在紫竹林里大半天,就是为着做个?区区一个书签,吩咐了工匠去做就是了。” 战青城瞧着那上头的字,记忆中那抹倾城之貌已经不会再不时的跳出来了,如玉的身影在他的世界里一点点的缩小,他想,终有一日是会彻底的消失不见的。这书签上的字,原是战青城与卿如玉曾经说过的,而如今,刻在了竹片上,那段时光却不会再回来了。 安吉见战青城不说话,低声道:“爷,奴才前些日子见赵大人在暗中走动,想来是为了少奶奶家大哥的事情呢,您说,那姓赵的会这么好心?区区一个九品芝麻官家的,谁会刻意去救他啊。” 苏府在朝中原是没有什么势力与亲友的,顶了天也就是高攀了将军府的这门亲事,只是将军府的态度向来不好,所以苏府也就没敢将心思放到将军府,谁知如今听闻女儿又得宠了,心里总是要期盼一番的。 战青城一路进了军营,军营里军师笑眯眯的抱着暖炉坐在碳盆边等着他。 见他入了坐,才道:“将军,眼下这整个军营的人可都在打赌。” 战青城挑了挑眉:“怎么?不用打仗了,就都打算荒废了?” “不过是休憩之余的消遣,将军何必当真。”军师渊清烤着火,一副闲散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这文弱书生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 “赌什么?”战青城瞧着那沙盘,头也不抬。 “赌将军到底是不是妻管严。军中可有一大半赌你不是,还有一半,不敢赌。”军营里面多是训练或者是学习一些作战计划,兵法布阵之类的,枯燥的很,于是这将军就成了头号八卦的对象了。 战青城狐疑的摸了摸自个的且,望向渊清:“我就那么像妻管严?” 外头副将木寒秋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弹了弹披风上的雨珠,走到火堆旁边烤火边笑:“格老子的,将军,你自个去水里照照,脸上就写着夫人第一四个字!我可听说那日如玉小姐吐得够呛,不过,当时接旨今上不是说取的那什么九品芝麻官家的弃妇吗?怎么原来不是?皇帝老子是不是把你坑了啊?” 战青城瞧着木寒秋有些头疼:“你这满嘴粗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这般粗俗,难怪那张老头见了战家军就骂。” 木寒秋与军师对视了一眼,挑了挑眉:“粗俗?” 第048章 巧话说当年 战青城又扫了这两人一眼,常常一个军师,原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自打入了战家军,二郎腿会翘了,酒会喝了,有时候还能把衣袖子撸起来跟人划酒拳了,喝醉了便是满嘴的粗话跟着一群将士哄哄叨叨的,没完没了。 这木寒秋个子生得高挑,手里一把长枪横扫八方,见天的就是格老子的,粗俗! 木寒秋凑了过去,瞧着苏战青城那张脸,笑嘻嘻的抱着手臂:“将军,这可不像你啊,当年打仗领着我们扒了兔子生吃的那个人,不是你?当年领着我们抢了七皇子军营里的军粮那人不是你?七皇子现在还惦记着让你还呢。” 战青城瞪了他一眼:“放……本将军乃温良之人。” “完了完了,军师,你快去叫军医进来给将军瞧瞧,是不是脑子被如玉小姐踢了。”木寒秋捂着心脏退了两步,笑声朗朗。 战青城当真觉得养了这么一群幸灾乐祸的属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哀伤。 “都闭嘴,以后谁再敢提如玉这两个字,老子废了他。”战青城扔了手里的长棍子,想起被苏凤锦赶出房门的那段事件,就觉得烦燥。 偏有人不知死活的踩老虎尾巴:“ 那叫什么?卿小姐?卿姑娘?卿……卿卿??” 战青城一把提了木寒秋的军装衣领子,杀气腾腾:“那不是卿如玉!那是我夫人!” 战青城将一脸懵样的木寒秋丢了出去,拍了拍手,在军师对面坐了下来:“这几日北晋余党可有消息?” 军师摇了摇头,吹了吹茶杯中的雾气,笑眯眯的道:“倒是怪了,一个个的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些个北蛮夷子,倒是难得这般消停。” 南晋与北晋几百年来互看不顺眼,南晋称北晋作北蛮夷子,北晋又称南晋作南荒蛮子,打了这么几百年,终于折在了战青城的手里,又如何能甘心。 战青城重重的搁了茶盏,忽的叹了叹气:“天下若是太平,还须将军做什么。” 军师掀了掀眼皮子,笑得意味深长:“那不如回乡下种田好了。” “你会耕牛?”战青城扫了眼这弱不经风的军师,先前初入军营的时候半个死人一般被军医救了一条小命,后来就赖着不走了,偶尔出出良策,顺便蹭吃蹭喝,后来屡得胜仗,也就成了这军师了。 “我可以去将军家蹭吃蹭喝,不知将军可欢迎。”军师眸色微闪,思及那日小家碧玉的女子来,她敢扇将军的脸,又敢那般出言相骂,想来便是今上指婚的那位苏家弃妇了。 战青城扫了他一眼:“想的倒是美,你去压一笔大的,就说本将军是妻管严。” “将军,你这可是暗中操作。”军师笑眯眯的喝着茶,两人调侃了半天,谁也没有把谁戳出内伤,又觉无趣。 “那又如何?本将军也是要给未来的女儿作嫁妆的,你一个孤家寡人如何懂。”战青城斜斜的挑了挑剑眉,惊得军师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才大婚几个月?就马上扯上了未来女儿的嫁妆了? “行行,你狠,我去下注就是。”军师雷的不轻,摆了摆手,起身理齐整了衣袍才走了出去。 外头正是细雨朦胧时,木寒秋拿了长枪在练,见渊清来了,收了枪,扫了眼他身后:“怎么?你也被幽怨的老男人赶出来了?” 军师噗嗤一声乐了:“将军年方二十有二,怎的成老男人了。” 木寒秋与军师入了副帐,军师是个怕冷的,一见有火源便会自然的靠过去。 木寒秋倒了一盏酒,喝了两杯暖身才问:“可有你妹妹的消息?” “不曾听将军提起,想来是还没找着。”渊清眸色微暗,又道:“毕竟走失的时候方才四岁,是难找了些。” “嗯。会找着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木寒秋多喝了两杯,他起身拍了拍脸,走了出去。 本是要去找战青城的,谁知道一撩开帘帐却不见了人,一问才知,冒着夜雨骑马走了,那安吉在后头了一阵追呢。 安吉也是个倒霉的,碰着了这么一个风风火火的主子,而风风火火的原因就是苏凤锦。 战青城突然很想看看苏凤锦,想得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来飞过去,整个人都已经按耐不住了,于是便骑马回了城。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长安城中偶有公鸡在打呜,街道上做生意的都已经行动起来了,见了战青城的马纷纷避让,战青城一停在将军府门口便翻身下了马,直接朝着东屋而去,连门都不走了,直接翻了墙奔东屋内室而去。 内室里还亮着微弱的光,就好一片漆黑的世界里,看见那光,就寻到了回家的路一般,让他的心里忽的一暖。 挽珠打着呵欠起来了,见了战青城站在外室,盯着内室的门发呆吓了一跳:“将……将将军?您怎么……” 战青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更衣。” 挽珠只得悄悄的将门打开,领了战青城入了内室,打开了衣柜子,战青城微微拧眉:“我差人放的衣服呢?”先前那暗色系的衣袍与苏凤锦的搁在一处,多好看,怎的如今一会儿的功夫就都不见了。 挽珠看了眼熟睡的苏凤锦,吱吱唔唔:“小姐以为爷不会再来了,所以……所以吩咐奴婢都送回主屋了,爷,您消消气,这几日小姐精神也不大好,偶尔还会瞧着爷的那副对联发呆呢,我家小姐的性子确实是固执了些,可是……可是先前那赵家也忒不是东西……不是,奴婢是说那赵家……赵家……奴婢不是说赵家不好,就是,就是对小姐不好。” 战青城瞧着这挽珠呆头呆脑的样子哭笑不得:“嗯 ,赵家确实忒不是东西。” “啊???爷,这这这这话奴婢可不敢乱说,奴婢也是担心小姐, 昨儿小姐绣荷包还绣了好久呢。”如今因着一场雨又寒了下去,所以屋子里的碳盆又点上了,苏凤锦听着这两人说话的声音醒了过来,揉着头,坐起身低唤:“挽珠,你在同谁说话。” 挽珠心口一跳,战青城摇了摇头,挽珠忙跑了出去,朝苏凤锦笑得心虚:“奴婢……奴婢没在和谁说话呀,小姐,您昨日那么晚才睡,怎么醒得这么早,要不再多睡会儿。” 第049章 区别 见苏凤锦起了身,挽珠忙伺候着她更了衣,窗外头还是细雨蒙蒙的,苏凤锦打着呵欠坐在碳盆边的软塌上,眯了一会儿,又睡着了,挽珠只得轻手轻脚的拿了毯子给她盖上。 战青城偷偷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见她睡着的模样颇孩子气,那鹅蛋形的小脸倒是难得这般乖顺,往日苍白的唇终于有了些血色,瞧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在那桌案上还搁了一个针线篮,篮子里头放着一个已经绣好了的荷包,烟青色的荷包与兰馨送的竟是一样的,只是苏凤锦绣的这个更加精巧细致,瞧着那对鸳鸯栩栩如生一般,水波与水雾更是精妙绝伦。 战青城将兰馨的这个荷包解下,偷偷将苏凤锦做的戴在了腰间,两个荷包就这么被调换了,挽珠在一旁瞧着忽的就笑了。 战青城出门的时候还时不时伸手摸一摸,整个人的心都暖透了,这是他的凤锦送的,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什么也不换。 今日是状元爷府里那具棺材出殡的日子,战青城自然不会上赶着去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以他便呆在主屋里办公,倒是难得状元爷在那具棺材入殡了之后亲自来了将军府。 这日的日头总不出来,天气闷闷沉沉的,如丝如织般的春雨细细密密的下着,使得整个将军府中锦绣华庭般的布置都拢在了一层烟雨里,如仙境一般。 状元爷撑一把四十八骨的青竹油伞穿过了府中花园,路过东屋时隔着那东屋的铁门瞧见一道素雅的身影正撑了把桃花色的伞站在槐树下,不知在看什么。宋仁义瞧着那道背影笑道:“长安暮雨迷雾天,玉女婷婷槐树边。独院……” “别念你的酸诗了!赶紧走吧,天都要黑了,到时候还要回府呢。”忆秋拽着宋仁义往战青城的书房去,一旁带路的丫鬟恭敬的领着路。 宋仁义瞧着姿色上乘的丫鬟,挑了挑眉笑得风流倜傥:“没想到这府中还有姑娘这样的美人,不知姑娘芳名?” 忆秋翻了记白眼:“你好歹是个状元,怎的什么货色都要瞧上几眼,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原本欣喜的丫鬟,被忆秋这一句话打回了原形,直接将人领至书房通传了一声便退下了。 忆秋瞧着这将军府的景致只觉比状元府要好看百倍,单见那雕花细致的屋檐就知,那是出自上等工匠之手,该是几百年前的战家护国有功,皇帝专门命人所建,如今已经几百年了,风餐雨宿里却还是不曾有过半点的腐坏,足可见用材用料之精细。 战青城搁了手中公文:“你倒是空闲了。” 宋仁义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整个人软的跟没骨头似的,慵懒道:“闲了才有空来府上讨点利息不是。” 忆秋视线落在战青城腰间那个荷包上:“你这荷包哪里买的,真好看,那对鸭子跟真的一样。” 战青城宝贝似的摸了摸,满眼温和:“什么鸭子,这叫鸳鸯!”虽然确实是他花了一两银子从他的凤锦那里买回来的。 “有什么区别?哎,我听说将军府的镜湖很好玩,我想去瞧瞧。可以吗?”忆秋瞧着战青城,心里打着小算盘。 战青城挥了挥手:“安吉,带她去。” 宋仁义见忆秋欢天喜地的走了,这才坐得稍正了些,朝战青城道:“上次天云观一案,你可欠宋某一个大人情,怎么,宋某府中去的可是一条人命,区区一点利息 又算什么?宋某可还没讨人情呢。” 当初若不是宋仁义暗中传消息与安吉说那丹药有问题,战青城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证据,将天云观击毁,而救了苏凤锦,不过,宋仁义可是只狐狸,但凡欠他一丁点的人情,他都能将你手里最大的利益抠回去,当官不行,做奸商倒是做得顺风顺水。 “战某从不欠人人情,说吧,要什么。”战青城搁了笔,将公文放到一边,起身去了那落地窗边的矮几旁坐下,倒了杯茶,悠闲自得的模样,约是准备长谈了。 宋仁义笑吟吟的:“若是要救苏家公子,非战将军不可。我听说,赵阮诚也在关注此案,你说,若是赵阮诚先你一步将苏家公子救出来了,那你这夫家的颜面,何存呐?”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他一眼:“此事无须你操心。” “非也非也,将来若是哪一日你成了妻管严了,你家夫人可就欠着我一个大人情,到时候我再吹吹枕边风,战将军在我面前还能如此嚣张?” 战青城手中的杯盏砰的一声碎了,声音幽冷:“枕边风?” 宋仁义笑得风雅:“玩笑话,将军切莫当真,如宋某这般好美人之人,断断不会看上一个有夫之妇,想来尊夫人也瞧不上宋某。” 战青城甩了甩手上的茶水,冷哼了哼:“有本将军在,自是瞧不上你。” 宋仁义顿时觉得这战青城的脸皮越发的厚了。 两人正饮茶闲聊着,那头安吉领着忆秋绕了小半圈的镜湖,镜湖极大,于镜湖的正中央有一只大船,船上灯火昏暗,天又阴沉着,细雨朦胧的,瞧着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忆秋撇了撇嘴:“你们这儿就这么点看头?还没状元府好玩呢。” 安吉嘴角抽了抽:“姑奶奶,这府中花草鱼虫皆属上中之上,你还要找什么好玩的?” “算了算了,我随便走走,你别跟着我了。”忆秋挥了挥手,随便挑了条路就开始转悠,安吉忙将人拽住 ,低声道:“那边是老夫人的梧桐院,走这边。” 忆秋才不管什么老夫人不夫人的,她凑近安吉的身旁,小声道:“听说你们家少夫人差点被浸猪笼啊,是不是真的啊?先前被赵府休的时候好像是因为什么……什么水性扬花的……” 安吉涨红了一张脸,在这府里,多是文静又温婉的丫鬟,哪有跟这忆秋似的,张嘴闭嘴都透着一股子的江湖豪气,风尘之言信手拈来,安吉这些年在府中打理着事务,虽说将军府暗地里也有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可是那些个姑娘个个都是那个样子,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反倒如今见了这么个生得貌美又娇小玲珑的姑娘,一时束手无策。 第050章 忆秋东向 “你一个姑娘家,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 “这不是事实吗?还不能说了?哼,我还以为将军府的有多侠肝义胆呢,原也不过如此,听言定人,以貌取人!”忆秋扔了话便朝着走,安吉慌慌张张的跟在后头,心想着,这小妮子怎的步子这么快!简直刷新了安吉对女人的新认知! 忆秋一路兜兜转转,其实将军府的地图早就熟记于心了,最后绕啊绕的,就绕到了东屋,烟雨朦胧里忆秋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门口,安吉早已经被她给甩了。 正在花园里寻人的安吉当真头一次觉得丢尽了战家的脸,在自个儿的家里还能让一个外人给带得走错了路! 忆秋瞧着那东屋院墙边那一墙的蔷薇花以及花旁的那个秋千架,只觉得这里是一个宁静又舒适的屋舍,虽远远的瞧着颇有气派,可走得了,却只让人觉得温馨。 苏凤锦正坐在灯下琢磨着那个荷包,端药进来的挽珠看了眼外面,走进来朝她道:“小姐,有个姑娘站在门外头呢,也不知要做什么,不过生得真好看。” 苏凤锦当下有些狐疑:“姑娘?” “是个姑娘,穿着也像个气派人家家里的小姐,虽隔得有些远,可是门口是搁了灯盏的,灯下的那张脸奴婢瞧得真切,特别好看呢。”挽珠倒了盏茶搁在苏凤锦的手边,苏凤锦微微皱眉,默了一会儿道:“不必理会。” 芳姨从外头跑了进来,弹了弹身上的雨水,走到碳盆边烤着,直叹气:“寒春都已经过了,一场春雨下来还是这般的冷,这天气当真是怪异。” 春芽端了一碟蜜饯进来,将碗搁在案几前,朝苏凤锦道:“喝药,顺便吃两颗。” 见苏凤锦诧异的瞧着他,春芽粗声粗气道:“看着我做什么!我上街的时候人家送的,我又不喜欢吃这种甜死人的东西。” 苏凤锦捏了一颗放进嘴里,朝春芽笑:“谢谢。” 春芽哼了哼,盯着她喝完了药才将药碗端了出去。 芳姨见她又在绣荷包,有些狐疑:“先前你不是已经绣好了吗?怎的又拆了。” 苏凤锦将线都剪了下来,摇了摇头:“这个荷包针脚钱不够密,若是用上一段时日,定会松散,我重新再绣一绣。” 芳姨推开窗透气,瞧见着那姑娘还在门口站着,有些狐疑:“小姐,可要问一问这姑娘进不进来坐会?”毕竟眼下春寒冷得很,总在东屋的门口呆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苏凤锦绣着荷包,温声道:“东屋原也是不什么好地方,你送件披风给她,让她离开就是了。” 芳姨觉得也有道理,挑了件苏凤锦不怎么爱穿的湖蓝色披风,拿了出去开了门,朝忆秋道:“姑娘,我家奶奶说了,这东屋原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这披风姑娘披着,莫要着凉,速速离开吧。” 忆秋侧头瞧着那窗边一抹削瘦的剪影,看她的手一上一下的绣着什么,当即推开芳姨,笑盈盈的道:“我才不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进去坐会儿,外头可冷死了。”其实是好奇能令战青城魂牵梦萦跟打了鸡血似的弃妇生的什么模样。 屋子里面的摆设很简雅,靠近软塌的地方搁了一个碳盆,碳盆里正亮起明暖的火光,苏凤锦跪坐在软塌上,低头绣着手中的荷包,她坐姿端庄,身形削瘦,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气息却是格外的寂静,如同一汪死水。 忆秋瞧了半天,也只瞧出寂静绝望的气息,旁的,倒真没瞧出来,但是忆秋又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内心,曾经一定很柔软,这么一想,忽的又喜欢上了这么个人。 她自顾自的坐在苏凤锦的对面,捧着脸瞧着她,突然发现她生得小家碧玉,模样却极是耐看的,杏眸悬胆鼻,一张好看的嘴唇,就是不怎么笑,目光怔愣的瞧着她。 忆秋朝苏凤锦笑道:“我是状元府的近身书童忆秋,你怎么称呼?” 苏凤锦想了想,才道:“苏凤锦。” “那我唤你苏姐姐好不好?其实啊,那次你被污蔑是蛇妖的时候啊,还是我家状元爷暗地里插了一手帮着将军,才将天云观那害人的假道观给推倒的呢,我家状元爷是最不务正业的了,整日的在红袖坊里面斯混,日后你若是见了他,可千万别被他那张儒雅的脸给骗了,他那骨子里,花花肠子多着呢,是头母猪他都能哄得人家心甘情愿的跟了他!” 芳姨端了些点心搁在桌案上,低声轻笑:“这些糕点原是少奶奶得空的时候自己做的,咱们说好吃她偏是不信,姑娘尝尝。” 忆秋捏了个糯米团子咬了一口,顿时口齿都是那股子淡淡的糯米香味,香味里裹着的是绿茶味的馅,吃起来,又甜又不会腻,当真是甜糯爽口,忆秋双眸晶亮,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欢快的道:“好吃好吃!可不能让状元爷尝着了,如若不然,定是日日都会来蹭吃蹭喝的!唔,我能不能带些回去啊?” 苏凤锦怔了怔,想起那日天云观那些事儿,想来她也是该多谢他们的,或许她大哥的事情,她也可以打听一二。 “芳姨,厨房里还有多少,一并包了让忆秋姑娘带回去。” 芳姨欢快的应下,转身便去小厨房里包点心去了。 挽珠站在一旁添茶水:“你真的是状元爷的书童啊?” “那是自然,如假包换!唔,再帮我倒杯茶,多谢。”忆秋吃得塞邦子鼓鼓的,瞧着苏凤锦笑得眉眼弯弯,忆秋突然觉得战将军喜欢她,倒还算是个有眼光的,如她这样温脉性子的姑娘,也怕是不多了。 “唔,真好吃,我要是个男人,我就把你娶回家去,让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忆秋风卷残云般将这一桌子的点心吃了个空,挽珠添了好几盏茶,骄傲的道:“我家小姐会的可多了,绣花啊,做画瓷啊,那可都是顶好的。” 忆秋吃得盘子都空了,瞧着苏凤锦手里的荷包诧异道:“唉?我见战将军佩戴了一个鸳鸯荷包呢,你们是一人一个吗?感情可真好。” 苏凤锦面色微僵:“他有了?” “唔,有的呀,还是新的呢,我不会刺绣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倒是好看得很。” 第051章 鸳鸯荷包 忆秋瞧着空了的糕点碟子,只觉得若能再多吃些就好了,这么会做好吃的的一个姐姐,倒真是便宜了战将军那个粗俗的小人!哼! 她见苏凤锦面色苍白,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了?” 苏凤锦将荷包搁在线篮子里,摇了摇头:“没事,芳姨已经将糕点包好了,你可是陪着状元爷一道入的府?” “对呀,他们大男人谈事儿,我才懒得听呢。”忆秋擦了擦嘴,只觉得口齿留香,令人回味十足。 “那……可否听状元爷提起过我家大哥,就是户部主事,苏明央。”苏凤锦纠着帕子,紧张的瞧着忆秋,如今已经大半个月了,若是有什么消息,也该有结果了吧?她出不得门,战青城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苏凤锦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所有的人里面,她就只识得赵阮诚,旁的人,既不认识,没有利益,也不会帮她。 忆秋一拍手掌,惊道:“哦,我倒是听状元爷说起过,那日云大人还与状元爷去过一次天牢呢,好像是陪着赵阮诚去的呢,我在外头等了许久,待回来的时候,还听那赵阮诚说定会全力将人捞出来什么的,我听云大人身旁的侍从远山说,好像是因为太子私开赌坊聚财一并被牵连的,又有一说是因为他手里丢了好大一笔银子,我也不清楚了。” 忆秋跟在状元爷的身边,状元爷又是靠买卖消息空手套白狼起的家,忆秋跟在身边,耳濡目染的,总归是知道些的。 苏凤锦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握着忆秋的手,焦急不安:“那,大哥在牢中如何?身体可还好?可有受罪?我大哥的性子与爹虽有几分相似,可是我知道,我大哥定是个好人,他不会平白去做那些事伤天害理之事,忆秋姑娘,能不能劳烦你帮我问问状元爷,我大哥具体的消息,若是能洗清我大哥的冤狱之灾,我……” “我会问的啦,你放心,真要谢恩,那我下次来要吃好多好多不一样的糕点。”忆秋比划了一下,表示真的要吃很多才行。 苏凤锦感激不已,连连点头:“好,忆秋姑娘可有忌口?” “唔,我最喜欢吃榴莲。”她侧头想了想,那榴莲的味道当真是极佳,每每想起总是让她流口水,只可惜,当年爷高中状元,今上封赏赠了那么一个榴莲,如今被她吃完了,她寻遍了整个南晋,都只道是要去外夷才有,那是外夷邦族送来的贡品,倒真是没这个口福。 苏凤锦不曾听过什么榴莲,但心里也记下了:“好,那下次我便学着做一做试试。” “嗯嗯,那就这么说定啦,你也别着急,我听状元爷说,今上多半是在杀鸡儆猴,所以才挑了苏府的大公子,但是也是摆明了让将军去救一救自家大舅子的,只是没曾想赵大人也会插一手。”她接了芳姨递来的糕点藏进了衣袖子里,笑得眉眼弯弯,这般瞧着单纯又可爱,像极了邻家机灵的小妹妹。 苏凤锦连连点头:“好,我记下了,忆秋姑娘,有劳你了。” “咱们最讲的就是江湖道义,我答应你的定会做到,有消息了我再来寻你。苏姐姐,咱们后会有期。”她拎着伞,站在门口朝苏凤锦挥了挥手,转身出了东屋,绕过了一条小路之后安吉才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身旁来,撑着双膝无奈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咦?你身上,怎么有股子香味儿?” 忆秋一脚将安吉踹开,将衣袖子里的糕点藏的严实了些,嚷嚷道:“这是女人家的体,香,你闻什么闻,臭不要脸,流、氓!” 安吉被骂了一顿,站在原地有点懵,见人走远了,他才回过头去瞧那条小路,那条路通向的,可是东屋啊。 东屋里苏凤锦连绣花的心思也没有了,盯着那空掉的糕碟子发着呆,阿诚先前便说过,休妻之后,一别两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生老病死互不相望,为何如今却突然去救她大哥呢? 她的心始终都在动摇,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信,一个声音却又在告诉她,或许当时的赵阮诚,是有苦衷的,毕竟相识的那三年,他敬你爱你,信你重你,从来不曾有过旁的过份之举,那三年的光景,原也不是假的,可是却不知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她终于在将军府里落了地,所有的一切都 再回不了头。 挽珠取了湿帕子递给她擦手,小声道:“小姐,奴婢觉得,那赵府的,定是没安什么好心,你想啊,大公子为人处事向来谨慎,怎么会丢了那么多东西啊,就算今上要杀鸡儆猴,那也不会到大公子的头上吧?大公子可是这一批入朝的考生,虽然不曾位中三元,那也是榜 上有名的。” 苏凤锦擦了手,长长的叹了叹气:“挽珠,他不愿帮我救大哥,我便没有旁的法子了。” “忆秋姑娘不是说她是状元爷身旁的人吗?想来是可以帮些什么的。你瞧她那贪吃样儿,吃东西的时候就像只小老鼠似的,几碟子点心呢,一小会儿功夫就吃完了。” 芳姨关了门走进内室,笑盈盈的:“你倒好意思笑话别人,也不知是谁昨儿夜里偷跑去厨房里吃点心。” 呆在角落里木头人一样的浣纱抬起头,终于说了一句:“好吃。” 春芽扫了眼浣纱,新拿了些银碳进来添上,这才道:“偷吃的可不止挽珠,还有浣纱呢。昨儿夜里两个人一前一后,跟鬼似的,我出来上茅房差点没被吓死,光明正大的时候偏不吃,非要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苏凤锦愁得很,瞧着她们凑在一块儿玩笑似的闹一闹,心情又好不少,她想着,若是战青城再来,她总是要与战青城谈一谈的,若是不救,那她也只能再想旁的法子了。 外头的天已经沉黑了,春雨下得大了些,沙沙的声音渐渐的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清响,屋外头的槐树被风摇曳,灯光染了树影在窗上,似一副水墨泼画一般,世界都变得宁静了起来。 苏凤锦默了一会儿,又去瞧那荷包,挽珠与这春芽吵了一架,顾着生气,也就将荷包被战青城调换的事情给忽略了。 苏凤锦在府里等了三天也不见战青城来,于是决定去寻他。 她不想太过招摇,所以就挑了灯火阑珊的夜里,战青城已经在书房里呆了三天了,安吉递上公文,朝战青城低声道:“爷,赵阮诚当向那苏家大公子求情了。” 战青城有些烦燥,靠在椅背上:“他不过是火上添一把油罢了!” “那眼下怎么办?”安吉垂眸,将桌案上的公文码齐整,先前安吉还能猜透一些,如今却是完全猜不透那些人在想些什么了。 “让云逸去审,越狠越好。”战青城将茶盏搁在桌子上,气沉如虎。 苏凤锦忽的推开门闯了进去,瞧着战青城,目光厌极:“你分明说过你要救我大哥,战青城,你怎么能这样,你说话不算数!” 她今日着了桃红色的新衣,一头乌黑的发挽了一个小巧的发髻,发上除了桃木簪子之外还新添了两枝玉簪子,耳垂上戴着的,是战青城在库房里挑了许久的,原是皇帝所赐,玉色衬着她苍白的面容,倒是极佳,印象中苏凤锦从来没有穿过这样明艳的颜色 ,今日推开门,先令战青城惊艳的是她的衣着打扮,不曾想,他的凤锦捯饬一番也是好看的。在战青城的眼里,他的凤锦就是倾国倾城,比所有的女人都要好看。 “过来。”战青城朝苏凤锦招了招手。 安吉躬身退了出去发,顺手关了书房的门。 苏凤锦双拳紧握,整个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若是不愿救我大哥,你为何不早说!你不愿救,我自会想旁的法子。” 战青城一张脸顿时冷了:“想旁的法子?去找赵阮诚?知道赵阮诚向今上为你大哥求情,你心里很高兴是不是?你还想着他对你余情未了是不是?苏凤锦,你是不是忘记了,如今你站在谁的府坻里,躺在谁的床、上,吃着谁的东西?我锦衣玉食的供着你,你却要去想一个赵阮诚,呵,果真是天生的贱。” 苏凤锦不甘示弱,既然战青城不愿帮她,那么她也没有必要一味的委屈求全:“我就是想他,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你倒是说说,哪里好。”战青城瞧着她莹白的耳垂上那只翡翠耳环,那耳环衬着她白嫩的颈脖,一路往下引人遐想,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苏凤锦正在气头上,瞪着战青城:“他温文尔雅 ,学富五车,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战青城冷笑:“他休了你。” 苏凤锦面色猛的一白,纠紧了手中的帕子,默了半响,忽的道:“既然你不救我大哥,请你把那张契约书还给我。” 战青城靠着椅背,把玩着手中的荷包,苏凤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掏出一两银子砸在桌案上,愤愤道:“这一两银子也还你,荷包我不卖了。” 战青城挑了挑眉:“当真不卖了?” “把契约书还我。”这个人,就是在折磨她罢了,挽珠她们所说的那些话,苏凤锦是一个字也不会再信的。 第052章 梨花带雨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战青城是怎么样让人将那个人的肾取出来的,又是如何要去剥人家的人皮的,战青城是冷血的,在他的眼中,所有的性命都不是命!苏凤锦若是一直呆在将军府里,是会死的,她已经不想死了,她想好好的,寻一处清山静水,活下去。 “锦儿, 那些衣服,原是极衬你的,你瞧,今日穿着,倒像个将军夫人了。”战青城顾左右而言他,让苏凤锦越发的不安。 “别说这些没用的,不还我也没事,不过是些神话传闻罢了,哪一日我就是死了,我就是断了生路我也不会呆在你身边任着你再继续欺我辱我。”苏凤锦转身欲走。 战青城却笑了:“我也不信那些。” “那契约书呢?”苏凤锦却是信的,她几经生死,又如何会不信。 “过来,我就告诉你。”他慵懒的瞧着苏凤锦,那深色的衣袍衬得他越发的俊朗神武。 苏凤锦只得走过去,朝他伸出手:“在哪?” “既要拿我的东西,总该有所表示才是,你与赵阮诚想来也是做过多次吧?怎么?还须我来教你?”战青城懒懒的靠着椅背,修长有力的双腿蹭了蹭苏凤锦的,惊得苏凤锦退了一步,防备的瞪着他。 “即便他休了我,他也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起码他懂什么叫尊重,起码他不会如你这样三番五次的欺我辱我!起码他跟你不一样,你是个混蛋,是个恶魔,杀人犯!”苏凤锦连着退了两步,战青城忽的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苏凤锦如果好了,扇人巴掌的时候力道还不小,战青城的左脸顿时就显了一个巴掌印。 他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瞧着眼前的苏凤锦,扯出一抹冷笑:“敢扇我的,你倒真是头一个。” “我……你放手。”苏凤锦难堪的坐在战青城的腿上,整个人被他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顿时慌了神,她有些后悔,她就不该来,不该送上门来让他欺辱! “你扇本将军一巴掌,你说,本将军该让你大哥偿还多少倍呢,嗯?”他炽热的呼吸喷在苏凤锦的脖子边,扰得苏凤锦缩了缩脖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小兔子。 急了便跳起一咬人两口,若是见那人实在厉害,便又可怜兮兮的做回她那无辜的兔子。 “我大哥是无辜的!那银子虽是他丢的,可是……” “谁告诉你,苏明央仅仅只是丢了银子?嗯?”他捧着苏凤锦的脸,两人气息萦绕自一处,那淡淡的馨香从苏凤锦的身上传来,让战青城心神难凝。 “可……可当初你分明说的是银子丢失……”苏凤锦别过脸,不去看战青城那张俊朗的脸,战青城的五官很深邃,大约是战场上风吹雨淋得久了,皮肤是微微的小麦色,一身的腱子肉,很是结实,特别是抱着苏凤锦的时候,那手臂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传过来,总透着一股莫名诡异的安全感。 “他拿户部的银子去为太子殿下私设赌坊,你可知,如今太子都自身难保了?”战青城为了这事也是愁坏了,偏生苏家的人都爱做那些不该做的蠢事,不识时务,不识好歹! “不……这不可能,大哥是个好官,怎么可能去做那些事情,不可能,肯定是别人诬陷的,将军,你这么厉害,你一定有法子的,求求你救救我大哥,这世上,除了师父便只有大哥对我最好了,若是我大哥有事,那……那这世间就只剩下我和师父了,你要怎么样都好,你救救他,我知道你有法子的。” 佳人在怀,战青城怎能坐怀不乱,他瞧着苏凤锦着急的模样,莫名的觉得火大。不过一个苏明央,却能得她这般拼了命也要相救,那么,哪一日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苏凤锦怕是比谁都高兴了罢? “确是有法子,不过,咱们先来算算你扇了我的这一笔帐。”战青城的大手搁在苏凤锦的腰上,轻轻探进了衣服里,粗粝的指摩擦着那细嫩的皮肤,引得苏凤锦越发慌张不安。 “你!你把手拿开!”苏凤锦将战青城的手拍开,想从他身上下来,被他一拽又跌进了他的怀里,那坚硬的胸膛砸得她鼻子一酸,顿时泪眼婆娑。 战青城也慌了手脚:“哭什么,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先前不是还要与我同归于尽?怎的这会儿还哭上了。女人呐,当真是海底针。”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声音沙哑无助:“战青城,你救救我大哥吧,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战青城面容忽的寒了下去,瞧着苏凤锦冷笑:“我当你今日怎么舍得穿得如此败露跑来寻我,原是打算为了自家大哥献,身,苏凤锦,你的骨气哪里去了?”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尽管脸色该是苍白,可是临来的时候芳姨给她涂了些脂粉,瞧着只见红润,倒也没有那股子的苍白之感,如今一翻梨花带雨,只让战青城觉得可怜兮兮的模样揪得他心疼。 而可笑的是,她原不过是为了她的家人迫不得已,而他自己呢,却反而像一个登徒子一般,做着强迫人的事情。 “将军高看了,我不过就是个被休弃的弃妇,哪里有什么骨气可言。”她低着头,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却发现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 战青城双拳紧握:“没骨气你还敢打我,那这天下人岂不是个个都软弱无能。” 苏凤锦低头瞧着脚上那双桃红色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的是桃花的缤纷落英,这些都是出自文绣院,千金难买,是战青城弄进府里给她的,她平日里不曾穿过。 战青城见她不吭声,忽的起身,将人一把抱起走向内室发,苏凤锦也不挣扎,纠着帕子,泪眼朦胧。 战青城将她扔到床上,居高临下的瞧着她,默了一会儿,沉声道:“这几日你就在这里伺候着,若是让我知道你胆敢跑,我就弄死你!” 苏凤锦坐在床上缩着身子,低低应了一声。 战青城转身出了书房的休息室,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处理公文,这公文是处理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那个苏凤锦推开门风情万种的朝他走过来的那个旖旎的梦境。 战青城有些火大,推开书房的门便走了,安吉匆匆跟在身后,颇为不解:“爷,您这是怎么了?怎的生了这么大的气?莫不是好事没成?奴才还当那东屋奶奶想通了呢,怎……” “就你话多!”战青城眸光幽凉的扫了眼安吉,安吉察觉到了里面一抹微弱的杀意,忙闭了嘴一路撑着伞跟着,谁知战青城去了马房,牵了一匹坐骑出来,安顿时觉得自家爷又要作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爷,你可千万冷静些啊。眼下外头正下着雨呢。”安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战青城放弃了骑马,直接走人,安吉在后头小跑跟着:“爷,您这是上哪儿去啊,哎呦这都快子时了……” 战青城扫了他一眼,双拳紧握杀气腾腾:“去杀人!” 安吉吓得哆嗦了一把,忙吩咐了人将门打开,笑盈盈的道:“您请您请,您放心,稍后奴才自会安排人善后。” 战青城冷哼了一声,拂衣出了将军府。 安吉拍了拍胸口,好险,差点他就小命不保了。 新来的守门的家丁狐疑的问:“安总管,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杀气腾腾的,奴才方才还以为将军要杀了奴才呢。” 安吉打了个呵欠,朝那家丁道:“你怕什么,爷从来不杀自己人。把门看好了。” “是是是,安总管您慢走。” 安吉这才回了书房,书房里苏凤锦正蜷缩在床上发呆,见安吉吩咐人端了一盆碳火进来,也只目光空洞的瞧着,并不言语。 安吉叹了叹气,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少奶奶,这些日子爷一直住在书房,若是少奶奶有什么想吃的,或者缺什么,尽管吩咐奴才。” 见苏凤锦呆呆的也不吭声,安吉又吩咐人拿了两个灯盏过来,搁在桌子上,这才转身退了出去守在外头。 苏凤锦就这么呆呆的坐了一晚上,直到非常累了她才稍稍眯一眯眼,谁知战青城一夜没来书房,苏凤锦夜里不敢睡,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结果才睡了一小会儿,便有开门的声音,苏凤锦猛的睁眼,就见战青城浑身是血的站在她跟前,苏凤锦猛的蜷在角落里,目光疲惫的瞧着他。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开始解衣服,苏凤锦微微瞪眼:“你做什么!为什么你的衣服上有血?你去杀人了是不是?你这个杀人魔,你这个恶毒的人,你滚开……” 战青城毫不在意的将染血的外袍扔在一旁,安吉领了两个丫鬟端了水盆进来,战青城却只瞧着苏凤锦,居高临下:“你来伺候。” “你!” “不想救你大哥了?”战青城面色阴沉的凝着她,见她终于动了,心里的火又窜得高了些。 苏凤锦拧了帕子替他擦着脸,他的外袍有血,可里衣却是干净的,可见那些血是别人的。 战青城确实生得很好看,五官深邃,丰神俊朗,英武非凡,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有的模样,不像赵阮诚那样,温和儒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礼数。 战青城也不催她,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替他擦着脸,他忽的凑过去,在苏凤锦苍白的唇上亲了亲,那张阴沉的脸忽的就阴转多云了。 擦完了脸与手,苏凤锦姿态恭敬的替他宽衣。 第053章 伊人居东堂 她站在战青城的跟前替他解腰带的时候整个人都险些贴在战青城的身上,战青城也不动弹了,由着她慢慢吞吞的做着。 战青城想,有些事情,总是要做习惯了才好。免得日后老夫老妻了还显尴尬。 直到只剩下了衬衣与衬裤,战青城才挥退了众人,将苏凤锦抱起来,放进床里面,然后盖了被子将人捞进怀里,低声道:“睡吧。” 苏凤锦困得很,却还在防备着战青城,她紧握着手中的簪子,于晨光将起的黎明里疲惫的眼似小狼崽一般,盯着战青城。 战青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里透着几分疲倦:“陪我睡会。” “天亮了。”被子里的簪子被她握得紧紧的,战青城也不着急,嗯了一声,伸了手脚过去,将她纠缠起来,浅谈的呼吸喷在她的发上,苏凤锦挣扎了半天,手里的簪子忽的被战青城抽走了,他敷衍一般低声道:“好好睡会,我不趁人之危。” 书房里再无旁的声音,苏凤锦也是困倦了,靠在战青城的怀里微蜷缩着睡着了。 战青城低头瞧着她沉睡的模样,当真是像只身处异地的小猫儿一般,带着些许稚嫩的防备。 其实苏凤锦满了十六,十七的生辰却还不曾到,可偏偏却在这般的年纪里变得不再活泼明艳,战青城想,他的凤锦,先前也该如他那离家出走的妹妹一般,明艳活泼又娇横任性才是。偏生了那么些事,在凤锦的心里种下了毒,将她心里的活力与明艳统统毒死了。战青城想,不知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将她的死地变成后生。 苏凤锦正睡着,迷迷糊糊里听见前来洒扫的丫鬟们低声细语,窗外头是个大好的晴天,阳光倒了一段树影投在窗户上,初生的嫩绿枝叶间有鸟儿流连其中。 几个丫鬟进来打扫,隔着屏风倒也 曾注意半睡半醒的苏凤锦。 “唉,你可听说了,昨儿夜里那有名的杀人犯被人打的半死不残的扔在衙门门口呢。” “该他平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眼下倒是遭了报应了吧!” “我听守卫的阿四说,昨儿爷好像说是出去杀人了,莫非就是这个杀人犯?我听说这杀人犯先前可是北晋那边死牢里逃出来的,闹得满城风雨都不曾抓着呢……”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我也是听安总管无意提起,那杀人犯被抓了眼下长安城的人都能睡个安稳觉,要不,谁知道那杀人犯若是再病发了,会杀谁。” 苏凤锦坐起身来,那边的丫鬟听了动静,忙走来一看,见是苏凤锦顿时面面相觑好半响才低低的唤了声少奶奶。 苏凤锦只含蓄的点了点头便起身走了出去,战青城正在书房里办公,不知写的什么,背脊坐得笔直,提笔的手大而有力,悄悄看一眼那字,亦如其人,金戈铁勾,苍劲有力。 战青城收了笔,朝她道:“过来瞧瞧。” 苏凤锦低声道:“不用了。” “啧,倒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让你光明正大的瞧你不愿,偏要偷偷的看。”战青城端了茶盏饮了一口,苏凤锦只得走上前去,打开那公文看了两眼,面色微赫。 “可看明白?”战青城搁了茶盏,拿了块点心喂到她嘴边,苏凤锦瞪着那糕点,难免有些尴尬,只得伸手接了去,低声道:“我……我只识得太子,还有贤仁这几个字,好像是夸太子来着。” 战青城笑了:“你即不识得字,当初是怎么从这么多信件中将那几封重要的信件偷走的?” 苏凤锦紧张的纠着帕子,低声道:“我……我还是识得一些的。”而且那上面写了些什么,是兰馨身旁的海棠告诉她的,她只管取了就是了,她答应海棠的,这些话是断断不能告诉战青城的。 “看过些什么书?”战青城重新拿了一份公文打开,苏凤锦瞄了两眼,只是看见几个夸人的词,想来又是一些歌功讼德的文章,可若要论起功德来,于战场上谁又有战青城的功劳大。 “出嫁前,父亲让我抄了女则女训,还有……还有家训。”她垂眸,忽的想起嫁予赵阮诚的前两个月,她当真是非常用心的在习字学文的,那时候当真是一颗年少而炽热的心,如今不过半年光景,她却觉得好似过了大半辈子了。 战青城写字的手顿了顿,忽的笑问:“可想学文习字?” “母亲嫁予父亲五年就逝世了,我小时候贪玩,总不爱学,可是如今却是想的,只是……”苏凤锦提及那个温柔如水一般的人时,目光也会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整个人如同云一般,软软的,干净明暖。 战青城想起了书中的一词,红袖添香夜读书,只觉心口一热:“过来,我教你。” 见苏凤锦眼神狐疑,战青城不由失笑:“怎么?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个会行军作战的粗人?夫君我当年也曾在国子监做过几年学子,这些年看的书可不少于那些个只会咬文嚼字的穷酸书生。” 苏凤锦忽的笑了,眼神明暖,皓齿善睐:“将军何故将自己与那些人比。” “名字可会写?”战青城将苏凤锦拽进怀里,捉着她的手,抽了一页纸来,一团墨渍滴落在纸上,晕染开,似墨梅一般,浅淡的书香气在书房里萦绕,书房的墙面是一个落地窗,窗外一个小池塘,塘中荷花已露尖角,粉粉嫩嫩似水珠的形状,甚是好看,那一株樱花树也已经开花了,暖风一吹,落英缤纷里染了一池的粉色,水波荡出一圈圈涟漪,好似一副锦画,若能绣下来就好了。 见苏凤锦出神了,战青城的手从腰间往上移,苏凤锦猛的回神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声音低嗔,似是懊恼:“你做什么!” “这个法子倒是有效。”战青城捉了她的手去写苏凤锦的名字,那字出自战青城的手下,倒添了向分莫名的柔情,苏凤锦只觉得心口烧得厉害,写完之后便从战青城的怀里跳了出来,吱吱唔唔:“无须你这般教我,我原也是会写些字的。” 战青城失笑:“可会写我的名字。” 苏凤锦低头捉笔写了战青城三字,下笔没什么力道,歪歪扭扭的,倒也是个字了,战青城瞧着窘迫的苏凤锦道“确是好字,胳膊跟腿都分了家了。” 苏凤锦有些气:“我原就没念过什么书,自是不能同你们相比!” 战青城在那字旁添了苏凤锦的名字,笑盈盈的道:“那边桌子上备了些吃的,去吃吧,吃完了,过来磨墨。” 苏凤锦巴不得离开,当即转身便走了。 待她走后,战青城在这纸上添了几个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已居东堂。 苏凤锦吃得磨磨蹭蹭,待吃完了,日头已经上了三竿了,她慢慢吞吞的来到书桌前,拿了那墨条,磨得倒是顺畅,磨出的墨也是极其浓稠而又顺滑的,战青城低头批着公文的模样十分认真,剑眉朗目里透着不容质疑的笃定,他写出来的字大气而霸道,字迹苍劲有力,瞧着只觉赏心悦目,若是写作字帖,想来定会有许多人来求买,若是哪日他不做将军了,许还能做个卖字的营生。 战青城添了墨,温声道:“你字虽有待加强,磨墨的手法倒是好。” “我给师父磨过好多年呢,磨墨的活计早就习惯了。”苏凤锦忽的闭了嘴,神色微暗。 “你师父?倒只听说苏家,不曾听说你还有个师父。”战青城眯了眯眸子,或许他该去查一查他的凤锦了,细细一想,若哪日凤锦自己告知,岂非更有趣。 “原是过去的事了。”她不愿再提及那些往事。 两人在书房里呆了大半日,安吉推门而入,扫了眼研墨的苏凤锦,低声道:“将军,云大人来了。” “让他来书房。”战青城搁了笔,起身净手,苏凤锦递上帕子给他,他却捉了苏凤锦的手,轻轻擦着她指尖上的墨渍,语气温和的不像话:“以后好好练字,我的锦儿原是最好的,自不会比那些书香世家的差。” 苏凤锦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将手抽了出来,低声道:“云大人来了,我先退下了。” “嗯,晚上记得来侍寝。”战青城瞧着苏凤锦那瞬间踉跄的脚步,心情大好。 苏凤锦出了书房便撞上了云逸,云逸面容惨白,就似那种将死之人一般,天气开始回暖了,这云大人依旧穿着厚实的狐裘,狐裘大衣上头蜷着一只貂,本以为是死的,不曾想那貂儿竟是活的,眼珠子动了动,定定的瞧着苏凤锦,苏凤锦吓了一跳,朝云逸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既然战青城不愿帮她,那么她总是要想一想旁的法子才是,大哥才二十岁,他还有大好的年华,他于苏凤锦是有恩的,断不能就这样折在那牢里了。 苏凤锦挑了条小路急匆匆的回了东屋,东屋的春芽正在槐花树下坐着把玩她绣的那个荷包,见她回来了便迎了上来,笑嘻嘻的问:“如何?可是好事成了?” 见苏凤锦不说话,春芽的面容忽的冷了下来,将荷包扔进她手里,一脸厌恶:“做着这表情做甚,不知道的还以为跟着爷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看你这样子,昨夜也怕是没成吧?想来也是,爷怎会看上你这么一个弃妇。当真白费了咱们一番苦心。” 第054章 长春亭酒肆 挽珠闻声跑了出来,见苏凤锦衣衫齐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春芽见天的就知道说小姐,有能耐,她自己上啊,看爷会不会看上她这么个泼妇!” 春芽气得发抖:“你再瞎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你以为我怕你,要不是小姐说让我多让着你些,我早就收拾你了,来啊,打一架啊,在苏府里反正我也没少打架!”挽珠将衣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瘦小的手臂,同那春芽比起来,挽珠实在瘦小得可怜,跟没吃饱过饭似的,瘦巴巴的。苏凤锦只觉疲惫,她回了里屋,坐在里屋落地窗边的矮茶几前发着呆,手里的荷包被她拆了一大半,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绣。 芳姨替她倒了一盏茶,语重心长:“少奶奶,老奴可就指望着你飞黄腾达,将来跟着你一块儿享受几日好日子,你可千万别做了傻事。在这长安城诸多男子里,爷也是头号拔尖的了,你该想开些,人这一辈子啊,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你若是什么都不怕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生活好好差差,总归是要活下去的,若是哪日火烧眉毛了,那也只管且顾眼下,急什么呢?自有人替你灭眉毛上头的火。” 苏凤锦捧着茶盏,声音有些哑:“芳姨,我大哥该怎么办。” “你这孩子,我同你说东呢,你同我说西!你大哥自有你大哥的路,你急个什么劲。”芳姨也是无奈,这傻孩子,怎的就这般不开窍呢! 苏凤锦垂眸,声音有些哽咽:“芳姨,爷不会救大哥的,他还让人请云大人将我大哥多用用刑,那牢里若是多用用刑,怕是命都难保了,芳姨,我原是有一点点信他的,可是以后,我再也不会信他了,我要想想旁的法子了。” 芳姨忙道:“这几日西屋那位一直在魏府里奉亲,不曾回来,你可千万不能去求西屋的了,若是欠了她人情,日后……日后可就受人牵制了。” 苏凤锦摇了摇头:“她父亲是兵部尚书,便是求了,也与刑部无甚干系。” 挽珠与春芽在外头闹了好一会儿,外头终于消停了,忆秋从外头走了进来,笑盈盈的道:“将军请状元爷吃酒呢,我就跟着状元爷过来玩啦,苏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苏凤锦摇了摇头,牵出一抹笑来正要说话,忆秋挥了挥手,坐在芳姨的位置上倒了杯盏笑道:“你还是别笑了,你这模样,笑的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你是关心你大哥,唔,不过呢,我听状元爷说,那赵阮诚最近可是皇上身旁的红人呢,入朝这才几个月呐,就成了刑部侍郎了,若不是因着他休了你,我还当他是个有为的青年才俊呢,呸,今上也不知是哪只眼睛不好使了,瞧上这么个人。” 芳姨扫了眼四周,慌道:“忆秋姑娘,这话可乱说不得,若是旁人听见了,再传到今上的耳朵里,可是要杀头的。” 忆秋见桌子上有糕点,尝了两口,又放了回去,满不在乎:“我说的可是实话,苏家大哥哥的案子,如今那赵阮诚也接手了,正审着呢,只不过,赵大人和云大人好像因着这案子闹起来了,这不,气着了呢嘛,云大人就来将军府里吃酒来了。” 苏凤锦的心头忽的暖了暖,她觉得,这个小丫头是个很温暖的孩子,与她,或许能够聊得来。 “你……当真信我?当初他休我时那些话……” 忆秋捧着茶喝了一口,笑得开明:“这男人若是看不上一个女人又不好找自己的错处,那总得在女人身上找错处的,他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我自是信你的。” 苏凤锦只觉那身体里冷却的血又一点点的暖了回来,她握着忆秋的手,温声道:“谢谢你,忆秋姑娘。” “唔,我得去盯着状元爷才行,让他少喝一些,省得喝醉了又去偷别人家的鸡。”忆秋起身,理了理衣袍,朝懵了的苏凤锦凑了过去,低声道:“我同你讲,状元爷喝醉的时候,就喜欢偷别人家的鸡,你可别说出去,状元府的后院里都养了一鸡圈的鸡了,他偷回来也不让我去还,我每次都只得跟在后头给人家扔下些银钱当赔礼,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要不然,状元爷不得打死我才怪。” 芳姨端了些点心来,狐疑的瞧着这笑得明暖的苏凤锦:“少奶奶可好久没这么笑过了,还是忆秋姑娘有法子。” “这糕点不是姐姐做的,我不吃了,下次来再吃。我走啦。”忆秋蹦蹦跳跳的出了东屋,芳姨瞧了瞧这糕点失笑:“想不到忆秋姑娘的嘴这般叼,原还以为婆子做的与少奶奶做的相差无几了呢,到底是少奶奶手艺好,旁人学不来。” 苏凤锦起身去厨房,与芳姨低声道:“咱们先去做一些,待他们吃完酒了,你偷偷给忆秋送过去。” “好。” “做好吃的呀小姐?我也要去看看。”挽珠欢快的跟上,春芽也不甘示弱,这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东屋的都挤作一处了。 其实东屋的人也不多,加上闷不吭声的浣纱,一共也是这么四个丫鬟,一来是因为东屋确实是个多事之地,没有愿意来,二来么,苏凤锦也不喜欢人多,所以就不曾再往里头添过人了,这会儿在苏凤锦的指挥下四个人有条不紊的干着自个儿的活。 力气大的浣纱在揉面,挽珠出去采买蜂蜜去了,芳姨正在好筛选桂花,春芽正生着火,一边叨叨:“我看那忆秋就是个吃货!年纪小小的,还知道那糕点不是少奶奶做的。” 芳姨瞧了眼将火生得很大的春芽失笑:“能吃是福,只是瞧她瘦瘦小小的,小脸倒是生得水灵好看。” 春芽撇了撇嘴:“不就是个生得漂亮的吗?这长安城这等繁华之地,还缺漂亮的美人不成。状元爷又是个风流的,满长安岳母都数不过来吧,却独独府中不曾有一个妻妾,谁知道是不是与她有什么干系,说不定她与状元爷还真有,一,腿呢。” “春芽!”苏凤锦微微皱眉,瞧着春芽那一脸不屑的模样低声警告。 春芽哼了哼:“怎么?我说错了?她如今愿意帮着你递个消息唤你两声姐姐了,你倒是帮着人了,切,人哪,都是一个德行。” 苏凤锦一时无言,芳姨低声与春芽说了什么,春芽扔了柴火出了厨房。 浣纱揉了面团,推至苏凤锦的身旁,小小的个子,倒是与挽珠相差不大。 挽珠买了蜂蜜回来,待到糕点都做完了,厨房里独她与苏凤锦时,挽珠低声道:“小姐,奴婢出去的时候,遇见赵家总管赵舍了,他说赵大人约小姐黄昏时分长风亭一见,说是因着大公子的事情呢。小姐,咱们去还是不去啊?若是被将军府的人发现了,指不定又怎么做文章呢。” 长风亭位于长安城东区的闹市里,到了黄昏的时候夜市闹起来,人山人海的,卖什么的都有,许多人都喜欢去东区玩,长安亭原本是一个亭子,后来被承包之后便改成了酒楼,只是酒家也懒得改名字,于是就接着唤作长风亭了。 苏凤锦将糕点塞进木模子里,低声道:“外头已经快黄昏了,到时候你只说我不舒服歇下了,谁也不见,我去去就回来,挽珠,将小库房的钥匙给我。” 挽珠忙掏了钥匙递过去,担忧不已:“小姐,要是出去,还是乔装打扮一下吧,若是被人瞧出来了,怕是不好。” 苏凤锦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可是那些人总是会胡言乱语的,若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还只当是前缘未尽呢,你是不知道,外头的人说你在将军府里勾,搭家卫总管的,说得也忒难听了。”挽珠在外头转了一圈,听着那些话可差点跟人打起来。 苏凤锦将糕点蒸好之后便回去换了一套小厮的衣服,偷偷的从后门走了。 她穿过后门绕过正前门时,就见芳姨将糕点递给忆秋姑娘,忆秋那张脸笑得跟开了花似的,结果糕点被战青城一把抢了去,他挑了挑眉,藏宝贝一般:“我夫人做的,凭什么给你吃?” 他还没吃过呢。 忆秋差点跳起来打他:“你还给我,那可是苏姐姐给我的!你这个土匪!强盗!你还给我!!要不然,我告诉苏姐姐,让她不跟你好了!你就等着天天守空房吧你。” 战青城挑了挑眉:“既然我要独守空房,那这糕点你干脆也别吃了,嗯,闻着当真是香,该是桂花糕罢?” “你,你也忒不要脸了!状元爷!你看他这个不要脸的!”忆秋望向宋仁义,却见宋仁义正与云逸谈着什么,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战青城打开糕点包袱,拿了几块出来,将包袱扔给了忆秋。 “我家夫人的东西可不是白吃的,得空的时候过来陪陪她。”战青城站在将军府门口,吃着自家夫人的糕点,笑眯眯的朝气得快冒火的忆秋挥了挥手,将人送走了,狐疑的望了眼那巷弄里一闪而过的身影,盯着这里瞧了这么久,不知是什么人。 苏凤锦怕被发现,一转身就跑了,再没回头,一路七弯八绕去了长风亭,长风亭中高朋满坐,吆五喝六划酒拳的声音不绝于耳,吵吵闹闹欢声笑语,甚是热闹,苏凤锦转身去了二楼,赵府的总管赵舍站在雅间的门口,见苏凤锦站在他面前,这才反应过来:“您来了,里面请。” 第055章 死是赵家的鬼 门缓缓的推开,一道欣长的背影现于苏凤锦的眼前,她紧了紧拳头,瞧着那削瘦的肩膀,忽的觉得,这些日子,赵阮诚似乎也不曾好过,思及他过些日子便要娶太傅家的小姐,又笑了,他哪能不好过,已经是赵榜眼了,又是侍郎大人,日子不知有多好呢。 赵阮诚缓缓转身,他儒雅清俊的面容逆着外头的灯光,一袭烟青色的窄袖长袍上简单的绣着玉兰花的花枝,那是苏凤锦嫁入赵府之后替他做的几件衣裳里其中一套,烟青色原是极衬赵阮诚儒雅气质的,本以为他已经扔了,没曾想他还收着,还穿在了身上。 苏凤锦一时不知说什么,站在原地有些踌躇,她觉得赵阮诚看她的目光里含着许多打量,约是意外,没曾想她竟穿得如此低调的跑了来。 赵阮诚摩擦着衣袖口内部的那个锦字,温声道:“听闻前些日子你在府中受了不少苦,如今身体可好些。” 苏凤锦朝赵阮诚福了福身:“一切都好。赵大人不必挂念。” 赵阮诚只当不曾听见她话中的疏离:“我点了些你爱吃的菜,来尝尝。” “赵大人,我大哥他怎么样了?我……”苏凤锦不想与他费时间,可是赵阮诚却似乎并不想谈苏明央的事情,见赵阮诚替她倒了杯茶,她退了两步:“赵大人,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赵阮诚见她转身要走,忽的笑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苏兄的事,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你也不愿陪我吗?” 苏凤锦面色微僵,转过身去,低声道:“赵侍郎还会缺人陪吗?” “若是不得心的,陪不陪的,又有什么区别。”他意有所指的坐了下来,苏凤锦坐在他对面,紧了紧手中的筷子,只觉心里慌得厉害,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坐下来,大约是因着那一句一直在忙苏兄的事罢。 赵阮诚挑了鱼刺,将鱼肉淋上汤汁推到苏凤锦的跟前,笑道:“我记得你最爱吃鱼,这是长风亭做的新菜,你尝尝。” 苏观锦将鱼推了回去,只捧着碗扒干饭:“不用了,我已经不喜欢吃鱼了。” “那尝尝别的。”赵阮诚太温和了,尽管他已经将苏凤锦休弃了,可是他却依旧能够笑得宛如那些伤害不存在一样,他清俊儒雅的面容上甚至透着几分试探。 苏凤锦紧着手中的筷子,吃了一小半碗便搁下了:“我吃好了,赵大人,可否告诉我,我大哥究竟如何?我出来有些时辰了,若是再不回去……” “你大哥在牢中……被云尚书屈打成招,眼下已经招了罪行了,确是还不曾会试便与太子暗中勾,结,后来殿试成功,也有太子在其中推波助澜,若没有太子暗中相助,想当户部主事,以你大哥的资质,怕是难。”所以苏明央才会提前结识太子,成为太子的幕僚,只是没想到,那开设赌坊一事会暴露,从而功亏一篑。 “那,那我大哥他……他怎么样了?伤得重吗?皇上会如何判决?阿诚,我没有旁的法子了,求求你帮帮他吧,你要什么,我定会想法子给你,阿诚……”苏凤锦不安的纠着帕子,目光忐忑的瞧着赵阮诚。 赵阮诚搁了碗筷,轻笑:“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暗中将那份罪状改了,他不会有事,许过些日子,皇上气消了就会放出来,太子到底是国之根本,皇上再如何气,也不会杀了自己亲儿子,顶多关一关,训斥一顿再罚一罚也就好了。” 如今的赵阮诚说起话来已经不是那个儒雅温和满口诗书言论的赵阮诚了,他的话中已经含了几分官腔,张口闭口便是皇上万岁,天下民生,国之根本,苏凤锦点了点头,拿了首饰出来,推给赵阮诚:“我来得匆忙,没功夫去典当成现银,赵大人,我知道你上下忙活定是要不少的银钱,我……我只有这么多了,若是不够,我再想法子。” 赵阮诚盯着那一小包银子与零星的几件首饰,那些首饰还是新的,但是款式已经有些老了:“我记得这是你的陪嫁。” “这些陪嫁不过是些死物,若是能救得我大哥,那也值得了。确是有些老旧,只是……还是能换些银钱的,若不够,大人开个数,我回去再想办法。”苏凤锦不舍的瞧着那几支簪子,那是她娘亲留给她的,也算是唯一的念想了,如今这点念想也没有了。 赵阮诚叹了叹气,将那些东西推了回去,温声道:“你大哥我自会救,这些东西你收回去,还有这些,你也一并拿着,就当是……当是我休弃你的补偿。” 苏凤锦脸色猛的一白,盯着赵阮诚新加上的几叠大数额的银票,只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她紧了紧拳头,将那些银钱全部收了起来,牵强一笑:“赵大人当真是大方,这一千两银票……凤锦谢过了。从此以后大人与凤锦,两不相干。” 赵阮诚紧了紧拳头,温声轻笑:“凤锦,我们是没有办法做到两不相干的,在这长安城里,我们终会遇见,你要明白,休书一事……我也是不得已,凤锦无论你信是不信,我原是想过与你白头偕老一生一世的。” 苏凤锦捏着手中的银票,慢条斯理的收好,笑得苦涩:“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赵大人就不要再提。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大哥之事,还请赵大人多多帮忙,到时候若是需要凤锦帮忙的,只要不过份的,凤锦必当报答。告辞了。” 赵阮诚坐在原位,瞧着苏凤锦踉跄而逃的背影叹了叹气,外头的灯盏带着朦胧的视线透进来,衬得赵阮诚竟有些形单影只。 赵舍走了进来,替赵阮诚添了杯酒,低声道:“少爷,那女人也忒不识抬举,您休弃了她还帮着她救苏大公子,已是莫大的恩德。” 赵阮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是个傲气的女人,如今却愿因为一个苏明央低声下气……” “少爷,奴才听说将军府那位对她可好了,祖宗一样的供着,若是哪日她变了心……”赵舍实在不解,放不下又为何要休了人家。 赵阮诚忽的将酒瓶狠狠的砸在地上,扯了唇角笑得凄苦:“变了心又如何?身、子不干净了又如何,她入了我赵家,将来死,也只能葬在我赵家的坟地里做我赵家的鬼!” 赵舍只当赵阮诚是喝醉了,忙应和着:“是是是,少爷,那您这是……要救苏家大哥了?这事可难办得很呐,搞不好还得把自己给拖下水。” 赵阮诚盯着那碟子鱼,忽的道:“吃了它。” 赵舍愣了愣:“少爷?” “我让你吃了它。” 在赵阮诚逼视的目光里赵舍忙拿了筷子,将那碟子鱼肉吃了,鱼肉鲜嫩,淋了汤汁,味道极佳,赵舍也不知赵阮诚这是怎么了,将那条鱼全吃完了,赵阮诚才恢复了往日里儒雅清俊的模样,起身走了。 苏凤锦偷偷的从后门回了东屋,东屋里极少有这样灯火通明的情况,她不知情况也不敢贸然入内,只得站在后窗外头扒着听里头的动静,却发现里头是安安静静的,苏凤锦一时摸不准,就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道忍无可忍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外头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苏凤锦心头猛的一跳,绕过后窗,走正门入了内室,战青城正坐在一桌子菜前,笑盈盈的瞧着她这一身小厮的打扮,挑了挑眉。 “堂堂一个将军夫人,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去换了。”看着碍眼!战青城漫不经心,不曾问她去了哪里,苏凤锦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却在感概还好没有牵系到老夫人,要不然,许又要讨一顿好打了。 想起老夫人苏凤锦浑身骨头渣都在疼。 挽珠扶了苏凤锦去换衣服,隔着两个屏风,挽珠也不敢大声说话,低低的道:“小姐,你走了之后爷就过来了,结果……结果没瞧见你人,让咱们做了一桌子菜就走了,你们差不多是一起回来的呢。” 苏凤锦心头猛的一跳,战青城忽的走了来,本是想听听这两家伙说的什么话,谁知却看见了苏凤锦衣袖子里掉出来的那一张大面额的银票,他快苏凤锦一步,拾了银票捏在手里笑得人畜无害:“锦儿什么时候赚了这么大一笔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凤锦心头一慌,也不敢伸手去抢,只低声道:“我……我捡的。” “哪里捡的,嗯?”他深邃的眸子里酝酿着狂烈的风暴,面上却装作不知情。 “后……后花园,镜湖,我在镜湖边上捡的。”苏凤锦打着草稿,说话吱吱唔唔。 战青城直接将那银票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搁苏凤锦的手里,笑眯眯的道:“倒真是缘分,送了云兄与宋状元出去的时候我还在想,那一千两银票丢哪了,不曾想竟被锦儿捡着了,这一两银子当是奖励,可要收好了。” 苏凤锦气得吐血,她当时只想着有了这一千两,到时候她被战青城休了,跑路就不用愁了,可是她完全忘记了战青城这个千年老狐狸!早知道就不要了,眼下没打着鱼,还惹一身的臊! “多,谢!”苏凤锦咬牙切齿。 战青城眯着眸子:“不满意?” 第056章 我心匪席不可卷 “满意。”她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跟在战青城的身后来到餐桌前坐下,瞧着那一桌子菜没什么胃口,毕竟先前被赵阮诚拽着已经吃过了,虽是小半碗,她平日的饭量也不大,已经饱了。 “吃饭。”战青城端了碗,顺手替她夹了几筷子菜,这一夹就没停下,一会儿的功夫碗里就堆得满满的了,苏凤锦有些愁,小心翼翼的捧着碗,难得的乖顺。 苏凤锦也不说吃不下,捧着碗就开始扒饭,一碗饭吃了一半,好几次吃得想吐,战青城一眼扫过来,她又迅速扒饭,就这么瞪一眼吃一口的,苏凤锦磨磨唧唧之下一碗饭见了底。 战青城一顿饭是苏凤锦的三倍,不仅仅是饭,菜也多半是战青城消灭的,战青城吃饭向来有个规矩,就是不喜欢浪费,所以府中的每一样菜都会斟酌着来做,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余下的饭菜的,这一次也是这样。 战青城擦了擦手,端了茶盏漱口后朝明显已经撑着了的苏凤锦道:“同我去书房。”“是。”苏凤锦垂眸跟在他身后,不管怎么说,她大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苏凤锦也松了一口气。 战青城走得很慢,就跟散步似的,苏凤锦就走得更慢了,在战青城身后,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战青城很受用,起码她还知道顾及自己,还知道害怕不是! “走那么慢做什么?跟上。”战青城扫了眼身后的苏凤锦,伸了手将人拽到身旁,并肩走去书房。 苏凤锦垂眸,瞧见了他腰间那个烟青色的荷包,只觉得针法甚是熟悉:“这荷包是谁送的?” 战青城忽的笑了,春风满面,跟打了鸡血似的:“自是兰馨送的,人家可比你会伺候人。” 苏凤锦只是觉得兰馨竟也能绣出这样的荷包来,着实是厉害了,也就没回战青城的话,战青城只当她是生气了,心里高兴得紧,相着她撑得不轻,于是又绕了些路才去了书房。 苏凤锦走到书房研了一会儿的墨,忽的扔了墨条跑了出去,扶在那树边便是一顿好吐。 战青城心头一跳扔了笔追了出去,他拍着苏凤锦的后背,微微皱眉:“安吉,去请大夫过来。” 苏凤锦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吐一吐就好了。” 安吉端了茶水出来,递给战青城,战青城拎着茶盖,将杯子递给苏凤锦漱口,心想,在长风亭她也没吃多少,如今在东屋里添了那么一小碗饭就撑成这个样子,也难怪清瘦得厉害,抱着都硌手! “这怎么行,万一有喜了怎么办?”战青城半开玩笑似的开口。 苏凤锦白了他一眼,她月、事都还没有来的,怎么可能有喜!其实放眼望去,很多姑娘家十三四岁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来了,但是苏凤锦也不知是怎的,来得很慢,如今已经快十七了,也没有什么反应,暗中请了些大夫,也问过张太医,都道是体质特殊,来得晚些也不妨事。 “你若是愿意,下个月我就可以让你有喜。”战青城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身形娇小清瘦,臀、部倒是生得不错,月匈可就没有那么有料了,比战青城自己的还平,平日里碰一碰也是没什么弧度可言的,张太医也说过,她是长得比较慢的,如今也不过是个孩子的身体,战青城觉得,该是要好好养一养的,待到日后长大了,再吃也不迟。 “不要脸!”苏凤锦吐得差不多了,接了茶水漱了口,面色有些苍白。 战青城领着她回了书房,打发她坐下,又拿了毯子给她裹上,扔了本书给她:“把这首词背了,晚上我要抽查。” 苏凤锦盯着那首诗,有些懵:“诗经·国风·什么风·柏舟……名字好长。” “那叫邶风,与背同音,诗经乃文体,邶本是国,柏舟为诗名,好好背,我会看着你。”战青城只字不提长风亭一事,绕了几步坐在紫檀木大桌案前,坐下,沾了墨便开始办公文。 战青城偶尔办公的时候会朝着左手边瞄两眼,见苏凤锦一脸茫然的瞧着那诗,只觉好笑,低头写完了几本折子再去看时,她还是一脸茫然。 战青城干脆搁了笔,来到她身旁,笑问:“哪里不识?” 苏凤锦瞪着那些字纠着帕子,闷声道:“都……都不大识,。” “那就从第一句开始……” 安吉前前后后的端了茶水来过几次,瞧见他们在红袖添香夜读书,只吩咐了人将灯盏点亮,不再打扰了。 春季的天气渐渐的回暖,只是由于这几日一直下着雨,老夫人的膝盖一直疼得厉害,织玉替她揉捏了大半宿,外头的婆子匆匆走了进来,道是那东屋的呆在书房里,夜深了也不曾出来。 老夫人拂开织玉的手,摸索着烟管抽了两口,她平日里不好那些,只是最近腿疼得厉害受不住的时候总会吸两口,夫君已不在世间,大儿子还在,二儿子战死,老三失踪了,小女儿又离家出走,眼下连那东屋的也见天的给她找罪受,这日子过得当真越发的糟了。 “由着她去吧。”到底是前些日子老夫人心里有愧,所以也就松了些口。 织玉扶着老夫人走到碳盆边,伺候着她坐下,低声道:“老夫人,那东屋的再这般下去可不像样,奴婢可听说不知她暖用的什么术法,教将军待她是死心塌地的,再这么下去,那西屋奶奶要就……西屋奶奶原也是个极好的人,想来魏尚书府的亲爱老爷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生事端。”毕竟一个从二品家的小姐与一个九品芝麻家的小姐平起平坐本就是打了脸了,也亏得今上下得了那样的圣旨。 老夫人似有犹豫:“可先前之事……” “先前之事原就是她咎由自取,若是她当时早些告知祥情,也不会有后头的事了,到底是西屋的与老夫人亲些,将来若是爷将府中主权都交与东屋·,那还不得乱了去。”织玉生得颇有几分容貌,远远的瞧着也是个婷婷玉立的姑娘,性格又机灵,入府这几年来跟在老夫人的身边颇得宠,只是,她一直瞧不起雅竹,总觉得她得老夫人的宠爱,不过是仗着自幼便呆在府里伺候老夫人罢了,若是论起讨人欢心来,雅竹定是远不及她的。 老夫人似是下了定心一般,搁了水烟:“兰馨倒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将军府切不能辜负了她才好。” 兰馨嫁入将军府已经好几年了,伺候着老夫人也是尽心尽力的,那大家闺秀的气度与风范甚得老夫人的喜欢,再者,老夫人本身也是国公府嫡出,就越发瞧不起苏凤锦那样的出身了。 “是啊老夫人,兰馨奶奶待府中的人都是极好的,老夫人可要帮着她些才好,东屋那位,指不定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奴婢听闻东屋的那位她大哥因着贪污还是什么事入了狱了,原也不是什么好官,一家人约摸着,都是一个德行。”织玉替老夫人捏着腿,声音清脆低婉又柔和,老夫人躺在软塌上眯着眼,好半响不曾答话,兰馨抬头一看,原是睡着了,悄悄取了毯子替老夫人盖上,守在一旁打着盹。 暖春来得很快,不过一夜的功夫,府中的桃花桃花便开了个干净,白如雪一般搅着初生的嫩叶铺在树上,梨花香气扑面而来,馨香袭人。 苏凤锦在这书房里一呆便是两天,这两天倒也有所成效,好歹那首诗是背下来了,还能学着文人雅士的样儿念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偶尔战青城也会抽些空闲出来指导一下她写字,苏凤锦学得很是认真,她想着,日后若是离了将军府,总不能因着不识字被人欺了去,所以格外的认真。 第三日兰馨便回了府中,她入府便去书房寻战青城,战青城不在,只见苏凤锦坐在书桌旁的小书桌前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顿时面色猛的一白,原以为她若不在府上,爷或许会惦念几分,可如今看来,倒真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苏凤锦捏着笔,瞧着兰馨轻声问:“少奶奶可有事?” 兰馨身旁的秋婆子冷冷的瞧着她,语气尖锐:“你在爷的书房里做什么?莫不是又要像上次一样偷东西不成。” 苏凤锦搁了笔,面色有些苍白,站在桌前一时无话。 兰馨瞧着她手边的那个书签,顺手拿了过来把玩,瞧着那上头刻的字,笑盈盈的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倒真是好诗。这书签也是别致。” 苏凤锦垂眸并不言语,只是站着,这不冷热的态度让兰馨有些恼怒,她将书签丢了回去,朝苏凤锦笑道:“母亲身休已经大好了,明日要宴请诸位大臣家的妇人小姐,母亲特意让我来请你也一块儿去呢。” 苏凤锦踌躇着,小心翼翼道:“我……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 “凤锦姐姐,这般拒绝我母亲,怕是不好吧?她可是特意为你备的宴呢,原是想着,你我情同姐妹,若是能得空去见见那些个妇人小姐的,倒也是一桩好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早膳之后我来寻你与你同去。”兰馨扔了话转身便走了,留了苏凤锦站在原地,盯着笔下歪歪扭扭的字迹心想,兰馨到底是帮过她的,去了道句谢,想来也是好的。 第057章 谁比本将军好看? 她将沾了墨渍的纸揉作一团扔进了小木桶里,又重新沾了墨开始写。 落地窗外的梨花开得热烈,雪一般的捕开来,战青城在外头的梨花树下不知忙着些什么,也不曾注意兰馨来过,苏凤锦练字练得累了,起身去瞧,却见梨花树上绑了许多红色的布条,苏凤锦执了一个细细瞧了一眼,是一句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已居东堂。 类似的还有许多,多是些好的词吧,一路走去,苏凤锦还是喜欢那句,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只是,她却不知道,当初那颗初心,是否真的还如匪席一般,坚定不移。 战青城正在扎红布条,红白相间的树甚是好看,想来他已经扎了许久了,让苏凤锦不由的想起了战青城在梅园里挂的那些小像,那些小像是如玉姑娘的罢,眉眼处原与她确是有几分相似的。 战青城见她来了,笑盈盈的招了招手:“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过来系上。” “这些是什么?”苏凤锦瞧着红白相映的梨花树,满院的梨花开得炽热,混着红色,远远的瞧着,如同月老庙里的那颗榕树一般,透着几分微秒的情意,让苏凤锦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她已经没有那以多心去关注她人了,她总是要为自己活一次的。 “没什么,绑着玩。”战青城面色微有些窘迫,耳根微红,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将红带子挂在树上。 苏凤锦只觉得这一刻的战青城有些孩子气:“那将军继续玩吧,我回东屋了。”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战青城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费了两天的功夫才挂了这么多,苏凤锦却是什么表示也没有,顿时心里不平衡了。 苏凤锦只得站在原地,目光平静的瞧着战青城:“将军,你若是不愿救我大哥,你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呆在这里?你不愿看见我,我也不愿看见你,那就该不相往来才是。” “你不愿见我?所以你愿意偷偷跑出去见赵阮诚?苏凤锦你果真是个荡,妇!水性,扬花,朝秦暮楚!”战青城脸色铁青的瞧着苏凤锦,他的心意,这个人完全看不见,或许她看见了,但是她不在意,她永远也不会在意的!他是疯了,才会这般惦念着她,如玉多好,温婉贤淑又倾国倾城,他是傻子才会一门心思扑在苏凤锦的身上! 见苏凤锦忽的沉默了,战青城捏着她的下巴冷笑:“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苏凤锦垂眸,瞧着地面上的落英,低声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我当真是瞎了眼!”战青城松了手,冷冷的瞧着苏凤锦。 “不,是你瞎了眼才是,本将军俊朗神武!哪里不比那姓赵的好看!那小白脸有什么好,若是打起来,我一拳就能打死他!”战青城恼火的走在梨树间,树枝碰着他,梨花落得纷纷扬扬。 苏凤锦垂眸沉默着,战青城忽的掏出一张银票砸在她的身上,沉声道:“走,把银子还给他!你在将军府里不缺吃穿,你倒是敢收他 银钱,若是传出去,我颜面何存!你若是缺钱,与我说一声,多少我都给你!”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忽的笑了:“当真?” “你这女人,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战青城真想一拳揍过去,但拳头挨着她脸时,又舍不得下手,只得愤愤的收了回来。 苏凤锦垂眸,捏着那一千两银票,朝战青城道:“那我要一万两黄金,你也给吗?” 战青城脱口而出:“给!” 风卷起梨花,几片花瓣落到了战青城的肩膀上,战青城也没在意,只居高临下的瞧着她,那目光炽热而无奈。 “将军,我大哥的事情,我知道你很为难,我不需要你救,但是能不能求你不要落井下石。你想折磨我,原也是我应得的,是我拆散了你与卿二小姐,怎么样都可以,请你不要伤害我的亲人,在这世间,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娘亲走了,父亲若是真的爱她,就不会把她打成重伤抬进将军府里来,原也是今上的圣旨,不能抗旨,倒也不能怪他才是。 战青城忽的觉得心疼,他的凤锦,不该去受那样的苦楚。原是想对她好,却不曾想,在她的心目中,竟成了折磨。 见战青城不说话,只眼神深幽的凝着她,她有些慌,想起了那日在军营里的场面退了两步,低声道了句告辞便转身逃命似的跑了。 安吉拿了孔明灯过来,狐疑的瞧着苏凤锦跑远的背影:“爷,少奶奶这是怎么了?跑得跟兔子似的。” 战青城扫了眼他手里的孔明灯,忽的抢了过去,扯了个稀巴烂,沉声道:“这些树都砍了拿去烧掉。” “不是,您不是说少奶奶生辰要给她个惊喜吗?这才准备到一半呢……”安吉瞧着被战青城还踩了两脚的孔明灯,只觉得云里雾里,估摸着这是又吵架了? “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办什么办,不用办了!你马上去取一万两黄金抬到东屋去!”战青城一拂衣袍,烦燥的将眼前的梨花树树枝扯了下来,一时落央缤纷。 安吉有点懵:“您抬那么多黄金去做什么?”虽说一万两将军府还是有的,可是如果是黄金,一时半会的,哪儿去找那么多啊。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他一眼,咬牙切齿:“我要用钱砸死她,不行吗!” “啊行行行,小的这就去办。”安吉也不管灯笼了,在战青城幽冷的目光下一溜烟的跑了。 战青城站在原地,瞧着这些梨花,双拳紧握,最后实在压不住暴躁之气,提了那削铁如泥的赤霄剑来,杀人的剑被他用来砍树了,一时间这些梨树被他砍了个精光,奴仆家丁无一敢上前来劝的,毕竟当初有人曾经劝过暴躁中的战青城,结果被战青城打得半残,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管过了。 战青城恨恨的踹翻了最后一颗树,发型凌乱的坐在那树上,面色阴沉堪比阴云,一众家仆都躲得远远的。 战青城见一块红布从眼前吹过,伸手一捞,打开一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倒当真是应了他眼下的情景,他烦燥的将那布条撕成了碎片,什么无时莫强求,不是他的,也得变成他的! 战青城扔了剑,起身朝着东屋而去,东屋那面墙上的蔷薇花已经开了,苏凤锦坐在蔷薇花旁的秋千上发着呆,不知想些什么。 槐花树也已经抽出了新的枝芽儿,整个东屋可谓是花团锦绣,别有一番春意。 挽珠看了眼战青城,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走近了才发现苏凤锦拿着一对镯子在发呆,他记得这对镯子原是她先前埋下的,如今不知为何又取了出来。 “你就这么缺钱?”战青城忽的出了声,将苏凤锦吓了一跳,差点摔地上。 “对,我很缺,特别缺。”苏凤锦将盒子合上,盒子的做工很精致,埋在地下半个冬天了,也不见有损坏,想来是极好的材料所做的,珍贵异常。 战青城紧了紧拳头,忽的道:“你大哥之事……” “大哥的事情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战青城面色忽的寒了下来:“那你要劳谁费心?赵阮诚?” 见苏凤锦不说话,战青城嗤笑道:“你当真以为区区一个赵侍郎,有那个本事逃过云逸的审问将人救出去?呵,你未免出太高看了他。” 苏凤锦一颗心忽的揪了起来,她不知道她到底应该相信谁,每一个人都是各有说辞,每一个人或许都在敷衍她罢了,而她竟要真的心怀感激! 战青城忽的拉着苏凤锦的手往外走去,她挣扎不开,只得被战青城拽着走,兰馨刚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三个人一时便撞上了,她还来不及行礼,战青城便将苏凤锦拽着走了,甚至连招呼都不曾打过便出了将军府,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兰馨纠着帕子僵在原地,只觉得心里冷得厉害。 秋婆子咬牙切齿的骂:“她也忒不识礼数!光天化日之下与爷拉拉扯扯,当真是弃妇的德行!” 兰馨面色苍白,扫了眼海棠,低声道:“就明日,不要再等了。” 海棠会意点头,陪着兰馨一道回了西屋。 天色西斜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战青城一言不发的将苏凤锦拽下了马车,苏凤锦这才发现他们来到牢门口,暖春的风吹拂着她素色的长裙,显得整个人越发的娇弱消瘦。 安吉与门口的人吩咐了几句又跑了回来:“爷,苏大公子就在牢里。” 战青城牵了苏凤锦的手走了进去,他发现苏凤锦的手格外的冰冷,便扯了外袍披在她身上,恶声恶气:“若是再得风寒,要你好看。” 苏凤锦忙紧了紧衣袍,想将那只手甩开,战青城幽幽的扫了她一眼,她也就不挣扎了,跟着他一道去了天牢里面,里面恶臭冲天,蟑螂老鼠一类的东西遍地皆是,如今天气转暖了,牢中犯人身上的虱子也是越发的猖狂起来,一路走去,苏凤锦闻着这股子味儿只觉得一阵恶心,好在她还能忍着。 第058章 气氛冷凝 战青城掏出一方帕子扔给她,嗤笑道:“这点苦楚都受不住,当真是娇气。” 牢里的小窗户外投进了夕阳金黄色的光,从牢房一间一间的走过,走到最里面,苏凤锦只觉得眼皮跳得厉害,待停了下来,她往地牢里一看,却见她大哥浑身是血的躺在草堆里,夕阳的余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上也是血,原本阴柔的一张脸显得格外的狼狈l。 苏凤锦甩开战青城的手,不安的去扯那把锁,低声唤着:“大哥,大哥你怎么样?大哥……” 战青城将苏凤锦拽进怀里,安吉吩咐那衙役将锁打开发,苏凤锦冲进了那间牢房里,跪坐在地上,声音哽咽:“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他们对你用刑了是不是?伤药……我带了些伤药,我给你上药。” 苏明央缓缓睁眼,这是战青城第一次与自家大舅子见面,他发现苏明央的容貌过于阴柔, 是那种男生女相的阴柔,与苏凤锦并不相似,但是若是男扮妇装,却也是极有看头的那种,他眯了眯眸子,瞧着战青城有些诧异:“战将军?” 战青城点了点头:“大舅子在牢中呆的可好?” 大……大舅子?一时让苏明央有些懵,平日里苏明央上朝都是站在最后面,战青城又总会留下来与皇帝论一论政事,要不就是去兵部点个卯,从来没有正眼这般的见过面,即便是见了,也不曾说过话, 不曾想,今日还有被一个将军叫大舅子的一天。 他躺在草堆里,咳了些污血出来,朝战青城笑道:“眼下我这副模样让将军见笑了。” “无妨。”战青城也没说他的案子的问题,眼神色复杂的瞧着苏凤锦。 苏凤锦欲替苏明央上药,却被他制止了,他躺在草堆里,声音微弱:“凤锦,看来将军待你原是极好的,那大哥也就放心了。” 苏凤锦声音哽咽:“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连父亲都没有法子,你又如何能有法子,你在……咳 咳,你在将军府的处境我一直都知道,只是这……这路总是要你自己去走的。”苏明央颤抖的伸出手,本想摸一摸她的脑袋,最后瞧着自个的手上有血,也就收了回去,其实他明白,战青城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而他妹妹,颇重情义,断不会不救他。 “哥……我已经求过赵阮诚了,他答应我会救你的。”苏凤锦握着苏明央的手,眼泪落个不停。 “傻孩子,将军很好,你莫要糊涂,姓赵的那个混帐,我用不着他来……咳咳咳,用不着他来救。”他的声音微弱,战青城站在门口,听得并不真切,只是没想到,苏凤锦倒还有一个这样要好的哥哥,他垂眸,凝着那张阴柔的脸,心下疑惑。分明是同父异母,怎会有这样好有感情? 苏凤锦一时不知答什么,苏明央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若是死了,你就…就去钱庄将我户头上的银子全取走自个用,那些,原也是……也是留给你的嫁妆,只是那天……那天你嫁得急,也就没有时间去备了……” 苏凤锦小声的抽泣着,握着苏明面的手呜咽道:“大哥,你不要说这些,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隔壁的牢房里躺着的人忽的爬了起来,瞪着战青城,龇牙咧嘴满眼恨意:“就是你!你这混帐东西,那天晚上就是你把老子打成重伤!你滚过来,老子跟你单挑!若不是老子喝醉了,你怎么可能把老子打成这个样子!!” 战青城眯了眯眸子,安吉忙差那衙役开门,衙役有些犹豫:“爷,这可是出了名的杀人犯,如今断了腿还能如此嚣张,若是放出来了,只怕……” “有将军在,怕什么,让你放就放。”安吉知道自家爷心情不好,若是不怼个人,估计回去怼的就是他们了,利益的选择之下,果断选择了牺牲这杀人犯,原也是要问斩的,提前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战青城抬步走了进去,手一伸便掐上了那人的脖子:“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自称老子,尤其是你这等无恶不作之人。” 战青城手微微使力,只听得咯咯两声,这杀人犯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死在了战青城的手里。 战青城将他甩在地上,接了安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在这死不瞑目的杀人犯身上,转身回了苏凤锦的身旁,却见苏凤锦满眼厌恶,一时才反应过来,他又没控制住,杀了人了。 苏凤锦吓得面色苍白的往苏明央的身旁缩了缩,声音因为害怕而变得沙哑:“哥……” “小妹,凡事不可单看表面。”苏明央浑身都疼,他忍着疼痛带来的暴躁感,声音微弱的安慰着她。 战青城朝她走来,伸手去碰她的发,她忽的将战青城的手拍开,言语尖锐:“不要碰我。” 战青城面色微沉,将手收了回去:“回府。” “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我大哥。”苏观锦拉着苏明央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不经意的一眼还能瞧见那人死不瞑目的一双眼。 苏明央朝战青城扯出来抹笑:“将军可否让下官与妹妹单独说两句。” 战青城扫了眼吓得面色惨白的苏凤锦,转身便退了出去。 战青城只隔了三个牢房,目光望着苏凤锦这边,他倚着牢门柱子,高大的身形在牢里的灯盏中让他瞧着像一坐沉稳的大山,有衙役前来,将那尸体拖了出去,苏凤锦与苏明央聊了好一会儿,她才三步一回头的出了牢房。 战青城见苏凤锦出来了,便跟着她一道出了牢房,上马车的时候吩咐了安吉几句便上了马车。苏凤锦呆呆的坐在车窗边,视线瞧着窗外,眼睛红红的,却是一声不吭。 战青城倒了茶水净了手,在苏凤锦眼前晃了晃:“我洗了手,可以碰了吗?” 苏凤锦瞪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我不是卿二小姐,将军若是当真有心,为何不将卿二小姐娶回来。我会老老实实的呆在东屋,不会出来做什么坏事的。” 战青城的手僵硬的收了回去,饮了半盏茶,才道:“你与她,原是不一样的,你又何必并作一谈。” 马车里顿时寂静了下来,战青城问:“你大哥同你说了什么?” 苏凤锦嗫嚅着唇角,默了一会儿,哑着嗓音道:“他说,你待我很好,教我别做傻事。”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战青城下了马车,回过头去看马车上的苏凤锦,低声轻笑:“你大哥倒是个识大体的。” “那我大哥……”苏凤锦纠着帕子,咬了唇,面色苍白的凝着他。 战青城失笑:“回府吧。” 苏凤锦又一次觉得她被战青城耍了!她闷着一张脸下了马车,抬步便朝东屋去了,战青城迈着大步跟在苏凤锦的身旁,不知怎的,笑得春风满面。 东屋里头挽珠听见声音,忙冲了出来,吱吱唔唔的朝苏凤锦急道:“小姐小姐,那屋子里……屋子里全……全都是……” 苏凤锦忙进了内室,却见内室里头齐齐整整的码着一整面墙的黄金,那纯金将整个内室照得分外亮堂,简直金碧辉煌满屋华彩。 苏凤锦一时有些懵,芳姨凑近她身旁,低声道:“是安总管差人送过来的,少奶奶,你要这么多的金子做什么?眼下已经惊动了老夫人了,老夫人先前请了雅竹过来,见你不在,只道是让你回来了,去一趟梧桐院。” 提及捂桐院,苏凤锦只觉得好浑身的骨头都疼,苍白的脸上印着那金砖的华光,整个人有些脱力。 战青城抬步走了进来,苏凤锦指着这一屋子的金砖,手指发抖:“谁让你送来的。” 战青城顺手拿了一块金砖抛了抛:“你不是要一万两?我赠你十万两,你还要什么?大可提出来,但凡能做到的,我都会做到。” “我没说要十万两黄金!你让人拿走!”竟然派人直接拿十万两放在屋子里,这般黄灿灿的,也太招摇过市了,苏凤锦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战青城会当了真,而且还翻了十倍!! “啧,女人呐,当真是口是心非。既然这些黄金都给你了,我自是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战青城将手中的金砖搁回那一面金砖墙上头,黄金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苏凤锦面色苍白,险些吐血。 “战青城,你要欺我到什么时候!” “你倒是有趣,说了要,如今给了,又不要了,苏凤锦,你在书房里的时候,说不要,是不是很想要?嗯 ?”他捏着苏凤锦的下巴,气息喷在她的脸边,带着一抹炽热的旖旎感。 苏凤锦指尖轻颤,朝着战青城便是一巴掌,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滚!带着你的金砖一起滚!” 战青城眸色猛的一暗,掐上了她的脖子,凌厉的目光似要将她剥皮拆骨:“你三番五次的打我,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苏凤锦,在赵阮诚面前你倒是乖得很,在我面前却如此恶劣,怎么?你当真以为他会救你大哥,我告诉你,设计让你大哥成为太子的棋子之人,就是赵阮诚!” 苏凤锦瞳孔微微放大,瞪着脸色阴沉的战青城摇了摇头:“不,不可能……” 第059章 我犯了什么错! 苏凤锦被他拽进怀里,那股子男性独有的气息往她的鼻子里面钻,她惶恐不安的直摇头:“不可能,我不信!你别想用什么离间计,你这种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凭什么要信你!” 挽珠一见这是要吵上了啊,欲上前去掺和一脚,谁知被芳姨一把拽了出去。 屋子里战青城终于松了她,目光却似冰刀一般:“你倒是信他。” “是,我信他,若不是他三番两次相救,我父亲许就走不到今天!你不愿救我大哥,我无话可说,但是请你不要与……与赵大人相提并论,你与他原也是不一样的。”苏凤锦紧捏着帕子,她不想与战青城有所争执,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很慌,似有一股无名的火气,不知要往哪里发,最后就都落到了战青城的身上。 战青城气得拂袖而去,那门摔得砰砰作响,外头守着的芳姨等人也吓了一跳。 挽珠忙冲进屋子里,就见苏凤锦呆呆的站着,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爷欺负你了啊?你别吓我。”挽珠扶着苏凤锦坐下,伸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春芽抱着胳膊冷笑:“切,爷还能欺负了她?方才她扇爷那一巴掌可扇得相当利索,你是瞎了吗?像她这样的人,也就爷将她当宝似的,其实连颗草都不配!” 苏凤锦望向窗外墙角落那枝枯瘦的梅花树,花已经全部凋零了,只剩下了树叶与嶙峋的树枝在春风中摇曳着。 芳姨扫了眼那梅树,轻笑道:“先前那些梅花,原是爷特意从状元府里摘回来的呢,那梅花开的,当真是血一般的红,好看得紧,可惜眼下过了时节了,梅花也都枯委了。” 苏凤锦嗯了一声:“枯了就扔了吧。” “少奶奶,有些事情,咱们得看得通透些,你眼下到底是将军夫人了,可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如若不然,哪日爷若是腻了你,你可就有苦头吃了。”芳姨本是好言相劝,可谁知苏凤锦依旧是呆呆的样子。 “我吃的苦头还少吗?不在乎这多一点,只求他离我远远的才好。”她瞧着那个拆了准备重绣的荷包,顺手扔进了火盆里,那荷包瞬间便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春芽觉得无趣,转身便出了内室,却见外头雅竹又来了,忙笑盈盈的将人请进了屋里。 雅竹只道是老夫人有请,苏凤锦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去了,一路绕过那曲折的回廊与老夫人极爱的那一地紫地丁园,这才来到了亭中,亭中兰馨替老夫人浇水种着那紫地丁呢,原是乡野之花,在这里却被养成了温室的花朵一般,瞧着都让人觉得娇弱。 老夫人见她来了,搁了手中的花洒,朝苏凤锦招了招手:“来,瞧瞧这些紫地丁。” 苏凤锦低着头,扫了眼,默不作声。 兰馨上前来,拉了她的手,笑意温婉:“原是今日天气不错,这才想着,与你一同来瞧瞧母亲种的紫地丁,没曾想你与爷出去了,这会来来瞧瞧,倒也别有了一番风味才是。” 苏凤锦被兰馨拉着上前几步,瞧着那一片紫色的紫地丁花海,只觉头有些晕,她抿了唇,压抑着那股子难受的感觉,一声不吭。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罢了,不过是个小户人家家里出来的,瞧不出什么名堂来也属正常,只是既然在这府里,那么一切皆要讲究慎行,不可铺张浪费,例银用度皆有登记在册,你们既是战家人了,那自当为战家分忧解难才是,府中最近因着爷一时妄为亏空了十万两黄金……” 兰馨挽着老夫人的手,热切道:“母亲,许是爷见姐姐不曾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拿了去让姐姐开开眼界呢,对吧姐姐?” “是。”苏凤锦紧捏着帕子,抵御那股子诡异的晕眩之感,意志也开始散漫开来。 兰馨笑意更深了些,听得老夫人道:“天也夜了,你就先回去吧,那些银钱,稍后让安吉送回原处就是。” 苏凤锦松了一口气,却见一个婆子急匆匆的跑了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木人,惊慌失措的朝老夫人大声道:“老夫人,奴婢在东屋的槐树底下发现了这个!” 那一个写了生辰八字的木人上扎着许多小银针,每一根都入木三分,瞧得老夫人猛的退了一步,指着苏凤锦,手直哆嗦:“你!你对我诸多不满,竟使这般的手段!” 苏凤锦头晕得厉害,面色苍白,身旁的秋婆子推了她一把,她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顿时有些慌,也不敢抬头,只听得兰馨声音沉重:“姐姐糊涂啊,怎可做这样的事情呢?爷这些日子确是宠着你,可你也不能恃宠而娇啊,老夫人如今正当盛年,你万不能有这般的想法啊,你可知错?” 苏凤锦紧握着拳头,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兰馨见她面色苍白得跟鬼似的,扶了老夫人,低声轻语:“老夫人,这巫蛊可是大事啊,也难怪了母亲这些日子身体不好,原是这东西在作怪,海棠,你快,快拿去清虚观请道长解一解这些个降头,省得再作害了旁人。” 海棠垂眸,取了那木人,刚一碰银针,老夫人只觉身上被针扎一般的难受,指了苏凤锦低声道:“此等妖女,如何能留得!给我拖下去,严刑拷打,打到她承认了为止!” 苏凤锦被绑在柱子上,只觉神智混乱的很,因着紫地丁花的香气,让她出现了幻觉,她瞧见了赵阮诚与她的过往,脸上还带着笑,在众人瞧来,只觉那笑意万分诡异。 夜里天凉,细雨开始下得朦胧,花香也就去了大半,苏凤锦意识回神的时候只觉浑身发疼,老夫人坐在亭子里,桌子上摆了个小木人,一旁的婆子朝着她脸上泼了好几盆井水,冻得苏凤锦晕身直哆嗦,那血水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她一脸茫然:“老夫人,不知苏凤锦犯了什么错。” “还在这里装!给我打!往死了打,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我将军府要来何用!”老夫人气得直哆嗦,兰馨在一旁替她捏着肩膀,不时看一眼浑身是伤的苏凤锦,扯了唇角冷笑,紫地丁与她平日里喝的药药性相冲,会使人精神恍惚,只可惜后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将花粉香气也冲散了,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打紧了。 “为什么!我没做错什么,那十万两黄金你们要拿去就是,我本也不稀罕!”苏凤锦声音撕哑,头发凌乱,几鞭子下去,只觉撕心裂肺,旧伤初好,如今又添了新伤,衣衫印出了血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她瞪着老夫人,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老夫人心里渗得慌。 “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给我打,往死里打!”老夫人指着苏凤锦,满脸怒意。 那群人本也与苏凤锦相交甚淡浅,如今自然是下了狠手的,那鞭子抽在身上,苏凤锦疼得厉害,瞪着老夫人,双目赤红,喊得声音也嘶哑了:“我犯了什么错!我犯了什么错,你说清楚啊!你说清楚啊!!” 秋婆子站在一旁低声道:“夫人,您就认了吧,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苏凤锦喊得声音嘶哑,最后奄奄一息的垂了头,秋婆子又吩咐人泼了几盆水,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她忙去探了探鼻息,吓了一跳:“老夫人,瞧着, 好像没了呼吸了。” 老夫人只觉浑身不舒服,整个人烦燥得紧,挥了挥手。织玉忙道:“这等子事你也要问老夫人不成?先关柴房里去,说是她因恨给老夫人下了降头,老夫人眼下可都病着了呢,康管家,快去为老夫人请个大夫来。” 秋婆子忙应下,吩咐了人将苏凤锦拖去了脏乱的柴房里。 苏凤锦的意识恢复了许多,她扒在冰冷的地上,微微睁眼,瞧着染血的手指,只觉得浑身都在疼,这样的日子,她觉得很累,若是能这样去了,想来……也是好的。 只是,战青城呢?大约也会觉得,如她这般的人若是去了,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将如玉娶回来了罢,少了她,当真是对谁都好。 战青城心情不好,出了东屋之后就去了城外的军营里练兵,一群新兵崽子被他练得半死,他也无意回府,就在军营里住下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的听见低低的抽泣声,接着便是苏凤锦的声音,她那撕心裂肺般的声音就好像在头上盘旋一样,战青城猛的坐了起来,慌乱的抹了一把汗,起身披衣出了营帐,营帐外头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春雨如织如沙一般拢下来。 木副将拎着长枪在练武,见战青城起了,笑盈盈的道:“将军,咱们来比一场。” 战青城挥了挥手:“没空。” “那你这大清早的,你要去哪儿啊?” 战青城脚步一顿,忽的想起苏凤锦的话来,只愿他离得远些才好…… 他是傻了那天才会转回去!他是傻子才会因为一个梦跑回去看她!就让她吃些苦头也好,不然,当真以为在将军府里她能独善其身! “来,比试!”战青城挑起长枪,气势凌厉的朝着木副将攻去,两人瞬间打作一团,刀光剑影之间杀气腾腾。 木副将接着他的招连连后退,不满的嚷嚷:“将军,你今天吃火药了不成??” 战青城收了长枪,顺手扔在了木副将的身旁,转身便走了,留下木副将一脸懵逼的凝向渊清:“他这是怎么了?瞧着怪怪的。” 第060章 故园无此声 战青城越想心里越不安,他按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回了将军府,天色已经暗沉了,安吉匆匆走了来,与战青城急道:“爷,你可算是回来了,东屋……” “东屋干我何事!死了也别来告诉我,随便挑个地埋了就是。”战青城又气又烦燥,一拂衣袍便回了主屋,拿了一壶酒,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喝着,安吉有些无奈,只得守在他身旁,不敢再提。 约摸到了子时的时候,那外头突然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安吉火急火燎的冲到了主屋,朝微醉的战青城道:“爷,那状元爷与赵大人来了。” 战青城挥了挥手:“三更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爷,您还是去看看少奶奶吧,她……” “她死了也别告诉我!听不懂话?”战青城神色冰冷,手里的酒壶子被狠狠的砸在地上,碎片满地,酒香飘得满屋皆是,安吉一时不敢多话,只得退了下去。 战青城缓了一会情绪,这才去了大厅,大厅里赵阮诚一见他便窜了上来,横眉冷目:“她呢?” “倒是好笑,赵大人来本将军的府里找人。”战青城将赵阮诚推开,悠然自得的在椅子上坐下,端了茶盏,指尖微颤,只觉右眼跳得厉害。 “今日听人说凤锦因着巫蛊之事被老夫人狠打,我只是来看看她。”赵阮诚与宋仁义对视一眼,忽的冷静了下来。 “你即休弃她,又有什么资格来看她?赵大人,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战青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砸在桌上,视线冰冷,茶水也洒了出来,微微烫着他的指尖,心里的不安被越扩越大。 赵阮诚一时无话,宋仁义却摇着折扇笑了:“这件事整个长安城的都知道了,啧,说是东屋那位因恨向老夫人下降头,我对你那夫人可没兴趣,是这丫头闹着要过来。” 忆秋站在大厅里,瞧着战青城哼哼道:“你就会欺负苏姐姐!等我见着苏姐姐,我就告诉她,不给你做好吃的馋死你。” 战青城瞧着忆秋这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忽的想起从她的包袱里抢的那个糕点,清甜可口,而且不腻味,味道口齿留香。 客厅里忽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静,挽珠从大厅后头窜了出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忆秋姑娘,你救救小姐吧,求求你了,小姐从来没有弄什么巫蛊降头什么东西,小姐快不行了,她已经被扔在柴房里一天了,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眼下入春了,细雨绵绵的,清明节眼看也快到了,天气还有些寒凉,苏凤锦在冷风呼号的柴房里躺着,身上的血已经凝固了,秋婆子悄悄开了门,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还没死透,呸了一声,低声道:“还真是个长命鬼,这么折腾还留着口气呢,你也别指望着爷来救你了,爷回来了大半天了,只说你要是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真是晦气,赶紧死,别等着我亲自动手。” 苏凤锦昏昏沉沉,只觉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听不清秋婆子说些什么,只是张嘴喃喃着水。 秋婆子愤愤的往她那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还好意思要水?赶紧死,死了沉塘里,你想喝多少都管够。” 苏凤锦疼得一个激灵,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秋婆子顿时慌了,忙跑到了柴房里面躲了起来。 战青城一脚将门踹开,抢在了赵阮诚的前头,他瞪着浑身是血的苏凤锦指尖轻颤,声音温和如水:“你醒醒,快,快去找大夫。” 赵阮诚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被抽了个干净,心口突然空了好大一块,整个人急速的往下降,他突然发现,休书那一笔,他是真的错了,大错特错!可是,却也由不得他。 战青城将苏凤锦轻轻抱了起来,随后跑来的忆秋与挽珠吓得面色发白,一群人风风火火的去了东屋,张太医又被请了来,瞧着苏凤锦那一身的伤,张太医直皱眉:“怎么你们将军府就没完没了了!合着人家家里的姑娘嫁到将军府就不是命了?” 宋仁义拿着扇子把玩,笑而不语。 赵阮诚站在不远处,瞧着那为苏凤锦忙前忙后端水递药的战青城,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分明苏凤锦是一个水性扬花之人,他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操碎了心!当初若不是她自已作的,他也不会休了苏凤锦,女人到底都是些个权势之人的玩物罢了,呵。 赵阮诚只守了一小会儿便走了,宋仁义要去约见他的美人,自是也走了,留了忆秋在这里照顾着也就是了。 张太医故意留了战青城来帮忙,战青城瞧着那血肉与衣服都粘在一起的苏凤锦,只觉得心疼得厉害,他常年杀人无数,可是为苏凤锦将血肉与衣服分开时,手却是抖得厉害。 苏凤锦躺在床上,嘴里喃喃不清:“救我……战青城……快来救我……” 战青城那三个字,是第一次从这样绝望的苏凤锦嘴里喊出来的。 忆秋沾了些参茶喂着苏凤锦喝了些,愤愤道:“哼,你还惦记着他做什么!要不是我们来瞧你,他才不会来看你呢,你快醒醒,好好瞧瞧这个人,这会儿又在这里作好人了!” 战青城亦不坑声,只是继续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将粘了衣服的皮肉分开,这一分开就相当于重新将伤口撕开,苏凤锦疼得脸色苍白,昏迷的梦境里不断的喃喃着,她将她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唤了一遍,最后只剩下了战青城这三个字。 后来,苏凤锦就不唤了,她咬着牙,咬得嘴里出了血,她也固执的不再唤人了。 战青城忙了一晚上,熬得双目赤红,才将她身上的伤都处理完,那血水被挽珠哭哭啼啼的端了一盆又一盆,直到天色大亮,兰馨这才领了秋婆子过来,主仆两使了个眼色,只站在门口,也不敢进去。 兰馨担忧的瞧着那里头,不安的问芳姨:“姐姐如何了?昨日我还偷偷让秋婆子送了些吃食过去,想来是不曾用过了,太医怎么说的?” 芳姨叹了叹气:“身上尽是伤,这会儿还昏得厉害,已经不怎么说胡话了。” “若是缺些什么,你就尽管开口,吩咐海棠与秋婆子去做就是,老夫人那里,你也教姐姐放心,有我帮衬着呢,那下降头的事儿,想来姐姐心地纯善,也断不会做的,许是被旁的什么人诬陷了也不一定。”兰馨语气温婉,瞧着芳姨时的眼神并无尊卑之序,反倒很是温和,似一个极有家教的温婉女子一般,让人觉得舒服。 兰馨的衣着亦不艳丽,隐约里透着几分当家主母的大气打扮。 “奶奶若是醒了,奴婢定当好生提点。” “你不要告诉她我来过,天色大亮了,我去伺候母亲了,你照顾好姐姐。”兰馨执着帕子,往里头扫了一眼,垂眸便走了,也不与里头的战青城打招呼。 红豆跟了兰馨出了东屋,海棠与秋婆子留了下来,在屋子里面端茶换水的,倒是勤快得很,战青城替苏凤锦上完了药,只觉得她瘦得厉害,也弱得厉害,那腰身更是不盈一握,偏肤质嫩滑细腻,轻轻一掐好似能出水一般,战青城瞧着那些伤口,越发觉得是他自己疏忽了,也就将苏凤锦先前说的那些话扔到了九霄云外,只当苏凤锦说的是气话。 张太医忙活了一晚上,打着呵欠朝战青城道:“今日可是早朝,将军再不去可就要迟到了。” 朝会上迟到,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战青城挥了挥手,坐在床边,没什么心理搭理张太医:“我是武将又不是文臣,治国这种大事,与我一个粗鄙武夫有什么干系,劳张太医为本将军告个假。” 张太医摇了摇头,走到一半,忽的又折了回来:“她这情况,与先前紫地丁极其相似,药性与紫地丁相混会导致一个人意识混乱,她的意识便是如此,将军万万不可再将紫地丁花拿进来,老夫去重新换一味药材,以免再生事端。” 战青城眯了眯眸子,瞧着苏凤锦那包得跟粽子似的指,只低声道:“有劳,安吉送张太医出去。” 安吉忙将人请了出去,心里却是翻了无数个白眼,还说什么胡话,如今不是一样,一见她这痛苦的模样就巴不得自己受这份罪。 紫地丁。战青城轻轻搁了苏凤锦的手,朝一旁哭得眼睛红肿的挽珠轻问:“院中可还有紫地丁花?” 挽珠细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了,老夫人已经将花都拿去梧桐院了呀。” 见战青城沉着一张脸,挽珠有些慌,跪在地上直磕头:“爷,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即便老夫人那么对她,她也是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的啊,只说是自己选的路,要受什么样的苦,原也是注定了的,爷,我家小姐确实没有下什么降头什么东西的啊,小姐老实本份,先前爷不曾来东屋的时候,那段时日原也是相安无事的,当初挨的一顿板子,也是怪奴婢,要不是奴婢当时不好,小姐背着奴婢去请大夫,也不会这样,爷,小姐是个好人,奴婢自幼跟着小姐,她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爷求求你。求求你啊。” 忆秋端了药进来,瞧着跪在地上的挽珠,搁了药就将人拽了起来,气乎乎道:“你跪他做什么?他这般铁石心肠的,还能救你家小姐不成?要我说,就让他离你家小姐远些,免得他那些个妾室吃醋去,到头来却害了你家小姐才是。” 第061章 西风独自凉 战青城一愣,这才猛然想起来,原以为他一个将军,自能护得她周全,那一切原是她固执导致的,却不曾想,其实都是因着他。 挽珠被忆秋拽了起来,站在一旁忐忑不安的瞧着战青城,低声道:“爷,我家小姐确实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战青城哑然,点了点头,失魂一般走了出去。 忆秋这才收了目光,朝挽珠道:“你也别以为他就是个好人了,这天底下,似他这般的人可多了去了,傻丫头,哭个什么劲,赶紧照顾好你家小姐才是。” 挽珠守在床边,当真是寸步不离,只是喂的药又多数都吐了出来,眼见着这脸色也是越发的差了,当真是着急不已。 战青城凝着那一片紫地丁花地,花地旁的亭子里还隐约带了些斑驳的血迹。 老夫人坐在他身旁,端了茶盏悠悠的饮了一口,这才开了口:“青城,要我看,那东屋的那个是万万留不得了。这心机如此深重!府中这些年她不在的时候可是风平浪静,如今一嫁过来,这才多久,便已经这般折腾了。” 战青城在老夫人的面前坐了下来,扫了眼替老夫人锤着肩膀的兰馨,淡道:“母亲说的是,只是,东屋的到底是今上亲赐,如今又正值多事之秋,日后就让她好生呆在东屋莫要出来就是。” “好好好,你能想明白自然是好。明日亲家母开了个宴会,你就陪着兰馨一道去吧,母亲如今岁数大了,不想走动。”老夫人打了个呵欠,面容显得很疲惫。 战青城点了点头,瞧着那一地的紫地丁花,忽的道:“母亲可知,紫地丁的花语?” 老夫人面色微僵,紧了紧手中的拂珠子,牵出一抹笑:“母亲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战青城领着兰馨退了下去,这是战青城第一次主动去的西屋,西屋与那蔷薇花漫墙的东屋不一样,这里只有精致华贵,只有暖香熏人,以及那一抹浅淡的脂粉气。 兰馨来到窗边,将窗推开,外头种着些富贵花朵,倒也衬这个春季。 “爷,您已经许久不曾与兰馨下过棋了,不如今日与兰馨下一局如何?若是兰馨赢了,爷就去东屋瞧瞧姐姐,可好?”兰馨垂眸善目,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情,她面目含羞,衣着华艳,与苏凤锦原也是两个不同的性子。 “你倒是心善。”战青城拂衣坐下,开了棋盖,海棠送了茶盏上来,战青城闻了闻,眉目舒展了些:“雪顶云雾?” “是,先前上朝的时候皇上赏予父亲的,父亲却是个不爱品茶的,收着怕也是浪费,就送给了兰馨,爷可喜欢?”她笑意盈盈的落下一子,战青城凝着那如玉般的手腕,手腕却不如苏凤锦的细嫩,指甲上精致的染着醉胭脂的样式,倒像件艺术品,轻易碰不得,便是碰了,也要仔细着。 “尚可。”战青城搁了茶盏,两人不再说话,只专心的下着棋,那棋子磕在棋盘上的声音倒是清脆响亮。 兰馨的笑意也比以往多了些许,秋婆子从外头进来,在外厅拂了拂衣上的细雨,见战青城在,便凑了上去,低声道:“奶奶,那西屋的那位如今已经醒过来了,张太医瞧了一次,说是好好将养着,倒也无甚大碍。” 战青城落子的手忽的一僵,兰馨轻笑道:“没事就好,她也是个可怜见的,海棠,一会儿你去库房里找找,有些什么好些的药材,一并送过去,只望她好得快些才好。爷,您也别太担心了,那日下手的是季全,我暗中吩咐过,他原也不会下重手的,想来该是不曾伤及筋骨。” 可是这剥皮之痛,却比伤筋断骨要痛苦一百倍不止!战青城凝着她,缓声道:“你暗中吩咐?” “是,是当时季全行刑的时候使的眼色,让爷见笑了。”兰馨心头一慌,忙落了子,结果子落错了地方。 战青城的心思也不在这里,倒也没怎么在意,只道:“难为你一番苦心了。不过,她原也是个不识抬举的,那些个东西就别送了,省得白白浪费,这府中诸事辛苦你打点,东屋的东西也不要短缺她的,该瞧病还是瞧病,免得落个将军府虐待她的名声。”战青城将黑子扔回棋娄子里,声音沉冷。 兰馨细细打量着他英朗的脸,也瞧不出什么来,只试探性的道:“爷,这样不好吧?下降头这件事情,许也是被人诬陷的……” “诬陷?此事休要再提,就这样吧。”战青城扔了棋子起身,兰馨不安的瞧着他。 “爷,您这是……” “处理公文。”战青城抬步便走了,留下兰馨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忽的笑了。 秋婆子忙半福身:“恭喜奶奶了,可算是盼出了头了。” 兰馨面目含笑:“什么盼出头的,若是当真哪日爷留在这里,那才真的是盼出头了呢。” “不着急,只要爷对东屋那弃妇死了心了,那这东风还不得吹到西屋来吗?趁着天色,奶奶可赶走给爷端碗粥去的好。”秋婆子打了鸡血似的,站在兰馨身旁,瞧着兰馨这诱人的身段,越发的相信自己是跟对了主。 兰馨特意打扮了一番,这才提了篮子去了书房,书房里只余一盏暖黄色的灯盏,兰馨推开门却不见战青城,一问安吉,却又见安吉道是上净手去了,兰馨便坐在书房里等,她瞧见书房里的书签只剩下了一个,那个她原也是见过的,背面刻着的字却是不一样的,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桌面上什么也没有,一盏灯也实在暗了些,衬得整个书房有些阴沉,兰馨站在桌案边,伸手取了墨条开始磨墨,外头的天开始下雨,雨声淅淅沥沥的,海棠取了件外袍给兰馨穿上,兰馨站在门口,有些担忧:“安吉,怎的爷还没回来?莫不是哪里不适?你快去瞧瞧。” 安吉扫了眼长廊,笑道:“爷已经回来了。” 战青城身上淋了雨,发与肩膀处都湿透了,见兰馨来了,微微皱眉:“怎么还不睡?” 兰馨朝海棠招了招手,笑意温婉:“爷想来公务劳累,兰馨特意做了些小点心,爷尝尝?” 战青城忽的想起苏凤锦做的糕点,那味道至今还记忆友信,瞧着与旁的糕点并无二致,可是尝起来却只有自己知道,那味道多么令人难忘,甚至想占为已有。 战青城刚被忆如赶出东屋,这会子心情不好,冷着一张脸入了书房,尝了半块就扔回了碟子里,淡道:“天晚了,回去吧。” 兰馨面色微白,转身退了出去,退到一半,又想起了些什么,再走进去的时候,却见战青城坐在书桌前,于灯下拿着那个鸳鸯荷包在发呆,那荷包与她绣的一样,连那在布料都是烟青色,拿在战青城的手里,却极是好看。 兰馨面色一喜,上前朝战青城道:“爷若是喜欢,兰馨可多做两个。” 战青城想起赵阮诚身上那套衣服,那是苏凤锦亲手给赵阮诚做的,心里不免有些烦燥:“不用了,你回去吧。” “那,爷早些休息,切莫熬夜。”兰馨吩咐了几句,这才退了下去。 安吉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瞧着那个荷包,意味深长:“爷去净个手,怎的全身都湿了。” 战青城黑了一张脸,他怎么可能说他站在窗外头瞧着苏凤锦,结果被忆秋那死孩子泼了一盆水!! “去,把赵阮诚家衣库烧了。”战青城一锤重重的砸在书桌上,只觉越发的烦燥。 安吉只觉得他家爷又要杀人了,忙应下:“是,小的马上去办。爷可还有旁的吩咐?” 战青城闷了一会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安吉也不敢问他去做什么,只得吩咐了人去了赵府,赵府被一把火烧了起来,一时间整府坻里的人都忙着灭火,战青城在赵府里脚步轻快来去自如的找了半天才找着赵阮诚宝贝似的藏在枕头底下的那个暗盒,盒子里面果真是那两套衣服! 他顺手将两套衣服撕得粉碎,再将床边的灯盏扔在床上,这才转身退了出去,幸而夜里的雨开始转大,赵府里忙乱了大半夜,这火势才控制了下来。 安吉辙退的时候半道上遇见了战青城,战青城手里提着一个不知道死了还是残了的逃犯,瞧见安吉,顺手将那逃犯扔给安吉,淡道:“送去官府。” 安吉哆嗦了一把,提了灯盏凑过去一看,半天才瞧清楚, 这犯人似乎是采花贼呢,若是他家爷再这般下去,江洋大盗都被他抓了,合着现在就连小鱼小虾也不放过了?再这般下去,还要官府衙门做什么。 战青城下意识去了东屋,见东屋里豆大一点光在黑夜里照着,他的心里便没有那么烦燥了,只是这个地方,战青城总控制不住自己想踏进去的心思,这会儿脚步已经移到了门口了,苏凤锦低低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忆秋与挽珠坐在床边伺候着。 忆秋倒是个机灵的,见门外有身影,当即开了门,一盆水又倒了过去,冷着一张脸:“你来做什么!还没泼够?” “她如何?”战青城避开她砸过来的水盆,面色沉静。 第062章 清明时节 忆秋叉着腰堵在门口,瞪着他:“怎么样都是拜你所赐,你要是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你就去好好问问你的小妾去,苏姐姐这么好的人,才不会去害别人呢。你赶紧走,苏姐姐就是醒了也不想看见你。” 战青城冷笑:“你倒是心善,当年逼得一个姑娘悬梁自尽。” 忆秋面色猛的一僵,站在原地,只觉浑身结了一层冰。 战青城转身走了,路过窗的时候朝里面看了一眼,灯盏下苏凤锦面色苍白,她浑身是伤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忆秋却似游魂似的,一路飘出了将军府,安吉见她魂似的,上前问候几句也不搭理,倒也没在意,直接回了将军府。 次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战青城便衣着齐整的去上朝了,朝堂之上赵阮诚因着苏府的事情跪在大殿里,战青城心不在嫣的站着,头一次觉得朝堂上的日子格外的难捱,早知道直接去那兵部点个卯也就是了。 赵阮诚跪在地上,皇帝大怒,一拍桌子,沉声道:“此等伤民之辈,朕留着何用?” 战青城垂眸,并不言语,只由着赵阮诚与云逸两个人在争执,一个主张杀,一个主张留,这不,就闹起来了。 “战爱卿,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皇帝将话题绕到了战青城的身上,战青城猛的回神。 “微臣一介武将,不懂治国之道。” “那苏明央却是你大舅子。”皇帝打量着战青城的神色,倒是有几分满意的。 “法不容情。臣不敢妄言。”战青城想,若是苏凤锦知道他为苏家又补了一刀,想来,又要好长的一段时日对他冷眼相看了。 皇帝却忽的笑了:“此案既与苏知事没有直接的干系,放了就是,朕从不会冤枉一个人,也不会被人诓骗了去。” 从臣纷纷下跪,高呼皇上圣明。战青城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跟着一道跪下。 退了朝之后,二皇子与战青城是一道走的,两人并不搭话,只是互给了个眼神,便匆匆走了各自的路。 待战青城去了红袖坊时,二皇子已经到了,雨烟正在弹琴,见战青城来了,垂眸微微一笑,倒真是倾国倾城,战青城打趣:“雨烟倒是越发生得好看了。” “将军越发会说话了,快坐,这是雪顶云雾,将军尝尝。”她跪坐在茶几旁,斟了一盏茶予他,美艳倾城的脸还只依稀可见一个雏形,但是已经十分明显了,十三岁的年纪已然这般风姿艳艳,若是再过年几年长成了,该是何等的绝色。 “好茶。”战青城眸色微暗,搁了茶盏,望向正在看书的二皇子,顾景华。 顾景华搁了书,朝雨烟招了招手,雨烟乖顺的倚在他的怀里,把玩着顾景华的衣袖子,笑意浓浓。 “今日早晨,你可知父皇为何要试探你?”顾景华搁了茶盏,把玩着雨烟的小手,她的手十指纤细,生得也是好看的,极衬她这张倾国倾城的脸。 “皇上贵为天子,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战青城垂眸轻笑,随性得很。 “父皇将那弃妇指予你,本就是想看看你的忠心,没曾想那日竟出了那样的事情,自是要试你一试,如今你在朝堂上态度又不明显,自是要试你,我劝你一句,莫要与那弃妇走得近。”皇帝倒是好心计,指了个苏凤锦扔给战青城,满与不满,只消一打听也就知道战青城的态度了。 那日苏凤锦被战家打的半死,皇帝安排的眼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先帝爷曾经说过,战家翻云可保整个南晋,覆雨可掌天下权!所以当今今上才会格外的忌惮战家,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战家而生的! 战青城抿了一口茶,只觉万分苦涩:“我明白。” “你既知道,那我就不便多说什么了,只是苏知事被放出来了,太子被放出来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只是谁又能知道,那件事情是战青城下的手,只是没曾想会将苏明央拖下水罢了。 战青城盯着二皇子怀里的雨烟呆了呆,忽的问:“你们女人说不要的时候,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雨烟有些懵,眨着一双明亮的眼望向二皇子。 二皇子捂了她的眼,表情有些凝重:“这些问题,你不妨去问问你府中那位。” “告辞。”战青城起身走了。 雨烟有些懵:“殿下,方才战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还小,以后会懂的。”二皇子垂眸轻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意深不见底。 雨烟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殿下,战将军真强大。” “再强大的,也会有软肋。”而战家人的软肋,普遍的都是亲人,到了战青城这里,皇帝一时琢磨不清楚哪个是他的软肋,所以便拿了苏凤锦做试探,不曾想被战青城躲过去了。 雨烟忽的默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成为二皇子的软肋。毕竟,他将来是要成大业的,他也不会娶一个红袖坊的姑娘作妻子的,哪怕是妾,于他的名声都会有污。 窗外头的风冰冷的吹着,战青城出了红袖坊才觉天气又有些转冷,这春天就是这样,阴晴不定阴雨连绵的,他剩了马车一路去了那魏府,正赶上散场的时候,兰馨在门口送人,结果却见战青城自马车上下来,顿觉欣喜。 战青城朝魏夫人作揖,礼态周全:“见过岳母。” 魏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将军入府喝杯茶?” “天色见晚,小婿来接兰馨回去。”战青城无甚表情,只是那英朗神武的气质不怒自威,高大的身躯引得府里府外诸多妇人小姐观望,战青城并不在意,只望向兰馨。 兰馨面色微红,上前两步垂眸轻笑,端得仪态大方得体:“爷。” 战青城朝她伸出手,兰馨面色娇羞的将手放进他的手里,这双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不比苏凤锦的,手虽是暖的,却是个凉薄的性子。 一辆马车缓缓的从战青城的身后驶过,卿如玉缓缓的合了马车的车帘,垂眸瞧着手中的白玉杯盏,有几滴清泪落下来,滴入茶水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阿城。 这府门外的妇人相互称赞,只道是魏夫人家小姐寻了个好夫婿,这夫妻恩爱的,可当真是长安城中的典范呢。 魏夫人也只是笑盈盈的应付着,送走了兰馨,心中一颗大石这才算落下来,不管怎么说,战青城能将注意力落回自家女儿的身上,那就是一桩好事。 战青城牵了兰馨的手去了西屋,一连在西屋呆了许多天。 苏凤锦醒的那天,天气极好,外头的阳光折进来,散落在屋子里,有尘埃在光线中飘浮,苏凤锦下意识去瞧床边的位置,却见挽珠在椅子上打着盹,那眼底下一团乌青色,想来也是累极了。 苏凤锦嗫嚅着唇角,盯着那窗外头的一墙蔷薇花发呆,如今花已经全开了,花香远远的传进来,让她的意识又清醒了几分。 挽珠只眯了一小会儿,担忧的望一眼床却见苏凤锦醒了,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奴婢都担心死了。” 苏凤锦哑着嗓音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姐放心,明天才是清明节呢,奴婢已经将祭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小姐行动不便,到时候奴婢代小姐去就是了。”挽珠抹了一把眼泪,按着苏凤锦,声音哽咽。 苏凤锦动了一下,只觉浑身都疼,她顿时不敢动了,她是真的疼怕了。 “挽珠,她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这样对我。”苏凤锦紧紧的攥着被子,声音嘶哑不堪。 挽珠又将先前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哭得抽抽噎噎的道:“他们这是污蔑,我家小姐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这些日子,爷连东屋都没有踏进来过,夜夜宿在西屋,小姐,咱们怎么办啊?爷是不是不管咱们了?” 苏凤锦的手忽的松了,眼底透出几分失望,笑得牵强:“傻丫头,他不在咱们才清净,先前他没来的时候,咱们不是过的很好吗?再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挽珠还是不甘心:“小姐,先前爷分明待小姐那么好,怎么这会儿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原不该是这样的。” 苏凤锦忍着浑身的疼痛,低声问:“大哥,如何了?” “已经放出来了,听说是因为赵大公子求情呢,大少爷已经抬回苏府去治伤了,小姐,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这身上都没一处好地方了。”挽珠瞧着苏凤锦的手,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如今瞧着,还是觉得难受。 苏凤锦抬头瞧着帐顶那浮云绣样的图纹嗯了一声,就不怎么说话了。 苏凤锦动弹不得,可是瞧着挽珠忙来忙去的,又觉得心里不舒坦。秋姨搬了些花进屋里给她瞧她也是觉得无趣,躺在床上无聊透顶:“芳姨,你把那个小绣架给我拿来吧。” “挽珠,那盆花是不是该浇水了?这都五个时辰了,眼看天就要黑了。” “浣纱,把那边的窗开一下,开小一点,就留个细缝……小了小了,再大一点,要不然风吹身上冷……” “春芽是不是上街了?芳姨,你让她找找,有没有那个榴莲果,若是有的话,就多买些回来。忆秋喜欢吃,咱们就多做些糕点,下次给她送过去。” 苏凤锦闲了,就可劲的折腾这些人,一个个被她使唤得脚不沾地。 挽珠站在床边,纠着衣袍,低声道:“小姐,忆秋姑娘……她……她失踪了,状元爷都急疯了,找了好几天了呢。” 第063章 忆秋 芳姨凑了过来,叹息道:“是啊,昨儿出去置办清明节那祭品时就见了悬赏的通告,赏金高达千两黄金,可见状元爷也当真是急了,眼下满城的人都在找着呢,只是这么多天了,最近又闹着姑娘失踪的事情,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凤锦心头忽的跳了跳:“可曾在她常去的地方找过?许是心情不好,想着散散心呢?” 挽珠垂眸,蹲在床边,小声道:“当时爷也在来着,好像是说忆秋姑娘逼死了个姑娘,没过多久那忆秋姑娘就走了。后来过了两天,就见状元爷开始寻人了呢,会不会跟那姑娘有干系啊?” 芳姨按着欲坐起来的苏凤锦:“你这一身的伤,要是动出个好歹来,以后前途还要不要了?赶紧躺着,我已经托安总管去问着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若是要去找,咱们这几个人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且先等等消息。” 苏凤锦只觉浑身都在疼,她咬了咬牙,朝芳姨道:“我这伤什么时候好?” “就是些皮肉伤,结痂了,过个十来天也就好了,可千万要仔细着,要不然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芳姨端了盏水来细细喂她。 苏凤锦饮了小半盏,只觉浑身疼得厉害,挽珠端了药来,小心翼翼的喂着她。 入春的天终于暖和了下来,苏凤锦提心吊胆的在东屋里等消息,清明那天,是太阳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她带着满身的伤偷偷打后门出去了,身旁带了个闷不吭声的浣纱以及挽珠,坐在租来的轿子里,偷偷的去了荒郊的乱葬岗。 挽珠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抱着一件披风,跟着轿子也就去了。 乱葬岗里头祭奠的人亦是寥寥无几,苏凤锦下了轿子,挽珠付了轿夫银钱,吩咐轿夫在这乱葬岗的边上候着,随即将披风拦着的香火纸烛露了出来,担忧的瞧着苏凤锦:“小姐,你眼下伤患未好,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定又要说难听的话了。” 苏凤锦穿过那些枯坟,却发现她娘亲的坟竟然被修彻过了,还立了一个碑,立碑那一栏是空白的,只是上头刻着女苏凤锦,女婿战青城这几个字,挽珠欢喜道:“小姐,你瞧,这定是爷派了人来做的,爷待小姐当真是上心的呢。” 苏凤锦只默默将吃食搁在那坟前所修的石桌上,然后半弯着腰烧纸钱。 挽珠将清明节要挂的纸钱拿去坟包后头准备挂上,谁料一到后头却发现战青城站在那里,吓了一跳:“爷……” 战青城朝挽珠比了个手势,挽珠顿时不敢出声了,草草的挂了纸钱便回了苏凤锦的身旁站着。 苏凤锦跪在地上,怔怔的瞧着那碑上的字,声音嘶哑疲惫:“娘,我好累,我不想被别人欺负,不想毫无尊严的被踩在脚底下,我只想平平静静的活下去。” 挽珠红着眼睛瞧着苏凤锦:“小姐……” 苏凤锦不再出声,只跪在地上,瞧着那石碑发着呆,细雨朦胧的打在她的身上,透出来一抹凉薄的润色,那纸钱的火光在她的空荡的眼底雀跃着,直到那头的轿夫催了,苏凤锦这才让挽珠搀扶着她离开。 赵阮诚从暗巷里出来,站在轿前瞧着面容消瘦的苏凤锦,俊逸儒雅的面容变得有些陌生:“凤锦,你……” “我大哥之事,多谢你了,这是还你的。”苏凤锦掏出一张银票塞回赵阮诚的手里,复又退开来。 赵阮诚盯着手中的银票,眉宇轻皱:“这是什么意思?我救你大哥,难道是图你区区五百两银票吗?” “赵阮诚,你不要再见我了,免生不必要的事端。”她垂眸,转身回了轿子里。 赵阮诚瞧着手中的银票气得撕了个粉碎,挽珠扫了他一眼,转身欲走,赵阮诚忽的笑道:“若是我知道李忆秋在哪里呢?凤锦,我原是想帮你的,你又何苦拒我于千里之外。” 挽珠瞪着赵阮诚,凶巴巴的斥责道:“你把我家小姐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她是长安城里头号被人家笑话的了,你瞧着是不是很高兴啊?嫁到府里,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你是不是很高兴啊,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老实活该被你们欺负不成!” 苏凤锦撩开轿帘子:“她在哪里?” “今日太阳雨,天气不错,不妨去东风林喝一杯?”赵阮诚瞧着苏凤锦,她依旧是原本的模样,只是眼神不再清澈,总蒙了一层茫然的迷雾,迷雾后头,是一片空洞。 见苏凤锦面带犹豫,赵阮诚取出一纸烫红的婚帖递给她,笑得苦涩:“我原也不会将你怎么样,不过是前来送个喜贴罢了,怎么?大婚之日你不来,难不成如今陪我饮一杯也不成?我救你大哥时,可当真是下了血本呢。”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挽珠挡在轿帘前头,朝赵阮诚道:“我家小姐身子还伤着呢,出来祭祀都是偷着来的,赵大人如果真的为小姐着想,就不要逼她利用她了。” 苏凤锦望着赵阮诚,这个人生得俊俏,气质儒雅温厚,笑起来的时候宛如冬月里的阳光,得之温暖,不得之,寒凉。 “我大哥与太子之事,是不是你从中牵的线?” 赵阮诚答得爽快:“是,我本想着,即是一家人,当相互扶持才是。你也知道,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无论是否站对阵营,牢狱之苦总归是要受上两回的,凤锦,若是我入了狱……” “赵大人可是今上跟前的红人,凤锦一届弃妇又能做得了什么?还请赵大人告知忆秋的下落。”苏凤锦忽的觉得,搁在心里头最深爱的这个人,已经离她越来越遥远了,遥远得让她抬脚去追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些桃林相逢月下相会的日子,终究成了过去,他娶太傅府的小姐,而她,也已经被休弃,嫁作了将军府的平妻。日子好好坏坏的,忐忑不定。这是一种对前途未卜的迷茫与无助。 “你若愿去东风林与我饮一杯,倒是可以与你说说忆秋的故事。” 东风林与乱葬岗不远,只是景致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狱。东风林里头尽是枫叶,所以也唤东枫林,每每到了秋季便是漫山遍野的黄金色,入春时分路人行色匆匆,都忙着去祭祀,极少有人会注意这边,苏凤锦到底跟着赵阮诚去了,她跪坐在毯子上,瞧着眼前茶雾升腾的白玉杯,只觉时光过得忒慢。 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倒也暖和,将苏凤锦身上的病气也驱了不少,面上透着一抹微微的太阳红,衬得皮肤显出几分水润细嫩来,苏凤锦也不敢久留,只草草的听他说了几句也就起身打道回了府。 赵阮诚却是不曾走的,他坐在原地,等着不远处的战青城来吃茶,当然,战青城也没什么心思吃茶的,他迈进亭中,凝着茶艺工夫极好的赵阮诚眼神冰冷。 赵阮诚笑得儒雅温和:“将军可要饮杯茶?” “锦儿的性子,最是让人琢磨不透,赵大人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个的脚。”战青城坐下,捏着茶盏饮了一口,茶不是好茶,泡出来的味道却是极好的,想来到底是林太傅的门生,茶艺也是颇得太傅真传。 “下官不过为凤锦略尽绵薄之力,可不比那日朝堂上将军自证清白之举。” 赵阮诚掏出帕子擦嘴,结果却掏出了个烟青色的肚兜,他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早晨起的匆忙,本以为是帕子,不曾想是锦儿用的,倒叫赵大人看了笑话。” 赵阮诚瞪着那个肚兜,双拳紧握,面色温和:“无妨,这般款式的,赵府还有不少,若是将军喜欢,大可让赵舍给将军送去。” 两人唇枪舌剑,谁也愿败于下风。 最后赵阮诚因着赵舍来寻,匆匆离去了,便只剩下了战青城,坐在亭子里,瞧着那东风林蜿蜒曲折的小道,小道上一人影翩然而来,她身旁还带着位侍女,见是战青城,怔在原地,微微一愣,随即莲步轻移走了来。 这个地方,曾是战青城与卿如玉第一次相见的地方,战青城坐在亭中,瞧着那抹浅粉色的身影有些恍然,好似许多年前他们还在这东风林里无拘无束的耍玩一般,只是一转眼,他们就都长大了。 卿如玉站在亭外,只见她梳着缕鹿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镶宝金龙金簪。手拿一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身着一袭藕荷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脚上穿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正是暖春,身旁的丫鬟提着个缠枝牡丹翠叶的药熏炉,药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卿如玉瞧着战青城,笑意倾城:“许久不见,将军可好?” 战青城一时有些哑然,只点了点头,态度变得生疏而客气:“甚好。” 两人一时无话,卿如玉视线落在战青城腰间那个荷青色的香囊上,那香囊上头的针脚甚是细密精致,绣的是一对鸳鸯,想来定是那兰馨绣得罢,倒真是郎情妻意,而她这个青梅竹马,如今又算得什么。 “此处入暮寒凉,卿小姐早些回去。”战青城起身,扫了眼那个药熏炉,微微皱眉。 第064章 欠的是一条命 卿如玉僵在原地,凝着战青城的身影,低声道:“阿城,父亲已经决意扶持太子殿下,我,我不愿嫁予太子殿下为妻,阿城,你可有法子帮帮我。” 战青城背影微僵:“战家从不涉及党派之争,只忠于今上。” 卿如玉紧着帕子,倾城的面容含着几分苦涩:“你外出征战,我日夜盼你归来,可是你归来之后,今上却为你指了婚,阿诚……” “即是过去,如玉小姐就该往前看,告辞。”战青城拂衣而去,只留有那一抹浅粉色的身影站在亭子里,面色苍白,身形几欲站不稳。 战青城直接回了府坻,他有些烦燥,下意识的又想朝东屋走,只是走到一半,凝着那紧闭的铁门,默了半响,又回了主屋。 东屋里头,春芽正在讲述着打听来的事情,她一脸鄙夷的道:“我原还以为那忆秋是个什么清高的货色,原也不过就是个老鸨罢了,那姑娘举目无亲来了长安,生得貌美被诓骗卖进了红袖坊,没曾想当时红袖坊里头的分红有状元爷的一半,那忆秋那日原是去收帐,结果那姑娘得罪了还是大皇子时的太子,这一闹起来也就闹得大发了,这姑娘瞧着也是个可怜见的,忆秋当时将人弄晕了,送去了大皇子的房里,没曾想第二天就悬梁自尽了。好生生的一个姑娘,硬是被那忆秋给毁了,若是那姑娘的家人知道了,那得多伤心。” 苏凤锦喝了药,微微皱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切,能有个什么误会,要我看,她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在这东屋里口口声声说爷不是好东西!”春芽最见不得别人说战青城半点坏话,忆秋在这东屋里的那几日两个人的矛盾就没少过。 芳姨叹了叹气,收了药碗:“这件事情,当年倒也是听说过的,那时候状元爷还不是状元,只是长安城的一个闲散公子罢了,忆秋姑娘是状元爷捡回来的,为人处事难免偏激些,只是心地却是好的。” “芳姨,你糊涂了不成?心地好?人都死了你在这儿说心地好有什么用,我可听说了,那姑娘死的时候才十三岁呢!活该她如今遭报应了吧!”春芽一脸阴沉的捯饬着手里的绣线。 窗外头的天渐渐沉了下来,苏凤锦不安的摩擦着手中的绣线,低声道:“这天看着好像要下雨了,也不知她是去了哪里。” 芳姨关了大风呼号的窗,又将外头晒着的几盆花草搬了进来,点起了朦胧的灯盏,这才道:“如今府中诸事都落到了西屋的那位身上,咱们东屋虽明面上不曾苛刻,可是私底下到底已经差了许多,单这茶叶来说,先前是上等的雨前龙井、信阳毛尖,如今却已经换作了这等粗劣之茶,你也别见天的戳着你那破刺绣了,你若是能将爷伺候得妥当了,你要什么样的绣线没有!” 苏凤锦在灯下绣着,垂眸不语。芳姨拿了个鸡毛掸子搁屋子里扫了扫桌椅上的灰,唠唠叨叨不休不止。 浣纱站在角落里打着瞌睡,浣纱多半时候都是在睡觉的,就跟没睡醒似的,那单眼皮有时候肿着,便是醒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睁着眼还是睡着了。 夜间的时候苏凤锦忽的被一道惊雷吓醒了,一道湿淋淋的身影站在床头,将苏凤锦吓了一跳。 待看清了才发现,竟是忆秋。她忙晃了床头的铃铛,挽珠从外屋走了进来,见是哭得伤心的忆秋,也是吓了一跳:“你可算是出现了,没事吧?怎么浑身都湿着。” 忆秋抹了一把脸,低声道:“姐姐,我没有旁的去处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几日,给我个小屋子住着就好,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苏凤锦挣扎着坐了起来,碰了碰忆秋的手:,忙吩咐了挽珠去备些热水和干净的衣服给她。 忆秋浑身都是泥水,身上带着寒冽的气息,以及淡淡的青草味,苏凤锦一时也猜不出她去了哪里,只得等她去换了衣服过来,才拉了她在床边坐着。 “忆秋,这是怎么了?” 忆秋垂眸,压着哑音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过几日就好了。” 灯盏下忆秋的面色格外的苍白,连带着唇亦是毫无血色,挽珠拿了些糕点与茶来,她狼吞虎咽般的吃了下去,苏凤锦怕她噎着,递了茶给她:“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你就在这里放心住下。” 好在东屋如今已经堪比冷宫了,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涉足这里,那金砖康总管拿走了之后苏凤锦才觉得这里舒坦了些许,如若不然,日日对着这金碧辉煌的内室,怕是要担惊受怕了。 忆秋点了点头,瞧着外头的暴雨,低声道:“姐姐,我能不以同你睡在一起,打雷了,我害怕。” 苏凤锦倒是没想到,昔日里大大呈咧的忆秋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于是往里挪了些。 挽珠担忧的提醒:“小姐身上还有伤呢,你睡的时候可千万老实些,别把小姐碰着了。” 忆秋咬着唇点了点头,挨着苏凤锦躺下了,苏凤锦身上的伤正在复原,所以温度较之常人要高上一点点,挽珠一脸担忧的去了外室守着。 角落里的浣纱微微抬眼,复又闭上了。 忆秋靠在苏凤锦的怀里,低声道:“我原是有个哥哥的,只是我哥哥那年把我卖去了红袖坊里,亏得状元爷将我赎救了出来。其实我本不是要害她的,我只是想着,夜间的时候找个人来替一替她,然后造成她逃走的假象,将她接到府里去,我没想到那日……那是那混帐会下了旁的药。” 忆秋靠在苏凤锦的怀里,瑟瑟发抖。 苏凤锦拍着她的后背,只觉忆秋这孩子原也是个有故事的,所以她才会谁也不信,却格外的护主,因为她欠宋仁义的,是一条命。而欠那个姑娘的,却再也还不清了。 “过去的,就不要再记着了。” 忆秋紧握着拳头,愤愤的抹了抹眼泪,哑着嗓音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姑娘是来寻亲的,这些年我也替她寻了许多次,可是次次无果,姐姐,你万不要相信男人,连血肉至亲都能如此,更何况是没有血缘之人了。” 苏凤锦只默默的听着,偶尔拍拍她的背,示意自己还在听着。 “我原也不想来找你的,可是除了状元府,我去哪里都会被找着,我……我不想让状元爷瞧见我这模样。”她声音略低了些,约是累了,说着说着也就睡着了。 雨声在窗外落得噼里啪啦响,暖春的夜格外的漫长,挽珠在外头打着盹,待雨声稍稍停歇时,战青城利落的翻墙而入,他进了东屋才发现发,忆秋竟躺在苏凤锦的床上,一时颇觉惊讶。状元府找疯了,没曾想这人却在这里。若是状元爷知道了,怕是要连夜赶来了。 他不在的这几日,苏凤锦睡得也踏实,与忆秋这小妮子倚在一起,带着些家姐的慈和味道,失了些冰冷,战青城瞧着她的睡颜叹了叹气,低头越过忆秋,在苏凤锦的额上亲了亲。 忆秋被惊醒了,瞪着战青城。 “嘘。你若不想宋状元知道你在这里,今夜之事就不要说出去。” 忆秋点了点头,直到战青城跳窗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扭过头去看苏凤锦,却见她睡得有些沉,想来这些日子受的折腾也不少,累着也属正常。 安吉夜半的时候从帐房里对完了帐回来,撑了把油纸伞,提着一盏八宝玲珑灯走着,结果半道上就见一道身影窜了出来,吓了一跳,见是战青城站在路上弹着衣袍,顿时有些懵:“爷,您这夜半三更的,上哪儿偷姑娘去了?” 战青城扫了眼那面东屋的墙,脸色有些阴沉,扫了他一眼,抬步走了。 安吉提着灯盏忙跟了上去:“爷,东州的生意入帐还不错,长安的赌坊与花阁已经关了好几家,避开了今上暗中的严扫,只是,昨儿个东屋奶奶家的表弟犯了些事混事,在牢里坚称爷是他家姐夫,闹了公堂不说,还将那知府打了一顿,知府不知如何处事,就派人来通报了一声。” 战青城脚步微顿:“表弟?” “原是少奶奶后娘家的,她后娘当年也是被肖有钱认作义妹罢了,细算起来倒也没什么直系的亲属干系。”知府怎么着也要看战青城三分薄面,所以被打也不敢贸然断案,而是将事情传来了将军府里,如此一来,不管成与不成,这个人情总是得了的。 战青城挑了挑眉:“他方才说什么?” “在牢里坚称爷是他的姐夫?”安吉最近一直都有点懵,琢磨不透战青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怎的对苏凤锦又是折腾又是不搭理的,这会儿事关苏凤锦的,又要把自己扯进去了。 战青城把玩着手中荷青色的香囊,眸色幽暗:“犯的什么事?” “听说也是年少轻狂,把人家西街卖唱的姑娘给……结果人家姑娘死活要嫁给他他又不娶了,眼下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时却被那肖公子给一时失手推河里去了,一尸两命,那姑娘家的养父也在衙门里闹着呢。”安吉微微皱眉细细想想,那表弟不过年方十六,却是个嚣张跋扈的,因是独苗,自幼在家里被宠上了天,眼下出了事了,倒想起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姐姐姐夫来了。 第065章 肖公子 安吉见战青城似在深似,试探的问:“爷,那等纨绔子弟,你不会是要插一手吧?就算是插手了,少奶奶怕也未必会感谢你啊,那肖富贵年少的时候可没少欺负少奶奶,少奶奶也不至于好心到这份上吧?” 战青城眯了眯眸子:“我自有分寸,你去牢里知会一声,将他放了,明日正午约他一品阁见。” 安吉提着灯盏跟在战青城的身旁,狐疑的瞧着他:“爷,您莫不是被什么邪玩意上了身了?怎的这副模样。”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他一眼:“想打架?” “不敢不敢,我哪是您的对手啊,小的这就去办。”安吉风风火火的跑了。 次日正午。 长安大街上人来人往,战青城坐在一品阁的雅间,捏着茶盏悠闲的品着,对面的宋仁义面色苍白,难得没有兴致去寻什么美人,他奄奄的瞧着杯中凉透了的茶水直叹气:“你说那么小个人,能跑到哪里去!这长安城该找的地方可都找过了,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得了。” “少女失踪的案子已经催促着衙门去办了,巡防营也是每日每日的找,忆秋那脾性最是像你,岂会吃亏,你也无须太过担忧。”人家小妮子正在自家凤锦的床上睡得正香呢,啧!他都没睡过的床!!! 从认识苏凤锦开始,她就一直在赶走他走,那床莫说是睡一会儿了,能摸一摸都不错了! 宋仁义揉着眉心,低声道:“你不懂。” 战青城扫了眼窗外的正门,正门外头来了一顶华贵的轿子,一个小白脸风流郎模样的少年自轿中走了出来,那一水的宝蓝色锦缎当真是亮眼,头顶上那颗天蓝色的宝石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的白嫩,原是个十足的小白脸,肖府又是长安城中有钱那一派的也难怪那卖唱的姑娘会动上心思,只是没曾想,人家少爷只是想玩玩罢了。 他一脚踩在地上,秀眉轻皱,不满的嚷嚷道:“不知道停在没水的地方吗?少爷的云锦鞋面都脏了!赶紧给爷擦干净!” 那轿夫也知,能来这一品阁的,想必都不是什么俗辈的,只得低了头去替他擦净了鞋面,肖富贵这才拂了衣袍,沉声道:“混帐东西,知道我姐夫是谁吗?我姐夫可是当今今上最器重的战将军,滚开,差点耽误了老子正事。” 那轿夫也不敢多说,忙退了两步,低声道:“爷,您还没给钱呢。” “你是穷疯了?少爷可是肖富贵,能差你这几文钱吗!拿去。”肖富贵态度桀骜的将几文钱扔在那轿夫的脸上,银钱滚落在地上,轿夫只得低了头去捡。 肖富贵这才理了理衣袍,捏着削金丝的折扇走进了一品阁。 他路过一品阁的雅间,见那雅间的门是半开着的,四周又没有人,于是就偷偷的往里瞧了几眼,只见那里头堆了一小盒子大面额的银票,细细数数,起码上万两!肖富贵顿时亮了一双眼,站在门口瞧着那坐在窗边的饮酒的战青城,搓着手,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 小二提了一壶新茶上来,见着呆在门口的肖富贵,忙道:“爷,您里面请。” 肖富贵忙正了正脸色,跟着小二一道走了进去,见了战青城便笑盈盈的凑了过去:“见过姐夫,早听闻姐夫英明神武,今日一见,倒真是我家姐姐占了大便宜了。” 原本肖富贵还想着拿些银钱来当作牢房里相助的感谢,这会瞧了那大面额上万的银票,一时不好再下手了,只得将手中干巴巴的几张银票收了回去。 肖府虽是有钱的,可是在这长安城里,却也算不上什么,顶多就是家境拮据着倒也能过得就是了,如今肖家到了这肖富贵一脉,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肖家的家业也就一日千丈的往下滑,如今靠着那些个老主顾以及嫁给苏正清的义妹时不时过济些银钱支撑着。 宋仁义一拂手收了那装银票的盒子,朝战青城点了点头:“战兄若无旁的事,那在下就告辞了,只是,东市的那个赌坊将军当真不考虑考虑?这可是几万两银钱的分红,若是参与进来,断是不会亏了战兄。” 这肖富贵搓着手,一双眼珠子直打转的盯着那银钱盒子,几万两,乖乖,他可还不曾见过这么多的银钱呢,就着肖府那个烂摊子,如今能得个几百两银子都该偷着笑了。 “姐夫,这位是……” 宋仁义挑了挑眉,朝这肖富贵道:“告辞。” 肖富贵眼瞅着他就这么走了,忙望向战青城:“姐夫,这是个什么生意啊?您看您要是信得过我,那就交给我来办,我定给姐夫办得妥妥当当的。” 战青城吹了吹茶盏:“坐。” “姐夫,那这……”肖富贵眼看着宋仁义就这么走了,心里难免有些烦燥,这么大笔银子都不会挣! 战青城搁了茶盏,望向肖富贵,端看他面皮生得颇白净,五官也是精致,只是眉宇间总透着一股子鼠气,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是东市钱家的赌坊罢了,无甚意思。”战青城亲自替肖富贵倒了盏茶,肖富贵忙哆哆嗦嗦的接了茶盏,笑得脸都快开了花,左一句姐夫,右一句姐夫,别提多亲热了。 战青城只眯着眸子,笑而不语,待天色差不多了,战青城才道:“你既是有事,那就去忙。” “姐夫,那东市的赌坊怎么样啊?咱们肖府如今就只剩下个窟窿了,如今那死老头子却要留给我这么个烂摊子,我也想赚些,好叫他们另眼相看,姐夫,你可千万得帮帮我。”肖富贵就差给战青城跪下了,这姿态与先前在轿夫面前比起来,判若两人。 战青城饮着茶,慢悠悠道:“听说锦儿先前在苏家吃了不少的苦头?” 肖富贵这话匣子就这么被打开了,苏凤锦的什么事情都往外头倒了出来,拼命的想讨好战青城,所以事无遗漏。 他凑近肖富贵的身旁,低声道:“我当年还听姑姑同姑父吵过架呢,说姐姐不是姑父生的,作什么苏家要受她的牵连,其实细细看看,我也觉得姐姐与姑父不大像,不过,姐姐像她娘亲多些,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还有就是她七岁那年冬天落了水,姑姑的女儿原是要将她推下水的,结果自己跌下去淹死在了池塘里,姑姑只当是苏……姐姐害的,不过,这些年对姐姐也是不错的了。” 战青城捏着茶盏冷笑,当年那事,倒也算是搬了石子砸了自个儿的脚。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姐夫,这些年姐姐虽一直在做着绣花的活计,可是粗工夫都是挽珠那丫头在做着,也不曾受什么委屈,就是那姓赵的,忒不是东西,我家姐姐原也不是喜欢那姓赵的,只是那姓赵的瞧着,像一个人。”肖富贵神秘兮兮的将一些事情自己揣摩着抖了出来。 战青城捏着杯盏的手微僵:“哦?是吗?” “可不是,当年她发高烧不是快死了吗?来了个白衣道士将她带走了,这不,过了三四年才回来的,一回来之后就成天的瞧着那破木簪子发呆,见天的跟丢了魂似的,啊对了,那天我还捡着她写的一纸诗呢,什么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什么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还有什么来着,那字当真是好看!写的跟玉柳先生的字似的,诗词也是婉约一派的作风。” 战青城倒没想到这肖富贵原也不是个不学无数的,起码还知道婉约派的玉柳先生。 见战青城无甚表情,肖富贵道:“其实姐夫不必介怀姐姐已作人妇这件事情,姐夫怕是还不知道吧,姐姐嫁去赵府的时候,还不曾来月事呢,大夫说了,起码要等到满了十七岁才会来。她原也是个干干净净的性子,若是说了喜欢,那定是万分喜欢,不管那喜欢说的多浅薄,定比喜欢还要喜欢,不过,若是说了不喜欢,想来,也是当真不喜欢了。” 战青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默了一会儿,朝肖富贵道:“昨日之事,你可安置妥当?” 肖富贵心口一紧,忙道:“还真是要多谢姐夫,若无姐夫,小弟现在还没出来呢,姐夫,您看您在朝中也是个大官,居一品镇国将军呢,您看您在朝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提点小弟……” 战青城搁了茶盏,摩擦着腰间的荷包,眸子轻眯:“军营倒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去处,只可惜,你这细皮嫩肉的,经不起。” 肖富贵吓了一跳,讪讪的陪着笑:“是是是,姐夫说的是,姐夫,听说姐姐身体不好,咱们一大家子可都挂念着呢,好几次想去都被外头的狗奴才拦了下来,您看能不能帮帮小弟?我与姐姐的感情自幼就是个好的,若是能见一见,话些家常,解解闷也好啊。” 战青城把玩着荷包,心里却是阴云密布,苏凤锦啊苏凤锦,倒是将大家都玩弄在鼓掌里呢,那日她写的字分明笔力劲道,却故意写出那般丑的字来给他瞧,倒是挺会掩人耳目,如此看来,他的凤锦,倒真是深藏不露。 肖富贵眼巴巴的瞧着战青城,讨好的替他斟酒:“姐夫,你和姐姐大婚的时候小弟有事在外,不能讨杯喜酒,这杯就权当是喜酒了,小弟在此祝姐夫与姐姐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恩爱百世。” 第066章 东屋恶 战青城只瞧着那盏酒,嗤笑道:“行了,你且回去,日后再生事端,就是我也保不得你。” “是是是,姐夫说的是,那我姐姐……”肖富贵饮了酒,一脸谄媚的瞧着战青城,对于曾经欺负过的苏凤锦,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当真是亲热。 战青城摩擦着酒杯:“去吧。” “真是太感谢姐夫了,我姐姐能嫁得姐夫,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小弟就先告辞了。”他匆匆搁了酒壶,朝着战青城作揖,得他点头后风一般的走了出去,外头人来人往,宋仁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肖富贵理了理衣袍,双手背在身后出了一品阁,他当真是觉得前途无量,这般想着,越发傲气起来。 原本该是离开了的宋仁义又转了回来,坐回战青城的跟前,将手中的盒子朝桌面上一扔,裹了衣袍道:“肖富贵这个人,听忆秋提起来,原是个没用的草包,你怎么想着要帮他?” 战青城捏着那盏酒,默了一会儿,忽的一饮而尽:“好酒。” “事我办了,忆秋在哪?”提及忆秋时,宋仁义便失了那股子风流与冷静,凝着战青城,总存着几分担忧。 “她过的不错,过几日也就回了。”战青城搁了酒盏起身,腰间那个荷青色的香囊万分精致好,宋仁义捏着折扇,起身,伸了个懒腰:“既然没事,那我就去红袖坊了,你若是见了她,让她早些回来,府里都乱成一团了也没有人去管管。” 忆秋就是宋状元府的管家婆,战青城笑盈盈的出了一品阁,外头的阳光正烈,他一路溜回了兵部,将早晨的卯点上,于兵部转了一圈,与兵部尚书魏大人聊了几句这才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里头一片寂静,战青城瞧着那东屋紧闭的铁门,总觉得只要瞧上两眼,心里也就踏实了。 苏凤锦已经好了许多,她坐在秋千上微闭着眼晒着太阳,想来是春日里阳光舒适,她也就这么睡着了。蔷薇花已经开满了墙面,血一般的花瓣自风中飘零落在她的发间,她的肩膀上,衬得她的面色多了几分红润,这些日子,就这么将养着,苏凤锦总算不比先前那般瘦了。 苏凤锦察觉有人看她,睁开眼,瞧着站在门外的战青城,面色忽的一冷,起身便入了屋。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只得离开了东屋。 忆秋朝坐在窗下绣花的苏凤锦道:“人已经走了。你这般躲着他作甚?我都与你查过了,那些日子他虽是呆在红袖坊里,不过倒也没有跟状元爷似的,莺莺燕燕一大窝。” 苏凤锦只低头绣花,闷不吭声。 将军府的日子总算是消停了,四月份的时候,是老夫人的生辰,将军府里里外外一派喜庆,当然,除了这花瓶似的东屋之外。东屋在将军府简直就成了一个被遗忘的慌地,没有人再提及,甚至那些走路的都恨不能绕远一些避开东屋,这么一来,东屋倒也清净许多。 这日天气已显炎热,苏凤锦坐在槐树下的秋千架子上荡秋千,夏季的风扑面而来,减去了几分燥热,忆秋在东屋里一呆就呆了一个多月,状元爷偶尔的也会来瞧瞧,只是,谁也不曾主动提过,要回去。 安吉跟在战青城的身旁,瞧着秋千上那抹自在的身影,忽的替爷觉得悲哀,爷在书房里偷着画人家的画像,可是到头来,人家却跟没事人似的,日子甭提过的有多滋润了,这会儿还荡着秋千呢,瞧着似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似的。 战青城终于推开了这扇铁门,他忽的发现,这道铁门从来都不曾真正的锁上过。 苏凤锦见他来了,猛的站起身来,无措的瞧着他,面容始终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忆秋拿了件披风出来,却见战青城,面色闪过一抹不自在,将披风披在苏凤锦的身上,轻声道:“我去后院帮芳姨剥豆子去。” 战青城掏出一份烫金的喜帖递给苏凤锦,淡道:“赵阮诚大婚,邀你我同去。” 苏凤锦伸手接了那份喜帖,忽的笑了:“原是好事。” 战青城紧紧的盯着她,企图从她淡漠却显得体的笑里琢磨出些旁的东西,结果半响也没瞧出来。 “明天去,你收拾一下。”战青城不过是想来瞧瞧她罢了,所以亲自送的喜帖。 苏凤锦紧握着手中的喜帖,只觉万分烫手,赵阮诚是个有野心又善于忍耐的人,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将军慢走。”苏凤锦朝战青城福身,已经开始赶人。 战青城越过她,挑了个话题:“听说你们在剥豆子,是要做什么?” 苏凤锦只得跟上:“将军,若是没什么事,还请回吧。” “苏凤锦,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战青城忽的顿了脚步,目光深邃的凝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有着鹅蛋脸的小姑娘了,下巴消瘦,人却显得越发的透着几分女人味儿。 苏凤锦空洞的瞧着他:“将军福泽深厚,岂是我这般弃妇能想的。” “苏凤锦,你可必装傻。”他拉着苏凤锦才发现她的手冰冷彻骨,就好像她的心,无论战青城做了些什么,都不会动摇。 “承蒙将军高看。”苏凤锦将手抽了回去,春芽端了些花出来晒,扫了眼苏凤锦,朝着战青城福了个身便走了。 战青城去了厨房,厨房里头几个人正有条不紊的忙着做糕点的事宜,忆秋只看了眼战青城,就继续低头揉面粉。 芳姨生着火,朝战青城嗔怪道:“爷,这里可是女人家的地方,您与少奶奶快出去,后院的花开了不少,少奶奶,快带着爷去瞧瞧。” 见苏凤锦面带犹豫,芳姨将人拽到一旁,低声道:“你怎的还是这副表情,若是没有爷,你这吃喝穿用的,打水里漂出来的啊,赶紧去,把握机会!旁人欠了你的,将军可不欠你。” 苏凤锦只得不情愿的陪着战青城去了,后院里头重的都是些用来制糕点的花,满眼望去,红粉黄白,倒是好看。 战青城摘了一束花插在她的发间,浅粉色的花映得她的脸显出几分娇俏之气,战青城笑道:“花与你,原也是极相衬的。”若是苏凤锦再打扮打扮,锦衣华服的,定不比兰馨差。 苏凤锦将花摘了下来,低声道:“花开在枝头上最好,将军何苦摘了它。” “你又何苦拒我于千里之外,难不成你还想着赵阮?他救了你父亲,我也救了你弟弟,怎的你百般谢他,却不愿谢我。”战青城把玩着那朵粉嫩的花儿,只觉得这花儿与苏凤锦极其相似,经不起摧残,可是却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不一样!你为什么要救肖富贵!他害死了两条命,虎毒尚不食子!牢狱本也是他应得的!!你视法度于无物,就不怕今上怪罪吗。”苏凤锦退了一步,瞧着战青城气得厉害。 肖富贵本就不是什么东西!害了人,就要偿还! 战青城冷笑:“肖富贵害的不过两条人命,你可知你父兄害了多少性命?苏正清那个老狐狸,背地里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可多了,要不然,你以为一个从九品芝麻小官如何爬上了从七品?若是太子登基,莫说从七品,就是五品大员,也不过易如反掌,你父亲那老狐狸同意将你嫁我,原也不过是找一个榜身之所罢了,你当真以为他是为你好?” 苏凤锦目光冷漠的瞧着他:“你真可怕。” “可惜,咱们原是一路人。玉柳先生。”他挑起苏凤锦的下巴,眯着眸子笑意深邃。 苏凤锦面色一僵,紧着拳头:“什么玉柳先生。” “有时候不显山露水,确是一桩好事。你放心,你先前吃的苦,终有一日,我会替你一一还给那些人。”战青城忽的低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亲。 苏凤锦将人推开,擦了擦额头,面色越发苍白:“那是我的事,无须你插手。将军回去吧。” “锦儿,你若乖一些,许会少吃很多苦。”战青城叹了叹气,瞧着满眼防备的人,只觉心疼。 “那是我的事,与将军无关。”苏凤锦朝他福了福身,转身便走。 战青城瞧着这风雨欲来的天空,又觉烦燥,夏季的蝉开始爬出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的叫个没完,战青城一拂衣袍出了东屋。 春芽端了晒干的花进来,扫了眼正在印糕点的苏凤锦,气得直哼哼:“爷在朝中已经够累的了,你偏还要雪上加霜!你就不能迁就着些吗?都已经嫁作人妇了,还在这里装的什么清高!过两日就是老夫人的生辰了,你再不济,你也得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省得教人看了笑话去!” 苏凤锦印着模子,一言不发,老夫人生辰,于她这个不相干的人原是没有什么干系的,毕竟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也,所以她又何苦去惹人生厌。 忆秋将糕点放进蒸盒里,朝春芽笑盈盈的道:“这男人不都是犯贱的么?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一旦得到了,就弃如敝履!” “你!爷征战沙场九死一生的时候倒是会倾慕人了,如今回来了,闲饭家常了,就说这些混帐话!你一个状元府的见天的呆在将军府里,你也忒不要脸了。”春芽愤愤的磨着花粉,眼看两个人就要掐上了。 第067章 肖家弟弟 忆秋原也是个暴脾气,手里的东西一放,揪了春芽往外走:“我就爱住这!来啊,打一架啊!” 挽珠朝苏凤锦笑盈盈的道:“让那春芽嚣张,如今见了个比她更厉害了的,原也是该她的。” 苏凤锦揉着糕点,没理会外头那已经掐起来的两个人,反正她们掐架的次数已经很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次。 天色略略阴沉的时候春芽鼻青脸肿的来报:“门外头有个小白脸自称是你家弟弟,见是不见?” 苏凤锦微微拧眉:“我哪里来的弟弟?” “我怎么知道。”春芽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连自家弟弟都不认得,倒也是个人才。 苏凤锦正狐疑着,一个人自远处跑了来,声音远远的直击震她的耳膜:“姐姐!!是我啊,我是富贵,你可还记得?那次你出嫁的时候我在外地办事呢,这不才回来没多久,一听说你嫁了,我就立马求着姐夫来看你了。” 苏凤锦面色微僵,瞧着这身高已经超过了她的肖富贵面色沉冷:“你害了人家母子,倒还能逍遥法外。” 肖富贵笑盈盈的:“那可得多谢姐夫才是啊,要是没有姐夫,我这会儿还蹲大牢里呢,姐姐,你这次嫁的倒真的是不错,可比那姓赵的强多了。” 肖富贵去追宋仁义的时候见宋仁义与那赌坊的在谈事,已经谈完了,所以他找着机会与那赌场管事的商谈着,添了一笔进去,如此一来,到时候银子还不得流水一样的。 苏凤锦气得不轻,一拂衣袍,沉声道:“浣纱,把他赶出去!” “唉,姐姐,咱们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你这是做什么?小时候确是我的错, 我过份了,可眼下大家都长大了,谁还会去计较先前那些无知之事不是。”肖富贵躲着苏凤锦的手,连着退了好几步,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挽珠从外头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笤帚,指着肖富贵气道:“什么叫过了就过了,你当初把小姐堆火堆里的时候,当初用开水烫小姐的时候,还领了一群人往小姐的洗澡水里撒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要不是小姐体质特殊恢复得快,那些疤现在还在呢!你滚!在这里装的什么大尾巴狼!” 那笤帚一扫过来吓得肖富贵忙窜到了槐树后头,急道:“姐,我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您大人有大量啊,我知错了,你要打你就亲自动手,犯不着找个小丫头片子来打我啊,我可是你弟弟。” 挽珠抄了笤帚追着他打,跑过浣纱身旁时,这丫头伸了一脚,绊了肖富贵一脚,顿时跌在了地面上,擦破了皮,疼得他嗷嗷直叫唤:“姐!我都出血了,你要打你就打死我吧,我也不躲了。” 挽珠气的不轻:“你还有理了,不过就是个后娘家的,称什么姐弟,谁是你姐姐,你也忒不要脸了!” 苏凤锦瞧着肖富贵擦了一手的血,微微皱眉:“挽珠,替他上点药,送他出府。” “不是,姐,你看你在这将军府里总是要个后盾吧?咱们肖府也算是你的娘家不是,我好了,将来一罩着你,那你这日子不得顺风顺水的啊,你看,你要不然心情好了,替我在姐夫那儿吹吹枕边风呗,到时候 我得了好处,受益的不都是你吗。你娘家强起来了,你不也得跟着强大啊,姐……” 肖富贵心里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就指望着苏凤锦能够使点儿什么美人计,再吹点儿枕边风的,这样他肖富贵在这长安城里头就是横着走也没人赶惹。 忆秋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把锄头,朝着肖富贵一锄头就砸了下去,吓得肖富贵躲到了苏凤锦的身后,指着忆秋哆嗦道:“你个贱丫头,你敢打我!我姐夫可是战将军!别以为有,几分姿色惹了爷爷就会怜香惜玉。” 忆秋呸了一声:“姑奶奶用得着你怜香惜玉?滚!赶紧滚,别在这里脏了姐姐的地!再不走,姑奶奶一锄头锄死你!” 苏凤锦被他们闹得头疼,她按着忆秋,朝身后的肖富贵道:“我不过是个弃妇,如今自身难保,又以有什么能耐去吹枕边风,到时候万一一个不慎说错了事,你若与我关系亲密,到时候难保不会拖你下水,你回去吧,将军府……少来。” “姐,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啊,若是姐夫不看重你,怎么会差人去牢里将我放出来嘛,再说了,明哥被放出来虽然是姓赵的放的,可是,那不也是姓赵的将人坑进去的吗。两两相抵啊,还是将军待你好。”肖富贵一个劲的说着苏凤锦,就指望着从苏凤锦这里再得些好处去了。 外头的天越发的阴沉,天空忽的下起了瓢泼的大雨,一群人忙躲进了屋子里发,肖富贵摸着这些椅子直叹:“楠木金丝的,还有这个花瓶,还是三百年前那时候的东西,姐姐,你看看你这屋子里面的布置,当真是件件低调又精品!还说什么胡话呢。” 苏凤锦站在门口,瞧着这东摸摸西瞧瞧的肖富贵,有些怀疑,这些瞧着不过是普通的物件,怎的到了这爱宝如命的肖富贵眼里,就都成了宝贝了。 “姓肖的,你赶紧滚,别在这里装大尾巴狼,小姐信你,我可不信你!滚。”挽珠拽着肖富贵走,肖富贵反手就是一巴掌,冷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瞪着她:“小贱货,老子让着你你还来了脾气了!别不知好歹,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夜黑风高的,老子就把你办了,让你求老子!” 挽珠瞪着肖富贵,咬牙切齿:“小姐,你看看他,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你可千万不要信他的混帐话。” 苏凤锦将挽珠拉到身后,朝着肖富贵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扇得快冷狠,凌厉万分,站在门外的战青城也是一愣,想不到苏凤锦也有这般脾气暴躁的时候。 肖富贵只觉委屈,捂着脸望向战青城:“姐夫……姐姐她居然 因为一个小贱人就打我!” 战青城眯了眯眸子,温声道:“疼吗?” 肖富贵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点头:“疼。” 战青城越过肖富贵,执了苏凤锦的手吹了吹,笑盈盈的道:“夫人既想打他,何苦弄伤自己的手,安吉,将人拖下去,打一顿再扔出将军府。” “姐……姐夫,不是,我跟姐姐原是闹着玩的,姐夫可千万别生意,是我不好,尽说混帐话……”肖富贵瞧着战青城,心里慌得厉害,他连着扇了自己了几巴掌,讨好的瞧着苏凤锦。 “姐姐,好姐姐,小时候你被关那次,我还偷了东西去给你吃呢,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是我活该,我认了,你不解气,我就多打几巴掌,打到姐姐解气为止。”肖富贵啪啪的扇着自己的脸,力道也是下了狠手的,没一会儿一张脸就红肿了起来。 苏凤锦抽回自个的手,朝肖富贵道:“那母子如何?” “娶娶娶,肯定娶,姐姐,你要信我,当时确是那贱人勾的我,我也是一时失算才中了她的圈套,你也知道,这男人有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是,后来有了三个月身孕之后她才来找我,要我娶了她,我那时候不是心烦吗,就顺手一推,谁知道她不会游泳淹死在河里,姐姐,我是无辜的,那贱人的养父说了,这件事情私了,要给他五百两银子,可是肖家如今就是个空壳,我哪里寻五百两给他……” 肖富贵紧紧的拽着苏凤锦的衣袍,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哭得一把眼泪直流,一点男儿气也没有,战青城瞧着只觉厌恶,这要是搁军营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战青城光是训练都能练死他! “混帐东西,滚出去!”战青城提了肖富贵的衣领子将人顺手一扔,结果脑袋砸在了柱子上,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安吉走过去探了探鼻息:“爷,就是嗑晕了,不妨事。” 苏凤锦瞧着战青城,咬着牙道:“将军还是走吧,若是呆得久了,指不定再出些什么幺蛾子,我还想多活两年。” 战青城苦笑:“我就让你这么厌恶?” 苏凤锦默了一会儿才道:“非是厌恶,只是你我本不同路,也无须有太多交集。” “你倒是个狠心的。”战青城叹了叹气,转身走了出去,安吉提着肖富的衣领子将人拖着走了。 战青城只站在屋檐下,凝着这场大雨若有所思,院中的槐树已经枝叶繁茂了,滂沱的雨声在耳朵里织出一副浩大的画,芳姨推了推苏凤锦,低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这两个月爷总算是来了,赶紧去,别再跟先前似的,若是再惹了爷,将来就是个茅房都没有你睡的地。”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春芽塞了一把伞给她,将人一把推了出去,苏凤锦差点跌进雨幕里,战青城捞了她一把,这般娇小玲珑的身子紧靠着战青城,那手掌上的温热感透过苏凤锦薄薄的衣料子刺激着感官。 战青城垂眸瞧着她,忽的将她抱了起来,放在长廊的廊板上,与她平视着,语意幽长:“快些长大。” “这是伞,将军拿着回去吧。”苏凤锦将伞横在两人中间,不知不觉,这些日时战青城的身影就像无处不在的风,无孔不入的钻进了她的心里,每每午夜梦回,都带着一股子怪异的感觉撩拨着她,让她觉出几分清寂。 第068章 魏兰馨 战青城接了那伞,失声轻笑:“我明日来接你。” “我一个弃妇,跟着将军抛头露面总归不好……”苏凤锦犹豫着,不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不去。 她的阿诚,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的。 “你要记得,你不是弃妇,你是将军夫人。”战青城打开伞,撑了伞走进了雨幕里。 苏凤锦紧揪着手中的帕子,里头的忆秋十个手指头掰得咯咯作响:“姓赵的倒好,如今得娶太傅家的小姐,这么一来,仕途岂不是平步青云!” 滂沱的大雨带来了湿气,染润了苏凤锦的衣摆长裙,她站在门口,瞧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东屋清寂得很。 挽珠顺着苏凤锦的视线望去,笑盈盈的道:“小姐可是舍不得爷?那奴婢去把爷请回来?想来爷定当十分高兴才是。” 苏凤锦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里,春芽打着呵欠下去睡了,芳姨替她梳着发,愁得头发都快白了:“你说说这多好的机会,爷到底还是看重你些,前些日子我都打听过了,爷宿在西屋原也不过就是睡的西屋书房,不曾有过其他,这般算起来,你与西屋的倒还是一样的起点,你可要自己当心着些,如今老夫人只想着抱个孙子,你可得赶在兰馨前头生个孩子,这样才保半世无忧。” 挽珠拍了拍芳姨的手,低声道:“芳姨,我家小姐的月事来得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苏凤锦长得也是个慢的,芳姨一听,满眼诧异:“原是这样,先前倒是我糊涂了!幸好没成错事,这……这身子若不曾长开就……日后可是要受大罪的。” 苏凤锦垂眸,摸了摸嫩滑的小脸,瞧着镜子里的人只觉得十分陌生,光阴似箭,先前在苏府里刺绣赚点外钱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了。 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活着的时候,活不长久,死了的时候,却会死很久很久,也许再也不会再醒过来。 今夜是春芽守夜,忆秋与苏凤锦还是睡在一处,春芽甚是无聊,于是在外屋里头打着小盹。 忆秋躺在苏凤锦的身旁,盯着帐面上的刺绣,朝苏凤锦小声道:“你可想赚些银钱?” “嗯?你有法子?”苏凤锦知道,忆秋这孩子在这长安城里头是最混得开的,那叫得上名号的人就没有一个不认识忆秋的,一来是因着状元府贴身书童赚管家的名头,还有一则却是因她容貌迤逦,性格爽直,为人事处颇留情面,所以也甚得众人喜欢,一来二去的称兄道弟不在话下。 “我有个朋友,说你的刺绣颇有几分柳公子的风范,所以想请你帮着绣几件衣服,就……春夏秋冬各绣个五六七套的好了,一套绣成,给你这个数。如何”柳公子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绣家,绣的山鸟鱼虫当真是栩栩如生,绣工之精致,一时引得整个长安城的人哄抢。 苏凤锦瞧着那手,眨了眨眼:“五钱银子?” “出息,五十两一套,你绣不绣?衣服的成品是有的,就是绣些东西上去就成了,绣线也会给你奉上。” 苏凤锦只觉得奇怪:“哪家的?”让她绣一件衣服都抵得上买几十件那样的衣服了,可她的绣工也确实是千金难求,先前在苏府的时候她还能有些空闲去绣,如今在将军府里,只能绣点小玩意儿补贴着用了,如今时日一长,人又伤了这般久,就更没有时间去绣那些东西了。 忆秋心里咯噔了一下,敷衍着道:“这长安城里的公子哥儿有的是钱,一件五十两算什么?到时候我给你把衣服和绣线拿来,你身体现下已经大好了,绣着打发时间也成啊。” 苏凤锦点头应下:“也好,我绣得一件,就均你三七分吧,也不能白叫你两头的跑。” “我就爱吃你的糕点,那才是无价的东西呢。”忆秋笑盈盈的靠在苏凤锦的身旁,打着呵欠,那灯盏朦胧里叫人直打瞌睡。 “你那榴莲是什么果子?我让春芽去寻了许久也不曾寻着,许多人更是听都不曾听过。”苏凤锦心里一直念挂着这件事,她大哥的事情如今已经松了一口气了。 忆秋笑得花枝乱颤:“那可是外域来朝时送的贡品,状元爷高中状元时赏了这么一个,寻不着的。” 苏凤锦应了一声,原是在外域,难怪遍寻不着。 朦胧的夜色铺在将军府里,雨声渐渐的消停了,整个长安城被洗得干干净净,清晨的空气都透着花的香味儿,阳光斜斜的从屋顶的明瓦上投下来,光线里浮游着些微的尘埃,苏凤锦是被外头的争吵声给吵醒的。 她披了件披风走了出去,就见状元爷正好声好气的同忆秋说话,忆秋一挥手退了好几步:“我不回去。” “忆秋,莫要胡闹。”状元爷头疼不已,不知这任性又狂妄的姑娘怎的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你去找你的叶知秋吧,别来找我,我原不过是你从花楼里头救出来的,给你挡了几年的刀光剑影,也算是还清了,咱们以后就两清,你别来找我,我也不回状元府了。”忆秋恼怒的推了宋仁义一把,跑到苏凤锦的身后,一双眼睛红肿着,咬着唇委屈的扯着苏凤锦的衣袍,将她视作了一个后盾。 “忆秋……”宋仁义捏着折扇,头上的发冠是斜的,身上的衣服也不搭,一件高了一件低着,里头是大红色的,外头又是件白的,鞋子上泥污满积,脏兮兮的,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落魄公子呢,那股子的风流之气消减得厉害。 “不要叫我忆秋,我才不是什么忆秋。”忆秋生着气,躲着不愿见他。 宋仁义颇是无奈:“我说过,状元府就是你的家,有我在一日必护你周全,我当你妹妹一般,难道不好吗?还要如何?” 忆秋低着头,缄默不语。 宋仁义又道:“你且在这里好生再呆一段时日,夫人,有劳你照顾她了。” 苏凤锦点了点头:“你放心。” 宋仁义走了之后身后的忆秋才探出个脑袋来,撇了撇嘴,红着眼睛喃喃道:“说走就走了啊,也不知道多留一会儿,哼,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苏凤锦哭笑不得:“那你是要留下呢?还是要回府?” 忆秋气极:“当我瞧不出来,还不是使的苦肉计,穿得这模样,也不怕失了他状元爷的体面!满大街的哪个姑娘会瞧上他方才那模样去!” 战青城着了一套烟青色长袍,长袍的边上绣着些青叶与荷花,苏凤锦瞧着那绣工只觉十分眼熟,长袍外头是一件对襟马褂,衬得他高大的身形越发的修长儒雅,与股子健朗神武的将军气混作一起,尽添男子气概。 苏凤锦转身进了内室,春芽打着呵欠给苏凤锦更衣:“我还当外头要吵大半天呢,这么快就结束了。哼,区区一个贴身书童也想当状元爷的夫人不成,也不瞧瞧她那一脸狐媚样儿,当真是痴人说梦。” 一旁净脸的忆秋面色微僵:“你说什么?” “说你忒不要脸,人家状元爷救了你的性命,给你三片薄瓦遮头也就罢了,你还想得寸进尺当夫人,你也不瞧瞧你这样儿,长安城里谁不知道你一出状元府的门,哪个公子哥见了你都能勾塔几句。”春芽替苏凤锦换了衣,又利落的挽了个发,这才望向忆秋。 “怎的?我说错了?你不服气?想打架就来啊,当我怕你不成。”春芽那脸上的青肿还没消呢,这会儿两个人眼看又要撕起来,苏凤锦忙挡在中间。 “好了,瞧瞧你们两那如花似玉的脸,都打成什么样儿了。”苏凤锦瞧瞧忆秋,又看看春芽,忆秋倒是不明伤,伤全在衣服底下,春芽可就惨了,忆秋是个狠的,打人专打脸,这不,春芽这扮相,瞧着惨兮兮的,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被虐待了呢。 春芽哼了一声:“我会怕她不成!” “姑奶奶心情不好,别惹我。”忆秋没心情跟她吵吵,转身便去了后院。 战青城倚在门口,瞧着今日打扮艳了几分的苏凤锦,只觉眼前一亮,那胭脂色的百褶裙上有红梅点点,淡红色的上衣衬得面色细嫩白净,约是上了些胭脂,终是有了几分气色,头上那一枝雕有木兰花的木簪子并不显眼,只是那日听了肖富贵的话,战青城心里难免多想了些。 “你那枝木簪子瞧着倒是素雅简约。” 苏凤锦下意识摸了摸簪子,只低着声音道:“原是一位故人相赠,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战青城伸手去碰,苏凤锦忙退了两步避开了:“那喜宴……你能否换个人去。” “怎么?旧爱娶妻,心疼了?”战青城收了手,凝着苏凤锦眸色阴沉。 “走吧。”苏凤锦抬头,迈步走在前头,战青城走在她身旁,同她一道出了东屋,这是苏凤锦这些日子头一次走正门出去,整个将军府被打理的焕然一新,于那花园的大戏台子上已经挂上了熹庆戏班的横幅,有几个戏子正站在台上练着走步,台下摆了许多的椅子,想来是老夫人生辰的时候请客人坐的。 战青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上了马车之后便挨着她坐下,低声问:“喜欢看戏? 苏凤锦她娘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常同她娘一道去看戏,后来她娘走了,爹又娶了后娘,她就见天的在后院里忙活,没有再去看过了,如今瞧着那熹庆戏班,总透着几分回忆的味道。 第069章 新婚大吉 苏凤锦凝着车窗外,声音染着几分沙哑:“不喜欢,那伊伊呀呀的唱腔也听不懂。” 马车一路沿着大道走,走到一半便听见了锣鼓鞭炮声,那从大路转角过来的赵阮诚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大红喜袍,胸前绑着一个大大的喜花,清俊儒雅的面容上写满了笑意,身后的喜婆与孩童纷纷散着手里的喜糖与喜包,随后便是那八抬大轿了,因着是夏日,所以轿子选的是薄纱的,苏凤锦凝着轿中那抹娇小的身影,紧了紧帕子,一言不发。 战青城只凝着她,手中的杯盏捏得死紧。 那喜庆的婚队一路拉得很长,吹拉弹唱的人都卯足了劲儿,大约小半个时辰,这配了嫁妆的队伍才走完。苏凤锦忽的想起去年她自己大婚的时候,没有那么喜庆,也没有那么雄厚的嫁妆,可那个时候她是万分的真心,万分的开心,本以为有些东西即使便不在意,日时一久,总会越来越好,可后来却变得很糟糕。 马车跟着那喜队一路往前走,走得很慢。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任她百般挣扎也不松开。 待马车停了,战青城便牵了她的手下了马。 顿时四面八方的目光汇聚而来,一时苏凤锦与战青城便将新人的风头抢了个尽。 战青城语气温和好比铁汉柔情:“夫人,当心脚下。” 苏凤锦垂眸提了裙摆跨过了那扇门,她觉得鼻子有些酸,分明这个地方她曾经出入过无数次了,可是如今却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再走进来。 今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暴雨初过,凉爽得很,苏凤锦站在赵夫人的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战青城替苏凤锦挡了挡:“恭喜,这是本将军与夫人的贺礼。” 赵夫人本是个祥和之人,接了那贺礼,笑道:“将军,可否借夫人一会,说说话?将军莫要多心,原不过是些女人家的体已话罢了。” 赵夫人面目生得与赵阮诚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温和,那唇角微微扬起,待人向来和善,可是苏凤锦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赵夫人站在房门口指着她说她水性扬花的那一幕,她是那般的无情,那般的果决,所有的好,都需要小心翼翼的去培养,可是那些不好,却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毁掉先前的种种。 战青城望向苏凤锦,见她面色苍白,只将人揽在怀里,笑盈盈的道:“本将军倒是觉得,妻房与前婆婆该是没什么可谈的,这体已话赵夫人还是留着与新媳妇说吧。” 苏凤锦顿时松了一口气,任战青城拉着她挑了个位置坐下。 新人进府,跨火盆,拜天地,奉新茶,苏凤锦只怔怔的瞧着,心里万分酸涩,战青城宽厚的手掌紧握着她的,免了她几分不安。 身后有人低声的说话。 “这不是赵大人休了的那个弃妇吗?如今嫁了将军到底不一样了,真是沉得住气。” “那可不,我可听人说她在将军府里的时候也是荡得很,府里的男人没少遭她的毒手,当真是个狐狸精,长得这么老老实实的发,还真是看不出来。” “嘘,小声点,将军还在这儿呢,别教他听见了。” “将军不是跟兰馨好着呢吗?怎的又跟这弃妇搅一块去了?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将军亲自去接兰馨……” 苏凤锦不是没有听见,她只是不在意这些。 战青城挑了挑眉,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那些话确实难听了些,我可以替你报仇。” “你连女人也打?”苏凤锦微微瞪眼。 战青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道:“你打了我这么多次,我什么时候还过手?” 苏凤锦面色微青:“那是你先惹的我!” “娇情。”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笑意深浓。 苏凤锦抿了唇不再说话,赵阮诚已经拜过堂了,皇帝身旁的太监总管来了一趟,送了些东西也就回去了。眼下赵府的人还很多。 赵阮诚捏着酒盏凑了过来,朝战青城笑道:“将军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啊。” 战青城牵着苏观锦的手,只觉她手越发的冰冷:“赵大人大婚,我家妻房也想来道两句祝词,所以也就来了。” 苏凤锦被战青城半掩在身后,她倒了杯酒,朝赵阮诚道:“祝你们……” “凤锦,旁的话就不说了,你能来……我很高兴。”赵阮诚打断了她的话,与她碰了碰酒杯,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赵阮诚越过战青城,又与旁的大人敬酒去了,众人看看苏凤锦与战青城,再看看喝得有些高了的赵阮诚,一时面面相觑,这祝福的话说出来,前妻又在这里,一时难免有些尴尬。 战青城却只不时的替苏凤锦布菜,然后独自饮着酒。苏凤锦吃了些东西,也开始饮酒,她不会喝,只是小口小口的尝着那股子辛辣的味道,酒香,可味道却实在呛人。 战青城瞧着她满脸通红眸光水润的模样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三十年制的女儿红,少喝些,醉人。” 苏凤锦捂着唇,视线有些朦胧:“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怎么会醉,我没醉!来,我敬你!咱们喝。” 战青城一张脸瞬间黑了,他将苏凤锦拽进怀里,挑了挑眉,低声耳语:“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苏凤锦眯着眸子去瞧战青城,好半响才笑道:“杀人犯,你是……你是杀人犯。” 战青城吸了一口气,扣着苏凤锦的手腕微微皱眉:“你喝醉了,咱们回府。” “我不回去,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阿诚呢?我不跟你走,我作什么要跟你走。”苏凤锦靠在战青城的怀里,无力的低喃,她与赵阮诚初初认识的时候,她还不过十三岁,三年的光景,如今说变就变了,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又不再属于她了。 “你是我的妻,自然要跟我走。”战青城手中的力道不自觉的大了些,真恨不能掐死这没脑子的货,赵阮诚摆明了就是玩弄她,偏生她百般放在心上,而他呢?百般的好她却都看不见,她的眼里就只有一个赵阮诚! “我们……没成亲,没拜堂,阿诚……阿诚呢?”苏凤锦从战青城的怀里起身,四处张望,她已经醉了,醉得厉害。 战青城直接将人打晕抱了起来。 这动静被赵阮诚看在眼里,他醉意朦胧的追了上来:“她怎么了?” 战青城低头瞧着终于乖顺了的苏凤锦,低声道:“喝醉了,今日是赵大人的好日子,赵大人继续,不必送了。哦对了,幸亏赵大人瞎了眼休了锦儿,如若不然,本将军还愁上哪里去找她这般如明珠般的妻呢,告辞。” 这最后一句话,就如同一把刀,扎在赵阮诚的心口,他紧了紧拳头,只能目送着战青城离开。 战青城一走,旁的人立即就围了上来:“来来来,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因着过去的事情心里不痛快。” “就是,你娶的可是太傅家的千金小姐,那可比那弃妇要尊贵多了,当朝太傅可是你的岳父了,以后还仰仗着赵兄多多帮衬才是啊。” “赵兄,兄弟在这里祝你与那傅小姐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唉,那怎么行啊,得再加一条,早生贵子!” “对对对,有道理,来来来,冲这个也得再喝一杯。”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将赵阮诚围在里面,赵阮诚失了魂似的,来者不拒,任着谁给他酒,他都一口闷。 好不容易到了夜里,洞房花烛时,一群人将赵阮诚抬去了婚房,赵阮诚倚在婚房的门口,朝众人挥了挥手:“都回去吧,不要搅了爷的……爷的花烛夜。” “这人生三大喜事,赵兄可占了两个了,金榜题名也提了,洞房花烛夜也来了,怎么着咱们也得闹一闹吧。” “就是啊,赵兄,这可是大喜的事儿,闹一闹才显得喜庆。” 一群人拼命的往里头挤,赵阮诚进了婚房直接将门关了,任着那一群人在外头拍门,他晃了晃醉熏熏的脑袋,拿了一柄如意称来到婚床边,朝那新娘笑道:“凤锦,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将你休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你还带着现任夫君来参加我的大婚,呵,真是可笑……” 坐在床上的新娘子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她猛的将盖头扯开,一张迤逦的脸露了出来,凤冠霞帔衬得她甚是喜庆,只是这脸色,却着实差了些,她朝着赵阮诚就是一巴掌:“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全长安的都知道,她不过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你若要成亲,你大可去找她去,何苦去求我父亲将我下嫁于你!这亲我不成了!你自个儿过吧!绣儿,收拾东西……”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乱作一团,外头的人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见新娘子窜了出来,哭哭啼啼的将人推开跑了出去。 月光渐渐升起,照着这场闹剧,也照亮了将军府的主院里那情意绵长的一幕。 战青城瞧着床上昏过去的人,琢磨着是不是自个儿下手忒重了,喂了她些醒酒汤也不见醒,于就是开始亲,从额头一路亲到了唇,最后辗转留连发展成了无法自持,然后伸出了狼爪子。 苏凤锦忽的捂着肚子,脸色越发的苍白:“疼……疼……” 战青城吓了一跳,忙心虚的收了爪子,将人捞进怀里,一低头却见那床上印了血迹,吓得不轻:“安吉,快,快把张纪全找过来!!!快去!” 第070章 心急则乱 张太医又被大半夜的拽去了将军府,他瞧着那疼得脸色苍白的苏凤换,号了号脉,琢磨了半天,才开了口:“老夫可不欠你的,下次再夜半三更把老夫从家里拽出来,老夫就往她药里下毒!” “情况如何?”战青城抱着怀中蜷缩的人,那素色的裙摆上沾着的斑驳血迹瞧着触目惊心,战青城将人抱得很紧,生怕一松手人就没了。 “幼时受了寒,所以如今来月事的时候多少会遭些罪,也不过就是几天的功夫,喝些药撑一撑也就过去了。”张纪全幽幽的扫了眼脸色由白转青的战青城,一脸鄙夷:“你这般沉不住气,行军打仗是怎么赢的?那么多的将士竟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出生入死,啧,当真是瞎了眼了。” 战青城不置可否,只瞧着苏凤锦直皱眉:“可有改善的法子?” 这月事到底是来得忒迟了些,战青城突然有些庆幸,先前不曾做过那忒唐突的混帐事,如若不然,可当真是作孽作大发了。 “平日里当心着些,别碰冷的,将来有了身孕,许会好转。你小子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怎的如今如此分寸!”张纪全低头整理药箱子,一面训着战青城,战青城倒也老实了,没与他争执些什么,眼下他的心思都放在苏凤锦的身上,哪里有那心思去关注张纪全。 送走了张太医,安吉匆匆回了主屋,已经有丫鬟替苏凤锦收拾过了,那床单也是换了的,苏凤锦疼得睡着了,战青城坐在床头,目光呆怔的瞧着,那双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安吉凑了过去,低咳了一声:“爷,状元爷来了。” 战青城微微拧眉:“整个长安城就他见天的闲得慌。” “可不是,听闻那百花楼的一个雏有了状元爷的骨肉,这会子正闹着要嫁呢,谁劝也不听,后来那忆秋姑娘出了面,不知讲了些什么,那女人才将孩子给打了,没曾想,忆秋姑娘原也是个狠角儿呢。倒真是作孽,爷,你可千万别跟着状元爷学。”要不然,老夫人还不得气死。 想战家满门哪个不是清清白白铁骨铮铮的,如今却跟着宋仁义之流斯混,瞒了今上的法眼,却也急坏了老夫人。 宋仁义的风流浪荡在这长安城里头可是出了名的,但凡是风流浪荡的纨绔之辈,皆奉宋仁义为首,于是宋仁义之流也就这么传了出来,成了眼下长安城中一种纨绔子弟的代名词。只不过,宋仁义倒也不算什么纨绔子弟,原先也不过是从外地搬来长安城里当了大半年闲散公子,后来闲来无事,与一票美人打赌便去考了个状元回来。 宋仁义的肚子里墨水倒是不少,只可惜,今上瞧不得他那副花丛游荡的波浪样儿,也就只许了个状元府予他,算是对自己瞎了眼竟宣他上殿封作状元的警戒罢了,这般既不毁今上威严,又得礼贤天下名士的威名,倒也算是各取所需了,只是最近这些时日,状元爷浪的是越发厉害了。、 话语间宋仁义已经提着一柄扇子跑了进来,一脸焦急的道:“战兄,你快给我找个地儿藏起来,若是忆秋来寻,只说我又走了。大恩大德改日再报。”宋仁义满屋子找躲藏的地儿。 战青城挑了挑眉,在床沿的牡丹雕花花瓣上转了一下,出了一道暗门,宋仁义大喜,一转身便窜了进去藏了起来。 忆秋从外头冲了进来,嗓音咆哮着,像个泼妇,吓人得紧:“你给我出来!出涞!” 苏凤锦被忆秋闹醒了,坐起身来瞧着她有些茫然:“忆秋,你不是回状元府了吗?可是出什么事了?” 忆秋气得不轻:“苏姐姐,你可瞧见状元爷了?我找他有要紧事,那姑娘……那姑娘……那姑娘大出血,想着要见他最后一面呢。” “什么?”苏凤锦心头猛的一跳,什么大出血?? “唉,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宋仁义,我知道你在这儿,你这个花心萝卜!要是那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会原谅你。”忆秋气急,在屋子里面转了圈也没找着人。 宋仁义突然从暗室里窜了出来,面容沉冷:“你以为那孩子是我的?”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忆秋紧握着拳头,面色苍白,整个人很是疲惫。 战青城端了盏茶给苏凤锦笑盈盈的道:“边喝边瞧。” 宋仁义一脸无奈:“那不是我的。” “你们男人都这般不负责任是不是!”忆秋气得差点吐血。 宋仁义捏着折扇,挑了挑眉,那暗红色的长袍外套着一件月牙白的的织纱,瞧着当真是风流万千:“亏你跟了爷这么多年,如今却连这点都瞧不清楚了?罢了,我与你回去看一看就是。” 这两人闹了一番,又走了,留下苏凤锦坐在床上,有点懵:“他们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听着糊里糊涂的。” 战青城又替她续了一杯热水,温声道:“东屋里头的瓦昨儿塌了,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先住着,东西我已经着人去搬了。” 苏凤锦这才发现地段不一样,她捂着肚子,满眼慌乱:“我……我怎么会在这?” 那日苏凤锦喝醉了,虽是醉了,可是那些话却一直扎在战青城的心里,像刺似的,疼,却又找不到是哪个地方在疼。 “赵大人大婚,你喝得多了些,日后还是不要喝酒为好。”他收了茶盏搁在矮桌上。 苏凤锦从床上爬了起来,捂着肚子面色越发苍白:“我要回东屋。” “东屋的瓦塌了。你若是去了,怕是要床前明月光了。”战青城是绝对不会承认,那瓦是他昨儿让安吉去捅塌的,安吉当时听着这个命令整个人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为了追个妻,未免也忒下血本了些,若是老夫人知道了,这东屋奶奶怕是又没好日子过了。 “那总还有旁的房间可以睡。”苏凤锦一走路便只觉下腹一阵异样,她顾不得去想什么原因,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才好。 “所有的房间都塌了。”战青城去抢苏凤锦要穿的衣,苏凤锦干脆也不要了,去拿另一件。 两个人这就么僵持了一会儿,苏凤锦才道:“诺大个将军府,怎么会整个东屋的屋顶都塌了!” 战青城一本正经的扯着谎:“昨儿你喝醉了,拿了个竹杆满屋子的捅瓦片,拦都拦不住,我还没问你要修理费呢,让你住这儿你倒还嫌弃起来了。”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他:“不可能。” “怎的不可能?你当你这月事是怎么来的?张太医可说了,是你闹腾得太厉害了,所以才将那月事吓出来了,赶紧躺回去。”眼下是盛夏了,蝉呜声在屋外头此起彼伏没完没了,阳光晒进屋子里,四面八方都是亮堂的,屋顶的明瓦上投下来的光线打在铜镜上,光芒从铜镜倒映在地上,折出一道明高的黄光来。 “我……我是来月事了?”苏凤锦心里猛的一慌,若是来了,那就意味着有些事情,怕是避免不了了,她定要快些离开这主屋才好。 “躺下。”战青城伸手去碰她,她逃似的连着退了好几步。 “你瞧瞧你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可没你想的那么有兴致。”战青城的火气窜窜的往上涨,想起那日喝人家喜酒时苏凤锦说的话就火大!分明已经是他的妻,可是却还要唤着别人的名字。 区区一个赵阮诚,不过是个会在今上面前讨好卖乖的小白脸罢了,若是上了战场,一个响指的功夫铁定就死了,给他提鞋都 不配!偏生苏凤锦这女人当真是瞎了眼,竟对那么个小白脸念念不忘! 若说赵阮诚有宋仁义那会讨女人欢心的口才到也就摆了,可是那宋仁义除了会念几句酸诗会拍马屁之外,简直一无日处!真不知道苏凤锦是瞎了哪只眼。 这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啊,即便是自己的错,也会觉得是爱人的眼睛不好才会看不上他,完全不会去考虑是不是他自己瞎了眼看上了苏凤锦。 “我要回去。既是瓦破了,随便修一间先住着就好了。”苏凤锦慢慢的将衣服穿上。 战青城一脸阴沉:“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苏凤锦系披风的手微僵,好一会儿才点头,嗯了一声。 战青城气得直冒火:“嗯?你还有脸嗯?本将军那日在赵府,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是不是特别希望你嫁予我不过是一个梦?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昨天大婚的那人是你?苏凤锦,如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倒真是少见了。” 苏凤锦系了披风,低声道:“若将军没有旁的事,我就告辞了。” 战青城一拂衣袍,咬着牙沉声道:“滚!滚远些,别让我再看见你!” 苏凤锦只觉松了一口气,半福了身:“谢将军成全。” “苏凤锦,我成全了你,谁又来成全我!你本就是我的妻了,我凭什么极成全你?”战青城忽的有些后悔说的什么滚,他就该如军师所说的那般,死不要脸才好。 苏凤锦紧着帕子,垂眸低声道:“将军日后……必能抱得美人归,我不过一个弃妇……” “你是我战青城的夫人,我还没休弃你,你倒有先见之明,自称弃妇了。”战青城扯着唇角冷笑,眸子里透着些无奈。 第071章 魏府兰馨 苏凤锦先前敢骂他的性子倒又收敛了不少,低着头站在一旁,捂着肚子闷不吭声,双眸里透着些空洞与茫然,死鱼一般的,只让战青城觉得烦燥。 “你就那么喜欢姓赵的不成?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战青城烦燥不已,一拳头打在屋中的柱子上,面容阴沉。 苏凤锦心下颤了颤,低声道:“告辞。” 战青城有些火大:“你到底想我怎么样!赵阮诚那样的小白脸,我要收拾他不过是一抬手指的事!” “离我远点,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苏凤锦一拂衣袍转身匆匆跑了出去,外头拿了东西进来的芳姨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了?” “把东西搬回东屋。”苏凤锦捂着肚子大步朝东屋走。 春芽抱着一床薄忙跟上她:“你又要作什么?东屋已经住不得了,夏季本就多雨,到时候下起暴雨……” “我是主子你是主子!我说回去就回去!”苏凤锦匆匆回东屋去了。 芳姨站在主屋门口,担忧的望向战青城:“将军莫气,这女人家的到底心事多些,她只是还看不透,日后明白过来,会好的。” “好生照顾她。”战青城揉了揉眉心,瞧着那提着吃食过来的兰馨,只觉十分疲惫,别人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人也不愿给,倒真是作孽。 芳姨只得将东西全部搬回了东屋,东屋里头的瓦塌了一大半,就跟那雷劈过似的,头顶一片青天,苏凤锦坐在大厅里,身上裹着个毯子,头顶上空空荡荡,炎炎的夏风吹拂着,带来了满屋的闷热之感。 芳姨扔了手里的物件,朝苏凤锦道:“你这又是何苦,爷待你好到这地步了,你怎的还不知足,这些日子若不是爷罩着你,你这纸糊的,早不知道卷了哪个破草席子埋地底下了,西屋那个你还真当她是好人不成?” 苏凤锦双眸空洞,呆呆的坐着,视线落在外头已经开了花的槐树上,忽的想起那日雪夜里,战青城撑了把伞站在她身旁,那时候的目光,本也不过是在瞧着一件玩物罢了。 将军府家大业大,战功赫赫,她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家的弃妇,战青城又如何会将一颗真心放在她的身上。那颗心,想来早已经给了卿如玉了,于她,什么样的处境都是不打紧的。 夏季的暮色总是长一些,夕阳自外头铺进来,血一般的红色染透了半边天,战青城实在放心不下,又来了东屋,见她目光空洞的坐在那椅子上,一时僵在原地。 芳姨拽了挽珠去了后院,将这前厅让予了战青城与苏凤锦。 苏凤锦垂着脑袋,闷不吭声,这般空洞的神色,让战青城有些晃然,好似又回到了初见她的时候,那般沉默,茫然,甚至木讷。 “同我回主屋,我给你安排了偏房,断不会扰你。”战青城放低了语气,微蹲下身来,抬头瞧着她,却见她双目微红,一时有些无措。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同我说了,我去替你报仇。”战青城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将那些个事儿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她如此这般了。 苏凤锦哑着嗓音,低声道:“没事。” “你,你当真就这般厌我?”战青城猛的掐着她的下巴,逼着她将视线投过来,可是苏凤锦的视线太冷清了,清冽得让人心寒。 战青城忽的松了手,冷笑道:“当真是只养不熟的狼崽子,枉我一片真心。” 真心?苏凤锦扯了扯唇角,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冷笑。她又如何会信了这个人的真心去。 战青城只觉烦燥,又不想将火发在苏凤锦的身上,只得拂衣而去。出了东屋,远远的便见兰馨走来,顿时觉得自己当真是瞎了眼,放着兰馨这般温婉得体的姑娘不要,非得吊死在苏凤锦这么一颗歪脖子树上。 兰馨瞧着战青城眸色悲伤,她福身一拜:“爷,这是怎么了?听闻昨儿府中出了小偷踩盘子,怎的把东屋都踩成这模样了。也不知那姐姐现下可有了妥当的住处。” 战青城拧着眉,温声道:“理她作甚,走,我领你去外头转转。” 兰馨一时大喜,瞧着身上的衣袍发,面容娇羞:“那,那妾身去换一套衣裳。” “这套倒也衬你,走吧。”战青城扫了一眼她这艳华的衣,只觉与苏凤锦是两种性子,苏凤锦那死鱼样,也不知他是几百年不沾荤腥了不成,先前竟那般的宝贝着! 战青城直接领了兰馨去的一品阁,这消息一会儿的功夫便传得到处皆是,世人只道是战将军乃爱妻之人,待魏尚书家的那位当真是好极了,两人青天白日的牵着手下马车去一品阁,别提多恩爱了。 芳姨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就着暗沉的灯盏对苏凤锦道:“爷今日怕是要宿在西屋了,你看看你,怎的这冷冷冰冰的样子,怎的跟爷前世欠你似的!要是我家那位还在,我要是有你一半娇情,早一巴掌糊死我了!你也莫再这般不识好歹了,爷到底待你是真心的。” 苏凤锦瞧着屋子里的那个荷花缸,里头有几尾金鱼在游动,她便取了些鱼饵来喂,一时引得游鱼争相哄抢,她垂眸,轻声道:“芳姨,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主子了。” 芳姨愣了愣,随即送了她一记白眼:“就你这纸糊的主子,你还能干点什么正事你说,连爷都伺候不好,见天的惹爷生气……” 挽珠从外头冲了进来,急急的道:“不好了不好了,那江南屏州发大水了,眼下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谈这事儿呢。” 芳姨忙叹道:“那江南屏州总是隔个三五年的就发一次大水,治都治不住,当真是苦了屏州的那些百姓了。” 江南的屏州居住的百姓有好几千,若是要这般大规模的避灾祸,旁的邻县也受不住,朝庭三番五次派人去处理也是无果。 苏凤锦哦了一句,垂眸继续喂鱼。 挽珠凑过去,小心翼翼道:“小姐,你怎么了?来月事本也是件好事呢,说不定日后侍寝了,还能怀上小少爷呢。老夫人又是个想抱孙子的……” “挽珠,不要胡言乱语。”苏凤锦坐在缸子旁,喂着鱼。 挽珠也是知道她这态度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下去煎药去了。 到了夜里,果真下起了暴雨,电前雷呜的,听着就跟要将这屋子炸了似的,苏凤锦躺在床上疼得睡不着觉,夜里有雨漏滴在了床上,床前明月光是没见着了,巴山夜雨涨秋池倒是有,不过,涨的却不是秋池,而是苏凤锦这内室,滂沱的大雨就跟瓢泼似的,哗啦啦的,一个时辰的工夫,这水已经漫上来了。 连着床都一并被打湿了。 苏凤锦蜷在床上,瞧着那已经有小桌子腿高的水,发着呆,门被推开,挽珠与芳姨急匆匆的跑了来,朝苏凤锦道:“小姐,你没事吧?这东屋的地阶本就矮些,眼下又是大暴雨,咱们还是先离开东屋吧,就怕水大了,真把东屋给淹了。” 一声雷霆在屋顶上炸响,苏凤锦吓得面色惨白的蜷在床上。 门外一道身影淌着水大步而入,来到床边,朝苏凤锦伸出手:“我先将你带出东屋。” 不等苏凤锦同意,战青城便将人抱起来,直接出了东屋,一路上大雨滂沱着,苏凤锦被战青城牢牢的护在怀里,一路飞一般的奔去了主屋,主屋里头备了干净的衣服,芳姨与挽珠伺候着她换了套干衣服,她坐在火炉子旁纠着帕子,低声问:“东屋怎会有这般大的水。” 战青城倒了盏热茶递给她,见她愿意主动开口,一时高兴,便多说了几句。 “下午时今上召见,江南屏河河堤坏了导致的大水,那条河与长安的秦淮河相通,你府中有一池子的地下水原是连着秦淮河的,暴雨一下,也就淹了。明日我要去屏州处理水患之事,许一两个月也不会回来,你就在主屋好生呆着,我会吩咐安吉好生照顾你。” 苏凤锦抱着膝盖团在软塌上,呆呆的瞧着那盆碳,闷声不响,身旁的芳姨急得火烧火撩的,暗中掐了她一把,她这才道:“多谢将军好意,我回东屋呆着就是了。” “先前有些话,原是我说的过份了些,锦儿,我给你一些时日,把姓赵的那混蛋忘了,你也给自己些时日来看清我是否真的真心。待我回来,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战青城与兰馨只呆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只觉无趣,魂都控制不住的往东屋飘。 苏凤锦心口忽的一跳,她紧了紧拳头,哑着嗓音:“我不喜欢你,也不会爱你,将军,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有,你又何苦强人所难。” 战青城一张脸忽的阴了下来,芳姨忙道:“爷莫生气,听挽珠那丫头说,今日原是少奶奶她娘的忌日,心情不好说错话那也是一时糊涂。” 芳姨又掐了苏凤锦一把,苏凤锦只低着头,死鱼一般:“我说的实话,你何苦这样折磨我。” 战青城为了卿如玉挂了那么多的肖像,原也不是假的。她与卿如玉有几分相似,也不是假的,战青城不过是因为得不到卿如玉,所以将那真心暂时的放在她心上罢了,可是被欺过伤过一次的人,又怎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一个人口中的真心呢? 第072章 忆秋诉事 战青城吩咐人去置办了些香火纸钱,领了苏凤锦连夜冒着大雨去了乱葬岗,折腾到大半夜才回府。 苏凤锦没旁的法子,只得在主屋的偏房歇下了。 次日天色微微亮,战青城便去了江南屏州治理水患一事,苏凤锦便迫不急待的想回东屋去。春芽递了块擦脸的毛巾给她,嗤笑道:“你也不瞧瞧东屋淹成个什么样子了,你若是去了,是要躺在船上睡觉不成!见天的就你会作些。” 苏凤锦净了面,挽珠伺候着她更衣,撇着嘴闷闷的道:“小姐,你是不知道,爷去江南屏州的时候,把那西屋奶奶也一并带了去了,外头的人都说爷与西屋的情深着呢,呸,当真是瞎了眼,看不出来吗,爷对我家小姐才是真爱呢,小姐,你可要紧着些了,要不然到时候兰馨回来肚子里再揣个孩子,那小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春芽卷起遮光帘,阳光从外头跳起来,落在春芽迷蒙不清的脸上:“哼,这几日那两位妾室也要回来了,那两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你还是让你家小姐自求多福吧。” 托了春芽的乌鸦嘴,那两位妾室确是下午就回来了,在老夫人的院中一呆便是大半日,哄得老夫人笑声朗朗的,好不高兴。 苏凤锦一直呆在主屋不曾出去,老夫人也懒得提起苏凤锦,也就没有闹出什么风波来,那夏雨一天到晚的下个没完,惹人心烦。 苏凤锦呆坐在窗边,雨帘子在她的身后织成了线,忆秋撑了一把伞跑来寻她,见她还在刺绣,忙道:“你倒是悠闲,怎么样?那两个妾室没为难你吧?” 苏凤锦失笑:“不曾。” “你怎的跟个软柿子似的,任谁都能欺你一欺,那两个小妾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一个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女,一个是工部侍郎家的嫡女,那两个人,先前在长安城的时候派头可大着呢,见天的就知道卖乖讨好,背地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总归得防着些。” 忆秋在这长安城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路子不清楚的。 苏凤锦绣了个荷包递给她:“我瞧着你上次那个荷包有些旧了,就给你新绣了一个,你看看可喜欢。” “喜欢喜欢,姐姐,你这手工可真巧,唉,跟那将军佩戴的那个绣工原是极像的,他那个也是你绣的?”忆秋把玩着这荷包,只觉得布料什么的,无一不是精细。 “不是。”苏凤锦回得清冷,听不出甚情绪。 “对了,那些个衣物与绣线的,我已经差人去取了,一会儿让安吉给你送过来。你瞧着绣就成了,没什么时间限定,这是定金,一千两,你先拿着用。”忆秋取了银钱放在桌案上,春芽顿时眼都绿了。 苏凤锦却是推脱:“我尚未开始绣,怎能拿钱。” 忆秋心里暗衬,不拿可不行,毕竟战青城说了,苏凤锦能收多少,战青城就双倍给她多少!这一千两翻一翻可就是两千两了。 “是金主给的,再说,我那份早就收了,你拿着就是,那两个妾室……”忆秋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苏凤锦瞧着那一千两发,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听闻近来长安来了许多难民,你便帮我个忙,拿这一千两去城西那头的空地支些帐篷,买些粥菜的过去,也好让那些难民有个安顿的地方,眼下天气凉寒,莫要风寒才好。” 见忆秋面带犹豫,苏凤锦不安的问:“一千两……少了吗?” 几文钱就可以买一斤米了,一千两……应该可以买许多才是。苏凤锦有些忐忑,那穷苦的日子她不是没有过过,只是,眼下这么多人来了长安,长安城是闹起暴乱来,只怕一时难以稳定。 忆秋哭笑不得:“撑几日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些事情官府已经在管了,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还是自个儿收着吧,在这府中,你虽不出门,可有些银钱在身总是好的。” 芳姨去端糕点去了,挽珠与春芽趁着下雨的天想着去东屋将那些要紧的东西都收一下。 春芽走在挽珠的前头,见四下无人,冷笑:“爷都给了她那么多机会,当真是个蠢的,这般都不会把握。” 挽珠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 “我看瞎的是你吧,你当真以为哪个贼会来一文钱都没有的东屋踩盘子?你还当真将东屋当成一块宝地不成?我告诉你,在这将军府里,东屋可是个最差的去处,冬冷夏热不说,一到暴雨天就水阉东屋……” 那声音渐行渐远,忆秋关了门,在苏凤锦的对面坐了下来,低声道:“其实当年卿如玉与战将军那点儿女情长的破事我们原是知晓的,当年听闻皇宫里头宴会有刺客,卿如玉一时心软救了那刺客,后来被今上发现了,这姓战的为保这卿如玉,大雪的天在外头跪了许久呢,那卿如玉后来被赏了一顿板子,回头这姓战的就死活求着张太医救人,若是不救,他都要死在张太医的家门口了……” 苏凤锦只默默的听着,她心里想,看吧,早知道他不是真心的,自己原也没有陷进去,还好她没有陷进去。 忆秋见她脸色不大好,倒了杯茶予她,小声道:“反正姓战的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千万莫信他,他那种人,一旦动了心就难再收回去,毕竟他与状元爷,原是一路人。挚爱的那个,自是长久的搁在心里是个宝,不爱的,却是能够百般欺凌利用的,他日便是负了,也不过就是打发个没用处的人罢了,哪里会心疼。” 苏凤锦猛的想起来,昨儿个清晨的时候忆秋来过一次,似与状元爷吵得厉害。 窗外头的雨飘了起来,打润了她的衣衫,她伸手关了窗:“你与状元爷是怎么了?昨儿我还当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忆秋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面容透着朦胧的笑,眸底风平浪静:“状元爷原就是个怜香惜玉的,只不过怜的却是世间每一柱香,惜的亦是世间每一块玉罢了。这样的人,若是论起真心,却又着实可恨,好在他碰的多是烟花柳地之人,大家都是情场老手了,点到而止的规矩,都熟络得很。” “那昨天……” “那女人原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年纪轻轻自请入了百花楼,又好吸大烟,又好赌,之所以假称有孕,不过是想着从状元爷这里多讹些银钱还赌债买大烟罢了,之所以有这个心思,左不过是有人指使,昨儿演了一出戏,那背后之人也就揪了出来。”忆秋捧着脸饮着茶,笑盈盈的,仿佛又成了当初那个容颜倾城却又机灵明艳的姑娘。 “谁会对状元爷这般?”苏凤锦只觉奇怪,宋仁义那家伙怎的说也是这长安城里的一枝浪子花儿,怎的还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你可知江南屏州为何会隔三差五年的水灾?”她悠闲的饮了口茶,眯着眸子的模样当真像极了一只倦怠慵懒的小猫儿,让人瞧着说不出来的舒服。 苏凤锦摇了摇头,忽的觉得,长安简直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水深得很。 忆秋扫了眼四处,凑近她身旁,低声道:“原是工部中间抽了许多银钱,所以造出来的东西也是偷工减料,能撑个三五年的都不错了,状元爷已经将这案子告诉云逸云大人了,想来很快皇上就会知道的,到时候太子的人不又得折几个。” 苏凤锦只觉越发云里雾里:“这朝堂之事,我也不懂……” “你父亲与兄长选择了太子,但是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出去,只怕太子的大位就是真的难保了,我听凤宫的掌事姑姑说要为太子殿下纳一门亲事呢,那卿如玉……八成等这灾事一过就是太子妃了。” 苏凤锦紧握着手里的杯盏:“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只求能得一席安隅之地,旁的恩怨也好,情仇也罢,于我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芳姨端了点心,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朝忆秋笑道:“这些点心还是前日做的,好在冰镇着, 姑娘尝尝。” 忆秋捧了碟子尝了两块连连点头:“嗯,有莲花的香味儿呢,这是什么?” “原是闲着,随便做的,你喜欢就好。”苏凤锦怕她噎着,替她倒了一盏茶,忆秋就着苏凤锦的手喝了大半盏,这才擦了擦嘴笑盈盈的:“苏姐姐做糕点这般好,想来做饭食也该是独具一格。” 挽珠与春芽抱了些东西过来,将香炉与苏凤锦还在绣的一个小绣架搁在桌上。 挽珠笑话道:“我家小姐做糕点好吃,可是做菜,那可能毒死个人,忆秋姑娘还是别想了。我怕到时候忆秋姑娘还得请张太医瞧呢。” 要知道,张纪全那家伙,可是长安城里头出了名的神医,可脾气性格却是古怪,从不轻易与人就医,见天的不是呆在太医院就是宅在自个儿家里捏药弄草的,那些个烟花柳地的,只怕你问他他都不知道在哪儿,长安城中许多权贵不甘心,威逼利诱全用上了,都敌不过战青城当日在张府门口割腕来得狠,所以自那以后就甚少有人敢在张府求医了。 忆秋吃着糕点,眼神担忧的瞧着苏凤锦,见她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这里心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只觉眼前的人瞧着木讷,却也让人猜不透。 第073章 小妾刘氏 忆秋走了之后那刺绣的衣袍便取了来,苏凤锦发现这衣袍较之一般的男子要高大上许多,衣服也多是烟青色的,苏凤锦只得在衣上绣上应景的花儿,春季的迎春,夏季的荷花,秋季的枫叶,深冬的寒梅、以及竹、菊等几个精致的绣样儿。 刺绣这种事情,苏凤锦早已熟中生巧了如指掌,只是每每都要绣到大半夜才睡,因站忙得很,所以一连着大半月都不曾出过这主屋的偏院,苏凤锦原也是个坐得住的,只是这大半月的暴雨连着下,东屋的雨水涨上来就没有下去过,苏凤锦也不好回去,这么一住也就住得久了些。 好不容易天气晴朗了,阳光普照大地,整个世界都是水流声,苏凤锦见天的在灯下绣衣服,只觉眼睛都不大好使了,于是在挽珠三催四请之下终于出了偏院内室的门。 偏院外头的墙边上种了许多的蔷薇,盛夏时节,花开锦绣翠竹临水,那波光荡漾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瞧着水晶宫一般,苏凤锦便坐在那亭中发呆。 两名衣着华艳的美人相依着走了来,见了衣着素仆的苏凤锦,招了扫手:“你是哪里的丫鬟?怎的还坐在亭子里?还不赶紧前来伺候着。” 身旁的挽珠正要说话,苏凤锦将她拦了下来,站起身,转身便走。 这里原是主屋偏房的内院,一般人该是很少来才对,苏凤锦看了眼两人身旁的秋婆子瞬间便明白了。 秋婆子朝这二人道:“这位便是今上赐婚的东屋奶奶。”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懒懒的福了个身:“原是大奶奶,恕妾身眼拙,竟一时未能识得。” 只见这说话的妾室生得精致,梳着祥云髻,头顶斜插着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团扇,身着一袭冰蓝色的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脚上穿一双软底珍珠绣鞋,姿态高傲,想来便是那花钱流水似的户部侍郎家那位了,到底是有钱权贵养出来的孩子,发簪到鞋子,哪一面都是精致时新的。 而另一个相较之下便失色许多,只见她梳着瑶台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银花卉绞丝小发簪。手拿一柄竹制团扇,身着一袭羽蓝色的如意云纹衫,面如珠玉,瞧着倒是平易近人,她眼底透着笑,多有几分和善之意,苏凤锦是无心这份和善的,于她而言,只要别人莫来招惹她,她也就万事谢过了。 苏凤锦只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户部的这位刘氏扯着帕子气得牙痒痒,却还要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笑问:“秋婆子,方才那当真是东屋那位大奶奶?怎的瞧着这般气度?”这是暗着讽刺苏凤锦小门小户的出身不识礼数了。 秋婆子笑盈盈的道:“回二姨奶奶话,这大奶奶原也是个不中用的,不过命倒是硬得很,二位姨奶奶还是少招惹为好。” 刘妾氏扯了唇笑得傲气:“我还不至于同一个九品芝麻官家的计较这些,想来爷也瞧不上她这样的,土得跟乡下婆子似的,不知的还当她是这府里的丫鬟呢,便是带出去都丢面儿,这地方也偏僻冷清,倒也适合她这性子的住着。” 秋婆子忙应和着,一面道:“是是是,二姨奶奶说的是,西屋少奶奶陪着爷去治理水患去了,临行前还记挂着二位姨奶奶,特让婆子备了些礼物,二位请随婆子来。” 刘妾氏笑盈盈的道:“还是姐姐懂得疼人,这些年府中有她主持着,当真是越发的好了。” 一旁的三姨奶奶古妙晴但笑不语,回眸看了眼那道削瘦而孤寂的背影,与这些人一道出了主屋。 二人去了西屋,取了兰馨留赠的东西便各回了各院。 夜间的时候苏凤锦正在绣着花,春芽故意坐在苏凤锦的身旁,将灯挑亮了些,这才道:“听闻赵府大婚那日不知怎的新娘子被气跑了呢,啧,听闻那夜赵大人在那傅文樱家门口跪了一整夜呢,昨儿个赵大人为着那傅小姐,还请了庆熹班的呢,到底老夫人的生辰还有些时日,府中都着手操办了这么久了,见着那赵大人也是一片痴情,老夫人便让那庆熹班的去为她唱几天呢。” 苏凤锦垂眸绣着花,只当是不曾听见,春芽又道:“听闻爷在江南出了些事,遭人暗算,得亏西屋奶奶以身相护才不曾出事,啧,这西屋奶奶若是回来了,只怕是辈受恩宠吧,到时候可就真没你什么事了。” 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春芽有些恼火:“你这个也不搭理,那个也不吱声,到底是几个意思?爷与你那前夫,总有一个在你心里有一定地位吧?别在这里装什么清高,你搁长安城里头问一问,谁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个浪荡的弃妇!” 挽珠从外头走了进来,不悦的瞧着她:“你见天的就知道说小姐!你要是不乐意,你就去伺候西屋奶奶去啊,何必呆在这里对着我家小姐指指点点的,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作什么要惦记着他。再说了,爷与奶奶相处也不过这么些时日,能说个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来!你再说我家小姐,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站在角落里当木头人的浣纱颇有兴趣的瞧着这两个人,平日里春芽只有同忆秋吵的时候才会顺手打一架,而春芽与挽珠怎么都打不到一处去,挽珠太瘦了,又本是个纯善的性子,到底下不去狠手的。 芳姨咳了两声:“三姨奶奶过来了,吵吵什么?平白让人笑话。” 苏凤锦顺着视线瞧去,却见白日里那不怎么坑声的人站在门口,外头月光清辉,洒在她素色的衣袍上,倒显冷清,她朝苏凤锦点了点头,嗓音却是柔婉的:“我可否进来?” 见苏凤锦点了头,她才迈步而入,春芽只觉得惊诧:“她这样的,是个人都避之不及发,你倒还有心思来寻她,你也不怕晦气被她传染。我劝你啊,还是当心着些,别将什么人都当好人。” 春芽最后一句话是瞧着苏凤锦的,却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苏凤锦倒了盏茶予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倒显出几分尴尬来。 三姨奶奶瞧着苏凤锦手里绣的花,只觉惊艳:“这是你绣的?瞧着真是好看,就跟真的一样,妾身咋一瞧,还只当是真的一样呢。这翠竹瞧着与今儿白天瞧的那些倒真像,就跟搬进了这衣棠里似的。” 苏凤锦只含蓄的笑笑:“原是闲着随手绣一绣罢了。” “嗯?这是男子的衣裳,可是为爷绣的?你倒是有心了,不似我,既不会绣花,也不会哄人,在这府中瞧着,一无是处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倒不曾有懊恼,更似松了一口气一般,面容上始终透着得体的笑意。 三姨奶奶也不曾久呆,只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临了时,只目光盈盈的瞧着苏凤锦半响,忽的开口:“你与卿如玉,当真是像极了。” 苏凤锦面色一僵,她已经提步离去了。 春芽端了药进来,搁苏凤锦手边:“装出这副鬼样子做什么,喝药。” 苏凤锦只觉这药万分苦涩,她一仰头闷声喝了,春芽在她跟前坐了下来,自来熟的倒了杯茶:“那两位妾室是回去守丧了,说来也是奇怪,不知怎的,大婚当大喜的日子,却传来那二位妾室母家亲娘殁了的消息,于是就回去奔丧去了,本是三年也就足够了,只是人家大门大户的,又是新婚夜里出的事,怕母亲不舍生出怨气来,所以一守就是六年。” 苏凤锦垂眸,绣着竹子,翠竹青葱,上头还沾了些白色的雪,这般瞧着,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月光从窗口探进来,炎炎夏日终又来了,闷热的天搅弄着外头的蝉,和着蛙声一片,倒也悠闲。 芳姨应和着道:“春芽说的确是如此,一个兰馨本就不好对付,如今一下子又回来了两个,这三姨奶奶古妙晴倒是个善性子,平日里也是闷不吭声的,不过,先前也是听闻这三姨奶奶本是不愿入将军府的,好像是有个未婚夫,家中不同意,后来不知怎的,又愿意嫁入将军府了,这位倒不打紧,主要是那位二姨奶奶刘玉香,你可要仔细着点。” 苏凤锦搁了绣线,低声道:“我仔细着她们做什么,她们爱争什么争什么,同我有什么干系。” “你这个不开窍的,先前那些个事儿还不曾点醒你吗?若是没有爷,你这纸糊的大奶奶早被撕成碎片了,眼下不知道搁哪个地儿躺着呢。”芳姨与她没少争执,要是苏凤锦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扶不起的阿斗!好歹后来阿斗也扶起来过,可是这苏凤锦呢?当真是片千年烂泥,想扶上墙去,简直痴人说梦。 苏凤锦低低回她:“那些苦楚不都是他害的吗?我又不曾求着他来我的东屋!原本不过是一旨圣旨两不相干,是他偏不放过我,这张脸再像卿二小姐又如何?我却也偏不是她。他府中妾室无数也同我没有干系,我原不过就是个被人笑话的弃妇,用不着他在这里瞧着我这张脸去牵念旁人。” 春芽扯了扯唇角耻笑道:“你也要点脸,别动不动拿自己同卿二小姐比,啧,你这德行,与才貌双全的卿二小姐比起来,可差远了。提鞋都不配!” 第074章 提鞋 挽珠端了些吃食过来,气呼呼的道:“难不成你还想给那卿二小姐提鞋不成!” 苏凤锦被她们吵得有些头疼,理着绣线问:“这几日天都晴了,那东屋的水可退下去了?” 挽珠有些愁:“还不曾退呢,想来那屏州的河堤还不曾修好,奴婢先前去东屋瞧过了,那水上头都能搁船了呢,可惜了那些家具,眼下全浸在水里。” 眼下也只能先住在这儿了,外头芳姨形色匆匆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容白秀的康福,康福朝苏凤锦笑道:“老夫人有请。” 苏凤锦换线的手微僵,面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提及梧桐院苏凤锦记忆里那些苦痛又被翻了出来。 挽珠护在苏凤锦的前头,皱着眉头好声问:“康总管,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小姐这些日子可是本本份份的……” 康福睨着挽珠,面上透着三分不耐:“奶奶去了就知道了。” “我家小姐这几日正不舒服着呢,能不能……”挽珠不想苏凤锦去冒这个险,下意识的想拦着。 康福却笑了:“这可得去同老夫人说,咱们做奴才的,可没法子左右老夫人的想法。” 苏凤锦起身,朝挽珠低声道:“挽珠,给我换件衣裳再去。” 挽珠只得咬着牙与苏凤锦去了里屋更衣,那绣梅的屏风后头,挽珠一脸的担忧:“每次小姐一去梧桐院就准没好事,次次不是半死就是大伤的,小姐,要不然咱们还是不去了吧?老夫人根本就是存了心的针对您,亏得她还自称是什么国公府嫡长女的出身,心气不也就这样了。” 苏凤锦拧眉低斥:“不可胡言,若是教旁人听见了,又须多出些旁枝来,我带芳姨一道去就是了。” 挽珠咬着唇,眼睛红红的将衣着素雅的苏凤锦送走了。这衣裳好歹从素青色换作了烟荷色,人瞧着也明艳些许,不比先前那般,老旧的衣服套在身上,瞧着灰仆仆的,无甚子生气。 老夫人的梧桐院里头今儿倒是热闹,又加上晴好的天气,就都在那外院的戏台子前坐着,苏凤锦忐忑不安的来到老夫人身旁,微微福身:“老夫人。” 老夫人吃着二姨奶奶剥的橘子,笑得起了皱纹:“玉香,你这孩子倒是个会伺候人的,旁人喂着的橘子我尝着酸得很。” 刘玉香笑得谄媚,又递了一瓣儿:“能伺候您可是妾身的福气,哪敢将酸的喂给您哪。” “就你嘴甜,见天的跟抹了蜜似的。”老夫人同二姨奶奶说笑打趣,将苏凤锦晾了好一会儿,苏凤锦倒也不打紧,只听着台上唱得咿咿呀呀的戏,觉着这婉转的唱腕同她以往听过的都大不相同,这曲调要转婉清扬许多,那缠绵的唱腔里多少透着些绵长的情意。 老夫人同那二姨奶奶说笑了好一会儿才扫了眼半福着身的苏凤锦:“来了,坐。” 苏凤锦站在原地,不敢入座,只低着头,瞧着胆小又懦弱,只这一身烟荷色的衣裳倒衬得她年轻许多,比之这入府五六年的,倒嫩得跟水葱似的,教人瞧了难免忧心。谁知道爷会不会对她这么个嫩葱动心呢?那懦弱的样儿想来是个男人都想护她一护。 刘玉香是最明白男人心思的,她当即朝苏凤锦笑道:“咱们虽六年前便嫁得将军府了,可是若论起辈份来,还是要叫你一声姐姐呢,难得熹庆戏班的来唱一曲,所以私自做主请了姐姐来了。姐姐莫怪。” 苏凤锦低着头,喃喃道:“不妨事。” 三姨娘古妙晴只瞧着那戏台子,眼神呆怔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气氛有些微妙,老夫人拂了拂手上的佛珠子,慵懒道:“既是来了,那就坐下一道听一听。” “是。”苏凤锦只得坐下,忐忑不安的纠着帕子,视线落在那唱戏的身上,那婉转的唱腕倒是好听,苏凤锦却是不曾听过的,只觉新鲜。 一旁的二姨奶奶正陪着老夫人说话,不时的传来阵阵笑语。 二姨奶奶忽的望向苏凤锦,朝老夫人笑盈盈的道:“我可听人说,先前姐姐在赵府的时候还曾为赵大人唱过一曲呢,不知妹妹可有那个福气听一听?” 苏凤锦心猛的一跳,想起先前那半月余的光景,原是赵阮诚爱听戏,所以她闲来无事学了些,只是学的却是黄梅戏,也从赵阮诚口中得知庆熹戏班原就是天下闻名的戏班子,请得起的,非富即贵,想来将军府这般的高门府坻,自是能请得起的。如今一听,当真是好。 “我不会。”苏凤锦垂眸,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虚无之感,瞧着跟个软柿子似的,身后的芳姨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二姨奶奶轻笑:“看来妾身没这个福气听一听了呢。” 老夫人拍了拍刘玉香的手,扫了眼苏凤锦,淡道:“她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哪里知晓这些,怕是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罢了。兰馨不在府中,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务就由玉香来打点着些。” 刘玉香欢喜的应下:“承蒙老夫人抬爱,妾身定当给老夫人办个热热闹闹的大寿才好。” 苏凤锦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该不是什么大事了。 老夫人扫了眼苏凤锦,不由想起那日那道士所说的蛇妖,虽苏凤锦瞧着软糯,可谁知道这份软糯是不是装的,毕竟先前那般作她她都活得妥妥当当的。 随着那一曲游园惊梦落下帷幕,老夫人转着佛珠淡道:“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苏凤锦正极离开,老夫人却道:“你送我回屋。” 苏凤锦只得咬着牙硬了头皮上前去,小心翼翼的站在她的身旁,低着头,不敢直视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到底出身尊贵,自幼受权贵的熏陶,所以这一身大家气度却甚是迫人,这样的气度,苏凤锦想,就算是顶了天,她也是学不来的。 老夫人伸出手,苏凤锦忙将手伸过去让她搭着,二姨奶奶眯了眯眸子,忽的一只狗儿窜了出来,苏凤锦吓了一跳,场面混乱不堪,那狗疯了似的,朝着苏凤锦扑了过去,苏凤锦一慌神,混乱之中老夫人跌倒在地上,苏凤锦绕着那戏台子跑。 “老夫人!!” “快快,快来人,把那畜生打死。” “那畜生追着大奶奶呢,快些把那畜生打死!!” 苏凤锦一时失足,被那狗扑了上来,恶狗龇牙咧嘴,张口便咬着了手臂,几个家丁围了上来,一根绳子套死了狗头,旁的几个人将那狗直接乱棍打死。 狗咬得很紧,几个家丁合伙才将那狗嘴撬开,苏凤锦细嫩的皮肤被撕坏,鲜血直流,她忍着手臂的疼痛站起身,芳姨朝着她扑了过来,慌张道:“教这畜生给咬了,得快些请大夫才好。” 苏凤锦面色苍白的半倚在芳姨的身上,望向那仪姿已经整理妥当的老夫人,老夫人只瞧了几眼那狗:“谁养的畜生,如此不更事。” 三姨奶奶古妙晴跪在地上,垂着眸,低声道:“是我养的,原先在古府的时候很是乖顺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请老夫人责罚。” 二姨奶奶刘玉香拍着老夫人的后背,皱着眉头忧心道:“妙晴,不是我说你,你怎的养了这么个凶悍的畜生,若是今日将老夫人给咬着碰着了,你可就是十条命都还不得。” 苏凤锦垂眸不语,老夫人不曾被咬到却这么多人关心,而苏凤锦被咬了,也没有人会在意,苏凤锦忽的有些相信战青城,若是他在,可会在意?这般一想,苏凤锦吓了一跳,忙将这怪异的想法压了下去。 老夫人拍了拍二姨奶奶的手,接了织玉递来的权杖:“将那畜生扔出去,府中的狗全部给我乱棍打死!” 古妙晴垂眸跪着,不再言语。 二姨奶奶温声道:“老夫人,您快入屋坐着,一会儿让大夫来好生瞧着,可有伤着哪里不曾,方才当真是吓死妾身了。” 苏凤锦捂着手臂站在原地,血从她的指尖冒出来,滴落在地上,绽放开血红色的花儿。 待老夫人走了发,芳姨这才与苏凤锦低声道:“快,咱们快些回去请大夫来瞧瞧。” 古妙晴站起身,瞧着那离去的苏凤锦,低声道:“那狗儿确是我养的,可是我也不曾想到它怎会突然发了狂……” 苏凤锦面色苍白,瞧着她的神色依旧浅淡:“无妨。” 古妙晴身旁的丫鬟扶着她,低声道:“小姐,你没伤着哪吧?” 古妙晴摇了摇头,眸色微眯了眯,就了丫鬟的手出了梧桐院,朝丫鬟道:“去给她请个大夫瞧瞧。” 那丫鬟叹了叹气,有些无奈:“小姐,奴婢可都打听过了,那东屋的本就不受宠,咱们何必这般帮着她,到时候若是因此得罪了旁的人,只怕引火上身呢。” 古妙晴理了理微凌乱的衣袍,莲步轻移着走在寂静的长道上:“你又可知是引火上身还是明哲保身。” 丫鬟听得云里雾里的跟着古妙晴回了妙云阁。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将军府的府坻里灯火阑珊,苏凤锦被芳姨带回主屋偏院已经两个时辰了,屋子里的光线被蜡烛的光染得明亮,张太医夹出那几颗被掰断了卡在手臂里的狗牙,又取了些药来朝苏凤锦道:“狗咬过若不及时治疗,易得狂犬病,我给你抹些药,你外服内服,等伤口结痂了过些日子也就好了。药可不能断了。” 第075章 水患 苏凤锦点了点头,苍白着一张脸问:“大人,我这手什么时候才能刺绣?” 张纪全扫了眼软塌边的绣架,那绣架的后头靠着落地窗,绣架上那荷花瞧着栩栩如生,与窗外头那一清浅小池塘相映,一眼难辨真假。 “你这手伤了几分筋,还是先缓半个月再看,你这绣工当真是极巧,可别一时贪快,毁了你这手艺,嘶,瞧着……倒是像玉柳先生的绣工。”张纪全瞧着那衣上的绣线,只觉越瞧越像,可玉柳先生该是男子才对,想来苏凤锦该是仿的玉柳先生的绣样。 苏凤锦忍着手臂上巨大的痛苦,哑着嗓音道:“不过随手一绣,大人见笑了。” 张纪全挥了挥手,笑盈盈的道:“若你这都只是随手一绣,岂不是要教旁的人羞愧了?老夫也曾得幸瞧过玉柳先生绣的那四君子绣图,梅兰竹菊,当真是巧夺天工。双面皆可入目,当真堪称绝佳。” 玉柳先生的刺绣在这长安城里是出了名的,也可以说是他开创了双面绣的先河,放眼整个长安城除了玉柳先生,无一人会那般精巧又刁钻的绣工。 苏凤锦垂眸轻声道:大人过奖了。” 张纪全这才回过神来,朝苏凤锦道:“这药是顶好的,不过用着却疼得很,你若受不住,嘴里就咬些东西,过三日也就没这般疼了。这药须得三个时辰换一次……”得张太医叮嘱了好一会儿才出了这偏院。 挽珠拿了些银钱追了上去:“张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给张大人的诊金,因着不知道诊金是多少,也不知够是不够,若是不够,咱们再想法子添补上。” 张纪全瞧了眼那一千两银票,摆了摆手,笑道:“先前得那小子所托,诊金早付过,你且回去好生照顾她就是。” 挽珠送走了张纪全才跑回去,苏凤锦疼得厉害,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忍着,芳姨在一旁替她换药发,挽珠朝苏凤锦道:“小姐,是爷出去之前吩咐的张太医,其实爷对小姐还是很上心的。” 苏凤锦垂眸,紧握着拳头,她想,那般艰苦的日子都撑过来了,眼下又有什么是撑不过去的。 挽珠见她疼得厉害,一时不知所措,红着眼眶带上了哭腔:“小姐走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去老夫人那里哪一次回来不是一身的伤。” 苏凤锦躺在软塌上,瞧着窗外那盏灯,依稀想起那日贴上的对联,否极泰来,心里空洞的厉害。 朦胧的夜色淹没了整个长安,一路传递至江南屏州,战青城睡到半夜猛的惊醒,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披了一件衣起了身,滂沱的大雨还在继续下着,外头的人正在忙碌着修补着河堤。 有人在外头争执,战青城累了大半个月了,好不容易多眯了一会儿,结果梦见苏凤锦出了事,一条胳膊尽是血,将战青城吓得不轻。战青城拂去额上的冷汗,抬步出了临时搭建的小木屋。 整个屏州都被水淹了,那黄澄澄的水泛起狂猛的波涛。 “让我见见将军! 我有要事与将军相谈!再这样堵下去,水位会越来越高……” “滚滚滚,将军的法子岂能有错?我看你是想立功立疯了吧?” 兰馨来到战青城的身旁,撑了伞举高了替他挡雨:“爷,外头雨大,先回屋吧。”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朝兰馨道:“你怎么起来了。” 兰馨垂眸笑意温婉,端得一位淑雅贤德的模样:“妾身伤口有些疼,睡不着,爷可是做了恶梦了,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战青城半道取了兰馨的帕子,随便抹了一下:“无妨你去休息,待雨小些我差人送你回去养伤。” 兰馨面色一白,却见战青城已经走远了,他的身影一点点的隐入了朦胧的大雨里,隐约里还可听见战青城与那上报的人交谈。 战青城与那人商谈了许久,外头的暴雨连着下了大半个月,如丝毫没有减少的迹像,战青城头疼不矣时这人却出现了。 他原名是陈四,在这屏州就是个教书先生,平日里对治水也颇有研究,只是由于没有后台,所以江南知府亦不曾放在心上,只是随便差人打发了他,眼下发生了这样的灾祸,自然要跳出来相助。 战青城也觉得他那疏通的法子可使,于是便迅速召集了众人议事,一番忙下来,已经过了三四天了。 那水位终于退下去一些时,战青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日夜里,安吉冒着大雨进了屋,脱了蓑衣,抖了抖已经半湿的衣袍发,朝战青城道:“爷,二位姨奶奶已经回府了。” 战青城摸着手中精致的荷包发,微微子拧眉:“姨奶奶?我那次到底娶了多少?” 战青城还当他那次只娶了兵部尚书家的兰馨,怎么? 还有几个不成?这般下来,那他的凤锦不得恨死他? 安吉哭笑不得:“回爷话,大婚那日共娶了三个,一妻,两妾,只是那两妾的母家出了丧事,连夜就回去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那两个妾室也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先前也回过府里,战青城又不在,时日久了,谁还会记得那两个妾室。 战青城瞧着香囊上的鸳鸯,微微皱眉:“她可好?” “先前不知怎的,被狗咬了,好在请了张太医,想来没什么大碍了。”安吉看了眼那河流的走向图。 战青城眼神晦暗不明:“告诉张太医,我没回去之前,劳他多关照着,应他的那些药材,不会少。” “是。这些日子张太医一直在照看着。老夫人也受了些惊吓,也没有旁的功夫去理会大奶奶。爷,你怎么不把大奶奶带来?却偏将少奶奶带来了。”安吉一脸狐疑,按理说,不是越喜欢的越要带身边吗?怎的却带了兰馨。 战青城垂眸,指腹轻抚着香囊,扯了唇角笑:“舟车劳顿于她不好,再说,她心里怨我,又如何会同我出来。” 安吉笑盈盈的道:“爷,你不是喜欢卿如玉小姐吗?怎的说变就变了,那东屋的奴才也瞧不出来哪里好啊,哦对,就那一水的刺绣倒是精妙绝伦的,爷莫不是看上她的手艺了?” 战青城笑而不答,只去写了一封书信,吩咐安吉拿回去交给苏凤锦。 安吉只得江南长安两头跑,这一来一回就是好几天,快马加鞭的,恨不能飞起来。 苏凤锦收到书信已经是七日之后的事情了,那信上倒也没有写旁的什么,只写了一首诗。 忆秋吃着糕点,拎着那张纸,坐在亭子里晒着太阳,酸兮兮的道:“生平不会相思,便害相思,才会相思,啧啧,酸!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啧啧,酸呐!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啧啧,真酸,没想到那瞧着粗鄙的将军也能写出这么肉麻的诗来。” 忆秋将那纸顺手扔给绣花的苏凤锦,继续叨叨:“你那手可没好几天呢,还是先别绣了,再绣下去,当心你眼下变成绿豆眼!” 苏凤锦瞧也没瞧那信,只绣着她的花儿,忆秋捧着脸正无聊呢,挽珠感叹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我说,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呢,爷一会又给刀子一会又给糖的,奴婢都猜不透爷好是什么心思了。” 忆秋抛着苹果玩儿,懒洋洋的道:“唉,你可千万别因为一句酸溜溜的诗就倒戈了,苏姐姐这样的,合该寻个一心一意待她之人才是,战青城那样儿的,不行不行,他心里装着的是旁人,你家小姐再好,那也就是个花瓶,往那儿一搁,谁知道哪日就会被打碎了。” 苏凤锦抬头看她:“状元府的事儿都忙完了?” 忆秋咧嘴一笑,咬了一口苹果:“我收帐路过,就顺便来瞧瞧你,今日收帐的时候我可碰着赵阮诚了,啧融,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 苏凤锦面色微僵,牵出一抹笑:“他如何,与我有甚干系呢?原是一纸和离,两不相关的。” 忆秋挥了挥手,似将苏凤锦看透一般:“你就别装了,这情场上的事情,我可见得多了,你这样儿的,分明就是在前任与现任之间纠结,所以才迟迟不曾做决定。” 苏凤锦捏着小绣架,面色苍白:“不是。” “其实有时候呢,还是遵从自己的心好些,受伤便爱伤嘛,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将来重头再来过,起码中间也曾快活啊,你这样见天的绣着这两朵花儿,岂不无趣。” “忆秋,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苏凤锦瞧着那已经卷在天边的夕阳,催促着这话多的忆秋。 忆秋又拿了两块糕点,朝苏凤锦低声道:“我可听说兰馨替战青城挡刀的事儿了,无论是真爱还是假情,战青城那样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分些心予她了,你还是趁他不曾回来之前理理清楚的好。”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嘴硬得厉害:“他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同我本也不相干,这几日东屋的水已经退下去了,待再过两天东屋的桌椅干透了,我便搬回去。” 忆秋点了点头,郑重道:“没错,就是要有这爱谁谁的气势,才不会被人欺了去,对了,我今儿去收帐的时候,在东边的赌坊里瞧见你那不相干的表弟呢,啧,那肖富贵见了谁都要自报家门,我给你学一个啊。” 第076章 自报家门 她学着那肖富贵的模样,站姿傲气的道:“爷可是战将军的小舅子肖富贵,这一月的分红呢?赶紧给爷拿出来,难不成等着爷去你家钱库里数帐不成?哈哈哈,你是没瞧见那模样,当真是市侩得紧,偏生那群人怕了他似的,跟猫儿一般听话呢,那肖富贵别得多得瑟了,不过,旁人怕他,我可不怕他,他想吃姑奶奶豆腐,姑娘就回敬他豆腐脑!” 苏凤锦搁绣花针,倒了一盏茶给她她润口,一面道:“他原就是个这般的性子,若欺到你头上来,你用你的法子就是了,不必顾及我。” 挽珠在一旁理着绣线愤愤的点头:“就是,什么小舅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亲戚,他可真不要脸,还好意思自称是爷的小舅子呢,忆秋姐姐,你可别手下留情,搁小的时候,那不要脸的可没少欺负小姐,小姐那体寒的毛病,可不就是他害的!” 忆秋拔弄着指甲,漫不经心道:“本姑娘已经叫人请他吃豆腐脑了,这会儿正搁家中躺着呢。” 苏凤锦不懂吃豆腐脑是什么个意思 ,只听得后半句,想来似乎挺严重。 忆秋伸了个懒腰:“苏姐姐,那我先回去了啊,这几日状元爷见天的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的,不过,好歹还知道回府了,我还当要见天的去红袖坊里寻他人呢。” 苏凤锦哭笑不得:“快回去吧,路上当心些。” 芳姨取了糕点来,搁在桌案上:“都是今早上新做的,奴婢都包过来了。” 忆秋抱着那包糕点,眉开眼笑如春风拂面:“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对了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凑近苏凤锦的身旁,嘀咕了几句,随即挥了挥手:“你可要记得去啊,真心还是假意的,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苏凤锦瞧着桌上那一纸信,信上的字被雨水浸过,后来来到长安又晒了太阳,纸质被蹂躏得有些不像话,好在字还是识得的,那金戈铁马一般字苍劲有力,被晕染过后显得万分柔和,苏凤锦静静的瞧着。 夜里夏风终于凉了些,晒了一天的大地得以休生养息,蝉呜声还是起伏不断,挽珠端了两盏灯搁在外头发,捧着脸瞧着苏凤锦刺绣:“小姐,天都黑了,再绣对眼睛不好。” 苏凤锦垂眸,瞧着那绣了大半的一件衣棠:“若再不将这件夏袍绣完夏季可就该过去了。” 挽珠扒在桌子上,伸手拍着蚊子,瞧着苏凤锦直叹气:“小姐,自从你来了这将军府之后,奴婢都没见你怎么笑过了,要不然发,咱们偷偷溜出去玩吧?外头正是荷花节呢,许多人都在祈福放花灯,可热闹呢。” 苏凤锦差点忘记了,身旁的挽珠还小,左不过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对什么喜欢都喜欢得很。 “我就不去了,你与春芽他们一起去外头转转吧,早些回来就是。”苏凤锦拿了些银钱给她,让她拿出去买些她们想要的东西,虽钱不多,但是小物小件的,还是买得起的。 挽珠拿了银钱欢天喜地的走了,芳姨来守着她的时候苏凤锦还有些诧异。 芳姨拿了她绣好一的件外纱细瞧:“大奶奶这绣工当真是精妙绝伦,本是件无甚特色的烟青衣,大奶奶这么一绣,当真是好看。” 苏凤锦垂眸,搁了绣线,朝芳姨道:“你怎的不同她们一起出去?我在这里出不了什么事。” 芳姨收拾了东西,跟在苏凤锦的后头,叹了叹气:“奴婢老了,可没有她们那些个小年轻的心思了,您也听奴婢一劝,眼下这府里又多了两个人……” 苏凤锦眨了眨眼:“战青城还有多少小妾没回来?” 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却也是正常,赵阮诚都纳了一妻一妾了,战青城娶妻纳妾,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芳姨哭笑不得:“没了没了,都是出征那次一次性娶回来的。” 苏凤锦心里默想着,一次性娶回了三个,可是偏这三个都不是战青城想要的。若是战青城娶了卿如玉,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安生一些了?毕竟原货与高仿之间,但凡是个人都会偏向于原货吧。 朦胧的灯盏映在苏凤锦的脸上,芳姨去外头收拾东西去了,苏凤锦呆坐了许久才将那已经有些破烂了的信纸掏了出来,将烂了的信纸粘在新纸上。 随后细细收进了荷包里,呆坐在书桌前,捉着笔,半响也不知写些什么,墨水已经在纸上滴了好几团,晕染开来,印黑了底下好几张纸。 月光从外头跳起来,落在桌边,苏凤锦呆呆的瞧着那桌案上的墨渍发呆,她作什么要回信?她只当不曾看见那信就好了。 苏凤锦终于搁了笔,整个屋子安静得有些诡异,明亮的灯盏拉长了她的影子,窗外头的蝉呜声没完没了,燥热的天气里苏凤锦穿的薄纱衣贴合在身上,倒也凉快,她无甚睡意,于是便起身准备出去走走,一迈开门却见满院的荷花灯挂在极其细小的绳子上。 入目是一片灯火阑珊,于那灯火的尽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挺拔的站着,他朝苏凤锦张开双手,英朗神武的面容上透着些许的疲惫与满满的柔情,苏凤锦眼眶忽的一热,不知为什么,瞧见战青城的时候,只觉得这些日子颇是委屈。 先前被狗咬了无人搭理的时候,她不觉委屈,可是眼下她却觉得委屈。她下意识朝着战青城移步而去。 战青城将她抱进怀里,忽的一把匕首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后背,有一个女人从他的身后缓步而出,苏凤锦看不甭她的脸。 战青城掐着她的脖子冷笑:“不过一个赝品,也妄想成为真品不成?苏凤锦,你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弃妇,有什么资格当本将军的妻。” 苏凤锦猛的惊坐而起,那笔还握在她的手里,墨渍将纸浸透了,挽珠与春芽提着个灯盏走了进来,笑盈盈的,似捡了什么宝似的。 见苏凤锦满脸的汗,忙道:“小姐,你怎么了?” 春芽抱着手臂冷笑:“做恶梦了呗,还能怎么了。” 苏凤锦擦了擦脸上的汗,定了定心绪,可笑她在梦里竟有半分期待,这本是不该存在的情绪,这些日子苏凤锦一直在忙碌着,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念战青城这个人,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去想念那个人,她的心已经死了,她不想让自己这个人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没事。”苏凤锦走了出去,却见外头月明星稀,院子外头是一片暗沉,与梦境中的明亮与梦幻完人不一样,苏凤锦暗自松了一口气,坐在长廊上,凝着长廊挂着的灯盏发着呆。 挽珠不知苏凤锦怎么了,提着灯盏走了出来,蹲在她身旁,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小姐,你今天怎么了?瞧着怪怪的,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苏凤锦摇了摇头,哑着嗓音低声道:“没什么。” 春芽倚着柱子,笑道:“今日出去发,倒瞧见一桩有趣的事。” “是啊小姐,你是不知道,那探花郎呢,今日是被他家夫人提溜着耳朵从红袖坊里拽出来的,这会儿还在那府门口跪着呢,那搓衣板我瞧着都疼。”挽珠逗着苏凤锦,想让她开心一些。 春芽泼了一盆冷水:“他即敢娶个江湖女子作妻,还想混迹红袖坊,这世间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 “就是啊,小姐,你是不知道,那探花郎家的夫人揪着他的耳朵说的那些话儿,她说,李均之,打今儿起,谈事可以,你要是敢睡本夫人以外的女人,哪只手碰的剁哪里!剁完了再挂城门口去,看谁耗得过谁。”挽珠学着那李夫人的语气,学得是绘声绘色的,连那动作都学得惟妙惟肖,瞧着跟个小泼妇似的,春芽也乐了。 苏凤锦终是笑了,朝挽珠道:“李夫人倒是听说过,原也是个正值爽气的江湖女子。” 春芽坐在苏凤锦的身旁,大姐头一般的翘着二郎腿,朝站在门口当木头人的浣纱招了招手:“站那儿做什么?过来坐着,给咱们好好谈谈那位夫人!” 苏凤锦诧异的瞧着闷着一张脸坐下的浣纱:“浣纱认得探花郎家那位夫人?” “回奶奶话,原是认得的,那李夫人原是姓陆,唤作陆雨薇,李夫人是个孤儿,后来与李均之相遇,李均之原也是个不要脸的,百般追讨之下抱得美人归。只是没曾想大婚才一个月,李均之便得中探花郎。”浣纱认认真真的回想着先前的种种,最后觉得,那些见面点点头的交情,其实也没有必要提出来。 春芽曲着膝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爷们似的一条胳膊搭在苏凤锦的肩膀上,懒洋洋的道:“李均之原也是个孤儿,不过就是父母给他留了若大个家当在那儿,眼下府中就算是吵翻了天,估摸着也没几个人敢去劝,听闻那李夫人可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这些日子若不是李均之罩着,早就不知被仇家给剁了多少肉了。” 挽珠捧着脸,愁得很:“什么时候小姐若是生气了爷也能跪跪搓衣板……” 春芽幽幽的瞧着她,语气寒凉:“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你家小姐打了爷那么多次,爷没一搓衣板拍死你家小姐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别不知足。” 第077章 当真无情 苏凤锦只默默听着,偶尔听着有趣的便笑一笑,那恶梦被这几个人这么一番闹腾也就消去了不少。后半夜的时候原是挽珠守夜的,挽珠趴在床边替她扇着风,欲言又止。 苏凤锦坐在床上绣着花儿,月光自外头跳进屋子里,将屋内的烛火染上了三分清辉,灯光倒影里,蝉声绵长,闷热的天儿只一小会儿便是满身的大汗,苏凤锦擦了擦汗,小声道:“怎么这天这般热?” 江南屏州发了大水,可是这长安城却热得跟在炉子上烤似的,这般的天气,当真是怪异。 挽珠努力的扇着风,朝苏凤锦道:“原是这几日冰窖里的冰都搬到老夫人那里去供着了,所以咱们这儿也就热许多,这天儿就跟那小话本里的火焰山似的,莫说是睡觉了,平日里出个门都热得慌,眼下都后半夜了,还是这么热。” 苏凤锦搁了绣件儿擦着手,手心里尽是汗,连针都捏不大稳当了。 挽珠伺候着苏凤锦洗了一把脸,低声道:“今日原是花灯会,那……那赵大人托奴婢带了口信,说是长风亭一见,他说了,他会一直在那儿等着……” “我同他……原也没什么可说了”只是,在苏家这件事情上,苏凤锦确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了。 挽珠点头附和:“是啊小姐,他都娶了新妻了,眼下可是当真太傅大人的女婿呢,别提多风光了,咱们去了,指不定惹出些什么样的事端 来呢。” 可苏凤锦到底还是去了,她去了一趟东屋,将树底下那个盒子重新挖了出来,带着去了长风亭酒馆里头,还是先前的那个老地方,赵阮诚临窗而坐,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瞧着,灯盏映在他儒雅温润的脸上,时光仿佛一瞬间便静了下来,回到了苏凤锦初初嫁入赵家的时候。 那时候赵阮诚便这般坐在窗边看书,偶尔抬头看看她,相视一笑,倒也平静安乐,可如今,再相像,原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苏凤锦来到赵阮诚的身旁,将那盒子递了过去:“我来,只是想将这东西还给你,赵大人,这原是大婚之日尊母赠,你我既无干系,你还是将东西收回去的好。” 赵阮诚不看那东西, 合了书,朝苏凤锦笑道:“我曾记得你当日念过的诗,你说,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如今你可是要与我相绝决了?” 苏凤锦忽的想起了战青城,若是战青城在,许又要笑话她当初的娇情劲儿了,可是,读过那么些诗集古文的,性子总是会娇情又浪漫一些,哪里像战青城,总是说的那般直白,喜怒都写在脸上,总令苏凤锦忐忑惶惑。 “既已是过去的事,赵大人何必再提。若没什么事,我就告退了。”苏凤锦将盒子搁在赵阮诚手旁的桌面上,垂眸退了两步。 赵阮诚忽的道:“凤锦,我若说我并无他心呢?你可信我?我若说,休你是为护你呢?你又可信我?” 苏凤锦僵在原地,她空洞的视线透过朦胧的雾色落在赵阮诚的脸上,她忽的觉得很是委屈,只是这样的委屈,她是不能说出去的,只能闷在心里,随着见长的年月消弥,或者,病变。 “天不早了,赵大人既娶新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这是怨我?凤锦,你既是怨我那便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你我相知三年,你该是明白我的,你自放心,无论如今如何,他日我总归是不会负了我当日的承诺,战青城……那般粗鄙之人,原是配不上你的。”赵阮诚近她身前,伸手去摸她的发,苏凤锦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赵大人自重。” 赵阮诚闷声轻笑:“自重?你我可是拜过堂的,要如何自重?若非惜你,何苦等你长大?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苏凤锦的月事迟迟没有来,寻了许多大夫也只说是体寒,来得慢些,不曾想这一慢,竟连他们的花烛夜也一并耽搁了。 苏凤锦越发觉得难堪,她原不过是一件物品吗?喜欢了便顺手取来,不喜欢了,再随手推过去,如忆秋说的,不爱的自不会珍惜,他日若是厌倦了,随手推开也不过是损了一件不喜欢的东西,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赵阮诚!从你休我那日起,我们就已经两清了,你何苦再这般扰我!” “凤锦……”赵阮诚瞧着面目冷清眸色空洞的苏凤锦,心口疼得厉害。 “回去吧。”苏凤锦紧着手帕,面色苍白转身欲走。 赵阮诚站在她身后,好声音依旧如最初相见那般,温和似水:“凤锦,你可是……爱上他了?凤锦,他原是配不上你的,你不该将一颗心放在他的身上。” 苏凤锦并不答话,只推开门走了出去。 赵阮诚站在原地,瞧着那盒子里头的镯子,默了好一会儿才拿了起来。 这是一对玉镯子,由赵家当家主母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娘也是从他祖母的手里接的这镯子,赵阮诚还记得苏凤锦得了这镯子的时候,当真是宝贝一般的护着,连睡觉都要压在枕头底下,戴手里怕摔坏了,搁家中藏着又怕偷了。 而如今,她那般珍视过的东西,却再回到了赵阮诚的手里。 赵舍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鼻青脸肿朝赵阮诚哭丧道:“少爷,你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赵阮诚收了镯子,瞧着赵舍这衣衫不整发形凌乱的模样直皱眉:“谁动的手?” “小的也不知道啊!那人一个麻袋下来对着小的就是一顿打,小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过远了……”赵舍也是觉得委屈,连打他的人都没有看清楚,平日里记恨他的人又多,一时也不知是哪个动的手,掐算不清楚,只能生受了这个哑巴亏了。 赵阮诚挥了挥手:“去找个大夫瞧瞧。” “那这……” “他要打的,是本少爷的脸。”赵阮诚不用想也知道,敢用如此粗暴简单的法子解决问题的,独独那将军府一家。 赵舍只得捂着脸,一瘸一拐的去瞧大夫去了。 苏凤锦出了长风亭与挽珠偷偷回了偏院,外头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炽热的阳光穿透了云层,普照着一方天地,金光冉冉升起,苏凤锦架了梯子爬到屋顶,瞧着那初升的太阳发着呆。 挽珠实在不明白苏凤锦在瞧什么:“小姐,这日出奴婢天天都能瞧见,也没什么可瞧的,咱们还是下去吧,一会儿若是人家要用梯子了,咱们在屋顶上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苏凤锦半眯着眸子,瞧着那轮升起的太阳,忽的道:“挽珠,我同阿诚……已经回不去了。不论他是有心还是无心,都回不去了。” 挽珠捧着脸,眨巴着眼睛道:“奴婢不懂这些,奴婢只知道是他休的小姐,他若是不曾休小姐,那也不会有后头这些事儿了,小姐如今独自一人担了这么多的事儿,在这里受了这样的欺负,还不都是他害的,小姐,奴婢说这话你别不高兴,要我说,那赵大人定是又有什么要利用小姐的了,所以才会又这般对小姐好的,小姐可千万不能上了当。” 苏凤锦只凝着那初升的太阳缄默不语,直到日出全部升上来了,她才慢慢的爬下梯子回了内室,一夜未睡,所以便又歇下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人会来这偏院,苏凤锦倒也闹得个安静自在。 长安城里头一连便又过去了好几日,时光在寂静的偏院里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一日也不过是一个日出与日落罢了,苏凤锦紧赶慢赶的绣了两套衣裳了,搁在衣柜子里头收着,又开始绣秋衣,秋衣多是枫叶、秋菊,海棠为主。 苏凤锦正绣着,外头春芽兴匆匆的跑了来,朝苏凤锦笑道:“爷治水回来了,当真是快,这才一个多月呢,听闻是新挖了条河来散水,那水灌过了几条快干枯的河,连那河运都一并带起来了呢,眼下正在回来的路上,想来该是与兰馨奶奶入宫去了呢。 苏凤锦垂眸绣着花儿,哦了一声便算完了。 春芽白了她一眼:“见天的就知道绣这破花,你有这闲功夫绣这破花,不如想想怎么取悦爷来得好些,爷一挥手便是多少银钱给你,还省了你自儿在这里熬灯油折磨自个儿的眼睛。” 挽珠端了茶盏过来,搁在苏凤锦的手旁,,取了捡继续团,边团边道:“我家小姐才不是那没骨气的呢,她又不依仗将军府的吃饭,要不然,哪日惹急了爷,爷还不得饿死咱们。” 这两个忽的噤了声,不约而同的退了下去,一道暗色的阴影挡了苏凤锦的光,她也不曾在意,只低声道:“挽珠,你拦着我的光了。挪过去一些。” 战青城挑了挑眉,笑盈盈的道:“你可想我?” 苏凤锦猛的抬头,见战青城一脸风尘的模样手里的绣架跌在桌子上:“你……” “想我不想?”战青城将她拉起来拽进怀里,一身的臭汗味儿染着风尘钻进苏凤锦的鼻子里,苏凤锦慌得厉害。她害怕那般暗无天日又痛苦的日子,只是,那般的日子伴随着战青城的归来,是不是就要一并回来了。 第078章 想与不想 苏凤锦皱着眉,伸手推他也敌不过战青城抱得紧紧的那牛一般的力气,只好道:“你臭死了,别挨着我。” “锦儿,你真香。”战青城忒不要脸,抱着苏凤锦,将脸埋在她的颈边,嗅着她身上那股恬淡安祥的味道,只觉得这一个月多日以继夜的忙碌都是值得的。 “你松手。”苏凤锦在他的怀里挣扎,战青城却越是抱得紧,恨不能将她娇小的身子揉进骨血里一般。 “那你告诉我,你想我不想?嗯?”战青城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边,那嫩白的脖子仿佛透着诱惑人心的香气,战青城张嘴便轻轻咬上了。 苏凤锦一阵颤栗,气得直发抖:“滚开!” 战青城松了嘴,笑得一脸满足:“怎的还是这般凶悍?你只须答我一句,想是不想就好,嗯,想是不想?” “不想!!你松开我。”苏凤锦真想拿桌上的绣花针扎死他! 战青城又抱得紧了些,笑道:“没听见,你方才说的什么?” “不想。不想不想!你听不懂是不是!”苏凤锦吃力的挣扎着,一会儿便是一身的汗,这大热的天儿,战青城又是个血气方刚的,这般抱着就更热了。 “嗯?想是不想?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战青城低头瞧着因挣扎而面色红润的苏凤锦,今日的她衣着依旧是素朴,可远远的瞧着,却让战青城移不开视线。他的凤锦,从来都是沉默而隐忍的。 苏凤锦气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瞪着他咬牙切齿:“想!” 战青城笑得春风满面:“当真是想?有多想?” 苏凤锦冷着一张脸:“想你怎么不淹死在屏州。” 战青城忽的凑近苏凤锦的脸上亲了亲,跟得了宝似的眉开眼笑:“我可只听见那一个想字。” 苏凤锦在他怀里挣了挣:“松手。” “啧,当真是无情,枉我还不曾入宫便来见你。”他只得松了手,只是一松手苏凤锦便抱了手里的一堆的绣件往屋里跑。 战青城不急不燥的走进了屋子里,微微皱眉:“怎的这般热?挽珠,去冰窖里取些冰过来。” 挽珠忙欢天喜地的应下跑去取冰去了,苏凤锦将绣样儿搁在大绣架上:“将军一路风尘,还是回去洗洗的好。” 战青城挑了挑眉:“才来就赶我走?” “不敢。”苏凤锦虽是这般说着,可是水都没给战青城一杯,战青城也不在意,他自个儿倒了茶喝了个痛快。 战青城在江南那般水乡之地呆了一个多月,雨里来风里去的,原本还算白的皮肤如今已经成了小麦色,衬着那张俊朗英武的脸倒像个将军了,他脸上还写着疲惫,坐在内室的软塌上,瞧着窗边刺绣的苏凤锦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待战青城再醒过来的时候便见兰馨已经衣着妥当的坐在战青城的对面,环顾屋子里,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也不见了苏凤锦,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怎么是你?她呢?” 兰馨搁了茶盏,上前来朝战青城温声道:“回爷话,姐姐已经回了东屋了,妾身伺候爷洗梳可好?” 战青城坐起身,朝兰馨摆了摆手:“你身上既还有伤就好生养着,这等差事让下人去做就是。” 兰馨紧了紧帕子,笑意温婉:“爷连夜赶回来,原就是想见姐姐一面吧,这等苦心,姐姐会明白的。” 战青城起身去了屏风后头,兰馨欲为他宽衣,却听得战青城道:“安吉,送兰馨回西屋去好生养着。” 安馨扫了眼那一套烟青色的衣袍,再衬上了那一个鸳鸯荷包,当真是好看得紧。 安吉送兰馨回西屋便回了偏院,战青城泡在水里,累得已经半梦半睡了,安吉也不好扰他,取了帕子给他擦背。 战青城猛的睁眼,见是安吉,难免有些失望。 安吉打趣道:“怎的?爷还当是东屋奶奶不成?可惜奴才不会那小话本里的幻术,如若不然,变个出来哄哄爷也是好的。” 战青城叹了叹气:“她当真是个无心的。我给她了那么多封信,竟一封都不回,倒还有心思绣那劳什子花。” 安吉笑嘻嘻的:“那不还是为爷绣的吗?瞧着当真是好手艺。若是哪日爷要东屋奶奶养了,以东屋奶奶的手艺,怕也是养得起的。” 战青城仰着头,瞧着屋顶的木梁笑:“我就是再一无所有,也会攒齐养她的本钱。” “要奴才说,爷就是太想如玉小姐了,才会对着这么个半成像的这般好,若是多与如玉小姐见一见,怕也不会这样了,对了,如玉小姐差人传话来,约爷去东枫林一聚,说是有要紧的话呢,爷去是不去。” 战青城抹了一把脸,将身上的火气浇熄了些许才起身,换了苏凤锦绣的那套烟青色的衣袍,那衣袍原也是极合身的,利落的裁剪勾得战青城的身形越发修长,战青城在外头又套上了入朝的朝服,一串珍珠挂在脖子上,头上的玉冠衬出他几分英朗之气,那朝服精致的窄袖袖口上绣着些兽的纹样。 战青城着了朝服出将军府,临去时吩咐安吉,将苏凤锦的东西搬到主屋去。 安吉回去的时候东屋已经闭门谢客了,绕是他在外头说了许久也无半点用处,一时只觉头疼不已。 苏凤锦不论安吉威逼还是利诱,就是不出东屋,安吉在外头急得火烧火撩的。 朝堂之上下这东屋相较,无端显出几分严肃来,皇帝高坐首位,捂着帕子咳得厉害,用了药之后才好了些,赏了战青城些个良田银钱的便也就作罢了。 太子释放,重新跪在朝堂上,求娶丞相府二小姐,卿如玉。 战青城站在朝堂上发着呆,恨不能飞回苏凤锦的身旁去,好好瞧瞧那妮子,毕竟先前太过匆忙,还不曾瞧得仔细。 皇帝拂了拂手,问丞相的意思,丞相却道是家中夫人病故不满三年,家中小女正值守孝期,怕是要辜负太子了。 朝堂上的气氛一瞬间微妙起来,战青城身后的武将见他发着呆,暗中碰了碰他的脚,战青城这才回神。 皇帝高坐首位,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扫了眼战青城:“依战爱卿所见,太子之求,应允是不应允。” 战青城忙迈步出列,那高大的身形瞬间便将这不成气息的太子给比了下去,看得皇帝当真是火大,恨铁不成钢。这个不成器的,分明已经是太子爷了,还要去记挂着老百姓那么点儿抠搜的碎银子,实在过于贪婪。 战青城沉声道:“臣不过一介武将,粗鄙之人原也不懂这些,倒是江南屏州治水一案,亏了赵四的法子臣方能如此迅速的解了屏州之难。” 于是这件事情便从太子请求赐婚一下子跳到了江南屏州的水患上去了,皇帝封赵四作了屏州县令,又赏了些东西,这才吩咐众人退了朝。 退朝之后太子追上了战青城,面容沉冷:“战将军阻我娶美人,莫不是还对那卿二小姐念念不忘?” 战青城朝路过的魏尚书施礼:“岳父安好。” 魏尚书眉开眼笑:“好,过几日便是亲家母的生辰,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家中夫人对那大寿一事也是上心得很。” “劳岳父记挂。”战青城将太子忽略了个彻底。太子气得一张脸铁青,拂了衣袍大步而去。 送走了魏尚书云逸便凑了过来,大热的天儿,云逸却穿着秋衣,苍白得鬼似的脸色当真是个病鬼一般:“战兄,你在朝堂上,想些什么?这般入神。” 战青城拍了拍他肩膀:“你将来娶妻了自会知晓。” “我这模样,成的哪门子亲,走走,去你府中讨杯酒喝。”云逸眼看就要上战青城的马车,战青城忙将人拦了下来。 “我与内子一个多月不曾见了,想念得紧,你跟着去凑个什么热闹?别耽误我们夫妻二人世界。” 云逸失笑:“我当你作什么两个月的事儿一个月多便完成了,原是佳人在府,甚是想念,先前刺杀你之人,你可查清楚?” 战青城理了理衣袍,露出一个精致的烟青色荷包来,云逸嗤笑道:“别得瑟了,不过就是个荷罢了,哪日你若是有了子嗣了再来炫耀也不迟,我听闻那赵侍郎娶回府的月余的夫人现下已经有了身孕了,啧啧,你若不再加把劲,万一日后孩子在同一个国子监读,可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了。” 战青城有些烦燥的收了荷包冷笑:“姓赵的那种人,为了拍马屁什么事做不出来。成了,我先回府了。” 战青城直接牵了一匹马回了府,府里兰馨与丙名妾室正候在门口,见战青城身着官袍头戴宝冠轻巧的跃下马,那是一个尊贵的男人才有的模样,一举一动里都透着非寻常男子可比的尊傲,门口的人瞧得满眼的钦佩爱慕。 见他来了门口便迎了上去,战青城视线从这两个妾室脸上掠过,微微皱眉:“这二位是何人?” 二姨奶奶顿觉尴尬,牵了笑盈盈福身:“妾身刘玉香见过爷。” 古妙晴垂眸,只微微福身,不怎么言语,安静得不想引起战青城的注意。 战青城没什么心思管她们,挥了挥手:“日后不必如此。” 兰馨上前替战青城理了理朝珠,语气温婉贤良:“爷这珠子瞧着有些老旧了,回头兰馨吩咐人拿去宫里修补一番。” 第079章 搬不搬? “嗯。”战青城应了一声,抬步便入了府。 兰馨咬着唇,凝着战青城的背面面色越发苍白,身旁的刘玉香挽着兰馨的手,狐疑的道:“姐姐,你说爷这么火急火撩的,这是要去哪儿啊?我可听说先前爷一回来便回主屋去了呢,连老夫人那里都不曾去瞧过。” 兰馨拂了拂衣上的尘埃,轻笑道:“她到底是今上赐婚下嫁的,原与我也是不一样的,爷宠她多些倒也没什么可议论的,我也帮不得你们,你们且自行把握吧。” 刘玉香扯着帕子咬牙切齿:“就算是今上赐的婚,那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弃妇的事实!” 兰馨笑而不语,转身回了府。 东屋里头苏凤锦正绣着,结果一晃眼便见战青城从屋外走来,他身着朝服,挂珠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深蓝色的朝服衬着战青城那张脸,显得他越发的尊贵。 这是一个足够被称之为男人的男人,他战功赫赫却不居功自傲,他偶尔也能学得文人才子吟诗作对,他瞧着苏凤锦的目光似一团火,仿佛要将苏凤锦燃烧殆尽,苏凤锦上前就要关门,被战青城按住了。 “我来接你去主屋住。”战青城握着她微热的手,眼底透着笑,那笑意里染上了缠绵的情意,苏凤锦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望了,只顾左右而望其他。 “我不去。” 战青城忽的入了屋,将苏凤锦抵在门后,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当真不去?怎么?怕那些个小妾来扰你?我连她们是谁都不认得,你大可放心,在这府坻里还没有人能够动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苏凤锦心口颤得厉害,她紧贴着门板,懊恼道:“你离我远些。” 如今外头已是夕阳余辉了,暖暖的黄金色的阳光透过朦胧的明纸晕染入了屋,一切都显得不大真实。 战青城捧着她的脸,宝贝一般,忽的低头亲她,苏凤锦挣扎中咬破了他的唇他才罢休,伸出指腹擦着唇上的血,笑盈盈的:“你怎么同小狼崽子似的咬人。” 苏凤锦推开他,心里慌得厉害:“我就在东屋,哪里也不去,将军请回。” 战青城舔了舔唇外的那个伤口,笑得春风满面:“既然如此,那我就舍命陪美人,如何?” 苏凤锦急得要哭了:“你作什么不放过我,那些日子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如今还要害我到什么地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休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吧。”她实在不想担惊受怕,可是她终究还是想活下去的。 战青城收了手,凝着她目光深邃:“锦儿,以后我会护着你。” “您发发慈悲,放过我就好了。”苏凤锦紧着帕子,面色苍白得紧,其实,如战青城这般容貌身家皆是上乘的男子,在这长安城里当真是少有的,战青城若是想要后院三千姬妾,不过是一句话,一勾手指的事情罢了,何苦守着她这个弃妇百般折磨。 “手可还疼?我瞧瞧。”战青城拉过她的手,去掀她的衣袖子,苏凤锦拍开他的手,沉冷着一张小脸:“已经大好了,不敢劳将军记挂。” 战青城叹了叹气:“锦儿,我说了,我是真心。” “将军莫说笑了,天色见晚,我要歇息了,将军回吧。”苏凤锦垂眸,打开了门,却见挽珠、春芽、芳姨,还有闷不吭声的木头浣纱一排站在门口,先前的事也不知听去了多少,春芽的脸色难看得很。 战青城被苏凤锦赶了出去,同一票丫鬟站在一处,几个丫鬟抬头看他,只觉将军当真是高大。 战青城咳了两声,朝挽珠道:“你家小姐手臂上的伤可好些?” “回爷话,已经一个多月了,大好了。”挽珠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应付着,生怕一个紧张说错了话,到时候自家小姐又要受罚。 战青城叹了叹气,瞧着这透出一盏朦胧暖灯来的里屋,只觉望尘莫及。 “罢了,你们好生照顾她,把里屋那间书房空出来。”战青城只觉烦燥,于是便拂衣走了,那深蓝色的朝服衬得他的身影英俊挺拔,挽珠捧着脸小犯着花痴。 “其实将军还是很好看的嘛,比那姓赵的好看多了。” 春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嗤笑道:“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模样爷可不会看上你,啧,不过也是,你家小姐那德行爷都看上了,指不定爷是个什么胃口呢。” 春芽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苏凤锦还在绣着花儿,顿时就不高兴了:“你怎的还在绣你的破花,这下爷走了你可高兴了?过几日若是那些个小妾来弄死你,可别怪我没提醒。” 芳姨端了茶盏进来,搁在苏凤锦的手旁,替她理了理绣线,恨铁不成钢:“合着你就只剩下这点儿出息了?你也不瞧瞧那探花郎家的,什么时候也学一学人家,眼下那李大人可大半月都没敢出去那红袖坊那样的地方,下了朝就搁家里呆着,别提多老实。” 苏凤锦脑补了一番战青城也老实呆在家里的模样,无意间想到了战青城将她压在门后的场景,一时只觉心慌意乱,忙收了针线,站在窗口,吹着夏季里的风,风是热的,便是夕阳退去了,那股子的热意还是存在,热得苏凤锦心里发慌。 挽珠替苏凤锦铺着被子,直感叹:“听人说好像是城外的丘峰山掉了一块大石头下来,那山都移平了,树木跟火烧过似的,也难怪这些日子天儿这般热了。小姐,你说会不会真的有火焰山呐?” 苏凤锦擦了擦脸上的汗,瞧着窗外那七八个星天外摇了摇头:“不知道。” 一同瞧着那几个星天外的,还有战青城。他朝服已经换下了,着了一套烟青色的长袍,样式简单绣工却极是精致,倚在宋仁义怀中的美人儿娇声道:“将军怎的穿了这般的衣裳就出来了,那衣边绣的荷花儿当真是栩栩如生,瞧着精致得紧呢。” 战青城整个人都飘起来了,扔了五百两银票给她:“赏你的,眼光不错。” 这美人儿因着一句话平白得了五百两,顿时有些懵:“可是那位唤作兰馨的夫人所绣?不曾想她人美,连这绣工也是如此出彩。” 长安城确是很大,可是那些个权贵一辈的,多半都撕混在东城,这么一个天子脚下的,有什么话儿不都是一传十十传百,这般一传下去也变了模样了。 战青城拂衣坐了下来,靠着软塌,捏着酒盏慵懒至极:“你可还有旁的法子?” “这倒是有趣了,听忆秋说,她倒是个讨人喜的性子,怎的到了你这里,便诸事不顺了?”宋仁义搂着怀中美人卿卿我我,战青城也没在意,不过是你予我欢情,我予你温情罢了,逢场作戏的真情,有甚好羡慕的。 “她简直迂腐固执。”战青城饮了口酒,觉得这酒的味道不错:“这是什么酒?” 美人笑答:“回爷话,这是秋露酒,采的是秋天的霜露为水酿成的酒,若是夏天喝着,甚是解暑气。” 战青城搁了杯盏,吩咐身后的安吉:“你去买两坛子给她送过去,最近这天热得很,解解暑气也好。” 安吉退下去买酒去了,宋仁义晃着折扇,啧啧称奇:“倒从未见过你这般稀罕一个人。” 战青城捏着酒盏,忽的道:“这世间本无人真心待她,我若真心了,他日她定死也不会离开我。” “哈哈哈,倒真是奇了,这话竟从将军的嘴里说出来。不过,有时候女人往往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的,予你锦囊一个,你回去的路上拆了瞧瞧,许能懂些。”宋仁义扔了一个锦囊给他。 战青城没等回去就拆了,里头只写着一句话:“若即若离。假戏真演。” “何意?” 宋仁义叹了叹气,指导着战青城嘀咕了好一会儿,战青城将那锦囊丢还给他,直皱眉:“不可,万一她若是当真了,那她……” “她若是当真了又生气了,那不是你想要的吗?女人么,但凡将身、子,交付予人,这心自然就是那人的了……抱歉,这话你就当我没说过,你家那位,总归是不一样的。”宋仁义捏着折扇扇得风流浪荡,搂了美人摸摸手掐掐妥的,整个儿纨绔子弟一般,真不知今上为何会让他得中状元。 战青城觉得这话倒也有理,于是便搁了酒盏,匆匆下了楼,提了安吉手里的酒便策马而去。 二皇子倚在顶楼的窗口,瞧着那道身影,眸底染笑,雨烟趴在窗边瞧着惊道:“殿下,你瞧,战将军提了两坛子酒走了呢,他来红袖坊,又不要姑娘家,莫不是专程来买酒的。” 二皇子把玩着雨烟的秀发轻笑:“谁知道呢。” 战青城当真是来买酒的,不过买了酒之后便直奔东屋而去。月光隐进了云里,苏凤锦热得睡不着,便执了团扇坐在亭子里一面扇着一面瞧着漫天的星子,朦胧的灯盏在苏凤锦的身亮着,添了几分家常的暖意。 战青城翻墙入了东屋,将两坛子酒搁在桌子上,瞧着苏凤锦那闭着眼睛热得慌的模样,悄悄取了桌面上的团扇替苏凤锦扇着,没一会儿她便沉沉的睡了地去,战青城瞧瞧那两坛子酒,再看看苏凤锦,心里暗自想着,这酒怕是要等到明天才能同她喝了,于是便吩咐春芽将酒收了下去, 这才将苏凤锦轻轻抱进里屋去。 第080章 涉水而深 苏凤锦醒来的时候不知战青城来过,屋子里也没有他的身影,只当昨日夜里朦胧间做的一个梦境 ,闭口不提。 芳姨替苏凤锦理着绣线,一面打量着她那冷冷清清的神色一面叹气:“唉,过两日就是老夫人寿辰了……” 挽珠替苏凤锦穿着针:“芳姨,这将军府备个寿辰都备了一个多月了,怎的还没大寿?到底是权贵世家的,若是旁人哪里出得起那么高的价钱请庆熹戏班的来等这么久。” 春芽搁了茶盏在桌上,也拿了一卷绣线在理:“你懂什么,老夫人原是极爱听戏的,尤其是那一曲游园惊梦,听说还是当年遇见老将军的时候所听的,啧啧,花前月下一相逢,再以此戏作引,当真是郎情妾意。” 苏凤锦垂眸,绣着手中的枫叶,闷不吭声,只愿老夫人大寿的日子里她能少受些罪才好。 春芽抱着手臂瞧着苏凤锦一脸嫌弃:“方才我出东屋去领月有钱,瞧见爷与那西屋的以及那两个小妾当真是玩得欢脱,左拥右抱别提多开心了,某些人啊,就等着一个人老死在这破烂院子里吧,他日若是水再涨上来了,指不定还能拆了门板儿当船使,反正命大的也淹不死。” 挽珠也是愁得很:“小姐,你再不把握机会,爷可就真的去宠别人去了。” 苏凤锦捏着绣花针,低声道:“宠了别人才好。” 外头安吉走了进来,朝苏凤锦微微作揖:“爷请大奶奶镜湖走一趟。” 苏凤锦手里的针忽的扎着了手,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染在了那绣线上,她慌忙拿了那些绣线泡进水里。 挽珠抢了苏凤锦的活计,朝苏凤锦笑道:“小姐,这许是个机会呢,小姐快去吧当心些。” 苏凤锦瞧着那沾了一点血迹的绣线直皱眉:“这乌金线可是一两银钱一卷,挽珠,你可得好生冼一洗。” “知道了知道了,小姐快去。”挽珠推着苏凤锦出了东屋。 那镜湖边的亭子里倒也没有旁的人,不过就是一个兰馨与两个小妾罢了,兰馨与那刘玉香贴着战青城一左一右的坐着,又是喂葡萄又是喝酒的,战青城衣衫半开,瞧着那一副风流浪荡的样儿,倒是真快活。 战青城睨着亭外的苏凤锦,挑了挑眉:“来了?坐。” 苏凤锦捏着帕子来到他跟前微微福身:“见过将军。” “你你方才说让她做什么来着?”战青城拍了拍刘玉香的肩膀,酒微熏,凝着苏凤锦恨不能将她拽进怀里揉一番才好。 刘玉香笑得妩媚,衬着那张脸便显得越发的娇媚:“听闻东屋大奶奶绣得一手好绣样儿呢,妾身就是想向大奶奶讨教一二,瞧瞧那精妙绝伦的绣线到底是如何绣得。” 苏凤锦心口跳了跳,垂眸闷不吭声。 战青城挥了挥手:“既是如此,让人拿了绣架来,让她绣就是了。” 刘玉香倚进战青城的怀里,语态媚色撩人:“爷,妾身是不是提的要求太过份了,你瞧,大奶奶似乎不高兴呢。” 苏凤锦语气温弱,声音似一缕薄凉的风,不带情绪:“没有。” 刘玉香来到苏凤锦的身旁,暗中掐了一把她的胳膊,见她木头一般站着仿佛不知痛一般,一时有些狐疑,莫不是她掐得太轻了?于是又换了一边,掐上了苏凤锦先前被狗咬过的那只手臂,苏凤锦吃痛,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战青城捏着杯盏瞧着刘玉香眼底杀气腾腾,苏凤锦疼得厉害了,这才一挥手,朝刘玉香道:“你若喜欢,我绣一幅卖你就是。” 刘玉香哎呀一声,瞧着那掉入水里的珠钗心疼道:“东屋大姐姐,你若是不乐意大可直言,怎的要这般呢?那可是我母亲赠我的陪嫁钗子,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锦瞧着那波澜晃动的水面,只觉眼前一片晕眩,关于镜湖,苏凤锦有许多痛苦的回忆,无论是与兰馨一同游玩还是被老夫人绑了沉湖,哪一样于她而言都是痛苦的,这湖面就好似一个地狱,苏凤锦恨不能有多远离多远。 “既是姐姐打下去的,那就让姐姐捡起还你就是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妹妹可不许生气。爷觉得如何?”兰馨挽着战青城的手臂,头靠着他的肩膀,笑得明艳娇羞。 战青城摸了摸兰馨的发,笑道:“这水原也不深,钗子既是她打下去的……理应如此,苏凤锦,你便去捡起来吧。这岸边的水不深,可淹不着你。” 只要苏凤锦软语半句,或者……说一个不字,战青城便会立即倒戈,任谁也不许欺了她去。 苏凤锦忽的抬头,瞧着战青城,那双眸子里透着些许的恐慌,战青城的心忽的就软了一大半,正欲圆场,苏凤锦却直接走到了岸边,她一步一步的下水,脸色苍白,大热的天儿浑身都在发着抖。 苏凤锦只觉得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她,企图将她拖进水里去,恶梦如潮水般的朝着她奔来,那窒息得接近死亡的痛苦在她的身旁蔓延,仿佛有无数鬼魅在水下等着她,等着将她拉入地狱。 苏凤锦瞧战青城的那半分温意退得干干净净,战青城到底是不爱她的,所以才会如此这般,即使是厌倦了,随手抛弃或是折辱,于战青城本身是没有什么干系的,战青城不会因她心疼,更不会为她做什么旁的事。 她缓缓的蹲下,伸手去摸水底下的簪子,忽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那东西一下子夹住了苏凤锦的手,苏凤锦慌了神脚下一滑摔倒在水里,水及腰深,苏凤锦摔倒之后惊慌失措的在水里起伏,那恶梦再度来袭,苏凤锦下意识里不断的在水里挣扎。 案上的刘玉香笑声娇软:“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怎及腰深的水也将你淹成这个样子……” 战青城猛的扔了杯子,来到亭子边一伸手将她从水里拽入亭中,苏凤锦靠着柱子猛的咳嗽,面上还残留着惊恐过后的几分不安。 战青城掰断了那大螃蟹的钳子,瞧着苏凤锦流血的手心忽的疼的厉害,他是多混帐才会去演一出这样的戏,没气着苏凤锦,倒是将他自己心疼得半死! “安吉,给她……” “这是钗子,若是将军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苏凤锦将簪子搁在桌子上,忍着手上钻心的疼,因惊吓过度说话的声音有些撕哑。 “锦儿……我……”战青城欲解释,到嘴边却因苏凤锦那空洞的一眼而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苏凤锦捂着手指跑了,湿了的苏凤锦身形显得越发的单薄,她似乎消瘦了太多了,整个人狼狈且憔悴。 战青城悔得肠子都青了。 安吉瞧着战青城:“爷??” “嗯,你带几个人瞧瞧这亭子底下有多少螃蟹,全部捞上来煮了。”战青城拂衣欲走,刘玉香贴了上来,语气低软得紧,但凡是个男人,都会被那柔若无骨的嗓音魅惑了去。 “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咱们接着玩嘛。” 战青城拂开刘玉香,语气冷淡不少:“我去做什么难不成要向你禀报?” 刘玉香吓得面色一白,忙松了手:“妾身不敢。” 战青城拂衣匆匆走了,独独兰馨捏着茶盏,饮了一口,直皱眉:“这茶当真是极苦,海棠,日后不要拿这样的茶来给我喝了,太苦。” 海棠垂眸应下,换了一种茶叶。 刘玉香抓起桌上的钗子要扔,兰馨笑道:“原是你母亲赠的陪嫁,怎的又要扔?爷原就是孝顺之人,若是扔了,爷会怎么想?” 刘玉香觉得也有道理,又戴上了,坐在兰馨的身旁,气道:“那东屋的弃妇来之前还好好的,她一来,爷态度都变了,姐姐,爷不会当真对那弃妇上了心吧?咱们可怎么办?” 兰馨搁了茶盏,凝着那一湖荷花,那明艳的面容上透着些许惆怅:“爷若是要宠着谁,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姐姐原是个好人,你可莫要这般说她。” “哼,也就你将她当成是好人,你是没瞧见她下水的时候那副委屈的样儿,当真会作呢,下个水就将她给作成那个样子,私底下还不知道是怎么勾搭人的呢,姐姐你原是心善的活菩萨,不过那弃妇可不是,如若不然,赵榜眼怎会休了她。我可都打听清楚了,这弃妇原就是个这般的性子,最好装弱博得旁人的可怜了,姐姐你可莫被她骗了。”刘玉香饮着茶,凑近兰馨的身旁,不悦的喃喃着,似要将心里的不甘与怒气都发泄出来了般。 兰馨搁了茶盏,轻笑道:“这天儿当真是热,海棠,你吩咐下去,让大家都注意着些,天干物燥的,别出些什么火灾才好。” 海棠垂眸应下,兰馨又道:“我就先回去了,对了,我外公昨儿从凉州差人送了些西瓜来,冰镇着当真是好吃,回头让红豆给二位妹妹送些尝尝,也好消消暑气。” 刘玉香欢喜得很,巴巴的将兰馨送走了。 兰馨捏着削金丝的玉折扇子,秋婆子小跑了过来,擦了擦脸上的大汗,朝兰馨道:“少奶奶,奴婢确见爷去了东屋,也不知那弃妇使的什么魅惑人的毒法子,竟让爷翻墙入了东屋!” 兰馨狠狠的扯着手中的帕子,面上却是云淡风轻:“这些话说给旁人听也就罢了,讲与我听做什么。” 第081章 搬石头砸自己脚 秋婆子眼珠子一转,声音朗朗:“爷原是去了东屋呢,估摸着是哄东屋大奶奶去了,唉,也不知那东屋奶奶走的什么运,竟这般得爷的垂怜,这日后若是日时长久了,可怎么得了。” 兰馨拂了衣袍,步态优雅的走了。 秋婆子跟在兰馨的身旁,低声道:“奶奶,老奴已经去问过了,只是东屋那几个人嘴跟缝了似的,什么也不肯说,那春芽也就是个墙头草,如今见着东屋的得宠了,也偏着东屋了。想当初奶奶对她那般好,她也忒不是东西。” 兰馨的手拂过那花圃里的一朵夹竹桃花儿捏在手心里揉作一团:“春芽本就是那么个性子,如若不然,在这府中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还是个三等丫鬟。” 秋婆子搓着手,一脸的谄媚:“老奴也是亏得奶奶提拔……” 兰馨漫不经心的将揉碎了的花扔进花圃里,抬步走了。 这战青城当真是去了东屋,站在东屋的门口,敲了半天的门,芳姨要去开门,苏凤锦不许她开,只得在屋子里提点着她:“就你见天的多事,爷不过就是进来瞧瞧你,看把你能的了,都快上天了!你喝西北风的时候怎的不上天啊?你在后院里当粗使的洗衣丫鬟的时候,啊,你怎的不上天啊?你不是挺能吗?待爷倒是狠心!没他帮着你,你这纸糊的……” 春芽抱着手臂,瞧着更了衣的苏凤锦,苏凤锦那手臂原已经好了,如今胳膊上又冒出了一个掐痕来,掐出一片淤青,印在那嫩白纤细的手臂上,瞧着当真是触目惊心得紧。 挽珠替苏凤锦上着药:“芳姨,你就别说小姐了,你瞧小姐手臂上的伤,不知是谁掐的呢!早知道我就跟着一道去了!实在太过份了,去见老夫人是一身的伤回来,如今去见爷也是一身的伤,以后打死咱也不出东屋了。” 芳姨直叹气,春芽去开了门,朝门口的战青城说了两句,战青城瞧着她手上的掐痕,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是那刘玉香掐的?” 苏凤锦将衣袖子拉了下来,语气淡漠,态度越发疏离:“不是。“ “原是我不好……” “将军言重了,若是将军没旁的事,请回。”苏凤锦的态度着实冷淡了许多,战青城忽的想起第一次见苏凤锦的时候,便是这般低声软语,却又不冷不热的透着十足十的防备与疏离,瞧着乖顺得紧,可是骨子里却又叛逆的厉害,总让人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你若不喜欢我同她们在一起,只肖说一句就是了……”战青城一时慌了神,苏凤锦这冷漠的眼神令他心寒。到底是条养不熟的小狼崽子,随便欺一欺,不论是真欺还是假欺,说翻脸也就翻了脸了,管你先前投喂了多少东西予他。 “将军与谁在一起,同我有什么干系,我只求将军不要再来东屋,扰了我的清净。若是将军要折磨我,也大可一句话给个痛快,要打要罚我都认了。若是要休我,就请将军快些,笔墨就在书桌上,将军信手捏一封休书就是,什么样的言语我也不在乎了。只求将军给个痛快。” 若是这个时候能走,苏凤锦断断不会留下来,可是她眼下还没有那个能力逃,她只能呆在将军府里,过着这得过且过而又忐忑惶恐的日子。 “我不会休你。” 眼看苏凤锦又要说戳人心窝子的话,芳姨扯了扯她的衣袍,咳了一声:“那什么,你们慢聊,奴婢们就先出去了,奶奶可千万不要与爷置气,爷原也是为着奶奶好才是,有什么好好说,所谓恶语伤人六月寒。” 苏凤锦咬着唇,转身去洗盆子里头的绣线,战青城跟在她身后,一时不知说什么,扯了个话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有。”苏凤锦轻轻的洗着手中的绣线。 “你说。”战青城将衣袖子撸了上去,欢喜不已。 “请你滚出东屋去,有多快滚多快。”苏凤锦转过身来,眼神冰冷的瞧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吐字当真是清晰得紧。清晰得战青城听了只觉耳朵疼。 “锦儿,你还在与我置气?我同她们在一起原不过是为了气一气你,我知你害怕镜湖,当时我本以为以你的气性,你断不会下去捡,谁知道你当真下去了,我……”战青城当真是百口莫辨,自己作的孽,砸了自个儿的脚。 苏凤锦将绣线拿了出来拧干晾在乌黑色的窗棂上:“你的事同我没有干系。” “苏凤锦,你还要我怎么样?”战青城本就是个热血男儿,虽不要脸,但是这脸不要的次数多了,还是太伤及大男人的尊严与面子。 苏凤锦转身瞧着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比这长安城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英武俊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像个男人,面天立地,战功赫赫,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可苏凤锦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她经不起颠沛流离,经不起折磨了。她只想当只缩头乌龟,呆在自个儿的壳里,不招惹谁,也不想被谁欺负了去。 “要你滚。”苏凤锦动了动唇,她站在窗口,身后是一树茉莉花,花香迎着风吹拂进来,香气淡淡却令人沉醉其中。她墨色的发在风中张扬,苍白的面容与削尖了些许的下巴令人心疼。 只是…… “你似乎长高不少。”战青城打量着苏凤锦的身高,微微挑了挑眉。 先前不过她脑袋不过到他胸口,如今都已经到肩膀了,不知不觉的,苏凤锦原来一直在悄悄的改变。 苏凤锦微微一愣,战青城忽的俯身,捉了她的手搁在脸上,笑盈盈的道:“你若是觉得不痛快,你打我好了,重些也不要紧,我若去了外头,就说府中内子厉害得紧,本将军日日在府中被内子家暴,实不敢在外头捏花惹草。” 苏凤锦猛的抽了手:“战青城!你脸皮怎的这般厚!还是说对待那些女人便都是这么个手段,所以哄得她们待你死心塌地信以为真?旁人信你,我却是不信的。” 战青城苦笑,伸了手扶了扶她欲掉出来的木簪子,低沉的嗓音敲打着苏凤锦的耳朵:“只对你一人如此。你信与不信,自有人瞧得清楚。” 苏凤锦退了一步,背靠着窗棂:“那当真是我的孽。” “先前倒不曾知晓你如此伶牙俐齿。”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动作过于亲昵,迫得苏凤锦猛的推他。 他却是纹丝不动,一点点的靠近,最后逼得她退无可退,险些掉出窗去,战青城将她困在怀里,失声轻笑:“锦儿,我若是想要一个人,必是十足的真心,而你,也是逃不掉的。” “滚!”苏凤锦扬手欲扇他,战青城却是早有准备,捉了她的手,嘴边噙着盈盈笑意,苏凤锦瞧着当真是烦燥得紧。 战青城忽的将她抱了起来,几步便轻放在床上,附身压了过来。 苏凤锦顿时慌了,拳打脚踢的,战青城被她踹了好几脚,苏凤锦朝着他的手臂一张嘴就咬了下去,直到嘴里泛起了一股子血腥味儿才松开。 战青城低头瞧安静下来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轻笑:“可消气了?” “滚。”苏凤锦伸手推他。 战青城捉着她的手,哑着嗓音:“我瞧瞧你的手臂。” “用不着。”苏凤锦挣扎着,却被战青城紧握着,他怕弄伤她,也就不敢太用力,只由着她挣扎。 大热的天儿,窗外头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唤,苏凤锦挣扎出了一身的汗,没了什么力气,战青城这才将她宽宽的袖子撸了上去,却见那狗咬的痕迹还十分清晰,那印记上头又青紫了一块儿,瞧着是两个指印,一张脸顿时沉了。 “我给你散散淤血。”说罢战青城当真坐了起来,拉着苏凤锦的手轻轻的捏着,一边捏一边道:“你太瘦了,日后多吃些,想吃什么只管开口就是,让安吉去给你弄来。” 苏凤锦忽的想起忆秋爱吃却一直寻不着的,只道:“榴莲果,你可找的着?”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笑意沉沉:“那可外朝奉予今上的贡品,你倒是会吃。” 苏凤锦手本来就疼,被他这般捏着忽的就舒服了,也就不挣扎了,想着这掐痕原也是他害的,散一散淤血原也不打紧才是。 战青城当真是费心费力,捏得不轻不重的,偶尔看看苏凤锦的脸色,见她舒服就摸准了那原先的力道给她捏着,没一会儿那淤血便散了不少。 战青城朝她心疼道:“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有恃无恐的欺负我,你怎的不去欺负欺负那些欺负你的人?” 苏凤锦抽回手,朝战青城道:“将军战功赫赫,我可不敢欺负,将军回吧。” “别气了,我替你教一番那刘玉香,出出气,嗯?”战青城忒不要脸的凑了上去,待这苏凤锦当真是半分脾气也没有。 “你还要打女人不成。”苏凤锦不同他坐在床上,总觉得这个地方格外的危险。 然而战青城毫无自知之明,他躺在床上,头枕着苏凤锦的香枕,笑盈盈的:“不,我可以欺负她爹。” “那是你岳父!”苏凤锦扫了他一眼,忽的觉得那衣袍上绣的荷花甚是眼熟,怎的瞧着跟她的绣法别无二致,且不说绣法,就连这烟青色的蜀锦料子也是一模一样的。 战青城嗅着枕边的淡香,心里默默感叹,他也终于有他的傻姑娘了,日后他便要像他父亲疼他母亲一般,待她百般好,千般爱才是。 第082章 凤栖梧桐 战青城对那句岳父不置可否,躺在苏凤锦的温香软床上不想起。 苏凤锦赶不走他,干脆也就将他无视了个彻底,战青城那炽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走哪儿那视线便转移到哪来,瞧得苏凤锦心里越发的烦燥。 眼瞅着夕阳夕下了,战青城夺了她手中的绣线,一把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夜里就不要绣了,当心绣坏眼睛。” “将军该回去了。”苏凤锦将衣服又扯了过来。 战青城无奈的瞧着她:“我说过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与我一同去瞧瞧。” 苏凤锦摇了摇头,态度淡漠:“不去。” “当真不去?”战青城卷着那滚出去的线团子,大手大脚的,瞧着有点笨拙。 原是拿刀弄剑的,哪里会得这些细小的针线之物。 苏凤锦头也没抬:“不去。”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卷完了线团子,忽的将苏凤锦抱了起来:“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苏凤锦吓了一跳,两只手掐上了战青城的脸:“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听不懂话是不是!” 战青城被她掐得狠了,只得将她放了下来,那张脸上顿时呈现出了两个红红的印子,苏凤锦转身便跑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将门窗一并上了锁,战青城站在屋外有些烦炽。 苏凤锦当真这般厌他吗?思及此,战青城一张脸越发的阴沉,拂袖出了将军府便直奔红袖坊而去,难得忆秋也在红袖坊里头,听着忆秋那一本正经要帐的架势,倒真是人小鬼大。 “这个月的入帐可不止这些,你给我的分红就这么点儿?咱们相处这么久了,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老妈妈你是懂的,我这儿还好说话,可若是我家状元爷来同你说话,怕是没那么好商量了。” 那老妈妈低着头,凑近忆秋的耳旁低声道:“这不是将军来过好几次吗,将军说了,那些花销都记状元爷帐上,我这红袖坊里四十年酿的秋霜酒都被状元爷给拿光了,这分红实在拿不出多了的。忆秋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查一查帐…。” 忆秋顿时变了一张脸,往日的活泼明艳一瞬间就跟见了鬼似的消失了:“开什么玩笑!状元爷与将军有一文钱的关系吗?将军欠你们的债你们自己去讨去,干我们状元府什么事儿,难不成他将来生的孩子还要喊状元爷一声干爹不成!” 这老妈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抬头就看见一脸阴沉的战青城,下意识哆嗦了一把:“将……将军,这这这这实在在是……” “宋仁义在哪?”战青城阴着一张杀气腾腾的脸瞧着老妈妈,将人家吓得不轻。 忆秋数了数银票,这才道:“爷今日不在红袖坊,你若是要找喝酒的,就去后院寻探花郎去,他那酒量可好着呢,唉,你自己逛花楼的钱自己出,别指望状元爷帮你……” 战青城抬步去了后院,红袖坊的后院有三分之二是开放的,这三分之二占地面积在这长安城里虽不算大,可是也不小了,一路走过去那些个美人朝着战青城便扑过来,战青城一记冷眼便将人尽数吓退了。 李均之家有个凶悍的夫人,所以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玩儿,而是呆在屋子里,同美人把酒言欢如此这般,见战青城来了,便收了那只咸猪手,诧异道:“将军何故来此?状元爷今儿可忙得很,大清早的从美人窝里爬起来就不知去向了。” 战青城拂衣在李均之跟前坐下,把玩着手中的烟青色的香囊,眯着眸子幽幽道:“李大人当真是清闲。” “自然不比战将这府中三妻四妾来得痛快。”李均之是个典型的笑面虎,平日里又是个惧内的,所以性子倒是极好发,不比宋仁义那只老狐狸,不过这胆子却也着实大了些。 战青城眸色幽冷的瞧着他,这李均之却中一脸的嘲笑:“将军,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莫不是 刚从哪个姑娘那儿过来?啧啧,这伤处瞧着当真是……孟浪。” 战青城打了个响指,李均之还不知道是作什么,楼着美人笑盈盈的:“要我说,这妻自当是娶回家中好生相待,不相干的女人,才是用来玩,将军别一个劲的喝闷酒啊,素素,去,给将军满上。” 战青城扫了眼那唤作素素的女人,生得很是妖艳,大夏天的衣着露得伤风败俗就不说了,那身材却是极好,不过,这般身材的瞧多了,也显得无趣得紧。 这女人不敢近前,只得隔着半个桌子替战青城斟酒,战青城瞧着那杯酒眯着眸子淡道:“你哪日想明白了,就替我去照顾一个人。”说是照顾,其实怎么照顾,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恩恩怨怨的,总归是要好生‘照顾’的。 “这就奇怪了,将军从来不涉及朝堂,还有什么人是需要我一个探花郎‘照顾’的?莫不是你那岳父魏尚书,细说起来,与我户部虽无甚直接干系,不过,许多的例银用度却还是要从我上司的上头走,我可没有那个能力去照顾一个尚书。”无论是哪种照顾。 战青城瞧着酒杯中荡开的涟漪,吐出几个字:“户部,刘侍郎。” “那不是你家小妾的父亲吗?怎的?你们这是窝里反了?”李均之生得很平凡,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一双桃花眼,这些年来败在这双桃花眼下的姑娘不计其数。 砰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衣着明艳的女人冲了进来,提了李均之的耳朵,声音透着几分强势:“好你个李均之!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的话怎的就跟放屁似的一放就没了!” 李均之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按着陆雨薇的手皱着眉头求饶:“误会误会,误会了,我原是与将军有事要议,这完人是一个误会,不信你问问将军,我哪里敢骗你啊。” 陆雨薇这才注意到战青城,忙松了手,整个人瞬间规规矩矩,从泼妇变成了个温婉似水的女子。 速度之快,一旁的李均之不大乐意了:“恶婆娘,你怎的对着他这般温柔,我才是你夫君!” “起开。”陆雨薇一把将李均之推开,来到战青城的身旁行了个江湖礼。 “陆雨薇见过将军。” 战青城搁了酒盏,朝她淡道:“让李大人先回去,我有事要问你。” 李均之从地上爬起来,凑了过来,朗声道:“不行,她是我女人,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 “呦,这么说,你同这红袖坊的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难不成还干了些什么?”陆雨薇杀气腾腾的瞧着探花郎,探花郎吓得不轻,忙摆着手直摇头:“娘子误会,为夫虽身处这肮脏之地,心里独有娘子一人。” “哪这么多废?滚出去。”陆雨薇提了李均之的衣领子朝外边拖,那些个看戏的人早已经跑得远远的了,生怕晚一步就被这彪悍的陆雨薇给殃及了池鱼。 “唉娘子,爱妻,夫人!!内子……你听我解释……” 砰的一声那门便重重的合上了,李均之站在门口咬牙切齿 不就是笑话了他几句吗?竟要这般作弄他! 李均之扒在门边听着里头的动静。 战青城其实不过是向陆雨薇问了向个女人家的问题罢了,陆雨薇只觉奇怪:“将军才貌出众,岂会忧心这些?想来府中夫人时日久了定会为将军一片赤诚之心所感动。” 战青城饮着酒,面色轻愁:“她与旁的人不同,这大半年了待我还是那么个态度。” “反正那人已经嫁得将军,捏圆还是搓扁不都看将军的吗?将军只管做想做的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多几次也就习惯了。一辈子可长着呢,总要习惯才是。” 战青城打那红袖坊里出来时已经很晚了,万家灯火在长安城里亮起,战青城挑了一条小路走,府坻后门的灯盏一路向深处蔓延,战青城翻墙去的东屋,东屋里头苏凤锦已经睡下了,睡姿蜷缩着,手里还拿着半截绣线,看样子是绣得累了才这么睡过去的。 芳姨守夜的时候瞧见是战青城,也就悄悄的退了下去。 战青城坐在床边,瞧着苏凤锦,她并无倾城之姿,也没有滔天的才华,脾气更是臭得很,战青城却偏跟吃了药似的,对苏凤锦百般上心,一会儿不见便想念得紧。 以前战青城只想着怎么得到她,若是得不到便会烦燥,甚至想杀人,可是如今他却只想苏凤锦好好的,不受伤,再养胖些才好。 苏凤锦夜里睡得不踏实,热得慌。 战青城坐在床边,替苏凤锦扇着风,后半夜的时候忽的又下起了雨,热意也就这么被压了下去,苏凤锦又觉冷,于是便摸索着去扯被子,结果扯着了战青城的衣袍,战青城也是倦了,趁着苏凤锦迷迷糊糊的劲儿偷偷在她身旁躺了下来,那一觉睡的,当真是美极了,做梦都能笑醒。 苏凤锦浅浅的呼吸就在他的胸口,不过她这睡相,确实不大雅观,那一条腿搭过来搭在战青城的腿上,本就是血气方 刚的年纪,再能忍也不是柳下惠,能够坐怀不乱。于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战青城就偷偷摸摸做贼一样的离开了东屋,搁主屋里头泡了个冷水澡消去了一身的邪火。 第083章 大寿 老夫人的大寿时辰一晃终于到了,整个将军府里瞧着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庆熹戏班的那些戏子正在戏台子上唱着戏,婉转的唱腔将戏文传出了很远,好在东屋离老夫人的梧桐院也不近,只依稀里能听见那么几声锣鼓音罢了。 苏凤锦低头绣着她的刺绣,如今衣服已经绣到了秋末的最后一套了,这一套苏凤锦绣的是海棠花,挽珠坐在一旁挽着线,一面不安道:“小姐,今日可是老夫人寿辰,咱们不去真的好嘛?到时候旁的人会怎么说咱们呀。” 近日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倒是天晴了,原也是个大喜的吉日,苏凤锦轻声道:“我若是去了,她们才不高兴呢,既是如此,何必去扫了她们的兴。” 挽珠嘟着嘴:“那咱们就不去了,反正每次碰着她们也没什么好事,还不如呆在东屋呢。” 苏凤锦垂眸绣着,还有三套衣服,她就全部做完了,到时候将银钱存到钱庄里头去,日后若是要用了,也好及时去取来,总比将银钱搁在这东屋来的好。若是哪一日……哪一日她无路可走了,倒还可以逃的。 苏凤锦盘着心里的小心思,春芽提着一个篮子走了来,朝苏凤锦道:“花都晒干了,你可还要做什么点心?” 苏凤锦看了眼那些花儿,摇了摇头:“这两日下雨潮得很,你再晒一晒,明天再做。” 春芽搁了篮子,瞧着苏凤锦那一副悠闲的模样有些着急:“老夫人的寿辰已经开始了,你当真不去瞧瞧?” 挽珠拿了朵干花气呼呼道:“有什么可瞧的,难不成我家小姐多瞧两眼老夫人就长命百岁了不成?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原也不是什么好心人,尽会说些难听的话,咱们才不去呢,对吧小姐。” 春芽夺了她手里的花儿,恨铁不成钢:“哼,懒得同你们说,你家小姐就活该将来老死在这个破地方!” 苏凤锦垂眸,瞧着手上的刺绣忽的没了兴致。 芳姨从屋里头走了出来,朝苏凤锦温声道:“奶奶怎的说也是今上赐婚的正妻,那兰馨虽是平妻,可是论起身份来,你到底要高她一些,奴婢已经备了衣裳,奶奶可要换了去道句祝词?也好教外头的那些人瞧瞧,奶奶原也是当得了家的,日后若是爷将将军府的管事权交予奶奶,奶奶也有个服众的由头不是。” 一提及老夫人苏凤锦就害怕,她手脚一瞬间便是一片冰凉:“当真非去不可吗?芳姨,我……” “那是府中老夫人,奶奶该去一去才是。先前奶奶不是绣过百福图吗?正好这次大寿能够用上,这般的祝词,倒也不失奶奶身份了。”芳姨扶了苏凤锦入屋,屋子里头的案几上搁着一个盘子,盘子上头是叠得齐整的衣袍,那衣袍甚是华丽,苏凤锦常年刺绣是认得的,这云锦少说千金一匹,质地轻薄如羽衣,着身凉爽而华丽。 “这是云锦!怎么会……”苏凤锦有些懵,这般华贵的料子原是宫里才有的,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原是前些日子爷治水有功今上赏的,爷照着你的尺寸吩咐文绣院的人做了几套衣裳,瞧瞧这文绣院的手艺,不愧是皇家御用的绣娘绣出来的,虽瞧着不及奶奶的绣工,但是远远的一看也是一般无二了,瞧瞧爷对奶奶的用心,当真是良苦,这大寿你也该去一去才好。”芳姨笑得皱纹都冒了出来,摸着那云锦料子别提多高兴了。 苏凤锦默了一会儿,走向衣柜,挑了一件海棠缠枝的素色衣袍出来,衣料子普通得很,原是苏凤锦来之前她大哥怕她这么过来太寒酸了,所以差人置办的几套衣服,虽比不得云锦的料子好,却也是一片真心。 “把那件衣服还回去,我穿这件即可。” 芳姨瞪着那件衣服一脸嫌弃:“你怎的这般糊涂啊!外头那些个大人们与贵家小姐哪个不是锦衣云缎的,你也好意思穿这件破烂衣出去,这不是打了爷的脸面吗?” 苏凤锦垂眸,目光里透着几分空洞,缓缓开口:“我原就是被他们笑话的,如今穿着自己的衣服,又有什么要紧的,那些难听的话……听的也不少,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名节?声誉?家亲?还是她这条性命? 芳姨忽的有些心疼,叹了叹气只得依了她。 苏凤锦去得前院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诺大的戏台子,上头有戏子在婉转轻唱着,一群的达官贵人家小姐围着老夫人坐着,兰馨一身华衣锦缎,加上自身非凡的气质,一手掌控着整个大寿的寿宴,瞧着就似府中女主人一般。魏夫人也帮衬着魏兰馨,魏兰馨站在战青城的身旁,陪着他游走于诸多贵客达官之间,推杯换盏,游刃有余。 那些真真假假的话语传进苏凤锦的耳朵里,她忽的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一时想不明白,她作什么要来这样的场合。 “将军与夫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是啊是啊,这孩子的事情也得抓点紧啊,我家绣绣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战青城只是捏着酒杯浅饮一口,一笑置之,倒是兰馨,还能端庄得体的与他们寒暄一番,到底是世家出来的,那言行举止皆是上乘。 苏凤锦转身便想走,却听得战青城的声音近在咫尺:“锦儿,怎的来了就要走?” 苏凤锦只得僵在原地,在芳姨的催促下转过头去,一抬头便撞进了战青城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他唇角透着笑,逆着阳光,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我……芳姨说我该来送份贺礼。”苏凤锦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清冷的面容上是一双空洞的眸子,若是先前,战青城是瞧不出什么来的,只是如今战青城已经将她摸了个半透,自是知晓,她越是这般面无表情的时候,心里头的浪便翻腾的越发的厉害。 他握着苏凤锦的手,低声轻笑:“难得你也有紧张的时候,你放心,我自不会让旁人为难了你去。” 战青城这么般光明正大的牵了苏凤换往那戏台子前走,苏凤锦不断的挣扎着,低声道:“你松手!我自己走。” 战青城偏是不松,硬是将苏凤锦拽到了老夫人的眼前:“母亲,凤锦来给你贺寿。” 老夫人搁了花盏,悠悠的扫了眼苏凤锦:“倒是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 这话多少含着些隐喻,苏凤锦低垂着头,只作听不见那里头的意思,跪在地上,朝老夫人慎重道:“苏凤锦恭祝老夫人福寿绵长。” 芳姨瞧着她这没出息的样儿只觉急的肝儿疼,来到苏凤锦的身旁,朝老夫人笑道:“大奶奶许久之前就已经着手备贺礼了,花了足三个月的时间熬了不少的夜,总算是将这百寿图给绣完整了,奴婢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夫人摸着手里头的玉如意,分明是炎炎夏日,这前院却扎了一个巨大的棚子,在前院挖了好几条水渠,将冰引了进来浸在水里头,呆着只觉万分凉爽,只是苏凤锦体质本寒,跪在地上稍久些就觉浑身冷得厉害。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面上带着得体的笑:“难为你这般记挂着,你身子不好,就早些去歇着。把她扶回去歇息,莫再病着了。” 芳姨忙将苏凤锦扶了起来:“是。” 苏凤锦垂眸欲走,战青城忽的道:“母亲可喜欢这百福图?” 那百福图由安吉与康福一并抬了上来,搁在戏台子前头,那福字以金线绣成,且每一个字都是不一样的,中间是一个正楷福字,旁的福字都绕着那一个,远远的瞧着,似会发光一般,亮人眼球。 老夫人只瞧那绣工便是欢喜:“这绣工确是精妙发,当真是你一人所绣?” 苏凤锦垂眸低声应道:“回老夫人话,是我绣的。” 苏凤锦正欲答话,刘玉香挽了老夫人的手,眼神怪异的扫了眼苏凤锦,朝老夫人笑得谄媚:“老夫人,说来也当真是巧了,前几日妾身还托人好不容易才求得玉柳先生那副百福图,正想呈送给老夫人呢,不曾想,倒是教大奶奶抢了先呢,妾身一时倒不知要送些什么予老夫人才好了。” 一旁的贵家小姐捏着一柄丝竹玉扇轻笑::“既是如此,不如将玉柳先生那副一并拿出来,说起来玉柳先生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出过新的绣品了呢,如今这一年更是绝迹了一般,还不知日后会不会还有新品出来。”玉柳先生的绣品如今因为绣的少了,已经抬到了千金的高价了。 魏夫人打量着苏凤锦,见她身形单薄削瘦,低着头又是一副闷葫芦的样儿,心下倒也没觉得能为自家兰馨构成多少威胁,毕竟这苏凤锦无论才情样貌还是处事手段,样样都是不及兰馨的,只是瞧着战青城看苏凤锦的眼神,心里又有些不安,从来没有哪一个男人会用这样温脉的目光去看一个女人的,除非……。 老夫人拍了拍刘玉香的手,笑得慈祥:“有心了,你且拿来,也供大家瞧瞧这玉柳先生的手笔,细说起来,老身也有一年多不曾听闻玉柳先生有新的绣样了。” 刘玉香执了老夫人手中一方帕子,惊诧道:“呀,这帕子只怕也是玉柳先生所绣吧,是双面的呢,瞧着当真是精致,这紫地丁花儿瞧着也是好看,跟真的似的,这样的绣法妾身可学不来。” 第084章 青青柳色新 战青城站在苏凤锦身旁,笑意盈盈,低身凑近她耳旁笑:“玉柳先生可曾听见,有人在夸你呢。” 苏凤锦面色微僵,紧揪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将军说笑了。苏凤锦不过一个弃妇哪里会这样的绣法。” 战青城黑了一张脸:“大喜的日子,不要说扫兴的话。” 苏凤锦低着头,缄默不语。 那另一块屏风很快就被搬了上来,字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屏风一大一小,苏凤锦现在绣的这个要小一些,也精巧一些,玉柳先生所绣倒是大气得很,那末尾处还绣着一串柳叶,柳叶极其细小,细看却又栩栩如生,这便是玉柳先生的本事了。 旁人瞧着只觉十分惊叹,老夫人瞧着欢喜得很:“好好好,当真是好,玉香这孩子,有心了,有心了!织玉,你去将我先前收着的那支碧玉鎏金的挽凤簪取来。” 众人视线落在苏凤锦的身上,开始嘀咕着。 “唉,这就是那个弃妇啊,那小脸儿,跟卿二小姐当真是像,啧,你看她那小身板儿,就跟没吃饱过似的。” “那衣服当真是寒酸,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了吧?我几日前还瞧见我祖母穿过这样的款式的衣呢,你瞧她那簪子,竟是木的……” “就她这样儿的,还事犯七出被赵大人休了,啧啧,许是骨子里本就浪呢?我听人说,她娘原也是个大家小姐,因着看上了九品芝麻官苏大人,所以一时犯了贱就跟着苏大人私奔了,啧,这般的女人,想来生的孩子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凤锦咬着唇,紧握着拳头,一声不吭,沉默得似木头一般。 战青城拍了拍她的手,凌厉的目光朝身后一扫,那些个人忽的闭了嘴。 织玉取了簪子来,老夫人亲自为刘玉香戴上,欢喜得很。 战青城朝老夫人笑道:“母亲,凤锦不舒服,儿子先送她回去歇息了。” 老夫人只当不曾听见,与刘玉香以及兰馨聊着那戏台子上的戏词,苏凤锦跟着战青城一前一后的出了宴厅,一出宴厅那炽热的感觉便扑了过来。 战青城拉着她挑了一条小路走,走到一处假山后头,忽的将她拉进了假山里头的一个小石洞里,将人紧紧的抱着,低沉的嗓音飘在苏凤锦的耳旁:“他们瞎了眼,我可没瞎。你自放心,我会替你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苏凤锦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只听得里面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她的脸,世界忽的变得格外的安静,她竟有了半分沉沦。 战青城轻笑:“今日倒是乖得很。” 苏凤锦猛的推开他,垂眸低声道:“若将军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嗯,你且先回去,前院事情多得很,方才我见忆秋已经去东屋了,有她在,你也能同她多说些话。”战青城理了理苏凤锦的衣袍,眸底透着几分宠溺。 假山外头有丫鬟路过,那几个丫鬟也是个嘴碎的:“唉,你们瞧见了吗?丞相府的卿二小姐来了呢,瞧着仙女儿一般,当真是好看,送的还是那无价宝夜明珠呢,可把老夫人稀罕得呀。” “还别说,这赵榜眼带着的夫人也是一绝,可比那前任好看多了。” “东屋的当真是晦气,你瞧,那赵大人休了东屋那个之后,不就立马官升数级吗?” “就是就是,要是爷休了东屋的,不知能升到哪儿去呢?” 一群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嘀咕着,战青城就着外头隐隐约约的阳光,只见苏凤锦的面色忽的就苍白了下去,一双眸子越发的空洞木讷。他忽的捧着苏凤锦的脸,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从额头一路往下。 苏凤锦伸了手捂着他的嘴,怒极:“你做什么!” “怎么?一听旁人提起姓赵的你就要同我装纯情了不成?不管你心里有谁,你到底还是要同我睡。”战青城拉开苏凤锦的手,眼底透着讳莫如深的笑意。 苏凤锦伸手推他,却被战青城扣得死死的,外头隐约传来赵阮诚的声音:“夫人莫生气,今日原不过是老夫人的生辰,连皇上身边的总管都来了一趟,怎的为夫身为侍郎也是要来走一趟的,我若待她当真有旁的心思,怎会将你也一并带来……” 战青城眸底闪过一丝恶趣味,他坐在假山里的石头上,将苏凤锦抱在怀里,一只手宽袖子里头探了进去,唇将她的堵得严严实实,苏凤锦不敢说话,只能挣扎着,唇齿之间的碰撞染上了鲜血的味道,战青城的呼吸渐渐的变得沉重。 外头的声音近了,停在了假山旁,赵阮诚摘了一朵花,顺手戴在了傅小姐的发上,眸底一片温润:“此花竟衬得夫人越发好看了,细细观摩,夫人之美色竟将花的美都掩了去。” 傅文樱倚在赵阮诚的怀里,娇声软语:“夫君,你说你是来见老夫人的,那我便信你,不过,若是让我瞧见你与那弃妇有甚勾结,我定不饶你。” 赵阮诚搂着新妻,笑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你在我心中自是非那等俗粉可比,怎的要降低自个儿的身价呢?” 假山里头的战青城忽的有些收不住场了,他粗粝的手碰着苏凤锦细嫩的皮肤便觉浑身着了火一般,苏凤锦的衣袍被他扯乱了,话全被堵着,因着害怕外头会听见声音,所以也不敢吱声,只能掐着战青城的胳膊,奈何人家一身的健子肉,掐了半天也无济于事。 战青城将她死死的扣在怀里,低声道:“锦儿,你说,若是我在这里要了你……” “战青城!不要让我恨你。”苏凤锦紧紧的扯着自个儿的衣裳,一双空洞的目光里总算凝了些许旁的东西。 “好好,不要就不要,我抱抱总可以吧?你乖一些,不要乱动。”战青城下巴抵着苏凤锦的肩膀,嗅着这淡淡的馨香,总觉得自个儿就似那些吸大烟的一般,一旦碰了,便永远也无法松手了,只能天天的去触碰,沉沦进去,无可救药,难以自拔。 苏凤锦咬牙切齿:“混帐!你不是将军吗?怎的自制力这般差!” 战青城因过度的隐忍而使得嗓音暗沉而感性:“这么多年,能让我失去自制力的,你倒是第一位。” “那卿二小姐……”苏凤锦张了张嘴,忽的沉默了。她作什么要问这些,卿如玉算第几位于她又有什么干系。 “怎么不说下去了?嗯?”那微微高扬的一声嗯戳进苏凤锦的心里,就似一把火,撩拨着她。 到底是不曾经过人事的,只是因着先前那些旖旎的梦境觉得身体隐约有些莫名的难受,只是她是个要强的性子,自是忍着不愿意说出来的。 “当真不说?那我可不忍着了。”战青城的手从腰上往下滑,苏凤锦捉着他的手,急得满身大汗。 “战青城,你就不能正人君子一些!” 战青城险些失声大笑:“傻锦儿,我若不是君子,你我花烛夜早就办了,何苦等到你心甘情愿?” 他捉了苏凤锦的手,有些邪恶的道:“我若不碰你也可,换你来碰我如何?” 苏凤锦的手被他捉着一路往下,刚碰到一个炽热如烙铁般的东西,手便迅速抽了回来,瞪着战青城,满脸厌恶:“恶心!混帐,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这个时候出去,你就不怕撞见那姓赵的?”战青城恶趣味的瞧着她,天知道方才那轻轻的一碰,他差点控制不住。 “那也比同你这个恶心的人呆在一起要好!”苏凤锦的手被他死死的握着,整个人被他压在假山石头上动弹不得…… 光线从假山的细缝里头透下来,战青城满头大汗却是一脸的满足,那低低浅浅的声音吓得苏凤锦六神无主。假山外头赵阮诚的话语令她心寒到了骨子里,这些年的真心,到底已经用完了。 “咦?这假山里头,我怎的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傅文樱本是背对着假山的,隐约里听见战青城一声微弱的低吟,吓了一跳。 苏凤锦也吓了一跳,手忽的就用上了力道,战青城可就不好受了。 “夫人,你这般大的力道,将来我若是不行了,你可怎么办?”战青城取了帕子擦了污渍,又将苏凤锦的衣衫理了理。 苏凤锦扯着战青城宽袖的里袖愤愤的擦着,一双眼红红的:“战青城你恶不恶心!” 战青城伸手,苏凤锦退了两步,瞪着他逃得远远的。 “怎么?碰过了才来摆出这副模样?眼下才装清高,未免错过时机了。”战青城轻笑,外头隐约有了脚步声,他忽的将苏凤锦扯进怀里。 苏凤锦心跳得厉害,她不想让赵阮诚看见,更不想让他的新妻瞧见她这般的模样。 战青城有意无意的将她牢牢的护在怀里,苏凤锦身形娇小,这般护着,又加上昏暗的光线问题,根本就看不见苏凤换。 这假山里头是黑暗的,身处光明看黑暗难,身处黑暗瞧光明却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战青城咬着她的唇,咬得苏凤锦吃痛,轻呼了一声,一双手死死的掐着战青城的腰,奈何人家一身的健子肉,根本不受影响,倒是外头想来细瞧的傅文樱,脸红红的退了几步,拉了赵阮诚道:“原是我看错了,咱们快些走吧,我还要去瞧瞧老夫人种的那一院子紫地丁呢。” 赵阮诚一头雾水,回头狐疑的看了眼那假山,傅文樱拉着他快步的走:“当真没什么可瞧的,夫君,咱们快去看花儿去。” 第085章 免叫生死作相思 苏凤锦听着外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将战青城推开便出了假山,她走得速度当真是快,兔子一般。战青城还未开口, 苏凤锦已经窜得很远了。 安吉火急火燎的跑了来,喘着气,却见战青城一脸食髓知味,顿时只觉惊悚:“爷,这这一脸的笑,当真是如沐春风,春风得意,骚气外溅……”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他一眼,安吉忙拍着嘴笑嘻嘻的:“小的说错了,说错了,是喜气外露,爷,赶紧的吧,今上同丞相也一并过来了,老夫人正陪着呢。” 战青城心情好,也就没同他计较便一道去了,临了路过东屋那头的岔路口,却见苏凤锦正与赵阮诚站在一处,赵阮诚微微伸手,拂过她的发,女的娇羞男的……小白脸!!当真是扎眼至极! 苏凤锦紧着衣袖子退了一步,赵阮诚失笑:“原是你簪子松了。” 苏凤锦正欲说话,战青城大步而来,将她拽进怀里,语气不善:“赵大人不跟着赵夫人,怎的却来了我家夫人的东屋? 这将军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赵夫人可别走错了去处才好,毕竟府中戒备森严机关重重,有些地方,可是去 不得的。” 赵阮诚凝着那只搭在苏凤锦肩膀上的手,神色晦暗,面皮染着得宜的温笑:“将军严重了。” “你当真是一刻也不让为夫省心。”他捏了捏苏凤锦的鼻子,语态亲昵。苏凤锦只当是不曾听见。 战青城朝赵阮诚道了句告辞,便拉着苏凤锦回了东屋,安吉在一旁瞅着是目瞪口呆,眼前的场面,有点混乱,一个是将军正妻,一个是将军正妻的前夫?这三个人的神色也是各有千秋,完全琢磨不透些什么,一个个跟千年老狐狸似的,藏的当真是深沉。 战青城将苏凤锦送进里屋,伸手便取了她那支翠玉簪子,闷声道:“这簪子就不要了,你若喜欢这样的,过几日我差人给你送几盒子过来就是。” 苏凤锦紧紧的扯着衣袖子,面容沉冷:“你到底想怎么样?” 战青城把玩着簪子的手微僵,心里忽的觉得疼得厉害,他扯出一抹苦笑:“我哪里能将你怎么样。” “你自放心就是,我会好生呆在东屋,绝对不会乱走,将军请。”苏凤锦站在门口,指着门外,面容沉冷。 忆秋端了一碟子点心走了来,瞧着苏凤锦这架势还吓了一跳:“苏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凤锦收了手,恢复了以往的淡漠:“没什么,我带你去后厨看看糕点……” “糕点已经做好啦,这儿呢。”忆秋晃了晃手中的点心,扫了眼苏凤锦身后一脸阴沉的战青城,有些好奇她们怎么又吵上了。这次是要冷战? “那就去赏花,走!”苏凤锦拉着忆秋朝后院走,战青城子理了理衣袍,望向前来催促的战青城。 “爷,可不能让今上等人好等啊。”这大半个朝堂的人都来了, 若是再这般墨迹下去,今上那里可不好交待啊,搞不好耽搁的久了,还要治治罪!到时候可就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战青城亦觉有理,于是便陪着安吉一道儿去了,安吉跟在战青城的身旁嘀咕道:“今上这一次还赏了个有意思的贡品,叫什么,榴莲果的,那味儿当真是臭,难不成是搁茅房里驱苍蝇的不成?那味儿咱可下不去这个口。” “你方才说,那叫什么果?”战青城记得苏凤锦当时似乎说过喜欢榴莲果来着。 “榴莲果,海外的贡品。小的也不知那玩意儿用来做甚,搁库房里熏得一屋子的味儿。”安吉还正愁着要怎么搞呢,那味儿大,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头疼得很。 “送东屋去。另外,瞧瞧还有些什么她喜欢的,一并也给她送过去。“战青城穿过曲折的长廊与流水的小溪,安吉疾 步跟在他的身旁应着。 “爷,那西屋的和两位妾室……” “你做主就是。”战青城无心去理会旁的,绕过那长廊便去了前厅。 安吉只得按着平日里逢年过节的时候备的东西去送了,西屋的到底是主事的,所以东西自是比妾室要浓重许多。 忆秋陪着苏凤锦去得后院,后院里头倒是百花齐放,苏凤锦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忆秋吃着糕点一脸狐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凤锦摘了一朵花揉碎了放进水里,咬牙切齿:“洗手。” “什么洗手,我瞧着你这是要扒皮呢吧,手都搓红了。”忆秋盘着腿坐在亭子里,瞧着苏凤锦那苍白的脸色,也不知她是怎的了。 苏凤锦缄默不语,净了手之后便开始摘花,结了苞的玫瑰花被她采摘下来,搁太阳底下晒着,忆秋一碟子点心一会儿功夫就吃完了,于是也帮着一块儿摘。 苏凤锦拔弄着手里头的玫瑰花,朝忆秋道:“你怎的不去前院看戏,听闻那是庆熹班的人唱的,唱功一流。” “我可不爱听那些慢吞吞的戏,也就他们一群人子死要面子陪着老夫人一块儿罢了,状元爷也不过就是来送个礼,一转身便回了红袖坊里去了,这不知道的还当红袖坊才是他家呢。”忆秋将花扔进小托盘里,对状元爷那个性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苏凤锦晒了花儿之后天色便暗沉了下来,到底是老夫人的生辰,一到了夜里便放起了祈福的孔明灯,忆秋也不知是从哪里弄了两个灯过来,拉了苏凤锦在东屋的院子里头闹着要放,连在那孔明灯上写字的笔墨都已经备好了。 “苏姐姐,快写。”忆秋按耐不住的开始动手了。 挽珠与春芽晃着胳膊敲着肩膀走了回来,春芽扭着脖子抱怨:“把咱们叫去帮了一整天的忙,到头来一个字儿都没有,当真将咱们东屋的当成软柿子捏不成!” 芳姨走在最后头,锤着腰低声道:“眼下是西屋那位管事,你们都少说两句。” 挽珠见有两个孔明灯,一时也来了兴致,朝苏凤锦奔过来:“小姐,咱们可好久没有放灯祈福了。” 苏凤锦垂眸,瞧着那盏空白的孔明灯,不知写什么,于是就松了手,那灯就这么飞了出去,渐渐升高。 忆秋只觉惋惜:“苏姐姐,你怎的不许愿啊?” 苏凤锦搁了毛笔,低声道:“我如今这般的处境,已经没有法子绝地逢生了,写与不写的,原也是没有区别。” 忆秋瞧了瞧自个儿的,默了一会儿,一松手也放了。 夜色变得寂静起来,苏凤锦在灯下绣着花儿,芳姨进里屋顺手关了门:“忆秋姑娘已经送出去了,临去时那些糕点也一并给她带了去,不过……安总管方才送了个东西过来,那东西瞧着一身的刺,味儿也大得很,奴婢一时不知如何处置,也就搁在了厨房里。” 苏凤锦也没怎么在意,嗯了一声,又低头绣花。 芳姨对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已经习惯了,替她倒了一盏茶,也就出去了。 战青城悄悄走了进来,见她灯下绣花的模样心里莫名的一暖。夜色深深的时候,若是所爱的那个人在灯下为你做衣裳,何尝不是一种柔情。 “把那湖蓝色的线给我。”苏凤锦头也没抬的吩咐发,战青城扫了眼针线篮子,这里头的线堆得很多,湖蓝?这里头的蓝色线也是多,一时战青城也分不出来,顺手拿了一个给她,她接过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挽珠,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连湖蓝……你来做什么。滚,滚出去。”苏凤锦面色忽的一白,想起下午的种种,只觉一阵阵的恶心,这个人原就是个铁血无情又恶心的人! 战青城倒也不恼,只叹气:“好不容易送走了今上与朝中几位大人,抽了个空来瞧瞧你,你就这么个态度?” “我没请你来。”苏凤锦捏着手中的绣花针,指尖发着颤。 “怎的生了这样大的气?嗯?因为赵阮诚?难道你与赵阮诚见面的时候他不曾告诉过你?赵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他挑起苏凤锦的下巴,眯着眸子,笑得苦涩。 “怎么不说话了?你这牙尖嘴利的本事原不是极好吗?”战青城瞧着她流露出几分悲伤的眼神,忽的觉得,这些日子自个儿当真是瞎了眼,竟然想捂化一颗根本化不了的冰铁! “你想听什么?让你滚?还是阿诚终于有孩子了?”苏凤锦紧握着拳头,那手中的绣花针扎进了肉里,生生的疼,却也疼不过心里的。 “你!苏凤锦,你当真是贱!放着我这样的人不爱,你要对那个休弃你的小白脸上心!不过就是个破鞋而已,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谁知道你与赵阮诚在一起的时候,翻过多少云雨,同我在一起,不过是碰一碰,怎么?就恶心着清高的你了不成。”战青城松了手,深邃的眸子里染了几分寒意,他当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你若是厌我,大可休了我。何苦这般折辱!”苏凤锦原先是没有脾气的,为人子也低调隐忍,只是这些日子不知是怎的,与战青城的相处便成唇枪舌剑了,处处都是伤人的话。 “折辱?这就算是折辱了?”战青城凝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冷笑。 第086章 锦儿 他的锦儿,虽经历过了足够的伤害,可是却到底还是太年轻,不懂得审时度势,更不明白趋炎附势这个道理。 战青城扔了这么一句话便走了发,留了苏凤锦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才爬到床上,裹在被子里对蜷缩着,双目呆怔的瞧着窗外。 挽珠回来的时候便见苏凤锦这么一个模样,吓得不轻,忙上前去:“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爷来过吗?你们又吵架了不成?” 芳姨搁了碗筷,朝苏凤锦道:“碰见爷这样儿的,你就知足吧,整个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着进来当个小妾呢,你这个今上赐婚的怎的还要这般折腾,今日今上只草草的问了你一句,老夫人只道你身子不好呆在东屋不曾出来便绕过去了,你再这般下去,今上赐婚的金刚罩都护不住你。” 春芽端了水进来,搁在木架子上冷笑:“她这样的,若不是爷护着早死八百回了,原是她自己娇情,日后若是有什甚错处的,干咱们什么事。” 苏凤锦垂眸,默不作声的听着,只是这些话到底没有听进去。 夜间入梦的时候,她便瞧见赵阮诚在长风亭后山的梅林里等她,那个时候是第一次约见,他顺手摘了一束梅花戴在她的发间,温声软语儒雅风趣。 赵阮诚离她越来越遥远,最后终于消失在她的梦境里,再也回不去了。 苏凤锦在东屋里呆着,距老夫人的生辰已经过去两天了,那戏台子上婉转的戏曲也终于消停,整个府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蝉呜声还是没完没了的叫唤着,兰馨身旁的海棠来请她去西屋,苏凤锦也没有多想,便去了。 结果却被海棠带去了新月阁,新月阁是刘玉香的住处,兰馨与刘玉香以及那三姨奶奶古妙晴在打吊牌,三缺一,所以便将她叫来了。 苏凤锦被刘玉香按着坐了下来,瞧着那些吊牌有些茫然:“我不会玩这些。” 刘玉香那张妩媚的脸上泛起明艳的笑:“那有什么要紧的,大家先打着玩两局,待你顺手了,咱们再来打正经的不就行了。” 兰馨见苏凤锦犹豫,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原是前些日子那镜湖的亭子里生了些误会,姐姐不要介意才好。” 苏凤锦摇了摇头:“无妨。” 刘玉香眯了眯眸子,洗着吊牌,笑盈盈的:“咱们当真是合缘呢,没曾想前儿个你也送百福图给老夫人……” “唉,妙晴,你摸牌了……” “姐姐,出牌啊,可别发愣……” 刘玉香与兰馨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的,苏凤锦与古妙晴并不怎么说话,身后的春芽手痒痒,真想打两把虐死这两得瑟的货。 一连着苏凤锦都垫了底,她盯着那牌,一时不知出什么,身后的春芽也是着急,想着给点暗示吧,苏凤锦这木头偏生打着她自己的,完全没有注意身后弄出了些小动静的春芽。 战青城难得来这新月阁,瞧着闹哄哄的,面上透着笑:“打马吊?” 苏凤锦面色微僵,跟着她们起了身,垂眸默不作声。 战青城越过她。来到兰馨的身旁扫了眼她的牌,笑道:“你这牌倒是不错。” 兰馨伺候着战青城坐下,递上一盏茶笑道:“原是妾身手气好了些,只是可惜妾身不大会,连着输了好几盘呢。” 战青城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一半位置:“这有何难,我教你就是。” 兰馨心欢喜的坐在战青城身旁,娇声软语当真是郎情妾意。 战青城扫了眼木讷的苏凤锦,丢了一张牌出去,漫不经心道:“既是玩,总是要有输有赢,不如……就比真心话如何?若是那人输了,就要被赢的人问。” “爷,当真什么都可以问??”刘玉香心里在欢呼,整个人跃跃欲试,苏凤锦,眼下摆明了爷是不宠着她了,这就是一个机会!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我……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唉唉唉,既是来玩的,可不能扫了兴啊,姐姐,要不然玩几把再走。” 苏凤锦被刘玉香拽着,幽幽扫了眼她的手,刘玉香忙将手收了回去,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苏凤锦的牌技着实不怎么样,第一局就输了,战青城慵懒的靠着椅子,眯着眸子瞧着苏凤锦,忽的问:“你的心里装着谁?” 苏凤锦面色一僵,紧着衣袍,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间道:“没谁。” “这可是真心话,姐姐,你若是不说真心话,那可不成,怎么着也得说出一个人名儿来,莫不是那位赵侍郎呢?瞧着当真是一表人才的,听闻那人还是你的前夫呢,啧啧,这怕是前缘未了啊。” 刘玉香的语气颇为怪异,苏凤锦受着战青城那幽幽冷冷的目光,连反驳的余力也没有,起了身道了句告辞便要离开。 战青城一只手搭在兰馨的肩膀上,讳莫如深的目光里透着向分慵懒:“我让你走了?” “将军有何吩咐。”苏凤锦转身停在原地,低垂着头,削瘦的肩膀单薄得厉害。战青城紧握着拳头,冷笑,她便是这般的无情,多一眼也不愿看见他? “本将军今日心情好,你随便舞一曲瞧瞧。”战青城吹了吹茶盏,只觉热得慌,顺手将茶盏搁回了案几上,眯了眸子瞧着她。 刘玉香轻笑:“姐姐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家的,怎的会跳舞?爷若是要看,不如请府中的舞女来跳。” 战青城瞧着苏凤锦,傲气得很:“跳。” 这便是将苏凤锦瞧作卖艺的女子一般,苏凤锦垂眸低声道:“不会。” “啧,当真是无趣,滚回你的东屋去。”战青城受不得苏凤锦那淡漠的样儿,又怕再做些什么过份的事情,只得让她滚。 苏凤锦转身便真的滚了,滚的速度还挺快。 待她走了之后战青城瞧着这屋子里头的三个人,视线落在最安静的古妙晴身上:“你叫什么?” 古妙晴面色一僵,紧着帕子,低声道:“回爷话,妾身工部侍郎府古妙晴。” “随我去后花园转转。”战青城单点了她一个人便走了。 刘玉香将桌面上的牌全挥扫在地上,愤愤不已:“想不到那姓古的闷着一张脸,却也是个浪荡货!这般一小会儿的功夫,爷便被她给勾着走了!” 兰馨搁了茶盏,轻抚着手中的玉折扇:“那原是她的造化。” “什么造化,那东屋的不过就是长得像卿二小姐罢了,这古妙晴有什么长处,左不过就是勾人的手法独到了些,姐姐,你可得给我想个法子,如若不然,那姓古的到时候还不得翻了天去。” 兰馨瞧着窗外头的夹竹桃笑:“这夹竹桃开的当真是好看。” “都这功夫了,姐姐你还有心思赏花……” 兰馨笑而不语,起身出了新月阁。 秋婆子跟在兰馨后头,附耳低声道:“少奶奶,一切都已经同那翠青说了,她原是个嘴快的,不肖一会儿的功夫,那夹竹桃的用处她自会知晓。” 兰馨垂眸轻笑:“今日天儿当真是热,咱们去梧桐院瞧瞧老夫人,海棠,你去我那西屋拿个冰镇的西瓜过去供老夫人尝尝,去去暑气。” 秋婆子跟着兰馨一路去梧桐院,中间路过后花园,见战青城与那古妙晴站在亭子里,古妙晴正在弹着琴,声音清幽悦耳,那场面当真是和谐发,可愁坏了秋婆子:“少奶奶,你瞧瞧那头,再这般下去,这风可就吹到那初月阁去了!” 兰馨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轻笑:“有刘氏在,这风,可吹不到初月阁去。” 秋婆子一脸不解的跟着兰馨去了老夫人的梧桐院,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大热的天儿却裹得厚实,呆在屋子里头也不怎么见风,只有阳光从屋顶的明瓦上透下来,屋子里头是一股子的檀香味儿,老夫人跪坐在慈航道人的像位跟前,手执佛珠在细细轻念着。 雅竹朝兰馨温和一笑,轻声道:“老夫人,少奶奶来了。” 老夫人顿了手,朝兰馨望去,兰馨上前搀扶了她起来,惊道:“母亲,您这手怎的这般凉?可瞧过大夫了?分明大寿前还好好的。” 老夫人在软塌上坐下,织玉递了烟管儿过来予她,她就着烟管吸了两口,烟雾缭绕里缓缓开了口:“原是小病小痛的,不打紧,待夏热过了就好了。” 兰馨直道心疼:“是了,母亲这毛病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的还是不见好,可急人了。” 老夫人吸了两口就将烟管递给了织玉,斜躺在贵妃塌上,这张脸依稀里还可见年轻时倾城绝艳的风韵,她理着佛珠道:“如今织玉寻了这大烟来,用着倒是舒坦许多,想来,过些日子就好了。” 兰馨话风一转:“那就好,如今二位妹妹也回来了,兰馨知道母亲心中记挂子嗣一事,这侍寝,也该打算起来了,只是兰馨初初接触这般事务,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还请母亲示下。” 兰馨这般向老夫人求教,老夫人瞬间便觉得这府中没有她是万万不成的,一颗心也回归了先前那个至高的点儿,她坐得正了些,朝兰馨道:“那就这样,单数便让他去两个妾室那里,逢双数便去你这个正室这里,逢年过节的日子也归你,她们原不过是妾室,总归是要嫡庶有别才好。”她张口不提苏凤锦。 第087章 事宜 兰馨缓步前,接了檀梅的帕子替老夫人擦着手,模样乖顺可人:“母亲,那东屋的那位姐姐……” 老夫人夺了她手中的帕子扔给檀香,语气里凝着几分不屑:“虽是今上赐婚,却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若是哪日他去了东屋,你得差人看紧一些,我将军府的子嗣,断不能从一个弃妇的肚子里出来!” 兰馨垂眸站在一旁面带犹豫:“母亲……” “我知你是个心善的孩子, 只是那东屋天笥浪荡,这样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是万万不可有我将军府的子嗣,兰馨,你要记得这一点,便是哪一日我去了,这个家也轮不到那东屋的来管事,你啊,也须努力一些,早日让我抱上孙子才好。”老夫人执了兰馨的手,慈祥的拍着,先前一瞬间的狠戾消失得干干净净。 兰馨点了点头,面带娇羞:“先前安吉来说了,爷今夜原是要来西屋的,我已经差人去备些爷喜欢吃的了,母亲瞧着,兰馨可还缺些什么 ?” “你再备些秋霜酒就行了。” 兰馨打老夫人那头出来,秋婆子小心翼翼的扶着兰馨出了梧桐院,低眉顺目的伺候着她回了西屋。 夜色缓缓的压了下来,整个将军府进入了灯火阑珊的夜色里,苏凤锦雷打不动的坐在灯下绣着那件冬衣,冬衣厚实许多,这天儿又热得很,没过一会儿便 出了一手的汗,连针都捏不住了。 挽珠端了水进来替她净了手,外头芳姨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苏府差了人过来,道是有急事,奶奶见是不见?” 苏凤锦手浸在井水里,水面上飘着几片玫瑰花的花瓣,她瞧着那花瓣问:“可知来的是谁?” “道是苏府那位继夫人打发他来的,原也是不大相干的人,奴婢回来的时候向安总管打听了一番,最近并无旁的事,只是那继夫人义兄弟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犯了事,因着什么,奴婢就不大清楚了。” 挽珠挥着手,气呼呼的:“不见不见,先前那她是怎么待小姐的,如今还好意思舔着张大脸来求小姐,小姐如今这般的处境,哪里有功夫去理会旁的人。我去骂骂他们去。” 芳姨忙将人拽着:“眼下大奶奶总归多少还是要靠着苏府,苏家大公子不是已经官复员职了吗?他日若是能升官, 那大奶奶总归是多一个后盾不是。” 挽珠又犹豫了,望向苏凤锦,苏凤锦长长的叹了叹气,擦着手道:“肖富贵本就是个纨绔子弟, 先前害得人一尸两命,如今他又犯了什么混帐事?” “那……奴婢去将那人请来。”芳姨转身出了东屋请人去了。 苏凤锦擦净了手便坐在窗边看书,前些日子战青城差人送了好几箱子书过来,苏凤锦整理了一整天,最后全放进那书房里去了。如今顺手拿了一本《李煜诗集》在看。李煜是南唐后主,先娶的娥皇,后娶的女英,国破朝亡之后诗便越发的孤寂无奈,战青城是不喜欢这样的诗集的,总觉过于娇情,他更喜欢那气吞万里河山金戈铁马踏梦来的诗集,每每念来总觉得能激起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来。 芳姨领了那人入屋,挽珠瞧着那人面色微赫:“余四?怎的是你来了?”印象中余四一直是老爷身旁的人,管理着府中诸多事务,他与那继夫人原是有隔阂的如今又如何愿意替继夫人来走一遭了? 余四走路的时候腿有些瘸,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苏凤锦嗑了两个响头,这才道:“小姐,你可千万要求求那肖家少爷啊,若是肖家少爷当真出了什么事,那各位这些个家生子儿也活不成了啊,那……那一旦诛连可就是九族的大罪啊,小姐,你想想法子吧,肖少爷性子是纨绔了些,可是到底 年纪还小,少不更事的,那些个事儿原也不是他犯下的。”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苏凤锦被他嚎得有些头疼,大热不的天儿心里烦燥得很。 挽珠给她扇着风,一张脸阴沉沉的。瞪着余四就像是瞧仇人一般,万般谨慎。 余四跪在地上,一个大男人硬是哭得抽抽咽咽的:“原是前些日子肖家少爷拿了些银钱投……投去了赌坊里,可是谁知道,好景不长,这才过了多久,那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就死在了赌坊里,这原也不干肖少爷什么事儿,可是却偏当时锦衣卫们又查敌国孽查到了那赌坊里头,这么一来,肖少爷就被扣上了余党的罪名,怕是连着苏府也是要被一并连座了。小姐,您想想法子吧。” 见苏凤锦面色越发苍白,余四跪在地上嚎啕道:“小姐,咱们也实在没有法子了,这可是几十口人命啊,若是因着那莫须有的案子处死了,那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六月飞雪都洗不清了,府中那么多人都是伺候着小姐,看着小姐长大的……” “余叔!你这是要逼小姐吗?当初他们将小姐推进这个火坑里的时候,那些善心哪里去了?如今却要在这里做什么好人了不成!”挽珠气得很,只是眼前这人又上了些年纪,若是暴力相向总归是不好,再加上这是苏府的事情,芳姨与挽珠也不便这般插手。 苏凤锦只沉默着,低头瞧着绣有枫叶的衣袖口发呆。 余四不知苏凤锦是个什么 意思,心里头慌得很:“临来前,老爷……老爷也吩咐了老奴一句话,他说,若是小姐觉得为难,大可不必相救,苏府的生死自有天命,不必让一个女人去冒这样的险,战府原是个好去处,让小姐好生珍惜。莫要再如传言中的那般……那般胡来了。” 苏凤锦心口忽的一热,紧了紧衣袖子,低声道:“大哥如何?” “大少爷去求情了,结果被暂时收押了,唉,大少爷与肖少爷原本感情也是极好的,只是没曾想这件事情这般严重。”余四抹了湿润的眼,期望的瞧着苏凤锦,见她面容沉默无甚表示,只觉这件事情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罢了,若是小姐觉得为难,老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今日一别他日也不知能否相见了,望小姐日后腾达飞黄,诸事顺遂。”余四转身便要出去。 苏凤锦悠悠的开了口:“这件事情我会想想法子,不过结果是什么 ,我也不敢保证。” “是是是,小姐愿意帮忙,总归是有些希望在的,那老奴就回去禀报老爷了。”余四匆匆出了东屋。 余四走了没多久,那新月阁的刘玉香便气势汹汹的冲进了东屋,她领着一群人,来得浩荡,苏凤锦刚拿了绣架准备继续绣,却被闯进来的一个婆子伸手踹翻了绣架发,一群人涌了进来,将屋子里头的东西一顿猛砸。 挽珠拦了这个没拦着那个:“她好歹是大奶奶,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 这些东西不能砸!!这些都是小姐精心烧制的,你们别太过份了,若是爷来了,有你们好瞧的!!” 芳姨扫了眼默不作声的苏凤锦,上前朝刘玉香陪着笑:“这……这是怎么了?我家大奶奶可一直呆在东屋里,不曾有甚不当之处啊。” 翠青忽的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个东西来,那东西瞧着当真是眼熟,芳姨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不是老夫人在宴会上送给刘玉香的簪子吗?似乎还是当朝太后送予老夫人的,那簪子上头的凤形栩栩如生,当真乃无价之物了。 “原是在这儿呢,您瞧瞧。”翠青捧至刘玉香的跟前。 刘玉香紧紧的捏着手中的簪子冷笑:“到底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如此不知廉耻,你偷我东西也就罢了,你表弟还杀了我亲弟弟!教我们刘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苏凤锦,你这个贱人,你有什么 冲我来,你做什么要害我弟弟!他不过十七岁,同你差不多大,你作什么要害他!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面冷心善的,没曾想你竟早对我……对我这般怨恨!” 苏凤锦朗慢吞吞的将冬衣从地上拾起来,搁在案几上,淡道:“这簪子我也不知为何在此,你弟弟之事,我也是刚刚得知,肖富贵虽是纨绔子弟,可是却还没有胆量去杀人,更没有胆量去杀侍郎家的孩子,我相信此案过些时日定能水落石出,还你我一个公道。” 刘玉香冲上去朝着苏凤锦的脸就是一巴掌,半道上被挽珠挡了,挽珠护着苏凤锦,稚嫩的脸上肿起了五指印,她倔强的站着,寸步不让。 “那肖富贵原不过是苏府继夫人义兄的孩子,与我家小姐原是八秆子打不着的,你有什么火气去找苏府发去呀,找我家小姐做什么 ,就你那簪子,我家小姐看都不会看,更别说是偷了!你莫要血口喷人冤枉她。” 刘玉香擦了擦手,凝着挽珠眸子凌厉得恨不能吃了她:“不是她偷的,这么说,是你偷的了?把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贱人拉下去,打,打到她承认为止!” “你敢!”眼看挽珠要被拉走,苏凤锦终于硬气了一回,牢牢的将挽珠护在身后,面容沉冷。 “大奶奶,我同你的帐还没有清算呢,怎的你还要护着这小贱人?”刘玉香面容悲戚的瞪着苏凤锦。若不是翠青拉着,许就上来与苏凤锦打起来了。 第088章 刑罚 苏凤锦死死的扣着挽珠的手,目光直直的望 入刘玉香的眸子里,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苏凤锦依旧面容沉静,连说出的话都不曾有过半分的害怕与颤抖:“挽珠不会做这样的事,你的簪子为什么会在我的枕头底下,你自可以去查一查。” “若不是指使你表弟去害我亲弟弟,我弟弟也不会死!你要护着那贱奴,好啊,那就两个一起打!给我狠狠的打。”刘玉香指着苏凤锦,一张妩媚的脸因着怒意而扭曲了起来。 苏凤锦紧紧的护着挽珠,目光里凝上了几分森寒:“这里是东屋!你敢滥用私刑!” 芳姨站在苏凤锦身旁,朝刘玉香沉声道:“这可是今上亲赐婚的大奶奶,二姨娘这件事情若是闹到了今上那里去,若是怪罪下来……于谁都不好,这簪子既是丢了,寻回来也就是了……” “你个老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这些话,再啰嗦连你一块儿打!”刘玉香一拂手,一群人涌了上来,要将苏凤锦与挽珠架着拖了出去,芳姨忙跟上,凑近苏凤锦的身旁低声道:“奶奶坚持住,我去请老夫人来……” 苏凤锦挣不开手,朝她低声道:“别去了。她能带来这么多人,那边是不可能不知道。”老夫人原就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来救她呢发,而战青城……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来了,想来是厌倦她了,自也不会来救她的。 挽珠被苏凤锦护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的:“我家小姐没有偷你的东西就是没有偷,你冤枉人!你冤枉人……” “刘氏,我与你素无恩怨……” 刘玉香一巴掌狠狠的扇在她脸上,整个东屋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苏凤锦淡道:“你既说簪子是我偷的,那不妨由我来审一审。” 刘玉香鄙夷的瞧着她:“怎么?你还想翻案不成?翠青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可是众人亲眼所见!” 苏凤锦只面色冷清的瞧着她:“若不是我偷拿,我便还你这一巴掌!” “我可不信你,把她给我压下去,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刘玉香厌毒了苏凤锦,哪里会听她解释,那身后的人当即冲了过来,将苏凤锦拖了出去挽珠忙上前去拽。 苏凤锦朝挽珠沉声道:“挽珠,你要记着,若是我有个好歹,便入宫去面见今上!就算慢死,也要求今上还我一个公道!” 刘玉香一把推开,冷笑:“公道?你这样的贱人,你还要公道?呵,谁不知那肖富贵纨绔风流,玩弄过的女人更是过江之鲫,先前还闹出个一尸两命吧,啧,你们姐弟两,当真是狠毒浪荡。打!” 苏凤锦被拽去了东屋院子里,一番拉拉扯扯一道沉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闹什么 !” 顿时一片寂静。 老夫人在兰馨的搀扶之下来踏进了东屋,院子里头有人端了椅子,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柱了一个龙形拐杖,威仪的气息一压,刘玉香也静默了好一会儿。 挽珠跪在地上哭哭 啼啼:“老夫人,您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二姨奶奶闯进东屋也就罢了,还动手打人,您瞧瞧小姐这张脸,眼下都已经肿成这个样子了。我家小姐根本没有出过东屋,怎么会偷拿二姨奶奶的簪子,老夫人……” 檀梅替老夫人扇 着扇子,垂眸扫了眼还显得稚嫩的挽珠,这丫头,历来是个呆头呆脑的性子,为人处事虽是良善,却也是个不开窍的,这府中哪一个不是心里藏着千千万万的心计与秘密,偏生挽珠太过老实,人也直白,不会说些什么 拐弯抹角的话。 檀梅扫了眼老夫人阴的脸,朝挽珠道:“哭什么 ,扰得人头疼,有话细说就是。” 这东屋里头,还是第一次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若是战青城也来了,那当真是一大家子人都聚齐了。 苏凤锦站在一旁,垂眸不语。 老夫人瞧着她的眼神是厌恶且不屑的,这样的目光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贵在瞧着一个低贱而下等的乞丐,令苏凤锦很不舒服,也觉害怕。面对老夫人,苏凤锦只是害怕,她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也要受那般痛苦的刑罚,反正无论错处是不是她,老夫人都不会信她的。 老夫人摆了摆手:“把她拖下去,哭哭啼啼哪里有半点战家奴仆的风范。” 挽珠靠在苏凤锦的身旁,吓得面色苍白:“老夫人,这些日子我家小姐受的伤大大小小数不清楚,您发发慈悲,要打就打奴婢吧,我家小姐身子不好,经不起了的。” “聒噪。”老夫人端了茶盏,悠悠的饮了一口。 雅竹忙上前去扶了挽珠至一旁,附在她耳旁低声道:“莫要多言。” 挽珠哭得抽抽噎噎的不敢说话了,芳姨将她拽到身后,站在一旁倒也实诚,默不作声的想着,幸好今日春芽与浣纱去外头采买去了,要不然,指不定还要乱成个什么样子。毕竟 春芽是个暴脾气,连忆秋都能跟她打起来,更何况是这不请自来的二姨奶奶了。 刘玉香找准了时机,抹着眼泪委屈巴巴的在老夫人跟前跪了下去,她倒也不哭,只梨花带雨的忍着:“老夫人,玉香原是最尊敬老夫人的,所以那簪子甚是宝贝一直贴身带着,谁知今儿早晨的时候因着无聊,所以就请了东屋姐姐一块儿去玩,东屋姐姐只玩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匆匆忙忙的,那时候玉香只当姐姐是生气了,不曾多想,谁知入夜的时候脱妆才发现,簪子不见了。” 刘玉香转头扫了眼站在原地呆呆的苏凤锦,在老夫人面前,她那仅有的三分凌厉都扔下了,原就是个软柿子,见天的欺软怕硬罢了。 刘玉香哽咽着继续道:“不及前家中传来我弟弟被她弟弟杀了的事情,想来,便就是前些日子因着那百福绣图一事得罪了她,她心中怀恨,所以才与她那弟弟狼狈为奸,害了我弟弟,老夫人,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啊,我娘如今一口气没上来,也不知怎么样了……” 说到最后刘玉香就说不下去了,捏着帕子,跪在地上小声的抽泣着,那隐忍又痛苦的模样,当真令老夫人心疼不已。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叹道:“唉,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件事情既然牵涉甚广,那咱们也不便私审了,那就同你弟弟的案子一同移交刑部去吧。” 一听苏凤锦要被移去刑部,这挽珠吓坏了,慌忙跪在地上爬到了老夫人的身旁,急道:“老夫人开恩,老夫人开恩啊,我家小姐没有做那样的事,那肖少爷已经许久不曾来东屋了呀,老夫人,我家小姐也没有偷簪子,她的性子奴婢是知道的……。” 刘玉香起身朝着挽珠就是一巴掌,打得挽珠嘴角见了血,她指着苏凤锦,瞪着挽珠笑得凄苦:“你本就是她的陪嫁丫鬟,你说的话岂能有信!如今证据确凿要移交官府,她如何会承认!那我弟弟的性命呢!肖富贵害了我弟弟的性命,又该找谁来还!” 老夫人恩着手中的佛珠,长长的叹了一声气:“玉香,你连夜回府去替老身好好安慰你家中父母,康福,你将东屋的送去刑部,此事我也懒得去理了,交由刑部判决吧。” 苏凤锦莫名的瞧着老夫人,不大明白她的用意。挽珠却是怕得厉害,拉着老夫人的衣摆,惶恐不安的低声祈求:“老夫人,老夫人开恩啊,我家小姐没有偷东西,也没有害刘家少爷啊,老夫人……” 苏凤锦抬步来到挽珠的身旁,伸手摸了摸挽珠的发,轻声道:“挽珠,不妨事,我既不曾做过,又哪里会怕那些。” “小姐……”挽珠握着苏凤锦的手,哭得双眸红肿。 苏凤锦掏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温声道:“我不会有事。” 兰馨扫了眼苏凤锦,垂眸扶着老夫人出了东屋,一群人也就跟着都浩浩荡荡的走了,余留了康总管与几个家丁守着,要送苏凤锦去刑部。 “挽珠,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烧了,将军府里头原是没有的,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就拿着我绣的那些东西去找忆秋,她定能卖出去,到时候你就拿着那些银子走,去寻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好好的活着。”挽珠太单纯了,她本就不适合将军府里头这般勾心斗角的日子。 挽珠摇着头,忐忑不安的瞧着苏凤锦:“我不走,小姐你别赶我走,我去找爷,我去求忆秋姑娘,他们总会有法子的……” “不要去找将军,我原也不想欠他什么。”苏凤锦垂眸,擦着挽珠的眼泪,又道:“你要记着我说的话,把绣品拿去卖了,若是我死了,就替我寻一处好山好水的静地立个衣冠冢就好。” 康福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朝苏凤锦不耐道:“大奶奶,您请吧。” 挽珠死死的拽着苏凤锦:“不行,小姐不能去那种地方,奴婢代小姐去……” “呵,你当刑部大牢是你家呢?你想住进去就住进去了?我劝你一句,大奶奶既然为你挑好了后路,那你照着走就是了,何苦把自己栽进去。”康福不过三十五六,无妻室无子嗣,大半辈子都呆在这将军府里,为人却极是好色,府里的诸多丫鬟经常苦不堪言,老夫人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瞧着挽珠呆头呆脑的,又跟了这么个没用的主子,也就将心思打到了挽珠的身上。 第089章 牢狱 挽珠死死的拽着苏凤锦,泪眼婆娑:“小姐,我跟你一起,我也要到牢里去呆着,你别不要我……” 康福瞧着挽珠不耐烦的道:“当真是个蠢货,有福都不知道去享,赶紧的,别磨磨蹭蹭的,爷眼下正在西平平叛乱,哪里有那个闲工夫来管你们,赶紧 走。” 苏凤锦握着挽珠的手,有些无奈:“挽珠,你听我一言,牢里不是什么 好地方。” 康福鄙夷的瞧着这主仆二人发,冷笑:“谁知道 ?蠢货就是蠢货,在那牢里可保管熬不过三天。” 芳姨拉着挽珠,低声道:“如今小姐入了牢就算了,怎的你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万一你有个好歹,你家小姐还要被你拖累。” 苏凤锦一点点的掰开挽珠的手,转身走出了东屋,挽珠在她的身后哭得撕心裂肺的,苏凤锦也只当没听见,只是可惜了,不能在临去前给挽珠寻一个好亲事了。不过,挽珠呆呆傻傻的,若是得了那些银钱,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骗了去。 苏凤锦被送去了刑部,这个消息瞬间如潮水般涨到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人多半都是笑话的,独有状元府里头的忆秋气得砸了茶壶,前来求助的挽珠吓得一哆嗦,眼泪又巴巴的往下掉:“忆秋姑娘,你救救小姐吧,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奴婢也不活了。” 忆秋忙换了个脸色,和善的道:“我方才砸东西那是气府里那不长眼的老东西,原不是你的关系,你别多想,这几日你就好生呆在状元府,我去春华楼寻爷商讨商讨。” 挽珠拉着她有衣袖子,哭相当真是令人心疼:“作什么要……要去春华楼?” “战青城跑去西平镇乱去了不在,虽说那姓战的同刑部尚书是好友,可是人家可同你家小姐不熟啊,那就只能让状元爷去牵牵这个线了。你在这儿等着,在这儿旁人不敢动你,你是安全的。”忆秋吩咐了两句就跑了。 与此同时,忙乱起来的不仅仅是状元府的忆秋,还有那探花郎的李府,李均之倒是不急,喝着茶瞧着庭院中花色雪白的母猫儿,那母猫儿不知他家夫人从哪里诓骗回来的,生得很特别,瞧着不像是这中原的品种,唉,当真是许久不曾出去寻乐子了,如今瞧着只白猫儿都觉着眉清目秀的。 陆雨薇曾经警告过他,若是他再去寻花问柳,陆雨薇就要让他头顶的帽子变绿,这绿的对象,保不齐就是她崇拜不已的战青城! 李均之有些后悔,当初作什么要招惹那战青城,现在好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得丢了夫人赔了官儿,继续当他的浪荡子弟了。 陆雨薇急匆匆的从外头走了进来,抢走他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大口才道:“将军府那个出事了,你可听说了?” 李均之伸了个懒腰,笑盈盈的:“夫人这大清早的跑哪儿去了?教夫君好等。” 陆雨微朝着他脸上掐了一把:“那人都入了狱了,你怎的这般冷静。” 李均之真是,翻白眼的心都有了:”夫人,我若是着急了,你也该着急了,再说,前些日子若不是我一去花阁后脚他就找人禀报你,我也不至于这大半个月了还没沾一点儿荤腥。眼下他女人被关进牢里去了,救自是要救的,不过,我得先写封书信予他,急一急他我心里才痛快。” 战青城的这个人情,自是要讨的,不过,讨之前呢,得让先前的心情舒坦一下。 陆雨薇眯着眸子坐进他的怀里,手从他的脸上滑过,语气阴森林的:“你方才……说什么 ?” 李均之这才反应过来说了不该说的,忙两手捂脸:“我是说夫人明眸善莱举世无双,当真是夫君我的珍宝!嘶疼疼疼,耳朵要掉了,要掉了啊夫人…以后不敢了不敢了,那花阁里的女人我一眼都不多瞧,她们那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夫人的天生丽质绝代无双。” 陆雨薇这才收了手,挑着他的下巴,吧唧亲了一口:“说的好,这是姑奶奶赏你的。” 李均之心里喜滋滋的:“夫人,我若是再多夸两句,能不能多亲两下?” “亲你大爷!赶紧去把那将军夫人的事儿理一理,快点儿的!再敢顺路去看你的红粉人绿知已,姑奶奶就让你头顶生绿,让你儿子管别人叫爹。”陆雨薇一脚将李均之踹开,在李均之的软椅上坐了下来。 李均之无奈的叹了叹气,唉,家有悍妻啊,家有悍妻。 李均之也不敢耽搁,麻利的就给战青城写了一封信,信上所书,战兄亲启。将府苏氏,因杀人罪入狱,屈打多日未曾招供,现已余气一小口,望盼将军速战速归。 啧啧,这信写的,当真是狠! 将信派出去之后他才出了门,先去了一趟刑部尚书府,府里见天的遍地都是药材,那远远的都能闻着一股子草药味儿,为着那支逸的病,战青城当年特意请了位神医住在云府,只是这会儿云逸不在府中,他正在牢里审犯人。 李均之转了一圈去刑部大牢的时候就与状元爷宋仁义碰了个正着,两个人也算是酒肉朋友了,相互寒暄着朝牢房里头走。 云逸那个病殃子坐在火盆边,那暗红色纹有青竹的朝服还穿在身上,面色显得有些疲惫,云逸身旁的侍女露华提着把剑,笑盈盈的瞧着这二人:“见过二位大人,二位大人可是来看将军府苏氏的?” 李均之与宋仁义对视了一眼,忆秋有些着急:“怎么?还有旁的人过来?” 露华点了点头:“确实有,来的好像还是那苏府的夫人?” 忆秋一拍手沉声道:“看来是苏姐姐的后娘了,那人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姐姐没事吧?露华,你快带我去瞧瞧。” 云逸捏着手中的茶盏,神情淡淡的开口:“此案还有待论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敌国余孽一事,本官还要审案,若是几位没事,请回。” 宋仁义朗声笑了:“云兄,你我好歹十几年的交情了,虽说你入朝比我早,不过,若论辈份来,你还是我师兄呢。” 云逸搁了茶盏,挑了挑眉:“那么……你们这是要留下来看我审案了?” 宋仁义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朝云逸道:“不瞒你说,我身这这丫头吧与将军府苏氏感情好,她苏姐驵如今有难了,她自是要来瞧一瞧的。” 云逸扫了眼忆秋,取了碳盆里的铁钳子拔着碳火淡道:“去瞧也可,给我将这人的嘴撬开。” 忆秋望向那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那人浑身衣服都被鞭子打烂了,他的身形倒是很结实,浑身的身还在不断的往下滴,头发凌乱不堪,身上有些地方还有烙痕,瞧着已经是一个半死的人了,忍成这样都没有说,又怎么会惧怕刑罚呢? 云逸扫了眼忆秋,眸底划过一抹暗色:“既然办不到……” “说话算数?”忆秋十个手指头掰得咯咯作响。 这李均之只瞧了那人一眼就觉得腿脚打着颤儿:“既然 如此,你们慢慢看,我府中还有事就先辙了。” 宋仁义靠着椅子慵懒得跟没骨头似的:“李探花什么时候这般胆小了。” 半个时辰之后,当宋仁义扶着椅子狂吐时,终于知道为什么李均之那没义气的会先跑了。他只当忆秋有些小手段,却不曾想竟这般狠,连着身旁坐得端正的云逸也憋青了一张脸,紧握着拳头才忍着这种想吐的感觉。 忆秋扔了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朝云逸道:“云大人,事情呢,我已经问清楚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东阁的十里庄,你自个儿找去吧,我去见苏姐姐去啦。” 云逸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可有兴趣加入刑部?” 忆秋摆了摆手:“我是一个姑娘家哎,做这种无情无义又凶残的事情,不大好吧。再说了,我还得伺候着状元爷呢。” 忆秋低头一看,宋仁义吐得实在厉害,忙朝露华道:“劳你将状元爷扶出去,我同苏姐姐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去。” 露华忙扶着宋仁义往外头走,露华回头瞧了眼那人的模样,吓得心肝直打颤抖,忆秋当真是够狠,她生生将一个人的头皮全给扒开了,装了和着盐的开水,一滴一滴的往头皮上头倒,那人只求死个痛快,忆秋待那人给了答应之后便收了手,那人的脑浆从头顶淌了出来,滴落在地上,那颜色,白中带红,瞧着跟放了辣椒油的豆腐似的。 云逸坐在椅子里,把玩着手中的烙铁,忆秋笑盈盈的去了牢里头。 苏凤锦关的是一个单间,住的倒是比一般的牢房要干净许多,起码那单间里头还有一个独立的净手间,苏凤锦坐在窗子底下的椅子上看着书,那书是那天事发的时候她塞进衣袖子里的,没曾想来到这里竟成了她唯一的消遣了。 狱卒打开了牢门,忆秋走进去,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盈盈的:“苏姐姐,你瞧什么 呢?这般认真?” 苏凤锦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忆秋垂眸只瞧见诗的最后一句:纵爱错,不知从此留得几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苏凤锦拾了那书,牵出一抹笑:“你怎么来了?” 忆秋扫了眼四周,低声道:“你要切记,不可将自己与那姓肖的扯作一处,那姓肖的如今犯的可是勾结敌国余孽的大罪,你若是认了,谁也保不得你了,你放心,我和状元爷都会想法子的,这里伙食不好,我偷拿了些糕点进来,你先吃着,过几日有旁的消息我再想法子进来瞧你。” 第090章 灾难 苏凤锦默默合了书,见忆秋盯着这书瞅,便递给了她:“那些事原同我也不相干,想来,案子清楚了,就会放我离开,左不过就是几日的光景,不打紧。” 忆秋捧着那书,气得很:“那战府的老夫人也真是,怎的这么点小事也报官府里头来,自个儿在府里不能解决吗?非得将苏姐姐送这儿来受苦!” 苏凤锦倒是觉得,这一次老夫人倒明显缓和了许多,若是先前,定是一词不听的打一顿,由不得她不认那罪名,可如今却将她送了官,若是她当真偷的东西害得人,那这罪名也就坐实了,今上那儿面子过不去,定会杀了苏凤锦,于战家,这也是一个解脱,毕竟战老夫人想休苏凤锦很久了,苦于她是今上赐的婚,又不好明目张胆的休,便挑了这个么一法子。 若是苏凤锦不曾做过那些事儿,左不过就是还她一个清白罢了,老夫人倒真真是深谋远滤。 苏凤锦望向牢外,赵阮诚拿了份案卷站在门口,朝苏凤锦温和一笑:“此案由我主审。” 忆秋杀气腾腾的冲了过去,扬起拳头挥了挥:“我苏姐姐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你要是敢严刑逼供就别怪我夜里去拆你家祖屋!” 苏凤锦站在窗下,窗外头的光打在她的身上,有尘埃在光线中浮动,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单薄。 赵阮诚无视忆秋的威胁,移步至桌前坐下,摊开手中的案卷,温声道:“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必害怕,下面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切记,如实回答。” 忆秋按着苏凤锦坐下,趾高气昂:“苏姐姐,你就告诉他,有我在,不会让他严刑逼供的。” 赵阮诚叹了叹气,问:“你最后一次见肖富贵是什么时候?” 苏凤锦默算了算,低声回道:“半月之前,是将军同他一起见的我。” “前天夜里刘家公子殁的时候,你在哪里?” “东屋。” “在做什么?” “绣花。” 就这么两个人一来一回的问了好些问题,最后赵阮诚话峰一转,转到了苏凤锦的身上。 “你与战将军感情如何?” “……”苏凤锦猛的握了拳头,面色凉薄。 忆秋拍了拍桌子,有些不满:“这可是人家的私事,你也好意思问,你别以为你是苏姐姐前夫就有资格关注这些了,当初可是你休的苏姐姐,我家苏姐姐才不是什么水性扬花的女人,还不都是你给害的!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苏凤锦扯了扯忆秋,眸子里透着向分冷清:“忆秋,既是赵大人问话,我自当如实相告,你先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这牢里凉快着呢,外头热的要死,我搁这儿乘凉来了。”忆秋坐在凳子上,两手搁在桌上捧着脸,就这么盯着赵阮诚,啧啧称奇:“你说你长得也算是这长安城里的一朵花了,怎的性子就这么差劲,我家苏姐姐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如今得亏苏姐姐同你分开了,要不然,指不定你还要将苏姐姐当什么使唤呢。” “忆秋。”苏凤锦拧眉低声警告。 赵阮诚叹了叹气,嗓音温润:“原是我对不住你,她说的这些,倒也没错。” “……我同战将军……相敬如宾。”苏凤锦转开话题,于她而言,讨论这些问题,无论是谁的错,最后要背这个锅的,始终是她,既然这般,那么再提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赵阮诚早已经觅得良缘了。 她想起那日在假山里头听见的那些话,一颗心便寒得厉害,如今再寒,见了当事人也是有傲骨的,忍着不让他知道,也就是了。 “他可有宿在东屋?”赵阮诚提笔在案卷上一一作记录。 苏凤锦双手捧了桌上的茶盏,回想起先前她身子不好,战青城在床边照顾她,合该是宿过的,于是便点了头。 赵阮诚捏笔的手骤然紧握,好一会儿才讪讪一笑:“你可知,那肖富贵受不住审,已经招了,说是你因嫉恨刘玉香而杀了刘府公子。” 苏凤锦手一抖,杯中的茶水洒了些出来,声音有些嘶哑:“我没有……” “我知你性子纯良,必不会做这般的勾当,这后头定是有人在指使,我今日不过是依例来询问一番,你若是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外头的衙役,如今天气炎热,我再差人将这牢房熏一熏艾,驱驱蚊虫……” “大人不必如此,如往日一般该如何审就如何审吧,省得外头的人见了,平白再闹出事端来。”苏凤锦并非是天性凉薄的,她只是被伤得狠了,怕得很。 赵阮诚失笑:“凤锦,我知你还在怨我,只是你放心,此事无论是不是你,我都会保你周全,我已经跟下面的人吩咐过了,他们不会对你问刑,只是你须好好想想,是谁要这般害你。” 忆秋捧着脸点头,无精打采的:“姐姐性子这么好,能得罪些什么人呐?眼下战将军又征战在外,这么些功夫,等他回来起码半个月了,别说是案子了,头都砍完了呸呸,案子早结了才是。” 苏凤锦垂眸,拔弄着指尖的茶盏,凝着荡开涟漪的茶水只觉喉头苦涩:“我可否去见一见肖富贵。” “好。”赵阮诚领了苏凤锦出了这牢房,路过刑部大牢的正中央,苏凤锦扫了眼那个绑在架子上脑浆流了一地的人,忽的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忆秋挡了苏凤锦的视线,嘿嘿一笑:“姐姐别瞧这边,咱们还是快些去找姓肖的那个没心没肺的算算帐吧。” 苏凤锦瞧见肖富贵的时候并没有认出他来,毕竟肖富贵当时穿着囚衣,蓬头垢面的躺在草堆里,身上还沾着些血,躺在稻草堆里,一只手不知在稻草堆里头扒拉着些什么,见了苏凤锦立即就爬了过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叫一个可怜。 “姐姐,好姐姐,我没杀那姓刘的,你信我啊姐姐,姐姐你想想法子,你救救我吧姐姐,求求你了,我才十七岁啊,我还不想死,姐姐,我还没活够,我还不想死啊……” 忆秋瞧着这肖富贵没出息的样子一脸嫌恶:“肖少爷,你当初在醉红楼玩女人的时候,把人玩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些姑娘活没活够?你当初害了那唱曲的姑娘一尸两命的时候怎么想想人家活没活够?你要死你就要把苏姐姐拖下水是不是?你也不瞧瞧你现在这样儿,跟个软扒虾似的,我看你还是把那玩意儿剪了,当女人得了,哦不,你这样的人若是成了女人,简直就是女人中的一颗老鼠屎,不仔细着,这女人的脸面儿都能被你丢尽了!” 肖富贵瞪着忆秋咬牙切齿的骂:“我姐姐同你有什么干系!谁要你来此多管闲事,我求的是我姐姐,待我姐夫回来了,你们这么对我,我姐夫不会放过你们的。” 赵阮诚眯了眯眸子,听着那一句姐夫只觉万分刺耳。 苏凤锦紧着手中的帕子,木着一张脸:“我可曾指使你去杀刘府公子?” 肖富贵愣了愣,忽的嚎啕大哭:“姐,姐啊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那刘公子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当时进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当时原是想躲一躲的,没曾想会撞见他,姐姐,你信我啊,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你帮帮我吧姐姐,家里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没什么效果啊发,姐姐我可是家里的独苗……” 忆秋真想踹他两脚:“问你话你答是不是就行了,回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你就说,姐姐有没有指使你!赵大人也在这里,你说话给我仔细着点儿。” 赵大人?肖富贵这才注意到两人三步远处的赵阮诚,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嚎啕道:“赵姐夫!赵姐夫你可得帮帮我啊,那……那云逸那混帐忒不是人了!你可千万要救救我啊赵姐夫,好歹我姐也跟了你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赵姐夫……” 赵阮诚下意识望向苏凤锦,却见她依旧是那么一张无甚表情的脸,先前的活力与明艳仿佛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只剩下了这么一张皮囊在这里,不受任何情绪所感染,这么一想,赵阮诚又有些失落。 “你毁说刘公子不是你所杀,但是刘公子胸口的匕首与你衣袖子里藏的那把却是一模一样,肖少爷,在刑部尚书的手里,从来就没有撬不开的嘴,下次他再审的时候,可要记得审时度势才好。” 赵阮诚暗地提点了他一番,听不听得明白,就是肖富贵的事了。 肖富贵连哭带喊的道:“赵姐夫,你救救我啊,云尚书简直不是人,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那几个人的,太恐怖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没杀那刘公子。” 忆秋烦燥的朝着铁门踹了一脚:“什么赵姐夫,他算哪门子的姐夫,你要是真是个男人,你就最好恩怨分明,别让我瞧不起你!哦不,我本来就瞧不起你!” 肖富贵的身上还带着伤,虽可见血迹斑斑,但是比起一同受训的那些人,云逸对他也算是留了三分薄面了,如若不然,区区一个小商户家的少爷,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在哪个乱葬岗里躺着了。 第091章 刑罚 苏凤锦默了一会儿,淡道:“若赵大人没有旁的事,我就回牢房里去了。” 肖富贵差点急哭了,伸了手拽着苏凤锦的裙摆,哭得撕心裂肺的:“姐姐,你帮帮我吧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帮帮我吧,若是姐夫在,他定会帮我的,不就是参赌吗?我没杀他……” 苏凤锦将裙摆从他手里扯了出来,面公冷清的瞧站着他,语气淡薄得很:“肖富贵,我不管你因着什么理由要害我,都望你三思后行,将军要如何待你,那是将军的事,与我无关,我与将军……原也没什么情分。” “你,你这女人你有没有心啊,我都这般求你了,你还想要怎么样?你不要忘记了,要不是为了救你,苏凤绣也不会死!你欠的可是整个苏府的,整个赵府的,你这种女人,当初宁死不愿嫁入将军府,现在尝到甜头了一回头就连自个儿家也不认了是不是!”肖富贵一气就忘记自己说的什么话了,瞪着苏凤锦恨得牙痒痒。 “像你这样的女人,活该姐夫不要你,要是我我也只爱卿如玉那般温婉知性的大家小姐,你左不过就是个弃……啊!!”肖富贵话音未落,那伸在牢外头的脚被赵阮诚一脚踩上,顿时疼得撕心裂肺,杀猪一般的声音惊得牢里的人惶恐不安起来。 赵阮诚收了脚,语气湿润如初:“抱歉,本官一时错脚。” 苏凤锦朝赵阮诚微微福身,随即转身离开。 赵阮诚凝着苏凤锦远去的背影,叹了叹气。 趴在地上的肖富贵忍着疼谄媚的瞧着赵阮诚:“姐夫,你可千万得帮帮我,其实姐姐心中一直放心不下你,只是你如今又娶了妻,你成亲的那日,我听那挽珠说,姐姐那天夜里还哭了呢,姐夫,咱们原也是一家人,你可得帮帮我啊,我姐姐的事情我知道得多着呢,我也知道您心里放不下我姐姐,你放心,待我出了这牢,姐夫和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 赵阮诚缓缓的蹲下身,瞧着蓬头垢面的赵阮诚,笑得温和:“你倒是懂得见风使驼。” “再不使舵船就要沉了,姐夫,我若是出去了,至多十天,十天我就能把她弄到你床,上去。”肖富贵生就一张小白脸,这么蓬头垢面的一笑,显出几分猥琐来。 赵阮诚站起身,拍了拍衣袍,声音冷清了几分:“我要的,不只是她这个人。” “明白明白,小的定当为了姐夫两肋插刀!!” 赵阮诚得了肖富贵的保证,有些不放心苏凤锦,便又去了苏凤锦的牢房里,苏凤锦依旧是原来的那个姿态,坐在窗口,低头瞧着手中的书,木讷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表情。 苏凤锦知道赵阮诚来了,只是赵阮诚没有出声,苏凤锦也就没有动,她翻了一页,翻到了先前忆秋看见的那一首诗,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人情好,何须更忆。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温和得欲言又止的视线终于挪开了,她忽觉松了一口气,就着外头升上来的月光,瞧着她的影子发着怔。 眼下还是盛夏,不知是牢里阴气重还是旁的原因,夜间的时候竟觉有几分寒意,到了后半夜,苏凤锦才爬上床,裹着被子疲惫的睡了过去。 次日天色微微亮时,突然有一伙人闯了进来,将还未睡醒的苏凤锦直接从床上扯了头发拽到了地上,苏凤锦吃痛,顿时睡意大醒,望向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穿着刑部的官服,指挥着众人将苏凤锦抬出去。 苏凤锦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没什么力气,只面色苍白的被他们拖着,低声问:“大人这是做什么?” 那人掐着苏凤锦的下巴,笑得猥琐:“做什么?对一个弃妇本官还能做什么?把她去审女犯的办囚室,今儿这个案子可是上头吩咐下来的,咱们得好好的替上头办妥,明白吗?” 上头!苏凤锦心口猛的一惊,上头……莫不是赵阮诚。 她被人拖了出去,拖去了审女犯的地方,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审训室,不如说是专门为女人打造的一个折磨人的场所,有几个女人正在被行刑,苏凤锦一眼扫去,便见那女人被梆着椅在木驴上,木驴一动一动的,那血从那女人的下、体一点点滴落在地上,那女人咬着牙一声没吭,一旁的衙役似是司空见惯一般,朝着这女人的后背就是一鞭子。 还有两个人在夹手指,另外两个被绑在铁床上滚钉子,那一滚下去,一身的外伤,角落里有两个正在夹手指,那夹手指的两个不知是生还是死,耷着脑袋,这般疼都没有反应。 苏凤锦被人扣在十字架上,那胖官儿坐在桌前,执了笔,粗声粗气的问:“肖富贵指认是你指使他杀的刘公子,你是否认罪。” 苏凤锦没面色苍白的抬头:“第一,我没有指使他杀人,第二刘公子也不是他杀的,还请大人彻查,还我一个公道。” “你这嘴还挺硬,一会儿你就硬气不了了,老规矩,先打三十鞭再用刑。”他挥了挥手,一旁行刑的狱卒从盐水里取出鞭子,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响在这空旷的单人刑房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苏凤锦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你们说过的,不会动用私刑!” 胖官儿笑眯眯的瞧着苏凤锦:“你若是老实招了,自然不会用私刑,要不然,这三十鞭可还是轻的,夫人就听下官一劝,老老实实的认了,也省得受那些皮肉之苦,这女人的审室同男人到底是不同的,我就这么告诉你,在这里头,你就算是个清白身,出去了你也不清白了,不过,您是将军夫人,下官自当好生伺候着不是,就十鞭吧,要不然小的在上头也不好交差啊。” 苏凤锦紧握着拳头,面色冷凝:“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了?” “对于嘴硬不肯招的,也独有这个法子了,夫人怕是不知,咱们刑部大牢的同锦衣卫的伏令司比起来,可当真是小巫见大巫,夫人还是如实相告的好,省得吃苦受罪。”他笑盈盈的打量着苏凤锦,苏凤锦的模样生得很嫩,且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在长安城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人带上点别的癖好,这位官胖就喜欢这幼童般嫩软的人儿。 苏凤锦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她没有做过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认的,只是两鞭子下来她就疼得直打颤,五鞭子苏凤锦就有些受不住了,疼出了满脸的汗。 十鞭子终于打完时,苏凤锦身上的衣也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嫩白的皮肤上头带着血,瞧起来刺激又新鲜。 这胖官打了鸡血似的,朝狱卒道:“把她拖下去,放到木驴上去!” 苏凤锦面色苍白的咬着唇,气息微弱:“你敢对我用刑,就不怕战青城回来……要你的命吗。” 苏凤锦已经没有旁的路可走了,她只能依靠战青城。 这胖官愣了愣,忽的笑了:“夫人,这可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下官也不敢不从呐,至于将军,将军神勇无敌,若是想要收拾下官,那下官自是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不过,像夫人这样的货色,下官当真是少见。夫人还是识趣些招了的好,否则,下官可就不客气了。” 这胖官表面上说着恭维的话,手却已经伸了过来,狠狠的在苏凤锦腰上的伤口处掐了一把,见苏凤锦闷哼出声,顿时打了鸡血似的,亲自楼着苏凤锦去了一隔壁的审室,那里头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只是无论哪一样,都让人觉得污秽不堪。 苏凤锦这才发现,那木驴的背上有一凸起, 一联想到那女人流出的血,苏凤锦面色骤然一变,这种用刑的法子,苏凤锦原是在书中见过的没曾想,我朝刑部竟也有这样的刑具,难怪世人只说刑部尚书手里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嘴,如此刑法用下来,撬开了人也已经非死即残了。 苏凤锦朝着这人狠狠的就是一巴掌:“你敢!” “脾气还挺烈!”胖官掐着苏凤锦的脖子,顺手将她往那木驴那里一扔,苏凤锦胯部撞到了驴尾巴上,疼得面色发青。 “我是今上亲自赐婚的将军夫人,你胆敢如此无礼!你就不怕今上罪怪吗!”苏凤锦被他逼得一步一步的后退。 这人瞧着苏凤锦笑得猥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罪怪不罪怪,可同我没有关系,到时候弄个你杀人的罪名上去,谁又会再查?你若是识趣一些就陪我玩玩,我倒是可以洗一洗你的冤屈。你也别指望着将军来救你了,我早查清楚了,在将军府里你连个下人都不如,将军如何会来救你?你若是成全了我,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你。” 苏凤锦背靠着冰冷的墙面,扯了发间的簪子瞪着这胖官:“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胖官不怒反笑,伸出胖的出油的手握上苏凤锦的,笑眯眯的道:“来啊,本官最喜欢你这样的烈性子,你们先出去,本官要好好审一审这弃妇。” 那些人没有出去,其中一个胆子小些的低声道:“陈大人……” 第092章 云尚书 那姓胖官没搭理:“嚷嚷什么?让你滚出去听见没……尚……尚书,下官正在审犯人呢,您怎么来这女刑室了,这儿脏得很,当心污了您的眼。” 云逸过陈胖官,视线落在苏凤锦的身上,微微皱眉:“把她带走。” 云逸身后的丫鬟露华忙抱着剑跑到苏凤锦的身旁,伸了手去扶她。 苏凤锦腿软没什么力气,露华的力道却是大得很,直接将苏凤锦背了起来,朝云逸道:“爷,咱们要出牢吗?” 云逸坐在轮椅里,捏着手中的折扇,这般瞧着不像个心狠手辣的尚书,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云逸敛了眸底几分杀气,朝这陈季陈大人道:“这个案子由赵大人亲审,今日你可有些逾矩了。” “是是是,是下官的错,回头下官就去向赵大人赔个不是。”陈季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云逸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唯唯诺诺的,跟个软脚虾似的。 云逸点了点头,身后的狱卒便推着云逸走了。 苏凤锦被露华背回了她的那间牢房,将她轻放在床上,瞧她面色青白,一只手捂着腹部,有些慌:“夫人,除了伤可还伤着哪里?” 苏凤锦咬着牙,低声道:“我……我有些……有些疼。” 那个疼的位置,苏凤锦说不出口,但是那个地方的疼已经盖过了身体的其他部位。 云逸没有跟来,只是露华正急着,一个女大夫提了药箱匆匆走了进来,见苏凤锦一身的血,忙转身将那门关了,顺便脱了件外衣挡了那铁门小窗口的视线,这才朝苏凤锦道:“咱们先从最疼的下手,你这是哪里最疼。” 苏凤锦面色青白,有些不好意思的吱唔着:“我……我先前不小心,撞着了,这……这儿疼得很。” “把裙子脱了。”女大夫当即将伤药一类的药物全部取了出来。一面吩咐她。 “可……可否不脱?”苏凤锦紧揪着腰带,半蜷在牢床上,面色青白,身子冷汗直冒。 “按说夫人如今已经大婚,断不会……夫人还是脱了,让老身瞧一瞧的好,这里都是女人,有什么可害羞的,到底还是你的情况要紧些。”大夫终是说服了苏凤锦,苏凤锦脱了之后大夫抽了一口气,露华忙将她的裙子给她掩上,瞧着大夫,隐约里带着些八卦的味道。 “她这可是落红了?”方才那红色,除了落红断不可能是旁的什么原因。 “想来是撞着什么东西了,所以才会这样,倒也不要紧,过两日就好了,只是这身上的伤,得及时处理……”大夫没问旁的什么,倒是露华,瞧着面色苍白的苏凤锦,总觉得这苍白的皮子底下是一个兵慌马乱的模样。 苏凤锦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落红……怎么会是落红呢?她没有将自己交付给旁人,却毁在了她自己的手里,这样的事,说出去了又有谁会相信。 大夫替她上了药,露华拿了新的衣裳进来替她换上,全程她没有说半句话,大夫叮嘱了些什么她也没有听清,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瞧着那个露风的窗口,浅浅的光从外头折进来,落在烛火上,将火光拂暗了不少。 露华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你不要紧张,是忆秋那妮子拖我来照顾你的,没想到今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那姓陈的本也就是那么个德行,见着漂亮的姑娘在牢里他就喜欢伸咸猪手……” 苏凤锦木讷的瞧着窗口没出声。 露华又道:“说来也是奇怪,你同将军都已经成亲近一年了,怎的还会有这个……这个落红,许是旁的什么呢,是吧,这个也不好说的,你饿了吧,我让人去拿吃的去了,一会儿你用些东西再睡一觉就好了。” 苏凤锦闭了眼,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替我向云大人道句谢。” 露华开了门,接了些吃食进来,刚将东西搁在桌子上,便见赵阮诚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瞧着床上闭了眼的苏凤锦,心口揪着疼:“凤锦,凤锦你……” “赵大人,她刚睡下,你可别再把她喊醒了。”人家罢明了就是不想说话,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会儿前夫再过来了…… 露华忽的又想起了落红一事,她将赵阮诚拽了出去,暗搓搓的问:“唉,你同里头那位,有没有过花烛夜?” 赵阮诚顿觉尴尬:“你问这些做什么?可是她有什么事?我刚进来,就听见有人说那姓陈的欺负一个女犯人被尚书逮个正着……” “你回答我有没有我就告诉你她的情况。”露华贼兮兮的瞅着赵阮诚这张儒雅温和的脸,总觉得这个人的心思不如表面的这般,同她家主子倒像是同一类的,一样的腹黑,一样的喜怒不形于色,一样的附庸风雅,只不过她家主子更骚包一些,这位赵大人更温和一些。 “有,露华姑娘可满意?”赵阮诚觉得,这些人身旁的丫鬟一个比一个不简单,好比之前的忆秋,以及如今的露华,怎的他身旁的丫鬟个个都个软柿子,看来回头他也得去提点提点那些丫鬟才是。 “哦,就是被姓陈的抽了几鞭子,药已经上了,没什么大碍,大人您还要进去审问吗?”露华没将苏凤锦落红的事,笑盈盈的朝拂袖而去的赵阮诚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回了牢里,顺手将门关了。 她端了粥坐在床边,朝苏凤锦笑道:“你不必紧张,赵大人已经走了,你先吃些东西,这牢里的不比外头,东西难吃得很,我是特意差人去东风亭酒楼里买来的,想来该开胃些才是。” 苏凤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她碗里的粥没喝,哑着嗓音低声道:“多谢,你不必守着我,不过是落红罢了,死不了。” 露华听她说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听着她的语气忽的觉得,她并非是在庆幸死不了,她是在失望,竟不曾死去。 露华忽的有些心疼,也难怪忆秋舍一个人情也要她好生照顾着苏凤锦了。 “你别担心我了,我既然答应忆秋会将你照顾好,那就一定会做到,你快些喝,喝完了睡一觉也就好了。”露华指了指粥里头的勺子。 苏凤锦捧着粥,哑着嗓子:“你放心,我不会死,我只是想静一静。” “那好,我就在门外,你若是有事,唤我一声。”露华三步一回头的退了出去,待门一合上,苏凤锦捧着粥忽的泪流满面,刚开始只是小声的抽泣着,后来哭声渐渐大了些,露华透过铁门的窗口瞧着里面那个削瘦的背影,她的背影在朦胧的灯火下微微的颤抖着,一只的捂着唇,哭得有些压抑。 露华忽的觉得奇怪,既然不是落红,那会是什么?莫不是……孩子?!! 难不成方才那大夫不想惹她伤心,所以说了个谎道是落红?无论怎么解释,似乎都解释不过去,最后鉴于赵阮诚的点头,露华便只当作是孩子没了,这孩子是谁?铁定是战将军的啊,毕竟她跟战青城都大婚一年多了,虽说只是抬去战家的祠堂里拜了三拜,好歹也是战家的媳妇了不是。 屋子里头苏凤锦呜咽着哭了许久,月上中天,蝉呜声从外头透了进来,苏凤锦忍着浑身的疼蜷缩在床上,她什么也没有吃,睡得昏昏沉沉的。 苏凤锦莫名的想起了战青城,在战青城的心里,她原不过就是个破鞋罢了,有没有落红,又有什么要紧的,原是她自己命不好罢了。 苏凤锦一睡就是好几日,忆秋与露华轮流着照顾她,苏凤锦却始终昏睡不醒。 这消息传进了将军府里头的时候老夫人正在用午膳,听得刘玉香这般一讲,搁了碗筷:“牢中的事情将军府一律不参与,是生是死也要看她的命数。” 刘玉香忙垂眸应下,目送老夫人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朝魏兰馨道:“老夫人不是最盼着那东屋的死吗?怎的这会儿听着那语气,不像那么回事儿了啊?” 魏兰馨吃着莲子冰粥垂眸轻笑:“谁知道呢?母亲的心思最是难猜的,倒是你弟弟那个案子,如今审得如何了?” 刘玉香叹了叹气,换了副伤心的面孔:“还没有审下来,这都六天了,再这般磨磨蹭蹭的,爷一回来,就算是死的也能被那贱人说成活的,她魅惑人的手段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若是爷一回来,到时候咱们几个侍寝的日子不都得被她枪去,姐姐,你可得想想法子才好。” 魏兰馨搁了莲子盏,轻轼了轼嘴唇:“姐姐虽是争宠争得过了些,只是到底心性不坏,牢中老鼠又多,海棠,一会儿你带个大夫去给她瞧瞧,可别染上鼠疫一类的才好。” 刘玉香眼珠子转了转,嗔怪道:“都这个时候了,兰馨姐姐你怎的还想着东屋那个弃妇,到时候若是爷回来了,你可哭都没地方哭去。三姨奶奶,你说是吧?” 古妙晴突然被点名,怔了好一会儿。 刘玉香见她目光呆怔,嗤笑道:“也不知这三姨奶奶中的什么风了,这几日话都不怎么说了,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哑巴了,白生了这么一张水仙儿似的脸。” 古妙晴捂着肚子,面色苍白:“二位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第093章 鼠疫的老鼠 刘玉香瞧着古妙晴那糯弱样儿一脸鄙夷:“是我弟弟死了又不是她弟弟死了,见天的瞧着跟奔丧似的,当真是晦气。这天儿怎的这般热,跟三伏天似的。” 兰馨目送刘玉香离开,搁了茶盏,淡道:“东西可准备好了?” 秋婆子连连点头:“早就备着了,这会儿二姨奶奶出去定能瞧见那烧老鼠的。” 兰馨垂眸瞧着晕染得嫣红酒醉的指甲,笑得温和:“咱们也回吧。” 秋婆子忙扶了兰馨出了梧桐院,去了西屋。 天色渐渐的沉了下去,一匹马从长安城的城外冲破了夜色,守城的见了那令牌匆匆便将人放进了城。 回来的正是战青城,守城官朝战青城行礼也被战青城忽略了个彻底,一旁的守门将蹭了蹭身旁的人:“这不是战将军吗?他不是在平乱吗?怎的回来了?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可不像战将军。” 当初那个火烧十万敌将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怎的这般焦急。 “好像听说是因为老夫人身子不好?” “不是啊,这方向,好像是去刑部,不是府里……” 战青城的马停在刑部大牢的门口,下了马就冲进了牢里,随便抓了一个人领着路去了苏凤锦的牢房里。 苏凤锦烧得厉害,人也是昏昏沉沉的,好在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战青城来的时候见是忆秋在照顾着,也就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苏凤锦的额头,扫了眼目瞪口呆的忆秋:“怎么这么烫?” “你你……你不是在平乱吗?”忆秋瞧着这满身风尘身上还染着身手里提着一把方天战戟的人,他胡子也没刮,面容约是因着一路日夜兼程的晒过来,黑了不少,这么般瞧倒像个糙将军的模样了,失了先前的几分书卷气,浑身变得凌厉起来。 战青城扔了手中的方天战戟,一把将苏凤锦抱了起来,忆秋忙按着战青城,气道:“唉唉唉,你要抱她去哪里?” “回府。”战青城抱了人就要往外走,忆秋忙道:“你回府之前给她报个仇!要不然,你不能带走她。” 忆秋挡在门口,瞪着战青城。她就不信战青城会好好照顾她!这个粗鄙之人,看来就来气。 战青城低头瞧着苏凤锦,心口怒意翻腾,压着性子将苏凤锦轻轻放回了软塌上:“说,怎么回事。” “你那小妾冤枉苏姐姐杀了人,苏姐姐就被你老娘送这儿来了,那个姓陈的官三更半夜把苏姐姐抓了去,一顿好打起严刑逼供……”忆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战青城忽的提了战枪便走。 忆秋忙跟了上去,跟着战青城一路冲进了那陈大人的府坻门口,眼下已经三更半夜的了,府坻的门已经关了,战青城一脚就将那大门踹破了,手提长枪进了陈府,陈府里的人不敢上前与杀气凌人的战青城一战,纷纷远远的躲着,战青城一路摸过了陈大人的府里,这姓陈的还在同自家小妾玩游戏呢,突然见门被踹开了,怒意翻腾。 “混帐东西,没看见老子快……将……将将军,你不是……不是平乱……” 战青城一把长枪朝着这姓陈的扫了过去,长枪挂了他一只耳朵,这姓陈的顿时吓得惊慌失措:“将军……将军这是做什么,下官不才也是个朝廷命官……” 战青城收了长枪,冷冷的瞧着这捂着左耳疼得撕心裂肺的陈大人冷笑:“朝廷命官?本将军为国战场上拼死拼活,你却要欺我妻房,陈季,谁给你的胆子!” 陈季这才恍然大悟,忙跪在地上哆嗦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这这这,这是……这是将军府中的人吩咐的啊,小的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没不敢对尊夫人动手啊。” 露华推着云逸入了内室,朗声道:“将军,他何止动手对夫人动手动脚,他还把将军的孩子弄没了!” 战青城阴森森的瞧着他,那目光仿佛来自地狱:“陈府家眷,一个不留。” 陈季吓得直哆嗦,跪在地上忙告饶:“将军饶命饶命啊,大人,大人帮忙说说好话,下官怎的说也是一个朝廷命官……” 云逸垂眸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轻笑道:“陈季任职其间借由职务方便在牢中淫逸女犯,使得一切手段本官自当上报今上,将军不过提前除害,无甚不妥。” 战青城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又听云逸道:“这里就交给战兄了,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最是见不得这些血的,露华,咱们回府了。” 露华推着云逸出了内室,笑盈盈的道:“奴婢说爷怎的要放过那陈季,原是为着让将军来收拾他,爷这借刀杀人的手段倒是使得高明。” 云逸折扇轻瑶,笑得风雅至极:“他那个暴脾气,若是没个发泄的,还不得拆了刑部。” “还是爷您了解将军。”露华将云逸推得远了些,只听着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心口颤了颤,有时候爱这个字,当真会让人疯狂,会让一个人变得很可怕呢。 战青城从陈府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血腥味儿又浓了几分,瞧得云逸直皱眉:“你就打算穿着这一身去见你家妻房?” 战青城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妻房的?嗯?” 云逸倚在轮椅上,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端得儒雅风趣:“战兄,本官一日这么多案子要审,还要替你防着朝中那群使绊子的,也是很累的,倒是你,就这么扔了那烂摊子回来,你也不怕今上治你的罪?” 战青城接过露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忽的发觉这几日奔波跑路胡子长长了许多。 他擦完便将帕子扔了,面容里颇有几分深意:“连妻房都护不住,这仗便是赢了又有何意义。” 云逸摇折扇的手微僵,诧异的瞧着他:“析臣,你……玩真的?” 析臣是战青城的表字,这字还是今上取的,那字里对有个臣字,至于是何用意,当即是一目了然,所以很多时候大家都不会唤他的字,多半时候是唤青城的。 战青城挑了挑眉:“假的。” 战青城跟着云逸一路去了云府,云府离刑部大牢也不远,就近换了一套衣服,刮了胡子,一身收拾干净了这才去牢里见苏凤锦。 苏凤锦面色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红,她低低的咳着,意识涣散,战青城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只觉她又削瘦了不少,忆秋忽的喊了一声:“她手指怎么在流血!” 露华听得床上的声音,手中的长剑一挑,一只老鼠从被子里头钻了出来,那老鼠的嘴角边还染着血。 战青城忙将她的血含进嘴里,吮了吮吐了出来,抱着她一路狂奔。 忆秋与露华跑了一半就把人给跟丢了,好在忆秋知道去寻张纪全。 张纪全又被人从清梦中扰醒时很烦燥,见是战青城就更烦燥了,战青城将苏凤锦轻轻放在软塌上,朝张纪全急道:“她手指还在流血,老鼠咬的,你快瞧瞧。” 张纪全一瞧苏凤锦的模样脸色就僵了:“她……她这是鼠疫之症!快,所有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马上聚集到我的药院里头去,千万不能让这鼠疫蔓延出来,否则就会泱及整个长安城!” 战青城面色一沉:“什么鼠疫?她的牢房干净得很,怎么可能有老鼠!” 张纪全已经开始迅速替苏凤锦施针了,那针法蹭蹭的落下,身旁的药童田七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防鼠疫的药物,整个屋子里面都开始洒石灰,熏艾,战青城站在床边,视线落在苏凤锦的身上就没有移开过。 忆秋与露华跑来一问田七才知道是鼠疫,忆秋顿时慌了神,站在门口被田七拦着不让进去。 “怎么会是鼠疫,先前我们两照顾了那么久也没见什么鼠疫的问题,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什么旁的原因?咱们没有注意到。” 露华垂眸,思量着道:“不可能,我们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连取饭都是相互送的,饭菜都是出自云府与将军府,不可能有问题。” 战青城被张纪全轰了出来,他默了一会儿,忽的问露华:“你先前说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露华见他面色阴沉,吓了一跳,哆嗦着道:“就……就那么回事吧,那姓陈的对……对夫人要用刑来着,夫人撞着了肚子,见了红,孩子也没有,夫人当时还哭得好生厉害,将军,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以后还会有的……” 战青城朝着那柱子狠狠的打了一拳,杀气腾腾的扫向露华:“可有说孩子……多大?” “也就……就一两个月吧。”露华也说不准,但是那般的红不多,合该就那么一两个月罢。 见战青城气得直发抖,满脸杀气,忆秋低声道:“原是我没照顾好她,若是那日我没离开就好了,将军,你要怪就怪我吧,孩子……孩子的事我是实在没办法,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你要打要杀我都无话可说。” “忆秋走的时候是托我照顾夫人的,原是我去得晚了,不干她的事,你要做什么冲奴婢来。”露华将剑递向战青城。 战青城铁青着一张脸:“我不生气!” 啊??两个人有些懵。 孩子?他根本没有碰过苏凤锦,苏凤锦哪里来的孩子,呵枉费他掏心掏肺,这个女人当真是个荡妇,他不过出去了这么些日子罢了,苏凤锦就给他弄出个孩子来了,好,当真是好! 第094章 刀戳在心口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好不容易种的果子要熟了,当你准备吃的时候你才发现,你的果子早就被人给摘走了,前期所有的培值,所以的雨露阳光都白费了,这是自家宝贝被别人偷走的感觉,好像一瞬间就失了所有的力气。 战青城坐在长廊上,靠着柱子,默了一会儿,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身边有什么人?” 忆秋侧头想了想,摇了摇头:“除了主审官姓赵的,好像没有什么人了。” 赵阮诚! 战青城扫了眼一直挂在腰间的荷包,心烦意乱的将荷包狠狠的扯了下来,想扔又舍不得,最终又踹回了怀里,杀气腾腾的走了,忆秋有些慌:“他不会是去找姓赵的去了吧,不成你在这里守着,我跟过去瞧瞧。” 赵阮诚怎么说也是这朝堂里五品以上的大员了,今上面前的红人儿,若是闹出个好歹来,这罪名可就大了,搞不好还会治战青城一个自恃战功目中无人的罪名。 忆秋匆匆跟着战青城出了张府,战青城当真是去了赵府,他连招呼也没打,直接翻墙进了赵府,忆秋在外头跟着爬了半天的墙才翻过去,滚了一身的花草,朝着那主院奔去。 忆秋过去的时候就见战青城完全是压倒性的揍赵阮诚,赵阮诚被揍得跟个猪头似的,裂嘴笑:“是,是我的,是我的,你当真以为你娶了她她就会对你死心塌地?她的心还在我这里,她甘愿背弃名誉同我撕混在一起,哈哈哈,战青城,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吗?” 战青城一拳朝着赵阮诚腹部狠狠的就是一拳,赵阮诚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擦了擦嘴角,猪头一样的脸上还是得意的笑:“哈哈哈,你也不过如此……” 战青城狠狠的又是一拳,打在赵阮诚的肩膀上,忆秋清楚的听见骨裂的声音,那声音极其扎耳,听得忆秋打了个哆嗦,忙冲过去拽着战青城的右手小声道:“别打了,你要把他打死吗,他到底是朝堂五品大员之一。” 战青城将忆秋挥开,一把提起赵阮诚,朝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她你也敢碰!” “我便是碰了又如何?战将军想听过程吗?赵某可以讲三天三夜……唔。” 战青城朝着他脸上又是一巴掌,忆秋扑过来死死的抱着战青城的手:“你别冲动啊,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擦了过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忆秋寻声望去,哆嗦了一把,傅文樱,这个女人最难搞,心计多端不说,性子也善妒。 “你别问他啊,他就是存心刺激你的,你问问苏姐姐身旁那呆头呆脑的挽珠啊,是什么情况她最是清楚了。”忆秋扒着战青城的手,急得很,若非是赵阮诚的父亲去忙祭祀的事情去了,这府里早就大乱了。 “战将军,你不在西平平乱,却闯入赵府打我夫君这是何意臣妇定要请今上给臣妇主持公道。”傅文樱站得笔直,目光针一般落在战青城的身上,战青城只冷冷的一眼,便吓得傅文樱的脚步几乎不稳,她咬牙苦撑着。 战青城将赵阮诚扔给傅文樱,杀气腾腾:“再让我发现他与我妻房在一起,别怪我动手杀了他。” 傅文樱跪坐在地上抱着浑身是血的赵阮诚,声嘶力竭的喊道:“那也请战将军管好你的妻房,别来勾搭别人的夫君。” 战青城扫了眼那瘫在地上的赵阮诚,眯了眯眸子,忽的缓步走了回来,在傅文樱惊恐的眼神中蹲下身来,朝赵阮诚道:“赵大人,不知私藏龙袍的感觉,可爽?嗯?” 赵阮诚一脸狐疑:“你胡说什么。” “贵府主屋书房的第七个柜子里有个笔洗,你何不回去转一转那笔洗,就当本将军今日替我家妻房感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了。”他起身,弹了弹衣袍,阴沉沉的走了。 忆秋忙跟着战青城走了,战青城出去也不走大门,直接翻了墙,留下忆秋瞅着那三人高的墙有点懵,没想到战青城又回来了,一把提着她扔到了墙头,然后利落的翻墙稳稳的落在了府外的长巷里。 忆秋抹了一把脸,暗搓搓的跟了上去,低声道:“其实我觉得吧,以苏姐姐的个性,绝对不可能做那种……那种事情的,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才是。” 战青城走得极快,忆秋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战青城回的张府,到了张府时天色已经微微透亮了,其实夏日里的日头总来得极早,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吹凉了奔跑忙碌了一整夜的疲惫。 忆秋跟着战青城一道进了张府,她不安道:“将军,要不然你……” 战青城忽的顿了脚步,他居高临下的瞧着忆秋:“我的妻房,我自是信她。” “那你作什么把赵大人打得跟猪头似…” 战青城十根手指掰得咯咯作响:“看他不顺眼,寻个借口打他一顿罢了。” “……”忆秋真想一口老血喷死他,这个借口找的,未免忒腹黑了些! 田七挡在门口:“将军,大人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 “起开。”战青城已经七天七夜没合眼了,若不是因为苏凤锦的事情闹到现在,指不定他瞧见苏凤锦的时候就睡了。 “大人确认是鼠疫,进去的都不能出来……” 战青城一脚将田七踹开,推门走了进去,顺手还将门关上了,忆秋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却只看见一屋子的灰白色。 战青城的脚步很轻,他来到床边,坐下,将苏凤锦的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很冰冷,手掌很小,十指纤细分明,左手的食指包了个小白纱布,那苍白色几乎与她的肤色画成一色。 战青城亲了亲她的手心,躺在外头,伸了手将苏凤锦抱在怀里,他朝苏凤锦低声道:“锦儿,我赶了六天六夜的路,跑死了五匹马,你当真不醒来瞧瞧?” “以后出征都带着你,好不好?” “我很累,也很困,待我醒了,你也醒过来,然后告诉我,牢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若当真是鼠疫,那就传给我好了,我身子比你好,不怕。” “赵阮诚把你伤成了什么样子,让你连我也这般害怕,这一次若是不能陪着你一起生,那我就陪着你一起死,这样你总该信我才是。” 战青城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话,然后拥着苏凤锦睡着了。 清晨的曙光从屋顶的明瓦上折了下来,落在两个人的身上,苏凤锦昏昏沉沉,只听见有人说话,说了些什么她不大清楚,只模模糊糊的,有个影像,这个人的炽热的怀抱与气息让苏凤锦有些熟悉,好像是……战青城。 想想他这个时候该在西平平乱,又怎么会回来,心里莫名的有几分失落,原是她将战青城推开的,如今又有什么可稀冀的。 苏凤锦病了,战青城也跟着病了,一时间鼠疫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两个当事人倒好,睡得昏昏沉沉的不理俗事。 张纪全当真瞧不得这两个人卿卿我我腻腻歪歪,虽然是战青城偶尔醒过来的时候单方面的,张纪全也不喜欢!!这么虐他这种没了老伴儿的,有什么意思!于是张纪全第二天就让人趁着战青城睡着的时候把人抬走,还没抬出门呢,战青城人就醒了,一溜烟的窜回了床上,拖都拖不走,张纪全的心情当真是复杂! 这鼠疫一闹就闹了半月余,战青城倒是恢复的快,吃了药问题也不大,就是苏凤锦,昏昏沉沉的总不醒。 那夏季已经过去了,初秋的天终于来了,战青城拿着一片红了的枫叶戳着苏凤锦的鼻子,笑道:“先前我将那姓赵的打了一顿,今上昨儿将我唤进了宫里指责我的不是,你可知我当时是怎么回的?” “我说,你是我的妻房,由不得旁人惦念,那姓赵的当时气的,猪头一样的脸青了不少。” “我说,你若是再不配,我天天去赵府,我一天把赵阮诚打一顿,那种小白脸,本将军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他压死,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些什么,我待你这么好也没见你喜欢我……” 苏凤锦忽的睁了眼,视线还有些朦胧,哑着嗓音道了一个字:“吵。” “吵什么吵,平日里我话可不……你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忆秋快,快去把张纪全给我找来。” 苏凤锦看清眼前的人时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 眼前的战青城穿着便服,面容由白色变成了小麦色,瞧着消瘦了不少,线条刚毅不少,倒显得他越发的俊朗无匹了,只是,他怎么会在这? “你有事,我自当在你身边。”战青城去握苏凤锦的手,苏凤锦没动,任由他握着。 战青城见她不拒绝,便坐在床边得寸进尺,亲了亲手,又去亲她的额。 苏凤锦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不是在牢里吗?那案子……” “查出来了,刘氏公子确是敌国余孽所杀,你弟弟我已经扔去军营里了,你放心,那里可是个比牢狱更恐怖的地方,必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锻炼人家就锻炼人家,非得说得这般狠毒。 苏凤锦忽的觉得,战青城这个人,瞧着冷冰冰的,可是骨子里却热得很,开水一般,他高兴的时候能烫下你一层皮来,不高兴的时候,也能让你脱一层皮下来。 第095章 折扇摇 苏凤锦垂眸,盯着绣翠竹的锦被视线有些木讷。 忆秋领了张纪全闻声赶来,张纪全替苏凤锦瞧了好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烧已经退了,再喝两帖药就成了,这些日子记得多补一补。” 战青城私底下问过张纪全苏凤锦有没有滑胎的迹像,张纪全瞧神经病一样的瞧着他,道是不曾有过。再说,她手臂上的那个朱砂痣也不曾退,那时候张纪全还嘲笑他的无能来着,战青城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如今人醒了,有些计划也该搬上来了。 张纪全瞄了眼战青城,语重心长:“年轻人,当以家国为重,不可过于儿女情长。” 战青城捉着苏凤锦的手,瞧着她局促的模样忽的觉得甚是有趣:“家国万里也比不过手心里这个知冷热的人不是,要不然张大人何苦守着自家夫人的坟一守就是几十年。” 张纪全被戳中了心口,砰的一声合了盒子朝战青城挥了挥手:“滚滚滚,赶紧滚,别在这里住老夫的地方还白吃老夫的饭,哦对,田七,你跟着战将军回府去取诊费回来,记得十倍!,剩下的九倍你就捐出去。” 苏凤锦被战青城抱在怀里,忽的觉得莫名的踏实。 战青城见她在胸口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心口忽的一片柔软,他想,他的果实只是藏在了叶子里,并不曾被人偷走呢。 结果一出门就瞧见了赵阮诚,赵阮诚身后的赵舍还提着许多的药材,一见战青城,顿觉尴尬,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赵阮诚瞧着这倚在战青城怀里的苏凤锦,她面上浮现出几分红晕,瞧着似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里忽的觉得有些荒芜。有些人你明知道你放手了她就不会再属于你,但是你还是会去惦记,因为你总觉得,就算你放手了,她依旧属于你,毕竟,她曾经属于你。 可是突然有一天,当你看见你的小姑娘倚在别人的怀里百般娇羞信任时,你忽的发现,尽管曾经属于你,但是现在她再也不是你的了。 身后赵舍有些懵,低声提醒呆在原地的赵阮诚:“少爷,咱们还进府吗?” 战青城抱着苏凤锦上前一步,房间用宽大的衣袍将苏凤锦挡了个严实,朝赵阮诚道:“赵大人怎么来了张太医的府坻?” 赵阮诚朝战青城微微作揖,视线却直直的落在那个削瘦单薄的身影上,微微晃神。 “赵大人还想再讨次打?”战青城将苏凤锦捂得更严实了些,警告似的眯了眼。 赵阮诚敛了目光,朝战青城笑道:“下官家中夫人自知那日误会,特让下官前来送些补品,聊表歉意,还望……将军夫人早日康复。” 赵舍忙将手里的一堆盒子推前一步,示意战青城身旁的人去接。 战青城扫都不曾扫了眼:“心意本将军收下了,至于这礼物,还是赵大人收着回去好生补补,下次经打一些才好。” 赵阮诚面色微变,凝着战青城远去的马车双拳紧握。 赵舍待人走得远些了,才呸了一声,低声咕喃道:“那荡妇本就是爷不要的,在他那儿倒成了个宝了,爷,小的还听说那鼠疫一事是府中刘氏放的,那刘氏母家满门抄斩了不说,连带那刘氏也一块儿问了罪,这可真是够狠的。” 赵舍催促着战青城:“爷,咱们还是先回府吧,大奶奶说的半个时辰,这会儿瞧着差不多了,若是回得晚了估摸着爷又要头疼了……” 赵阮诚想笑,却扯不出一个微笑,他忽的觉得,人生如此这般,没什么意思。 “嗯。回府。” 两拔人,赵阮诚往南走,战青城抱着苏凤锦坐在马车里往东走,两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战青城抱着窝在怀里的苏凤锦,她太瘦小了,战青城抱着她就好似在抱自己似的。 他将下巴搁在苏凤锦的肩膀上,轻笑:“锦儿,我与你原也算同生共死过了,你可愿给我一个机会?” 苏凤锦瞧着窗外,视线有些呆,战青城侧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嗓音低沉性感:“想什么?” “我在想,我这般糟糕,为什么你还要与我同生共死。”苏凤锦其实在想她娘亲,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娘亲愿意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爹,愿意日以继夜的为她爹赚捐官的银钱,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赵阮诚与战青城终究是不一样的,她将赵阮诚带给她的伤害回赠给战青城,这也终究是不对的。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满眼宠溺:“若是真的有那么多为什么可以解达,我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会般爱你。” 苏凤锦垂眸轻笑,苍白的面上红了几分:“战将军什么时候也会这般娇情了?” “只对你一个人娇情。”他下巴搁在苏凤锦的脑袋上,叹了叹气。 “先前好不容易养胖了些,如今一番折腾又消瘦了,回去多吃些。” “那你要陪我吃。”苏凤锦俏皮又任性的模样是战青城不曾见过的,然而在他的心里,他的锦儿就该同他这般过活,而不是冷冰冰又万分恭敬谨慎的。 “好好好,都依你,那你搬来主屋住。”他把玩着苏凤锦的手,她的手又凉又小,握在手心里就像是在握着一个孩子的手一般,莫名的觉得多了几分责任感,生活也忽的明朗了起来,似如今深秋的天气,不冷不热,天高云阔,大雁南飞。 苏凤锦摸到了他腰间的荷包,伸手取了下来,面色微白。 战青城憋着笑装深沉:“先前不是让你绣一个给我?” 苏凤锦摸着手中的荷包喃喃道:“这针脚甚是眼熟,兰馨的针脚功夫也这般好?” 战青城咳了一声,不回答,苏凤锦只当他是默认了,闷了一会儿,将荷包还给他,瞧着窗外一言不发。 马车停在将军府的正门口,战青城将苏凤锦自马车里抱了出来,兰馨与古妙晴站在门口迎接。 兰馨见苏凤锦窝在战青城的怀里被包裹得很严实,眸光微闪,笑着迎了上去:“ 爷这些日子当真是辛苦了,妾身已经差人将东屋打理好了。” 战青城脚步一顿,回头扫了眼兰馨:“将她的东西搬去主屋。” 兰馨揪着帕子的手忽的一紧,牵出一抹笑,倒也镇定:“不知是主屋哪间屋子?” “与我同一间。”战青城抱着苏凤锦大步入了府坻,兰馨面上风平浪静,细看衣宽袖子里头,那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 古妙晴朝兰馨福了福身,抬步欲入府,秋婆子厉声道:“你一个妾室,也敢走在我家少奶奶的前头?你规矩学给死人看的?” 古妙晴脚步又收了回去,站在门槛边垂眸沉默不语。 兰馨理了理帕子,就着秋婆子的手入了府。 古妙晴抬头,凝着兰馨的背影默了一会儿,隔了十步远她才入府。 秋婆子扶着兰馨,急得很:“奶奶可要想想法子,那东屋的小贱人都已经去主屋了,若是……再过些时日整出些个孩子来,那可怎么得了。” 兰馨嗤笑:“这东屋的可不能小觑了,先前搭进去一个绣春不说,如今又搭进去一个刘玉香……” 秋婆子笑道:“那刘玉香不还在府里吗?” “没了娘家,即便是个二姨奶奶又如何?论起身份,到底已经比不过古妙晴了。”兰馨直皱眉,这么好的一个棋子,蠢笨,一根筋还是个有点小义气的,偏可惜了,最后自找死路把自己给埋了。 “奶奶,那咱们这会儿是去哪?”秋婆子小心翼翼的扶着兰馨,一副谄媚讨好的嘴脸。 兰馨抬头看了那行南飞的鸿雁,笑道:“鸿雁南飞呢,当真是个好兆头。” 秋婆子瞧得云里雾里,这东屋的回来了,还是个好兆头? “走吧,去瞧瞧母亲。”兰馨搭着秋婆子的手两人奔梧桐院去了。古妙晴眸光微闪,默了一会儿垂眸回了她的院阁。 这老夫人的住处与兰馨的隔得近,兰馨在府中闲着总会去陪老夫人聊聊天儿,这会儿刚进梧桐院就见老夫人正躺在软塌上晒着太阳,约是最近入秋了,身子不大好,迷迷糊糊的晒着太阳也就睡了过去。 加上老夫人又是个燥热的体质,身旁的织玉正替老夫人扇着扇子,见兰馨来了,笑盈盈的将扇子递了过去。 兰馨接了扇子扇了几下大风,见老夫人悠悠转醒,忙放轻了些力道,温声道:“母亲醒了?媳妇差人寻一味去燥热的药来,母亲喝喝看,可还会觉得难受?” 老夫人接了药碗,碗中的药微热,刚好入口,她饮了药,擦了擦嘴,又接了织玉递来的烟管抽了几口,云雾里那双眼睛微眯着,透着些许疲惫:“我这身子骨我知道,这些年越发的不好了,吃的什么药都没什么用处。” 兰馨替老夫人轻扇着折扇,那点儿风力将老夫人伺候得很舒服。 “母亲自当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才是,可不兴说这些话。” 老夫人有些恍忽:“当年你公公撑着最后一口气重伤回来,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我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她长长的叹了叹气,又抽了几口烟,缭绕的烟雾里红了一双眼。 其实兰馨是羡慕这样的深情的,便是死,起码是两厢情愿的,那便也是值得了,哪里像她如今这般的处境,无奈又无力,她就好似沉在海里,飘浮着无着力点,伸手一抓以为是救命绳,却原也不过是一根稻草罢了。 第096章 无中生有 兰馨替老夫人扇着风, 温声笑道:“东屋那位姐姐如今爷已经抱回来了呢,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爷要让她住进主屋去,她原是正妻,住过去本也无甚大碍,只是我听说……她刚失了孩子,爷那地方又是个阳气胜的,怕冲着她。” 老夫人狠狠的吹了两口烟,吐了出来,面含惊愕:“你说什么?” “母亲,原是我一时口快,这样的事儿难免晦气……”兰馨垂眸,一副悔意深深的模样,乖顺得很。 老夫人坐得端正了些,握着她的手颤声道:“什么孩子?那东屋的有了孩子了?” 兰馨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母亲,这……这孩子已经没了,原是状元府里的忆秋姑娘说的,那日叫秋婆子听着了,回来禀了我。” 老夫人慌忙站起身,将兰馨拉近身前,面色苍白得厉害:“怎会有孩子?先前我不是说过让你留意着些东屋!” 兰馨垂眸,压低着脑袋不敢说话。身后的秋婆子跪在地上,郑重其词:“老夫人,非是少奶奶的错处,那孩子听闻不过一个来月,这一个月有爷本就征战在外,这些日子也只有那赵家少爷暗地里同大奶奶见过面,谁知是不是那赵家少爷的呢,这东屋的本就是个浪荡的,指不定是爷征战去了她受不住那寂寞呢,在牢里的时候奴婢还听闻是赵大人主审来着,那姓陈的越了赵大人直接主审东屋的,还被赵大人赏了好一顿板子,这么瞧来,定是有旁的什么关系,要不然,一个水性扬花的弃妇,赵大人恨都来不及哪里会对她这般好。” 老夫人紧指握着拳头,面容阴沉沉的一拂衣袍便出了梧桐院,一伙儿的丫鬟也跟着风风火火的走了,直奔东屋而去。 兰馨捏着帕子朝秋婆子拂了拂:“起来吧,咱们也去主屋里头瞧个热闹去。” 秋婆子伸手让兰馨搭着,笑盈盈的:“您慢着些走,外头鹅卵石的小道可滑着呢,仔细摔着。” 兰馨瞧着外头那晴好的天去了主屋,主屋里头搬东西的都停了,苏凤锦坐在客厅里吃东西,老夫人气得厉害,正与战青城争执着些什么,待兰馨走得近了才听得那话。 “我战家断容不得这般浪荡的媳妇!” 战青城替苏凤锦倒了盏茶,温声道:“你吃你的。” 苏凤锦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躺着的时候昏昏沉沉也就是进些汤水罢了,如今瞧着这一桌子的菜也是饿了,只是老夫人在,她是断断不敢造次,站起身,垂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低声道:“我……我还是回主屋吧。” 老夫人吃人一般的目光瞪着她,看得她万分忐忑,她实在是害怕得紧,又加上战青城在这里,她总是不想让战青城太难做的,所以眼下还是先离开的好。 老夫人柱着拐杖重重的朝着地上一砸,厌恶道:“如你这般贱的,老身当真是头一次见!” 苏凤锦面色一白,默不作声。 战青城将苏凤锦护在身后,微微皱眉:“母亲乃是世家出身,怎的言辞如此污秽。也不怕在神佛面前失了慈善。” 老夫人指着苏凤锦,冷笑:“我问你,她是不是被休弃过。” “母亲……”战青城面色阴沉,挡在苏凤锦的身后欲发火,苏凤锦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子,他一颗心忽的就软了下来。 “我问你是还是不是!青城,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战家的子孙!是我怀胎十月生的!”老夫人忽的觉得无力,自己养到这么大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喜欢上一个弃妇,便连着她这个母亲也不要了。 “我不在乎。”战青城心里想的是,若非苏凤锦被休弃,或许这样的一个妙人儿还不会成为他的妻房。 “你!你去祠堂里给我将家训抄一百遍,好好反省反省!”老夫人气得不轻。 战青城却是个硬气的,以前他总以为只要他爱苏凤锦,他总可以护好她,可是后来才发现,他越是爱一个人,便越难将一个人护得周全。 苏凤锦咬着唇,眸色微红。世人皆道她被休是因水性扬花不事舅姑,可是事实呢?她是被算计的,只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罢了,那些人都只相信他们眼睛里看见的,连老夫人也只因着那一个被休弃的表皮便将她一棍子打死了。 战青城握着苏凤锦的手,沉声道:“我知母亲向来在意我,那么为何不能连我在意的人一同在意?” 老夫人指着战青城,气息有些接不上,手中的权杖重重的砸在地上,人也跟着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 苏凤锦忙扑了过去将她接住,老夫人狠狠的推开她,苏凤锦推到了碗盏摔倒在地上,手扎进了碗碟的碎片里。 战青城忙去扶苏凤锦,苏凤锦将手藏在身后,朝他摇了摇头,凝着面色苍白老夫人急道:“快请大夫来。” 战青城摸了摸苏凤锦的发:“好生照顾自己。” 苏凤锦点了头,见战青城抱着老夫人匆匆出了府,想来是去张纪全的府上了。 兰馨居高临下的瞧着苏凤锦,语气温和得紧:“姐姐快起来,母亲那边她既是不想见你,那这些日子姐姐还是好生呆在东屋吧,若是真将母亲气出个好歹来……” 苏凤锦站起身,将手藏进衣袖子里,低声道:“我知道了。” 兰馨转身走了,苏凤锦站在主屋的大厅里,呆呆的瞧着窗外那一颗大榆树,榆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原是个秋高气爽的天,怎的今日的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在主屋里头打扫的人对苏凤锦多是不理不睬的,收拾了东西就下去了,哪里管苏凤锦手上伤得重不重的。 苏凤锦游魂一般的回了主屋,主屋里头春芽正指挥着挽珠搬东西,兴致高得很:“唉,那个瓷瓶,你也一并带过去,还有冬被,天冷了,被子到时候得多加两床,那个软塌也一并带上,我瞧她先前睡着挺舒服的。” 芳姨哭笑不得:“这花要不要也带过去……大奶奶发,你怎的这般回来了?爷呢?” 先前不是两个人回来的吗? 其实主要是因为东屋住的偏,又没有什么人愿意过来这边打交道,所以消息传递得总是慢一些,这会儿这主屋的四个人还不知情。 挽珠搁了枕头从里间跑了出来,一低头就见苏凤锦身旁的位置上有血珠,惊呼道:“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苏凤锦摇了摇头,面色木讷的往里屋走。 挽珠拉着苏凤锦的手一看,只觉心口发疼:“小姐,这瓷片都扎进肉里了,不行,奴婢替你取出来,要不然怕是要伤风的。” 苏凤锦躺在那搁在落地窗边的那个软塌上,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极大的樱花树上,这个季节,樱花开得正盛,雪花似的在风中飞舞,这东屋原是个极好的去处,只是受不住暴雨涨水的天儿。 樱花落得纷纷扬扬,苏凤锦曾经在一本书里看见过,一片樱花在风中飘移的速度是极快的,至于到底有多快,苏凤锦记不大住了,只是这白得似雪般的花瓣这般的多,倒是出奇,不像中原有的品种,想来又是上贡的时候今上赐的罢。 苏凤锦感觉不到疼,她只觉得莫名的慌乱,心里记挂着老夫人,不论如何,她将老夫人气病了,这是个事实。 春芽在一旁问了她好几遍,见她瞅着窗外目光木讷,气呼呼的就出去了,苏凤锦不愿意说,难不成府里的人都不愿意说吗,结果出门才一盏茶的功夫,就怒气冲天的杀了回来。 她将门推开,弄出了极大的动静,脚步声更是咚咚咚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回来了似的。 芳姨低声道:“你安静些,大奶奶想是累了,这会儿才睡下。” 春芽阴阳怪气的扫了眼闭着眼睛的苏凤锦:“她还睡得下?老夫人都被她给气出病来了!这会儿在张太医那里正瞧着呢,若是真有个好歹,还真以为府里就是她的天下了不成?爷再怎么喜欢她,这害母之仇都是在的,到时候不弄死她都是轻的了。” 挽珠替苏凤锦包好了手上的伤,瞪向春芽:“老夫人先前把小姐打的半死不活的,怎的不自省一下?我家小姐何德何能,能把老夫人气着!” “你!” 眼看这两又要掐起来,芳姨头疼不已:“行了,都别吵了,挽珠说的对,这大奶奶温温吞吞的,哪里有那个能耐把老夫人气病,你们也别在这里闹腾了,快去将东西收拾一下全拿回来。” 挽珠与春芽愤愤的走了,整个东屋安静得有些诡异,苏凤锦缓缓睁眼,双目赤红:“芳姨……” 她的声音里透着些微的委屈,明明她不是那般想的,可是最后的结果却变成了那个样子,苏凤锦想,若是老夫人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是不是战青城就真的不愿再来理会她了,原是她太过放纵自己,因着战青城的好就忘记了这府里的事儿。 芳姨叹了叹气,替苏凤锦掖了掖被子:“你可知老夫人为何如此怨恨弃妇?”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原是我自找的,命该如此,又怨得了谁。” 第097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芳姨摇了摇头,凝着窗外头的樱花树目光里透着几分回忆:“二十多年前,我还不过是老夫人房中的一个打洒丫头,那时候老夫人已经同老将军大婚生了大少爷与爷,那时候将军亦是年少轻狂义气用事,看上了那西城一个貌美的妇人,那妇人因着水性扬花不事舅姑被休弃。” 苏凤锦怔了怔,那弃妇同她竟是一样的么?这世间当真有两个人是要有一模一样的经历的?那么结局呢?又是什么? “不知老将军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硬是要娶她进门,谁料好景不长,老夫人原也是个硬气的,带了孩子便回了娘家,老夫人那娘家可是国公府,眼看就要闹起来,不知怎的,那弃妇突然就得鼠疫死了,死相极其凄惨,连带着老将军也染了鼠疫。老夫人亲自回府照顾老将军,这才慢慢的康复起来,从此老将军对老夫人便深爱得紧,连将死之时都硬撑了最后一口气回府……” 苏凤锦只觉背后升腾起阵阵寒气,染了鼠疫……老夫人亲自回府照顾…… 芳姨见她面色苍白,低声道:“这些原也是往事了,只是如今你又有旧事在身,老夫人难免多心了些。” “我累了,想睡会儿。”苏凤锦将被子扯上盖了头。 芳姨叹了叹气:“你同那人原是不一样的,你也别多想了,孩子总是会有的。” 苏凤锦怔了怔:“什么孩子?” 芳姨只当她伤心着,安慰道:“你别担心,大夫都瞧过了,你身子多补一补就好了,奴婢去张府探一探情问再回来禀报。” 苏凤锦应声,由着芳姨去了。 夜色已经开始从西边扑过来了,夕阳成了这屋子里头最后一抹亮色,最后终于归于黑暗。 张大人的药阁里头却是灯火通明,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守在外头,独战青城与檀梅、雅竹、织玉及张纪全、田七几个人在。 老夫人死死的握着战青城的手,一双眼几乎要瞪出来,声音也断断续续,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要你回去立马休了……那贱人。” “母亲,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所以对锦儿有这样大的偏见。”战青城拧眉,心疼又无奈,眼前这人是生养他的母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的孝子大道理战青城是看过不少的,他在军营里面也说过,只有忠孝仁义之人,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才配成为他的将士,可是如今,他自己也要面临这样的问题了。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织玉忙赶在檀香伸手之前上前,拍着老夫人的胸口,低声担忧道:“爷,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好,爷若是再逼老夫人,还不知老夫人会不会病个好歹呢。您可千万别刺激她了。” 战青城长长的叹了叹气:“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母亲当真要强人所难吗。” “锦儿……哈哈哈,锦儿,当年你父亲也是这么唤那个贱人的,青城,母亲是为你好,东屋那个与你原是最不相配的,先前你不曾动心,也不曾理会她,我也就没说什么,如今……如今你竟还要接她与你同住!青城,你听我一言,若非是她……” 战青城忽的道:“母亲,她当年当真是因为鼠疫而死吗?” 老夫人面色一僵,好一通咳嗽:“咳咳咳,你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母亲岂是那般心胸狭小之人。” 战青城接了雅竹递来的药碗吹了吹,朝老夫人温声道:“药来了,母亲当心烫。” “我同你说正事!我要你发誓,你若再庇护她,再对她动情,就让我这个老头子不得好死。”老夫人死死的扣着战青城的手腕,那沉冷的声音失了中气,却依旧能够直直的戳进战青城的心窝窝里头。 战青城捏着碗,指尖被烫得有些麻木:“我不是父亲,锦儿也不是那个女人,母亲为何要并作一谈?” “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老夫人躺在床上,瞪着战青城,恨铁不成钢。 战青城搁了碗,朝老夫人淡道:“不,我自是希望母亲长命百岁,只是母亲这却是要我的命,孩儿望母亲三思,雅竹,你们照顾好母亲,我去办公了。” 战青城转身便走,身后传来老夫人砸了药盏的声音。 战青城其实没有去办公,他匆匆回去隔着铁门远远的看了眼东屋里头朦胧的灯盏,问了芳姨两句苏凤锦的情况,听得她无甚大碍便走了。 去了红袖坊。 红袖坊里头热闹得很,灯火通明不说,更是美人如云,酒肉积香,来来回回里都透着醉生梦死的恣意轻狂。 战青城也不曾去找谁,在三楼寻了一间雅间便坐下独自喝着闷酒。 窗外头凉薄的风吹了进来,吹得灯盏里头的烛火微微摇曳,拉着战青城的影子不停的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个衣着素白的女子,女子生得窈窕,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她怯怯羞羞的站在战青城的跟前,紧张的揪着帕子。 其实在这红袖坊里头,有个规矩,但凡是干净的妞,头一次伺候人的时候须得穿纯白的衣裙,以示洁净。 “将军何故一人饮闷酒。让奴家为爷斟酒可好。”她语气里透着几分清冷,这话说得言不由心,莫名的,同苏凤锦有几分相似。 战青城点了点桌面,她便走了过去,伸了手替战青城倒了一杯酒,模样乖顺得很,又似小野猫般,不时亮一亮爪子,像极了那刺猬般的苏凤锦。 “名字。”战青城捏着洒杯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隐约里瞧着,与苏凤锦有几分相似,只是苏凤锦比眼前的这个人要更冷清隐忍一些,面容上也要精致几分,虽不及第一美人卿如玉,却也算小家碧玉玲珑有致了。 “奴家素荷,见过将军。”素荷替战青城斟着酒,一杯接着一杯,大半坛子酒都去了,战青城也不见醉,他越喝越清醒,嘴里开始喃喃着锦儿的名字。 素荷扶着终于微醉的战青城柔声怯怯:“将军醉了,奴家伺候爷睡下可好?” 战青城扣着素荷的手腕,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委屈,孩子一般道:“锦儿,你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是是是,奴家一直都是您……啊,将军……”素荷忽的被战青城狠狠的推开,摔倒在地上,有些慌。 战青城掐着她的脖子,杀气腾腾:“你不是锦儿,我的锦儿呢?我的锦儿呢,你把我的锦儿还给我!!” 素茶被战青城掐得快憋死了,门被推开,状元爷宋仁义捏着一柄秋扇,楼着个美人嗤笑道:“想不到战兄你喝醉了就这么个德行,当真想叫个画师来将你这发酒疯的模样画下来,看你那些个属下还认不认你这个将军。” 战青城被门口的冷风一吹,清醒了些,厌恶的松了手:“滚。” 素荷慌忙跑了出去,一脸的委屈。当她是愿意的吗?没想到还会有人这般嫌弃她。 宋仁义啧啧称奇:“没想到战兄竟然对女人没意思,这可了不得,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战兄岂不是要名誉扫地了?” 战青城咬牙切齿:“你来做什么。” “那是老妈妈寻来的新货色,瞧着同你府上的那位挺像,也就给你送了过来,你不喜欢?” 战青城扫了眼宋仁义怀里蛇一般缠着宋仁义的女子,满眼厌恶:“嫌脏。” 宋仁义坐在软塌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叹道:“这人呐,一到秋天变冷些了就没什么精神了,你既不要那女人,那我让老妈妈留着,下次送予旁人享受也就是了。” “给她赎身,送到我的翠竹居去。”战青城拂衣坐下,这次没喝酒,只喝了些醒酒的茶水。 宋仁义眸底透着意味深长的笑:“你这般看中你家妻房,就不怕她成为你的软肋?若是哪一天你的敌人用她的性命来要挟你……” “这是我的事。”战青城重重的放了茶盏。 倚在宋仁义怀里喂葡萄的女子垂眸轻笑:“将军英明神武天人之姿,想必竖敌不少,若是当真被敌人盯上了,还真是难说了呢。” 宋仁义朝着她腰间掐了一把,这女子软嗔了一声,软在宋仁义的怀里。 宋仁义这才温声道:“乖,不该你说的就不要说,这位可不是个好惹的主。” 战青城瞧够了这两人秀恩爱,起身走了。 宋仁义慵懒的躺着,勾起美人的下巴轻笑:“怎么?有话说?” 美人儿在宋仁义的心口划着圈儿,娇声媚语:“听闻将军夫人前些日子同赵大人走得近,还有了赵大人的孩子,只是后来在牢里的时候用刑那孩子便没了,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如今这事儿传得整个长安城都沸沸扬扬的,茶余饭馆里哪个不是拿着将军府、状元府、榜眼府以及那探花郎的府坻说事儿,那风头就跟遇火见了草原一般,一会儿的功夫便烧过了大半个草原去了。 宋仁义眸色微闪:“你猜。” 美人倚在宋仁义的怀里,纤纤玉手画着他的喉结,魅惑得紧:“奴家当真是好奇。” “想知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宋仁义勾起美人的下巴,笑意风流。 一时间这雅间里头春光无限,宋仁义瞧着意乱情迷的美人,笑意风流,却也寂寥。 第098章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扑流萤,战青城终是没忍住,夜半的时候带着一身的酒气去了东屋,一入屋便见了这么一个景致,苏凤锦坐在秋千架子上发着呆,挽珠到底是个孩子,手里握着一只萤火虫朝苏凤锦跑了来,笑盈盈的:“小姐小姐,你快看,我捉到一只了捉到一只了。” 苏凤锦坐在大秋千架上,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一头墨发披散着,素白的衣裙同红袖坊里头的那个重叠了几分,战青城晃了晃头,抬步朝苏凤锦走了去。 挽珠见战青城来了,福了福身,担忧道:“将军,老夫人……” “退下。”战青城不愿提及母亲,挽珠只好同春芽一同去了后院。 战青城瞧着蔷薇花墙对面那扇墙,微微拧眉:“那是什么花?先前怎不见开得这般好。” 苏凤锦任着他抱在怀里,低声道:“荼蘼。” 战青城下巴搁在她削瘦的肩窝处,酒气与脂粉气微微的熏着苏凤锦:“开到荼蘼花事了?” “嗯。”苏凤锦有许多话想问,只是涉及他方才对挽珠的态度,多少有些犹豫,又恨自己对这个人上了几分心,其实她同战青城原是最不相配的。 人家是战功赫赫的战将军,而她不过是个从八品小官家的罢了,那官还是买来的,这般一比,就差的更远了。 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只是惧于那人的身份,到底不会失了自身的惧意,当你真的爱上了,就会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够好,配不配的上。 战青城握着她冷冰冰的手微微皱眉:“入秋了还穿这样少?” “不冷。”苏凤锦安静得厉害,问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战青城的话就没有超过三个字的,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冷情的模样。 战青城一直知道的,他的锦儿就是一只刺猬,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蜷缩起来,用全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战青城爱这一身的刺,也心疼这一身的刺,更是无奈她这一身的刺,却也是庆幸,若是她一直这般防着旁人,他不在的时候,倒也没有几个人能触得动她了。 “睡吧,我守着你。”他摸了摸苏凤锦的发,顺手摘了一朵蔷薇花别在她的发间,粉嫩的蔷薇花衬得她如夜间的花仙子一般,瞧得战青城莫名的有些燥热,抱着人的力道也就大了些。 苏凤锦面色微僵,面色瞬间苍白。 战青城瞧着她这病怏怏的样子也下不去手,只摸着她的发安慰:“你放心睡,我不动你。” 苏凤锦眨了眨眼:“你硌着我了。” “……睡你的。”战青城咬牙切齿的伸手捂了她的眼睛。 苏凤锦眨了眨眼,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战青城,我想去看萤火虫,很多很多萤火虫,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战青城侧头想了想发,忽的朝苏凤锦笑道:“我知道哪里萤火虫最多,走带你去。” 战青城抱着她入屋,扯了披风给她披风,带着她骑了宝马便出了府,直奔东枫林而去,东枫的林的东侧有一条小溪,小溪四周花草长得浓密,萤火虫就喜欢这样的环境。 苏凤锦靠在战青城的怀里,瞧着那满满一个小山谷的萤火虫子有些兴奋,月光凉薄的洒下来,与萤火相映,似星月当空相映成辉时的美景。 战青城翻身下马,伸了手将苏凤锦抱下巴,挑了一处好站脚的地方让她站着:“你先闭上眼睛,我让你睁你再睁。” 战青城不放心,又扯了发带束在苏凤锦的眼前,随即掏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苏凤锦只听得几声拔弄草丛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她有些耐不住了:“好了吗?” 战青城将那尸体拖进了小林子里,擦净了脸上的血,朝苏凤锦道:“好了。” 苏凤锦扯了布,远远的就见战青城从万万千千的萤火虫群里走出来,他的步子坚定,面空刚毅,目光却万分的柔和。 苏凤锦愣了一会儿便朝着他大步奔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战青城。” “在。”他揉着苏凤锦的发,忽的觉得莫名的满足。 “我很喜欢这里。”苏凤锦瞧着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心里忽的就软了,就算再艰难又怎么样?就算被负过又怎么样?眼前的这个人终是不一样的。 战青城失笑,想来,若是苏凤锦知道这里暗藏着一批杀手,定是不会再喜欢这里的。 他附在苏凤锦的耳边,声音低沉有力:“一会我扶你上马,你一路往东跑,东枫林离云逸近,你先去他那里,他会护你周全。” 苏凤锦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抬头有些发慌:“怎……怎么了?” “乖。以后再向你解释。”战青城忽的将苏凤锦扶上了马,顺手抽出马上绑着的长枪,狠狠的拍了拍马屁股,马嘶呜一声便冲了出去。 苏凤锦险些从马上跌下来,这马也是个识途的,领了苏凤锦便一路往东跑。 苏凤锦回头瞧着战青城,他的身影在萤火虫的光芒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战青城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等我回去。” 苏凤锦紧握着马的缰绳,想将马拉停,奈何马就像疯了一般,驼着苏凤锦一个劲的往前冲。 待战青城收拾了这些余孽回了那云府,却被告知苏凤锦并没有来云府! 战青城一时慌了手脚,将张纪全、宋仁义、李均之的府坻问了个遍,都没有瞧见过苏凤锦!战青城重新去了东枫林,却见地上掉了一枚绣有翠竹的帕子,帕子的角落边绣着一个锦字。 战青城疯了一般冲回了长安城,道是有余孽入城,意图对今上不轨,一时间长安城里来来去去尽是巡防营、御林军以及伏令司的锦衣卫,整个长安就跟打仗似的,夜里还有声音在来来回回的扫动。 苏凤锦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呆了三天,周围弥漫着血与腐烂的味道,至于是什么,苏凤锦不敢去想,所以她不断的想着战青城的好,这么一回想,苏凤锦忽的觉得,先前的她过份了些,战青城到底是真心的,而她就好像是那负心汉一般,一直这么欺负着战青城的一片真心。 她知道的,这些人抓她过来,总是有旁的什么计划的,这个房间昏而不见光,苏凤锦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碰到,可见这个地方很是空旷,地面冰凉,微微渗水,应该是在地上,或者是个相当潮湿的地方,如今入秋了,天也跟着凉了,每到冷得厉害的时候苏凤锦便觉得又到了夜里了。 战青城已经将长安城翻遍了,硬是没有找着苏凤锦的下落,眼下就跟个炸弹似的,一点就着。 宋仁义这两天被战青城这爆脾气折腾得没什么精神,这会儿正坐在客厅里头挨骂。 “你不是号称长安万事通?不过是让你找一找她的下落,这都三天了!你还告诉我没消息!你那些人脉是用来干饭吃的不成?没找着就赶紧去找。” 宋仁义耷拉着脑袋,叹了叹气:“你冷静些,那些人既然是冲你去的,自会找上你,你这般焦急,只会将她往绝路上逼。” 战青城顺手抄了个茶盏朝着宋仁义砸了过去,忆秋挡了一下,那茶水泼了忆秋一身,茶盏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忆秋心情也不好,这会儿更是气:“你骂什么骂,有本事你自个儿找去,你当我们不着急是不是?苏姐姐还不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带她去什么东枫林的,她怎么会被你的敌人捉了去,我告诉你,若是苏姐姐回不来,我跟你没完!” 战青城一时被骂的没了气,重重的坐回椅子上,面容憔悴又疲惫:“那些混帐东西!” “谁不知道那前朝的人是些个狠心的,什么事的都的出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将苏姐姐找出来才是,晚一天她就多受些罪!”忆秋想着苏凤锦刚从鼠疫这么个虎穴里逃过一劫,这会儿又掉狼窝里去了,整个人心冬得紧。 外头锦衣卫大步走了进来,沉声道:“将军,在东枫林的一间草房子里发现了些踪迹。” 待这锦衣卫醒过来时战青城已经跑远了。 眼下已经是第三天了,苏凤锦整个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这里整个地方她都摸索过了,四周都是泥墙,苏凤锦根本出不去,这几日自个儿挖了一个坑,渴了就喝那坑里的水,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里摸索着,直到这一日,突然有亮光从正前方射了进来。 有人在说话,语词同南晋的不大一样:“三天都没搭理这女人,不会是死了吧?” “她可是战青城最爱的女人,快把她拖出来,要不然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苏凤锦被其中一个人纠着头发拽了出去,她眯着眸子扫了眼她呆的地方,那里头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而且是碎尸,胳膊和腿都不在一处,难怪她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到一个完整的人身,原来她摸到的都是碎尸,苏凤锦想起她那几日喝的水,胃里忽的一阵翻涌。 那人注意到苏凤锦的变化,兴奋道:“还知道吐,没死没死,快,把她抬出去!千万别让她就这么死了。” “那姓战的混蛋敢这么对我们,我们就要让他血债血偿!” “这女人丑拉八几的,你说是不是咱们捉错了?我可听说那卿如玉是南晋长安城第一美人呐,这女人瞧着当真是丑。” 第099章 秋冷夜凉薄 苏凤锦咳了两声,头发被他们拽着疼得厉害,她听见其中一个声线朗实的道:“她要不是卿如玉,这姓战的能三更半夜跟她来这里看什么萤火虫?只要把他杀了,咱们就复国有望!到时候上头定会加以重赏,咱们封官加爵都指日可待!!” “把她拖起来,刀架上她脖子,只要那姓战的敢动一根毛,咱们就划她一刀。” 苏凤锦眯着眼,没什么力气说话,人被他们拖着一路穿过繁琐的暗道,难怪渗水,原来是在地下挖的小地道,地道仅容一个人走,苏凤锦被他们拖着,整个人昏沉又想吐,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 转了好一会儿,终于转了出去,她从暗道里头被拽出来就见这茅草屋里头站了十来个人,一群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见苏凤锦被提了来,都静了逋欠 。 苏凤锦被绑了起来,脖子套上了绳子,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这女人是卿如玉?不可能吧?这么丑?” “我看顶多也就是小家碧玉的,不大像,老四,你莫不是抓错人了?” 苏凤锦咳了两声,血从唇角漫了下来,那血水混合着泥泞从胃里涌了出来,苏凤锦吐得厉害,地上的痕迹污秽不堪。 其中一个人一脸的嫌弃:“呵,我当是怎么活着呢,原是喝了那些死人的血,到底是南晋的恶狼,什么事都做的出。” “给她一口水,别让她死了。”为首的那人蒙着面,一双鹰一般的目光冷冷的凝着她,透着些许的打量。 那壮实的汉子提着一壶水走了来,捏着苏凤锦的嘴就灌了下去,苏凤锦一边喝一边吐,一边喝一边吐,最后胃里的泥血水吐得差不多了这汉子才停了手,搁了铁壶大笑:“这女人命还挺硬,啧,可惜丑了些。” 苏凤锦如今确实是丑,蓬头垢面不说,整个人身上泥泥血血的和在一起,脸上也沾着黄浆与血水,几乎看不清楚原来的模样。 她靠着茅草屋里头的柱子,声音微弱:“我不是……不是卿二小姐。你们认……错人了。” “啥?你说啥?”站在她身旁的汉子身高八尺,肌肉虬纠,一只手就提着苏凤锦的衣领子将人拽了起来。 苏凤锦无力的任他捉着,哑了嗓音:“我……我不是……” “你大声点,哑巴啊,蚊子似的谁听得见。大声点儿。”他松了手,苏凤锦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被绑着,微蜷缩在地上,声音略大了些:“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是卿二小姐,我不过就是一个弃妇罢了,为何你们所有的人都要欺我!” 坐着的男人眸光微闪了闪,他黑色的骷髅面具在黎明的晨光里诡异得很,苏凤锦瞧着就害怕得紧。 苏凤锦躺在地上,眼泪直淌却咬着牙不说话。 那人默了一会儿,忽的搁了茶碗,起了身来到她的身旁,掏出帕子细细的替她擦着脸,擦得干净了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声音冰冷如千年寒冰,透着一抹杀气:“杀。” 苏凤锦躺在冰冷的地上,忽的笑了:“你我同是苦命人,咳呕……也罢,那……就咳咳给我一个痛快,别让……让我痛太久。” 尽管话是这么说,骨子里苏凤锦还是希望活着的。 这蒙了面的男人掏出匕首,森寒的光从苏凤锦的眼前闪过,就在匕首要扎下去的时候她慌道:“你若杀我,你会后悔的。” “哦?方才不是但求一死?”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是半弯的,鞘身上镶嵌着许多宝石,苏凤锦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她咬了咬牙,朝他道:“我确不是卿二小姐,不过,我是今上亲赐婚的正妻,你若是杀了我,不止是他,今上也不会放过……你。” 苏凤锦道完这最后一句话就昏了过去。 身旁的汉子踹了她两脚,厌烦道:“喂,别装死,赶紧起来。” “主子,眼下怎么办?好像是真的昏了,不会是死了吧?”见苏凤锦没反应,顿时有些慌了。 蒙面男子探了探息,又号了号脉,吩咐道:“拿些吃食与水过来。” 苏凤锦确是睡着了,只是,这蒙面男子以极其粗暴简单的法子喂了苏凤锦些东西,以至于苏凤锦醒过来的时候因着嘴里被塞了一块布,想吐都吐不成。 蒙面男子眯了眯眸子,冷声道:“你最好老实些,这山里的动物虽多,不过两眼下两兵正处周旋之期,我可没有这么多食物给你。” 苏凤锦坐在地上,背靠着柱子,面色苍白,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蒙面男子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你放心,我断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不过,你若是不老实,我的手下可不管这些。” “唔!!唔唔!!”苏观锦努了努嘴里的布。 蒙面男子伸手将布取了下来,苏凤锦侧头欲吐,他伸手就将苏凤锦的嘴堵了,眼底寒光闪烁:“敢吐,我就折了你的手脚。” 苏凤锦缩了缩脖子,顿时不闹腾了。 蒙面男子这才回了椅子上坐着,外头来了好几拔人:“主子,那混帐打过来了,咱们赶紧拿着这女人去要挟好杀一条血路出来啊。” 苏凤锦眨了眨眼,心里飞速的想着怎么办,可是越慌的时候就越着急,最后什么也想不出来,她不会武功,即便没了这束缚也没有任何用处,眼下就只能从这个蒙面男子下手,可是,苏凤锦同他说了不过几句话,而且话不投机半句多,找他闲聊,纯粹自找死路。 苏凤锦垂眸瞧着他腰间那荷包,荷包上面的针脚已经残破了,这么瞧着又老又旧,而且底部还破损了,根本装不了东西,想来,这个人也是念旧的。 苏凤锦突然朝着他一个劲的唔唔唔,她身旁的汉子不耐烦的踹了她一脚:“嚷嚷什么,再吵老子一刀跺了你喂狗!” 苏凤锦为了性命豁出去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荷包,那蒙面男子扫了眼荷包,语气温了几分:“这荷包你认得?” 苏凤锦重重的点头,她虽不认得绣荷包的,却是认得这荷包的针脚的功夫的,原是出自她的手,母亲走了之后她就开始靠着刺绣过活,那些年她打着玉柳先生的名号在长安城里也让她大哥帮着卖了好些绣件来着,这荷包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荷包的款式已经很久远了,瞧着像五六年前的样式了。 “把她嘴里的布取了。敢吐我就折了你的手脚。”他靠着椅子,身形虽同战青城差不多高,但是人比战青城要更壮实一些,不像战青城一身的精肉,一穿衣服还当是个纨绔世家子弟,不像眼前前这个人,穿着衣也掩盖不了沙场出身的气场与身段。 苏凤锦一得自由便道:“我有法子恢复你那个荷包。” 蒙面男子面色微变,下意识伸了手摩擦着手里已经失了往日华光的荷包,神色里透着几分落寞:“你当真能恢复?” “我这里有针线,你帮我松绑,我……我可以绣好的。”苏凤锦被绑着动弹不得,浑身又冷又昏沉,整个人还在犯着恶心,好像那在她鼻子里转了三天三夜的恶心味道还在持续,有时候苏凤锦迷迷糊糊的睡了,猛的就会突然惊醒,好像她还呆在那个恐怖的尸体堆里。 她突然发现,她同战青城这样的人在一起原就是一个挑战,不仅仅战家是一个挑战,连长安城里头的每一个人都是,如今连带着战青城的敌人,战青城的亲朋好友也成了一种挑战。 “那你便绣。”他解了荷包,来到苏凤锦的身前,亲自替她解了绳子,苏凤锦得了自由依旧坐在地上,抖着手从荷包里取了针线来,捏着针穿不过线。 “我这里线颜色不多,所以……能不能替你换个花式?”苏凤锦靠着柱子,哆嗦着穿针。 窗外头已日深夜了,月光透进来,凉薄似水,映在苏凤锦的脸上,莫名添了几分冷清。 “要什么颜色?” 苏凤锦琢磨了一会儿,朝他道:“天青色、湖蓝色,米黄色……” “你收着,日后若有机会……绣了再还我。”他忽的起身走向外头。 苏凤锦捏着这荷包怔了怔,屋子里头的人忽的跟着戒备起来,手里一一抄了家伙,杀气腾腾的出了屋,走在后头那汉子半路又折了回来,一把拽起苏凤锦便将人拖了出去。 出了茅草屋苏凤锦才发现外头一片明亮的火把,战青城站在那片火把前,见苏凤锦眸光忽的一紧,面上一片肃杀:“一个不留。” 那后头拖着苏凤锦的顿时慌了神,他一把提着苏凤锦的衣领,一刀横在苏凤锦的脖子上:“我们死之前也要拖着她下水!这几日想必将军找她已经找疯了吧,如今再见滋味如何?” 苏凤锦目光直直的望向战青城,却见他目光冷肃,言语沉朗:“不过是个弃妇,本将军不稀罕。” 战青城瞧着苏凤锦眸底的光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心如刀割却还要忍着。 苏凤锦忽的笑了,干裂的唇因着她的动作扯出了血珠:“我说了,我原不过是个弃妇,妻房又如何?弃妇就是弃妇!命比蝼蚁。” 这汉子突然有些下不去手了,一把横在苏凤锦的脖子前,收也不是松也不是,只得望向蒙面男子。 第100章 笙箫吹断水云开 暗沉的天空下火把映得战青城的面容充斥着浓烈的肃杀气息,苏凤锦忽的觉得,这样的战青城就好比南晋的一堵铁墙,他有足够的实力来护佑这个天下,可是,他却终究护不住她。 那蒙面男子抽出剑,所以围上来的御林军、巡防营以及锦衣卫开始蠢蠢欲动,一打起来那汉子便将苏凤锦推进了茅草屋子里,沉声道:“滚进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苏凤锦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外头是一片撕杀之声,苏凤锦蜷缩在地上,忽的发现她弱得有些可恨,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没有后盾,没有任性的资本,行事总是小心翼翼却还是避不开明枪暗箭。 战青城提着长枪迈进茅草房,他跪在苏凤锦的身旁,伸了手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那冷硬的铠甲上染着鲜红色的血,苏凤锦害怕得微微打着颤。 “我们回家。”他摸了摸苏凤抽的发,将她抱了起来。 苏凤锦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任着战青城抱着她骑在高头大马上,那些余孽一东区便被锦衣子压入了伏令司里头去审。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天光白晓了,战青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她送去了东屋。 战青城瞧着苏凤锦面色惨白,伸了手揉着她的发,沉朗的声音里透着温和,企图将苏凤锦心里的恐慌压下去。 苏凤锦满身狼狈的坐在床上,她想,她原是要活下去的,在这将军府里头,她的日子会越来越糟糕呢,可是眼下若是出去了,岂不是被那些余孽有机可趁了?这般一想,苏凤锦又犹豫了。 “我本以为他们是冲我来,没曾想……”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笑得苦涩:“没曾想?战青城,你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将我送走,不就是想让他们杀了我吗?没有如了你的愿,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战青城面色微僵:“你原就是这么想我的?” “战将军,算我求你了,你滚吧,你别在我眼前晃了,我已经受够你了,你滚吧,你要怎么样才放过我?因为这张脸是不是?”苏凤锦指着自己的脸,面容空洞而绝望。 战青城忽的想起那次苏凤锦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时候,便也是这样的一种眼神,冰冷、淡漠得像只刺猬,充满了防备与绝望。 “锦儿……” “滚,滚啊,谁稀罕你,谁要你来救!我死在牢里又如何,不是如了你的愿,你滚,滚。”苏凤锦抄了床边的香炉砸他,可怜的战将军打仗都没伤过脸,这会儿脸上因为苏凤锦的香炉而见了血,那额头上的血淌进了眼睛里,战青城这般的模样瞧着有几分可怖。 战青城站着一动不动,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看,我破相了。” “……” “所以你要负责。”战青城也没去管那额角上流的血,硬是舔着张脸凑了过去。 “你……你流血不知道去瞧大夫,我又不是大夫,滚滚滚,别在我眼前晃。”苏凤锦起身去推他,将人推出了里屋,砰的一声便将门关了。 战青城摸了摸额角的伤,龇牙咧嘴:“嘶,好疼啊,锦儿,你说你若是把我打出个好歹来,闹到今上那里,我可是要告你家暴的。” 坐在屋子里头气得发抖的苏苏凤锦一个茶盏砸在门上,四分五裂的掉在地上:“滚!!” 听得苏凤锦这般活力的声音战青城也就放心了些,扯着一把委屈的嗓音道:“锦儿,我头疼,外头风一吹更疼了。” 端了洗浴品站在转角处的芳姨憋着一脸的笑,若不是知道爷对大奶奶感情多好,她还只当眼前的将军被换了一个人似的。 里头又是砸东西的声音,战青城摸了摸鼻子,望向芳姨:“我去洗洗,你好生照顾她。” “爷,您这脸上的伤,还是赶紧去瞧瞧。”芳姨扫了眼紧闭的房门,真真是觉得无奈,这好好的,又闹什么夭蛾子了。 战青城笑笑:“若真留个疤,本将军就让长安城的人都瞧瞧,本将军的妻房有多凶悍,不准入房就算了,还家暴。” 苏凤锦忽的拉开了门,瞪着战青城气得冒火:“谁家暴你了,分明就是你们战家欺的我!你还呆这儿做什么,赶紧走,以后别来了。” 战青城伸手去碰她,她退了一步,冷冰冰的瞧着他。 战青城也不恼,只道:“你也累了,洗洗去睡一觉。” 战青城转身走了,他身上的铠甲还没来得及换呢,穿在身上,瞧着气宇轩昂的,尽管苏凤锦知道,他是将军,上得战场必是要杀人的,可是先前在东枫林,虽不曾亲眼看见,但是那一地的血,却惊人眼球。 “他们会怎么样?”苏凤锦想起那个荷包,紧张的问了一句。 战青城站在门口,隔着不远的距离望着她,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怎不见你问旁的事?” “……”苏凤锦不说话了,她知道,战青城是想她问问自己的状况的,只是,有些话本也不适合说出口。老夫人本就厌她,若是再将人气出个好歹来,苏凤锦还有何颜面呆在这长安城里头。 见她不语,战青城道:“敌国余孽,都逃不过一死。” 苏凤锦的面色忽的僵了僵,紧了紧衣袖子里头的荷包,转身回了屋。 芳姨朝战青城福了身也跟着进了屋,无奈的低声数落:“你说说你,你失踪那几天爷差点将整个长安城都翻过来了,夜里长安城都跟要打仗似的,哪哪儿都是巡防营、御林军,爷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你长点心吧,老夫人那里有兰馨伺候着,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老夫人那一关,到底是要过的。” 苏凤锦伸了手,芳姨替她宽衣,她倒没受什么皮外伤,只是在那地底下关了三天,饮了那些不知名的泥血水,胃里翻得厉害,如今泡在水桶里,才恍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芳姨,我原是有些动摇的,可是眼下,我不敢喜欢他了。”苏凤锦嗓音嘶哑,蜷在桶里,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一头脏兮兮的头发飘在水面上,芳姨正替她打理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不成你还要想着劳劳什子和离不成?便是你再嫁了,又有谁敢娶你?更何况是今上赐的婚。要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想想眼下的困境该当如何,见天的东想西想,不得被那些个缺心眼儿的欺负啊。”芳姨替她理了半天的头发,那头发上不是泥就是水的,又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恶臭,芳姨当真是嫌弃的,碍于苏凤锦的脸色,也就不问她什么了。 苏凤锦露个脸换了气,哑声道:“不一样的,喜欢同不喜欢又有什么区别?喜欢了我就能过得好些吗?”不是一样的那么糟糕么? 今上为什么要给她赐婚,她不过就是个弃妇罢了,苏凤锦左思不得其解。 春芽换了新衣服进来,直皱眉头:“你这是掉进乱葬岗了吗?怎的这股子臭味儿!” 苏凤锦面色忽的一白,记忆中黑暗里的感觉从脑海里涌了出来,她极力的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春芽搁了衣服,点了香又道:“你说你也真是的,爷那额头上可流了好多的血,你也这么让他走了,若是他再有个好歹,老夫人不得吸了你的血,扒了你的皮。” 苏凤锦抖了抖,双手紧握成拳,忍着那股子翻腾的呕意发。 芳姨替苏凤锦擦了擦脸,又拿了些花瓣泡进水里,低斥道:“春芽,怎么说话?水有些凉了,你再去提一桶热的来。” 春芽撇了撇嘴,愤愤的道:“原是她不知好歹!活该老夫人不喜欢她。” 苏凤锦的心里针扎一般,待春芽走了,她忽的伏在水桶边,朝那净面的盆吐了个天昏地暗,先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芳姨一时着了慌,要去请人来瞧瞧,苏凤锦扣着她的手,气若游丝:“我没事。” 芳姨急得头发都掉了好几把:“大奶奶,你说你到底去做什么了,怎的变成这个样子!这若是让爷瞧见了,岂不是要心疼死。” 苏凤锦扯出一抹苦笑,整个人浸在水里,莫名的舒服:“吐一吐就好了。” 芳姨只得将那盆里头的东西端了出去,再进屋的时候苏凤锦已经倚在桶里睡着了,她好声劝了几句才将她劝起身,着了睡衣去床上躺着。 这刚躺下,后脚战青城就来了,他没让芳姨出声,而是悄悄来到床上,在床外头躺下,将她揽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叹气,不管她是不是怨他,还活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芳姨将东西收拾着拿了出去,合了门。 整个房间忽的安静了下来,正午的阳光从明瓦上散下来,使得整个里屋亮堂得紧,落地窗外头的樱花树还在纷扬着,所有的一切让苏凤锦有些恍然,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只是在看见战青城额上的伤时,苏凤锦才惊觉,原也不是梦。 战青城面容削瘦不少,脸越发的似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了,只是额上那个纱布包得丑拉八几的,也多了几分痞气。 战青城约是察觉苏凤锦动了动,便伸了手抚了抚她的背:”莫怕,以后不会了。” 苏凤锦忽的觉得鼻头有些酸,她知道的,战青城一直将她当成卿如玉,可她偏不是卿如玉,她又不甘当一个替代品的。 第101章 人情好何需忆 战青城忽的睁了眼,见苏凤锦呆呆的瞧着他,忽的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饿了?” 苏凤锦面色一变,摇了摇头:“不饿。” “我可找了你三天三夜,就当是陪我,嗯?”他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这个人要旁人的眼里总是冷冰冰的,可是见了苏凤锦,又像个孩子一般,情绪多端还不要脸。 苏凤锦裹了被子瞪他:“谁准你爬到我床上来的。”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大刺刺的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腿上,透着几分纨绔子弟的张狂肆意:“不知是谁拉着我的衣袖子不准我走,怎么,如今陪完了你,你倒翻脸不认帐了?你瞧我这张脸,可是要负责的。” 苏凤锦裹在被子里,闷闷的瞧着他,默了一会儿,低声问:“老夫人……怎么样了。” 战青城拎着床边的里衣琢磨了一会儿,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替你更衣。” “你怎么不走。”苏凤锦防备的瞪着他,阳光将初秋的天气宣染得很舒服,苏凤锦几乎要忘记先前在黑暗的地下那段痛苦而扭曲的经历了。 “起来,穿了衣我带你去吃你爱吃的。”战青城朝她招了招手,笑盈盈的。 苏凤锦被战青城拽了过去,由着战青城伺候着她穿了衣,那动作虽生涩却也很轻和,只是可惜,衣服上的带子都被他打了死结,苏凤锦见了也不说什么,他半跪在地上,替苏凤锦穿鞋,苏凤锦忽的有些不安,对于她而言,这更像是死囚犯最摔后一顿饭,太过安逸的日子反而令人恐惧起来,毕竟这并不属于她。 “你……你不必这样。”苏凤锦一时有些别扭。 战青城抬头,笑得阳光灿烂:“夫人是要奖励我?” “不是。”苏凤锦踩在地上,只觉这地板儿棉花糖似的,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如今想想,还好那蒙面男子给她洗了胃,要不然她怕是真的要吐死了。 战青城走得慢,领了苏凤锦上了马车,一路直奔东风亭酒肆,正是中午,用饭的好时候,酒肆里头的高朋满坐,嘻笑聊玩的声音异常的大,战青城牵了苏凤锦的手上楼,苏凤锦不断的挣扎着,低声道:“你别拽着我,我自己走。” “我拽自家妻房怎么了?旁人还能说闲话不成。”战青城非是要拽着,拉她上楼来了一间雅座,苏凤锦见雅座里头还有两人,看清时才发现,那是赵阮诚,以及他新过门且已经有两月身孕的妻子,傅文樱。 傅文樱愣了愣,随即扯着唇角笑意温婉:“见过将军,将军夫人,倒真是巧,可要一同用膳?” 战青城把玩着苏凤锦的手,笑得漫不经心:“不了,我家夫人性子喜静,人多了我怕她吃不下饭。” 赵阮诚站在位置上,目光直直的落在面色苍白的苏凤锦脸上,听闻她失踪的消息时他也私底下寻了许久,如今见她无恙,好些忙碌倒也是值得了。 傅文樱瞧着战青城面上的伤笑问:“战将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先前在抓余孽的时候伤着了?这伤着脑袋可不是旁的事,将军要仔细些才好。” 战青城捏着苏凤锦的手,忽的搁到唇边亲了亲:“原是我唐突得过份了,妻房赏的,我们去隔壁用。” 赵阮诚笑得僵硬,声音却温和,朝身后的小二吩咐道:“战将军的帐一并记在我这儿。” 战青城挑了挑眉:“这些银子将军府还是出得起,不过,本将军也要开始盘算着养孩子的银钱了,能省一些是一些了,赵大人这心意本将军就收了。” 赵阮诚忽的望向苏凤锦的肚子,苏凤锦只觉被他的视线扫得莫名的难堪,当初若不是赵阮诚在牢里指使那姓陈的,苏凤锦……也不会受那些苦痛了。 她忽的与战青城十指相扣,怯生生却又有着几分不屈人下的得体:“先前在牢房,多谢赵大人了,将军,这顿还是我们请吧。” 她说,我们。 战青城的笑意忽的明朗起来,春风满面阳光灿烂:“那就依爱妻所言。” 爱妻…… 苏凤锦心里的惶恐莫名的深了几分,朝赵阮诚二人行了礼便去了隔壁。 安吉正在吩咐人摆菜,见苏凤锦与战青城手牵手的来了,朝战青城使了个暧昧的眼神:“呦,难得大奶奶终于懂爷的心思了,可喜可贺。” 战青城拉开椅子让苏凤锦先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菜:“我问过芳姨,这些原都是你喜欢吃的菜,这些日子瘦了不少,以后可要都补回来。” 苏凤锦也是饿了,挑了些素菜吃。 战青城替她剩了一碗汤,汤色血黄,苏凤锦忽的一阵反感,冲到那痰盂旁就是一顿吐,吃下去的东西又都吐了出来。 安吉贱兮兮的笑:“爷,大奶奶这莫不是有孕了??” 战青城杀气腾腾的扫了他一眼:“备车,去张府。” 苏凤锦摇了摇头,接了战青城的帕子擦了嘴:“没事,只是想起些不好的事情,有些恶心。” 安吉凑过去,低声道:“许真的是有孕呢?听闻大奶奶在东屋的时候也吐得厉害,万一若是呢?” 战青城面容阴沉了几分:“出去。” “是是,小的这就去备马车。” 苏凤锦坐在椅子上,紧握着手中的帕子,面容苍白得紧,战青城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阳光从外头透进来,整个屋子里头泛着饭菜的香气,苏凤锦却索然无味,她胃里又空又烧,可是她不想吃那些。 “锦儿,原是我不好,我来得迟了些。你莫这般待你自己,你家暴我我也无甚怨言。”他已经问过那些人了,苏凤锦喝的那和了血的泥水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曾想到安吉会点了那么一味汤,真真是失策。 “战青城,我是不是命不好?”苏凤锦蜷缩在战青城的怀里,背后炽热的温度传过来,暖了她的身,却也烫了她的心。 “不是,是我不好,若那日将你护在身边,许就不一样了,锦儿,我原以为他们只有这么些人。”或者,将浣纱带上,也会不一样,起码有个人在身旁护着她。 苏凤锦垂眸轻笑,她盯着地面上两个人的身影发着呆,战青城揉着她的发,温声道:“再吃些东西,好不好?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见苏凤锦捂着胃默不作声战青城便抱她去了重换了菜的桌前坐下,他当真夹了菜,一人吃一口的来。 苏凤锦倒还算乖,任着战青城喂,喂了之后又吐,吐了再接着吃,战青城已经吃了六碗饭扫了八盘菜了,估计撑的不轻。 苏凤锦忽的打掉了他手里的筷子,泪流满面:“战青城,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必要为了我做这些……” 战青城默默拿了另一副筷子,夹了一筷子干笋,笑道:“乖,再吃些。” “我不吃。”苏凤锦别过脸脸去,眼泪滴在战青城的手上,带着微微的凉意,递进了战青城的心里。 风拂起了夕阳夕斜后的帘窗,屋子里点了灯,一旁的痰盂被清了好几次,安吉站在一旁心疼又无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感叹自家将军也学会掏心掏肺的爱一个女人了,这模样像极了当年的老将军。 “行军之人,区区六碗饭算什么?当初被困永州城一年多,咱们连那永州城的草根都吃光了。”战青城发觉他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讪笑道:“战场上原都是刀口舔血,有些经历告诉你,又恐你害怕。” 苏凤锦抬头看他,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一颗心忽的软成了泥,将一个人压进了尘埃里,开出一朵唤作柔情的花儿来。 “当初被困荒漠,没有水,饮的是敌人的血,走了半余月才走出那片荒漠,那个时候当真是九死一生,锦儿,你要明白,有时候,活下去比你做了什么更重要。” 苏凤锦无法想象战青城军行的日子有多艰难,一旁的安吉低声道:“大奶奶,其实爷身上那些伤也是打仗留下来的,有好几次差点就死了,爷虽然杀人如麻,但行的正坐的端,若不是那北晋那些蛮子屡犯……” “换菜。”战青城扫了眼安吉,安吉只觉眼刀子嗖嗖的,一转身便跑了。 菜又重新换了新的,战青城依旧不急不徐的喂,苏凤锦这回也不吐了,便是想吐了,她也极力的忍着,吃了小半碗,苏凤锦见战青城已经吃不下了还在往嘴里塞,干脆就夺了他的碗筷。 “我自己吃。” 战青城笑盈盈的摸了摸她的发:“真乖。” 苏凤锦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战青城同她一道走出东风亭酒肆时外头已经是灯火阑珊了。 因着东风亭酒肆居闹市正中间,所以一到夜里就显得格外的热闹,这会儿见她们一个个的手里都提着灯盏手里系着红绳,苏凤锦有些懵:“好多人。” “今日是七夕,未曾有婚配的便行乞巧,已有婚配良人的,便来了这街上。”战青城牵了她的手也加入了行人的队伍。 苏凤锦瞧着这人来人往的热闹面上终于笑了,灯火阑珊里苏凤锦笑面如花的模样就好似生活里的一点色彩,一点点染透战青城的整个世界。 他征战多年,以为这一世便唯有马革裹尸沙场战生死了,没曾想还能有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姑娘的时候。 第102章 挽青丝 苏凤锦拉着他走在人群里,欢快得很:“战青城,我从未看见过这么多人呢,这儿真热闹,你看那个糖人,瞧着当真是栩栩如生。” 战青城拉了她行至那卖糖人的摊位前,朝那老头儿笑道:“烦请为我们捏两个糖人。” 那老头儿一抬头见是战青城,顿时吓得一哆嗦:“将……将军?” 战青城微微拧眉:“你是……苍狼营的周生?” “是,是…想必这位是将军夫人吧,属……小的祝二位白首偕老,这就给二位捏一对糖人。”他眸子里透着几分沧桑,低了头,利落的开始画起糖人来。 苏凤锦瞧着他利落的手法有些狐疑的问战青城:“战青城,他不是将士吗?怎么会在这里做小营生啊?” 她一直以为从军这一生都在军营里了。 战青城默了一会儿,拍了拍苏凤锦的肩膀,笑盈盈的道:“这世间总有些什么东西让人忽然就不想保家卫国了。” 苏凤锦不明就理,这周生很快就捏了两个新婚嫁娶的糖人给了苏凤锦,战青城要给钱,周生死活不收,战青城刀子一样的眼神杀过去,扔了一锭银子拉着苏凤锦就走了。 周生捧着一锭银子很惆怅,两纹钱一个的糖人,将军却给了十两银子,够他这小半年的生活了。 苏凤锦扯了扯战青城的衣摆,手里捏着两个糖人:“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战青城牵着她的手,接了她手里的另一只糖人,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他的身形很是高挑,但是苏凤锦相对来说就矮上许多,瞧着跟战青城的女儿似的。 “周生原是父亲手下的将士,那年征战沙场时她老婆难产,他逃了,怕父亲知道,我便报了个战死的由头上去。” “那……那孩子呢?”苏凤锦的心忽的揪了揪,为将者,妻儿原都是要留京的,一来,是防止叛变一类的问题,二来,带妻女家属上战场,并不方便。 “不知道,喜欢什么灯?”战青城瞧着摊子上挂满的灯盏问苏凤锦。 苏凤锦伸了手指着最上头那个莲花的:“那个。” “自己拿。”战青城坏心眼的笑苏凤锦矮。 苏凤锦气呼呼的捏着糖人愤愤的咬了一口,脑袋被她咬掉了。 “我拿我拿。”战青城忙伸了手,那灯盏虽挂的高,可是战青城这人吧,身高八尺,手臂也长,那头的小贩正要拿竹杆挑,见战青城已经拿着了,讪讪一笑,叹道:“这位公子生得可真是高,这长安城里怕是难寻几个这般高的了。” 苏凤锦环绕四周,她长得矮,才及战青城胸下!四处张望也只看见头顶上那么四四方方的天已及周围的人头,顿时有些泄气,接了灯盏便往前走。 战青城扔了一锭银子,那小二找了战青城许多零钱,苏凤锦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就见战青城捧着一堆铜板若有所思,那张刚毅的面容忽的带上了几分孩子气。 苏凤锦提着灯盏跑了过来,指着前方:“咱们去前头看看,好多人呢,真热闹,比过年还热闹呢。” 战青城将一堆铜板扔给她:“拿去花。” “……”苏凤锦瞪着手里一堆铜板默了一会儿,兴冲冲的沿街跑,边跑边买,买到那卖簪子的地方,直接路过,战青城提着她的衣领子将人拽了回来,挑了挑眉,语气里透着几分威胁的成份:“买。” “买……买什么?我又不缺簪子。”苏凤锦扫了眼那摊位上的簪子,做工很是精致,不过,多是男款的。 “我缺,快买。”战青城指了指那摊子,苏凤锦瞧了眼手里花得差不多的银钱,再看看那些簪子,忐忑的问:“这……这簪子得多少钱呐。” 这人见苏凤锦与战青城衣着不扉,立即指了指身后的店铺,一脸的谄媚:“这些可都是最次的,里头有顶好的簪子呢,二位可要进去瞧瞧。” 苏凤锦又看了眼手里的银钱,抬头望向战青城,喃喃道:“银钱会不会不够啊?”这种贴身的东西,好像都是极贵的。 战青城将她拽进了店铺里,笑盈盈的道:“不妨事,这里头的都便宜。” “啊,那……那来支三文钱的簪子?”苏凤锦一脸踌躇的瞧着柜台子上头琳琅满目的簪子,犹豫不决。 一旁的小二脸色立即变了:“夫人,咱们这儿可是正经的簪子店,夫人莫开玩笑了,这三文钱买块料都不够啊。”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太贵了,买不起。” “我说有三文钱的就有三文钱的,去,把你老板叫出来。”战青城将苏凤锦拉到柜台前,示意苏凤锦挑。 小二瞧着战青城人高马大的,打也打不过,人家还气势凌人的,那眼神发,跟要杀他似的,一时吓得直哆嗦,哭丧道:“我家老板陪着老板娘去逛庙会去了,这会儿估摸着还没回来呢,爷,咱们也就是个小本生意,您可千万别为难了小的啊。” 战青城扫了眼望过来的苏凤锦:“赶紧挑。” “都好看。我不知道挑哪个。”苏凤锦瞧着柜台子里头的簪子犯愁。 “那你随便摸一个。”战青城塞给小二一张银票,朝他挑了挑眉,笑问:“这儿可有三文钱一支的簪子?” 小二一张脸立即换上了笑,诚恳得很:“有有有有有,咱们这儿的簪子一律两文钱,若是夫人要顶好的簪子,咱们这儿也有一支,小的这就去拿。” 小二一溜烟的跑了,苏凤锦瞧着柜台子里头的簪子愁得很:“好难选。战青城,你一个将军还会缺簪子吗?” 战青城站在苏凤锦的身后,俯身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笑道:“独独缺了妻房买的簪子。” 苏凤锦忽的说不出话来,推了他一把,视线在簪子堆里扫过,倒不是她不会选,而是觉得,这里头的都不过俗物,配不上战青城的身份,也配不上他的气质。 没一会儿小二又跑了回来,拿了两个盒子搁在案几上,朝苏凤锦笑道:“夫人瞧瞧,这可是咱们店里的镇店之宝。” 那盒子打开,两支簪子,一支白玉质的,玉尘花在末尾处含苞待放。另一枝则是玉兰树的形状,体形呈棕黑色,瞧着与战青城的气质倒也相衬,花与树瞧着原是一对。 苏凤锦瞧着那簪子,有些懵:“这个三文钱??” 小二笑眯眯的点头附和:“是是是是,三文钱三文钱。” 这簪子虽价高,可是五百两也可以再买十几对这样的了,到时候老板定是要奖赏他一番才是,小二美滋滋的想着。 战青城取了那白玉簪子,替苏凤锦插在发间:“此簪赠夫人,愿夫人……快快长高些。” 苏凤锦面色一变,愤愤的踩了他一脚,扔了三文钱便走了出去。 战青城宝贝般拿了那黑棕色的簪子追了出去。 “生气了?我同你玩笑,其实你矮些也是极好的,若是有什么事,我也能将你挡得严实。”战青城走在苏凤锦的身旁,大步子一跨,走得不紧不慢。 苏凤锦差点吐血:“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这般也可,你瞧,这簪子可好看?”战青城宝贝似的指了指自己头顶上的发簪,那发簪的尾处透着一点点透绿,不知是不是苏凤锦眼花,瞅着这斜了的簪子,没好气道:“头低些。” 战青城故意弄斜了,这会儿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苏凤锦伸了手将他的簪子扶正了些,叨叨道:“你一个将军,不知行端体正的道理吗?。” 战青城偷了个香,笑得春风满面:“有夫人在,无妨。” “要点脸。”苏凤锦擦了擦脸,愤愤的朝前走。 战青城不急不徐的在后头跟着,反正他家夫人腿短,走得多快战青城也不过两个跨步的功夫,所以苏凤锦走得再快对战青城都没什么影响。 苏凤锦一时见人群里闹哄哄的,不时有火与十色的光窜出来,苏凤锦好奇得紧,兔子似的跳起来想看看那里头是些什么,她吃了手里的糖人,指了指战青城手里那个:“你怎么不吃?” “当真要我吃?”战青城眸光微闪,眼底闪过一片暗淡的流光,隐约里有了几分期待与兴奋。 “不吃留着干什么?”苏凤锦瞧着这个捏得跟自己八分相似的糖人,灯盏下颜色很甜呢。 “回去吃。”战青城将糖人递给身后跟出来看了一路的浣纱,浣纱面无表情的接过,又退出了五步远,藏匿在人群里,以苏凤锦的小身高断断是发现不了的。 苏凤锦回头就看见他手里的糖人不见了,她跳起来朝着人群里头瞧:“那里面是什么?你高些,你看看。” 战青城微微领身瞧她:“想看?” “哎!蝴蝶,你看,好多蝴蝶飞出来了。”那些萤火一般的蝴蝶从人群里飞了出来,飞向天空,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苏凤锦指着那蝴蝶万分激动,战青城忽的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骑在自个儿的脖子上,瞬间苏凤锦便成了全场的焦点,她扯着战青城的发,小脸涨得通红:“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太丢脸了。” “不看?”战青城抬头瞧她窘迫的模样,开心得。 “……看!” 苏凤锦倒不是怕掉下来,她只是怕这些人若是见了战青城认出来了,会再说些难听的话出来,毕竟听说当年战将军凯旋回朝游街的时候,整个长安城里简直是人山人海,锣鼓宣天,家家户户都放鞭炮,那些个姑娘小姐的更是排满了整个长安街的两道,就是想着哪日教将军看上眼了一飞升天,只是谁也没想到,升天的是苏凤锦这只二嫁的假凤凰。 第103章 红绳系相思 苏凤锦就这么骑在战青城的脖子上,瞧着那群耍杂技的只觉得万分稀奇,战青城见她一脸的开心,忽的有些心疼,在苏府的那些日子苏凤锦极少出来,便是出来的时候也是七月半这样晦气的日子,所以自然是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的,或许在今天之前,苏凤锦还不知道那所谓的万人同巷是个什么样的意境。 苏凤锦拍得手掌都疼了,瞧着那些玩杂耍的满眼的钦佩:“战青城,你快看那个,他嘴里还能喷火呢,好厉害啊。” “还有那个那个胸口碎大石,你快看……” 战青城心情相当复杂,其实这些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瞧着自家夫人对着这些人这般羡慕,有些不爽,将苏凤锦抱了下来冰森森的拔开人群,将苏凤锦拽到最前头,朝她道:“崇拜?” “我……我就是觉得他们好厉害。”苏凤锦缩了缩脖子,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发,郑重其事:“要崇拜就崇拜我,瞧好了。” 苏凤锦还在琢磨什么意思,就见战青城走到那喷火的人跟前夺了他的火把以及烈酒,饮了一口,一口气将酒喷了出来,那火苗窜得老高,苏凤锦有点懵,忽的觉得眼眶有些润。 战青城又要去胸口碎大石,苏凤锦忙冲上去将人拦住:“咱们不看这个了,去旁的地方瞧瞧吧。” “不过是碎大石,为夫还能徒手劈开它。”战青城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傲骄。 苏凤锦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能你能,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看了眼那围上来的几个耍杂技的人,做贼似的将战青城拽走了,战青城一口的酒味儿,有些不甘:“你不信我?” “信信信,我都瞧见了,你喷的那火苗可高了,为什么能喷火啊?”苏凤锦挽着战青城的手,笑弯了眉眼。 站在远处一道衣着华丽的身影微晃了晃,卿如玉从未见战青城待一个人这般,她忽的发现战青城离她越来越遥远了,而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战青城执了那人的手消失在人海里么? 卿如玉追上去时战青城见了她,刻意拉了苏凤锦在人群里走得快了些,转身便钻进了一条巷弄里,那巷弄幽暗得很,苏凤锦被他抵在墙边,背后一只手替她撑着,倒不至于靠墙凉着,只是她有些狐疑:“怎么……” 战青城见卿如玉寻了过来,挑起苏凤锦的下巴忽的亲了上去,动作轻得很,那酒嘴的酒味熏得苏凤锦直皱眉,伸了手去推半天也没推动人。 卿如玉站在灯火阑珊的世界里,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两个人。 女人的身形娇小玲珑,那男子俯身亲她,似珠宝一般的将人扣在怀里,浑然忘我。 卿如玉的心忽的沉了下去,扯了帕子便离开了。 战青城这才松开她,瞧着面色通红的苏凤锦,笑道:“那酒名唤烧刀子,味道如何?” “你!混帐东西!”苏凤锦气极,朝着他愤愤的踹了一脚便出去了。 战青城春风满面的跟在她身后,远远的就见宋仁义搂了几个美人儿站在红袖坊的二楼,顿时面色一变,拉了苏凤锦的手沉声道:“月老庙不在这边,我们往那边走。” 苏凤锦有些狐疑:“我记得是这个方向啊。” “你记错了。”战青城拉着人往回走。 宋仁义身旁的忆秋忽的一声吼:“战将军这是哪里去?进来玩呀,状元爷同探花郎也在呢,苏姐姐,来吗?探花郎家的夫人要见见你呢。” 那嗓门一扯,整条街都快听见了,众人愣了一会儿才各忙各的。 苏凤锦远远的朝着忆秋挥手,问身旁的战青城:“那里头好多漂亮姑娘啊,就衣服穿的有点少。我们去看看忆秋吧。” 战青城因为那一句我们,就这么妥协了,认命的被苏凤锦拽去了红袖坊。 红袖坊里头的姑娘笑得妖娆万分,香粉帕子挥在战青城的身上,当真是美得很。 “爷,自打您将素荷赎身之后可好久没来了,奴家都想你了呢。” “将军,前些日子宋状元还笑说您被家暴了呢,这脸上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的……” 苏凤锦站在苏凤锦的身旁,被这些个姑娘挤一挤就挤开了,站在后头忽的觉得有些尴尬,同这些美人想比,她顶多也就是山间的小野花罢了,好比一群芳斗艳的花堆里多了一束小雏菊,简直清新脱俗。 战青城走了两步,见苏凤锦松了手,顿了脚步,冷眼扫过这挤来的姑娘们:“让开。” 众人深知战青城的脾气,也就各自让开了,谁料战青城来到苏凤锦的身旁,握了她的手,粗声粗气:“我让你松手了?” 苏凤锦觉得这群女人目光都能戳死她了,低着头,跟着战青城上了楼。 三楼有一个露台,忆秋见苏凤锦来了便跑上来迎:“苏姐姐,瞧着你面色红润不少啊。” 苏凤锦挣扎着想将战青城甩开,战青城死抓着不放,拉着她到椅子坐着,倒了盏茶递到她手里,那股子妻奴的模样,瞧得忆秋是眉开眼笑的高兴。 宋仁义却是看不下去的,他抄了颗花生米砸他:“我说,战兄你的铁血冷情呢?怎的眼前这个人瞧着我都不大认识了?” 战青城笑得圆满:“我就是带妻房过来同你们打个招呼,这风流成瘾的宋仁义你是认识了,那边那位是探花郎李均之,以及家属陆雨薇。” 陆雨薇到底是要给李均之三分薄面的,也就没有太过突出,而是含蓄的朝苏凤锦点头一笑, 苏凤锦瞧着都替她憋屈得紧。 “我……就不介绍了,想来你们都听说过不少了。”苏凤锦捧着茶,声音微有些低哑。 宋仁义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温温吞吞的苏凤锦。战青城一个将军到底图她什么。 李均之笑盈盈的:“战夫人,初见相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后可要多家暴家暴他才好,要不然,光是咱们被他欺负没个人帮着出气,日子过得也忒窝火。” 苏凤锦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云逸坐在轮椅里被露华推了过来,神色温和得很:“确实。” 苏凤锦端着茶盏甚是忐忑:“我哪里欺负得了他。” 忆秋站在宋仁义的身后,扫了眼宋仁义怀里这碍眼的美人,笑嘻嘻的:“那可不样,你瞧战将军脸下那丑不拉几的纱布,啧啧,我可听说是姐姐的杰作呢,哎呦,当真是报应,你不知道那时候战将军为了找你,把我家爷逼的呀,都亲自跑腿去寻你了。啧啧,那几天他可坑了不少人,如今那些人可还都恨得牙痒痒呢。你可得替咱们多报几个仇才好。” 忆秋这话,虽是对苏凤锦说的,可是多少有几分帮着战青城的意思了。 陆雨薇坐得端正,瞧着大家闺秀一般,她拘谨的朝苏凤锦福了福身:‘陆雨薇,见过夫人。” 这一恭敬,让大伙有些懵,连带着李均之也傻眼了,暗自扯了扯陆雨薇的衣袖子,低声道:“夫人何故这般郑重?” 苏凤锦忙站起身,紧张兮兮的:“叫我凤锦就成,夫人不必如此……” 云逸捏着杯盏,眸光暗闪,搁了茶盏,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成了,你们慢聊,我下去走走。” 露华朝忆秋点了点头,推着云逸下去,宋仁义笑眯眯的戳他痛处:“急什么?这长安城里哪家姑娘的画像没送你府上去瞧过,还想玩个什么遇见不成。” 云逸曲指点着轮椅,似个慵懒的半调子书生:“你们秀恩爱的时候收敛些,瞧了我眼疼。” 宋仁义挑了挑眉,状作忧郁:“可不是我在秀,是这两对在秀。” 战青城搁了苏凤锦手中的茶盏,牵了苏凤锦笑盈盈的道:“我家夫人胆子小,你们可别教了她些不好的东西,走了。” 苏凤锦乖顺的跟着战青城走了,忆秋笑盈盈的朝她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了。 苏凤锦从一品阁里头出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战青城只当她是不高兴了:“那些人你若是不愿意见,那下次咱们不见。” 苏凤锦还是默不作声,战青城只得从进门开始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确是来过几次红袖坊,可是我保证我没有碰过他们。” 苏凤锦垂眸,闷闷的往前走,战青城又细细想了想,朝她道:“宋仁义就是那么个性子,我同他认识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想去看看我娘。”苏凤锦默了一会儿 ,抬头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心头大石忽的落了地:“好,咱们先去月老庙,然后再去看她,好不好?”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我想回苏府……看看以前住的地方。” 原是回苏府,先前回娘家的日子战青城与苏凤锦正闹着脾气,所以也就耽搁了,细细想想,到底是他不好。 “好,明日让安吉备了厚礼再回去,将回门一并补上,这样好不好?”战青城牵着她的手,只觉她手心里一片冰凉,只恨忆秋那丫头大嘴巴,什么都说出来了。 苏凤锦点了点头,跟着战青城去了月老庙,庙里头当真是人挤人,一株榕树上头挂满了红绳,这般瞧着十分喜庆,来来去去的信男善女从外殿一直跪到了内殿。 第104章 良妻三嫁 在大殿外头还摆有一个桌案,有个老道正为那些信男善女解签,苏凤锦兴冲冲的也要去解一枝支来,如今她乱得很,总是要求一求,好让心里得些指引的。 战青城将她护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挪到那桌案前,不知这对新人求的什么,欢喜的相拥而泣,苏凤锦紧张兮兮的捧着那签筒摇了摇头,喃喃道:“上签,上签!” 一根签掉了出来,那老道取了签,看了一眼,递了两根红绳给苏凤锦:“且戴上。” 战青城紧张兮兮的接了那红绳,微微皱眉:“道长怎的这副神色,可是签有问题?” 老道将签递给战青城。 苏凤锦凑过来一看,上上签,见下文,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后续翻过来,却是良妻三嫁。 苏凤锦心里忽的咯噔一下,战青城将签竹扔给那老道,朝苏凤锦笑道:“原是上签,走吧,回家。” 苏凤锦望向人山人海香雾缭绕的庙里头:“不去拜一拜吗?” 战青城面沉沉的回头扫了眼那老道,老道倒也沉得住气,坐在那儿继续替旁人解签。 “不必了,这种地方原不过就是玩玩罢了,不可当真。”战青城牵了苏凤锦往外头走,苏凤锦瞧着手中系上的红绳,忽的又觉有些讽刺,既是玩玩的,又何必挂这东西。 她悄悄的赌气似的解了绳子扔在地上,走了一会儿战青城低头一看:“你绳子呢?”、 “啊,掉……掉了。”苏凤锦有些慌,垂眸盯着鞋面。 战青城忙领着她往回走,瞧着地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干脆就替苏凤锦系了个死结,警告道:“戴着。” 苏凤锦老老实实的任他戴了上去,跟着他一路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中途路过一家馄饨店,远远的便闻到了阵阵芝麻混了葱的香味儿,苏凤锦转了大半天,有些饿了,战青城领着她去了那小饭馆里,点了两碗馄饨,便去了里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苏凤锦瞧着窗外朦胧而显梦幻的灯盏觉得有迷离,战青城见她有些木讷,也不扰她,只道:“那签文原也信不得真,不过,既是上签,倒也是个吉庆的,你莫多想了,许签文里头不是那个意思。” 小二端了两碗馄饨过来,那馄饨汤色清白,上头飘着葱花与芝麻以及些许辣椒,一时清香之气袭人而来,苏凤锦低头,拿了勺子吃了两口,忽的看见了门外头隐在人群里的浣纱,惊道:“我好像看见浣纱了,她怎么会在这儿?” 战青城忍不住扶额:“你看错了。” “没有,那定是浣纱,我让她进来跟我们一块儿吃吧。今日过节呢。”虽然只是个七夕节,想来挽珠同春芽以及浣纱这三个应该在东屋里头摆供品乞巧,怎会来了这里。 战青城面色有些沉,这哪里有让上属与主子同桌的道理,好在浣纱也识相,来了之后福了福身,并不言语。 “坐,我让店家再添一碗……”苏凤锦欢喜的伸手拉她,浣纱被她拉着有些怔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毕竟平日里在东屋里头她也是不怎么吭声的,只是被芳姨他们感染了,心境也不比先前冷清了,偶尔也会开玩笑了。 浣纱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桌子,在战青城阴沉沉的目光下哆嗦道:“奴婢去旁桌就好。” 苏凤锦也不好再拉她,也就应了。 战青城吃了馄饨跟着她一道出了这小店,外头有人卖糖葫芦,苏凤锦巴巴的瞧着,她不敢告诉战青城她的银子……丢了。 战青城掏出苏凤锦的钱袋子,笑盈盈的:“想吃就去买。” “怎么在你那儿?”苏凤锦瞪着那钱袋子,有些懵。 战青城买了个糖葫芦递给她,扫了眼拖了贼人已经送衙门的浣纱,牵了苏凤锦的手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将军府居于东城正中央,占地极为宽广,守卫也是森严得紧,苏凤锦极少会绕着将军府走,所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守卫,几乎是五步一兵,十步一将,战甲披身长枪紧握,无形中透着几分战场肃杀之气。 苏凤锦猛的抬头看他:“为什么守备这么森严?那我……那我当初是怎么从偏门出去的?是不是你吩咐的?” 战青城低头,捏了捏她的脸:“你倒还算聪明。” 哼,分明就是讽刺! “那我见赵……” “赵阮诚那样的小白脸,本将军还没放在眼里。”战青城领着她慢慢的走,天空有孔明灯升腾而起,朦胧而美好的夜色下,战青城忽的觉得时光慢了起来,却也不再那般的难熬了。 苏凤锦愤愤的咬了一颗糖葫芦,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在战青城的印象里,苏凤锦一直是沉默,木讷的,极少会有这般明艳又带些小任性小俏皮的时候,可心里却是欢喜的,难得苏凤锦有这般时候,其实细想起来,苏凤锦也不过十七岁,骨子里瞧着,依旧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一般,不比兰馨她们。 “好吃?”他瞧着这吐了几颗籽出来的苏凤锦,当真觉得万分可爱。 苏凤锦本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的出身,所以战青城也没指望着她似大家小姐似的规规矩矩,能够这般待他敞开心扉任性些也就好了。 苏凤锦指了指那卖糖人的:“你想吃就自己去买。” 战青城眸光暗了暗:“我要吃你的。” 苏凤锦只得将糖葫芦递给他:“呐,就一颗。” 战青城没瞧那糖葫芦,而是捧着脸,亲她。 站在不远处的卿如玉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心头忽觉凉得厉害。 战青城好一会儿才松了她,笑得春风拂面阳光灿烂:“甜。” “不要脸!”苏凤锦将他推开了些,转身便瞧见那将军府偏门的灯盏下站着个衣着华丽的美人。 只见她梳着芙蓉归云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银鎏金模印花卉大银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团扇,身着一袭羽蓝色的如意云纹衫,脚上穿一双凤纹绣鞋,这些物件同她的脸相较起来,又觉退色几分,这便是长安第一美人,卿如玉了。 苏凤锦没曾想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瞧见她,先前那些暖意与任性都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那些说她与卿如玉有些相似的,其实细看就会发现并不相似,只是依稀子里轮廓似罢了,论起才情美貌来,苏凤锦是万不及其一的,她的心忽的就冷静了下来,在长安街上的游荡记忆也成了灰色,苏凤锦捏着糖葫芦,低头看了眼她这双纹竹的布面绣花鞋,忽觉得,她同卿如玉,原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卿如玉莲步婀娜,淡香宜人。 战青城朝苏凤锦温声道:“可是累了?咱们回府。” 战青城就这么牵了苏凤锦的手同卿如玉擦身而过,卿如玉面色一变,转身瞧着战青城,目光里溢着些失落,低低的唤了一句:“阿城……” 战青城顿了脚步未回头:“外出危险,卿二小姐还早些回府为好。” 苏凤锦被他拽着,竟绕过了偏门,没法子,又得往前走上好长一段路,苏凤锦见他面色阴沉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的跟着,心里想着,原是她自己多情了,她同赵阮诚分开不过一年多,曾经的山盟海誓竟都化作了泡影,苏凤锦忽的有些厌恶自己,好似她当真就成了那水性扬花的女子的。 在这南晋,女子被休弃是一件奇耻大辱,苏凤锦虽嫁得将军府,那些人明面儿上要顾及今上与将军府的面子,暗地里的那些话儿说的却似针一般。 他们不是当事人,却搞得好像自己目睹了整个过程一般,分明背离了原本的事件,却好似真的一样,因为他们不必背负道德的枷锁,他们的一切言语只会如鸿毛一般,压在苏凤锦的身上,直到将她完全埋没,逼得窒息,言论当真是个极可怕的东西,他们并非无知,却打着正义的名号行着自以为正义的事,而事实上却是在害人而不自知。 战青城见她走得慢了,便停下来等了她一会儿:“累了?” 苏凤锦知道的,关于卿如玉如何,他是不会解释的,也不再奢求那些,硬气道:“没有。” “来吧。”战青城忽的蹲了下来,将背露给苏凤锦,示意她靠过去。 苏凤锦咬了咬牙,愤愤的朝前走,声音较之先前也冷清了许多:“不用了。” 战青城将人拽了回来,直接背在背上,苏凤锦拳打脚踢咬牙切齿:“我不用你背!你能不能讲点理!!” “为什么生气?因为如玉?”他沉朗的声音飘在夜色里。 叫得真亲,还如玉。 苏凤锦瞧着沿途的灯盏,心里空荡而惶恐,她是不能沉沦进去的,战青城同她原也不是一条路上的,终有一日,她会从将军夫人这个位置上下来的。 见苏凤锦不吭声了,战青城失笑:“ 在我心里,你同她原是不一样的,你又何必生她的气?”对于战青城而言,卿如玉已经是过去了,那些往事也化作了灰白色,重要的,还是背后这个人,她让他觉生活明朗,让他莫名的多了几分责任感。 苏凤锦揪着他的头发:“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战青城被她拽得有些疼,只得松了手,一松手苏凤锦便跑进了偏门,兔子似的,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第105章 玉柳先生? 卿如玉跟了一路,她站在离战青城三步远的一盏玲珑灯下,捏着帕子,面目里透着几分哀伤,只默默的瞧着他,并不言语。 战青城叹了叹气:“回去。” “阿城,你曾说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可如今……你我的前尘往事都要抛却么?可是因为她?”她倒没有对苏凤锦用上不雅的词,只这一个她字,便透着不言而喻的隐晦。 “原是我对不住你,同她无关。回吧。”他转身从偏门回了府。 卿如玉捏着帕子凝着他的背影,咬着唇隐忍着泪水,如今千般回想,却也着实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今上竟将苏凤锦指予了战青城,先前的种种如今一夕被打破,再拼不回原形。 卿如玉身旁的近身丫鬟扶着她,心疼道:“您本就是相府小姐,高高在上的,咱苦对他这般,喜欢小姐的男子多了去了。” 两人本也是青梅竹马,只是自从那老将军去世之后,战青城便少与相府来往了,朝堂之上更是文武分立两派,每每有所碰撞总是闹得厉害。 卿如玉凝着那缓缓合上的偏门,缄默不语。 这世间再好的男子,原都是比不过战青城的。 不远处一位白衣公子晃了过来,手里捏着一柄折扇笑盈盈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着卿二小姐,当真是巧了。” 卿如玉厌恶的扫了他一眼:“傅文书?你来做什么?” 傅文书乃傅文樱的哥哥,傅太傅家的纨绔公子,平日里喜欢游走于花街美人堆里头,没什么节操可言。 “自是来送二小姐回府了,最近听说有余孽在长安城里作案,二小姐还是当心些的好。”傅文书摇着扇子,那弱鸡般一推就倒的身子,倒还有脸说保护旁人这样的话。 卿如玉理了理帕子,音色温婉动听:“不劳费心。” “二小姐这话可就说岔了,好歹那将军府的苏氏也曾做过我妹妹的情敌,如今又是你的情敌,怎会没有干系?二小姐不妨与我同行?我说予二小姐听听?”这傅文书生得也是斯文秀气的,偏一身的气质里又透出纨绔的模样,比之李均之等人,简直浪荡得出类拔萃!宋仁义再不济,他也没有将那些姑娘弄回府里去,而这傅文书就不一样了,後每在外头惹了姑娘家,总是要他妹妹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当真是平白浪费了这么一个书香门第了,傅太傅每次都被这不成器的纨绔儿子气得直吐血。 卿如玉是瞧不起这样的人的,总觉这样的人与她提鞋都不配。 “不必,我没兴趣听你说那些。”卿如玉搭了丫鬟的手匆匆走了。 傅文书闻了闻擦过卿如玉衣袍的手,笑意深邃:“当真是第一美人,哪一处都是香的。” 夜色缓缓沉淀了下去,傅文书扫了眼灯火阑珊的将军府,笑盈盈的摇着折扇走了花街。 将军府里头的东屋春芽与挽珠已经乞巧完毕了,这会儿正收拾东西呢。 芳姨见苏凤锦闷闷不乐的跑了回来,还有些狐疑:“这是怎么了?” 苏凤锦倒了一盏茶,饮了半盏,忽的觉连诉说的力气也没有。 春芽倒是眼尖,瞅着苏凤锦手腕上环的红绳,笑得暧昧:“瞧瞧那红绳,奶奶原是同爷去的月老庙么?这就对了,夫妻之间不都得这般才好吗?日后若是得空了,再去老夫人那里转转,多伺候着,表表真心,老夫人原也是大家之秀,必不会同你这般计较,这日子,也就会开始好过起来了。” 挽珠瞧着苏凤锦发间的那支白玉簪子笑兮兮的:“小姐,你那簪子真好看,也是爷送你的?衬着你的发碳一般的呢,真好看。” 苏凤锦摸了摸簪子,忽的一把扯了下来,扔在桌子上,赌气一般:“我自己买的,挽珠,把它收箱底下去。” “挺好看的呀。挺贵的吧,小姐……”挽珠摸着那玉,手感极佳,第一眼便让人心中生喜呢。 苏凤锦接了芳姨递的帕子擦了擦脸:“三文钱买的,你喜欢我三文钱卖给你。” 挽珠瞅着这簪子有点懵:“小姐,这样的的款式与料子都是极好的呀……”三文钱?自家小姐是不是被骗了?可是,也没听说往少了坑人的啊。 “我睡了。”苏凤锦抬步去了里间,芳姨跟了进去,为她宽衣。 苏凤锦忽的想起藏在袖子里头的那个荷包,拿出来搁在针线篮子里,想着得空了就给那蒙面男子绣上。 芳姨瞧了瞧外头的天,已经是丑时三刻了,约摸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于是就在床边打着小盹。 战青城又悄悄的爬了窗,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来到苏凤锦的床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也不做什么,只是侧躺着,瞧着这睡意可人的苏凤锦,忽的觉得满足。 曾经与卿如玉确有过誓约,只是如今他有了苏凤锦,即便府中再如何,他也是断不会将卿如玉迎进来了。从他喜欢上苏凤锦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一生他再也不会迎娶卿如玉了。 苏凤锦约是累着了,睡得很熟,次日正午的时候才醒过来,屋子外头的落地窗正开头,白色的素帘卷了些樱花进来,有几片飞到了床边,苏凤锦爬起来,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芳姨前来伺候她更衣洗漱,笑得花儿一般:“奶奶今儿要回门,不如就穿喜庆些的?你瞧着这套桃花色的如何?” 苏凤锦净了面,坐在镜子前任着挽珠替她挽头发。 “芳姨,我觉着,那件湖蓝色的好看,今儿着的是深蓝色那件呢,衬一对儿出去,瞧着更喜庆。”挽珠也不知在状元府里都被忆秋教了些什么,机灵不少,整个人都似有了生命力一般,见天的生龙活虎的。 苏凤锦瞧着镜子里面的人,伸了手瞧着唇角边止不住的欢喜,又无端生出几分惆怅来。 挽珠替她挽了个垂髫,头顶斜插着一支金厢倒垂莲簪。手拿一柄扇水墨团扇,身着一袭湖蓝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裙,脚上穿一双凤纹绣鞋。衣着打扮好了芳姨指了指落地窗外。 苏凤锦走近前去一看,只见战青城正坐在三人合抱的樱花树上挂木牌子,那木牌子的下边儿串着红绳,清风拂过,红绳和着屋檐的铃铛清脆作响,战青城朝她咧嘴一笑,苏凤锦的那道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她走近前去,执了一块木牌一看,见上书,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苏凤锦其实是读过些书的,那些学识都是她师父教的,她从不轻易显露于人。 这一句她知道,出自自《诗经。击鼓》一文,这句话的上句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战场上多用这样的词来激励那些战死一并同生共死,这话用在这里…… “你这是做什么?为战场的亡灵寻一处地方栖身么?”苏凤锦原是这般理解的,那挂木牌的战青城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这树上的牌子其实还不多,零星的挂着,显得有些单薄,在树下搁了一个桌子,上头放着笔墨砚台以及一些木牌子。 战青城从树间一跃而下,来到苏凤锦的跟前哭笑不得:“我昨儿夜里在想,若是有什么话你我不能说的,就写在这上头,然后挂在树上,在末尾处写上日期,日后我若是见了,自会回你,这样,也免生误会不是。” 苏凤锦晃了晃取下来的木牌:“于嗟阔兮,我不活兮。难道不是战场的用词?” “我倒觉得用在你我身上更合适。来,你可有什么想写的?”战青城拉了苏凤锦近桌前,取了一块木牌递给她,苏凤锦瞧着那木牌犯了难。 “想写什么?写完了就去苏府用膳。”战青城捉了她的手,饱醮浓墨。 苏凤锦瞧着那新做出来的竹片,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写什么。” “那就写咱们的名字。”战青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先写苏凤锦这三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却又十分严肃正经。 苏凤锦不禁恍然,没想到他竟还能写出一手这般漂亮的小篆来。 “你来写我的。”战青城松了手,瞧着那空出来的另一半地方。 苏凤锦紧张兮兮的:“我怕我字写不好。” “玉柳先生可必如此谦虚?”他垂眸轻笑,眸子里透着些许的骄傲,虽然苏凤锦自己不说,但是以战青城的实力,原也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苏凤锦有些无奈:“我确是认识玉柳先生,可是我真的不是玉柳先生。这小篆我也写不好,你让我写,只怕要毁了这竹片了。” 战青城闪过一抹狐疑:“那如梦令一诗也不是你作?” “我若有那才情,哪里还会任人欺负。”苏凤锦垂眸,捏着笔沾着墨水在砚台里头打转,面色有些苍白。 战青城下巴搁在她肩上,笑盈盈的:“不会岂不是更好?以后为夫便教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巴山夜雨时岂不是一桩美事?” 苏凤锦面色微红,回头掐他的脸,触及到他额角上的那伤,手又收了回去,愤愤道:“你能不能要点脸!收敛些!” 战青城闷声轻笑:“爱妻看不出来吗?为夫已经很收敛了,什么时候咱们把药烛夜也一并补上?” 第106章 并字做相思 苏凤锦推了推他,面色桃红,整个人显得有些窘迫:“你让开些,我要写字了。” “就这样写,你若不会,我可教你。”战青城可劲的吃豆腐,对于她这般娇羞的反应甚是满意。 苏凤锦只得提了战青城三个字,她的字歪歪扭扭不说,笔划细得很,瞧着没什么力道。战青城握着她的手, 笑盈盈的道:“我教你一次,你得空的时候就照着临摹几次。旁的字倒不急着写,且先学会写名字。” 苏凤锦其实是装的,她想着不会写了,以后也能省些旁的事,没曾想事儿倒是更多起来!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那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战青城笑盈盈的问:“可喜欢?” “……”谁没事会喜欢这种东西? 见她不答,战青城便搁了笔,安吉从长廊那头走了来:“爷,东西已经备好了,只是老夫人请爷过去一趟。” 苏凤锦站在树下,朝他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战青城近前摸了摸她的发,满眼温脉:“好,我去去就来。” 而事实是,战青城去了之后就没有过来了,他打发了安吉过来,道是老夫人不知怎的又病得厉害,所以这回门一事也就耽搁了。 苏凤锦坐在树下,呆呆的瞧着曲曲折折的长廊,秋风起了,樱花纷纷扬扬的落了许久。 天阶夜色凉如水,挽珠端了一盏灯过来搁在桌案上,有些担心:“小姐,苏府待你原也不好,不去就不去了吧,小姐在府里达么久,也不见他们前来瞧过,咱们在苏府里的日子小姐都忘记了吗?” 苏凤锦眼神动了动,抬头瞧着那轮清冷的月,缄默不语。 春芽端了些吃食过来,摆在桌案上,嗤笑道:“你怎的就这点出息!去不成就去不成了,反正那肖府的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呆在将军府里也省得去见那些人。我看你就是闲着了,找虐。” 芳姨见她就这么呆坐着,就给她将那针线篮子取了来,苏凤锦瞧着那荷包默了一会儿,取了开始补绣。 天色再暗时难得繁星当空,苏凤锦在灯下绣着荷包,挽珠捧着脸打着呵欠边道:“小姐,奴婢先前偷偷去打听了,听说是爷不知因着什么事,被老夫人绑在祠堂里头一顿好打,连着要送去苏府的那些厚礼也被老夫人取走了,小姐,奴婢总觉得老夫人不待见咱们,说不定今天这个事儿也同老夫人有关呢。” 苏凤锦绣花的手抖了抖,抬头凝着挽珠:“你说什么?” “小姐,其实老夫人也就是那么个样子,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我问你战青城。” “这会儿还绑着呢,小姐……唉,小姐你去哪儿!”挽珠忙去追苏凤锦。 苏凤锦走到东屋的门口,忽的又收了脚,她就这么去,太显眼了,而且老夫人本就不喜欢她,若是知道了,许会更生气。 “挽珠,你去偷着备些吃的和伤药给我。”苏凤锦回了里屋,换了一套利落些的衣袍。 挽珠有些担忧:“小姐,你不会去看爷吧?老夫人说了,谁也不许瞧他,要饿他三天呢,那……那祠堂里头非主母与男子不得入内,咱们这么去也不好吧?万一若是冲撞了什么……” “快去。”苏凤锦推着挽珠,目光在屋子里头琢磨了半天,最后视线落在那床边的勾子上,这勾子同一般的帐勾不同,坚硬得很,苏凤锦取了来,又扯了一块白绫,藏在被子里头。 做完这些便在灯下刺绣,芳姨与春芽并未多想,今日正好是挽珠当值,所以这铺床一事也是由着挽珠来做,除了浣纱与挽珠呆在这儿,旁的两人已经下去歇息了。 待到月上三更的时候,苏凤锦偷偷摸摸的拿了东西去了祠堂。 趁着时明时暗的夜色,苏凤锦的身影在角落里头穿梭,纱完鬼似的跟在她身后,在她爬墙的时候助了一臂之力。 战青城被绑在柱子上,正盯着月色发呆,见苏凤锦爬了墙正摇摇欲坠的挂在墙头,一颗心忽的纠了起来,用力一挣便挣脱了绳子,几个大步来到墙下,朝举棋不定的苏凤锦张开双手:“下来。” 苏凤锦正瞧着墙外边的浣纱,这头听了战青城的声音,一个哆嗦便跌了下去,战青城抱着她倒不吃力,只是身上有伤,刚刚结痂的伤处这么一来复又撕开了口子。 战青城将她放在地上,笑得春风满面:“锦儿这是关心我?” 祠堂里面灯火通明,衬着苏凤锦吓得苍白的脸,透出几分娇嗔:“我就是路过。” “可巧,爱妻夜里走路都是爬墙?”战青城憋了笑,领了苏凤锦入了祠堂里头。 “来,见过战家诸亲。”战青城跪在团子上,笑盈盈的望向苏凤锦。 这个地方苏凤锦来过一次,那就是她被父亲打半死抬进将军府的那一次,可惜只草草的瞧了祠堂的轮廓,依衡里只记得那些威冷肃的画像以及那一副副片位透出的森冷之气,如今第二次来,心境却又是大不一样的。 只是苏凤锦没什么信心,她纠着帕子,紧张得很:“我……他们定是不想见我的。” “他们可比凡人明事理。来。”战青城拉了她跪下,带着她磕了三个头。 “你说,咱们这般算不算是将拜堂给补回来了?”拜堂的那日,战青城是很不高兴的,所以也就没有来,但是当时对于这场没有新郎的大婚,没有任何人有意见,毕竟是一个弃妇,嫁进将军府便已是莫大的荣耀了! 苏凤锦忽的变得温暖起来,明亮的灯盏下她才看清战青城身上的伤,她取出带来的小包袱,拿了一包点心给他:“你先吃些垫一垫,我给你上药。” 战青城扣着她取药的手,笑得老狐狸似的:“你若是上了药,明日母亲来不就知道了?这点伤还算不得什么,过几日就好了。” 苏凤锦收了手,跪在团子上,不敢去看那些牌位。祠堂里头透着香火气,战青城用了些糕点,朝苏凤锦道:“过两日我再陪你回苏府去,你放心,我已经差安吉去苏府打点过了。” 苏凤锦嗯了一声,跪在原地没动。 战青城将她拉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发,笑道:“听安吉说,你在树下呆了很久,可是失望,我不能陪你去苏府?” 苏凤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没有,我只是在想……老夫人为什么要打你。” “不必担心这些,以后有我在,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只是,她是母亲,她总是要一个发泄的口子不是。我送你回去。”战青城牵着苏凤锦冰冷的手来到那墙底下,苏凤锦瞧着天上一轮明月,心里五味陈杂。 战青城忽的在她额上亲了亲:“回去早些歇息。天冷就不要去绣那些了。” 苏凤锦忽的想了起来:“上次忆秋给了我些衣料绣线让我帮着绣……是不是你?” 战青城闷声轻笑:“怎的反应这般慢?” “那那些银钱……” “嗯,已经转到钱庄去了,你若得空了去你庄号上查一查,只多不少。”战青城这才发现苏凤锦竟也是个小财迷,他先前还曾听安吉提起过苏凤锦在钱庄里头开了庄号,让安吉一查才知道,苏凤锦已经存了一笔不少的银钱了,想来,若是在城区买个小别院的银子总归是有了。 苏凤锦哦了一声,瞧着他身上的伤直皱眉:“要不……还是上些药?” 安吉忽的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跑了来,朝战青城道:“爷,不好了,老夫人又过……大…大奶奶?” 苏凤锦一时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我……我藏哪?” “别怕,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出来。”战青城将拉进了祠堂里头,掀开了一个画像,将苏凤锦藏进了画像后头的木暗格子里头,那暗格子里头有细缝,苏凤锦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的场景。 安吉匆匆替战青城绑上绳子,又将那糕点子扫了起来包进帕子里藏进衣袖子。 外头老夫人领了兰馨风风火火的来了这祠堂,瞧着半点病态也没有,倒是一脸的怒气,中气十足的:“你可知悔?” 战青城戏演的倒是足,一脸疲惫的模样瞧着老夫人,嗓音低沉:“不知母亲让孩儿悔什么?” “东屋那个原就是个弃妇,你还同她搅在一起!若不是有人告诉我说在街上瞧着你们两,我当真是被你蒙在鼓里!”老夫人手中柱着权杖,重重的往地上一砸,将苏凤锦吓得不轻,她坐在暗格子里,这暗子头收着的是骨灰,苏凤锦抱着骨灰只觉背后一阵一阵的泛寒。 “母亲,当着列位祖宗的面,可曾问过他们是否认可你的说法?”战青城原是最孝顺的,在苏凤锦不曾入府之前,他一直很尊敬她,只是没想到这些日子因着苏凤锦事情会令一个人温婉贤能的性子骤然大变。 老夫人站在牌位前,瞧着战青城满眼失望:“愚蠢!如今战家独你一根独苗,你不自行珍惜,却要做出那等糊涂事来!今日我便家法伺候!康福,请家法!给我打,打到他醒为止!” 苏凤锦看见那所谓的家法时倒抽了一口气,那是一条鞭子,鞭子上头有许多的倒刺,这一鞭子下去不死都要少一层皮! 第107章 御用大夫 战青城靠着柱子笑:“母亲这是做什么?当真以为儿子还是那个打一顿就会听话的小孩?母亲若执意要以此来看看儿子的真心,来就是了。” 老夫人到底是舍不得的,一旁的兰馨瞧着也是心惊肉跳,挡在战青城的身前,秀眉轻皱,哽咽道:“母亲,爷原是一时糊涂,您放过他吧,东屋的姐姐我瞧着欺负也没有您想的那般,许是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得过了,这长安城这样的地方,您也是知道的,以讹传讹这样的事情本就多见……” 老夫人柱着拐杖,瞧着战青城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看看,兰馨这么好的媳妇你不宠着,你见天的去跟东屋那弃妇撕混,那弃妇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这般上心。” 兰馨垂眸,语气透着三分哽咽:“母亲,您瞧着爷这一身的伤,爷上战场的时候可也不曾受过这般的苦处啊,兰馨知您心疼,这件事情就交给兰馨规劝好不好?天色也晚了,你该歇息了,要不又该头疼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把他给我抬去西屋,我告诉你,你若是再搭理那东屋的,就别怪我对东屋的不客气!” 苏凤锦抱着手里的骨灰,一手捂着唇不敢发声。 她眼睁睁的瞧着战青城被拖了下去,其实战青城不是回不了手,只是,战青城不回手而已。 若是当真让战青城出手,这屋子里头的人都不够他塞牙逢的。 战青城就这么被抬走了,众人走到一半,苏凤锦突然一个跟头从那画像里头栽了下来,慌忙之中只来得及护住那骨头,脑袋磕到了地上,顿时血流不止。 苏凤锦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一抬头便见老夫人一权杖打了过来,战青城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众人跑过来的,他替苏凤锦挡了那一下,取了先前苏凤锦好了给他的伤药抹在苏凤锦的额前,伸了手将苏凤锦抱了起来,慌张道:“我带你去瞧大夫,你忍着血。” 老夫人瞪着战青城咬牙切齿:“孽子!反了天了你!你若是敢踏出这个门,你就再不是我战家人!” 这话说出去老夫人就后乱悔了,见战青城终于顿了脚步,老夫人心里又升腾起几分希望来。 兰馨在一旁劝道:“爷,老夫人身子不好,您莫同她置气了,您把东屋的姐姐交予我,你放心,我自会请顶好的大夫来为她瞧伤。” 战青城抱着苏凤锦,扯了扯唇角:“既然母亲早有此意,儿子亦不会违背,从今日起,母亲多多保重。” 他抱着苏凤锦便要出祠堂,苏凤锦扯着他的衣襟,你声道:“放我下来。” “我带你去瞧大夫。”战青城将人抱得紧了些。 苏凤锦咬着牙沉声道:“战青城!不要让我讨厌你!你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我就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战青城扫了眼身后气得发抖的老夫人,忽的低头亲了亲苏凤锦,朝老夫人道:“母亲既然要问我为什么不愿同旁人花烛夜,那我告诉母亲,我只喜欢这一个人,我只想同她花烛夜,天天花烛夜都可以,但是旁人,不行。母亲若再伤她一分,那么儿子马上自请净身出户。” 老夫人瞪着战青城,咬牙切齿:“孽子!我当年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子,若是你妹妹没离家出走……” “有一事我要告知母亲,妹妹之所以离家出走,原也不过是母亲逼的,若非母亲逼着她学那些劳什子经史子集,她也不会一跑多年再不回府,母亲,这些年孩儿敬你重你,但这一次,您让孩儿很失望。”战青城抱着苏凤锦大步走了出去。 苏凤锦头晕得厉害,紧纠着战青城的衣袍,声音有些哑:“战青城,你去看看老夫人,她身子原就不好……” 战青城冷哼了哼,大步流星的奔向张纪全的府坻边道:“她身子不好?装的罢了,以她的身子骨,活到七十岁都没问题。” 苏凤锦有些诧异:“你怎么……” “她到底是我母亲,善用些什么技两我还是很清楚,倒是你,你方才说,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苏凤锦,谁给你的胆子说这样的话?嗯?”战青城怕她睡着,一直同她说话,让她的意识保持着清醒,毕竟这伤着脑袋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天知道会摔出个什么后遗症出来。 战青城冲进张纪全的府坻时天色微微亮,张纪全正在一个巨大的鼎上做什么,这会儿捏着针下了梯子,见战青城抱着满脸血的苏凤锦走了来,气得紧:“我说,你小子又作了什么孽了,把人家女娃娃打成这样。” 战青城将苏凤锦轻搁在软塌上,急着:“说来话长,张御医,你快瞧瞧她,她头晕得很,而且还想吐,来的时候已经吐了一次了。” 张纪全扫了眼战青城身上那件染着血的白色长袍,上头血迹,污渍,瞧着跟个调色盘似的,什么颜色都有,战青城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担忧的瞧着苏凤锦。 张纪全将战青城挥开,一脸嫌弃:“老头子我可不喜欢男人,你别凑这么近,她可是从高处摔下来摔了脑子?” “是,严重吗?缺什么药材,可需要我做什么?”战青城又凑了过去,赶都赶不走。 “摔着脑子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碍,躺几天吃两副药就没事了,不过这额前的伤可要定时上药,要不然留了疤可就破了相了。”张纪全的药童田七将洗了的帕子递过来,战青城替苏凤锦擦了脸上的血,松了一口气:“无妨,本来就够丑的了,本将军不嫌弃她更丑。” “哼,我还嫌弃你耍流氓呢!”苏凤锦愤愤的瞪他,瞪了几眼又觉头晕,于是闭目,还是晕得厉害。 张纪全当真是受够了他们两个你侬我侬的模样,挥了挥手朝两人道:“你们慢慢聊,我去抓药,哎呦,这一天的,破大点事都往我这儿跑,合着我成了你将军府的御用大夫了不成?抓了药你两赶紧走,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这张纪全这么说也不是头一天了,对于战青城这么见天一点小伤小痛往张府闯的行为,长安城的百姓们总结了一句话,张神医给将军治病,那是因为将军死不要脸,不给旁人治病,那是因为病人还没不要脸到将军这个程度。 张纪全走了之后整个药阁就只剩下了药滚开了发出咕咕的声响,苏凤锦紧握着拳头极力忍着。 战青城将手递过去,直皱眉:“疼就咬着。” “不咬。”苏凤锦虽过脸,心里忽的就软成了一片海。 “心疼了?”战青城晃了晃他手臂上的腱子肉,得意得很,放眼整个长安,哪个男的有他这样的好身材? 赵阮诚那样儿的,顶多就是只瘦鸡罢了,能有什么身材! “我也不知怎的,就从那木暗柜里头跌出来了,战青城,你说会不会是你家祖宗也不喜欢我?不过,还好没把你家祖宗的骨灰坛子摔坏,要不然,老夫人不得打死我。”苏凤锦说着还有几分庆幸,如今想想,当真是作了天大的福气才没将骨灰坛子摔着。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那些原不过是死物罢了,若是你摔出个好歹来,谁赔我一个夫人?嗯?” 苏凤锦忽的想到了卿如玉,一时缄默了。 其实即便没有了她这个冒牌的假货,还有卿如玉那个正品在那儿呢。这么一想,那份水一般的柔情又寒了不少。 “我头晕,想睡会儿。”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笑道:“我们掰手腕吧,你若是赢了,我任你处置。” 苏凤锦撇了撇嘴:“我又不傻,干嘛和你比。” “那我让你七成力,如何?”战青城握着她冰凉的手,微微皱眉。 苏凤锦面色忽的变得苍白起来,她一只手悄悄捂着肚子,脸上泛起一丝不寻常的红:“你……你能不能把挽珠唤来。” “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战青城紧张兮兮的就要去寻人,苏凤锦忙拽着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就是那个来了,你帮我把挽珠唤来就好。” 战青城狐疑的瞧着她的肚子,表情里带着些茫然:“那个?哪个?” “……战青城!”苏凤锦面色微红的瞪着他,瞧着水汪汪的双眼,似小猫儿一般,委屈又骄傲。 “好好好,我去找她。田七,你过来,好生守着她。”战青城将正在熬药的田七直接拖到了苏凤锦的软塌边,田七看了看那正熬着的药,再看看凶神恶煞的战青城缩了缩脖子,应下了。 苏凤锦头晕得很,躺在软塌上只觉天地都在转,田七当真就坐在软塌旁的小凳子上,一眨不眨的瞧着她。 苏凤锦忍着不适问:“瞧什么?” “你同一个人很像。”田七还是个年十三的孩子,平日里就是替张纪全扛扛药箱子,熬一下汤药什么的,想来跟着张纪全也是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 “是……卿二小姐?”苏凤锦默了一会儿,终是说了出来。 她与卿如玉是五分形似而神不似,她没有卿如玉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尊贵气质,同卿如玉站在一起,她倒更像卿如玉的丫鬟,而不是身份相同的官家女眷。 田七侧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在一张画像上看见过,那画后来好像被烧了。 第108章 夜明珠 苏凤锦听得云里雾里,如今她晕得难受,哪里有什么心思去理会那些旁的什么,再加上月事也来了,搅在一起难受得很。 好在挽珠来得快,她入了药阁便将屋子里的人都请了出去,替苏凤锦取了新的衣物与必用的东西,收拾一番苏凤锦才觉舒服许多。 挽珠心疼的替她盖着被子:“奴婢算一算小姐也就是这两天了,所以特地带了那物过来,没曾想当真是。” 苏凤锦很小的时候便受过寒,所以身体底子一直不大好,那些日子在将军府里头也是受了不少的苦,尽管先前战青城花了好些代价才将身子调得好一些,那般一闹又回到了解放前。 战青城推门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握着她冰冷的手直皱眉:“这体寒的毛病的怎的还不曾好?” 张纪全气呼呼的走了进来,将药箱子重重一搁,冷声道:“你以为都跟你这粗鄙之夫似的?病了睡一觉就好?这女人呐都是衣服,你若是不精心护理着,保不齐哪日就失了艳丽了,你说你也是,没旁的事做了是不是?见天的在她身边打转。” 战青城伸了个懒腰,靠着软塌挑了挑眉:“我说,你从今上那里求了这么大一个药鼎到底是在做什么?难不成真练什么长生不老药?” 张纪全抱了一堆药爬上梯子,将药分类洒进去:“那种鬼话你也信。想长生不老我是没法子,你要是想长死不起,我倒是有法子。强力耗子药,一粒见效,你若是要试,我必当双手奉上。” 战青城摸了摸苏凤锦的额头,她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瞧着没什么温度。 “可有法子?” 张纪全慢吞吞的从梯子上爬下来,将那鼎中的火生了起来,这诺大得堪比皇宫大殿般的药阁里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苦涩中透了些莫名的香味儿。 张纪全拍了拍手,捋着他那几根羊尾巴一般的胡子,哼哼道:“平日里不要碰凉的东西,就成了,对了,来那事的时候熬些浓姜汤,我这儿有个褪寒的方子,一并和着姜汤用,许会好受些。” 挽珠接了那方子欢喜道:“多谢大夫。” “瞧瞧,这才是知礼数的!”张纪全对挽珠这孩子倒喜欢得紧。 苏凤锦晕得很,也就没有心思同他们说这些。 战青城复又将她抱了起来,朝张纪全道:“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我带她回府了,你若是得空了,去给母亲诊平安脉时得空也去给她诊一诊。” 张纪全挥了挥衣袍咬牙切齿:“你别瞧着老夫人没事人似的,骨子里已经是个空壳了!你虽是出了名的孝顺,不过你最近办的事也着实对不住孝顺这两个字,哼,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战青城垂眸,点了点头,抱了苏凤锦便出了张府。 挽珠提了大包小包的药跟在两人后头上了马车,马车直奔将军府而去。 战青城与苏凤锦也这么折腾了一整夜了,回了东屋之后战青城便换了衣服上了些药,躺在苏凤锦的身旁,将她抱得严实,苏凤锦的身体格外的冷,战青城更衣的时候问了挽珠才知道,她是月事来了,肚子难受得很。 苏凤锦晕乎得厉害,忽的发现战青城的手搁到了她的肚子上,战青城的手格外的炽热,只搁上去苏凤锦便觉得一股暖意开始流窜,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挽珠在屋子里头点了些碳,熏得整个屋子暖得很,苏凤锦晕着晕着也就睡了,靠在战青城的怀里,轻轻的呼吸,安静得很。 战青城见她睡得熟了这才起了身,换了衣袍出了东屋。 安吉忙迎了过来,紧张兮兮的道:“爷,西平的那边的战乱已经被七皇子平下来了,过几日便回来,那些个大臣私底下都在传,爷这么贸然回来,表面上是因着府中之事,暗地里头怕是要扶助七皇子上位,眼下朝堂里头闹得厉害呢,弹劾爷的不在少数,兵部尚书大人差人传话来,让爷这些日子注意着些。莫要让今上多疑惑了去。” 见战青城面色阴沉沉的,安吉又道:“那肖富贵送去军营之后头一天晚上就逃跑,半道上被木副将抓了回来,一顿好打,半死不不活躺了三天,这会儿肖府的人正急着呢,送了好些银钱过来,求爷将那肖富贵送回来才好。” 战青城夺了安吉手中的帐本匆匆看了一眼,这是肖府送来的那些银钱宝物的帐单,里头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不过在这长安城里头,倒也不算常见。他将帐本扔还给安吉:“就当是肖府给锦儿的嫁妆了。” “是,小的定给他们好好做做工作,这战家军营,旁的人想进都进不成,偏他们也忒宠那小子了。”安吉并非看不起纨绔子弟,他只是看不起那些没有骨气除了浪荡便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战青城前脚刚出战府大门,后脚兰馨便跟了来,手里抱着一件披风,温声道:“爷,今日怕是要降温了,爷多穿一件再走吧。” 战青城扫了眼那披风,淡青色的披风边角处绣着一枝翠竹,竹叶茂茂,瞧着甚是合眼,这样栩栩如生的绣工,除了玉柳先生便只有苏凤锦会了。 “这披风你从哪里得的?” 兰馨垂眸轻笑,上前替战青城系上:“原是前些日子见人在卖玉柳先生绣的披风,想着这披风同爷也是相衬的,便买了下来,眼下瞧着,倒真是好看。” 战青城凝着这披风的视线忽的变得温和,兰馨心口微跳,面色娇羞,收了系带子的手退至一旁,温声道:“爷可要回来用膳?”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 “去兵部一趟,你自用吧。”战青城若是一个人出去,是断不会坐马车的,他翻身上了马,扬鞭疾驰,披风在他的身后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威仪而明朗。 秋婆子朝兰馨笑道:“看来爷待少奶奶原也是有心的。” 兰馨垂眸苦笑:“回吧。” 秋婆子扶了兰馨欲回府里,肖有钱领了他夫人忙近前来,门卫两把长枪将人挡了回去:“什么人!” 肖有钱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又惧于夫人见天的哭闹也就豁出去了,扯了嗓子朝兰馨道:“夫人,我是东屋那位夫人娘家的,有事求见她,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兰馨顿了脚步,望向那胖得猪似的肖有钱,身旁的秋婆子低声道:“原是东屋那弃妇后娘家的,还是她后娘的义兄,这些人咱还是不理会的好,省得污了奶奶您的手。” 兰馨面目温婉的走近前去,拂了拂帕子,笑道:“原是姐姐的娘家人,姐姐近日身子不大爽利,我领你们去瞧瞧。” 肖有钱连忙道谢:“多谢夫人,有劳夫人了,我家糟糠实在闹得厉害,富贵又是家中独子,这……这送去了军营里头,将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肖府可就断了根了。” 秋婆子朝肖有钱笑得阴阳怪气的:“这话说的,先有不是还听闻有个唱曲儿的有了身孕?怎的还这般说话呢?” 肖富贵面色一僵,身旁的肖夫人哭天抹泪的道:“原是那孽子不懂事,那孩子没留住啊,那孩子原也是个命苦的……” 这肖有钱胖乎着,肖夫人也生得丰腴,怎的到了肖富贵那儿就跟个竹杆似的,瞅着二两肉都没有。 兰馨见肖夫人上前来拉她的手,也不躲闪,由着她拉了,温声道:“近日东屋姐姐头疼得紧呢老夫人倒是在府中,一会儿我要去陪老夫人用膳,二位就由秋婆子带了去东屋就是。” 这两人一听,老夫人! 要说这将军府里头谁最大?自然是老夫人啊。 这战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若能将老夫人的关系打通了,还愁旁的不成。 肖有钱忙朝兰馨谄媚般的笑道:“夫人,您可千万要帮帮咱们呐。” 肖夫人哭天抹泪的:“夫人,咱们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一听说我那儿子在军营里头受苦,我生不如死啊,早听外头的人说夫人您颇得将军宠爱,又是菩萨心肠的人,您可千万要帮帮咱们,上天有好报,夫人您将来必定一举得个大胖小子……” “是啊是啊,夫人您想想办法让咱们见见老夫人吧。”肖有钱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兰馨。 肖夫人肉疼的瞧了一眼,哽咽道:“说起来咱们头一次将军府,一点心意还望夫人莫嫌弃。” 兰馨凝着这颗夜明珠,挑了挑眉,世间唯有三颗夜明珠,一颗在太后那里,还有一颗在老夫人那儿,没曾想,第三颗竟在肖府,这肖府瞧着是个一直往下掉钱的商户,可没曾想,竟还有这样的大手笔。 “我领你们去就是了,说起来,这夜明珠母亲那儿有一颗呢,都说东西要成双成对才好,你们倒也幸运,随我来。”兰馨话里透着几句提点,肖有钱愣了愣,忙点头:“是是是,咱们就是来奉夜明珠给老夫人的,烦请奶奶领个路。” 兰馨领了肖有钱与肖夫人穿过将军府,将军府内有锦绣,十步一阁八步一亭,气势恢弘至极,每走一段路都是一段不可多得的风景,那些个奇珍异宝的遍地皆是,那屋角上头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悦人耳目。 第109章 事不关己 这二人进了将军府,只惊叹,却也没有那不曾见过世面的神情,兰馨颇觉奇怪,却也不曾往多了想,毕竟能拿出夜明珠这样的东西来的,想必他们见过的珠宝原也不在少数才是。 穿过回廊与长廊转过了那镜湖便去了老夫人的梧桐院门口,兰馨朝二人道:“二位在此稍候,我入内向母亲禀报一声。” 肖有钱忙摆手,笑得谄媚得紧:“您请您请。” 待兰馨入了内阁,肖有钱才叹道:“没曾想这将军府当真锦绣成堆的,你说当年咱们要是有个女儿多好,指不定住这儿的就是咱们的女儿了。” 肖夫人拎着他的耳朵,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惦记着那贱人的女儿,我告诉你,那贱人生的我早弄死了,你再敢给我在外头招惹女人,别怪我让你断子绝孙!” 这肖夫人也是够狠的,肖府里头的事儿多半是肖夫人在拿主意,肖有钱不过就是吃着自家夫人攒的那点儿家当,眼下还要靠着从八品家的妹婿来过济了。 没一会儿秋婆子便来了,领了肖夫人与肖有钱入了梧桐院。 老夫人正坐在亭子里头晒着太阳,远远的瞧着,那宝蓝色的褂子衬得她慵懒又尊贵。 肖夫人夺了肖有钱手里头的盒子,谄媚的凑了过来,跪在地上:“先前听闻老夫人这儿有一颗夜明珠,这成双成对的才是好寓意呢,所以特在奉上,老夫人瞧瞧。” 老夫人扫了眼那夜明珠,端着茶盏饮了一口,声音里满是威仪:“为的肖家小子?” 这夫妇两面色一僵,对视了一眼,肖夫人开始抹眼泪:“原是我家那不肖子不争气,做了那些糊涂事儿,只是他也知错了,在军营里头生不如死啊,老夫人,咱们都是有孩子的人,对孩子自也是心疼得紧啊,您能不能……” “战家虽世代从军,不过,为人正值不阿,绝不会姑息养奸,雅竹,送客。”老夫人对他们的夜明珠不感兴趣,一个人上了年纪,哪里还会在意那些宝贝的东西呢,想的也无非是如何能家族兴旺青春永驻罢了。 肖夫人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老夫人,求求你了,我们也是没有法子了,再那么呆下去,那孩子是会死的啊,我家就这么一个孩子,您是菩萨心肠的人,您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老夫人被他们扰得头疼:“送客。” 雅竹近前来,朝二人道:“二位请。” 肖有钱只得同肖夫人走了出去,秋婆子迎了过来,朝二位沉声道:“二位当真是糊涂了,怎么会说出是东屋那位娘家人这样的话来!” 肖有钱有点懵:“这话何意?还请明示。” “外头可都在传东屋的同老夫人不和,加上东屋的又是个弃妇,老夫人早想休了她,又怎会帮你们,你们当真是糊涂,唉,请吧。”秋婆子装作无奈的叹了叹气。 刘玉香同古妙晴正来请安,见秋婆子同这二人说的话,也只当作不曾听见。 刘玉香人也老实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张扬了,待古妙晴也好了许多,这会儿挽了她的手,同秋婆子擦身而过,朝古妙晴低声道:“妹妹,你瞧那秋婆子说的话,我估摸着,定是兰馨姐姐又想做什么。” 先前刘玉香还觉得兰馨是个极温婉的人,如今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她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而且极其可怕。 古妙晴面目清冷的点了点头,淡道:“不要理会,咱们且去请安就是。” 古妙晴摆明了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刘玉香忽的觉得,这古妙晴也是不容小觑的,先前若是她似古妙晴一般不显山露水,或许就会不一样些。 老夫人见古妙晴与刘玉香来了,搁了茶盏,拿了烟管儿抽了两口,慵懒的躺着,刘玉香倒是会讨人喜欢::“老夫人这是怎的了?今日瞧着面色不大好呢,玉香替老夫人捏捏肩可好?” 老夫人吐了烟,搁了烟管儿直叹气:“这府里的人都是怎么办事的,东屋娘家的也往我这儿领,檀梅,回头你去好好说道说道,让这府里的都讲些规矩,别见天的惹事。” 檀梅换了一盏新茶,垂眸应下便退了下去。 古妙晴站在一旁,闷着不说话,倒是刘玉香,替老夫人捏着肩动作行云流水的发,伺候起来得心应手。 兰馨面有难色的朝老夫人道:“母亲,近来我查了查府中的帐,发现有好几笔帕都不知去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话音未落叫经,外头肖氏夫妇又跑了进来,双双跪在地上,朝老夫人道:“老夫人,有一事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此事事关东屋里头那位。” 老夫人搁了茶盏,眸色微眯了眯:“讲。” “前几日肖府的伙计瞧见她身旁的挽珠去了钱庄,存了好大的一笔钱,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这么一大笔银钱。”肖有钱确是瞧见了,只是没曾想阴差阳错里掉进了兰馨的套里,连兰馨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般的容易,她先前预备的那些人似乎也就搁置了,当真是天都在助着她呢。 老夫人微微皱眉,拿烟管敲了敲旁边的檀木桌子:“你方才说府中帐务亏空?” “母亲,这是帐本,亏空的数目已经记下来了。”兰馨恭敬的递至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扫了一眼,忽的拂了手中的茶盏,沉声道:“三十万两!这么大一笔数目!” 肖有钱诧异道:“三十万两?老夫人,小的去查的那笔钱是二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两。” 老夫人拧了拧眉,兰馨狐疑道:“肖员外,你是说……东屋姐姐在钱庄里存了近三十万两?这不可能,这么大一笔银钱,会不会是她替别人存的?又或者,是旁的什么原因?只是字数凑巧呢。” 肖夫人摆了摆手,鄙夷的朝兰馨道:“奶奶是心善的,她可不是什么心善的人,你是不知道,她打小儿苏府里头不是偷吃的就是偷银子,要不来肖府的时候就是偷些值钱的拿去卖,这性子便是长大了也改不了了。” 兰馨望向老夫人,老夫人拍了拍替她捏肩膀的刘玉香:“你如何看?” 刘玉香偷偷望了眼两耳不闻事的古妙晴,笑道:“老夫人这可就为难妾身了,这些个帐本的莫说是让我瞧一眼了,就是听着我都头疼,不过这两个数字倒是相近,老夫人若是要知道是不是东屋花的,便去查一查她的用度就是了。” 老夫人递了烟管给雅竹:“去,将相关人都找来。” 兰馨垂眸理了理桌上头的菊花,笑意温婉如水。 没一会儿一群人就被领了过来,苏凤锦头晕得厉害,就被搁在轮椅上推了来,她被推进来时还有些茫然,不安的纠着帕子,心里又慌又乱。 挽珠跪在地上,朝老夫人道:“老夫人,我家小姐眼下正病着呢,若是有什么刑罚只管让奴婢代罚。” 兰馨朝她道:“你慌什么?有母在,是真是假,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不过,你们存在钱庄里头那近三十万两,可得如实相告才好。” 苏凤锦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支着头,唇上毫无血色,整个人削瘦下来,着了素雅的衣显得憔悴得紧,老夫人又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儿,一时恨得牙痒痒! “昨日的帐,我还没同你算,今日你倒又给我捅出新缕子来了,苏凤锦,今上再如何替你赐婚,也保不得你行为举止不检点!”老夫人手中的权杖朝地上狠狠一砸,苏凤锦头晕得厉害,太阳光晒过来,脑子乱得跟浆糊似的。 挽珠跪在地上,也不哭啼了,只巴巴道:“我家奶奶向来是清清白白做人的,老夫人明察啊。” “你好大的胆子,神位也敢爬,若是昨日摔了祖宗的骨灰,我便也要将你搓骨扬灰!”老夫人愤恨的声音传进苏凤锦的耳朵里,苏凤锦忽的觉得,老夫人要多恨她,才能恨不能将她搓骨扬灰?其实归根到底,原也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弃妇,以及中间种种解不开的冤枉与误会罢了。 挽珠怔了怔,没曾想还有这茬,顿时有些懵。 苏凤锦头晕得厉害,没什么心思听老夫人的话,她浑身仿佛浸在冰窖里头,既冷且寒。 老夫人指着苏凤锦朝雅竹道:“搜身。” 苏凤锦不明就理,雅竹从苏凤锦的袋子里头翻出了个荷包,荷包里对刚好十两银子,以及几个铜钱,凑在一起与那三十万两不谋而合。 日头已经过了正午了,在兵部议事的战青城总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心思全没在这议事上,思绪早早的飞回了东屋去了,也不知她那头还晕不晕,用过膳了没有,那么一个脾气,猫儿一般的,这会儿外头倒是难得的大太阳,她会不会在晒太阳? 兵部尚书将文案递给战青城,朝他道:“今上要开始研究炮房,这是物价以及户部拔下来的银两,你看看。” 战青城接了那文案看了一眼,直皱眉:“炮房光人力物力就是一大笔,更莫说那旁的了,怎么就这么点?” 兵部尚书魏大人叹了叹气:“原是今上差工部去修筑皇陵,亲命户部拔了一大笔给工部,这剩下来的也就这么些了。” 战青城合了文案,又看了眼窗外头的天,天高云阔,本是个好日子,可心里却慌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110章 栽赃陷害 “告诉工部,若不交出咱们预算的那个价,不动工。我还有事,告辞了。”战青城眼皮子跳得厉害,心里慌得很。 兵部尚书魏大人忙道:“工部那边不愿多出银子,今上对这事又置之不理,只吩咐研究大炮,这可如何是好。” 战青城站在门口,烦燥道:“那就派兵围了户部,打他一顿看他出不出银子!” 户部刚下了一个侍郎,新上任的侍郎是户部尚书的女婿,户部又是丞相的人,这件事儿当真不好处理。不过,围起来打一顿,倒也是战青城的风格,魏大人摸着胡子,笑意深长。 身旁的兵部侍郎一脸茫然:“大人,这……这战将军说的几个意思啊,难不成真让咱们领巡防营的去围了那户部官庭不成?这巡防营的兵力可在丞相手里,不在咱们这儿啊。” 魏大人合了文案,递给兵部侍郎,笑得老狐狸一般:“区区一个户部官庭,将军府一半守卫自可处理。” 兵部侍郎一脸狐疑:“您说您这女婿这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急着去见你家那宝贝女儿?” 魏尚书瞬间膨胀了,拍了拍侍郎的肩膀笑声朗朗:“那孩子到底是个孝顺的,最近府中老夫人身子不好,想来是急着回去见老夫人去了。” “可当真是个孝子,您那宝贝女儿同这将军当真是极衬,郎才女貌 ……”一番夸赞下来魏尚书越发觉得这个女婿当真是好。 两位大人出了兵部官庭。 外头的日头斜斜的折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战青城一匹赤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好在马技好,倒没撞着人,众人纷纷四下闪避,在红袖坊里头醉生梦死的宋仁义来到窗口扫了一眼,笑得风流浪荡:“啧,这火急火撩的,莫不是将军府里头着走水了不成?” 战青城冲到府里便问苏凤锦才知被带去梧桐院去了,这人还没瞧清楚,眼前的身影就已经闪得很远了。 战青城直奔梧桐院而去。 整个梧桐院里头闹轰轰的,浣纱的剑已经出鞘了,站在苏凤锦的跟前,冷眼瞧着围上来的家卫。 苏凤锦指尖微微的发着颤,不敢置信的瞧着肖氏夫妇:“那些年虽不曾有过多交集,但好歹亲友一场,为何要说谎害我?” 肖夫人抖着胆子朝苏凤锦鄙夷道:“你原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嫁了那赵家公子还水性扬花不知收敛!如今倒要怪起我来了!你也不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子,也配进将军府。” “你我本出自同门,一脉相连,你这么说我,旁人又会如何看你。”苏凤锦紧握着拳,忍着那股想吐的晕眩感。 老夫人气得不轻,指着那浣纱,冷声道:“一个下人,也敢在府中动用兵器!来人,把这丫鬟给我拿下!” 战青城缓步从那梧桐院外走了进来,面色冷沉:“母亲要将谁拿下?浣纱?” 老夫人见了战青城,不由的想起了昨天夜里战青城那张绝决的面孔,竟带犹豫了几分,战青城拔开人群来到苏凤锦的身旁,屈尊降贵的蹲在她的轮椅旁,捧着她的脸轻声道:“不要怕,我来了。” 苏凤锦抿了抿唇,又不甘心的开口:“战青城,我没有在钱庄里存三十万两这么一大笔的钱……”她只是存了六千两罢了。三十万两,她就是把她自己卖了都卖不了这个价。 “我知道。你睡会儿,这里交给我。”战青城扫了眼浣纱,起身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见他眸子透着几分阴沉,心忽的就凉了一半,这个眼神!多像当年的战鹰看她时最后一眼的眼神,充斥着无奈与幽怨,以及失望。 “你可知她贪将军府三十万两!这样你还要庇护他?” 老夫人指着战青城,那衣袍随着冷风吹拂,苏凤锦坐在轮椅里,只觉头晕得厉害。 刘玉香看了眼事不关已的古妙晴,也跟着不作声了,这样的场合,原就是母子之间的事情,谁掺和进去谁倒霉,但是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劝和,这向来是兰馨的拿手好戏。 兰馨挡在两人中间,自嗔道:“爷,原是我不懂帐,所以问的老夫人,这才发现了问题,以见这二人来问那肖家少爷在军营中的事,所以就都凑到了一起,您别生老夫人的气,原是兰馨的错。” 老夫人也是个护犊子的,她将兰馨拉到身后,冷眼瞧着战青城:“你我母子血脉情深,当真要因这一个女人闹到今日这个地步!青城,你太令我失望了。” “母亲,那三十万两,原是我存进去的,不过,还有一事母亲怕是不知,这些可是中午时肖府赠给锦儿的嫁妆,区区三十万两,一个肖府还是出得起的,这有何可疑?”战青城幽幽的扫了眼肖氏夫妇,眼神里凝着几分杀气。 肖氏夫妇也愣了,没曾想还有这么一茬,三十万两,说给苏凤锦就给了,这么看来,府里真正的台柱子,还是这呆头呆脑的苏凤锦哪。一时这夫妇丙悔得肠子都青了,若不是兰馨从中指点,他们早去了东屋里了,哪里会来这儿,赔了夜明珠不说,如今还落得这么一个苛待苏凤锦的下场。 老夫人冷眼瞧着战青城:“你还要替她开脱到什么时候,我看你是要等到哪天被这弃妇害死了才知回头!” 战青城朝浣纱吩咐道:“浣纱,带锦儿回东屋去,好生照顾着,请张太医过来再给她瞧瞧。” 浣纱应声,推了苏凤锦便往外走,老夫人气得砸了杯盏,声音沉冷气势威仪:“谁许她们走了!这帐面上亏空的三十万岂能有假!今日这三十万两若不给我寻回来,便是你,也保不住东屋的!” 战青城扫了眼桌上的帐本,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两眼,笑了:“当真是巧,这里头有三笔皆是从康福的手里拔出去的,不知这三笔银钱,是谁从康福手里取走?” 康福哆嗦了一把,忙道:“原是大奶奶身旁的丫鬟挽珠取走的,这儿还签了帐呢,我方才一紧张浑都忘了,爷请过目。” 他将那一纸帐单递了过来,战青城扫了一眼,忽杀气腾腾的道:“康福,我念你也在将军府里呆了几十年,对你从轻处置,若是让我查出来,立即发送官府,是生是死,由官府来操办。” 康福吓得面色一变跪在了地上,苦巴巴的道:“爷,奴才不敢胡言,这确是……” “确是?挽珠一个大字不识的丫鬟,如今写得这般狂草的名字?我倒记得你会得一手粗烂的狂草。”战青城将那帐单递给老夫人,语气降了两调,温和不少:“母亲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可别被身旁的这些污渍给脏了。” 老夫人心里明白了几分,仍旧有些不敢置信:“这儿还有手印无疑。如何便能断定是康福伪造!” 战青城拉了康福的尾指,一刀划开按在那纸上,顿时出了一个纹路一样的指纹出来,战青城朝老夫人笑道:“母亲,这下还有什么可问?许是有人中饮私囊想将这罪推到锦儿身上来呢?至于昨夜之事,原是我让浣纱将她带去祠堂,母亲也知孩儿是痴情之人,情到深处,自是想得紧。又恐惹母亲生气,这才将她藏了,没曾想一不小心跌了出来伤着,这里就交给母亲了,我去瞧瞧她。” 老夫人凝着战青城远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茫然,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战青城错了? 想她识人几十年,断断是不会错的,可眼前又要如何解释! 康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老夫人将那纸砸在康福的脸上,咬牙切齿:“混帐东西,枉你跟我身旁几十年,你就是这么办事的!雅竹,把他给我送去官府!从今日起,康福的职务由雅竹来接任,这笔钱,雅竹定要给我查出来,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人在这里吃里扒外!” 康福嚎啕大哭,跪在地上直磕头:“奴才错了奴才错了,老夫人,您看在康福也伺候了您这么久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次吧,小的若是这般被送去官府,就是不死也定是要残了的啊,再说……再说这件事情传出去也不光彩……” 老夫人瞧着他冷笑:“不光彩?你还知道要光彩?拉走!” 老夫人原就是个绝情的,再好的感情,一旦背叛了她,那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兰馨扫了眼秋婆子,暗自提着一口气。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叹了叹气,接了檀梅递来的烟管儿抽了两口,满脸疲惫:“都退了吧,我也累了。” 兰馨垂眸上前:“母亲,我扶您回去给您揉揉。” 老夫人摆了摆手,冷哼了哼:“原是些吃里扒外的,捏也捏不好了,算了,都回去吧。兰馨,这件案子你定要给我好好极是,府里的逐一审问,一个都不要落下,这三十万两真金白银的,还能飞了不成。” 是三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要查,该是很容易才是。 兰馨忙应下,目送老夫人入了房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刘玉香在一旁是瞧得云里雾里的,他一脸的茫然:“哎,你们说,有谁能有这个胆子在将军府里头偷银子啊?这三十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呢。” 古妙晴垂眸摇了摇头:“不知。” 第111章 泪落如珠 兰馨拂了拂衣袍,瞧着刘玉香与古妙晴走了这才道:“回头把咱们准备的那个人提上来报个案就是了。” 秋婆子见四下无人了,这才领着兰馨往回走,一面低声道:“奶奶是不知道,方才那一下可吓死奴婢了,可还好,亏得奶奶兵行险招,要不然,这些年亏空下来的可没地方搁了。” 兰馨哪里知道前两天夫人病了一场闲的无事要看那些帐本,这帐本一直是兰馨与康福在管着,难免这个中的支出就会有些问题,如今一查,一算,就算出了三十万两的空缺! “原是她命好。”兰馨叹了叹气,瞧着那一路追着苏凤锦走的肖氏夫妇,扯了扯唇角,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连利用二字都配不上。 秋婆子却是听得稀里糊涂的,怎的还跟这命好扯上关系了?那东屋的命可不好。差着呢。 不远处战青城推着苏凤锦回东屋,身后肖氏夫妇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是提心吊胆的,上前也不是不说又觉以后他们家孩子就危险了。 于是这么一跟着就跟了一路,到了东屋挽珠便将这二人拦下了,凶巴巴道:“你们还有脸进屋?也不想想你们是怎么待小姐的!肖公子也忒不知好歹,战家军的军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你们倒巴巴的想将人带出来,像肖富贵那样的纨绔子弟,还不都是你们宠出来的!眼下还来怪上我家小姐了,若不是我家小姐的面子摆在这儿,肖富贵头次杀人入狱就非死即残了!” 肖有钱被挽珠骂得一脸的尴尬,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肖夫人将肖有钱拽开,扯着尖嗓子哭嚎:“你当我愿意这般对凤锦的吗?还不是没有旁的法子了!怎的说富贵也唤她一句姐姐,她怎么能这般狠心,再说,先前我说的那些有错吗?她原就偷过东西!是,在老夫人面前说那些确是我不对,我也是没办法了啊,你……” 挽珠一把将东屋的铁门关门,愤愤道:“我家小姐也没办法!我告诉你们,我家小姐身子不大好,你们若是将我家小姐吵出个好歹来,看爷不扒了你的皮!” 肖氏夫妇哆嗦了一把,委委屈屈的哭丧:“这……这咱们不也是一时糊涂吗?你说这话也要讲点道理,当初你家小姐摔池塘里头快冻死了,可是我家富贵路过找的人去救她。” “我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想把小姐推下去!小姐受了惊喊出声才被发现的!”挽珠不知何时开始伶牙俐齿了,瞪着这夫妇两龇牙咧嘴的,恨不能咬死这两祸害。 忆秋手里提了个小布包,站在门口笑盈盈的:“几日不见,你倒越发会护主啦。” 挽珠气得不轻,开了半扇门:“忆秋姐姐,你快进来,别同他们讲话。” 忆秋将药递给挽珠:“这是我从状元府里头搜罗来的药材,你拿进去给张太医他就知道了。” 挽珠将忆秋拉进了东屋院子,又将铁门合上,朝这夫妇两道:“你们快走,我家小姐就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枉费我家小姐为了肖富贵操碎了心,不分好歹,不识好坏!” 忆秋倚着铁门,朝挽珠笑道:“莫气了,快去瞧瞧你家小姐去。这里交给我。” 挽珠这才愤愤的抱着药跑去了里屋,里屋里头弥漫着一股子的药熏味儿,苏凤锦躺在床上,握着战青城的手,力道出奇的大,连战青城这样的粗糙汉子都觉得微疼。 张纪全收了最后一针,朝战青城道:“她原是脑子磕地上撞着了,躺几日就好了,千万要记着,别再乱好刀动!” 战青城心惊肉跳的点头:“好,我记下了。” 挽珠拿了布包递给张纪全:“这是忆秋姐姐让我给大夫的药材,您瞧瞧可是这些。” 张纪全狗似的,隔着布袋子闻了闻,大喜:“好好好,正是这些!我先走了,你们这个药记得让她喝。” 战青城朝张纪全道:“有劳你替我母亲也瞧瞧,想来今日她也是气着了。” 张纪全哼哼了两句,走了出去。田七背着个药箱子,颠颠的跟在张纪全的后头出了东屋。 忆秋拍了拍手,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挽珠狐疑的看了眼外头,见那外头没了肖氏夫妇的身影诧异道:“忆秋姐姐,他们人呢?你不会把他们打死了吧?打死可是犯法的。”打伤打残的还好说。 “我只是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明白战将军将肖少爷派去军营之中的良苦用心罢了,姑娘我可不是那般粗鄙之人,唉,苏姐姐可好些。”她伸长了脖子去瞧床里头苏凤锦的脸。 战青城人高马大的,这一挡就挡了大半边视线! 芳姨端了茶盏与点心进来,朝忆秋道:“张太医瞧过了,躺一躺也就好了。” 挽珠乐呵呵的道:“其实你们不知道,最厉害的要数浣纱了,当时老夫人要人打小姐呢,浣纱夺了护卫的剑便挡在小姐跟前,那气势甭提多厉害了,我可佩服她了,我若是也敢拔剑保护小姐,那到时候我看谁还敢欺负小姐!” 芳姨只当挽珠说的玩笑话,半嗔道:“别吹了,再吹下去牛皮破了可没地方补。你听她胡说,这浣纱向来不怎么爱说话,经常呆在角落里一站就是大半天的,不说也不闹,哪里会那些个刀剑的。忆秋姑娘尝尝,这是新做的糕点,前些日子爷送过来的榴莲果还不曾用呢,咱们也不会做,大奶奶又伤着,忆秋姑娘待大奶奶好了,得空了过来指点一二才好。” 浣纱站在角落里,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苏凤锦,默不作声。 忆秋拉了芳姨与挽珠欢天喜地的去了后厨,屋子里头就只剩下了苏凤锦与战青城,以及那从窗口窜了出去的浣纱。 苏凤锦刚喝了药,晕眩感缓和不少,见战青城还坐在床头,扯了扯他的衣袍,低声道:“你没旁的事做了?” “我让安吉去拿公文过来处理,你睡会,我守着你。”战青城替苏凤锦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约是喝了药的缘故,寒意去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安吉当真拿了一大堆的公文进来,来来回回里共走了三趟,搁在案几上便走。 战青城将桌子搬到了落地窗边,窗边离苏凤锦的隔的不远,是一个侧着的位置,战青城只要一撇就能看见苏凤锦。 苏凤锦见那桌上堆满的公文,默了默,慢慢的便睡着了。 这些日子战青城一步也没出过东屋,连公文都是安吉送进来批了再送出去的。 一连着十来天,苏凤锦的伤也完全好了,她坐在樱花树下绣着那个荷包,荷包已经收尾了,苏凤锦剪了最后一根钱,望向身旁处理公文的战青城,忽的觉得,这般的岁月静好,却更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战青城忽的搁了笔,夺了她手中的荷包,笑盈盈的:“给我绣的?” “不是,你还给我。”苏凤锦伸了手去抢,战青城举高了不给她。 苏凤锦跳起也碰不到那荷包,一时又急又气:“你还给我,不是给你的,你若是要我再绣一个给你。” “这是男款的,送给谁?嗯?赵阮诚?”战青城挑着她的下巴,醋味儿重得很。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气道:“不是!我只是答应了一个人要替他将荷包修好。” “何人?你若不说,我就撕了它。”战青城晃了晃那荷包,眯着眸子阴沉沉的。 苏凤锦抱着他的胳膊急道:“别,我好不容易才修好,那人你应该也认识。” “什么人?”战青城见苏凤锦又犹豫了,伸了手开始撕。 “我说我说,是那日抓我去东枫林的那个蒙面人,我答应过他的,不能食言。”苏凤锦忙将话都说完了。 撕拉一声,战青城手里的荷包碎成了四片,苏凤锦怔了怔,呆呆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将荷包扔在桌案上,挑了挑眉严声令斥,掐着她的脸吓她:“你胆子不小,余孽的东西你也敢送?苏凤锦,你这一颗大好的心到底长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可知那人当初攻入南晋屠城时的壮举?” 苏凤锦缩了缩脖子,瞧着那坏了的荷包,泪眼汪汪,满眼委屈:“那我答应他的我若毁约了,同他又有什么区别?” 战青城怔了怔,捧着苏凤锦的脸抹她的眼睛:“大不了我绣回去,哭什么哭,这点事儿也能掉泪珠子,先前你被打的那般惨也不见你吭一声!” 苏凤锦鼻子红红的,拍开他的手,指着那桌案上的荷包:“那你绣。” 战青城连连点头,语气宠得不像话:“绣绣绣,你先喝药,喝了我就绣。” 挽珠端了药过来,苏凤锦接过,吹了吹,一饮而尽,又含了个蜜饯,这蜜饯春芽见她喜欢吃,所以就常备着了,整个将军府里,苏凤锦最琢磨不透的一个是战青城还有一个就是春芽了。 苏凤锦将针线篮子塞给战青城,颇带几分傲气,小猫儿似的:“快绣,绣不完今儿别睡了。” 战青城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气:“还说是将军府的欺负你,分明就是你欺负我。” 苏凤锦可不管谁欺负谁,朝战青城紧张道:“唉唉,线,不能用那种颜色,你得用同荷包一个色的绣线,不是那个,那个颜色虽相近,但还是差着些呢,那针法,针法不是这么走的……” 第112章 兄妹 苏凤锦伸手去夺战青城的荷包:“不是你那么绣的!你再绣下去我就拿不出去了!” 战青城随便歪歪扭扭的缝了几争,将荷包塞进衣襟里:“我说拿的出就拿的出,本将军和夫人亲手缝的,他还敢嫌弃不成?”不过,他有没有那个命看见,还是个问题。毕竟在伏令司,那可是今上亲自执掌,战青城顶多就是能够去瞧一眼摆了,是死是活的,目前还不知道。 苏凤锦伸手去他衣襟里面摸索,战青城忽的扣着她的手腕,嗓音低哑:“夫人什么时候这般奔放了?嗯?” 苏凤锦烫到般欲将手抽回来,却被战青城扣得死死的,只得羞红了一张脸,低声道:“你松开。” “锦儿,我记得那次在假山里……” “你!你流氓!不要脸,恶心,你放手。”苏凤锦慌了,什么话都往外骂。 战青城懒懒的靠着树,将苏凤锦扯进怀里抱着,闷声轻笑:“想不到夫人骂起人来,字都不带相同的,若是两军交战将夫人请去骂门,敌军不开门都不成。” 苏凤锦倚在他的怀里,忽的就安静了,她抬头,瞧着满树挂了竹牌的红带子在风中飞舞。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低哑的嗓音格外的性感:“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到时候我陪你回苏府一趟,你可得多吃些长长肉,要不然苏府的还当跟着我受苦呢。” 苏凤锦哼哼了两句,推开他入了内室。 战青城慢吞吞的跟上她往里走,屋子里头一片明暖。 有战青城在东屋好似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了那些令人不安的事情,也没有人再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了。 安吉端了个盒子进来,朝战青城道:“将军,这是赵府差人送来的东西,说是给大奶奶贺生辰的。” 生辰?战青城望向苏凤锦,微微拧眉:“你生辰不是中秋后第三天吗?” 这个时候送,早了吧? 苏凤锦紧了紧衣袍,不安的瞧着那个盒子,默了一会儿,朝安吉道:“你把盒子退回去吧。” “不瞧瞧?”战青城将她搂在怀里,惩罚似的咬她的耳朵,苏凤锦耳朵发烫,将战青城推开了些,战青城又粘了上来。 “他同我原就没有什么干系了,如今送了这些来又有什么意思。”苏凤锦手捂在战青城的嘴上,又羞又恼。 战青城拉开她的手,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不错,夫人大有长进,这是给你奖赏。” 苏凤锦擦了擦脸,骂了声不要脸便去了外头。 因着要过中秋了,所以屋子里头也开始筹备中秋要备的东西了,去年中秋战青城不曾来的,今年到底不一样了,所以东屋里头的东西也就备得多了些,也热闹许多,瞧着喜庆得很。 安吉端着东西退了出去。 战青城来到桌案前坐下,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过来,教你习字。” 苏凤锦只得挪了过去:“我怕写得不好你打我。” “打是要打的,你若乖些,为夫自会斟酌力道。”战青城挑了挑眉,将苏凤锦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腿上,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凤字。 苏凤锦的苏字已经学会了,写得虽不是十分正形,但也是有七八分风韵了,如今学的就是凤字。 苏凤锦其实会写草字,一手草字练得很是秀气,像这么正楷的,苏凤锦当真是在战青城的手里头一次学。 窗外忽的下起了秋雨,挽珠匆匆跑樱花树底下收了文案入屋,又将落地窗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寒意。 战青城捉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练了好一会儿,安吉复又入里屋,朝战青城道:“爷,状元爷让小的传话来,道是那余孽头子……逃了。” 苏凤锦心头咯噔了一下,不知那头子是不是指那个蒙面人。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写歪了的字,掐了掐她的脸:“认真练。” 安吉见战青城没有理会的意思,又道:“爷,苏家大公子写了拜帖,明日拜访。” 战青城下巴搁在苏凤锦的肩膀上,笑问:“夫人见是不见?” 苏凤锦兴奋的望向战青城:“大哥真的要来?” “不见?”战青城故意逗她。 苏凤锦欢喜道:“见,见的,要见的,什么时候来?我好准备准备。” 战青城有些不满:“见了我怎的不见你这般高兴?你既是将军夫人,也该拿出个将军夫人的气场来,别让那苏家的小瞧了你。” 苏凤锦眉开眼笑的:“那不一样,大哥待我很好的。” 安吉笑道:“那大公子性子命也温和,平日里在户部为人也是尽忠职守的,朝中大臣对他倒无旁的异议。” “是吗?大哥的性子原就是那样,不会争些什么。”苏凤锦满面春风,如同打了鸡血似的,瞧得战青城极是不满。 “明是就说没空,不见了。”战青城将苏凤锦拽进怀里,朝她手里塞了一支毛笔,示意她继续练。 苏凤锦转头瞪着他:“战青城!” “逗你玩,礼数这等事交给安吉去办就是了,你高兴个什么劲,练你的字,到时候若是名字都写不好,那可就丢人了。”战青城点了点她的鼻子,哭笑不得。小妮子当真是好骗又好哄。 苏凤锦同战青城在一起久了,也就越发将礼数扔到了角落里去了,那些待夫君该有的为妻之道也浑都忘了,只是这样的日子,却令人觉得惬意又舒适,不用担心旁的什么。 苏凤锦练了一会儿字便去睡了,战青城坐在桌案上批公文,苏凤锦趴在床上,捧着脸问战青城。 “听春芽说,你那日带了小半个将军府的守卫去围了户部官庭呀。” “嗯。”战青城低头批文,头也不抬,认真的模样令苏凤锦着迷。 朦胧的暖黄色光线在屋子里头游离,苏凤锦又想起她大哥也在户部,忽的问:“那你可见着我大哥了?” 战青城抬头,看了她一眼:“嗯,,见过。” “那我大哥可高些了?也不曾听见他娶妻的消息,不知爹是如何打算的。” 战青城冷笑,苏正清那个人,虽瞧着是买来的官儿,可是收了太子那次教训,可长事不少,老狐狸似的在朝臣里头窜荡,无非就是想替苏明央寻个身家高贵有后台的世家小姐罢了,只是,多半世家人都瞧不起从八品官的的苏府的,左不过就是因着将军府这么一个攀附多聊两句罢了,也就苏正清一人做着那等子美梦。 只是这些战青城是不会同她说的,只道:“我明日要去城外练兵,你大哥你且先招待着,日后我得了空了,再去与他淡淡。” 苏凤锦窝在床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她将被子裹成一团,那锦绣花开的被子衬着她那白皙的脸,瞧着可爱的紧。 “要么现在睡,要么今夜都别睡了。”战青城批了一份公文,搁在一边,瞧着苏凤锦眸光里闪烁着暗色。 跟战青城呆一块儿久了,苏凤锦自知这眼神是个什么意思,忙缩回了被子里,老老实实的睡了。 战青城失笑,低头继续批文。 日子忽的就慢了下来,次日苏凤锦起来的时候战青城已经去练兵去了。 苏家大哥来得早,在外头坐了好一会儿才见自家妹子欢天喜地的奔了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笑得明暖。 苏明央将她拉开了些,还不忘训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这般毛躁,男女有别,当心旁人看见了笑话。” 苏凤锦挽着苏明央的手,憨态可掬:“大哥就是大哥,又不是别人,大哥,你最近好吗?可有喜欢的姑娘?” 苏明央面色微僵,好一会儿才笑道:“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又近中元节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空闲去理会旁的事,今日沐休这才得了空来瞧瞧你,见你过得好,大哥也就放心了。” 苏凤锦拉着苏明央话了好些家常,又留他用了午膳,从中午又闹到了下午,天色暗沉沉了,苏明央同她走在东屋后花园的花地里,这才开了口:“战将军……怎的不曾来?” 苏凤锦拔了拔几味晒干的花,笑道:“他今日去城外练兵去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大哥,你是有事要找他吗?” 苏明央吸了一口气,朝苏凤锦道:“凤锦,我知你近来得宠,所以你能不能在战将军耳旁说说好话?若是你能说上一二,想来我也不必这般辛苦的熬了,在官场上低人一级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凤锦,你可理解我?” 苏凤锦怔了怔:“大哥,你是让我在将军面前说你好话吗?可是,你在朝中不是很好吗?” 苏明央见她面色透着几分莫名的防备,心里忽的也跟着一凉,原是他太急了些,于是放缓了语气。 “凤锦,大哥若是职位再高一些,不就可以做你的后盾了?到时候战府的人哪个还能欺了你去?再说,原也不是多难的事,吹吹枕边风这种事情,你们女人该最拿手才是。凤锦,我也实在没法子了,你不知道,若是那日没有战将军从中出手,大哥说不定就被问罪了,再也见不到你了。”苏明央紧张的扣着苏凤锦的双肩。 苏凤锦不知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那个你一直以为的正值的人,原也是会用这样的手段的。 苏凤锦瞧着苏明央,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得喃喃道:“大哥,以前你……你不是不屑这些法子的嘛。” 第113章 死生契阔 苏明央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人浮在大海里,抓着了苏凤锦,自以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好妹妹,你不知道,那新上任的侍郎屡次找我的麻烦,我已经受够了,我要将他狠狠的踩在脚底下,你不知道在朝堂里没有后盾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父亲不过是个从八品,他连早朝都去不了,更何况是旁的事情了。” “可……可是,可是将军不会听我的话的,我,我同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凤锦有些紧张,不知是帮着苏明央还是帮着战青城,到底这些日子战青城待她掏心掏肺的,苏凤锦本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这么一来更是犹豫,不知所措。 “那是哪样?”战青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的身后,嘴角噙着一抹阴沉沉的笑,瞧着跟乌云上探阳来的阳光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苏明央面色一慌,战青城将苏凤锦带进怀里,玩味一般唤了句:“大舅子,天色晚了,我让安吉送你回府。” 苏明央不敢同战青城逼视,只瞧着苏凤锦,那慌乱的模样同收放自如气势凌人的战青城比起来,两个男人瞬间高低便分了出来,苏凤锦忽的有些失望,自家大哥原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何时变成了今日这个模样了。 苏明央因着战青城那一声大舅子心里去了几分不安,笑得谄媚:“那就有劳妹夫了。” 安吉朝苏明央道:“苏大人请。” 苏凤锦瞧着苏明央那塌了不少的背影忽的觉得有些心慌,就好似她偷了送给别人的点心一般,分明点心是你的,可是你的心里却依旧忐忑不安,好似你犯了什么大错处似的。 战青城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笑盈盈的问:“他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得空了说了些家常。”苏凤锦纠着帕子,没敢告诉他。 战青城见她严肃巴巴的,不由失了笑,他的凤锦一直便是这般,傲气得很。 战青城带了她回里屋,边走边道:“你若吹吹枕边风,我也不介意。” 啊?? 苏凤锦有些茫然的瞧着战青城那挺拔而自信的背影,这样的背影同苏明央的有着极大的差距,一个是天之娇子般顶天立地的男人,而另一个,却是被现实与朝堂 折磨得疲惫不堪却又不甘屈居人下的苏明央,这两者若不比,苏凤锦只觉大哥千般好万般好,如今放在一起,她忽的有些心疼她大哥,只是这吹枕边风…… 怎么个吹法? 苏凤锦琢磨着跟了战青城回了里屋,挽珠与芳姨伺候着他们用膳,苏凤锦没吃多少,战青城也就没吃多少。 见他累了一天,当真只吃苏凤锦的一倍,苏凤锦以觉不够,于是咬了牙又吃了些,战青城瞧在眼里,乐在心里。 他的锦儿就好像冬天的碳火夏天的折扇,虽瞧着平淡无奇,却缺之难捱。 待躺下之后,苏凤锦躺在他的怀里,睁着眼睛琢磨了大半宿,在后半夜的时候偷偷爬了起来,趴在战青城的身旁,靠近他的耳朵吹了吹气。 战青城忽的睁了眼,嗓音低哑:“你这是做什么?” 苏凤锦眨了眨眼,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染着几分水雾,面色因着紧张涨出几分薄红,她糯糯道:“吹……吹耳旁风……” 战青城忽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上,扯了唇角坏笑:“吹耳旁风可不是这么吹的。” “我……我不知道怎么吹。”苏凤锦紧张兮兮的在战青城的身下扭,想逃出他的牵制。 战青城眼神变得炽热似火一般,沉声道:“别乱动。” “你你你压着我了。”苏凤锦当真不敢动了,僵在战青城的身下,紧张兮兮的瞧着他,浑身开始发抖,战青城就这么压着她僵了好一会儿,最终躺在了她的身侧,瞧着帐顶叹了叹气。 “罢了,这耳旁风就当是吹过了。明日我抽空去同你大哥谈谈,看能不能为已所用。”战青城与苏凤锦隔得远了些,刻意不闻她的味道,不与她有所触碰。 苏凤锦却是个不明那档子事儿的,凑了过来,欢喜道:“你当真要帮大哥?” “他若是能成为我的助力,在朝中我也能松口气。”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满眼无奈。 他怕是真的栽进这妮子手里了,栽得严严实实的,再爬不起来。 苏凤锦瞧着他直皱眉:“可是,你会不会很为难啊?” “孝敬岳父家,理所当然,对了,你父亲是个什么官职?”战青城想着,既然提了苏明央,何不连着苏正清那老狐狸也帮一把,毕竟难得有苏正清那般明理又懂得把握机会的人了。 苏凤锦想了想才道:“我也不大清楚,听大哥说爹是从八品,是个什么官儿我就不知道了。” “嗯,睡吧。”战青城将她捞进怀里。 苏凤锦默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是不是很难受啊?” “嗯?”战青城低哑感性的嗓音直击苏凤锦的心口,这声音当真是好听得紧! “你……你那个……戳着我了。”苏凤锦闷在被子里吱吱唔唔。 战青城叹了叹气坐了起来,朝苏凤锦道:“我多抱床被子来。” “我……我其实可以帮你的。”苏凤锦忙拉住战青城。 但是在战青城一转头那狼一样的目光将苏凤锦吓得不轻,她哆嗦了一把:“用……用手。” “好!” 总是要一步一步来的不是?战青城美滋滋的享受了一把夫人的伺候,见她一脸恶心巴巴又认真的模样,战青城毕生的忍耐都使了出来才忍着没动她。 月亮羞进了云朵里,长安城拢进了半暗半明的夜色里,街道上行人喝得醉了,摇摇晃晃的走着。 红袖坊里头李均之带着他家夫人陆雨微同宋仁义在喝酒,没曾想陆雨薇一个人就喝扒下了两,这会儿正扛着李均之回府。 宋仁义趴在桌子上,模糊不清的唤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声音微弱而细小,连他怀里的美人都不曾听得真切。 赵阮诚坐在灯下批公文,那傅文樱已经差人来催了他好几次让他去就寝了,他却了无睡意。 直到油尽灯枯了,赵阮诚才起了身,赵舍重新续上了一盏灯,低声道:“爷,时辰不早了,那头的已经差人催了好几次了,您也该回去歇着了。” 自打傅文樱入了府,就没这小妾杨燕亭什么事了。那杨燕亭碍于傅文樱凶悍与家世,一直老实的呆在她的院子里头,平日里若是没什么大事,也极少出了院子,老实得不像话。 赵阮诚朝赵舍挥了挥手:“就说我还有公文不曾批完。” “那小的给爷端些宵夜来?” 赵阮诚点了点头:“让柳妈去做。” 柳妈曾经同苏凤锦一块研究过宵夜,自是知道赵阮诚喜欢的是什么胃口的,赵舍垂眸退下,出了书房叹了叹气,朝后厨去了。 赵阮诚这才打开那个退回来的盒子,这盒子里面搁着苏凤锦喜欢的一味茶香,若是盒子被打开,茶香便会散去,这香味儿在赵阮诚打开之后才散开来,他瞧着盒子里头的那一对镯子苦笑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凤锦,你当真将你我的情意都忘却了?” 那两只镯子质地温润,乃上等暖玉所制,据人传闻,这镯子灵性得很。 他瞧了那盒子许久,无数遍的想像着苏凤锦收到是什么模样,也无数次的在想,若是她瞧见了这镯子,又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曾经苏凤锦是极喜欢那句诗的,如今那双跳脱送到了她的面前,她却连看也不再看一眼了么。 外头赵舍端了一碗阳春面进来,门被推开,起了些风,秋雨凉凉的扑进来,令赵阮诚略精神了一会。 那般熟悉的味道令他有些恍然,好似苏凤锦还在一般。 回想起新婚之后的苏凤锦,当真是又乖又可人,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了些什么,总喜欢问他,公公喜欢什么?婆婆喜欢什么?阿津喜欢什么。 阿津是赵阮诚先前养的一条狗,挑食得很,也不大近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却同苏凤锦很亲。自从苏凤锦被休弃扔出赵府,阿津也跟着苏凤锦出了府,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夜里少了犬吠,以及苏凤锦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刚开始赵阮诚还觉得没什么,后来日子一长了,瞧着窗外总会想,那个小小的人儿会不会像当初一样,从窗口蹦起来,朝他笑盈盈的招手,软糯糯的唤他阿诚? 他拿了筷子开始吃宵夜,用到一半时便见赵舍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爷,夫人来了。” 赵阮诚瞧着这剩下的半碗面搁了筷子,傅文樱一入书房便瞧见了那碗面,面里头就洒了些葱花,以及一个鸡蛋,鸡蛋吃了一半,搭在面里,在傅文樱的眼中,这是极寒酸的吃食,当即大惊小怪瞧着赵阮诚。 “夫君你也是,疲了大半夜的了,怎的吃这样的东西?我差厨房里炖了些参鸡汤,你补补,还有些菜点,皆是请了一品阁挖来的那位厨子做的,原是些新菜式,你尝尝,可还喜欢。” 她吩咐了身后的人将菜食搁在桌案上,这些菜瞧着极其精致,香味亦全,只是多少失了些家常的味道,件件菜瞧着跟摆宴席似的,赵阮诚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不好拂了她的意,也就任她拉着坐到了那餐桌前,任着她夹菜,她夹什么他便吃什么,偶尔扫一眼那未吃完的阳春面,总觉这样的人生,没什么意思。 第114章 螳螂捕蝉 朦胧的夜色从榜眼郎的府上无声的镀回了将军府。 兰馨坐在灯下看书,海棠偷偷将刘玉香带了进来,刘玉香见了兰馨便跪在地上,哭得伤心不已。 “兰馨姐姐,兰馨姐姐你想想法子吧,你帮帮我。” 兰馨扫了眼那拉着她衣裙的手,眸光幽暗:“妹妹这是怎么了?别跪着了,快起来。” 刘玉香扯着兰馨的裙摆,似抓着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语气哽咽:“姐姐,原是……原是我妹妹……她……,我听余四说她被卖去了花楼,姐姐,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银钱,让我将我妹妹救出来,给她一处安生的地方,她才十三岁,她太小了……” 兰馨为难的瞧着她,满眼诧异:“当初今上可说是满门抄斩,除却你这一个外嫁沾了将军光的,怕是没有人能得此殊荣了,怎的你妹妹竟是漏网之鱼么?” 刘玉香抹了一把眼泪,不安的瞧着兰馨:“姐姐,你可得帮我想想法子,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户部侍郎倒台了,刘玉香没有了后台,在这府里头便什么也不是了,再加上刘玉香从来就没有得战青城的临幸,所以地位就更加次,如今府里头的人已经越发不将刘玉香放在眼里了。 兰馨身旁的秋婆子将刘玉香拽开,厌恶道:“你妹妹原就是漏网之鱼,我家少奶奶若帮着你……” “我若帮着你,岂不是要将整个将军府都陷进去?玉香,你便在这将军府里头好生呆着就是,你妹妹的事情自有她的命数……”兰馨扫了眼秋婆子,断了秋婆子的话。 兰馨便是这样,她最擅长的就是将自己演绎得端庄得体又善解人意的。 刘玉香低声下气的跪在地上,双拳紧握:“少奶奶,只需要三百两,我会自己去做这件事情,绝对不殃及少奶奶。” 兰馨端了茶盏吹了吹茶面上的雾色,半眯着眸子,优雅端庄里透着得体的笑意:“玉香,原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如今我也实在没有法子,若是上头查下来,我可就成了将军府的罪人了。” “不过是三百两罢了,你一个兵部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岂会没有三百两,兰馨!你别以为先前那些事儿我不知道!你什么事我都清楚得很!你若是不给我,我就将你的事都捅出去,到时候大家撕破了脸,谁也不好看!反正我现在是光脚的,我也不怕你这个穿鞋的了!” 刘玉香忽的站了起来,冷眼瞧着兰馨,先前古妙晴同她说,要仔细着这将军府里头的每一个人时她还不信,总以为自个儿是户部侍郎家的便如何了不起,可事实上,繁华权势过眼烟云,一瞬便消失了。 兰馨轻轻搁了茶盏,坐得端庄:“玉香,有些话,可不能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先前你是怎么害东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我可都理得清清楚楚的了,魏兰馨,真想不到,你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心肠如此狠毒!” 兰馨轻笑,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子,漫不经心:“玉香,我说了,原不是我不帮你,如今在爷面前得宠的那人可不是我,你若非要救你妹妹,我倒是有个法子,正巧我这儿得了些今上赠予父亲的月饼,你拿了去赠她,再说说好话,她自会同爷提一提你妹妹,到时候将你妹妹接来府里,岂不可团圆?” 刘玉香狐疑的瞧着她:“你让我去求东屋的?你不是不知道,因着我弟弟的事,她定是恨毒了我,怎会帮我。” 兰馨理了理衣袍,垂眸善目:“东屋姐姐可是个大善人呢,心胸宽得很。” “当真?” “自然。”兰馨拂了拂手,海棠会意,端了月饼给她。 刘玉香接了那月饼,朝兰馨讨好道:“方才原是我误会了你了,若是我妹妹能平安出来,我定好好向姐姐赔罪。” 待刘玉香一走,秋婆子便坐不住了:“少奶奶,眼下可等不得了,那贱人什么都知道了,若是她将那些事情告诉东屋的,那明日西屋可就危险了。” 兰馨垂眸,瞧着手腕上的玉镯子,笑盈盈的:“急什么,明日且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秋婆子有些狐疑:“为什么不直接……” “你要记得,今日二姨奶奶没来过西屋,西屋亦没有赠过她任何东西。”兰馨垂眸轻笑,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海棠与红豆近前来为她去妆。 夜色摇曳在屋子里,拉得灯火晃荡,兰馨瞧着窗外头的树影,只觉无限寂寞。 先前战青城征战时是她一个人守着这战府,如今战青城回来了,那些妾室也跟着回来了,她还是一个人守着这将军府,除了一个平妻的名份,她连夫妻之实都不曾有过,如今细细想想当真觉得疲惫又悲彻。 月光洒在将军府里头,古妙晴身旁的小丫鬟伸手关了窗,古妙晴合了手中的书,梳洗一番便睡下了。 一夜长安,大梦太平。 次日,天光初初暮白,伏令司的大牢中是一片沉沉的死寂,连烧了一夜的火光都熄了下去,战青城踏过伏令司的地牢,停在最靠里的一间铁牢门口,身旁的人替他将铁门打开,战青城抬步走了进去。 铁牢里头以六条铁链子绑着一个人,那人被绑着悬浮在半空,他身上还透着斑驳的血迹,其中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听见脚步声,他睁开另一只眼,冷冷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挥退了身旁的人,慢条斯理的掏出一个荷包,那荷包上绣着的是翠竹的图案,因着被他撕坏了,苏凤锦补起来花了不少的时间。 “还没死?”战青城把玩着手里的荷包,笑眯眯的。 “哼,伏令司,不过如此。”他四肢、脖子、腰皆被铁链子束着,一旦铁链子被拽动,其他的链子就会随了那根链子的力,直接将他扯成好几部分,所以在伏令司里头,就从来没有人能够逃出去。 战青城捏着手里的荷包玩味的瞧着他:“这荷包,就当是你最后一程的见别礼,可要收好,轮回路上多喝两碗汤。亡国太子殿下。” 最后几个字才是真正的戳心窝子。 战青城也没将荷包给他,只将荷包顺手扔在桌子上便出了伏令司的大牢。 迎面撞上了前来提审的云逸,云逸依旧是那副死人脸,没什么大变化,坐在轮椅里,侧头懒洋洋的瞧着他,大秋天的,捏了一把扇子玩得风雅。 “倒真是难得,你能起这样的大早。”战青城扫了眼大牢,若是他没有记错,刑部大牢同伏令司是不一样的,伏令司主管的是一些黑暗面的事情,而刑部的案件,多办都是官方化。 云逸把玩着折扇,笑意风雅:“受圣命来审一个人,听闻是个硬骨头,倒可以将研究的几套刑法用一用。” “确是个硬骨头。”战青城别有深意的挑了挑眉,因想着回去见苏凤锦,朝云逸挥了挥手:“我先回去了,得空了来府里喝一杯。” “好。”云逸倚着轮椅,瞧着战青城风风火火的翻身上马,策马疾行,他的衣袍在风中扬起一抹暗沉的颜色,黎明的曙光将他笼罩,衬得那一人一马越发英俊无匹。 露华推着云逸的轮椅一脸狐疑:“爷,你说将军来这伏令司里头做什么?” 云逸笑而不语,合了折扇轻敲轮椅,由露华推着入了伏令司的地盘。 战青城的任务完成了,自是要回去讨个赏的,只是去的时候却见忆秋也在,便坐在苏凤锦对面,抢了苏凤锦手中的茶盏喝了两口,才道:“你倒来的早。” 忆秋吃着点心打量着苏凤锦与战青城,默了一会儿才问:“眼看就要中秋了,我来向你借苏姐姐几天。” “不借。”战青城搁了茶盏,慵懒的靠着椅子,桌子底下修长的腿朝着苏凤锦那边挪。 忆秋气得不轻:“我家苏姐姐又不是你的!我可不是问你的意见,这是通知你,对吧,苏姐姐。” 苏凤锦正欲说话,战青城长腿伸了过来,蹭着苏凤锦,苏凤锦猛的僵在原地,连背脊也直了不少。 忆秋瞧着苏凤锦:“苏姐姐,天热吗?你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苏凤锦踹了战青城一脚,让他收敛一些,谁料战青城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脚缠上了她的。 忆秋实在看不惯这两个人眉来眼去,气得拍了拍桌子:“我说,你们两看我一下好不好?咱们是要去清虚观里呆几日,又不是做什么旁的事。” “不借。”战青城抱着胳膊,瞧着面色涨得通红又恼又羞的人,心情大好。 忆秋望向苏凤锦:“苏姐姐,你说。” “我……”苏凤锦刚开口,战青城的脚又伸了过来。 “她不去。” “你!你们简直!!算了,我自个儿去!”忆秋成功的被战青城气跑了。 战青城挪到苏凤锦的身旁,刚坐下,苏凤锦便起了身,跑到樱花树下的那绣架前绣她的花。 战青城提笔写了一句诗,将那竹片挂得很高很高,见苏凤锦没有问他的意思,于是坐在不远处的软塌上看书,看书看着看着便成了瞧人了。 苏凤锦也由着他瞧,就是不搭理他,只低头绣花,她身后的这株樱花树在她的绣工下当真是栩栩如生,瞧着绣架上漫天飞舞的花瓣,战青城一时难分是真花瓣还是绣上去的。 第115章 贤良之妻 正午的时候外头来禀报,说是苏明央过来了,战青城差人请了苏明央去了书房,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战青城回来的时候便见苏凤锦做了一桌子的家常菜等着她,空气中还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她纤瘦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见战青城过来了,便起身去迎。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今日怎么乖了这么多?” 苏凤锦拉着他坐在桌前,朝他行了个礼,温声道:“爷,您看今日的膳食可还满意?” 战青城听着这恭敬的声音只觉怪别扭,不由反思:“我……今天做错什么了?” “……来,吃菜。”苏凤锦顺手替他夹了两片姜。 “你想去清虚观?那地方没什么趣味,不过就是山水清秀了些。”战青城还在回想。 苏凤锦干脆搁了筷子,走回自个位置上坐下,朝添菜的芳姨道:“你交待的我完成了。” 芳姨:“……” 战青城有点懵,捧着碗望向芳姨,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春芽凑近前来,朝战青城道:“原是芳姨觉着大奶奶不够贤良淑德,便让大奶奶如此,爷这是不喜欢?” 战青城哭笑不得,难怪打从入门苏凤锦的脸色就不大好:“我若要寻个贤良的,也不会呆在东屋了。” 苏凤锦啪的搁了筷子,顺手夺了战青城的筷子:“原是想找个贤良的,那你去寻你贤良的去。” 战青城还没反应过来,人被苏凤锦推出了客厅,哭笑不得的跟着苏凤锦走了回去,有些无奈:“我原也不是这个意思。” “滚!我不想看见你。”苏凤锦跑回了里屋,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战青城有些头疼的站在门口,望向挽珠:“她这是怎么了?” 挽珠同春芽对了一眼,春芽只觉苏凤锦忒不懂得珍惜:“爷不必放在心上,女人每个月都这么几天,过了也就好了。” “每个月都有?她怎么了?可寻了大夫来瞧?”战青城扫了眼紧闭的门,不明就理。 “原是奶奶自个儿的事,爷您也待她忒好了些。”春芽当真觉得苏凤锦娇情,放着这么好的战青城不要,非得去琢磨什么赵阮诚,那是前夫不说,哪一点比得上自家将军! 战青城头疼的揉着眉心:“我晚上再过来。” 苏凤锦见人走了,就更气了,坐在窗边绣了一会儿花,绣得有些丑,又拆了重绣,磨磨蹭蹭的一顿折腾便已是日落西山了。 战青城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刘玉香。 这刘玉香手里提着些吃食,站在东屋的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也不敢进来,还是芳姨瞧见了,问了苏凤锦才将刘玉香请了进去。 刘玉香比之先前老实了不少,站在苏凤锦的身前,提着篮子笑得含蓄:“眼看就要中秋节了,妾身特做了些月饼给大奶奶送来,也不知道大奶奶喜不喜欢……” 她将月饼取了出来,呈在桌前,那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馋人得很,苏凤锦唤了她坐下,又差芳姨上了茶,一时不知同她什么,于是尝了一口月饼,点头笑:“好吃,多谢你。” 刘玉香纠着帕子,局促不安的道:“先前原是我对不住你,我弟弟的事……是我自个儿急了,你莫要放在心上,你若是实在心里不好过,那你便是扇我两巴掌也好,只求你原谅我那一次。” 苏凤锦见她当真下跪了,忙搁了月饼将人扶了起来:“你别跪我。” 刘玉香见苏凤锦当真是个好说话的,心里越发得意,这苏凤锦原就是个软柿子,说说好话,求一求什么事是不能成的,一想到她那妹妹,刘玉香便挤出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大奶奶,您救救妾身吧,救救妾身的妹妹吧,她还只是个孩子,才十三岁……” “你起来说话。”苏凤锦硬是将她拽了起来,看了眼冲她摇头示意别管闲事的芳姨,有些无奈,人家都跪下了,总不能不管吧。 “大奶奶,我也是听余四说的,我妹妹被人哄骗卖去花楼里了,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妹妹吧,眼下我家变故你也是知道的,我实在没有旁的法子了。”说着她便又跪了下去。 苏凤锦欲扶人,春芽挡在苏凤锦身前,瞧着她:“你将大奶奶害得可不轻,这会儿你哪儿来的脸求她?你妹妹干大奶奶什么事?再说,你刘家不是只有一双儿女,哪来的妹妹!” 刘玉香跪坐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音道:“妹妹原是母亲在外的时候生的,因着道士说妹妹不能认祖归宗,所以刘府不曾有她,没曾想府里一倒,那些混帐便将我妹妹哄骗卖去了花楼了……” “是哪个花楼,你知道吗?”苏凤锦拔开春芽,拧眉瞧着泪流满面哭哑了嗓子的刘玉香。 “知道的,原是在玉人阁,后来被人转送去了红袖坊了。”刘玉香连连点头。 “我家大奶奶可不是什么善人,她凭什么帮你?上次若不是你害得我家大奶奶坐了牢,哦对了,我还记得你要打人呢,怎么?你记性可真不怎么样,一转眼就忘记了?”春芽阴阳怪气的凝着刘玉香,满眼厌恶,这女人当真是不要脸。 刘玉香望向苏凤锦,哽咽着:“我实在没有旁的法子了。” 挽珠端了糕点从外头窜了进来发,气呼呼道:“那你去找西屋的去啊,你先前不是跟西屋的那位姐姐妹妹的喊得正亲着嘛,怎么这会儿她不帮你了?” 刘玉香紧了紧帕子,模样瞧着憔悴又可怜见的:“我同她闹翻了……” “呦,这会儿倒是想起我家小姐来了……”挽珠的性子本是呆头呆脑的,托了忆秋的福,这会儿已经变得伶牙俐齿了。也不知那段时间在状元府里头到底经历了什么,苏凤锦问她她也不说。 苏凤锦朝刘玉香道:“难得你同你妹妹这样好,我会想法子的,她叫什么?” “刘玉月。大奶奶,她的脖子上有颗小痣的。生得也是清秀得紧,很好认的。”刘玉香不知为什么苏凤锦要帮她,约是同兰馨说的一样,原就是个心善好哄骗的罢。 “你且回去,我想想法子。” 刘玉香大喜,忙又要跪下磕头,苏凤锦伸手拦了,刘玉香便福身出了东屋。 东屋里头几个丫鬟婆子瞧着苏凤锦一脸的无奈,春芽叹了叹气,懒得说她了,转身便走了。 芳姨为苏凤锦倒了一盏茶,低声道:“且不说这刘氏同东屋的恩恩怨怨,光说刘氏的妹妹,那也是罪臣之女,你哪儿来的胆子帮她?。眼下这可怎么得了,唉,万一查到将军府里来了,到时候若被牵连……” 挽珠替苏凤锦取了珠钗,笑道:“既然小姐想做的,那就由着她做吧,那二姨奶奶不是说了吗,原是在外头生的,只要旁的人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小姐想救人,那救便是了。” 芳姨又气又无奈:“也不知大奶奶这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苏凤锦愣了愣,瞧着镜子里面的人,有些茫然,她哪来的这般大的胆子,原都是战青城给的,可是战青城给她的,原又都是冲着这张脸去的,断不会长久,她原不过是用这张脸得些温情,而战青城,也不过是用这些脸得些许慰藉,两人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芳姨,我又不傻,想来若是能救人一命,忆秋心里也会好过些。”苏凤锦摸了摸自个的脸,原也不过小家碧玉,只眉眼处同卿如玉几分相似罢了。 苏凤锦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日她同战青城逛庙会回来,战青城看见卿如玉的眼神,隐晦,隐忍,甚至透着些许的痴迷与欣喜,分明战青城握着她的手都微微的发着抖,那要多爱一个人,才会在一个人的面前表面出如此模样,苏凤锦觉得,一定是很爱很爱的吧,那种爱,断不是她这个面容处有几分相似的人可比拟的。 提及忆秋,芳姨也直叹气:“忆秋原也是个明白孩子,怎的会做下那个糊涂事。” 苏凤锦缄默不语,换了一套男装。 挽珠高兴得很,打了鸡血似的寻了件小厮的衣服穿上,芳姨瞧着这两个人的架势哭笑不得:“不要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去红袖坊里头寻那姑娘?那姑娘可只十三岁,即便是要接客人,也得等到及笄之年才是。” 春芽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斜斜的倚在门口,打着呵欠道:“那可未必,如今这长安城的人,什么样的戏码是不玩的?十三岁又如何,十三岁也不小了,某些人可不管是十三还是十五,一样下的去手。” 挽珠愤愤的握拳怒骂:“那些人也忒不是东西,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春芽嗤笑道:“你当忆秋就是个东西了?当年死的那个姑娘原也不过十三岁。” 苏凤锦理了理衣袍,瞧着镜子里头的人,虽谈不上帅气,起码稚嫩得小家碧玉呸,玉树临风了! “走吧,咱们从后门出去。”苏凤锦拿了一柄秋扇偷偷摸摸的领了挽珠出东屋,春芽扫了眼跟上的浣纱,想来有浣纱在自当一切平安,也就懒得去理会了,只朝芳姨道:“今日可不是咱们值夜,芳姨可要去睡了?” 芳姨瞧着春芽笑盈盈的:“你这鬼灵精,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走吧走吧,我也困了,该去睡了。” 第116章 玉月认主 苏凤锦趁着夜黑风高偷偷出了将军府,直奔红袖坊而去。 宋仁义闲来无事倚在红袖坊的窗台子上,睥睨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里他那身影便觉空寂,有种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做作之感。 苏凤锦原是来救人的,没曾想门还没迈进去便被人挡了:“唉我说,这儿可只有爷能进来,你一个女人进来做甚?” 苏凤锦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男装:“看的出来?” 那红袖坊里的姑娘捏着帕子笑:“瞧你生得小家碧玉的,怎的?想来红袖坊里头?” 挽珠挡在苏凤锦跟前,挺直背脊粗声粗气道:“我家小……少爷这是头一次来。” 宋仁义捏着折扇,扫了眼那头喝得醉熏熏的战青城,捏了捏身旁美人的手,笑意风流:“让她进来。” 这美人抬眸一看,轻笑道:“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呢,莫不是来寻状元爷的?” 宋仁义懒洋洋的倚着软塌,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手中的扇子,打发了美人去说了几句,那些个姑娘家的态度便好了,将苏凤锦请进了红袖坊里头。 这红袖坊里苏凤锦也不是头一次来了,却是头一次女扮男装进来,瞧着哪儿都透着几分新鲜感。原本是想当个客人,将刘玉月找来,可如今看来,怕是不好找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位美人来到苏凤锦跟前,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三楼天字房,状元爷请你过去一趟。” 苏凤锦灵光一闪,还有宋仁义不是! 挽珠陪着苏凤锦去了三楼。 宋仁义正倚在窗边饮酒,见她来了,也不避讳,执着身旁美人的手笑:“你这夜半三更的来红袖坊做甚?” “想找你帮个忙。”苏凤锦坐在宋仁义对面,没有瞧见那妙曼白纱后头那张床,以及床上的醉过去的战青城。 “凭什么?”宋仁义搁了茶盏,懒洋洋的瞧着苏凤锦, “忆秋去清虚观了,我暂时找不着她,所以只能来找你了。”她纠着帕子,与宋仁义对视的目光坦荡得很,如此问心无愧又理直气壮的一个人,战青城那样正值的性子,又怎么会不喜欢苏凤锦。 宋仁义扫了眼那已经坐起来的战青城,勾起一抹笑:“你大可去找战青城,何苦来求我?” “我……不想太麻烦他。”苏凤锦面色微僵,捧着茶盏盯着茶面上升腾而起的热气,忽的觉得心里慌得厉害。战青城于她,到底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她很清楚。 “哦?你们不是夫妻?怎的还这般生份了?莫不是最近战将军在夜宿红袖坊,你们吵架了?”宋仁义最喜欢的就是八卦了,特别是战青城的八卦。 “若是宋状元不愿意帮忙,那就算了,我再去想法子就是。”苏凤锦起身,转身就见战青城站在她身后,似是喝醉了,眼睛有些发红,盯着她就像狼似的,透露着几分凶狠。 苏凤锦一惊,诧异的瞧着他:“你怎么……” “把你先前说的,再说一遍。”战青城高大的身影阴沉的语气压得苏凤锦喘不过气来。 宋仁义起身搂了美从笑盈盈的朝苏凤锦摇了摇折扇:“既然你们夫妻两有事儿要谈,那我就不打扰了。” 苏凤锦从宋仁义那风流的笑里看出几分故意,忽的觉得,这个人就是没事挑事儿的。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人都走了,挽珠也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整个雅间显得格外的寂静,苏凤锦低头纠着帕子,像个犯了事的孩子。 战青城坐在软塌上,喝了两盏茶醒了醒酒,这才道:“将你先前说的,重复一遍。” “我……说什么了?我不大记得了。”苏凤锦站在战青城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茶盘,秋天里微凉的风拂进来,摇曳着屋子里的灯盏,拂起满屋的白纱,一时气氛有些暧昧。 战青城扔了茶盏,眯着眸子凝着她:“说!” “就……宋状元不愿意帮忙,我再想法子……”苏凤锦瞧着他阴沉沉的脸,有些心虚。 战青城靠在软塌上,修长的腿搭在茶盘上:“上一句。” “我……我就是来救个人,原是……原是她说的,若是让你知道了这件事情对战府不好,所以我才没找你,如若不然,有你这么好的后盾,我作什么不用。”苏凤锦心头一慌,一股脑什么都交待了。 战青城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站在原地,忐忑不安的瞧着他:“我原都说了,你还想怎么样。” “救谁?”战青城酒醒了不少,朝苏凤锦伸手。 苏凤锦这才注意到他衣衫微乱,紧了紧帕子,忍着莫名的怒意,低声道:“借我些银子。待我明天去钱庄取了再还你。” 战青城抬眸望向她,剑眉紧拧:“借?” “我方才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要八百两,我现下也没有八百两。”苏凤锦将荷包取了出来,正欲打开,战青城忽的起身,一脚将茶盘踹开,来到她的跟前,一把将人扣起怀里,掐着她的下巴,冲人的酒气和着脂粉香钻进苏凤锦的鼻子里,她忽的觉得有些鼻酸。 “不借就算了!你放手。”苏凤锦拍了拍战青城的手。 战青城带着满身的酒气忽的低头亲了过来,才碰到唇,苏凤锦便给了他一脚,战青城闷哼了一声,松开了她,擦了擦唇角边的血,整个人清醒不少。 一个道慵懒妩媚的声音从那床里头传来:“将军,您还断……断袖?” 苏凤锦目光凌厉的望向战青城,忽的笑了:“战将军,您慢慢玩,我就不打扰了!” 战青城顿失方才的冷硬,跟在苏凤锦后头解释:“今日我原是来宋仁义谈事,一时喝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与我何干,让开。”苏凤锦瞪着这挡在门口战青城,小眼儿刀似的。 那美人忒没眼力见儿,从床上起了身,身上遍布红痕,姿态妖娆的来到战青城的身旁轻笑:“将军怎的碰了便不认人了呢?” 战青城扫了眼那高耸的胸,跟没看见似的,冷笑:“你也配?” 美人面色一白,咬了咬唇,低声道:“将军……” “滚!”战青城一抬脚便将一半门踹倒在地,美人面目一缩忙抱着衣衫逃似的跑了出去。 苏凤锦转身欲走,战青城忙抱着她,叹了叹气:“我当真没有碰那些人。” “你爱碰谁碰谁,同我有什么干系!”苏凤锦抬脚又要踹他,战青城将人紧扣在怀里,只觉憋屈,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到了苏凤锦这里,没做跟做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你要救谁?”战青城只得转开话题。 苏凤锦忽的静了:“刘玉月。” 战青城扫了眼外头的安吉:“听见了?还不去找人。” 安吉忙一溜烟的跑了。您不好对大奶奶发火,那也不能对着这些下人发火不是。 安吉只觉得,自从战青城同苏凤锦在一块儿之后,这两个便越来越像了,苏凤锦越发会使冷暴力,战青城如今能动手的绝不会动嘴。 苏凤锦拂开战青城坐在软塌上,扫了眼战青城。 挽珠站在门外,瞧着英明神武的战青城乖乖的将那茶桌扶正,替苏凤锦倒了盏茶,蹲在苏凤锦的软塌边,戾气尽消,瞧着,有点像一只顺温的大狗儿。挽珠被这想法吓了一跳,站得端正了些,憋着一张脸。 “你若再生气,你打我一顿,我保证不还手。”战青城去拉她的手,苏凤锦避开了,望向窗外,视线有些惆怅。 “你父亲已经从主簿升到了县令,明儿我陪你回去一趟。”战青城见苏凤锦缄默不语,心里有些烦燥。 安吉领了个姑娘进来,苏凤锦这才收回窗外的视线。 大厅城站着个衣着露得伤风败俗的小姑娘,身上掐得青青紫紫的,唯独那一双眼,冷冷的瞧着苏凤锦,似刀一般,忽的开口:“杀了我吧。” 战青城挑了挑眉,瞧不出来,小小年纪还挺有骨气。 安吉朝苏凤锦笑道:“大奶奶,奴才已经付了赎身的银两了,现下如何安置?” 苏凤锦顺手拿了宋仁义落下的披风搭在这小姑娘的身上,侧头问她:“你可愿跟我走?” “我要跟他。”她指向战青城,表情固执得很。 战青城烦燥得很,朝安吉挥了挥手:“扔去军营里,别在这里碍眼。” 刘玉月跪在地上,给战青城磕了两个头:“主子在上,受玉月一拜。” “……”苏凤锦有点懵,这孩子未免也忒会识人了些。 安吉将刘玉月带走,苏凤锦出了红袖坊,挑了条人少的巷弄往前走。 战青城慢吞吞的跟在她的身旁,跟了大半条路,这才道:“我原就是喝得多了些……” “你若是生气,你再找我一顿……” “说话。”战青城有些暴躁,提了苏凤锦便将人抵在墙上,月光笼在苏凤锦的脸上,却见苏凤锦唇角带血,莫名的慌了神:“怎么了?你怎么了?” 苏凤锦捂着肚子,脸色煞白:“我……肚子疼。” “去瞧大夫。”战青城将人抱了起来,朝着张纪全的府坻窜去,也不等人开门了,直接便爬墙进了张府,这若是被人瞧见了,当真是大牙都要笑掉了。 战青城可顾不得这些,一脚踹开药阁的门,朝正在煎药的张纪全急道:“快给她瞧瞧,她肚子疼得厉害。” 第117章 畏罪自尽 将苏凤锦轻放在软塌上时苏凤锦已经疼得面无血色了,张纪全将扇子递给田七,凑了过来一眼便见苏凤锦唇色发黑,面色青白,又瞧了瞧她的手指,指甲开始泛黑,一时大惊:“这是中毒?你们将军府怎的见天的都是毒?没完没了了?” 战青城让开了位置,面目阴沉:“救她。” “救她?成啊,你在这府里给我当五天药童,任我差遣。”张纪全看了看苏凤锦的眼,拿出银针在战青城的眼前晃了晃。 战青城面容阴沉:“好!” “那现在赶紧去将那药鼎里的火给我扇大些,扇到鼎里头的水微烫。”张纪全利落的开始替苏凤锦下针,针法利落,走针行云流水,最后划破了苏凤锦的指尖,污黑的血从指尖淌了下来,又下了几针在胃上,苏凤锦侧身一吐,吐出一团污黑的东西出来,再灌了些清酒下去洗了胃发,苏凤锦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战青城生了火将扇子扔给田七,替苏凤锦掖了掖被子,扫了眼那吐出来的东西:“那是什么?” “如果老夫没猜错,当是耗子药。”张纪全拿出银针将那东西拔了拔,银针迅速变黑,那里头有花生,伍仁一类的东西。 “她同我在一起时不曾吃过旁的什么。”战青城最后一丝酒意也大醒,凝着那盆子里头乌黑的东西,面色阴沉,又是毒!上一次是紫地丁,这一次是耗子药!好一个耗子药! “这耗子药是裹在吃食里头的,若是要化开,自需要挺长的一段时间,幸亏发现得早,如若不然,再来晚半个时辰,毒入五脏六腑可就难救了。”张纪全当真觉得将军府里头烦得很,一天到晚的尽是事儿。 “如今如何?”战青城摸了摸苏凤锦的额头,凉得很,浸出了一层薄汗。 “没什么大碍,带回去休养一段吃几幅药去去余毒即可。”张纪全扔了个药单子给田七,田七跑去抓了药,将药递给好不容易跟上的挽珠与安吉。 两人还有些茫然,挽珠来到软塌旁,瞧着苏凤锦急得很:“小姐这是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 “中毒,她出来之前可有吃什么?”战青城替苏凤锦理了理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起来。 挽珠侧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吃什么,出来了也没吃什么旁的东西。这两天小姐胃口不好……对了!下午的时候二姨奶奶过来,还带了些月饼过来呢,奴婢瞧着那月饼挺香的,小姐还吃了几口来着。” 刘玉香!战青城抱苏凤锦抱了起来大步出了药阁。 张纪全在后头唤:“回来记得将羊圈扫了。” 战青城哪里顾得上张纪全,抬步便出了张府,上了马车直奔将军府而去。 刚入将军府,便见雅竹跑了来,朝战青城福了身,战青城拧了拧眉:“慌慌张张作甚。” “二姨奶奶不知怎的,今儿夜里上吊了,是二姨奶奶身旁的翠青发现的,眼下二姨奶奶已经殁了气了,奴婢正要去寻爷呢。”雅竹如今顶替了康福的位置,管着这将军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事,虽在府中呆了许久了,可是当真当了总管了,却还是会有些手忙脚乱的,这会儿府里去了个主子,老夫人这几日又头疼得厉害,兰馨最忌讳的便是死人了,雅竹只得去寻战青城。 战青城冷笑:“呵,她便是反应快,既是死了,拉去乱葬岗就是。” 雅竹一时有些懵,匆匆跟着战青城往东屋方向走边道:“爷,可是刘氏到底是府中的姨奶奶,若是这般扔了,传出去让人闲话……” 战青城回头,目光幽暗的凝着雅竹:“扔了?老子恨不能将她搓骨扬灰!” 雅竹怔了怔,却又见战青城顿了脚步,幽冷的声音透过秋天的凉风传了过来:“那便带去,搓骨扬灰。” 雅竹忽的摸不透战青城的想法,只得去办事。 战青城将苏凤锦轻放在床上,又替她去了外衣,再替她盖了被子。 挽珠同春芽与芳姨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番,几个人怕苏凤锦有事,所以就两个人两个人的轮班伺候着,因着那药是催吐的,苏凤锦一晚上吐了不下十次,整个人瞧着又憔悴了一圈,战青城心疼得跟挖自己的肉似的,一拂衣袍便去了西屋。 西屋里头兰馨正坐在窗边等天明,却听得外头的丫鬟说战青城来了,忙扶了扶簪子出门去迎。 战青城冲到兰馨的跟前,面容沉冷:“有些事情,你最好适可而止。” 兰馨心头一慌,面上却是镇定的:“爷这是怎么了?听闻东屋姐姐是被爷抱回来的,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战青城冷笑:“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这消息大半将军府都知道了,兰馨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 战青城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挑了挑眉:“听闻你这儿有月饼 ,眼看中秋了,馋得很,来尝尝。” 兰馨捏帕子的手忽的一紧,笑盈盈的近前来扶战青城的手,战青城不动声色的避开,坐在餐桌前,兰馨吩咐海棠拿了些月饼来,搁在战青城跟前,叹了叹气:“昨儿个玉香还来见了我,道是我这儿的月饼好吃,她便要了些去,也不知是怎的了,怎会那般想不开,那丧葬之事,兰馨实不忍亲自操办,就交给雅竹去办了……” 这话的意思即是,兰馨并没有给苏凤锦下药,那药是刘玉香下的。 “锦儿中了毒,你可知,是什么毒?”战青城接了兰馨递的一块月饼,于灯下瞧着那月饼色泽亮黄,香味浅淡,是桂花味儿,战青城极是爱吃的。 兰馨面色一僵,诧异道:“东屋姐姐怎会中毒?” “吃了月饼。”不过,并不是桂花月饼,而是伍仁月饼。这就奇怪了。 兰馨这儿的是桂花月有饼,为什么赠刘玉香的却是伍仁的? 兰馨诧异道:“爷,妾身没有去过东屋,这月饼原都是父亲差人送给妾身的,妾身待东屋姐姐向来是极好的,怎会做出那样的事儿来,爷可要明察还妾身一个公道啊。” 战青城扔了手中的筷子,望向兰馨:“我可曾说过是你?” 兰馨一怔,随即跪在地上,泪眼婆娑梨花带雨,哽咽道:“爷虽说不是我,可眼下整个将军府里对除了妾身便只有母亲那儿有了,母亲那般心善的人,断断不会做出这等事,爷这么久不曾来过西屋了,如今一来便要质疑妾身,妾身这般在府中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只是,妾身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妾身没做过的事,便是死也不会认,爷若要加罪妾身,妾身亦无话可说。” 战青城面有疑惑,又被兰馨哭啼的模样扰得心烦,不由想起苏凤锦,兰馨同苏凤锦的性子,倒也有几分相似。 “我本也不曾疑过你,起来说话。”战青城细细瞧着兰馨,忽又觉得,这个先前同自己对奕吟诗,练剑弹琴的该当不是那般的人,心头又缓了几分。 兰馨擦了擦眼泪,来到战青城身旁,温声道:“原是妾身不好,竟错信了刘玉香,没曾想她拿妾身赠她的月饼去……去害了东屋姐姐,先前妾身还奇怪,作什么刘玉香让妾身院里头的人都说她不曾来过,如今才明白,妾身原是被利用了。” 战青城摆了摆手:“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秋婆子站在门口,朝战青城唉叹道:“爷,您这些日子见天的往东屋去,可咱们西屋奶奶却是日日坐在这窗边盼天明,爷若是得了空了,可否来陪陪少奶奶,这府中的事务皆是少奶奶在打理,前几日都累病着了,奴婢也是心疼呐。” 战青城扫了眼揪着帕子低斥秋婆子的兰馨,叹了叹气,他先前娶兰馨的时候只是想着当个花瓶般在府里供养着就是了,没曾想这后头竟也能生出这样多的事端出来,只是战青城到底是不信兰馨与苏凤锦中毒一事有关的。 兰馨站在门口,望着大步离去的战青城,扯着唇角,笑得苦涩:“他的心原就不在这里,便是来了又如何?” 秋婆子也是着急:“可昨儿个去老夫人那儿见早安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开始催孩子的事了,少奶奶,这事可再拖不得了,要不然东屋那个若是生了孩子,老夫人若待见她了,那到时候西屋的地位可就难比现今了。别瞧着那东屋的跟个闷葫芦一般就会绣个花儿,勾人的手段可厉害了。” 兰馨坐在窗边,瞧着外头渐渐散去夜色,叹了叹气:“我着急又有什么用,爷连西屋都不愿意再踏进来。” 秋婆子气极,愤愤的道:“也不知东屋的使的什么媚子术法,瞧着那么个晦气的德行,奴婢听说好几夜爷都被赶出东屋呢,爷也不走,就呆在东屋的门口候着,那架势,瞧着小夫妻两吵架似的,甭提多甜了,天知道那小贱人使的什么法子,若是得空了,奶奶不妨也去瞧瞧去,这知已知彼,咱才好想法子不是。” 兰馨枕在乌黑色的窗棂上,瞧着窗外纷飞的落叶轻笑:“也是该去东屋瞧瞧了,你且去备些见礼。” 秋婆子欢喜的应下,笑盈盈的道:“奴婢怎的说先前少奶奶要让那刘氏拿月饼去呢,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便是爷这般的精明,也该是被糊弄进去了。” 兰馨扯了唇角轻笑,不置可否。 第118章 中元节 兰馨去的时候苏凤锦正睡着,战青城坐在床边看书,偶尔伸手替苏凤锦掖一掖被子,他守在苏凤锦床边的背影笔直而高大,落入兰馨的眼中,多了几分嫉妒,若是没有苏凤锦,这个身影便该是她的,分明将军凯旋回朝后的那几个月待她也是这般的好,自打见过了苏凤锦后便不怎么去西屋了。 苏凤锦咳了两声,翻身便想吐,战青城忙搁了书,端了痰盂给她,苏凤锦吐得厉害,头也晕晕乎乎的,抓着战青城的手嗓音撕哑:“我……怎么了。” “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战青城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那吐在他手上的污秽物他也毫不在意,扶着苏凤锦躺下,安抚她再睡会儿。 待苏凤锦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挽珠忙端了水盆过来,战青城洗着手,挽珠低声道:“爷,西屋奶奶来了,有好一会儿了。” 战青城擦了擦手,望向衣着端庄面容贤良的兰馨:“坐。” “我来看看姐姐,她可好些?怎的脸色这般差。”兰馨凑近前去一瞧,苏凤锦的脸死白死白的,唇角还泛着些浅浅的灰色,苏凤锦这会儿正睡着,不知道兰馨来了。 战青城替苏凤锦擦了擦唇角的污秽,又拿了那书细细的瞧。 兰馨看了眼那书,原是南唐后主李煜写的,前期还好,后期悲彻得很,不由觉得有些奇怪:“爷怎的喜欢这样的诗。” 战青城失笑,瞧了眼苏凤锦,满眼的温脉:“谁知道她脑袋瓜子里头想的是什么,这样的诗也就她瞧得下去。” 兰馨面色一僵,一股嫉妒的火气窜了上来,将她烧得面目全非:“那爷怎的还看?” “我不过就是瞧瞧,这里头有什么好,能让她这般喜欢。”战青城低头瞧着那些诗句,偶尔看一眼苏凤锦,兰馨坐在床边饮着茶,忽的觉得她有些多余,于是干脆也就不久留了,转身便走了,末了打发了两个丫鬟留下,被战青城拒绝了,于是便不再自讨没趣,回了西屋。 战青城默了一会儿,起身推开落地窗,外头的樱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一条粉色的地毯铺在树下,美极。 他拂去桌案上的落花,执笔写了句诗,宝贝似的将那竹签挂在树上,苏凤锦挂的上头有一个圆圈的印记,战青城挂的则是一个三角形的印记,他顺手拿了一个来瞧,却见那上头提诗一句。 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中秋里初冷的风侵扰着满树的竹签,结色的结带在风中挣扎,屋子里头的帘幕低垂着,苏凤锦躺在床上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战青城默了一会儿,将竹签里的词改了几句。 改了之后又觉无趣,便又回了窗边批公文。 苏凤锦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第三天才大好,饱饱的吃了一顿便被战青城拉着去了后院子里散步,苏凤锦极少会出东屋,除非是旁的人请去,或者苏凤锦要离开将军府,眼下战青城拉着她去花园里头瞧瞧苏凤锦死活不去,若是碰着了老夫人,苏凤锦当真是怕得很。 战青城无法,只得陪着她在这一丁点大的小花园里头打着转。 苏凤锦晒的花已经干了,收在布包里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安吉匆匆从外头跑了来,急道:“爷,那伏令司……” “无妨。”战青城握着苏凤锦的手,示间安吉继续。 “伏令司重牢里头那位,逃了,听说这事儿同太子殿下有些干系,这是李探花差人送来的信件。”安吉将信递了上去。 苏凤锦一眼望去,却见那上头写着,什么时辰,战青城去了一趟重牢,又做了些什么,又是什么时辰见了云逸,于是那上面便出现了弹劾云逸、战青城的内容。落款处是卿靖谦,卿靖谦是卿丞相的长子,卿如玉的兄长,最近刚刚从蜀地办案回来,在这长安城里头风头盛得很,一口气便戳倒战将军与刑部尚书,当真是够狠。 苏凤锦瞧完面色煞白:“那……那荷包……是因为我那个荷包吗是不是?我去同今上说,那东西原是我的。” 战青城将那信扔给安吉,将苏凤锦抱起来放在开廊的廊板上,与她平视,笑问:“可是担心我?嗯?” 苏凤锦当真想掐他一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 “我战青城没做过的事,可不怕旁人来问话。”战青城捧着她的脸,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赵阮诚领了一群人走了进来,朝战青城笑道:“战将军倒真是冷静,这时候了还有这样的心思。” 战青城将苏凤锦抱下廊板,将苏凤锦挡在身后,笑意森冷:“区区一个侍郎,也敢闯将军府了?” 赵阮诚晃了晃手中的圣旨:“下官奉旨而来,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海涵。” 苏凤锦跑到战青城跟前,望着赵阮诚,急得双目通红:“原是我不好,不关他的事……” “锦儿,回房去。”战青城将苏凤锦拉至身后,苏凤锦抱着战青城的胳膊不松手。 “我不去,赵阮诚,原是我不好,你要抓你就抓我,你不要抓将军府的人,是我让他去送……”战青城一掌将她打晕抱在怀里,望向赵阮诚,笑意里透着几分得意。 “将军,请吧。”赵阮诚紧捏着手中的圣旨,朝战青城让开一条道。 战青城将苏凤锦轻放在床上,吩咐了挽珠两句,便同赵阮诚一道走了,因着是重兵围府,所以府里是一个人也出不去的。 忆秋听了消息跑来时正好瞧见战青城出了将军府,忙迎了上去:“怎么回事?我方才听状元爷说将军府出事了,苏姐姐呢?” “替我看好她,别让她做傻事,告诉她,按时吃饭,若是我回来瘦了,定扒她一层皮!”战青城的话寒森森的,语气却格外的温和,听着跟小两口吵架了似的,带着一股子倔强的强势。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赵大人,我要进去瞧瞧我姐姐,行个方便如何?”忆秋侧头,笑盈盈的瞧着赵阮诚,赵阮诚想起苏凤锦护在战青城身前的模样,忽的觉得眼前的将军府有些暗沉,暗沉得……他恨不能亲手毁了。 “圣命难为,忆秋姑娘回去吧。”赵阮诚领了战青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忆秋愤愤的跺了跺脚,若不是将军府旁的地方都有机关,她早偷溜进去了,哪里会问赵阮诚那种人! 忆秋一转身便回了宋仁义的马车,宋仁义捏着茶盏,懒洋洋的瞧着窗外,笑道:“眼看就要中元节了,这日子当真是不让人过了。” 忆秋急得很:“你别同我开玩笑了,快想想法子!” 宋仁义靠着身后的软枕,摸出一份折子扔给忆秋:“你自己看。” 忆秋打开迅速看了两眼,盯着那落款:“苏明央的折子?怎么会?他不是苏姐姐大哥吗?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怎么会坑自家妹夫?” “苏明央本就是今上安排给战青城的一颗棋子,今上想来也是盼了许久。呵,到底是皇家人,啧啧,无情啊,无情。” 忆秋白了他一眼:“你这种人还有脸说别人无情?” “在下虽说无心朝政,可是这心里头到装着天下事。”宋仁义自命不凡,瞧着窗外一美人缓步而过,禁不住纨绔子弟般的吹了吹口哨,那美人回头一笑,风韵得很,挠得宋仁义心池荡漾。 “可是,可是那亡国太子当真是逃了吗?那伏令司可不是旁的什么地方,这若是说他逃了,岂不是丢了今上的颜面吗。”忆秋实在琢磨不透官场上的那些东西,分明好好的,一转眼便又是一番模样了。 宋仁义将双腿搭在软垫上,笑盈盈的道:“这就要看今上的心有几分狠了,要么他将人暗地里杀了,演了这么一出戏,一箭三雕,要么,人当真是逃了,他不过是面子过不去,所以寻了个背锅的,无论哪一种,多少都是要受些苦楚的。” “不会死吗?”忆秋偷偷朝着盘子里伸了爪子,拿了个糕点啃了两口。 宋仁义摇了摇折扇,笑意风雅:“不会。眼下还有战乱未大平,既便有七皇子在,区区一个七皇子一时还能独挡一面,所以需要战青城来撑战事。” “对啊,万一西凤得知战青城出了事顺势打过来,倒时候南晋才是真的完了呢。”忆秋一拍大腿,这才反应过来,今上原不本就是演出戏给旁人看罢了,哪里是真的要对战青城下手,这么一来,也存在试探战青城忠心的意思了。 被宋仁义这么一解释,忆秋心里瞬间便清明了,满眼崇拜的和我要着宋仁义:“爷,您什么时候这般聪明了?那您方才作什么还要差人打着李均之的名义来送信?” 宋仁义叹了叹气,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亏得你在我身旁呆了这么久,连这点心思都不知道。” “您不是要把李均之也拉下水吧?他姑姑可是德贵妃……啊,我明白了!!若是李均之也参与进来,那就乱起来了,这又是后宫又是朝堂的,今上也忙乎不过来,再说了,德贵妃母家就剩下李均之这么一个了,断断不会让李均之出事,这下有热闹可看了。”忆秋拍着手党,笑得甚是欢脱。 第119章 越狱入狱 宋仁义捏着折扇轻笑:“难说。” 忆秋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的,这会儿将军府是进不去了,忆秋只得随着宋仁义去了红袖坊,想破了脑子也不知怎么进将军府,愁得很,在宋仁义面前唉声叹气的,闹得宋仁义没了勾搭美人的心思,麻利的给忆秋指了条明路,让她赶紧走。 忆秋悄摸摸的趁着夜黑风高,在将军府的墙外头挖了一条小道儿进了将军府里面,她去东屋的时候东屋还挺安静,待进去了才发现苏凤锦还睡着。 挽珠在一旁替她擦着脸,见忆秋来了,态度恭敬许多:“忆秋姐姐。” “她这是怎么了?”忆秋坐在床边,探了探苏凤锦的额。 春芽抱着手臂走了进来,嗤笑道:“看不出来吗?爷打晕的,用力过度,这会儿还没醒。” 挽珠端了盏茶给忆秋叹了叹气:“眼下也不知爷怎么样了,老夫人一听爷坐牢的消息,这会儿气病了,又不准出去,这会儿也不知怎么样了,西屋的正伺候着呢。” 忆秋靠着床上的软垫子,伸了个懒腰:“我可不管旁的人,老夫人那儿多的是人守着,慌什么。” 春芽幽幽的道:“那倒是,咱们哪里比得了你的铁石心肠。十三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生生将人逼死了。” 忆秋面色一僵,不出声了。 春芽见她不说话了,顿觉无趣,转身便走了。 苏凤锦直到半夜才醒,一醒过来便四处寻战青城,见忆秋坐在院子里头盯着一盏灯发呆,便凑了过去急问:“忆秋,你看见战青城了吗?” 忆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见了,这会儿坐着牢呢。” “能不能让我去见见他。”苏凤锦穿着单薄的衣站在秋风里,好在中秋的天还不是很凉,圆润的月光散在院子里头,衬着墙面上那开到最后一季的蔷薇花,花香幽幽,扑人心房。 忆秋摇了摇头:“连着云尚书也一并入狱了,又是被送去伏令司,咱们也没有法子。” 伏令司,苏凤锦很久以前听她爹起过,那就是一个进去了就算无罪也会半残的地方!由皇帝亲自掌管,锦衣卫便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剑,与其说朝中是文武两派,那么伏令司便是比这两派还要高等的存在,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朝中的大半臣子夺权夺势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我去见皇上,我同皇上说清楚……,原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她将那荷包交给战青城,让战青城给那人,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皇宫重地,也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苏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了,战将军怎么说也是战功赫赫,今上就算再怎么样也会给他留几分薄面的。” 苏凤锦坐在忆秋身旁,抬头瞧着那盏灯,忽的想起那个不大真实的梦境,战青城站在无数盏灯里,于阑珊之向她走来。 “过两天就是中元节了。”忆秋捧着脸,瞧着那灯叹了叹气。 苏凤锦垂眸,纠着帕子问忆秋:“能不能想想法子?就算……就算咱们进不得伏令司,那……那若是犯了事,总能进去才是。” 忆秋瞧着苏凤锦,目光复杂:“苏姐姐,你待战将军……真心了?” “没有,我……我不过是心有亏欠,原是我害的,我……” “没有最好,苏姐姐,战将军那样的人,原就是动不得真心的,前些日子那卿如玉本是要嫁予太子做太子妃的,就是因着姓战的从中捣鬼,所以那一桩婚事才没有成,太子恨死他了,苏姐姐,这男人的心里到底能装得下佳丽三千的,你若是迷失了自己,在他那儿反就没有这么值钱了。到时候别说是你大哥了,整个苏府指不定都得完。”忆秋抱着膝盖,侧头瞧着苏凤锦,见她面色苍白,忽的跳了起来。 “你别这模样,男人呐,原都是想碰你的时候便百般甜言蜜语的,若是得了人,哪里还会这般千恩万宠的,到时候怕是要弃之如蔽履了。这样的男人我见得多了,战将军左不过也就比那些男人多了些战功,会杀人些罢了,骨子里不都是一样的么。”忆秋将苏凤锦拉进了屋子里,寻了套衣服给她换上。 苏凤锦瞧了瞧外头的天,暗沉沉的,秋雨又开始下了,无声无息的浸透了整个大地。 寒冽的风从未合上的落地窗外头飘进来,朦胧的灯盏下樱花树上的竹签牌子随风轻荡,发出碰撞的声音,无言的风铃也叮当作响,忆秋瞧着那树上挂着的竹签牌子,满眼诧异:“这么多竹签牌……” 苏凤锦合了窗,嗓音撕哑:“闲着无聊挂上去的。” 忆秋跟着她坐到床边:“那得多无聊啊。” 苏凤锦就这么忐忑的坐在床上等到了天明,忆秋靠着床边的软枕睡着了。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忽的闹腾了起来,有锦衣卫闯了进来,好在忆秋反应快,领了苏凤锦便抄了她先前挖出来的那条小道跑了,苏凤锦被忆秋悄带去了红袖坊,宋仁义刚起来,带着满身浓烈的麝香味儿披了件大红色的单衣,没睡醒似的瞧着苏凤锦,苏凤锦纠着帕子低着头,不敢去看。 宋仁义盯了苏凤锦好一会儿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是你啊,不好意思,最近瞧着谁都像红袖坊的,一时没认清。”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没吭声。 倒是忆秋沉不住气了,近前去替宋仁义将衣服穿好,这才讨好的道:“爷,我记得前几日今上那边还差人送了请柬来宣你参加中元节的宴会来着。” “若是我不曾记错,今日锦衣卫该去将军府里抓人了。”宋仁义懒洋洋的扫了眼苏凤锦,见苏凤锦低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当真难想象她竟说要去见今上。 忆秋讨好的倒了盏茶递给宋仁义:“爷,您帮着想想法子啊。” “我能有什么法子。”宋仁义饮了口茶,懒洋洋的扫了眼苏凤锦,见她一脸隐忍又觉甚是有趣。 “你想不想,想不想?不想我就直接去找浮哥哥了,哼,浮哥哥怎的说也是少司主,若是要进个宫……”忆秋夺了宋仁义手中的茶盏,破罐子破摔。 宋仁义叹了叹气:“你能不能出息点,就姓浮那样的小白脸,也就你瞧的上。” “呦,合着您不是小白脸?”忆秋抱着手臂,瞧着宋仁义满眼鄙夷。这种把心掐成沫往外头散的,还有脸说别人? “美人,你来说说,爷是不是小白脸。”他伸手便将那美人捞进怀里,动作猥琐得很,苏凤锦看都不看,怕瞎了她的眼。 世人只道宋状元风流纨绔,没想到是个真纨绔。 “讨厌,这两个可还都是孩子呢,奴家可不敢说旁的东西。”美人朝着宋仁义的心窝窝轻拍了拍,面如娇花,气色好得不得了。 宋仁义打量着苏凤锦,挑了挑眉:“孩子?她?” “瞧瞧这水灵灵的模样儿,虽不是倾城之姿,胆却也赏心悦目越瞧越顺眼不是,可不就是孩子吗?”美人倒也是个会说话的,倚在宋仁义的怀里,偷偷观察着宋仁义的脸色。 忆秋可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你先回了我的问题再勾搭美人啊,我这事儿急着呢。” “帮帮帮,帮还不成吗?回去吧,两日后我去接你一道进宫。”宋仁义瞧着这急性子的忆秋哭笑不得的招了招手。 忆秋欢喜的谢了恩,拉着苏凤锦便出了红袖坊,好在还知道避讳,走的是后门,抄的是近道。 苏凤锦刚出后门,就见浣纱站在门口,着实将两人吓了一跳:“浣纱?你怎么会在这里?” 浣纱面无表情,只道:“保护夫人。” 忆秋瞧了瞧这小个子的浣纱,瞧瞧这一身小胳膊小腿的,不禁失笑:“你?保护她?可别到时候你还要她来保护。” 苏凤锦扯了扯忆秋的衣袖子示意她话别说的太难听,这才望向浣纱:“我有旁的计划,最近将军府不大安全,你先离开一段时间吧,万一有事……能走一个也是一个。” 浣纱站得笔直:“奉命保护夫人。” “我不必你来保护,这一趟是生是死……原都是我欠着他的,还了他也就两清了,浣纱,你不必跟着我去冒那样的险。你走吧,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就去钱庄,将我帐上的钱取了,同芳姨他们三个一道分了。”苏凤锦拍了拍浣纱的手,转身便走,走两步浣纱也跟两步,就这么走走停停的,眼看就要出巷子了,苏凤锦有些无奈。 “浣纱,别跟着我。” 忆秋拍了拍她肩膀:“唉,苏姐姐,她既要跟着,那就跟着吧,指不定到时候还能替你挡两箭呢。” 苏凤锦也只得由着浣纱去了。 因着是要中元节了,所以街道上挂满了灯笼,远远的连成一片,向着远处蔓延,似一条花灯街一般,五颜六色样式新颖,只是苏凤锦没有心思欣赏这样的美景,她同忆秋从后门入了状元府,用了些东西便坐在亭子里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处,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想去也唯有那一件事,那荷包有问题。 可是,苏凤锦并未将荷包给任何人,便是战青城接了手……战青城同北晋本就有仇,没理由出面将人家放出来,可是这一切应该如何解释?苏凤锦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第120章 战家 忆秋差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道是整个将军府里头的人都被收押了进了伏令司里头,老夫人与兰馨几个侍妾是重点抓捕的对象,至于苏凤锦,外头已经贴了悬赏的通告了。 倒也是幸运的,老夫人、兰馨被分配到了战青城的那间牢房里,战青城见家属都来了,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将老夫人扶进牢里发,拧眉问:“母亲,锦儿呢?” 老夫人拍开战青城的手,一只手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的往里走,兰馨小心翼翼的扶着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下,缄默不语。 战青城望向后走进来的挽珠与芳姨三个,挽珠摇了摇头,哑着嗓音低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了,奴婢跟着那些锦衣卫进屋的时候就没瞧见小姐人。” 老夫人重重的拍了拍桌面,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我早同你说了,那种弃妇用不得真心,你偏是不听,如今她害得咱们整个将军府入狱不说,自个儿倒是提前得了消息跑了!你这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战青城望向挽珠:“不可能,若是她走了,挽珠也不会留下。” 苏凤锦定是做什么旁的事去了,只望她不要乱来才好。 老夫人冷冷的瞧着挽珠:“哼,自个儿逃命都来不及了,岂会再去顾及一个奴才的性命!” 挽珠抬头瞧着老夫人,眼泪嗒巴嗒巴的下,哽咽着一把嗓音道:“小姐不会的,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她肯定是去想法子咱们了。” 秋婆子恨恨的瞧着挽珠,嗤笑道:“救?你家大奶奶原就是个荡妇,若是要求,怕也只能去求她那个前夫了吧?天知道她又要去做些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她就是巴不得将军府出事,这前脚才刚出事呢,后脚她就跑了,指不定就事儿就是她闹出来的!” “你胡说,小姐才不会那样……”挽珠急了,瞪着秋婆子,这声音在牢里头回荡开来,透着几分惊设震人心的恐怖感。 “我信她不会逃。”战青城与苏凤锦要一起的这大半年,自问对苏凤锦了如指掌,瞧着小家碧玉的人,最要紧的时候却也是可以变得极其强大的,战青城原也是看中苏凤锦这一点,坚强如同麦芽糖一般,便是被拉长了,也可以抽成无数细长的丝,越理越难断。 老夫人咳了几声指着战青城的手气得直哆嗦:“你这……这孽子!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 战青城忙来到老夫人的身旁替她拍着背,愧疚道:“是儿子让母亲受苦了。母亲放心,过两日儿子就想办法将母亲送出去。” 老夫人挥开战青城的手,沉声道:“跪下。” 战青城默了默,一拂衣袍跪在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缓了几口气才问:“战家世代忠臣良将,为何到了你这一代竟扯出勾结余党的话出来,你老实告诉我,那亡国余孽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战青城忽的觉得有些失望:“母亲,你连儿子也不信了么?” 老夫人的心咯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叹了叹气,满眼的疲惫与苍白。 “将军府……十几代人的荣华昌盛,如今怕是要毁在你这孽子的手里了。” 这时对面有了动静,云逸身旁的丫鬟露华被打得鲜血淋漓的拖进了牢里,那长长的一串血印子从牢房的小道一路蔓延。 云逸坐在对面的牢房里看书,灯盏衬着他苍白的脸越发白了几分,露华被扔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抬起头望向云逸,见他无甚表示,只低头看收,便缓缓的站起身,刚站起来,一个不稳又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昏了过去。 云逸望向战青城,合了书,支着下巴瞧着战青城:“借个人过来。” 战青城扫了眼牢中的人,定在挽珠的身上:“你过去。” 挽珠过去原是最好的,省得战青城一走,这些人又欺负挽珠。 牢门被打开,那锦衣卫将挽珠送去了对面的牢房里,挽珠将露华扶到稻草床上,接了云逸递来的药给露华上药,上到一半露华醒了,见她在倒药,便扣着挽珠的手,语气微弱:“哪来儿的药?” “是云大人给的。”挽珠望向灯下看书的人,他书都拿倒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下去。 “不,不用不用上药。挽珠姑娘,把药……收起来。”露华扣着挽珠的手,露华的手格外的冷,沾带着血握着挽珠的,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温度。 “可是……”挽珠也是两面为难,若是不用药,留了这么多的血,怕是要死的啊。 “给她用。”云逸抬起头,扫了眼血人一般的露华,语气淡漠。 “不行,这是主子的药,奴婢不能用,若……若是主子有难,那奴婢……奴婢万死……”露华死活不愿用药,如今这是在伏令司的牢里,原本是没有药的,云逸是个药娄子,自会随身带些治伤保命的药,只是没曾想这一次倒全给露华用上了。 战家到底是有骨气的,这些奴仆的入了牢之后坐得齐整安静,不吵不闹有规有矩的。 时间一晃便是两天,中元节已经带着铺天盖地的红灯盏来了。 苏凤锦原是夜里入宫,如今还是早晨,便想着去求一求她哥苏明央,于是偷偷一个人出了状元府,直奔侍郎的苏府而去,苏凤锦在这府外头转了一圈也不好进去,后来瞧见了下了早朝回来的苏明央,便冲了过去拦了马车。 车夫冷冷的瞧着苏凤锦:“赶着投胎不成!跑得这么快。” “大哥……”苏凤锦站在马车前,盯着那辆马车,声音有些嘶哑。 苏明央撩开车帘的一角便瞧见了苏凤锦穿着一套男装站在马车前,忙道:“上来。” 苏凤锦忙上了马车,坐在苏明央的身旁,忐忑不安的问:“大哥,战……” “战青城与余党有染,府中搜出龙袍等物,意图谋反,明日午时抄家灭族。”他的声音似深冬腊月里的风,刀子一般刮得人生疼,苏凤锦抓着苏明央的手,指尖发颤。 “大……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谋反?不会的,战青城不会的,他不会谋反的,大哥,这其中定有冤屈,你能不能……” 苏明央端了盏茶塞进苏凤锦的手里,长长的叹了叹气:“抄家灭族本就是大罪,你我不在其中已是今上大恩了,凤锦,你同战青城原也是最不相配的,好在你同他大婚也不过一年的光景,你写封休书予他,赴刑场的时候我会差人让他签字,不打紧的,到时候大哥定给你寻门更好的婚事。” 苏凤锦呆在原地,目光复杂的瞧着苏明央:“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当初是爹硬逼着我嫁入将军府的,如今战青城将你们都扶起来了,你们就要冷眼旁观了吗?” 苏明央扣着苏凤锦的肩,语气狠辣:“要不然呢?陪着他一起死吗?凤锦,你该知道,活下去有多好,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要什么大哥都可以给你,大哥也会一直照顾你,差许多来伺候你,比你在将军府的时候还要好,凤锦,战青城同你原就是最不相配的,他有兰馨陪着他一起死,有府中那么多人陪着,可不缺你这一个。” “大哥,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战青城不会谋反的,他是将军啊,他杀人再多,难道不是为了保全今上的天下吗!为什么今上要这样绝情!大哥……”苏凤锦拉着苏明央的手,双目赤戏,梨花带雨。 苏明央扫了眼窗外来来去去的行人,冷笑:“这世间谁不是在走着自己的路,有时候若是顾及了旁人就会将自己搭进去,有时候,将自己搭进去了也未必救得了旁人,凤锦,身处朝堂,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啊。大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过多的心力再重新开始了,我已经二十五了,我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凤锦,不要任性了。” 苏凤锦抽了手,瞧着苏明央满眼失望:“大哥,先前那个仁义满怀,志气满身的大哥哪里去了?” “你当我没有求过情吗?!你不明白,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原都不过是将脑袋交给今上的罢了,今上今日要扔哪个脑袋就扔哪个脑袋,他已经近近五十了,还能有多少个年岁可以活下去!再说,今上的江山原也是从他妻子娘家手里抢来的,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善,若你强大,你就是对的,是正义,若是你软弱,你便是错的!凤锦……” 苏明央瞧着苏凤锦双目几欲发狂,连皇帝的位置都来于不正,更何况是旁的事了! 苏凤锦忽的觉得很失望,他一把将苏明央推开,抹了一把眼泪,朝苏明央低声道:“大哥,我对你很失望,你既然不愿帮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我希望你也不要干预我。” “你想做什么!凤锦,你不要胡来!”苏明央话音未落苏凤锦已经下了马车了,他眼睁睁的瞧着苏凤锦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上。 苏凤锦毫无目地的瞎逛,不知觉便逛到了那日买簪子的地方,那小二正在门口翘首以盼,见了苏凤锦,就跟狗见了肉包似的窜了过来。 第121章 一纸休书 “夫人夫人,可算是等着你了,这是老板托小的还给您的五百两银子,先前是小的对不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多多包含。”小二宫颈的将五百两呈至苏凤锦眼前,苏凤锦一脸懵。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只买了两只……两文钱的簪子。” 小二拽着五百两银票塞进她手里,笑嘻嘻的道:“是是是,那就是您了,准没错,这是您相公塞给小的的,想来当时是怕您舍不得花钱……呸呸,你瞧小的这张嘴,尽说瞎话,您还是赶紧收着吧,这些日子小的揣着这五百两银子,走哪儿都跟做贼似的,生怕教人将这银票抢了去。” 苏凤锦忽的想起那日战青城将她拽进店里,非要她买支簪子,当时她也没想过会有三文钱的簪子,没想到里头另有玄机。 她的心里忽的暖了大半,似有一股热源,从肚子一路暖到了心窝窝。 小二指着她发上的簪子笑:“唉,就是这簪子了,衬着夫人可当真是好看呢。” 苏凤锦摸了摸这簪子,又瞧了瞧这套男装:“你怎么认得我?我穿着男装。” “嗨,像夫人这么如花似玉白白净净的,小的哪儿能认错啊,再说了,小的守在门口守了好久了,若是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那老板不得让我卷铺盖滚蛋了,您那位夫君待您可真好,今儿怎的不见那位公子一块儿来?”小二作势朝着苏凤锦身后看了两眼,苏凤锦拿着银票,道了句多谢便走了。 她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回想起战青城同出来的时的点滴,忽的发现,一个人即便过得再糟糕,也总有些温暖的东西能让人留恋的。 她在那条巷弄口停了停,又在卖花灯的地方停了停,默了一会儿,买了一个孔明灯,提着悄摸从小巷弄绕道回状元府,半道上被几个人堵了。 苏凤锦紧了紧手中的孔明灯,不安的瞧着这群人:“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儿可是天子脚下。” “把那五百两交出来。” “就是,咱们盯了那卖簪子的小二这么多天了,说给你就给你了,啧,瞧着倒也是个白嫩的姑娘,送去红袖坊里头,还能再赚一笔。” 两个猴一般精瘦的将苏凤锦挡下,盯着苏凤锦手里的荷包两眼冒绿光。 苏凤锦转身便跑,刚跑了几步便被人扯住了头发,一道身影闪过,浣纱扣着那人的手,轻轻一捏,苏凤锦只听得咯咯两声,这是骨碎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痛苦的哀嚎。 浣纱一脚将另一个人踹开,那人撞在墙上,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再没起来,浣纱望向苏凤锦,急道:“主子,可有伤着。” “没有,浣纱,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方才……方才那一招,是怎么使的?当真是狠,人都踹飞了。”苏凤锦学着浣纱的模样出脚,结果自个儿差点倒地。 浣纱扶了她一把,低声道:“该走了。” 苏凤锦默了默,忽的道:“我回府要写个东西,一会儿你好生收着,若是战青城出来了,你就给他。” “主子?”浣纱不知苏凤锦打算做什么,跟着她一路回了状元府。 其实苏凤锦的字还是很好看的,她的字是小篆,不比战青城的正楷那般笔力劲道,写院之后便落了款,动作干净利落。 她取了发簪,一并连着这信交给了浣纱,叹了叹气,低声道:“这两件东西……你替我还给战青城,你告诉他,我不愿同战府一同吃苦,也求战府不要再连累于我,从此只望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主子,你这是何意?”浣纱握着手里的东西,忽觉重如千金。 苏凤锦笑得难看又傻气:“浣纱,原就是我害了战府,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你不要让战青城知道,原就是我欠他的发,若是不还了他,就算是死,我都不能瞑目。这是命令,明白吗?” 浣纱默了默,跪在地上,沉声道:“奴婢领命。” 苏凤锦身着忆秋的衣服,梳着丫鬟的发髻,低眉垂眸的模样瞧着倒当真像个丫鬟。 去了状元府外头时,宋仁义早早的在马车里头候着了。 苏凤锦上了马车,坐在忆秋身旁,深吸了一口气,听着忆秋讲皇宫里头的规矩,听得很是认真,生怕遗漏啊哪一处,得不偿失。 马车的车轱辘声在转动,中秋的灯盏一路向皇宫的尽头蔓延,谁家宅院屋檐的风铃被风吹起,戏台子上有人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嫦娥奔月的故事,以前苏凤锦总在想,嫦娥奔月的时候该有多寂寞,毕竟月亮上头就她一个人。可是如今细细想想,若有一人同她一般这样煎熬,日子是不是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苏凤锦坐在马车里,使向长安城最尊贵荣华的所在。 皇宫朱红色的宫门大开,着明黄色军服的禁军在皇宫里头来来去去的巡逻,那宫灯在宫道上一路蔓延,入了皇宫之后马车便停在了外殿专门停马车的地方,苏凤锦跟着宋仁义下了马车,紧张兮兮的跟在忆秋的身旁。 忆秋低声轻笑:“你瞧,皇宫里头其实是很漂亮的,瞧着巍峨华贵,哪哪儿都是金碧辉煌的。” 苏凤锦抬头看了眼那红墙明瓦又迅速低了头:“不是说入了宫不能四处乱瞧吗?” 忆秋笑盈盈的道:“若是没被人发现,自是可以瞧的。” 言罢忆秋朝远处挥了挥手,苏凤锦偷偷望去,却见那另一条道上的公子竟朝着忆秋微微作揖,态度端正得很,不由觉得这忆秋混到今日这个地步当真是不简单。 穿过长长的宫道入了正门,宋仁义瞧着那满屋子推杯换盏的景致只觉头疼:“啧,爷只爱美人美酒,同一群臭老头儿喝酒,没意思,走,咱们在宫里头转转。许久不见,许有缘还能瞧瞧宫妃,见两个美人饱饱眼福。” 忆秋咬牙切齿:“哼,你迟早被你自己害死在床上。” 宋仁义一拂衣袍,朝忆秋眨了眨眼:“那又如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值了。” 忆秋懒得再搭理他,走近苏凤锦身旁,低声道:“你不要紧张,只平常心态就好了,只要不曾犯旁的什么大错,一般是不会有什么责罚的,说不定还能讨些赏呢。” 苏凤锦心里越发慌得厉害:“我……我有些紧张。” 宋仁义挑了挑眉,领了苏凤锦绕去了花园,苏凤锦见有个着便服的老头儿正蹲在地上,不知在瞧些什么,身后跟了那几个人,宋仁义点了点苏凤锦的肩笑得狡诈得很:“那老头儿好像在所困扰,你去瞧瞧。” “我?我??”苏凤锦指了指自己,微微瞪眼,她能懂什么啊。 “我若害你,战兄还不得扒我一层皮?快去。”宋仁义打开扇子,扇了扇风,觉得有些凉,又收了折扇。 苏凤锦只得跟着沿途的灯盏哆哆嗦嗦的朝那老头儿走去,刚走近老头儿二十步远,便被人拦了下来,那老头看了她一眼,朝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便让苏凤锦过去了。 苏凤锦走近了才发现他是手里头拿着一颗夜明珠,正在倒腾什么。 “您这是做什么?”苏凤锦回头看了一眼,宋仁义与忆秋都不见了,苏凤锦一下子慌了神。 这老头儿抬头,看了眼苏凤锦,老头儿身旁太监打扮的人伸了手将老头儿搀扶了起来,扶着他去了亭子里坐下。 苏凤锦纠着帕子,不安的跟着他去了亭子里。 老头儿瞧着上了些年纪,却还是中气十足的,他将手里的夜明珠递给苏凤锦:“原是……我母亲的夜明珠线坏了,这不命我将线修好,这明珠里头七弯八转的,难穿呐。” 苏凤锦瞧了瞧那珠子,朝老头儿道:“我这儿倒是有个法子可以穿过去。” “坐下说话。”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一双眸子瞧着苏凤锦,笑意满面,祥和得很。 “多谢大人,大人可以找一只蚂蚁来,将绳子系在蚂蚁的身上,再将蚂蚁放进夜明珠的小洞里头,洞另一头搁些糖,蚂蚁自会过去的。”苏凤锦不敢坐,恭敬的站着,整个人紧张得很,纠着帕子又扫了眼来处,又急又气! “哈哈哈,是个好法子,录海,你瞧瞧这丫头的法子,可比你们这些臭皮匠的要好多了。”老头笑声爽朗,端了茶盏饮了一口,又看了苏凤锦两眼,搁了茶盏,问:“你是哪家的丫鬟?” “我…我要去寻我家主人了,大人,奴婢这就告辞了。”苏凤锦朝着这老头儿福了福身,一转身逃命似的跑了。 皇帝搁了茶盏,凝着那背影眯了眯眸子,叹了叹气:“像,当真是像。” 录海替皇帝续了一盏茶,笑道:“同卿府二小姐确有几分相似,不过秉性却相差甚远。” 皇帝吹了吹茶汤上飘浮的茶盏,笑问:“依你看,哪个秉性更好些?” “这……一面之缘奴才也不好作断决,还望今上圣裁。”录海瞧着苏凤锦消失的身影,笑意深深。 第122章 宫筵 苏凤锦在皇宫里如履薄冰,低着头走得心惊胆颤,生怕突然窜出个人将她认出来。 皇宫巍峨华贵,曲曲折折的长廊与一望无际的宫道结构将苏凤锦困在其中,苏凤锦转了小半个时辰,急出了一身的汗,偏越急越找不到正确的路,最后只能蹲在一处显眼的宫门口发呆,想着她先前直瓣是哪些路,怎的就绕错了道。 一顶华贵轻乘的銮驾停在苏凤锦跟前,那人着一套明黄色的太子服,头戴黄金宝冠,因着是略寒的天,身上披了一件同色系的大氅,上头以金线、作绣,一双云纹靴子落在苏凤锦的跟前,苏凤锦忙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忆秋,几日不见,你倒懂规矩了?抬起头来。”他双手拢在衣袖子里,玩味的瞧着苏凤锦,啧。这丫鬟身上的衣当真是熟悉,那衣领子上绣着的一个宋字当真是扎眼。 苏凤锦慌乱的抬头,想来眼前的人想来就是战青城口中的太子了,听闻太子殿下乃是庸俗之辈,平生极好美色与酒肉,却不曾想身形均亭,肤色白皙,在这长安城里头想来也是唤得上名号的美男子,只是瞧着苏凤锦的眼神,带着几分失望。 “不是忆秋?你穿她的衣做甚?”顾玄常打量着这木讷且过于呆顺的苏凤锦,生得也不过小家碧玉,只觉无趣得紧。 “奴婢头一次入宫,同忆秋姐姐走散了,奴婢在这里等她。”苏凤锦不敢将她的身份同太子明说,只得寻了个由头,想着若她无趣一些,约是好脱身些的。 太子拢着衣袖子,眸底泛起一道亮光,嗤笑道:“她不是最不屑咱们这些皇家宴会?跟上。” 苏凤锦忙跟在太子的身后,一路进了那偏门奔主殿而去,太子历来是要走正殿的,偏这顾玄常是朵奇葩,什么事儿都喜欢悄摸摸的,这会儿大约连宫门口的守卫都不知道太子入宫了。 他走了两步,扫了眼走在最后头的苏凤锦,挥了挥手:“怎么跟忆秋一个德行?走近些本宫能吃了你不成?” 苏凤锦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奴婢不敢。” “啧,无趣,真真是无趣。”顾玄常懒得再理她,大步入了花园,花园里头正是高朋满座,君臣之间相带尽欢言,推杯换盏间斛觥交错,苏凤锦忽的有些心疼战青城。他为国卖命,满门马革裹尸,却还要被皇帝怀疑忠心。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跟着太子抬步入了宴会的花园里,正值中秋,御花园里头摆满了许多寓意应景的花,于花园之中有一小湖泊,月光笼在湖面上,仿佛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莲子满结的湖中有风来袭,沾着莲香了阵阵。 有人在那湖面上起舞,舞姿翩跹里那鲜活明艳的颜色在灯盏下格外的亮眼。 苏凤锦偷偷望向居于高位的皇帝,皇帝身着龙袍,气度威仪,胡子花白,笑意满面,捏着酒杯正在受太子的敬酒。 忆秋悄悄走过来,拽着她的手将她拖到了暗处,松了口气:“苏姐姐,你去哪儿了,怎的跟着那色太子一块儿来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凤锦望向那皇帝,紧了紧衣袖子,低声道:“我回头的时候你们已经不见了,所以便去找你们,没曾想遇着了太子殿下。”苏凤锦不敢细看皇帝,依稀的一眼只觉有几分眼熟。 “苏姐姐,你当真想好了?若是万一今上生气了,你自个儿的脑袋也搭进去了。”忆秋扫了眼经过的宫女,同苏凤锦咬着耳朵。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面色苍白得紧:“原是因着我才害了战府…” “战府功高震主,迟早会有这么一遭的!同你原也没有什么干系,苏姐姐,你听我一言,战青城那种人,本就是不值得的,他要娶你原也不过是……” “啧,倒真是难得,你也舍得入宫了。”太子捏着一杯酒凑了过来,那养尊处优的面容上透着得体的笑,颇有几分太子的架势。 忆秋将苏凤锦挡在身后,朝太子福了福身,笑得敷衍:“奴婢也没有法子,状元爷非要来,奴婢也只得来了。” “不如本宫向宋状元要了你,以后你就跟着本宫,吃香的喝辣的,如何?”他扫了眼忆秋身后的苏凤锦,微眯了眯眸,能让忆秋这般护着的,想必也不简单。 “太子殿下是要娶奴婢做太子妃吗?可惜了呢,但凡是想娶奴婢的,最后运气都变得差了许多呢,且说长安城东市那位陈公子,次日便死在花楼了呢,陈公子堂家那位,听闻后来不能人道了呢,哦对,还有城西那位,上千万的家产,也不知是怎的了,竟家道中落,如今在长安城的城门口讨钱呢,每次奴婢路过都要向奴婢讨些银钱,奴婢可愁得很。” 苏凤锦还是头一次听忆秋说她的事儿,其实细算起来,忆秋今年原也不过十五岁,比苏凤锦还要小两岁,可是为人处事却极是得体,颇富商业头脑,可以说宋仁义名下所有的产业都是忆秋在打理,如此贤能之人,试问哪家的不喜欢,想来那些事故里面也有不少宋状元的手笔呢。 太子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扔了一句不识抬举拂袖而去。 忆秋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一面朝苏凤锦道:“你瞧,越有权势的男人呢,那心便越多,红的黑的,白的黄的,随时随地能生出一颗心来,若是你不要,他也能随时将那颗心掐了去,官场商场,原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不可当真。 苏凤锦默了默,那么她与战青城之间发,各取的所需又是什么? “忆秋,有没有法子让我同今上单独说说话?”苏凤锦望了眼那正在倒酒的录海,忽的想了起来,这人就是她在御花园的西音亭瞧见的那个人。 忆秋扫了眼暗处,咧嘴一笑:“苏姐姐,若是今上有难,你会不会救今上?” 苏凤锦有些莫名:“若是救得及,总是要救的。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没什么,唉,那宫女换酒去了,你快去接了那倒酒的宫女那位置。”忆秋推了苏凤锦一把,苏凤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二皇子靠着椅子,眯起狭长的凤眼打量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丫鬟,呵,她着了丫鬟的衣服却敢抢宫女的活计,胆子倒是不小。 苏凤锦端了酒来到皇帝的身旁,尽量忍着哆嗦替皇帝倒了盏酒,皇帝扫了她一眼,瞳孔微缩了缩:“你……你是御花园里头那个丫鬟?” 苏凤锦忙搁了酒壶,正欲下跪,一人突然从禁军里头窜了出来,长剑出鞘,朝着皇帝刺来,大声道:“狗皇帝!还我北晋百万将士的性命!” 情急之下忆秋推了苏凤锦一把,苏凤锦诧异的望向忆秋,直直的栽进了皇帝的怀里,那剑划伤了苏凤锦的手臂,录海慌了神,大喊护驾,整个御花园乱成一团。 有人上前与那刺客缠斗,所有的大臣一律辙出了御花园,皇帝衣袍上沾了苏凤锦的血,便领了苏凤锦去了内殿,换了衣袍出来却见苏凤锦跪在内殿的客厅里,手臂上流血不止她也无意去理会,一旁的太医劝了好一会儿,见皇帝来了,松了一口气。 “怎的不上药?”皇帝扫了眼太医,又道:“给她上药。” “奴婢求今上放过将军府吧,那荷包是奴婢绣的,也是奴婢求将军带给那位公子的,不干将军的事,将军府满门忠臣良将,绝无二心,还请今上彻查。还将军府一个清白。”苏凤锦跪在冰冷的地上,瞧着自个苍白又狼狈的倒影,她想,这个时候的她一定很糟糕。 皇帝细细瞧着苏凤锦,眸底寒光冽冽:“你绣的?” 苏凤锦只得将先前的事情复说了一遍。 皇帝目光复杂的凝着她:“你是什么身份,胆敢替将军府求情。” “不是求情,原是奴婢不好,不干将军的事,还请今上……” “你护驾有功,这一次朕不要你的脑袋,上药领赏就退下。”皇帝一拂衣袍失了那份祥和,凝着苏凤锦的视线里透着不怒自威的威慑,苏凤锦吓得浑身发抖,咬着牙低声道:“求今上开恩,奴婢不要赏,求今上开恩,那荷包原是奴婢的……” 录海递了茶盏给皇帝,朝苏凤锦语重心长道:“姑娘,这朝堂之内的事情可不能妄言,即便荷包是你托将军所赠,可这战府搜出龙袍,可是证据确凿。” “战府满门都是今上手中的利剑,若是失了利剑,今上如何护住万里江山……”苏凤锦原是想伸手去拉皇帝的龙袍,可看了眼手上的血也就作罢了,跪在地上朝着皇帝连磕了好几个头,嫩白的额头都磕破了。 皇帝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烫了苏凤锦的手,吓得苏凤锦缩了缩身子,面色越发的苍白。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朕的江山指手划脚!还是说,真正放走余孽的人,是你!”龙威震怒,宫里头的人乌啦啦跪了一地,直唤今上息怒。 苏凤锦也伏在地上,吓得微微发抖,声音都沙哑了:“奴婢不敢,还请今上开恩,原是奴婢的错,那龙袍……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朕自有伏令司去查清此案,退下。”皇帝拂衣便要去大殿,苏凤锦跑到皇帝跟前跪下,挡了他的去路。 第123章 以此换彼 “放肆!”皇帝冷冷的凝着苏凤锦,双拳紧握。 连录海都觉得诧异,为何皇帝会对苏凤锦隐忍至此,若单论苏凤锦替皇帝挡了这么一下,其实那挡的一下原也不打紧,便是不挡,也伤不着皇帝的性命。录海瞧着苏凤锦的眼神有些怪异。 “今上息怒,奴婢……” “朕可以重审战府一案,不过你……录海,将她押入刑部大牢,候旨。”皇帝扔了话拂袖而去,录海瞧了瞧苏凤锦,叹了叹气,跟着皇帝去了大殿。 苏凤锦被禁军带了出去,迎上了忆秋,忆秋凑了上来,瞧着额上带血的苏凤锦心疼不已:“怎么回事?你不是救驾有功吗?怎会如此……” 苏凤锦捂着还流血的手臂,哑着嗓音低声道:“忆秋,帮我留意着将军府……还有,若是他问起,就说我贪生怕死,逃了。” 忆秋气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的瞧着你去死吗?我带你去见今上……” “今上已经答应我了,重审战府一案。”苏凤锦抬头,瞧着隐入云层里的夜色,天空昏暗得有些可怕。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浸在皇宫的宫道上,多了几分寒意。 “你当真是糊涂!不过是个战青城!你这是何苦……”忆秋跟着苏凤锦走,因着禁军多是认识忆秋的,所以不曾阻拦,就这么带着忆秋一道去了刑部大牢。 没有了刑部尚书管着的刑部大牢如今安静得很,苏凤锦又被派去了先前呆的那间牢房,丝丝如织的细雨从窗口透了进来,落在地面上,润了一大片,牢房里寒气逼人,忆秋拿了件大氅给她:“这是我出宫的时候顺手从爷的马车里拿的,牢里不比旁的地方,我让浣纱进来照顾着你些。” “不用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苏凤锦的大哥不愿帮忙,如今苏凤锦已经是弹尽粮绝了,她又能再做些什么呢。 忆秋恨铁不成钢,红着一双眼瞧着苏凤锦:“你怎的这般傻,那姓战的有什么好,你要这样帮她!” “我本就嫁进了将军府,荣辱一体,战府有事我也逃不脱,眼下能得个这样的结局,倒也是好事。”苏凤锦坐在椅子上,抬头瞧着那个漏冷风的窗口,窗外是一株枝叶干枯的老树,秋天一到便落光了叶子。 “什么荣辱一体,要我看,荣是将军府的,辱才是你的……罢了,我去问问状元爷,你好生照顾自己,这东西你留着,防身。”忆秋塞了一把匕首给苏凤锦,这才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苏凤锦低头,瞧着手中这把造型素朴的匕首垂眸缄默不语。 好一会儿,那去了的忆秋又回来了,拎了一大包的药复又进了牢房,朝苏凤锦晃了晃手里的药包:“把衣袖子撩起来,我给你上药。” 苏凤锦伸了手,忆秋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衣袖子撩了起来, 那伤口瞧着极深,斜斜的横过了半个手臂,瞧着触目惊心。 忆秋上了好些药才止了血,擦干净了血,忆秋瞧着苏凤锦的守宫砂有些狐疑:“苏姐姐,你这是守宫砂?” 苏凤锦将袖子扯了下来,继续瞧着那个窗口发呆。 忆秋叹了叹气,将药一一摆在桌前:“我得了空了就过来给你上药,若是没来得及过来,你就自己上一上药。” “好。” 忆秋走到门口,顿了顿,忽的问她:“你是不是恨我当时推了你一把?” “没有。”这是实话,苏凤锦只是没想到当时的变故会来的这般快,当时那闹哄哄的场面不及手臂上的痛来得清晰,如今细细想来,不免觉得惊惧,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好笑,她原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人逃了,定会去刺杀今上,你若要见今上,这个法子是最好的,原是想让你挡一挡,没曾想会伤着你。”忆秋有些懊恼,她当时推苏凤锦是真的避开了那剑的,谁知那人的剑后来偏了,划伤了苏凤锦的手臂。 “我知道。”苏凤锦怔怔的瞧着窗口,她听着身后铁门关上的声音,整个牢房复归于寂静。身后的黑暗如鬼魅般撕扯着她,黎明的晨光将她一点点的从黑夜里拉了出来,牢房里头的火把终于吐出了最后一抹叹息,将一切归还于光明。 赵阮诚站在门口默了许久,见她没什么动静,又走了。 苏凤锦从晨光初升坐到了暮色低垂,忆秋很晚才来看她,给她带了些吃食与衣物过来,苏凤锦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便问:“战府如何?” 忆秋晃了晃腿,笑盈盈的道:“得大半朝臣求情,案子由伏令司大司主亲审,想来若是真的清白,过些时日也就放出来了,对了,老夫人在牢中身子不好,今上见怜,特允老夫人回府养着了。” 苏凤锦捧着汤,沙哑着嗓音问:“那……他呢?” “他皮粗肉厚的,打两顿也恢复得快,你担心他做什么,眼下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我听宫里头的录海公公说,今上要赐你毒酒,苏姐姐,咱们逃狱吧,要不然,找状元爷帮忙,弄个假死也好啊。” 苏凤锦摇了摇头:“这大约就是命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苏姐姐,你说,今上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按理说今上也该知道你的身份了,如今因着你的事重审战府一案,还给战老夫人网开一面让她回府养着了……”忆秋觉得她有些理不清楚了,她得去找状元爷商量才好。 “不知道。”苏凤锦在战青城那里看了几份折子,可是对于朝中的事情她却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那牢门口来了个人,忆秋扫了眼门口立即炸毛了:“苏大人?你来做什么?” 苏明央也提了些东西,见苏凤锦已经吃上了,温声道:“牢中湿冷,我来给她送些东西。” “哼,别在这里假好心了,当初利用苏姐姐爬上户部侍郎的位置,如今倒好,成了那些文官手里的一条狗,毫无人性了, 你的东西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咱们状元府里头这些东西还是拿的出手的。”忆秋抱着手臂,冷眼瞧着苏明央。 苏明央这个人她早打听过了,小门户的出身,过了殿试,其实也算是某位大人花钱硬塞进来的,脾气秉性就更不用说了,虽不曾在正经的花阁里头玩乐,但是偏僻的私坊却去的不少,本也就是个她纨绔子弟,只不过没有肖富贵那般明显罢了。 苏明央摸了摸鼻子,望向苏凤锦,语气低了几分,带了些无奈:“凤锦,原是大哥对不住你,对不住妹夫,可……可这是父亲的意思,若是我此时卷进来,许我同你就一道坐了牢了,还不知今上是什么意思,若是当真下狠心斩立决,那咱们苏家可就断了后了……” 忆秋坐在苏凤锦身旁,一条腿搭在桌子上冷笑:“这不要脸的我可见得多了,像苏大人这般不要脸的,倒真是头一次。” 苏明央顿觉尴尬,站在门口瞧着面色苍白的苏凤锦,又问:“听闻你救驾受了些伤?我拿了些伤药来。” “呵,用不着,您还是哪儿来的走哪儿去吧,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忆秋替苏凤锦夹了两筷子菜,苏凤锦只得捧着碗又吃了两口。 苏明央被踩着了痛处,冷眼瞧着忆秋,冷声道:“这是我与我妹妹的事情,姑娘何必插手,凤锦,你放心,我定会想法子……” “我不过是个外人都对苏姐姐掏心掏肺的,你连我这个外人都不如,有什么脸面来说这样的话?烦请苏大人赶紧走吧,别污了这牢里的清气。”忆秋险些掀桌子砸他。 苏明央搁了东西,瞧着苏凤锦额前束的那块白纱布,欲言又止,最后终是转身走了。 “慢着,把你的东西拿走。”忆秋冷冷的瞧着苏明央,生得普通,扔进人群里面一眼难以辨认的那种人,若不是因为苏凤锦的缘故,想来战青城也不会用上他。 忆秋只觉她陷入了一种迷境里,越发看不清前头的路了。 苏凤锦见人走了,这才搁了筷子,坐在床边垂眸低声道:“忆秋,回去吧。” “那种人若是再来,你理都别理!当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就他那样的人,还要跑去让找官媒,呵,也不看看他那德行,光是那张脸我都瞧不上!”忆秋实在是气得紧了,拂了拂衣袍,替苏凤锦搭了一件大氅:“这里头冷得很,你多穿些,中元节一过这天就变了。” “好。”苏凤锦紧了紧身上翠青色的大氅,这颜色虽素淡,但上头纹的花纹却艳得很,极符合宋仁义的性子。 忆秋提了饭盒出了牢房,坐进马车里耷拉着一张脸,瞧着霜打的茄子一般:“爷,你说今上到底想怎么样啊?先前还也不过就是将战府的人都关了起来罢了,如今苏姐姐这么一求情,反倒重审了……” 宋仁义挑了挑眉,捏着茶盏意味深长:“战府太嚣张了。” “战府还嚣张?这些日子不知收敛了多少。”忆秋所知的远不如宋仁义知道的多,这会儿经他这么一提,更懵了。 “若是老夫人在牢中有个三长两短,战将军的性子,会不会反,难说。所以今上便将老夫人送回了将军府,一来是为压制他的性子,二来,若他有所举动,老夫人的性命便是一个要挟。” 第124章 出狱大吉 忆秋哦了一声,摇了摇头:“战青城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反。” 宋仁义瞧着指尖的白玉杯,眼神讳莫如深:“这就要看今上给哪位皇子面子了。” 忆秋再追问,宋仁义也只笑骂她笨得紧,无论如何都不说实话。 这件事情一拖便拖了小半个月,秋雨已经由凉转寒了。 长安城的秋季是极漫长的,秋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苏凤锦极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坐在牢里被褥是潮湿的,连着衣服也沾着几分润意,夜间睡觉的时候总觉得冷,忆秋已经好几日不曾来了,牢里的人约是被谁关照过,所以日日送进来的膳食都是滋补一类的。 苏凤锦一直在等着圣旨来,可是等了很久,那圣旨也没有来,不免有些空落,就好似一个已经参加了殿试的人,左等右等却独独不见结果,也不知是中了,还是没中,可是心里却是清楚的,越等,结果便只能越糟糕。 这几日旁的牢里来了几个新犯人,天天夜里都会哼歌,苏凤锦总是听着那歌睡下的。 小窗户外头的天阴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牢房里还不曾点上火把,苏凤锦整个人笼在黑夜里,只有窗口还有薄凉的光和着寒凉的风透进来。 苏凤锦想着,便是要查,这大半个月了,也该差不多了才是,怎的却还没有结果。 寂静的牢房里又断断续续的响起了歌声,那首歌苏凤锦一直记得,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歌声远远的传开来,在长安城的上空回响。 有齐整的脚步声从外头走了进来,苏凤锦回头一看,见是点灯的狱卒,默叹了叹气,抬头继续瞧着那窗口,天色越发的暗沉,秋雨落得大了些,哗哗啦啦的和着歌声,透出一股诡异来。 那狱卒看了苏凤锦两眼便走了。 苏凤锦嗫嚅着唇,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火把将她的背影勾勒得笔直而削瘦,苏凤锦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大氅在这下了大半个月秋雨的季节里透着几分润意,难免令人心绪烦燥。 战青城就是在这一天收到苏凤锦写的那封信以及那支簪子的,浣纱跪在地上,将苏凤锦的话叙述了一遍,战青城扒在床上,捏着手中的簪子笑:“当真是个无情的人。” 浣纱抬头看了战青城一眼,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主子,待明日案子一结即可离开伏令司了。” “你去查一查,她在哪里。”战青城小心翼翼的收了簪子,打开那封所谓的休书扯出一抹冷笑。 “主子?”浣纱诧异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忽的一用力,手中的簪子生生折成了两截,他带着满身的伤坐了起来,将手中的书信撕了个粉碎,砸在浣纱的脸上:“她有什么资格来休我!去找,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派出去,把她给我找回来!嫁进将军府想出去,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浣纱垂眸紧了紧拳头,应声退了下去。 兰馨忙近前来扶着战青城,温声道:“爷,您瞧瞧这伤口,才上了药,如今又见了血了,快躺着。” 战青城压着心里怒火扒了回去,兰馨复又替战青城上着药,偷偷打量着战青城的神色,低声道:“东屋姐姐原也是个要强的性子,这好好的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再说,如今苏家的大哥与苏大人皆升了职了,他们应当好生感激才是,又怎会置战府的安危于不顾。父亲因着这事儿里里外外忙了小半月,如今都累病着了,怎的说苏家也会出些人力才是。” 战青城狠狠的锤了锤床,冷声道:“原都是白眼狼,哪里懂什么感恩!” 气完了又望向兰馨,兰馨衣着依旧华贵端庄,她站在灯下,暖黄色的锦衣衬着她的仪容,似画上的人一般,精致而尊贵,有几分他母亲一般的傲气,身上那浓浓的脂粉味儿一凑过来,总能让战青城想起苏凤锦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不觉便心神荡漾。 兰馨见他又在出神,抿了抿唇,替战青城盖了被子,坐在床边,朝战青城笑道:“老夫人今身子已经大好了,这些日子也亏得老夫人撑着病身子四处寻人求情……。” 战青城也知兰馨的心意,只是,对于战青城这种征战沙场的将军而言,他的性子原就像极了战鹰,是个极痴情的主,若是当真将一颗心交付出去,就很难再收回来了。 战青城瞧着手中断了的簪子,想着苏凤锦又能去哪里呢?苏凤锦是断断不会再回苏府的,她离开也不可能将挽独独留下,那么,能去哪里? 战青城当真恨不能自己亲自去找! 兰馨眯了眯眸子,端了药过来:“爷,药好了。” 战青城不曾看一眼,端了药便一饮而尽,搁了碗继续瞧着那枚簪子。 兰馨坐在床边守了大半夜,次日天微微亮便有将军府的人前来相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将战青城接回了将军府,刚入将军府,老夫人便领了众人洒杨柳水,让战青城跨了火盆,好一番折腾,战青城换了一套衣服直接便入了宫。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看折子,战青城站在大厅里,在牢房里受了那么久的罪,面容憔悴得很。 皇帝搁了笔,望向他笑道:“本事倒不小,你一入狱,满朝文武都在为你求情奔波。” “臣待今上绝无二心。”战青城忽的跪在地上,郑重其言。 皇帝赐了坐,见战青城坐下了,将一份折子递给录海,朝战青城道:“你看看这份折子。” 战青城接了一眼扫过,诧异的抬头:“今上,这些话实属诬蔑!今上给臣一日,臣必将这些人揪出来!” 皇帝摆了摆手,朝战青城笑道:“流言止于智者,便是这般杀戮亦无大用,你且回去好生养伤。” 战青城起身谢了恩便退下去了。 录海替皇帝换了盏茶,叹道:“若非战将军早已经交了兵权,这一次龙袍一案怕是奴才都要信了那些流言了。” 皇帝端起茶盏吹了吹,笑得老狐狸般狡猾:“那龙袍是朕差人放的,自然无人可查。” 也正是因此,这件案子伏令司才拖了大半个月,最后寻了个替死鬼抄了家便将这事掩了。 “今上,您这是为何?战将军确是一片忠心呐。”录海提着一颗心,其实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他是从未看清过这位帝王的,这一生他处事果决,手段狠辣,也做过不少的糊涂事,只是眼下,又莫名的良善起来,让人难免多虑一些。 辉煌宏伟的大殿上龙凤盘旋,高高的烛光在阴沉的天里光线微弱,皇帝瞧了眼大殿外的雨,将一份圣旨递给录海:“去宣旨吧。” 录海打开一看,那上面有许多人的名字,他视线落在苏正清的身上,降职,从九品。苏正清这是一朝回到原点,不过却比那些抄家的要来得好些。 “这……”这上头的名单,简直就是要将朝堂大换血啊。 皇帝搁了笔,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着,低哑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这歌录海记得,原是许多所前皇帝还是状元爷时初见大公主,听大公主偷着唱的,这歌皇帝一哼便哼了许多年。 只是录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今上要对苏家人这般宽宥,却又对战府这般苛刻,先前是赵府,如今换成了战府,难道当真是因为苏凤锦的缘故?想起那个聪明又隐忍低调的孩子,录海拿着圣旨去宣旨去了。 这圣旨上面的人数众多,录海挨家挨户的串门,连这状元府都不曾放过。 忆秋瞧着录海手里头的圣旨,眨了眨眼:“录海公公这是做什么?怎的莫名其妙就得了赏了?这也总得有个由头不是。奴婢可听说这长安城里许多大臣不是得了赏便是抄了家,降了职,闹得人心惶惶的。” 宋仁义夺了忆秋手里头乱晃的圣旨,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原都是些吃的,你爱吃就拿去。” 这可不是冲着宋仁义去奖赏的,这是冲着苏凤锦去的,如此一来,今上为什么要将战府投入狱中,宋仁义的心里头似乎摸到了一丝苗头。 录海公公笑盈盈的点头:“就当今上心情好,咱家还有好几个旨要去宣呢,这就走了。” “唉,可有苏姐姐的?”忆秋忙将录海拽住,没规没矩的急唤。 录海摇了摇头,提及苏凤锦又叹了叹气:“将军府那位夫人倒不曾见有什么消息。” “就是牢里那个,先前被今上押在牢里头那个。”忆秋巴巴的瞧着录海。 录海一拍大腿,诧异道:“那位莫不是将军夫人,哎呦,咱家这都糊涂了!想来也是,除了将军夫人哪个愿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求这个情呦,不过,咱家也没有收到圣旨,忆秋姑娘放心,咱家若是得了消息,定头一个差人来告知姑娘你。” 忆秋笑得牵强:“那就有劳了,录海公公慢些走,近来天冷了,回头奴婢差人给公公送些物件去暖暖身。” 录海顿时笑得花开满面,顾不得宋仁义在场,凑近忆秋耳旁,低声道:“你听咱家一句劝,离那将军府那位夫人远些。” 忆秋狐疑的瞧着录海:“为什么?苏姐姐原就是个好人呐。” “这有些人虽是好人,可有些人本身的存在本就是带有原罪的,咱家言尽于此,忆秋姑娘切记。告辞了。”录海一想起一些昏暗的往事,心里害怕得紧,当即不原再提及,一转身风一般的跑了。 第125章 遍寻不得 宋仁义倚着柱子,瞧着屋外头的一川帘雨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你什么时候录海这种老滑头这般近了?” 忆秋笑得花枝乱颤:“咱们有笔赚钱的生意我将录公公也拉入伙了。” 宋仁义伸了个懒腰,撑了一把伞朝忆秋挥了挥手便独自出了门。 每年的这个时候宋仁义都会撑一柄青色油纸伞去一个地方,忆秋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从来都没有跟他去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坐在院子里头听雨,雨声哗哗啦啦的,想着苏凤锦的事情也该落幕了才是,可录海说的那句,自身的存在本就是带有原罪的,又是什么意思。 长安城的雨陆陆续续的下着,到了夜间的时候忽的就停了,空气中尽是朗润的味道,苏凤锦睡到夜半的时候忽的闻见了一缕浅淡的香味,那香味自窗外飘进来,苏凤锦站在桌子上往外瞧了两眼,见外头的海棠花已经开了,灯盏之下红彤彤的,像小灯笼,苏凤锦看了好一会儿,有狱卒经过,苏凤锦便又坐回了床上,静静的等着即将到来的判决。 听外头的狱卒说战府已经没事了,苏凤锦也就安心了些,却不知战青城可会寻她?约是不会的发,她差人传了那样的话,战青城又岂会来寻,想来定是恨毒了她才是。 战青城在长安城里确是里里外外的翻了好几遍,闹得长安城里头又是鸡飞狗跳的,连云逸与李均之也惊动了,这动静闹得着实不小。 趁着秋雨初过,天气初初化晴,云逸便去了将军府的东屋,战青城坐在樱花树下发呆,手里提着一支笔,墨渍滴落在竹签上也不曾察觉。 云逸身旁的露华大伤初好,见了这挂了大半竹签的树亦忍不住惊叹,那清风划过树间的竹签,因着是樱花树,常年的花多于叶,如今又是深秋了,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上面写满的情话却如同一池春水,流进了人的心里,暖得似太阳光一般,令人无端生出几分艳羡来。 挽珠小心翼翼的倒了盏茶搁在桌案上,朝云逸低声道:“已经连着好几日了,奴婢也实在不知小姐现在何处,大人,还是劝劝爷吧,若再这般不眠不休下去,爷的身子怕是撑不住的。” 云逸挥了挥手,将人都打发走了,这才坐在战青城的对面,晃了晃手中的梅子酒:“这酒,我记得还是你出征之前你、我、如玉、我们三人一同埋下的,如今一转眼已经六七年了,来尝尝,味道如何。” 战青城搁了笔,接了那酒靠着椅子,双目赤红面容疲惫:“她能去哪里。” “长安城都找遍了?”云逸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 “找遍了,呵,倒翻出不少龌龊事。”战青城饮了口酒,冰冷的酒带着微微的梅子味儿刀一般的刮进心里。 云逸饮得优雅,一盏玉杯端得风趣,不比战青城,抱着酒壶喝。 “你可知今上为何这般待战府?” 战青城冷笑:“今上本就多疑,那龙袍确是从战府里搜出,可如此轻易的便了了这案子,确实奇怪。” 以皇帝的性格,宁可错杀一万,绝不可放过一个,又怎么会放过战青城。 战青城猛的想起先前因着苏凤锦的事去的赵府那一次,赵府里头,也藏着一件龙袍! 云逸把玩着酒杯,咳了两句,轻笑:“今上的心思确是难猜,太子便是犯下了大错,如今依旧能够复位,可不就是想告诉众臣,皇帝的威仪不可侵犯。” 战青城抬头瞧着晴好的天,阳光从树的枝桠之间投下来,战青城坐得端正了些,面容沉冷:“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远不如战场的撕杀来的痛快。” “这次战府的事,丞相可从中下了不少力,除些今上当真可就将咱们推出午门去问斩了,幸得宋仁义暗中相助,才使得供案不曾错传。”云逸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厂,抹了一把脸,苍白的面容上沫了几分醉意。 战青城饮着酒,忽的想起先前苏凤锦坐在他身旁刺绣的样子,那般温和又坚韧的一个人,面目柔顺得似小猫儿一般,怎的偏就寻不着了,苏府,状元府、甚至她母亲的坟地,该寻的地方他都找过了,可偏偏却没有苏凤锦的半点消息。 兰馨取了些点心来,见了云逸福了福身,端庄得体:“爷,云大人,兰馨差人做了些小菜,二位也好就着下酒。否则空腹喝着怕是要伤胃的。” 战青城摆了摆手:“放着。” 兰馨扫了眼云逸,吩咐了人将书桌收拾了一番,搬走了书桌搬来了餐桌,将那吃食往上头一摆,又是另一番舒适。 云逸捏着酒杯笑:“兰馨,许久不见。” 兰馨垂眸苦笑:“从国子监下堂之后,想来也是有好几年了,云大人身体可好些?眼下秋风起了,当心着凉。” 战青城不曾吃菜,只空腹饮着酒,身上还带着伤,肚子里烧得难受,心里更难受,好好的一个人,怎的就大半个月都没有消息。 战青城忽的想起了老夫人,他猛的搁了酒壶,朝梧桐院奔去,兰馨慌忙同云逸道了别便追了过去。 战青城的步子很快,他几乎是冲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头,脚刚迈进院子,便问那正在晒太阳的老夫人:“母亲可知她在哪里?” 老夫人面色一横:“那弃妇连休书都送了来,你还惦记她做甚?休了也好,我战家断没有她那般轻贱的女人!大难来临便自个儿逃了!” 战青城站在门口,忽觉太阳有些扎眼,他双拳紧握,站在老夫人的跟前,默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道:“母亲,这是儿子与她的恩怨,待寻得她之后,我自会与她算帐。” “你心里就惦记着一个苏凤锦,你可曾想过旁人?你可曾想过兰馨?兰馨为了这个家奔波劳累,照顾你彻夜不眠,她可曾有过半句抱怨?你却要惦记那个贱妇!她害战家害得还不够吗?是不是要将整个战家都害死,你才能悔悟!咳咳咳……”战老夫人气血攻心,朝后倒去,檀香与织玉忙扶了老夫人坐下,替老夫人顺着气。 战青城细细瞧着老夫人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疲惫道:“母亲好生休息。” 那东屋还传来老夫人气极的谩骂声,战青城想不明白为什么向来礼善的母亲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声嘶力竭,面容枯槁,优雅从容与尊贵皆已消失不见,如今的她看起来,更像个雍容华贵的泼妇,得理不饶人,总是恶言恶语,瞧着就好像不再是同一个人似的。 战青城叹了叹气,回了东屋,东屋里头云逸捏着一封书信晃了晃:“匿名书信,啧,想不到宋仁义还喜欢玩这种把戏。” 战青城接过拆开一看,见上书,人被今上扣押。 简单的一句话,约是怕别人瞧出谁的字迹,所以故意用了左手。 “不是他的字。”战青城将那信扔还给云逸,云逸一眼扫过,挑了挑眉,忽的想起一个人。赵阮诚。 云逸一抬头的功夫便见战青城着好了朝服,面容憔悴不说,连下巴上还带着胡茬子,云逸失笑:“你可想好了?眼下入宫质问今上,可没什么好果子。” 战青城紧了紧拳头,默了一会儿,憋屈似的道:“她要休我。” 云逸终没忍住,仰头大笑:“哈哈哈,休你?她休你?哈哈哈,你倒也有今日。” 战青城真想一掌拍死他:“笑够了就滚。” 云逸摆了摆手,憋着笑道:“好好好,这就滚了,若你去宫里又添几件新伤,记得差人来告诉我,我好再来笑话笑话你。” 战青城转身拂衣而去,云逸捏着酒杯,侧头笑,眸底一片黯淡,瞧着身旁这些人风风火火轰轰烈烈,云逸又觉他身旁寂静得很,似缺了些什么,无趣得紧。 云逸出东屋的时候撞见了兰馨,他坐在轮椅里,瞧着兰馨双目红通通的,递了块手帕予她,温声道:“可是日子难捱。” 兰馨接了帕子,握在手里没有用,只牵出一抹得体的笑,低声道:“苏大人哪里话,老夫人待兰馨极好,视如已出一般。” 云逸却是知的,这世间没有哪个婆婆会待自家媳妇儿如已出,只是,到底是旁人的家事,他亦不便多问,朝兰馨点了点头:“好就好。” 兰馨目送云逸离开,忽的觉得那压在她心口的沉木松了些,不再那般疲惫了。 露华推着云逸出了将军府,她扫了眼那看似华贵巍峨的将军府,唏嘘不已:“本以为将军府战功赫赫手握重兵,权势滔天,没曾想竟如此轻易便入了狱,这半个月来起起落落,荣华富贵亦不过转眼烟云。” 云逸把玩着手中的玉板指,笑盈盈的道:“坐了趟牢,你这觉悟倒高了不少。” 露华将云逸抱上马车,又将轮椅放在车后头,这才坐进马车里,替云逸倒了盏茶,叹了叹气:“可惜了苏氏了,她原也是个极好的人,怎的会被今上扣下了?竟连半点消息都没放出来。” 云逸透过马车棕色的窗棂望向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里是整个长安城最高的权势所在,可是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马车缓缓的朝前行进,云逸放下窗帘子,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朝露华低声道:“我累了,睡一会儿,若是到了记得叫醒我。”露华替云逸盖了薄被,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耳边充斥着车水马龙的声音,忽觉心里分外安静。 第126章 拆牢 眼看又是一日过去了,苏凤锦坐在窗下,瞧着窗子上头那抹斜阳,想着,难得今日出了一个太阳天,若日日这般下雨,那东屋怕是又要被水浸了。 牢房里头有几个新来的人见天的闹腾,哭着喊着自个儿是冤枉的,喊得狱卒烦了,便会开门进去将人打一顿,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冤枉的,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今日那几个人又被一顿暴打,苏凤锦默默的听着,打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静下来,接着便是敲敲打打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苏凤锦望了望显得有些空荡的屋子,屋子里头独一床一桌一椅罢了,这声音越来越近,忽的地面上的地板开始松动,苏凤锦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躲到了椅子后头,防备的瞧着那个不断抖动的石板。 又过了一会儿,石板被撬开来,露出了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苏凤锦瞧着那从地洞里爬出来的战青城,目瞪口呆。 战青城顾不得拍身上的灰,朝苏凤锦大步走了过去,苏凤锦吓得僵在原地,见鬼似的瞧着面色憔悴胡子拉茬的战青城,直到战青城掐着她的脸恶狠狠的开口:“苏凤锦,你胆子大了,胆敢休我?嗯?” “你……你怎么……”苏凤锦瞧着战青城结头都打了结,话也说不全了。 这些日子被折磨得几乎消掉的生气又渐渐的回来了,胸腔里的热血重新开始回流,苏凤锦想,她终是要折在这个人手里的了。 “苏凤锦,我原是今日才看清了你。”战青城掐着她的脸玩了一会儿,瞧她脸被掐得红红的才收了手。 苏凤锦垂眸纠着衣袖子,不安道:“原就是我连累了你。” “所以我来陪你坐牢了。”战青城视线在牢里头扫了一圈,最后在床边坐下,朝苏凤锦招了招手。 苏凤锦纠着袖子,不安的瞧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战青城挑了挑眉,笑得春暖花开:“我同今上说,若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苏凤锦才不信他的话,直到浣纱木着一张脸从那洞里头搬了一堆东西出来。 浣纱将茶具、书本、笔墨纸砚一一放好,来到苏凤锦跟前便跪了下去。 苏凤锦忙将人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浣纱垂眸,咬了咬牙朝苏凤锦道:“原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在爷入宫的时候将事说了出去,请夫人责罚。” 苏凤锦收了手,望向那躺在床上闭了眼的战青城,咬牙切齿:“把他带回去。” 浣纱摇了摇头:“刑部大牢被禁军围死了,怕是出不去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苏凤锦指了指那条道,也不知道这条道这些家伙是怎么挖出来的!那些土又扔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胡子拉茬的战青城,哪里像个常胜将军,瞧着土匪似的,一来便占了她的床。 浣纱站在洞口,朝里头看了一眼,低声道:“爷在外头寻了夫人许久,奴婢实在没有旁的法子了,这才说了实话,夫人,奴婢确是不该多嘴,只是,这些日子夫人也该瞧出来了,什么人是真心,什么人是虚情假意。” 苏凤锦坐在床边,戳了戳战青城的脸,他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嘴里还在喃着苏凤锦的名字,苏凤锦忽觉鼻头发酸,伸了手替他去了繁琐的朝服,将腿搬上床,替他脱了鞋子盖了被子,拉了浣纱低声道:“你快将这坑堵上,若是今上知道他这么挖坑挖到牢里来了,怕是要动怒了。” 浣纱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铲子,将土铲进了坑里,迅速将土填好,又将那近长宽近一米的青石板铺上,踩了几脚,瞧不出端倪来了,浣纱这才停下,默了一会儿,呆在了角落里,木头一般。 夜半的时候赵阮诚又来了,苏凤锦风风火火的将战青城捂在被子里,坐在床边手里拿了本书,赵阮诚扫了眼那些笔墨纸砚,叹了叹气,温声道:“凤锦,这些日子你让我做的我原都做了,战府一案也已经平了,战青城活得好好的,你既已与战青城和离……” “阿诚,你当初休我,真的是因为我水性扬花吗?”苏凤锦紧着帕子,抬头直直的瞧着站在铁门门口的赵阮诚,她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很遥远的现在,回到了两人初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候苏凤锦也是这般瞧着他,什么都不懂,却又什么都想知道。 赵阮诚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嗓音沙哑低沉:“是。” “你走吧, 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若是要断案,该如何便如何就好。”苏凤锦背脊笔直的坐着,忽的发现,她与赵阮诚原早就不可能了,只是那些日子里原是她自己放不下。 可若是放下了赵阮诚,同战青城在一起,日子便会越发的难过,只是这样难捱的日子到底不是她一厢情愿了,原也是有个人陪着她一同撑着的,如此便也不觉苦了。 赵阮诚欲言又止,见苏凤锦已经无心倾听,又嘱咐了几句夜里莫要着凉的话便走了。 苏凤锦不知道皇帝会将她怎么样,所以只能在这个狭小的牢房里头等着,所幸战青城来了,这样白天盼黑夜的日子竟也有了几分莫名的暖意。 苏凤锦回头便见战青城已经坐了起来,背后靠着墙,面色苍白眸色深邃的凝着她,唇角扯出一抹冷笑:“看来在这牢里,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 “胡说什么。”苏凤锦拿帕子砸在他脸上,气愤不已。 战青城趴在床上,朝苏凤锦招了招手:“我背上的伤裂开了,过来上药。” “先前忆秋给我送了许多伤药来,如今正好用着。”苏凤锦忙取了伤药,替战青城去了衣袍。 战青城反倒开始拽苏凤锦的衣服,连拽边问:“伤着哪?我瞧瞧。”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就是擦伤了手臂,无甚大碍,你转过去趴好。” “我看一眼。”战青城又去撸苏凤锦的衣袖子,撸开右手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苏凤锦哭笑不得的伸出左手:“你瞧错手了。” 战青城将左手的衣袖子撩了上去,却见手臂处有一条扭曲的伤痕,那伤痕带着微微的粉红色,瞧着已经是结痂长了新肉了。” 战青城忽的低头,在那伤口上亲了亲,苏凤锦面色涨得通红,将手抽了回来:“你做什么!” “咳,听一个属下说,亲一亲就不疼了。”战青城咳了两声,掩饰莫名的尴尬。 苏凤锦:“谁说的。” “不信你亲我,你亲了就不疼了。”战青城挑了挑眉,笑容穿过十里春风来到苏凤锦的面前。 苏凤锦拍推开他的脸轻嗔:“别乱动。” “真不亲?”战青城懒洋洋的瞧着面色赤红的苏凤锦,这些日子的烦燥与暴乱尽数被压了下来。 苏凤锦将血的纱布一圈圈揭开,瞧着他刚毅宽阔的后背眼眶发红,他的背后伤痕错布,有些地方已经血肉模糊了,虬纠在分明的肌理上的还有些旧伤痕。 苏凤锦是头一次瞧见战青城的伤,几乎密布整个身体,哪儿都不见有一处好的。 苏观锦倒了些水来替他擦洗外伤,一边哑着嗓子轻问:“怎么这么多伤。” “吓着了?”战青城扒在床上回头看她,见她眼眶微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发笑盈盈的道:“这是光荣的印记,战场上没有人身上不带伤疤的。” 苏凤锦替他缠着纱布,低头不语,战青城侧头瞧着她,默了良久,忽的问:“姓赵的有没有碰你?” “上了药赶紧回府。”苏凤锦扫了他一眼,在那纱布上打了个结,她摸了半天也没有找着一套战青城的衣服,这里就两套牢服,两套都是苏凤锦的,战青城肯定是穿不得的,他也不屑穿这样的衣服。 “回不去了,咱们怕是要在这里呆几天了。”战青城坐在床上,将苏凤锦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锦儿?”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跑了?”苏凤锦纠着衣袖子,瞧着她穿的那双棉鞋上头青色的绣花。 “我只是想说你几日未梳洗了?头发有味儿。”战青城噗嗤一声笑了,泼了苏凤锦一盆冷水,苏凤锦一把将他推开,抄了枕头朝他愤愤的砸过去。 “我在牢里呆了大半月了,你当这是自个儿家不成。”那枕头倒也没什么力道,战青城一个八尺男儿,为了配合苏凤锦,硬生生哼了两句疼,苏凤锦扔了枕头,气呼呼的坐在床对面瞧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角落的浣纱低着头,尽量将自己当成个隐形人。 战青城朝苏凤锦招了招手,笑得春风撩人:“我原是同你开个玩笑,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苏凤锦只得挪过去了些,战青城一用力便将苏凤锦拽进了床里头,被子一盖,将苏凤锦捞进怀里心里压着的石头才松开,战青城低头瞧着眼眶微红的苏凤锦,苏凤锦这些日子又清瘦了,原先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几两肉也跟着没了,战青城瞧着就像挖他的肉一般,心疼得紧。 苏凤锦倚在战青城的怀里,莫名的觉得踏实,先前夜夜睡不好,总是做恶梦,如今战青城来了,那些恶梦、不安便都消失了。 第127章 补过中元节 一场秋雨一场寒,牢房里头湿冷阴寒,苏凤锦的体质本就寒得紧,这会儿已经开始烧上碳了,如今又来了月事,几乎是一整天都坐在碳盆边不曾挪过位。 战青城嫌牢房太小了,于是干脆便吩咐了浣纱,将隔壁两间打通扩得大了些,又将那坑挖开,搬了些新东西进来,一副要在牢里头安家的架势。 苏凤锦盼着那早死早超生的圣旨已经盼了小半月了,可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这种感觉好似在等待凌迟,你知道你会死,却不知你要如何死去,在哪一日死去,心里便生恐慌。 苏凤锦瞧着窗外落光了的树,喃喃道:“今上为何还没有旨意过来?” 战青城抱着手臂,懒懒的倚在侧墙边嘻皮笑脸:“怎么?同我在这儿不好?” 苏凤锦可没觉得这牢里头多好!! 她听着隔壁又在喊冤枉心里终是动摇了几分:“他会不会当真是被冤枉的?” 刚从洞里头钻出来的挽珠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将石板儿重新掩上,笑话苏凤锦良善:“自打奴婢三天前过来,便日日的听着那人嚎得撕心裂肺的,也不知几分真假。” 战青城坐在茶盘前擦轼着他的剑,忽的想起那日安吉说,苏凤锦那日受了冤,喊得撕心裂肺。敛了心绪,头也不抬:“你自个儿都坐在牢里,怎的还有旁的心思担心旁人?” 苏凤锦坐到战青城对面,极是不满:“你怎的还呆在这儿,若是今上知道你把刑部大牢挖出个洞来,到时候不是又得见罪于你!眼下你都快在这儿安家落户了!若是宣旨的公公来,见了你,那不是更说不清楚了,你赶紧回府去吧,朝堂里头那么多的事儿,怎的你这般清闲。” 战青城将剑递给浣纱,顺手将苏凤锦拽进怀里,捏着她的脸愤愤道:“苏凤锦,你就这么想赶我走?休书的事我还不曾同你算帐,不妨今日就将那帐算一算。” 苏凤锦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恼羞成怒:“我原也是为着救你。” “所以我已经以身相许了。”战青城着的一套深青色的长衫,外头披着件浅色的披衣,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瞧着隐约里还透着几分书卷气,苏凤锦去旁牢里绣冬衣。 战青城坐了一会儿,不见她来,于是便凑了过去瞧,见苏凤锦竟伏在绣架上睡着了,他蹑手蹑脚的替苏凤锦裹了件披风,安吉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道是事情已经办妥当了,战青城这才抱了苏凤锦出了牢房。 牢房里头的人见战青城终于走了,纷纷松了一口气。 就没见过还喜欢在牢里住着的将军, 这将军不走正门也就罢了,偏还要挖个坑从外头爬进来!这些日子为防止有人越狱只得增派了好几倍的人手,他们这些狱卒也没有法子,毕竟这事儿刑部尚书兜着,大伙儿也只得跟着睁一口眼闭一只眼。 战青城走到牢门口,吩咐了浣纱几句,浣纱便去忙旁的事去了。 战青城抱着苏凤锦回了将军府的消息一时飞满长安,家家户户都在诉说着苏凤锦是如何的绝情,如何身带厄运,将战府害得险些门第衰落,一时间苏凤锦那弃妇的名头便又加上了恶妇,刁妇一类的用词,但凡提起苏凤锦这个人,多少都是要跟着谩骂几句,以此来区分自个儿同苏凤锦之间的区别。 在这集繁华与权势于一处的长安城里头,若是想出个名,原也是不容易,只是像苏凤锦这般,提起她的名姓来,对她的事迹便可信手捏来朗朗上口的,当真是头一号。 这名声臭成这样,也当真是极不容易的。 苏凤锦睡一觉醒来发觉已是月上三更了,中秋过后的天寒凉得紧,她瞧着熟悉的屋子里头那盏八宝琉璃灯一时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真实。 忆秋端了些吃食从外头走了进来,见苏凤锦醒了,捏了块她莲子糕塞地嘴里,边吃边道:“你可是醒了。” 挽珠端了新衣进来,朝苏凤锦笑:“今儿可是中元节呢,小姐快起了,再晚些时辰可就过了。” 苏凤锦坐在床上望向窗外头,外头有朦胧的光线透进来,她揉了揉脑袋,一时有些混乱:“中元节?”可中元节那日她不是去了皇宫了么? 忆秋又捏了两块糕点,拉着苏凤锦去沐浴,将苏凤锦好一顿捯饬,又是胭脂又是耳坠子的,华服锦鞋,云缎宝玉,苏凤锦一时适应不来,将东西一一扯了,披头散发的推开了门。 东屋的榆树叶子已经落光了,黄金一般铺在院子里头,院中繁灯千重,衬得地面宛如黄金铺就,墙面上的蔷薇花已经落光了,灯盏的光折出槐树的枯影,别有一番风味,于千重灯盏里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灯下,远远的瞧着再熟悉不过,他朝她张开手。 苏凤锦只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却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只站在原地,瞧着大步走来的战青城发呆。 战青城轻捏了捏她的脸,嘻皮笑脸的:“可喜欢?” 忆秋叼着点心走了出来,拍了拍苏凤锦的肩,相当豪气:“我说今上分明已经将你放出来了,怎的还不见你出来,原是在做这些,可不止将军府,外头可比这儿热闹多了,唔,我得去红袖坊瞧着些才好,这就走了。” 忆秋远远的朝着苏凤锦挥手,转身跑进了夜色里。 战青城塞了一盏灯给她:“头一次做,难看了些,你将就着玩。” 苏凤锦瞧着手中的莲花灯心里暖成一片海。 莲花灯的样式极简单,只是要做得栩栩如生却着实要花上许多功夫,战青城摸出一支簪子递给她,苏凤锦瞧着那簪子眼眶微热,她连着休书一同给战青城的,以为他该扔了,没曾想还收着。 战青城幽幽道:“那支断了,我差人重新打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往后再敢将我送你的还给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苏凤锦提着灯盏,任他挽了个妇人的发髻,战青城很喜欢这发髻,瞧了许多遍,每一次都要满意的点一点头,自夸一番才罢休。 苏凤锦同战青城刚出将军府,便瞧见整条长街是一片灯火阑珊,人来人往里每个人都提着一个灯盏,来来去去嘻笑欢语,这般瞧着中元节的味道甚浓。 战青城寻了件大红的披风给她系着,那雪白的兔毛和着红色的披风衬得苏凤锦气色甚佳,战青城同她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在不断的吆喝着。 这苏凤锦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如今跟着战青城走在一块儿,便格外的显眼,只是可惜,没有几个人见过苏凤锦的真容,都只当恶妇该如泼妇一般五大三粗的,哪里会将这个小家碧玉气质温柔的小女人同苏凤锦联想在一起。 苏凤锦偶尔抬头瞧瞧战青城,心里有多温暖便有多慌。 长安城的夜市向来热闹,如今灯盏挂满了整条长街,阑珊里透出几分别样的暧昧。 苏凤锦拉了战青城去那家小店吃馄饨,刚坐下,便见对面也有人同苏凤锦坐了一桌。 苏凤锦一抬头瞧着对面这发色花白的老头儿吓得手里头的筷子都掉了。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起身,对面的人笑盈盈的朝二人招了招手:“慌什么。坐下。” “今……今上怎么……”苏凤锦垂眸纠着衣袍,讲话都直哆嗦。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坐下,皇帝身旁的录海替皇帝添了盏茶,又试了毒,这才朝苏凤锦道:“不知怎的,中元节已经过了近一月了,只是这灯盏却越发热闹起来,这盛况当真是难得一见,所以咱家也就来凑个热闹来了。” 苏凤锦忐忑不安的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垂眸压低嗓音:“我不曾接到今上赦免的圣旨,怎么办……” 战青城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似水:“莫慌,自是收到的。” 没过一会儿那小二便端了三碗馄饨过来,素净的汤香气扑人,苏凤锦正欲动手,扫了眼皇帝,又搁了筷子。 今上都不曾动,苏凤锦就更不敢先动了。 皇帝凝着苏凤锦的面容,目光失了那日的凌厉,温和不少:“吃吧,在外面不必拘谨。” 话是这么说,只是苏凤锦心里头紧张,一碗馄饨吃得提心吊胆的,整个人吓得面色发白,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好在吃了馄饨之后皇帝便走了,苏凤锦特意寻了一条与皇帝相反的路走,战青城跟在她身旁闷笑:“你慌什么?” “我什么领了旨了?我险些被你吓死,不行,我……我还是回牢里头呆着吧,万一若是今上问起,你就说我是逃出来的,不干你的事,原就是出来玩的时候撞了个正着……”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走在人群里,苏凤锦慌得很,偏战青城没事人似的,不免郁结:“这般大的事,你怎的不着急呢,若是那……” “圣旨是我接的,那时候你睡着了。”战青城瞒了好几天,终于说了实话。 苏凤锦气得转身便往人群里走,战青城不紧不慢的跟着,想着苏凤锦那双小短腿,想来也走不远,谁料有人撞了他一下,一恍神的功夫苏凤锦就不见了。 战青城不由想起那日绑架的事,忙四处找寻,奈何长安城前来观花灯的人实在多得很,安吉还在不断的派钱派灯笼,见战青城经过,忙搁了灯盏追了过去。 “爷,这些灯盏还有半屋子呢,眼下长安城的灯盏已经够多了,再这般下去府里可当真是要亏空了,到时候老夫人……” 第128章 距离很重要 安吉急得火急火撩的,偏战青城淡然得很,倒显得安吉不够冷静了。 “安吉,你马上回府寻人过来。”战青城视线在人群里四处搜索,先前征战沙场时,眼前千军万马也不曾怕过,可如今一个转身不见苏凤锦他便怕了,他想,他到底是要栽进苏凤锦的牢里了。 安吉一眼望过,没瞧见苏凤锦:“大奶奶这是去哪了?” 战青城的视线忽的落在了角落的一处小林子边,林子里头尽是银杏叶,一车马车嘎吱嘎吱的人银杏叶上碾过,苏凤锦的身影便显了出来,战青城朝苏凤锦大步走去,安吉追着战青城的步子,无奈的低声道:“爷!老夫人因着这几日的花销可生了好大的气呢,这……” “我自会去解释。”战青城与苏凤锦隔着一条宽宽的街道,等人消散了些,战青城这才瞧得清楚,苏凤锦的前头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着了一件青衣,青衣上绣着精致古朴的莲花,远远的望去,灯盏下那男子眉目如画,凝着苏凤锦的视线透着越界的温柔,那人将手伸向苏凤锦的发。 半途被战青城扣着了,他将苏凤锦拉到身后,轻声谩斥:“不是让你跟着我,怎的跑到这儿来了。” 再一回头去看那男子时,那人去不见了。 战青城的心口忽的被什么掐了一把,伸了手将苏凤锦发上的银杏叶摘了下来又问:“方才那人是谁?” 苏凤锦眨了眨眼装糊涂:“什么人?” 战青城见她不愿说,便不再追问,只牵了她的手转移了话题:“可还想再转转?” “为什么安吉会在那里派灯?”苏凤锦瞧着不远处正提着灯盏赠人的安吉,心里隐约里升起一个念头。 “嗯,近来有几家灯坊不干了,宋仁义将店盘了下来准备做些旁的生意,灯盏积了许多,干脆就赠人。”战青城扯的这么一个理由倒也凑和。 苏凤锦将信将疑,一道沙哑的嗓音忽的传了过来:“凤锦,你没事,当真是太好了。” 苏凤锦回头却见苏明央站在人群里,身上的布袍起了皱,面容憔悴,头发微有些凌乱,七尺五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这般同意气风发春风满面的战青城一比,一眼高下立分。 其实苏明央是苏正清继妻生的,因着苏正清独独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平日里整个苏府都宠着,肖然心更是宝贝一般的捧在手心里,以苏明央的资质,无论是才情还是处事,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所以战府出事之后苏明央也从从二品侍郎掉到了一个没什么实权的抄录,日里夜里的抄誉一些卷宗,倒也清闲。 只是苏明央本就是好高骛远,又做了几日的侍郎,深知权势的痛快,眼下见苏凤锦又同战青城这般好,便又凑了过来。 苏凤锦拉着战青城便走,苏明央忙道:“凤锦,父亲让我传话过来,若是得空了,便让你抽空回去瞧瞧,眼看你娘十年的大祭也快到了,这些日子府中一直忙着张罗这事……” 提及苏凤锦的娘,眼眶霎时便红了,望向苏明央,态度疏离得紧:“多谢大哥提醒,小雪后我定会回去候着。” 苏明央望向战青城,忽的道:“妹婿,先前之事,苏府原也是尽心尽力的,如今妹婿能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 战青城手里还提着苏凤锦的莲花灯,面上带笑:“劳大舅子与岳父费心了,小雪后我定带锦儿回去拜见。” 如今苏明央不过是长安县衙门里头的一个抄录罢了,如今连早朝都上不了了,更遑论其他。 苏明央眼珠子一转,叹了叹气,透着一脸的忧愁:“锦儿,先前原是我不好,你莫生气,你也知为兄身份低微,初初入朝根基不稳,如今发生了那般多的事,我也是没有法子,好在妹婿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了。” “大哥这是打哪里来?怎的这么晚了还不曾回府去?”苏凤锦不愿再听他说这些,便转了个话题。 苏凤锦在苏府的那些人,受苏明央明着暗着不少的帮助,如今因着那事心里虽有嫌隙,可是苏凤锦到底舍不得同苏明央闹翻,在苏凤锦的心里,这个人还是她的大哥,正如苏明央所说,他只是还不曾在朝中立稳脚根,对于这样的大事不知如何处理发,所以才会手忙脚乱。 苏明央眸色微闪了闪:“原……原是刚从衙门里头回来,近来长安城里事儿多得很,堆着一堆的案卷,一时半会儿的也抄不完,到底不比先前做主薄的时候来得轻松些。” 战青城装作不知他话中之意,正色道:“抄录一事确是劳累,大舅子回府好生歇息,我与锦儿就不扰你了。” 在对苏凤锦的家人这点上,战青城虽是敬语,可那面容上冷硬的刚傲之气慑人得紧,苏明央不自觉的便伏于战青城那冷冽得富有杀气的眼神里。 苏凤锦同战青城走进了人群里,安吉也远远的瞧着,长长的叹了声气,自家爷这是要美人不要战府了不成? 眼下老夫人又给气病了,成日的跪在祠堂里头菜饭不思,兰馨奶奶也陪着一块儿跪着,再这般下去,战府迟早要闹出大人命来,安吉真真是越发不明白战青城的心思了。 忆秋提了一堆灯盏出来,见安吉在发呆,用肩膀撞了撞他:“发什么呆,这儿还有这么多人等着领灯笼呢,你快些。” 安吉瞧着这一院子的灯笼头疼得很:“你说爷弄这么多灯盏做什么。” 忆秋笑嘻嘻的满眼艳羡:“还能做什么?万金博美人一笑呗,啧,也不知这战将军这份情意能撑多久。” 安吉咬牙切齿:“这一大院子如山一般的灯盏岂止万金!” “钱财身外之处,在乎这么多做什么,唉,那不是苏明央么?他杵那儿做什么?”忆秋一面派着灯盏,一面打量着苏明央,又嗤笑道:“原先当了侍郎的时候傲气得紧,瞧着还像个人,如今一被降职便是这般要死不活的作派,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安吉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口直心快的,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道:“到底是大奶奶家的,听闻那一次赶考的人忒多,能考上也颇不容易了。” 忆秋呸了一声发,一脸鄙夷:“也就你这般想,旁的同撩可瞧不起他。” 安吉也知道一些苏明央的事儿,只道:“听闻是因着太子殿下保举的缘故?” “切,太子殿下哪敢明着保举,不过就是暗地里做些手脚罢了,细说起来,他赶考前一日还是在花阁里头撞上了太子,将怀里美人拱手相赠,这才换了个机会,切,细算起来,也有那姓赵的一笔。”忆秋常年混迹于各种花阁柳街,早将那些个事儿啊人的摸得清楚透亮了。 要说这长安城里头最赚钱的是什么,那非这空手套白狼的消息不可了,宋仁义便靠着这生意白手起了家,忆秋当真是真得宋仁义的真传,搁哪儿都能挖出些有意思的东西来。 安吉回头瞧了眼剩了大半的灯盏,又拿了些出来,派给了那些前来领灯盏的孩子们,一时间整个长安都拢在一片灯火阑珊的世界里,苏凤锦同战青城走在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苏凤锦的身旁擦过,她被擦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战青城干脆便将苏凤锦带进怀里,披风一挡,那长胳膊一伸眼神冷嗖嗖的,经过的人自动绕得开了些。 苏凤锦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听见那酒肆里头有人在说书,便拉了战青城进去寻了个雅座坐下。 那说书人着长褂布衣,头发乱糟糟的,手里头拿着一方惊堂木,那么重重的一拍,又摸出一把扇子来,那扇子上头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说书人。 苏凤锦吃着糖葫芦,忽的递到战青城的嘴边问:“酸甜酸甜的,你尝尝。” 战青城忽的隔着一个小桌子凑近苏凤锦,捏着她的下巴亲了过来,那风卷残云般的架势,吓得苏凤锦憋口气差点不上来。 战青城松开她,舔了舔唇角边的糖渣,笑得深邃:“酸倒不尝尝到,不过确实挺甜。” 苏凤锦将糖葫芦塞他手里,面带娇羞嗔道:“拿去拿去,想怎么吃便怎么吃。” 战青城将糖葫芦扔给回来了的浣纱,浣纱低声道:“主子,事情已经妥当了,那几个人确是冤枉。” 苏凤锦望向浣纱:“什么冤枉?” 浣纱走到苏凤锦的身旁,低声道:“原是牢里头天天喊冤的那几个,原是堂家的因财起意陷害他们杀人入了狱。”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他端着茶盏,刚毅的面容冷硬淡漠,侧头瞧苏凤锦的时候忽的笑意盈盈仿若冰山雪化,好看得很。 “说书人方才说的是什么?”苏凤锦捧着茶盏暖手,侧头问战青城。 “道是北晋晋文帝将死时逼死了驸马,扶独女晋成长公主登大统。”战青城简略的总结了一句,忽的想起什么,面色阴沉沉的。 苏凤锦哦了一句,撑着侧脸瞧着那说书人,说书人年逾四十了,嗓音洪亮得紧,饮了口茶,一拍惊堂木话风一转,朝众人道:“今日,咱们且不说这些个悲伤春秋的事儿,咱们来说一说这长安城里头有名的人物,这有名的人物里头,有清廉正誉的,也有恶名昭著的,那咱们今日,且来讲讲这个恶名昭著的。” 大厅里头的人忽的低声议论起来,那说书人饮了半盏茶,这才再开口。 第129章 一言不合就掀摊 “这长安城里头眼下风头正盛的恶妇,莫过于九品芝麻官苏家的那位二嫁的小姐了,说起这二嫁小姐,原也是个运气不好,嫁入赵府这才半个月这叫闹出了水性扬花不事舅姑的事儿来,还被这正主儿捉、奸、在床真真是……” 苏凤锦捧着茶盏低着头,露出一截嫩白细长的脖劲,一缕发丝垂在脖间,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柔顺,饶是谁瞧了,这都像个娴静柔弱的妇人,哪里有半分恶妇该有的模样。 这些事真真假假的混作一处,便是苏凤锦说没有,这些人也不会信的,毕竟长安城中的妇人们总是闲着的,她们总会挑出一些这样那样的事出来,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失了原来的味道,这些人却不自知,所以苏凤锦向来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到底听着了,还是会觉有几分难堪。 那说书人丝毫不觉不妥,战青城呈将军的标准坐姿坐着,他眯了眯眸子,瞧着那滔滔不绝的说书人,面色阴沉,杀气腾腾。 苏凤锦沉在自个儿的世界里,不曾注意,直到整个大厅忽的生了动荡,闹哄哄的,苏凤锦才抬头。 眼前一群人一副地痞流氓的打扮冲进来,抄了家伙便是一顿砸,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独独雅间的战青城满意的搁了茶盏,领了苏凤锦出了乱哄哄的这酒肆。 苏凤锦扯了扯战青城:“怎的打起来了?你好歹是个将军,不管吗?” 战青城拉了她走在繁闹的街道上,夜色里他刚毅的面容显得越发的暗沉:“苏凤锦,你又要将你那点可笑的善心拿出来了?苏府的人那般待你,你还巴巴的上赶着掏心掏肺,你有那个功夫心善别人,不如想想法子如何取悦我。”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愤愤的往前走,战青城怕跟上次一般走丢了,忙大步跟上,唇角张扬:“怎么?我说错了不成?你坐在牢里的时候,你大哥在朝中可将你撇得干干净净……” “我大哥待我很好。”苏凤锦想起小时候,若是没有苏明央暗地里帮衬着,苏凤锦早饿死冻死了,哪里还会这般站在这里,苏凤锦原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那么我呢?待你不好?”战青城将苏凤锦朝怀里扯了扯。 苏凤锦将他一把推开,气呼呼的:“拖您的福,我现在还活着,可真是不容易。” “你做什么去。”战青城见她寻了条小路走,忙跟了过去。 “报官。” 战青城扣着她手腕将她抵在墙上冷笑:“报什么官,苏凤锦,你这人当真是假正经,先前那说书的那般说你的时候你又摆出那副样子,如今却又要在这里装圣人了?” 苏凤锦垂眸,缄默不语。她也不知道这一日的中元节是战青城赠给她一人的。 战青城拉着她往回走,苏凤锦也只默默的跟着,跟了好长一段路,秋雨忽的带着即将小雪的寒意扑面而来。 战青城将披风撑了起来,护在苏凤锦的头顶霜打的茄子似的:“回府。” 寒凉的秋雨笼着将军府,老夫人手握手杖站在将军府的门口,手里提着一串拂珠正在慢念,见战青城同苏凤锦从雨中跑回来,冷哼了一声,紧握着楠木佛珠,面容越发的暗沉。 苏凤锦站在将国府的台阶下,垂眸瞧着地面,秋雨下得有些大,落在地上很快便积了一层水,灯盏倒映在水里,折出了苏凤锦惶恐不安的面容。 老夫人身旁站着的兰馨着了一套暖色缠海棠花的锦衣,发上戴着一枝碧玉的琉璃簪子,莫名的,同战青城头上这枝簪子有些相似,隐约里透着一股子不言而喻的别样味道。 兰馨笑意历来端庄得体,她的优雅与贵气是苏凤锦这种小门小户学不来的,老夫人很满意兰馨的沉稳,瞧着苏凤锦的眼神似刀子一般,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战青城见母亲阴沉沉的站在将军府门口,笑了:“母亲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见战青城还举着披风替苏凤锦挡着雨心里便来火:“你瞧瞧你如今,哪里还有半分将军的样子!哪里还像战家的子孙!” 苏凤锦紧握着衣袖子,暖黄色的灯盏折在她的脸上,苍白得紧。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便上了台阶,苏凤锦心里慌得很,她想,那般无边无际的苦痛是不是又要回来了?她这个人本就没有名誉可言,在府中的地位亦甚是尴尬,她甚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就放了她了,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里,无论如何奔跑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操纵,逃不出,也逃不掉。 战青城忽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小而冰冷,这一点冷激进了战青城的心里,分外怜惜:“莫怕。” 老夫人手中的手杖朝着地上狠狠一砸,气得面色青白:“你既与青城和离,还有脸回来!把她的东西给我丢出去!” 挽珠被人押着推出了将军府,连着苏凤锦好几个包袱,七七八八扔了一堆东西出来。 苏凤锦瞧着那最后被丢出来的绣架咬了咬唇,将挽珠护在身后,垂眸缄默不语。 战青城视线从兰馨的身上不着痕迹的扫过,失笑,:“母亲,谁告诉你,她写的和离书?” “青城!这个时候你还要袒护她!”老夫人冷冷的瞧着苏凤锦,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就似一把刀,一刀一刀的扎进苏凤锦的心里,而她只能忍着,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老夫人原就是国公府的嫡小姐,生来尊贵奴扑成群,最是傲气,不懂性命可贵的道理,所以对苏凤锦这样的便更是轻贱得紧,连老夫人身旁的侍女都不如。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掏出个荷包,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纸打开递到老夫人跟前,满眼温和:“原是欠下的和婚庚帖罢了,再说,若非锦儿冒死入宫求情,战府如何还当另谈,母亲本是良善之人,可切莫被旁的人污了眼才是。” 老夫人俨然不信,一时却也寻不到什么借口,颇有几分尴尬。 苏凤锦站在一旁木头一般,既不解释,也不讨好,她是知道的,眼下这样的场合,无论她说什么,老夫人原都是不信的,那么说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门口风大,母亲近来身子不好就不要吹风了,当心着凉,雅竹,照顾好母亲。”战青城望向老夫人身后的雅竹,温然一笑。 雅竹今年已是双十年华了,老大不小的了,战青城虽还长雅竹几岁,可却是雅竹打小伺候着的,因此两人之间多少有些情谊可言的,兰馨扶着老夫人,举目娴雅:“爷放心,妾身这就送母亲回屋。” 老夫人扫了眼闷不吭声的苏凤锦,叹了叹气,实在不明白自家这孩子看上那弃妇什么了,要相貌,万不及卿如玉百分之一,若论才情,亦不过就是会绣个花罢了,旁的没有一样是出彩的,人也闷葫芦一般,呆在东屋里头从来不曾主动出来过。 织玉接了老夫人的手杖,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了梧桐院。 苏凤锦见人都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拂开战青城的手去拾她的绣架,绣架的木头断了好几根,苏凤锦将绣了一半的衣服取了下来,细细叠好。 芳姨同春芽忙跑了来,朝苏凤锦道:“奶奶一旁歇着,这些事奴婢们来做。”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气愤得沉默了的面容,忽的发现,他想要护下一个人,竟这样的艰难,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苏凤锦,若是要打破他母亲对苏观锦的偏见,必要下一番狠功夫了。 苏凤锦抱着那件衣袍点了点头,抬步入了府。 挽珠提了两个包袱跟在苏凤锦身旁,扫了眼来来去去巡逻的家卫,委屈的低声唤了一声:“小姐……” 苏凤锦扫了眼同样拿着包袱的春芽与芳姨,垂眸沉默着去了东屋。 战青城瞧着这已然闹得乱哄哄的东屋,颇有些恼火:“去主屋同我住。” 苏凤锦伸手扶起一把椅子:“这儿挺好,将军回去吧。” 战青城帮着苏凤锦整理,一边道:“母亲待你原是有诸多误会,我会想法子将误会都解开。” 苏凤锦蹲在地上拾瓷片,叹道:“这青花瓷……可惜了。” “当心扎手。”战青城将苏凤锦拉至一旁,蹲在地上笨手笨脚的捡瓷片。 战青城征战沙场,有的是力量和热血,可是却做不来那些细致的功夫,这才捡了几片便划了手,芳姨瞧着那血吓得心慌气短的。 “奴婢已经将里屋打理好了,奶奶,你快同爷进去,余下的事该咱们忙的,您可别再抢了。”芳姨拉着苏凤锦去了里屋,塞了伤药给她,转身便退下,顺势关了门。 芳姨正收拾着屋子,外头忽的乌泱泱来了一群人,道是兰馨派来打理东屋的。 苏凤锦替战青城上了药,又在捯饬着她的绣架,战青城就站在窗边细瞧着她,原本静默而不尴尬的气氛被打破了,战青城总想说些什么,可是细细想想,却好像什么也说不得,说出来的,原都是些无用的话。 直到天色蒙亮了,安吉进来,道是老夫人有请,战青城这才离开了东屋,苏凤锦闹了一天一夜,累得很,更了衣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挽珠端了安神香点上,站在床边替苏凤锦掖了掖被子,气得很:“小姐,老夫人都将咱们的东西扔出将军府了,这若是传出去了,咱们今后还怎么做人啊。” 苏凤锦抬头瞧着头顶的帐子,声音沙哑疲惫:“我原也没有什么清誉可毁的了。” 第130章 填房 “小姐,奴婢就是觉得憋屈,小姐分明是冒了性命相关的危险去求今上的,怎的却还比不过一个就知道在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的……” “挽珠,不要胡言。”苏凤锦打断了挽珠的话,生怕再因着这些话惹出些什么事端来。 挽珠蹲在床边,委屈得紧:“我就是心疼小姐。” “总会熬过去的。”苏凤锦被子底下的手紧了紧。 “小姐,奴婢听梧桐院的人说,老夫人有意要将檀香给爷做填房,这会儿寻爷过去,会不会就是因着这个事儿啊,原本府中就有这么几个了,若是再添些新人进来,难免会闹腾起来,到时候东屋不是更没个安静。”挽珠到底聪明了不少,不像先前那般呆头呆脑不暗世事了。 苏凤锦瞧着窗外头隐约可见的樱花树枝桠,秋雨下得淅淅沥沥,屋子里头透着一股子的潮味儿,因生着碳,这股子潮味儿也就去了不少,今日又是一个雨天,雨势未曾停过,颇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春芽刚从东屋的小花地里头回来,因着踩了一身的泥,于是换了一套衣服才进屋:“眼下这么个天也真是,见天的下雨,走哪儿都湿糊糊的。” 芳姨端了热汤过来,春芽将采来的花儿插进瓶子里:“方才安吉抱了好几个这样的花瓶儿过来,奴婢瞧着插海棠花真真是好看。” 深秋了,最后一季海棠花也已经将落未落了,因着今年秋季的雨水比往年的多些发,所以花落得也晚些。 苏凤锦瞧着那摆在窗边的那个高颈花瓶,瓶身全白,衬得海棠花多了几分生气,屋子里头的安神香混了些海棠花的香味,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过了好一会儿,安吉领了一群人搬了一堆东西过来,在安吉身旁便有檀香,安吉朝苏凤锦见了见礼,替檀香引见:“大奶奶,老夫人吩咐,打今儿起檀香便是四姨奶奶了,爷让四姨奶奶来东屋住着,您看住哪间合适?” 印象中檀香不大说话,虽是丫鬟却是细皮白肉的,柳叶眉衬着一双杏眸,身段也是窈窕得紧,那胸脯……苏凤锦默默作了个对比,忽的有些挫败,胡乱的点了点头:“芳姨,你安排吧。” 芳姨扫了眼面色压抑不住娇羞的檀香,总觉这丫鬟不好对付,于是故意挑了个离苏凤锦的屋远些的予她,檀香虽是姨奶奶了,可是却也没有给她安排人,只道是让檀香好生在东屋里头呆着,檀香见天色尚早,便将东西一一搁好将屋子打点了一番又去寻苏凤锦。 见苏凤锦已经睡着了,檀香便跟着春芽一道打理这屋子,春芽阴阳怪气的笑:“呦,您现在可是四姨奶奶了,当真是厉害了,奴婢可不敢劳您大驾,我家大奶奶还睡着呢,您还是先回去吧,待我家大奶奶醒了你再过来。” 芳姨当真是难得听见春芽这么损别人,又深知檀香其实是个好姑娘,忍不住插了一嘴:“春芽,后院里头的那些花你快去翻一翻,当心烧了。” 那花儿是用来熏衣服的,如今檀香负责的便是这一块儿,当即将手中的鸡毛掸子扔给芳姨,一溜烟跑了出去。 檀香紧了紧帕子,身上还穿着丫鬟的衣服,不安的瞧着芳姨,倒底是府里呆了这么多年的,却还站得住。 外头下着雨,阴沉沉的,寒气从未关的门外头扑进来,冻得人直哆嗦。 “芳姨,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明日再来见大奶奶。”檀香面目白净,脾气也是个极好的,语气温温婉婉,好似温水一般,听得人甚是舒服,这可是老夫人身旁的贴身的丫鬟,同雅竹是一块儿伺候过战青城的,原是个极好的性子,可惜了,做了填房,可若不做战府的填房,便是嫁了旁人,许还没有这样好的境遇。 送走了檀香,芳姨琢磨着今夜这爷是要过来还是不过来,结果这一等便等到了苏凤锦醒。 外头春芽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低声道:“芳姨芳姨,爷去檀香那……” 苏凤锦一颗心忽的沉了下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冬天要来了似的,天格外的冷。 “你也别难过了,老夫人本就急着抱孙子,你自己不努力,那就只能将这大好的机会让给别人了。”春芽将菜搁在桌上,扫了眼面苍白的苏凤锦,又觉心情实在不痛快得紧。 雨声渐渐的下得大了,苏凤锦捧着碗扒拉了两口饭便没了胃口,这没胃口的,除了苏凤锦还有兰馨,兰馨屋子里头的东西又砸了不少,和着雨声一道响得稀里哗啦的,热闹得很。 秋婆子拦着兰馨急道:“少奶奶,这是老夫人送的,砸不得。” 兰馨默了默,将那花瓶扔给海棠,站在窗口,气得面色青白:“千防万防万着东屋的,却没曾想让檀香得了便宜!她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有什么资格填房!爷去了她那里,爷竟去了她那里,我哪点不好,爷要去她那里?是我不够漂亮?不够有才情?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看不见我” 兰馨终还是一怒之下将老夫人赏的花瓶砸碎了。 兰馨本也是长安城里头的一位才女,可惜,有丞相之女卿如玉的光环在,兰馨便注定了要默默无闻的做一个第二名,无论什么样的事,世人皆会提及卿如玉,然后才提及兰馨,兰馨本也是天之娇女,哪里受得住那样的忽略,后来她便以死相逼,嫁入了将军府,成了卿如玉最爱的那个人的平妻。 本以为她是幸福的,她只需要等战青城回来,便能够得他宠爱,万般呵护,毕竟她为战青做了这么多,还有谁会同她一样,一出嫁夫君便出征,她在府中一等便是五六年! 秋婆子愤愤的道:“原都是东屋那个肮脏的地方搞的鬼!若是没有东屋的,想来少奶奶也不会这般忧心了。” 兰馨闹了大半宿累了,坐在椅子上,瞧着一屋子的狼藉,眸子里透出几分傲气:“我兰馨在尚书府里被宠了二十年,断没有让旁人欺负了我的道理!她苏凤锦既要跟我斗,那我便同她斗上一斗,看看是我这个尚书府的厉害,还是她那个九品芝麻官家的厉害。” 秋婆子嗫嚅着唇角,低声道:“咱们派去东屋的那些人……都……都被打发了回来,东屋里头的人嘴巴都紧得很,奴婢找了许多法子也不曾问出什么来。” 兰馨伏在桌面上,瞧着窗外,内心的暴躁去了不少,连带着语气也淡了几分:“我让你备的酒你要记得时时备着。” “是。奴婢每日都备着呢,不敢怠慢。”秋婆子扫了眼收拾屋子的海棠,终觉扬眉吐气了一回。 半空的云似要从天上掉下来一般,沉沉的压在屋顶,雨声稀里哗啦的从屋檐流淌而下,檀香紧张的站在战青城的跟前,垂眸瞧着捏了茶盏饮了足有半个时辰的战青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战青城终于搁了茶盏,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朝檀香道:“从今日起,我让你对外说什么做什么,你只需照做即可,若敢往外说半个旁的字出来……” 檀香诧异的瞧着战青城,面色一点点的变得苍白:“爷,奴婢……” “你既是填房了,就要像个填房的样子。”战青城走到门口,忽又停了下来,转身瞧着她,笑意满面道:“我记得你那叫檀竹的弟弟,似乎是在木副将的麾下?” “是。”檀香有个亲弟弟,是跟着战青城一道去的战场,只是她弟弟到底年少,那时不过七八岁罢了,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檀香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那个亲弟弟了,虽思念得紧,可每每瞧着他写来的书信,那里写的多是对战青城的敬佩崇拜之情,久而久之,这份情意便扎进了檀香的心里。 檀香忽的觉得战青城的笑有些恐怖。 战青城打檀香房里出来时雨声大得出奇,哗哗味啦啦的,似要将东屋淹了一般,他撑了一把青竹伞踩过漫了水的青石小路,失笑,没曾想苏凤锦竟也是个会吃醋的性子,将这檀香的房间隔得这般的远。 绕了一会儿终于偷摸着进了屋,苏凤锦睡着头,躺在床上发呆,骤然见一个黑影湿搭搭的凑了过来,吓了一跳,抬脚便踹,战青城握住着她温暖的小脚,笑盈盈的:“你这警惕性倒是高了不少。” 苏凤锦心里头猫挠狗撕的折腾大半夜,他倒好,睡完了旁屋的又来了这儿,这齐人之福当真是想的好! 思及此苏凤锦一股无名火便窜了上来:“谁许你进来的?你滚出去。” “我可没在旁屋歇,你怎的这般态度?莫不是……吃了醋了?”战青城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屋子里头只亮着一支蜡烛,光线暗得很,衬得战青城这张脸笑得有些阴沉。 “您这府里妻妾成群的,我可吃不起这个醋,既是去了旁屋还回来做什么?去享你的齐人之福去,我不稀罕!”苏凤锦又抬另一只脚踹他,另一只脚也被战青城握在手里,一时气得涨红了一张脸。 战青城湿嗒嗒的凑了过来,苦笑:“我从旁屋冒着大雨过来,你当我是要享什么齐人之福的吗?自从同你在一起,我可曾碰过谁?苏凤锦,你这清高的假性子什么时候收一收?你还要我忍到什么时候?还是你当真以为我能忍你一时,便能忍你一月?一年?十年?” 第131章 东屋的醋味儿 苏凤锦浑身僵硬的躺在床上,瞧着近在咫尺的战青城,忽的想起忆秋的话来。 卿如玉本是要嫁给太子的,可是战青城插了一手,卿如便没有做成太子妃。联想起先前的种种,苏凤锦到底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这么一想一颗心又凉了几分,抬起脚,一脚踹上了战青城的肚子,将战青城揣翻在地。 战青城本是留意着苏凤锦的神色,不曾注意便着了她的道。 这会儿从地上爬起来,阴沉沉的瞧着她:“苏凤锦,你就在这里装你的清高吧!我去享我的齐人之福!” 苏凤锦一个枕头砸了过去,挽珠从外头跑了进来,见这二人又吵了架了,一时又急又气:“小姐……” “关门,睡觉。”苏凤锦扯了被子将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挽珠站在门口,瞧着战青城一颗心慌得厉害。 “爷,其实小姐……” 战青城拿了伞,一张脸阴沉沉的迈入滂沱大雨里,直奔旁屋去了。 去了旁屋之后一脚便将门踹开,那檀香猛的坐了起来,微弱的红色烛光落在檀香那白皙的皮肤上,她只着一件肚兜,坐起身还可见那傲人的弧度,战青城直接无视,朝床踹了一脚:“起来,穿上衣服。” 檀香慌慌张张将衣服齐齐整整的穿好,见战青城浑身都湿透了,低声道:“奴……妾身替爷换一件衣吧,外头的秋雨寒得紧。” “还有被子吗?”苏凤锦的视线从屋子里头扫了一圈,这里头除了桌、桌椅便没有旁的东西了,简直寒酸得可怜。 “有两床。”檀香心里隐约还透着几分期待,却不知战青城是何意。 其实檀香也如雅竹了一般,打小就伺候着战青城的,只是后来年十六的战青城出征去了便少有交集,如今回来了,檀香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着,也就没有了近战青城身的机会了,加上先前绣春的前车之鉴,檀香便再不敢妄想,可如今一块天大的馅饼又砸了来,战青城便活生生的坐在床上,便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战青城径自解了衣,赤着上身穿了里裤躺在床上,见檀香还傻站着:“你去软塌上睡。” “爷……”檀香面容透着几分薄红色,将扔在地上的衣袍拾了起来挂好,欲言又止。 战青城朝她挥了挥手:“不过演戏罢了,慌什么?日后若是见了旁人,这戏如何演还用我教?” 檀香咬了咬唇,失望的瞧着那滴雨的青色长袍,长袍上头绣的翠竹当真栩栩如生,如今被雨水打湿了便越发的好看。 “是,妾身明白。”她垂眸转身抱了两床被子搁在软塌上,又抱了个碳盆来,搁在衣服旁生了火烤着。 夜色在雨声里一点点的爬走,次日天色蒙亮的时候雨便停了。 将军府的屋檐旁发出刀嘀嗒嘀嗒的声音,目光所望之处洁净得紧,晨光折在将军府里头,鸟儿栖在寒树枝头轻啼,战青城从旁屋出来,便瞧见苏凤锦着了单薄的衣坐在秋千架上发呆,手里头的绣架掉了也不知道。 战青城瞧着她小而嫩白的手,鬼使神差的便伸了过去,苏凤锦触电般抬手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在苏凤锦的脑子里回荡,她浑身就似被抽光了力气一般,瞧着自个儿的手,指尖轻颤。 战青城却弯腰拾了苏凤锦掉地上的绣帕放在她腿上,摸了摸脸,啧了一声:“打人的力道怎的这般轻?” 芳姨面色一白,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倒是檀香过来了,瞧着战青城脸上隐约的巴掌印心疼得紧:“爷,您脸上……” 战青城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檀香伸过来的手,幽幽的扫了眼众人:“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见战青城拂衣而去,春芽鄙夷的瞧着苏凤锦:“你原就是大奶奶,不过是摸了个手,装的什么矜贵。” 芳姨扫了眼还杵在一旁的檀香,咳了两声,朝苏凤锦低声道:“大奶奶,外头风冷,回屋多穿件再出来。” 不等苏凤锦回答,芳姨便将苏凤锦拽回了里屋,刚关上门,便开始数落:“姑奶奶,你怎的打爷还打上瘾了不成,不过就是在旁屋里头睡了一宿,瞧爷那一身皱巴巴的衣都不曾换便走了,这儿可是将军府,不是旁的小门小户的,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说东屋的不会伺候人?” 苏凤锦张开手,芳姨将外袄替苏锦穿上,那件淡蓝色衣袍衬得苏凤锦面容越发白嫩,鸦鬓般的发低低的挽起,一缕发落在颈边,远远的瞧着只觉苏凤锦温柔又乖顺,瞧得人的心里欢喜得紧,怜爱不矣。 檀香在屋子外头站了一会儿便出了东屋,春芽在院子里头晒了些花,反正主屋里头伺候的来来去去也就他们几个,这将军府的人对东屋的关注度原是极低的,只是的近来战青城一直宿在东屋,便招来了各种各样的眼光,偶尔有婢女经过时多会透过铁栅栏的门往里头瞧上两眼,偏东屋的主院离铁栅栏门还有段距离,所以什么也瞧不见。 饶是这样,这些日子从门口路过的人也不在少数,有时候一日路过的比起先前一个月路过的还要多。 苏凤锦换了件衣,起身去了樱花树下,那樱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落光了,花瓣飘在地上、积水里、树边的小池子里,秋风一吹便随着水荡开一圈圈波纹,那些竹片在风中晃动,偶尔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踮起脚尖拿起一个最矮处的竹片细瞧,上头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差不多了,苏凤锦是什么也没有瞧出来,她忽的发现,原来誓言是这世间最不靠谱的东西,一场秋雨便模糊了,若再过目几日,冬雪一罩想来便是什么痕迹也寻不着了。 苏凤锦擦了上头的墨渍,打开砚台取笔沾了些墨,落笔时却又不知写什么,鬼使神差的便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昨天晚上她想起很多东西,有好的,也有坏的,都是有关战青城的。 如今瞧着半树的竹片,心里忽的又暖了几分,不知是要继续沉沦下去,还是趁早收脚,一刀两断。 忆秋从外头跑了进来,见苏凤锦在竹片上写的两个名字,气得很:“我听说姓战的又填房了?他人呢?” 苏凤锦忙将风风火火的忆秋拽住:“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正巧将军府的出来买菜嘛,那卖菜的又去红袖坊卖菜,正巧我是去收银钱的,一听他们聊我才知道的,那人在哪里?”忆秋衣袖子往上撸了一把,气势光汹汹的往外走。 “他原就是个将军,战功赫赫,要什么人是得不到的,这府中三妻四妾的原也不少,我作什么要生那个气,他爱娶谁便娶谁,爱同谁好便同谁好,我作什么要稀罕他!”老夫人原也不待见她,苏凤锦虽是个闷闷的性子,可是也不喜欢被旁人误解,更不喜欢受些无名的冤屈,只想起昨日便火从心上窜。 忆秋只得将步子挪了回来,语重心长似个小大人一般:“你能这般想就最好了,这姓战的也忒不是东西,先前他没来招你的时候你在战府的日子倒也还好,可如今,三天两头的受伤,也不知他一个将军是干什么吃的,哦对,我先前来的时候好似瞧见那姓战的同兵部尚书坐在一辆马车里,当时风吹起一点点,我还当我是瞧错了,如今不在府上……那就是他了?” 兵部尚书魏大人,是魏兰馨的父亲,战青城同魏兰馨的父亲在一起,不可就是同他的岳父在一起吗。 苏凤锦忽的想起战青城说的什么孝敬岳父之类的鬼话,这样的话他原是同不少人说过的,到了苏凤锦这儿都不知那一句话出来能不能得些口水沫儿。 她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的瞧着桌面上墨黑的砚台,只觉心里空荡得厉害,就好似有一颗石子在空旷的房间里头弹跳,一下又一下,扰人心神。 忆秋无端想起录海所说的那句话,有些人的存在本身,便带有原罪,瞧着面色苍白的苏凤锦,想着这般柔弱沉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的就带有什么原罪了?难这话是在说战青城? 这般想想,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各怀心事。 挽珠端了些糕点过来,搁在桌案上便捏了鼻子直皱眉:“这榴莲糕这般大的一股味儿,也就你这般喜欢吃,这可是最后一瓣榴莲做的了,你省着些吃。” 忆秋坐在软塌上,懒洋洋的晒着秋日里并不怎么温暖的太阳,伸了个懒腰,眯着眸子喃喃道:“还是这儿舒服,挽珠,一会若是状元爷差人来寻我,你就说我不在。” 挽珠神秘兮兮的笑道:“我听说状元爷是要给你相亲呢,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你竟这般躲着,若是有幸,也好叫咱们多瞧两眼替你看看。” “相亲?忆秋不过十五……”苏凤锦默了,她十五的时候可尝不是同赵阮诚订了亲,到了十六便成了亲,发生了这么多事,可那十五岁的岁月却仿佛还在昨日。 忆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相亲,是追债,状元爷这几日有笔钱转不过来,那人急了,成天的追着要债,牛皮糖似的,撵都撵不走。 苏凤锦将竹片挂在树枝上,抬头瞧着秋末里干枯的枝桠问:“忆秋,樱花开得这样好,可它为什么不结果呢?从三月有份到如今,开了两季花,可却不曾结过一个果子。” 没有果子的树,又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第132章 檀香的送子观音 忆秋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半眯眸子瞧着雕花精致的屋檐笑:“不结果也总有法子长成树,以前一直没发现,这儿竟有一棵这样的大的树呢。” 秋末的天碧蓝得似水洗过一般,大雁已经尽数南飞了,独有几片白云在半空中飘乎不定,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头回廊曲折,水声潺潺,风铃声清脆。 兰馨寻了个由头来了东屋,今儿苏凤锦身着一袭烟罗紫的锦袍,料子虽不是上乘却衬得苏凤锦迤逦了几分,那张不出尘的面容白皙细嫩,弯弯的眉眼于阳光下瞧着温婉柔顺得紧,如今的好了苏凤锦哪里还有先前着旧布衣时的狼狈样儿,活脱脱便是一个气质温婉的妇人。 她紧了紧帕子,近前去:“你身子可好些?近来我在府中事务繁忙这才拖到如今才过来。” 苏凤锦摸不清兰馨的脾气,对于她过份的亲昵只觉尴尬:“还好。” 兰馨瞧着那一树的竹牌子,忽的笑了:“真好看呢,我记得当年我同爷同在国子监的时候爷也曾递过竹牌子给如玉妹妹呢,那清虚观里头现如今还挂着如玉妹妹同爷写下的竹片…” 苏凤锦面色一白,心里忽的有些不是滋味,于战青城而言,她到底是个替代品,先前的动摇原也不过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兰馨见她不说话,取了个竹片儿下来细细把玩,那竹片做工精细,上头还雕刻着迸蒂莲的图案,只是字迹已变得模糊了:“当真是可惜了,当年爷同如玉写的心愿,爷怕风吹化了,还曾用刀子刻着呢。” 苏凤锦垂眸瞧着自个缎青色的鞋面儿:“少奶奶可有旁的事?” “原是我过于思念那段往事,失态了。”兰馨见她无甚表情,不由想着,莫不是苏凤锦的心里还放着她那狠心的前夫? 忆秋端着茶盏悠悠的插了一句:“你这张口闭口的如玉如玉,怎的如玉还比不上你这将军府的平妻了?” 兰馨面色微变,将竹牌子挂了回去:“忆秋姑娘说笑了。” 秋婆子扶了兰馨一把,愤愤的扫了眼忆秋,笑得虚假:“我家少奶奶原就是个念旧的,瞧着这些个物件儿,难免想起些往事,姑娘见笑了。” 忆秋打着呵欠,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嗤笑道:“我可没有功夫见笑这些,倒是听闻你家爷又纳了个妾,啧啧,男人呐,都一个德行。” 一块巨大的云挡去了太阳,院子里霎时冷得很,忆秋便拉了苏凤锦回房,坐在碳盆边支着脸瞧着愤愤出了东屋的兰馨,嗤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也就她还好意思搬出来。” 苏凤锦取了夹子拔了拔碳,瞧着暖亮的碳默了半响,低哑着嗓音似赌气一般:“长安城里头哪个不知战……与卿二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原就是个不相干的,又哪里会在意那些。” 忆秋原是听着她的语气觉怪异,抬头一看却见她在抹眼睛:“你这是做什么?苏姐姐,在这将军府里头,那些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你……” “眼睛进沙了。”苏凤锦使劲擦了擦,面色淡漠得紧。 忆秋反正也是闲着,便干脆将战青城同卿如玉的那点事儿都挑了出来。 “那时候状元爷、云尚书、战将军,卿如玉还有兰馨以及几位皇子皆在国子监求学,旁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却是听说过的,那年中元节的时候巧的是姓战的出征去了,回来的时候中元节早过了,于是他便买了整个长安城的灯盏挂满长安城,瞧着跟真的中元节似的,那一年当真是热闹,我记得,好像是三年前的时候,那会儿姓战的还是偷着回来的,教老夫人发现了,一顿好打送去今上那儿请罪。” 忆秋小心翼翼的瞧着苏凤锦,见她无甚表情,又继续:“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姓战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说回来做什么,后来还是卿二小姐以死逼丞相出面求情,这事儿才抖了出来,若不是今上喜欢棒打鸳鸯,估摸着卿二小姐同将军孩子都有……咳,不过就是些往事罢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到底都过去了。” 苏凤锦来到窗边,推开窗瞧着那一棵枯死一般的樱花树缄默不语。 原就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罢了。 卿如玉在战青城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她原就是比不过的,又要去奢求那些做什么。 她一面恨自己轻易便将赵阮诚搁下了,一面又恨自己对战青城上了心,于是便自顾自的想着,她便同长安城那些流言中的恶妇、弃妇、荡妇有什么区别呢?她到底已经脏了,早就脏了,想着若是哪一日连着身子也一并脏了,是不是那日子便彻底的失了盼头了。 忆秋不知她在想什么,正巧状元爷那边来了人,道是因着一个姑娘同状元爷同人家打起来了,伤得厉害,忆秋急匆匆的便走了。 兰馨打东屋出来便去了老夫人那儿,刚到便听见老夫人笑盈盈的话传过来。 “好好好,青城愿在你那儿原也是桩好事,可要留意着,若是有了身孕,要及早通传……” 兰馨一条帕子都快扯碎了,硬是撑着娴雅得体的笑走了来:“母亲,我正想着是什么样的好事儿呢,原是檀梅一夜便有了孩子?倒当真是个喜事儿呢。” 檀梅被老夫人拉在椅子上坐着,深知兰馨不是个省油的,一时心惊胆颤的起了身:“大奶奶,奴婢……” “既是填房了,你我不必如此拘谨,母亲近来可好些?”兰馨凑了过去,占了织玉的位置替老夫人捏着肩。 织玉垂眸退了几步,恨得牙痒痒,当真不曾想连檀梅这般下作的婢女都填了房了,她哪点不比檀梅好,平白让檀梅这种闷不吭声的占了大便宜去。 雅竹私底下轻碰了碰织玉的手,示意她收敛一些,织玉福了福身便退了。 兰馨扫了眼织玉,替老夫捏着肩嗔笑:“母亲近来脸色好了许多呢。” 老夫人接了雅竹递的烟管儿,慵懒的侧躺在贵妃榻上嗒吧嗒吧的抽了两口,烟雾缭绕里熏得兰馨直皱眉。 “抽着这东西,倒缓和不少。”老夫人言罢又抽了几口,近来她越发的烟管儿不离手了,府中的人想着能减轻老夫人的痛楚,能用着的也就由着老夫人用了。 “兰馨方才去过东屋了,到底不比西屋来的好,怎的让檀梅去了东屋了?”说这件事儿的时候兰馨原是不在的,若是兰馨在,指不定这房便填不成了,老夫人约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便撇了兰馨只同战青城与檀梅商议,兰馨只是意外,不曾想战青城竟待一个婢女如此上心! 老夫人递了烟管,坐了起来,青色绣大佛花的衣袍衬得老夫人越发慈和贵气:“原是青城让她跟着东屋的,也就由着他去了,檀香如今也是姨奶奶了,你若是得空了,拔个丫鬟过去伺候着她,可不兴教旁人说将军府的失了规矩不懂礼数。” 檀香站在一旁,垂眸一副丫鬟的模样,唯唯诺诺的,同苏凤锦的性子还真有几分相似, 兰馨一瞧心里便来气,她压着火气,笑盈盈的拉了檀香的手温声道:“晚些你到西屋里来,我同你讲讲爷平日里要注意的事儿。” 老夫人握着手里头的佛珠起了身,将手搁在兰馨的手上:“都退下吧,我也累了。” 送了老夫人离去,檀香便抽了手,站在兰馨面前垂眸顺目的,丫鬟一般,没什么气度。 兰馨压着愤恨,朝檀香道:“你且随我回西屋,我同你讲讲。” “多谢少奶奶,奴婢……” “你既是填房,却也是伺候过爷的,到底不一样些,就不要再唤奴婢了。”兰馨搭着海棠的手出了梧桐院,刚走几步,雅竹便追了上来,捧了个盒子递给檀香。 雅竹生得温婉,多年前原也不过是个丫鬟,如今却出落得越发的婷婷聘聘了,兰馨忽觉出几分危机感。 “原是要送些礼的,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一时忘记了,特吩咐了奴婢送来。” “多谢老夫人。”檀香捧着那盒子,心下慌乱得紧,若是这些人知道那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雅竹福了福身,面若桃花,端庄得体:“奴婢先行告退了,二位慢走。” 兰馨扫了眼檀香打开了的盒子,瞧着盒子里头的东西眯了眯眸子,紧了帕子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待得空了我再予你细说。” 檀梅目送兰馨离去,瞧着盒子里头的送子玉观音又觉讽刺得紧,一个碰都不愿碰她的人,她要如何多出一个子嗣出来? 兰馨一回西屋秋婆子便退了诸人,关了门,满面怒意:“也不知檀香那狐媚子使的什么手段,竟教老夫人将她作了填房,奶奶,咱们可得想想法子,如若不然,她当真有了子嗣,那可就……” 兰馨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笑:“我还当爷多看中东屋那位,原也不过如此,教你备的东西可都备了?” “都备着呢,奶奶今日要用吗?爷领了大半府兵出去了,这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秋婆子将那酒壶取了来,又取了新做的衣一并搁在案几上。 兰馨轻抚过那香味儿逼人的衣,垂眸轻笑:“我爱了他那么多年……” 秋婆子忙伏低身子附和:“奶奶待爷当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呐,这府上可没有人再比得过奶奶了。” 第133章 替她人做的嫁衣 兰馨烦燥的心得了几分安慰,她差人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又命人在将军府的门口守着,待战青城回来便主请他去西屋。 兰馨吩咐屋子里头的人忙活了一个下午,屋中素纱垂帘,案几宝阁都微微的换了些地方,显得整个西屋越发的宽敞亮堂,夕阳从窗外头折进来,最后只剩了一抹将暗未暗的余辉。 秋婆子在屋子里头点上了些蜡烛,烟火阑珊里兰馨着了单薄诱人的衣站在门口盼着。 战青城远远的走进来便见兰馨在等他,忽的想着,若苏凤锦也能如她一半这般,那他便也知足了。 兰馨迎上去便挽战青城的胳膊,亲昵得紧:“听外头的说爷今儿领了府兵将户部围了?” “海棠说你身体不适。”战青城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瞧着亮堂明暖的屋子忽的平添几分歉疚,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战青城依旧将她视作儿时的那个玩伴,而不是一个平妻,如今见她衣着单薄身姿窈窕面若桃花才明白,他娶回来的终究不是一个玩伴,而是一个平妻。 他脱了披风披在兰馨的身上,无视那一身的窈窕姿色:“明日小雪了,当心着凉。” 兰馨面色忽的一白:“爷,要走吗?我亲做了些菜,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可好?已经许久不曾有人陪我用过饭了。”她垂眸低叹,似秋日里落在湖面的叶子,荡开涟漪无端生出几分孤寂来。 西屋原就是整个将军府最华贵的所在,加之兰馨的父亲又是兵部尚书,就这么一个女儿,有劳什子好的东西自是往这西屋里头送的,若非是兰馨知晓顾忌,多半是要将老夫人的梧桐院给比下去的。 战青城坐下敲了敲桌子:“坐。” 兰馨几乎喜极而泣,裹着战青城的披风满面娇羞:“天越发的冷了,我备了些你爱喝的酒,你尝尝,可还是当年那个味道?” 她为战青城倒了杯酒,递至战青城面前,战青城接了酒杯笑里透出几分惆怅:“前尘往事,还挂念着做什么。” 兰馨替战青城夹菜,欢喜得紧,满面的愁容都消散:“爷,尝尝这些菜,原都是我亲手做的。” 战青城忽的想起苏凤锦做的糕点,清甜爽口。 他只草草的吃了几筷子,心里还在想着再晚些去东屋苏凤锦是不是就睡下了?这都过了一天了,若是有什么旁的火气,也该散得差不多了才是,待她睡了偷着去,总不会生气。 兰馨一个劲的替他倒酒,战青城想着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喝得也就慢了。 战青城喝着只觉热得慌,扯松了衣领,又吃了几筷子,忽的想起苏凤锦嫩白纤细的颈,以及那双柔软白嫩微凉的手。 战青城忽的起了身:“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兰馨面色一僵,忙从背后抱着战青城,低声细语:“青城哥哥,你我已经大婚了,我原是你八台大轿娶回来的,可你我这么多年都不曾……我爱了你这么多年……” 战青城凝着兰馨那双涂着艳红蔻丹的手,十指纤细保养得当,指尖嫩白如葱,可却到底同苏凤锦的差了许多,苏凤锦的身上从来不会有这般浓烈的胭脂味。 战青城只觉热气上涌,他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如今软香温玉在旁,忽觉有些控制不住。 兰馨松开他,钻进了他的怀里,手捧着战青城微红而刚毅的脸,心里暗自计算着药效。 “青城哥哥,我原已是你的妻了,这些年你征战在外我便一直守着,我知你待东屋的不一样,不要紧的,只要你偶尔来陪陪我,我便也知足了。”兰馨退而求其次,抬头要亲他,他侧过头去,那印记便落在了战青城素白的里衣领子上。 他忍着炽热感将兰馨推开,兰馨挡在门口,目光灼热的凝着战青城,默了一会儿,忽的开始退衣,那衣本就单薄,一退便显露出窈窕的身姿,除了臀,哪里都比苏凤锦的好,可战青城却忽的想的那日在假山里头苏凤锦恶心又隐忍的表情,那般的滋味此刻似被无限放大,他忽的格外的贪恋。 “青城哥哥,你瞧我哪里不好,我原就是你的妻,我……我们把房圆了,好不好?”每每兰馨见了她母亲,问起某些事来她总顾左右而言她,不是害羞,原是不曾有过,她又要如何去回答。 “兰馨,莫胡闹。”战青城忍着火烤一般的炽热之感,伸手去推兰馨,兰馨蛇一般的缠了上来。 “檀梅一个婢女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我也可以……”兰馨伸手去解战青城的衣,那双因紧张而微凉的手同苏凤锦原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战青城一时失神,衣袍便被她扯了大半,待回神,一掌便将兰馨劈晕了,顺手将人抱了起来搁在床上。 战青城想,若是兰馨也可以,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非苏凤锦不可了?是不是一切都可回到原点? 他在床头站了好一会儿,双拳紧握默了半响,最终扯了被子盖在兰馨的身上,系上披风转身逃一般的离了东屋直奔西屋而去。 东屋里头的光已经弱下去了,思及兰馨站在一片阑珊的灯火里迎他的模样,战青城不禁失笑,到底是他对苏凤锦奢望过高了,她那般的性子,如何会做守望他归来这样的事。 他轻轻一推,却见东屋里头的门开了,芳姨站在门口,朝战青城低声道:“奶奶睡下了,奴婢特留了个门。” 战青城点了点头,一入里屋便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味,那味道似森林的清晨,令人着迷。 芳姨见他神态不大对劲,亦不曾多想,顺手便从外锁了里屋的门,坐在门口烤着火,眯着眼准备睡下。 苏凤锦睡到一半,忽的发现一道身影压着她,那温润濡湿的感觉从唇边转移一路向下,苏凤锦一时慌了神,抬手便扇,战青城扣着她的手腕,目光透着炽热:“又想打我?” “你!谁许你进来的,你滚。”苏凤锦手脚具被他扣着,动弹不得,一时慌了神。 战青城忽的扯开被子,紧贴着她才发现这些日子苏凤锦原也是长了不少的:“苏凤锦,我当真不喜欢你这假仁假义的性子,你原就喜欢我,作什么还要拒绝?” “我原就是弃妇,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干系……战青城!!”苏凤锦的衣袍被他扯开,露出浅粉色的肚兜,朦胧幽亮的灯盏下苏凤锦嫩白的肩膀露在深秋的空气里,冷得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既有自知之明,就别在这里假正经。”战青城扯开她的衣袍,瞧着苏凤锦挣扎的模样浑身热血沸腾得紧。 苏凤锦泪流满面的挣扎:“你滚,滚……” 慌乱中苏凤锦寻着了枕头下的匕首,朝着战青城手臂上便是一刀,战青城的热血似有了一个宣泄口,那血瞬间浸湿了衣袖子,他挥手打掉苏凤锦手中的匕首冷笑:“你就这么恨我?” “恨!”苏凤锦吓得面色苍白,凝着手臂上的伤,浑身发着颤,她原就是水性扬花的人,先前喜欢赵阮诚,如今却又因着战青城的伤心疼,这样的她,同那些人口中的苏凤锦又有什么区别?她越发讨厌这样的自己,总觉苦痛的日子好似一条天路,望不到尽头。 战青城就这么半伏在她的身上,一只手探下去动了起来,苏凤锦连颤都忘记了,目瞪口呆的瞧着战青城自、渎,好半响才愤愤的骂:“恶心!无耻,你不要脸!你……” “还有什么新鲜的骂法?一……道骂出来听……听。”战青城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格外的性感,苏凤锦不敢动弹,瞧着战青城涨得通红却隐忍的神色忽的什么也不说了。 深秋的月光跳过窗子折进了屋子里,窗外头冰冷的风在呼号,战青城就这么半伏在她身上折腾了大半宿,只是到底没有碰她,将手上的污渍在她裙摆上擦了擦,苏凤锦厌极:“别擦在我裙子上。” “你的意思是要擦进你身……” “战青城!你无耻!”苏凤锦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抄了仅剩的两个枕头砸他。 见苏凤锦衣衫身乱的坐在床上,面色羞红的瞪着他,忽的两管鼻血就这么刷了下来,两人瞬间愣了,苏凤锦忙裹进被子里,气得面色发白:“你滚!” 芳姨听见里头的动静,忙开了门进来瞧,这多点了两盏灯才发现战青城整个手臂都是血,连鼻子都在冒血,吓得面色青白:“这这这,这是做什么啊!奶奶啊,你这是要做什么啊!爷是让着你,那你也不能家暴啊,你看看这一手的血,鼻子都打出血来了,平日里奴婢瞧着你原也是个温婉乖顺的,怎的一见着爷便成了这个样子。” 芳姨一面寻药一面唠叨苏凤锦,战青城捂着鼻子,闷闷道:“原是我唐突。” “唐什么突,都大婚快一年了!我要说就是奶奶娇情过了头了!”芳姨将药塞进苏凤锦的手里,好了暗自掐了苏凤锦一把,低声道:“你若将东屋动静闹得大了,梧桐院的还不得吃了你,你瞧瞧那一手的血,若是伤着哪儿了拿不起战枪,你可就是整个大晋的罪人。” 苏凤锦气得面色青白:“他有的是大夫瞧……’ “赶紧给爷上药!奴婢就在外头候着。”芳姨就这么果断的扔下苏凤锦一溜烟跑了。苏凤锦捧着手里头的药,看了眼裙子上头白色的浊渍,厌恶得紧。 第134章 苏府回门 战青城笑得春风满面,抹了一把鼻血,将手递了过去:“我不过碰了碰你便被你伤成这样,若是当真圆了房,你还不得杀了我。” 苏凤锦见他鼻血横流,咬牙切齿:“别来东屋,算我求你了。” “呵,谁说我来东屋是来瞧你的?原是去见檀梅,懒得再往那里头走罢了,啧,苏凤锦啊苏凤锦不曾想你竟存了这样的心思,若是想独占本将军倒也可直言,何必这般假正经的拐弯抹脚?”他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一脸的食髓知味。 苏凤锦扫了眼他衣领子上头的红色浅印子,淡漠得紧:“呵,原是从哪个销金窝里回来享齐人之福,没曾想瞎了眼来了我的屋,那你去找檀梅给你上药就是。” 苏凤锦一把将药塞进战青城的手里,起身将人往外推。 战青城人高马大的,苏凤锦推了半天也闻丝不动,一抬头便见战青城眸光深邃的凝着她,一时着了慌:“看……看什么,赶紧走,去你的旁屋,莫来烦我,我原也没想过要入你战府的门!” 战青城手上的已经上了药粉,如今血是止了,他带血的手抬起苏凤锦的下巴,玩味儿似的笑:“那你那日为何同我入府?我予母亲解释时,你大可说是休书,苏凤锦,赵阮诚那样的人,即便有当一日赵家当真出了事,他也不会如我这般护你,你与其再对他有所念想,不如伺候好我。”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眼神里凝着向分冷淡:“你同阿诚原是不一样的。” 赵阮诚待她似温水般,便是大婚那日亦是相敬如宾不可见过多的举动,而战青城这个人似火,总恨不能将他的火沾带到你的身上,同你一块儿烧。 “呵,赵阮诚。”战青城紧握着手,上头的伤又裂开来,战青城也不在意,转身便踹开门走了。 苏凤锦垂眸,瞧着地面上的血忽的泪流满面。 她是怕了,她当真是害怕,害怕被伤害,害怕被休弃,理害怕被辜负。可偏偏她也是真的待战青城上了几分心了。 芳姨走了进来,见苏凤锦坐在地上哭,只当她是不喜欢战青城做的那些事儿,又心疼又好气:“哭什么哭,这原也是一桩好事,如今生生的搅没了,你虽不过十七,可经历的却也不少了,你听我一言,且管他前尘往事做什么,这活着终是要往前走的,见天的这般不放过自己,旁的人不也跟着你受苦吗?爷待你也算好的了,如若不然,你这纸糊的大奶奶早淹死在镜湖里头了。” 苏凤锦动了动唇,声音沙哑:“你倒看得开。” 芳姨将她扶了起来,苏凤锦去屏风后头换了件衣,芳姨正要拿了去洗,苏凤锦拦了下来。 “烧了吧。” 芳姨摸着这上好的料子心疼得紧:“这可是苏州云锦,整个府上也你和西屋那位有几件,千金一匹的价,你这败家玩意儿,说烧就烧!” 苏凤锦瞧着床上斑驳的血迹心里发慌:“床上的……也不一并烧了。” 芳姨扭不过她,只得换了被单,恨铁不成钢的念叨着:“闹得差不多也是得了,爷到底是男人,统帅千军万马的,能为你这般拉下脸面已是万幸了,你怎的还要得寸进尺!这若是让旁人知道了,爷还如何在军中立威信!若是哪日爷不顾着你了,莫说老夫人,光是西屋的那位,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你!” 苏凤锦心里头苦涩,听着芳姨这般来来去去的提及战青城与兰馨,半分睡意也消了。 芳姨烧了东西回来,见苏凤锦扒在窗边睡着了,战青城沉着一张脸去而复返正轻手轻脚的替苏凤锦盖毯子,芳姨便关了门退了下去。 战青城默了默,陪了苏凤锦一同扒在桌子上,瞧着她安静时恬静的睡颜又觉心里难割难舍的,一时又厌自己这般没出息,原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偏生他除了苏凤锦便谁也不想碰,光是闻着兰馨身上那股子浓而房间的胭脂味儿心里头便厌恶得紧。 战青城原就是个自持力极好的人,军中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寻人消火的心思,加之是个将军,没几个人敢同他说那档子事,所以一直对某些事情知之甚少。 总觉那档子事是两厢情愿的两夫妻才会做的,所以苏凤锦拒绝时他忍得再辛苦也不碰她,偏生这夜险些失控,战青城靠着椅子,拿了笔墨在桌上绘画,画的是苏凤锦的睡颜,当真是又乖又安静,暖进了人的心里。 战青城一副画绘了一夜,见苏凤锦醒了在屋子里头挥着手蹦跳忍着笑瞧着。 苏凤锦没注意战青城,一时失了形象:‘芳姨芳姨快来,我……我手麻了!” 芳姨从外头跑了进来,忙按着乱蹦的苏凤锦:“你悠着些,好歹是个大奶奶,怎的这般没规矩。” 苏凤锦满不在乎的撇着嘴:“前些日子你还讲我闷得木头一般,嘶我手麻了,疼疼疼。” 芳姨替苏凤锦按摩着手,恨铁不成钢:“就你这模样,你还有脸嫌弃爷,你也不瞧瞧你自个儿……” “我手麻……”苏凤锦委委屈屈的将手搁芳姨眼前晃了晃。 “爷在那儿,你让爷给你按去。”芳姨拍开她的手出去了。 苏凤锦表情如晴空霹雳,慢慢回头便见战青城卷了画,朝她缓步走来,握了她的手问:“可还麻?” “不不不……不麻。”苏凤锦猛的将手抽了回去,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战青城玩味儿的瞧着她:“本以为你性子沉闷得紧,却不曾想还有这样一面,苏凤锦,你当真是个假正经。” “怎么?从旁屋出来想来我这儿享享齐人之福?”她心情不好,说话便夹枪带棍的,对着战青城一顿好打。 战青城心里头憋屈,面上却云淡风轻:“是啊,旁屋的可比你会伺候人。” 苏凤锦抿了唇,转身出了屋,战青城跟在她后头朗笑:“怎的这般神情?我原是同你开个玩笑。” 苏凤锦将绣线搁太阳底下晒着,不同他搭话,倒是旁屋的她檀香来了,朝苏凤锦福了身,规规矩矩的:“妾身见过大奶奶。”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幽冷的扫了眼檀香,檀香忽的想起昨儿夜里战青城让她包扎的模样,满身血瞧着当真是心疼得紧。 檀香扫了眼自顾自忙活的苏凤锦,垂眸敛去眸底几分寒意。 战青城跟在苏凤锦的身旁转悠,苏凤锦要拿线他便也拿线,苏凤锦愤愤的回了里屋,战青城也跟了进去。 安吉从外头跑了进来,见苏凤锦正在布上绘绣样儿自家爷在一旁讨好的砚墨,顿觉惊悚:“爷,去苏府的马车已经备妥当了。” 战青城搁了墨条,朝苏凤锦伸出手:“本将军去拜见岳父,内子可赏脸一同去?” 窗外头的阳光打进来落在战青城的头上,光圈自他的眼中打出来,刚毅的面容英朗神武,专注的神情似要将她吞进去一般的认真,苏凤锦心头慌得厉害:“我……我爹……” “你娘忌日,你不想去?”战青城挑了挑眉,手依旧伸着。 苏凤锦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依旧会想起战青城自带光环向她伸出手时的模样,起码这一刻他称苏正清作岳父,称苏凤锦作内子,不是夫人,而是内子。 在这个朝代,对夫人的称呼有许多种,有人称之为糟糠,有人称之为妻房,有人称之为夫人,却鲜有人会称之作内子,内子便有正妻之意,是真心娶之的妻。 苏凤锦倒没将手递予他,而是绕开他出了里屋。 安吉笑嘻嘻的凑近战青城:“爷,您这是抱得美人归了?还是不曾抱得美人归?这眼看着一年都快过了,怎的东屋奶奶还是这模样?爷,莫不是你不行?下次奴才差人多送些补药过来。” 战青城正烦燥着,杀气腾腾的扫了他一眼:“想去军营?” “不不不不想,原是小的多嘴了,您请。” 安吉对军营这二字简直退避三舍,那就是一个恶梦,一想到木寒秋那副将,浑身疙瘩都起了,那是一个鲁智深一般的女子,高七尺有余,体形偏精瘦,偏生那张脸又是女人一般好看,若是丑些,安吉定同他称兄道弟了,真真是可惜了。 苏凤锦远远的便见兰馨站在门口,身后的秋婆子与海棠各自捧了个盒子候着,那架势令她发慌,不由的慢了脚步。 兰馨见战青城同苏凤锦一并出来,恨得牙痒痒,那酒!她到底是替苏凤锦这弃妇做了嫁衣了,心里又如何甘心。 秋婆子附耳低声道:“听闻爷昨儿是去了旁屋里头歇下了,天透亮了才去的东屋。” 兰馨面色缓了几分,朝近前来的苏凤锦笑得亲昵:“听闻姐姐今儿要回府……” “走吧。”战青城接了安吉的披风替苏凤锦系上,直接无视了兰馨。 苏凤锦回头望向兰馨,言辞本也淡漠,却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了:“多谢你来送我。” 冷冽的冬风扑面而来,整个长安城的最后一抹暖意也终于消散干净,取而代之的是连太阳都无法驱逐的寒气,风拂起兰馨胭脂色的长裙,她凝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双目赤红:“他在怨我,他定是在怨我了,海棠,你说他是不是在怨我了。” 可即便是怨了,她又能如何?她不过是想要在这将军府里头得一个立足之地,得战青城几分目光,似从前一般,来寻她下下棋,闲言话语的谈几句罢了,怎的如今却这样难了! 第135章 苏正清夜谈 昏暗的天空阴沉沉的笼在长安城的上空,这段时时日天气越发严寒,今日更是冷得厉害,算起来,长安城也该下上好长一段时间的雪了,可是近来也不知是怎的,天气起伏不定的耗了一月余,硬生生是不见下过半个雪渣子。 海棠上前扶着兰馨:“气寒地冻,怕是要下雪了。” 兰馨抬头,瞧着将军府冷硬乌黑的屋檐,空中隐隐约约里有细雪在飘荡,寒气沁人心脾,灰色的墙面孤寂的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裹紧了衣袍急匆匆的走。 苏凤锦出了长安城去到平安县时天色已经晚了,细雪纷纷扬扬里落了一日,将眼前的官道与远处的山脉覆上了一层银白色,车轱辘声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碾过,停在了苏府的大门口。 因着苏正清是买来的官,所以家中也还算是有些产业,府坻亦是有模有样的。 苏正清携了继夫人与苏明央以及一家奴仆站在门口候着,远远的便见一辆华贵的大马车使来,朝两旁的奴仆欢喜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快,准备快放鞭炮!!!” 肖然心笑得花枝乱颤,好似自家亲女儿领了夫婿回来一般:“老爷,你瞧凤锦已经一年多不曾回来了呢,我还怪想她的,也不知变模样不曾。” 马车碾过地面上枯断的枝桠,停在了苏府的门口,原是细风夹雪的天气合该没什么人,只是到底是将军携带夫人回门,这般的好事儿在平安县里头当真是不曾有过的,一时围上来瞧热闹的便占了一大片,好在战青城带了些府兵过来,府兵腰佩长剑,面目森然,分立两旁,气势凌人,配了后头好几车的礼,气派得紧。 战青城瞧着怀里睡着的苏凤锦,做贼似的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到了。” 苏凤锦望向车窗外头,迷迷糊糊的:“下雪了?” “早该下了,只是近来天气怪异,披着出去,莫着凉了。”战青城将自个儿那件狐裘大氅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摔先下了马车。 马车外头忽的传来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当真是热闹得紧。 战青城朝苏凤锦伸出手,苏凤锦踌躇了一会儿才将手递了过去。 刚下马车,苏正清便领了一屋子人跪了下去:“下臣苏正清见过将军,将军夫人。” 苏凤锦瞧着这个桀骜了一辈子的父亲,忽的发现他已经发色鬓白面憔悴,他态度恭敬的模样忽的令苏凤锦莫名的心疼,他再也不能像先前那般抄起棍子来打她了,可是他却是真的老了,失了年轻时初见她母亲该有的清俊风雅,变得附庸而俗气。 继母肖然心本出于红尘,风姿妩媚,模样亦算上乘,加上这些年一直打理着苏府,保养得当,虽已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在,跪姿亦是端庄得体,一头乌黑的发上宝簪子满头,于苏府门口明亮的灯盏下熠熠生辉。 战青城身段欣长,冷眼睥睨间亦打量完了,他朝苏正清伸手虚扶,态度淡得令人琢磨不透:“岳父不必多礼。” 苏正清起身忙又扶了肖然心起身,满脸谄媚:“一路辛苦,快里面请里面请。” 苏府近年虽仕途通运,府坻修新,却到底不及将军府万分之一,此时为着令人眼前一亮,院子里头挂了繁灯千重,细雪覆在乌黑的瓦片上,泛着微白的光,屋檐下的角落里值有寒梅数枝,衬着灰白的墙面倒添了几分风雅,苏凤锦穿过前厅去了内院,内院的大厅里头摆了一桌的饭食,香气扑鼻,缓解了车马劳顿之感。 战青城同苏正清不知说着什么,面容上隐约里透着几分清冷的笑,肖然心暗地里扯了扯苏明央,示意他也去同战青城说上几句话,苏明央原先也是个书袋子,识得文人墨宝亦明大道,如今那份大道之心全然被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消磨得干干净净,唯剩了满心的权势欲望。 “一路车马劳顿可还好?快来坐下,先用膳。”肖然心亲昵的去牵苏凤锦的手,苏凤锦往战青城的身旁靠了靠,默默坐下,一言不发。 肖然心咳了两声掩了尴尬,替苏凤锦添了碗汤:“许久不曾回来了,快来尝尝乌鸡汤,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了。” 苏凤锦垂眸凝着那碗汤默了默,捧了汤开始慢慢的喝。 “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冬笋,后院的竹林子里新长了许多出来,原先还觉奇怪,如今想来约是你要回来了,倒也是个吉兆。” “你的房间早差人一直收拾着,先前总担心着,如今见你与将军这般恩爱,我倒也放心了。” “这菜色可还合你胃口?想来将军府中珍馐居多,咱们这小府坻……” “菜很好。”苏凤锦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回了一句。 战青城同苏正清论谈朝堂之事,视线却落在苏凤锦的身上,见她喜欢吃素菜,便夹了一筷子的冬笋予她,动作里透着行云流水的随性,想来这般的动作是做了许多次的了。 “朝堂之事兵者忌之……” “将军战功赫赫又如此深明大义,到底是将门世家的出身,不比这我儿子,虽与你年纪相当,在才华造诣上却难及你万分之一,下臣实在羞愧。” 苏正清这老狐狸心里头盘算着战青城这块大背山,偏生却又忽略了苏明央的几分傲气,他原是不愿在苏凤锦面失了自个儿仅存的几分颜面,如今苏正清这般一讲,里子面子便都丢了个干净,成了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似的。 苏明央一时只觉那话真真是刺耳,连着心里头的几把火也一并浇了下去,一时无地自容。 战青城搁了箸,含蓄的应付了两句望向苏凤锦:“可吃好?” ‘好了。”苏凤锦搁了箸起身。 肖然心语气亲昵得紧:“凤锦,你我也许久不曾见了,不如随我回房去说说体已话,你爹怕是也有要事要同将军商议呢,正巧你娘留了些东西。” 因着后一句,苏凤锦动了心,望向战青城。 “去吧,一会儿我去接你回房。”千重灯盏下的战青城格外的温柔,那刚毅的面容似水一般一点点的缓化。 肖然心欢喜的拉了苏凤锦笑:“二位当真是伉俪情深!将军放心,只消一小会儿臣妇便将夫人还给将军。” 苏凤锦同肖然心去了里屋,主屋的内室同以往大不一样了,里头搁了许多值钱的物什,多是字画古董一类的,挂得屋子里头到处都是,倒不像个卧房,更像一个书房了。 肖然心拉了苏凤锦坐下,叹了叹气:“凤锦,先前将你打成那个样子送去将军府,我也知你该是恨我们的,只是我们也是为着你好,若是不曾送你进去,你又如何能得如今的盛宠,我不理旁的人怎的说,你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 苏凤锦让浣纱陪着挽珠去跪拜挽珠故去的父母去了,这会儿不在,若是在定是要狠狠的同肖然心闹一闹了,先前那般欺负人,如今见人得了势了便又舔着着个脸过来阿谀奉承,当真是假得紧。 见她不作声,肖然心只当她是心里有气,悄悄抹了抹眼泪,吁长叹短:“我那女儿若是还活着,如今也同你一般大了,凤锦,那些年原是我待你不好,只是却也怪不得我,若非我那女儿因着救你这么没了,我也不会如此,再者,你已嫁人了也当知,这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老爷娶了我,原也就是这样,你也莫同老爷置气了,这男人多半都是一个德行,你瞧将军,他虽宠着你,却不也是三妻四妾的……” 呼号的冷风夹带着雪在窗外呼号,屋外头数不清的灯盏被风吹得掉了许多,下人们正忙着拾灯盏,屋里头生着银碳,暖得很,苏凤锦裹着战青城的狐裘大氅觉出些热,便脱了,露出并不华贵的素雅衣裙。 肖然心见她打扮素净,发上也不过就是几根素扑的簪子,加之一对白玉的耳垂,有战青城这华贵暖和的大氅挡着倒不曾多想,如今一见才发现她的衣着偏淡雅,虽如雨露荷尖,可衬得气派的战府来,却寒酸得紧,心里头一时狐疑,若得宠,怎的穿这样的衣衫。 “凤锦,你同姨娘说实话,战府是不是欺负你了?他们是不是瞧不起你?这一次来原也就是走走过场掩人口舌是不是?” 苏凤锦抱着手上的狐裘大氅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战青城在她这里放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战府的日子着实憋屈,漫长的寒夜总显冰冷寒凉,屋子里头空空荡荡,偶尔忆秋来了同屋子里头的玩闹一番倒也有几分生气,旁的时候,总显冷清,好在她倒也受得住。 “凤锦,苏家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姨娘自是疼你的,若是将军当真待你是虚的,你也说出来,届时由你大哥与你爹为你做主。”肖然心坐得近了些,苏凤锦捏了茶盏,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手。 “我娘给我留的什么东西?” 见她绕开了话题,肖然心便当苏凤锦真真是个不得宠的,今日原也不过是演红罢了,毕竟苏凤锦是今上亲赐的,怎的说这战将军也要给今上几分薄面不敢造次,又思及战青城入府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头的疑虑便越发的大了起来。 第136章 继母的蔑视 肖然心思量着对她的态度也就变了,兀自倒了盏茶,悠悠的饮了两口,翘起二郎腿端了架子,笑意轻蔑。 “我当你在府中过的什么好日子呢,竟由着将军亲自送回来,原也不过如此,穿着这般老旧的衣,连我这一身都不如,你在将军府里头便是这般丢苏家颜面的?呵,旁人说你得宠要回门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有哪个会瞎了眼宠你这么一个弃妇。” 见苏凤锦面色苍白,便越发得意,好似事情便如她所料中一般:“苏府到底在这平安县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了,你大哥如今又因着替将军求情贬了官成了个抄录,你说这侍郎好好的,怎的就成了个抄录了,若是他能重回做侍郎,你也有了后台,这将军府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轻贱了你去,你娘在天之灵也可得个慰藉,你说是不是?” 苏凤锦听着外头呜呼的风声,听着耳中的话只觉讽刺:“肖姨娘,你当年害死我娘的时候,也是这般的问心无愧吗?” 肖然心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大哥年纪比我长那么多,而我娘亲才是元配,我娘当年容得下你,为什么你却容不下我娘?”苏凤锦低哑着嗓音瞧着肖然心。 当年江南烟雨荷塘朦胧,苏凤锦的娘便在初秋的江南同她爹相逢了,那是一个温婉似水一般的江南女子,大志未酬的苏正清正在湖边游走,对苏凤锦的娘一眼便见了心,几番求请之下情意横生,便喜结连理,后来苏正清在苏凤锦娘亲偷偷的扶持之下花钱给他买了个官,她娘怀有苏凤锦时肖然心便领了大子幼女前来,道是要让孩子认祖归宗,她母亲一时难产,得外公请了位厉害的大夫来才稳下了性命。 苏凤锦的外公要带她们回去,可是她娘亲不愿,她外公一气之下便她母亲恩断义绝,肖然心进府之后苏凤锦的娘身体便越来越差,最后主屋被肖然心占了,苏凤锦同她娘便搬去了别院,苏正清时日久了便对这对母女视而不见,成日的宠着这出身欢尘的肖然心。 肖然心后来认了长安肖府的肖有钱作义兄,曾经肖有钱是肖然心主顾的时候也曾这般兄妹的互称,这些年虽隔着一小段距离,却总三不五时的见见面,旁的什么,谁也说不清。 肖然心想起那个执她的手将她牵进府中的女人,她有着烟雨朦胧的美,似一川雨,如织如梦,恬静美好,绣得一手好绣品,后来她渐渐的发现苏正清待她太好,而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与苦楚亦渐渐被人遗忘殆尽,便生出了几分旁的心思,原不过是断了她的药没曾想竟这么去了。 “胡说什么!谁跟你说的这些混帐话!”肖然心捧着茶盏,故作镇定,那时候的苏凤锦原不过七岁,又能记得些什么,想来怕是连那个样貌温宛柔情的女子都不记得了,又如何会再想起这些,左不过就是诈一诈她罢了。 苏凤锦低头瞧着青花瓷杯上头的花纹,音色薄凉:“不过同肖姨娘开个玩笑,怎的吓成这样。” 肖然心目光轻蔑:“在将军这么久也不曾学会礼数,倒也难怪长安城里头传来的那些个闲言碎语,你也别自顾着你自个儿爽玩,有个你这般的妹妹,你让你大哥还怎么在朝中立足!便是说出去都无颜应和!” 外头的风冷呼呼的刮着,灯盏吹了不少,光线便随之暗了下去,肖然心的目光由原本的奉承转化成了如今的嘲讽,每一句都比长安城里头的头言碎语还要狠,到底是风尘里头呆过的,说起话来真真是难听得紧。 “你也不瞧瞧镜子,你这模样莫说是将军,便是村头的麻子都瞧不上,似你这般轻贱的也忒不知自爱,我当你是我亲女儿一般我才告诫你几句,一会儿去了将军那里你若是说了旁的什么话,没了苏府这个靠山,你就等着死在战府吧,到时候你大哥可不会去给你收尸!” 苏凤锦搁了茶盏,这些话只当是左耳进了右耳出,不曾放在心上:“我娘留的东西呢?” 肖然心合了青花茶盖,优雅的擦了擦嘴,瞧着苏凤锦的目光盛气凌人:“你娘那个穷鬼,死的时候也就那么件嫁衣是新的,哪儿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明儿不妨去问问你那早死的娘,看看她到底有没有给你留什么值钱的。” “告辞。” 她起身欲走,身后却传来阴阳怪气的笑。 “凤锦,你在将军若要立足,能依仗的可就只有苏府。” 苏凤锦拉开门,冷风扑夹着细雪从外头扑了进来,沁得她心神清明了几分,暖黄的灯盏映得地面上的积雪泛着亮白色,隐约里如圆月夜一般,角落的寒梅透出浅淡的香味儿。 战青城自曲折的长廊尽头走来,青衣墨发,刚毅的面容里透着与众不同的英朗。 在南晋的这些年逐渐太平,所以少有富家公子会去习武,以致于大半个朝堂上的臣子口如利剑,手上却提不起剑来。战青城的铁血方刚在这长安城里头几乎成了一枝独秀,细细想想,状元爷、榜眼、探花郎,她大哥,没有哪一个是习武的,却个个都是舌灿如莲妙笔生花。 他的步子沉稳如山,身姿挺拔似松,风吹雨打而不倒,那青色的衣上绣着浅素的梅花,开得艳红,倒也衬战青城那冷清的气质。 苏凤锦一点点的沉沦进战青城的视线里,身后的肖然心嗤笑:“瞧瞧你那模样,恨不能贴上去似的,这将军确是长安城中少有的英武之将,你若再不好好把握机会,教旁人捡了这便宜去,只怕你哭都来不及了。我是过来人,这男人见的可比你多多了,今日能与你同床共枕的,明日也可能会杀你。” 言语间战青城已经到了跟前,肖然心立即换了语气,嗔笑:“行了,天色也不早了,臣妇也将凤锦还予将军了。” 战青城取了苏凤锦手中的披风为她系上,低沉的嗓音宠溺温情:“怎的不在屋里呆着,手凉成这样。” 挽珠双目红红的朝苏凤锦道:“小姐,房间奴婢收拾好了。” 苏凤锦望向肖然心:“姨娘,杜婆婆呢。” 肖然心面色一僵,笑得牵强:“什么杜婆婆?你是说你那位奶娘?前些日子病得厉害,请了几个大夫来瞧都无济于事,已经去了,凤锦,你是个好孩子,切莫伤心了,能嫁得将军这般的夫婿,想来她也该安息才是。” “不可能,杜婆婆的身子向来健朗。”她离开不过一年半载余,以杜婆婆的身子骨,即便是要大去,也不该如此快才是。 挽珠也是诧异,瞪着肖然心愤道:“你是不是对杜婆婆做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 肖然心偷扫子眼战青城,急道:“你一个婢女怎的随凤锦出嫁后便如此没有规矩出口胡言,这若是旁人听见了,还当我苏府的人苛责下人呢!” “夜色晚了,且先歇息明日再议。”战青城将苏凤锦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焦燥。 苏凤锦只得领着战青城回了房,战青城瞧着这一屋子的粉色,挑了挑眉笑得暧昧:“原来夫人喜欢粉色?” 挽珠见苏凤锦脸色不好,朝战青城低声道:“这儿原是大小姐的住处,不是小姐的住处,自大小姐殁了之后肖姨娘便一直留着这屋子……” 苏凤锦站在门口,冰冷的风夹带着雪扑在面上疼得很,战青城忽的拉了苏凤锦的手走进了风雪里,挽珠忙跟了上去:“爷,您这是……” “带路。”战青城握着苏凤锦冰冷的手,有些心疼的将她的手从腰间的扣带塞了进去,他的身体格外的暖和,同苏凤锦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凤锦诧异的瞧着他,面容冷淡眸色空洞:“你做什么。” “自是去你的房间睡。”战青城紧握着她的手,眸底的笑意仿佛能融掉小雪冰冷的雪。 夜间温度降得极低,风呼呼的刮,大雪咆哮着由四面八方卷来,吹起苏凤锦的狐裘大氅,战青城复又替她理了理,哄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走吧。” 苏凤锦眼眶发热,这苏府的家丁对杀神之称的战青城怕得很,几个战战兢兢的榆木傀儡领了战青城去了荒院,荒院里头灰白的墙面裂开了几个大口子,那里头堆满了柴,先前住的地方,如今已经变作柴房了,隐隐约约里有咳嗽的声音传来,吓得几个家丁手里头的灯直哆嗦。 浣纱面无表情的挡在众人跟前,回头望向战青城:“装神弄鬼?” 那几个家丁吓得跪在地上,惊恐的劝告:“不能去啊,将军小姐,不能去,这儿……这儿近来闹鬼闹得厉害,好几个人夜里路过都道是见了鬼了,穿着白衣服,披头散发的在地上爬,将军……还是……还是回屋里歇息吧,若将军有个三长两短的,小的就是十条命也不够赔啊。” 苏凤锦抽出手提着那人的衣领双目赤红:“什么意思!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四匆匆赶了过来,见了战青城忙跪在地上:“小的见过将军。” 战青城扣着苏凤锦的手,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定替你查出来。” 苏凤锦松了那人的手,望向余四,声音哽咽却透着几分冷冽,气势竟学了战青城两三分,虽是雏形,有战青城这尊大神在一旁杵着,也足够妻仗夫势的了。 第137章 妻仗夫势 余四目带踌躇:“小姐,如今已经夜半三更了,这地儿确是邪门,不如先回……” 那柴房里忽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接着便是咚咚咚的声音,一声一声听着更似敲门板的声音。 苏凤锦忽的朝着那房门跑去,浣纱冲在前头,一脚将门踹开,柴火被浣纱踹倒在地上,众人提着灯盏火把哆哆嗦嗦的凑了过来,于灯火映影之下只见那破旧的床板上躺着个污黑的身影,那咳嗽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众人吓得一个哆嗦,慌得紧:“鬼……这这鬼啊!” 战青城望向指尖轻颤抖的苏凤锦:“认识?” “这里除了我与挽珠便只有杜婆婆了。”苏凤锦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的往里走,苏凤锦提了余四手中的灯盏跟了过去,于灯盏下显露出一张满目疮痍的脸,依稀里还能看出这人的模样,她面容枯瘦,一双眼珠子似要从眼眶里头掉出来似的,屋子里头冷风呼号,想来若是早下些雪,这人许就冻死了。 苏凤锦扯了披风盖在这人的身上,哽咽着嗓音:“杜婆婆,我是凤锦,是凤锦啊,大夫,你撑着,我去请大夫。” 床上的人张了张嘴,声音干哑得紧,除了咳嗽什么也发不出来。 战青城拦了就要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苏凤锦,低声道:“差人去请了,莫慌,待为夫瞧瞧。” 战青城来到杜婆婆身旁,朝她微微点头:“我是她男人,手伸出来我瞧瞧。” 苏凤锦一张脸忽的涨得通红,拍了拍战青城的手:“瞎说什么。” 战青城替杜婆婆号了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是感了风寒,不曾用药,时日久了便加重了,如今只能得大夫过来了。” “你会医术?”苏凤锦诧异的瞧着他,细细想来,许多事情战青城似乎都会做,而且很厉害,这般一想,难免便生出几分崇拜之感。 “行军打仗枯燥得很,同军医学了些时日,略懂皮毛罢了。”他替杜婆婆瞧了瞧那张刀痕满布的脸,又掰开嘴拿了灯盏瞧了瞧嘴里头,喉咙黄中带红。 苏凤锦无法想象那是一个如何枯燥的环境,只觉得那般的日子定很是清苦。 “婆婆,不要怕,我回来了,我会救好你的。”只恨苏凤锦先前不曾将她带走,如今才会出了这样的事。 余四搓着手,垂眸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战青城站在苏凤锦的身旁,不动如松。杜婆婆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紧握着苏凤锦的手点了点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唤着什么,苏凤锦一时也不曾听清。 因着战青城的缘故,那大夫来得也快,见了战青城之后才去替杜婆婆号脉瞧病, 因着杜婆婆瘦得厉害,穴位有些找不准了,大夫也不敢贸然施针,一时便胶着了。 苏凤锦命人将杜婆婆搬去了那大小姐的房间里,粉色的帘子尽数被拆了下来,只是粉色的床单衬着杜婆婆那张枯瘦狰狞的脸,当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因着这屋里头的动静,歇下的苏正清与肖然心母子两尽数奔了过来。 肖然心瞧着粉床上的杜婆婆,面色微变,故作镇定的瞧着床上的人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杜……她她不是已经殁了么?怎的会在这里?凤锦,近来我总听闻那荒院里头闹鬼,这……这莫不是……不行,我得赶紧请个道长来瞧瞧才好。” 苏凤锦坐在床边,细致的替杜婆婆擦着脸,那脸擦净之后便好看了许多,只是那细碎的划痕却一直都在。 她将帕子递给挽珠,声音幽冷似寒冽的雪:“肖姨娘,杜婆婆是我娘亲的乳娘,后来又一直照顾我,如今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你是苏府当家主母,是不是该给我和将军一个交待?” 那当家主母这四个字这时说出来,当真是讽刺。 “你自放心,这事我定会查个清楚明白,只是这天也不早了,这些事不如明日再议,如今这儿有大夫守着,再多派两个丫鬟伺候着就是了,我另僻了一间房,还望将军与夫人莫嫌弃。” 肖然心反应倒是快,窗外头这会儿疾风骤雪的,天寒地冻,若非是将军亲自差人去寻,哪个大夫愿意过来受这个罪。 挽珠紧着手中的帕子附和:“小姐一路周车劳顿,快去歇息吧,这儿有我伺候着又有浣纱守着,不会有事的。” 苏凤锦取了挽珠手里头的帕子洗了洗:“我不困,倒是肖姨娘,还是尽早给我一个交待的好。” 苏明央将面色苍白的肖然心挡在身后,拧眉叹了叹气:“凤锦,我知你同我娘素有几分恩怨,只是如今这么多年了,你不是往日的小姑娘了,母亲也已经老了,那些往事就让它过去吧,杜婆婆的事我原也是知道一二的,当时听闻是得了天花了,大夫不敢来瞧,母亲便将她送去荒院里头救治,还差了素素那丫头照顾着,汤药是一日不差的送过去的,没曾想过了几日素素便道杜婆婆重病殁了,母亲不曾亲手打理过这门事。这是余四处理的,至于为什么还活着,我母亲确是不知情。” 余四一听,面色发愁,这不是明摆着将锅推到了他的背上了:“小姐,小的在苏府里这么多年,对老爷,对苏府忠心耿耿啊,杜婆婆曾经对我余四也有过不少的关照,我余四绝不会不知恩图报的,当时大夫进去瞧过,确是说杜婆婆已经殁了,小姐,你若不信大可问问府上的人,自打小姐走了,杜婆婆的身子便开始不利索了,府中每日汤药的养着,当真不曾有过苛责,与过份之举。” 一旁候着的丫鬟下人连连点头,为肖然心以证清白。 苏凤锦执着杜婆婆的手细细擦拭,声音沙哑喉头发紧:“一切待婆婆醒过来再说,你们都去睡吧。” 苏正清扫了眼肖然心,朝战青城赔礼:“府中管教无方,教将军瞧笑话了,将军早些歇息,下臣就不打扰了。” 战青城微微点头,待人尽数退了出去,拍了拍苏凤锦的脑袋:“去睡会,这儿我守着。” “将军……。”苏凤锦抬头瞧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就像一条可怜的小猫儿一般,巴巴的瞧着他,将他当成了最后的救赎。 战青城忽的低头亲了亲她,春风满面:“既然你想要,那我便给你。” 苏凤锦看了眼闭着眼的杜婆婆,羞红了脸嗔骂:“混帐,谁要了!” “你那般瞧着我,原不是这个意思?”战青城坐在床边替杜婆婆号了号脉,笑意溢满眼眸。 “不是!”苏凤锦去端水,挽珠偷笑着将水盆端出去倒了,换了盆新的热水进来。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动作轻缓温柔,似待珍宝一般:“去睡会儿,明日不是你娘的忌日?我的锦儿要漂漂亮亮的去见岳母大人才是。” 苏凤锦坐在床边的木脚踏上,脑袋枕在战青城的腿上,一头乌黑的好如瀑般倾泻而下,侧着的半张脸透着隐约的愁容,屋子里的碳生得足,她衣衫单薄着倒也不觉多冷,只是思及往事,又觉心里头寒得厉害,于黑夜之中来来回回的游荡却寻不到救赎。 “小雪的时候,要一家人在一起吃饺子的,娘亲那天病得厉害,还做了一大碗饺子给我,我吃了饺子就睡了,第二天醒过来便见娘亲穿着大红的嫁衣躺在床上,殁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爹抱着娘亲嚎啕大哭,我娘亲都死了,我爹还硬是拉着我娘的手按了那个手印。” 她扒在战青城的腿上,诉说着那些令人痛苦的过往。那大红的嫁衣,于苏凤锦而言,不仅仅是大婚,也象征着死亡。好比她娘亲。或许她临死之前穿着嫁衣,原不过是想让苏正清多怜悯苏凤锦几分,却不曾想竟成了反意,使得苏凤锦被继房打压欺凌多年。 战青城轻抚她的发:“签的可是那个所谓的鬼魂契约?” 苏凤锦抬头瞪他,咬牙切齿:“我先前被人污蔑说是蛇妖的时候,你还逼着我签了那个,那个本就不可信,你把它给我,我烧了它。” 战青城哭笑不得:“我何时让你签过那些?” “你想骗我,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我都瞧见了!一张纸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太小了我当时看得不真切,想着原也不过一死,便是死了囚在你身边,我也让你不得安宁,原就是没用的东西,你快给我。” 战青城挑了挑眉,瞧着苏凤锦凶巴巴的模样凑过去亲了亲,苏凤锦忽的便含羞带怒,连着那怒意也消减了几分:“我同你说正事,你正经些,严肃些!” “你签的不是那个。”战青城只得如实相告。 “那是什么?” “自己瞧。”战青城从荷包里头摸出一张纸,宝贝似的舒展开。 苏凤锦一眼便瞧出了这份东西,原就同她先前签的那一份一模一样,连手印子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只是内容大相径庭。 “这不是我们的生辰八字吗?”苏凤锦的目光定在芝麻大点的小字上,那上头写着四个字,合婚庚帖。 战青城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得春风满面:“原就是合婚庚帖,先前你是抬进府里的,三书六礼虽是不差,但有些却终究不曾到位,最重要的一份自是要补上。回头寻大师算上一卦,也就圆满了。” 第138章 本将军怕家暴 苏凤锦只觉眼眶发热,眼前的这个人她越发的不懂了,他原也是一心一意待着卿如玉的,怎的如今却又这样待她好,想来她也原不过就是个弃妇罢了,战青城这般高高在上的身份,这般显赫的战功,又如何会将一颗真心放在她的身上。 试问两个没有真心的人,又要如何交心?又要拿什么来交心。 战青城瞧她发着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笑:“怎么?感动了?啧,本也没想过让你知道, 省的你哭哭啼啼。” 苏凤锦只觉摸着这庚帖的指尖烫得厉害,似火在烧一般:“谁哭了,我原是担心杜婆婆,你少自作多情。” 战青城凝着她,眼神讳莫如深:“我多情还是你多情?” “……” 小雪在窗外头下得肆意,茫然的飘落在地上,任人踩踏发出细微的声响四周的一切都被寒意浸得暗沉沉的,夜漏声滴滴嗒嗒的唱着小曲,寒夜似一只雌伏的巨大的恶兽,企图吞噬掉人心里那仅余的半分暖意,吞噬不成便在屋子外头拼命的撕吼,恨不能将这屋子都撕碎。 肖然心同苏正清回了里屋,肖然心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将灯芯挑亮了几分,叹道:“没曾想曾经唯唯诺诺的凤锦如今倒是牙尖嘴利的会指使人了。老爷,您瞧瞧今儿她待您的那个态度,您怎的说也是她的亲父,怎的她那模样瞧着好似老爷您欠她几百万两银钱似的,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两不是父女,是仇家呢。” 苏正清倒了盏茶,坐在椅子上宽慰道:“好在她倒也识得大体,知道将战家主心骨攥在手心里,你也莫着急,来日方长,明央的职位总是能调上去的,到时候你得空了也多去将军府走动走动,你去瞧自家继女,总没有旁人说旁的闲话。” 他一个父亲见天的去将军府里头瞧女儿到底也说不过去不是。 肖然心坐在楠木塌上嗤笑:“你这将国岳父的春秋大梦做得可真美,你也不瞧瞧今儿将军待你那态度,不冷不淡的,唤了你一声岳父罢了,你还当真将自个儿当作岳父了不成?外头那些闲话你原也不是没听见,传得有多难听!现如今估摸着也不过就是给了今上一个面儿回个门罢了,她同她那短命的娘一般,这命原都是贱的。” 苏正清听得直皱眉:“瞎说什么!你这若是教她听见了……” “你慌什么?当年那些事儿你别以为你眼不见便不同你相干,若是她知道了,你原也是个脱不开干系的,你真以为你这女儿多给你长脸?先前嫁给姓赵的,不好好当她的少奶奶偏生要去勾汉子,同她那短命的娘一样贱,你如今怎的还要护着她不成?” 肖然心一提起苏凤锦的娘便来气,手里头的杯盏恨不能顺手砸了。 苏正清一把夺了那茶盏,心疼得紧:“夫人,这可是将军送来的景德镇的紫砂瓷,千金难买啊!你可万不能砸了去。” “哼,你当我乐意管你那些事儿?她若能帮着明央倒是好了,若是不能,难不成你还指着她给你带荣华富贵不成?我看她给你带刀子来还差不多。”肖然心扫了眼苏正清宝贝得紧的紫砂壶,恨铁不成钢! “好好好,夫人莫生气,一切都由着你就是了。”苏正清擦轼着他的紫砂壶,心里头欢喜得恨不能搂着睡。 “你瞧瞧你这模样!同样是买官当,隔壁县的如今都从六品了,你还在这个从九品的尾巴上头吊着!原也是个没用处的东西,我也不指着你旁的事,你若是在官场上拖了明央的后腿,可别怪我同你急。”肖然心站在床边换衣准备入睡。 苏正清捧着紫砂壶欢喜得紧,肖然心虽年近四十,这身段却依旧妙曼婀娜,正是一个女人的盛年,偏苏正清已经年迈了,近来官场的事儿起起落落磨去了他的傲气与心性,眼前便只剩下了手中的紫碎壶,眼中哪里还有如花美妾。 肖然心见他盯着紫砂壶神情专注,便觉扫兴,扯了被子便躺下,愤愤道:“往后你就抱了那破东西睡吧!” “夫人呐,这可是个宝贝。” 肖然心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一个死物,也就你们这些臭文人墨客当个宝。” 苏正清亦不同她解释了,瞧着手中的杯盏于灯下细看,欢喜得紧。 寒冽的风在外头刮头,有旁的屋子未关窗,风一吹便扑扑作响,肖然心心里头闹腾,失了睡意复又坐了起来倚着枕头忧心得紧:“这明日可怎么给个交待?” 苏正清细细擦着紫砂壶:“什么交待?左不过就是府里头的婆子病重,怎的还要个交待?” “到底是将军在,若只得那小蹄子,那倒也好说了。”肖然心到底比苏正清要多些心眼,这些年苏正清在官场上撕混却少有升官,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想他一个文客,论文才如今朝中能人众多,三元及第者不在少数,而且多数年轻一辈的孩子,在这一次的三元中,年纪最大的唯有一个状元爷宋仁义。 可宋仁义也不过是那三元中最大的一个,大也大不过两三岁,再加上旁的芊芊学子,苏正清当年也不过就是中了举人,正是得意时,又见苏凤锦的娘,那时原也是自负天娇,甚至扬言高中状元便来迎她娘,后来她娘同他拜堂再送他去考,他却败在了会试上头,从此一蹶不振。 苏正清忽的想起那个在灯下日以继夜刺绣去卖的女子来,从前有肖然心的时候,不怎么想,如今年纪大了,屋子里头的事儿多起来便越发的想念起来,只是她的模样在岁月的洗涤中越发的模糊,若非珍藏了一副画,怕是至今连她是模样都难以记起了。 肖然心见他发呆便觉烦燥,抄了手上的金桌子砸了过去:“我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夫人好好的,怎的生气了?”苏正清倒也不恼,这些年他的性子是极温润的,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先前的一股子书生气,肖然心原是爱他的书生气的,后来发现了那画,闹了一场才发现,她虽成了继妻,可到底有个继字在,比不得元配! “夫人?呵,只怕在你的心里就只有那贱人吧,哪里将我当作你的夫人。”肖然心冷笑,半倚在床上媚眼如丝,于灯盏下透出几分朦胧的诱惑。 苏正清宝贝似的将紫砂壶搁进了暗夹子里,拾了金镯子凑了过去,笑得讨好:“夫人这是做什么?这些年我可不曾纳过一个妾,府中皆由夫人打理,怎的还这样想?” 肖然心眼珠子一转,保养极好的手点着苏正清的唇,笑得魅惑:“这屋子里头曾有妾,外头可就难说了。” 苏正清有些无奈:“夫人可不敢胡言,如今凤锦怎的也是将军夫人,你不要同她闹,闹翻了于你也没有好处,明央如今到底还要将军暗中扶持着才好。” 肖然心见他就这般躺下了,顿觉无趣,愤愤的扯了被子躺下,长夜再无他话。 杜婆婆左不过就是府中的一个婆子罢了,同那女人一同入的苏府,如今这么多年了,那女人都死了,独独这杜婆子却偏生撑了一口气撑了这么多年,肖然心每每瞧见便如同有人拿了针来扎她的心似的,瞧了便厌烦。 只是如今苏凤锦的身份特殊,且不论外头的是真是假,将军同她入府却是真。 次日清晨,小雪已经停了,外头的地面、瓦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屋檐上的冰棱子被阳光折得璀璨如同珍宝一般,化了的雪水滴嗒作响,苏凤锦睡得浅,醒来时发现躺在软塌上,战青城早换了一套绛紫色的长袍,长袍上头纹着些颇有意思的花,衬得战青城越发挺拔威仪。 她起身去瞧杜婆婆,大夫同她解释了一番,杜婆婆便是救了也是个肺痨了,活不长的。 苏凤锦挂着笑在床边伺候着杜婆婆喝些汤水,杜婆婆微微睁眼,冲她摇了摇头,原也是将死之人了,何苦再喝那些东西浪费银钱。 苏凤锦倔脾气,硬是喂了小半碗才罢休。 肖然心大清早的便差府中人备了早膳,战青城同苏凤锦去的时候却发现,除了那一家三口,还多了个姑娘。 那姑娘衣着华艳,气质娇柔似一朵嫩花儿一般,身段妙曼得紧,苏凤锦不曾见过,只道:“这莫不是嫂嫂?大哥你什么时候成了亲了,我怎的不曾听说。” 苏明央面色一白:“不是……” 这姑娘捏着帕子笑意温婉嗓音若黄莺,这般的音色,不去唱小曲儿真真是可惜了。 “小女子素蛾,见过将军,见过姐姐。” 战青城径直无视了那女子,替苏凤锦拉开椅子待她坐下才落了坐,这才望向众人:“坐。” 肖然心暗自扫了眼素蛾,素蛾捏了杯盏朝苏凤锦柔声道:“好些日子不曾瞧见姐姐了呢,素峨敬姐姐一杯。” 苏凤锦瞧着这一桌子精致的早点,忽觉没了胃口。 肖然心意图打破尴尬,捏了酒杯笑道:“将军虽心仪凤锦,可不妨也瞧瞧我家义女素蛾,她的性子原也是最温顺的,同凤锦又情同姐妹,小时候还曾玩笑说要住在块儿呢,将军……” 战青城夹了个灌汤包放进苏凤锦的碟子里,见她面无表,一脸委屈道:“本将军的夫人向来凶悍,前些日子因着填了个房被夫人一顿家暴,本将军可怕得紧。” 第139章 素娥的情同姐妹 苏凤锦手伸在桌子,朝着战青城的手背掐了一把,战青城委屈的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苏凤锦怎么甩也甩不开,冷冰冰着一张脸吃早点。 肖然心笑了两声,朝苏凤锦道:“凤锦,这到底素峨同你是姐妹……” “肖姨娘什么时候给我一个交待。”她只吃了战青城夹的几个灌汤包便搁了筷子,望向肖然心,面目沉冷的模样同战青城当真是像得紧。 苏正清咳了两声:“凤锦啊,这事昨儿不是说过了吗?” “说什么了,将军你可曾听过什么?”苏凤锦抬头,望向战青城。 战青城瞧她红着眼眶倔强又隐忍的模样心里疼得紧:“此事交由官府来定夺就是,锦儿何必这般费心?” 肖然心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小瞧了苏凤锦的本事,若这些情意是真的,那到原也是可以利用一番。 “将军说的哪里话,这原也是自家的事,怎好让旁人来插手?杜婆子的事儿我原是不知道的,昨儿同余四也谈了谈,原是苏府的不曾照顾好,不曾想她原也不是天花,先前请大夫来瞧过,大夫道是殁了气了,没曾想竟还留了一口气,莫不是想见你,所以便撑到了现在,你这孩子,也当真是不让人省心。”肖然心怪模怪样儿的替苏凤锦添了一筷子,叹气皱眉,一副心疼的模样。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阳光折在冰棱子上,折出流光溢彩,角落的寒梅已经结了细小的花苞,苏凤锦裹着大大的狐裘大氅,哈出的气都成了雾,寒冷的风搅和着阳光,沁人心脾。 “挽珠你去收拾一下,我下午带杜婆婆回将军府。”苏凤锦扫了眼碟子里头的素包子,吩咐身后的气得满面隐忍的挽珠。 挽珠欢快的应承:“是,奴婢这就去收拾。” 肖然心暗自踩了眼默不吭声的苏正清,又踹了苏明央一脚。 苏明央这才道:“凤锦,杜婆婆初初醒过来,若是又要劳顿只怕吃不得那个亏,你若信得我,不妨让她留下,我会妥善照顾她。你我原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难不成连大哥也不信了吗。”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不安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子,那眼神似小猫儿一般,水灵灵的,若非旁人在,战青城总是要吃上两口豆腐的,他笑盈盈的将这两口豆腐留到了下次。 “无妨,长安城离平安县原也不远,一日的功夫也就到了。” 肖然心紧着衣袖子笑:“这……这到底……” 将军府的护卫从外头走了进来:“将军,祭品事宜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战青城擦了擦手,同苏凤锦起了身,领了苏凤锦出了府。 肖然心同苏明央原也是想一同去的,到了门口苏凤锦才道:“肖姨娘还是府中呆着吧,我想娘亲定也不想瞧见肖姨娘。” 肖然心面色微僵:“凤锦,我同你娘原也是极好的姐妹……” “那么肖姨娘还是在府中好生照顾我娘亲的奶娘吧。”杜婆婆已经年近六十了,就算没有那些事儿,原也是要走的,只是到底能走得舒服些不必受那些苦难不是。 苏正清朝战青城笑得谄媚:“此事凤锦说的有理,明央,你也同你娘一并留在府里。” 苏明央站在门口,点了点头。他原也不想去瞧那个女人,能在府中候着自是求之不得。 战青城拉着苏凤锦上了马车,苏正清去了另一辆马车,将军府的护卫便这般护着三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平安县。 苏凤锦倚在战青城的怀里,闷着一张脸,战青城忽的在她脸上亲了亲,笑盈盈的:“一会儿你可要向岳母多磕几个头。” 苏凤锦纠着帕子,欲言又止,战青城倒也不逼她,只等着她自己开口。 车轱辘压过枯枝败夜,朝着长安城外的乱葬岗前行,沿途的风景由起初的白雪秀山转换得越发的荒凉,最后只剩下了那苍白而茫然的小土丘,因着如今已经是冬季了,四周的臭味儿似被冻住了一般,行了约两个时辰,日头已经到了正午了,苏凤锦拔开马车的车帘子瞧着外头,有些诧异。 原本荒芜的地方尽数被种上了树木花草,乱葬岗里头的尸体本也是肥料,如今土一掩埋,那些树便长得越发的快,因着小雪,青葱的树被细雪冻着,太阳一出雪化作水,在水山间滴落,远远的望去,这个诡异而令人惊恐的地方如今竟仙境一般。 “怎么会变得这样快?”苏凤锦想起去年为她母亲行祭的时候,还是尸骨遍地白骨森森,雨稍稍大一些都能从这片乱葬岗里头冲出块人骨来,而如今却是绿树秀草发,一片葱郁,隐约里那股子阴森森的感觉在树影的照拂下越发的深了起来。 战青城笑而不答,凝着细雨滴嗒的森林,把玩着苏凤锦的手。 她的手指很素净,嫩白如葱段般的指还隐约里透着浅淡的香气,战青城下巴搁在她肩上,终是没沉着气:“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原是想着过来将杜婆婆带出府给她一笔钱在长安城里寻一处好地安家享晚年,可如今……你能不能让张太医替杜婆婆瞧瞧,张太医的医术那般厉害,想来也该是有法子的,她跟着娘辛苦了一辈子,我……” “可以。” 苏凤锦抬头瞧他,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心头一慌,又望向窗外,纠着帕子低声道:“想来张太医的诊金该是很贵的,到时候,可能会找你借一借……我,我会想法子还上的。” 战青城背脊坐得笔直,不禁失笑:“银子的事你不用理会,今日回城之后我马上送她去张纪全那里。” “多谢你。”战青城每待她好一分,她便沉沦两分。 想来,也不知是心里头真的欢喜,还是因为这些年不曾有人这般待她好,所以才会这般的感动,可细细想来,待她好的人原也是有的,比如赵阮诚。只是,赵阮诚再好,如今他将她休了,原也是一个事实,光是这一点, 他便也就没有那般好了。 战青城挑了挑眉:“你这声谢未免太随意了些。” “那我还你银钱。” “嗯,确是要好好清算一番。”战青城笑得意味深长。 苏凤锦面色微红,瞧着窗外心口五味陈杂。 她想,她怕是要沦陷进这个叫战青城的囚笼里了,可是,赵阮诚先前也曾这般待她好,到头来却不过是个一拍两散的下场,苏凤锦害怕得紧,所以便只能将自已藏得严严实实的。 马车吱呀声缓缓的停了,挽珠拉开车门,朝苏凤锦欢喜道:“小姐,你快看啊,夫人的墓可气派了呢,瞧着跟这乱葬岗里头的富家似的,真真是好看。” 苏凤锦下了马车才看清她母亲的墓,墓被抬高了许多,多了几道石阶,这墓的位置在原本的位置上扩得大了些,那诺大的墓碑上头记得的字烫染着金色,山林环绕之间使得这个墓在乱葬岗里头极为显眼,几乎一眼便能望到,当真是招摇得紧,这倒也像战青城的作风。 “我娘亲不喜欢如摇,你这么一修,全天下随便哪个人一眼便能寻着我娘亲的墓了。”她的心里头透着说不出来的感动,面上却要装得不动声色。 挽珠忙道:“不会的不会的,这外头种了好多的树呢,瞧着就像藏在深山里头的房子似的,真真是好看,奴婢记得夫人生前最是喜欢清山秀水的,那后头的水也被爷引了过来呢,还特请了清虚观的知观来这儿瞧了风水,当真是煞费苦心,小姐……” 苏凤锦来到墓前,小雪之后的天便是有阳光也依旧觉得冷。 苏正清站在一旁到底没有踏上台阶,他在台阶下,视线直直的落在这墓上,面色苍白得死人一般,目光仿佛穿过了墓,看见了很遥远的过去。 护卫们将那些祭祀品拿了出来,苏凤锦瞧着那一堆东西傻了眼:“你怎的带了这么多东西?” 战青城指了指那一堆金山银山以及一堆银票、银钱:“银钱冥币是我差人带的,不过,这些个护卫打手可不是。” 那岂止是些个!十八罗汉在,二十四星宿在,护院奴仆更是不在少数,再看那银票,瞧着跟真的似的,苏凤锦拿了一张看了看:“这银票做得当真是像,就这么花出去,许也没几个人能瞧出来是假的。” 战青城笑而不语,望了眼浣纱。浣纱将东西一一备齐,随即开始念点香火,念祭文,烧祭文,苏正清踏上台阶,拿了一个包袱打开,颤颤巍巍将一堆的信件全部扔进了火堆里。 挽珠开始烧东西,一边烧一边道:“夫人,奴婢同小姐一道过来看您了,这些东西您在那边多用着,可千万别省了去,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用老爷烧的十八铜人二十四星宿来揍他……” 苏凤锦跪下,给她娘亲磕头,战青城跪在她身旁凝着那墓笑:“岳母在上,受小婿一拜,你自放心,锦儿我会好生照顾妥贴,断不会让她再受委屈,欺负她的,我都会一点点的讨回来。不过,您若是能劝得她对我少些家暴,那小婿便是承了您的大恩了。” 苏凤锦面色微红:“瞎说什么。” 第140章 烧真银票祭祀 战青城扔了几把银标进火堆里,扶了苏凤锦起身,笑道:“这儿这印子如今可还没消,可不就是家暴的。” 苏凤锦瞧着那烧东西烧出的火光眼眶发红,战青城握着她的手笑:“即便哪一日你一无所有,起码还有我。” 苏正清细细的绕着这墓走了一圈,将墓里头生出来的杂草拔了个干净,他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眼神里尽是荒芜。 这些东西烧得差不多了,苏正清便又从马车里头抱了些纸人出来,苏凤锦瞧着那一群伺候人的丫鬟奴仆一时摸不透苏正清的心思:“您这是做什么?” 苏正清抬头,讪讪道:“昨儿夜里梦见你娘在阴间被人欺负了,我多烧些下去护着她。” 那些纸制的武器也烧下去了不少,连着平日里她娘亲绣花的绣架也用纸做了几份一并烧了过去,好看的衣物鞋子、梳子发簪,一件不漏,苏凤锦忽觉有些看不透苏正清了。 “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娘亲,若不是你,她也不至于死在这乱葬岗里头。”苏凤锦望向诺大的墓,声音有些沙哑。 苏正清垂眸不语,将东西一股脑烧了个干净,浣纱与挽珠备了些吃食搁在墓旁的亭子里头,战青城同苏凤锦去了亭子里头用午膳,苏正清站在墓前,阳光折在他那套素雅的衣上,衬了那么一张苍老的脸,有些扮嫩的嫌疑。 战青城倒了盏茶饮了两口,淡道:“这个地方已经被宋状元收了,过些时日便会开始动工。” 苏凤锦将视线从苏正清的身上挪开:“动工?乱葬岗能做什么?” “这是朝廷的旨意,着宋仁义为兵部锻造。”战青城凝着那个墓又道:“这半个山我已经买下来了,不会有人来扰她,倒也清净。” 苏凤锦起身走向苏正清,走得近前才发现苏正清在哭,他站着,泪流满面,肩膀微微的抖动,却隐忍着,不曾发出声音来。 她只得退回了亭子里,忽的觉得她爹或许并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利用她母亲的嫁妆与绣工买个官当,可除却那些理由,苏凤锦却也寻不着什么证据来证明苏正清的心是什么样的,若是当真真心,又如何会害了她以及她娘亲腹中不足八个月的弟弟,一尸两命的滋味,可比什么样的伤都要疼人。 战青城吩咐了挽珠替苏正清留些出来,便与苏凤锦先用了。 苏凤锦捧着碗瞧着苏正清,挽珠替苏凤锦夹了菜,憋屈道:“夫人为了那个家也是操碎了心,没曾想如今落了这么个下场,若非是小姐,想来他怕是连个碑都不会为夫人立的,这般恶鬼云集的地方,夫人想来便是做了鬼都受得不少的苦,如今他倒会在那儿惺惺作态了!奴婢心里实在……” “挽珠。”苏凤锦沉声警告。 挽珠搁了筷子,低声道:“奴婢这话原也不假!小姐可千万别软了心去,他这般待小姐和夫人,如今便是后悔了原也是一文不值了的,那夏天的碳,冬天的蒲扇,谁稀罕啊。” “娘亲的香断了,我去续上。”苏凤锦搁了筷子,起身去了墓前。 苏正清跪在墓前,从箱子里掏出信来,一把一把的往那石造的石框里头烧,苏凤锦蹲在苏正清的身旁,默了一会儿,帮着一块儿烧,一面低声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苏正清烧信件的手僵了僵,冷冽的风扑在面上,刮得脸生疼,他牵出一抹笑:“我知道,你只管在将军府里头好好过就是,苏府的事,若让你为难,你也不必理会,明央那孩子的性子我原也是知道的,他总性急,如今便当是一次教训也未可。” 她垂眸烧着信件,也不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只低声道:“大哥于我有恩,我不会不管他的。” “你是好孩子……” “爹,你要好好保重。”苏凤锦暗自藏了最后一封信,站起身来,语气淡漠得紧。 苏正清目光微暖,抬头看她,在苏正清的心里头,这苏凤锦同那个女人的性子原是一样的,懦弱,隐忍,呆头呆脑,便是吃了亏了也只会笑盈盈的应承下来,不会说一句不好的话。 她就是太过良善了,所以才会折在肖然心的手里,可那般温婉柔弱的一个人,却也肯因为他而担负被逐出家族的苦痛,以至于到死了,她都只能躺在这乱葬岗里头。 “战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你要跟着他,莫再犯了傻。好好活着,总比什么都要好。”若是苏凤锦的娘如今还活着,他想,他是愿意休了肖然心将她寻回来的,可是,这世间再也难地一个如她娘那般淡雅如莲般的气质超脱凡俗的女子了,而他,也早已经不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苏凤锦来到他身旁跪下,拿了棍子拔弄着烧信纸窜出来的火嘲讽:“我拿什么跟他?拿我这弃妇的名声吗?爹,连你也信我是因水性扬花辜负了阿诚才被休的吗?” 苏正清面色一僵,语气沉了几分:“前尘往事何必再去挂念!我瞧得出来,战将军待你是真心,你莫再犯了傻。” 苏凤锦愤愤的起身走向亭子,战青城替她倒了盏茶,见她面容苍白,挑了挑眉,笑意盈盈:“怎么?心情不好?” “没有。”她捧着茶喝了一口,那味儿真真是苦进了心里。 战青城取了一件略薄的披风给她系上,一面道:“可是岳父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苏凤锦径自系了带子,起身走向马车。 战青城扫了眼苏正清,吩咐了一小队以及一辆马画留下来陪着苏正清,而战青城还是要回长安城的,如今正午已经过了,回苏府一趟再回长安也是要花上好几个时辰的。 苏凤锦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帘子瞧着那跪在墓前的苏正清,她想,若是她娘亲在,断不会让这个人下跪的罢。 毕竟她娘亲曾经也是掏心掏肺的爱过,如今又怎么会甘愿让苏正清在她的面前下跪,这就好似在说,苏正清原先待她的那些欢爱时光原不过虚假,真真是讽刺得紧。 马车碾过枯败的枝桠与枯叶,在笔直的青石板路上颠簸,苏凤锦趴在窗口瞧着外头掠过的绿影山景,脑子里想起她爹同她说过的话。 前尘往事,还要去理它做甚,可偏偏她娘亲也是苏正清的前尘往事。 挽珠跪坐在马车里,扫了眼面色冷漠的战青城,再瞧瞧默不作声的苏凤锦,思量了一会还是退出了马车,坐在了外头。 战青城将窗边的人捞进怀里,习惯性的把玩着她的手:“怎的不说话。” “我不会原谅他的。”苏凤锦这话不知是告诉战青城,还是告诉她自己。 她太容易动摇了,旁人若是装一装可怜 ,说几句好话,苏凤锦便是什么都信了去。 “我没有水性扬花,我没有不事舅姑,阿诚为什么要休我?我娘亲也没有偷人,可是我爹却信了,那时候我娘还怀着小弟弟,她在府里头病了半个多月,后来殁了,我爹便差人将她和腹中七个多月的小弟弟扔到了这里……”她同她娘亲的命运,原是这般的相似。 战青城摸着她的小脑袋,声音低哑:“我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休她?还是不会如她爹那般待她?苏凤锦到底是不信的,战青城是没有真心的,她也没有真心,又要拿什么去求一颗真心?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苏凤锦靠在战青城的怀里,闭了眼,耳中充斥着马车车咕噜的声音,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马车在道上疾驰,一切都变得格外的安静。 因着苏凤锦睡着了,所以战青城便也没有扰她,径直便去接府中的杜婆婆去了,谁知刚下马车,便见府中满挂白绸,那丧乐将苏凤锦吵醒了,她猛的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战青城忙扶了她一把。 苏凤锦顾不得手麻,扯着战青城的衣袖子慌问:“为什么会这样?谁出事了?” 她分明是明知故问罢了。 “没事,你先回马车里,这里交予为夫处理好不好?”战青城语气温和似水,凝着苏凤锦满眼的柔情。 苏凤锦几乎站不稳,推开战青城便朝着苏府里头奔去,于苏府的正厅摆着一个寿材,棺材前头搁有香火宝烛,另有一副杜婆婆的画像,因着棺还未合上,苏凤锦扒在棺材口还能瞧得真切。 “杜婆婆,早晨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你睡着了是不是?原是我不好,早知道我就先不去瞧我娘亲了,你快睁眼瞧瞧我,你瞧瞧我啊,我是锦儿,你从小带到大的锦儿。”苏凤锦伸了手去执杜婆婆的手,只是杜婆婆那双干枯的手已然冷硬,无论她怎么说也不会有声音了。 战青城站在苏凤锦的身后,扫了眼浣纱,低声道:“传信回去,让云逸替我请几日假。” “请假缘由是什么?”浣纱扫了眼跪在棺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素峨,实在不明白,原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这姑娘哭这般伤心又是要作的什么幺蛾子。 “家丧。” 浣纱得了话便退了出去,挽珠从外头跑进来,抱着苏凤锦主仆两哭作一团。 肖然心一袭素白的衣走来,声音哽咽双目赤红,面容憔悴簪环尽去,来到苏凤锦的跟前,忽的跪了下去:“凤锦,你莫气坏了身子,你打姨娘吧,原是姨娘不好,今儿早晨大夫来瞧的时候便道是杜婆子撑不过去了,我寻了好几个大夫过来也无济于事。” 第141章 丧家之犬 苏凤锦泪眼朦胧时忽的发现杜婆婆的手始终握成拳,隐隐约约里苏凤锦瞧见拳头的中间似握着个什么,肖然心跪在地上,见苏凤锦不曾扶她,心里又隐约拿不准苏凤锦的性子了。 苏凤锦悄悄去掰杜婆婆的手,却发现她握得死紧,战青城忽的凑了过来,宽大的大氅将苏凤锦的动作挡得严严实实,他扣着杜婆婆冰冷的手,微微使力那手便松了,苏凤锦握着的是耳坠子模样的东西,苏凤锦来不及去细看,将东西藏了起来。 战青城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莫声张。” 苏凤锦这才望向肖然心,苏明央从外头窜了进来,一把抢在苏凤锦前头将肖然心扶了起来,无奈的瞧着苏凤锦:“凤锦,原都是我不好,你莫要怪及我娘。” 战青城将她护在怀里,捂着她的眼,凌厉的眸光扫了眼苏明央:“便是怪及又如何?” 苏明央一时来了气:“将军既娶得我妹妹,你我便是一家,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伤人感情!” 苏凤锦扯开战青城的手,擦了擦润湿的眼冷笑:“我早问过大夫,就算杜婆婆是死,也至少还有十日!断断不会这么快,大哥,我知你打小便待我好,但是杜婆婆,我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苏凤锦后悔了,后悔将杜婆婆留下,可是当时她除了让杜婆婆暂时留下,却也没有旁的路可走,毕竟要带着一个老人去那种阴森的地方,实在不妥。 苏明央脸都气绿了:“凤锦!我没有骗你!当时只有几位大夫在房间里!我娘连去都不曾去过,你怎可无凭无据这般说她。” 原本这苏府也是平安县里头算得上有头有面的了,前来哀悼的人自当不在少数,如今见着这自家的人在窝里闹,一时都来了兴致,围在这灵堂前瞧得津津有味,更甚者,甚至将自家的孩子扛在肩膀上,让孩子远眺那灵堂里头闹腾的场面。 苏凤锦双拳紧握,恨得咬牙切齿:“那就查!” 肖然心一时着了慌,连连摆手:“凤锦,你要信我,肖姨娘在府中也这么多年了,若是当真要对她如何,何必等到今日,凤锦,你便信我这一次,我绝无旁的心思。” 苏凤锦哪里肯信:“我有说是你害的她吗!杜婆婆如今灵体未曾入安,我绝对不会让她含恨而死。” 苏凤锦忽的想起她握杜婆婆手时杜婆婆回握的场及,以及喝汤药时她摇头的场景,没曾想这里面竟还有这样隐晦的意思在。 苏明央将肖然心护在身后,低声道:“妹妹,难不成你当真要教外人瞧了笑话去吗?这些原就是自家的事,你若不信我娘亲,大可去请大夫来问上一问,以将军的威望,想来也没有哪个大夫敢不说实情的。” 肖然心面色微僵,心里头慌得厉害,四望却不见苏正清的身影,便只得故作镇定。 “苏凤锦,你在苏府的这些年我也不曾待你苛刻,如今你这两年来头一次入府,一入府你就要让整个苏府的人都坐一次牢吗?我虽不曾生得你,可是苏府待你却也是有养育之恩,你不能这样。” 苏凤锦扒在寿材边,瞧着着了寿衣的杜婆婆,声音暗哑:“她二十岁开始便照顾我娘,我娘去了之后便又一心一意的照顾我,在这苏府里头从来都是穿不暖又吃不饱,而我出嫁时,她还在给我梳头……原是我欠杜婆婆的,这个公道,我必要替她讨回来。” 平安县里头的百姓将苏府围得水泄不通,战青城退了几步,玩味的瞧着苏凤锦,将这苏家的战场交给了她。 其实战青城很想看看苏凤锦能够为这个人做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会不会因为这一个人而来求他出手。 苏明央叹了叹气,语气低了几分:“凤锦,你的性子我原也是知晓的,我娘掌管府上的诸事多年……” “请仵作和大夫过来,一对便知。”苏凤锦双拳紧握,面容苍白得厉害。 肖然心见战青城站得远了些,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想来战青城也是无意理会苏家的事,胆子便又壮了几分:“好,那便依你之言,试!若是什么也试不出来,凤锦……” “我什么时候说过同肖姨娘有关?我原不过是想查不清楚死因罢了,肖姨娘这般紧张作什么?”苏凤锦面容淡漠得紧,瞧着棺材里头面目狰狞的杜婆婆心里空得厉害。 挽珠从外头挤了进来,朝苏凤锦道:“小姐,仵作和大夫都已经请了过来。” 肖然心眸光幽冷的扫了眼那几位大夫:“你们可算是来了,快告诉她这杜婆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莫生了些旁的嫌隙与误会才好。” “将军夫人,这……这杜婆子身子原就极差,再加上前些日子已经殁了,如今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之意啊。”其中一个大夫哆嗦着跪下,偷扫了眼阴目阴沉置之度外的战青城,那头低得都碰到了冰冷的地面。 一群人跟着乌拉拉的跪了下去:“确是如此,我等已经使尽了法子,仍不曾留住她,实在是她已经油尽灯枯了。” “是啊是啊,小的不敢妄言,还望将军明察。” 苏凤锦望向仵作,那仵作手在棺材里头伸了半天,将布盖在杜婆婆的面上,收了手朝苏凤锦道:“确是因肺痨而死,加之上了年纪,身体机能衰竭,便这般去了。” 苏凤锦回头看了眼那杜灵芝的牌位,忽觉疲惫得紧:“都起来。” 肖然心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朝苏凤锦道:“我就说了,原就是她自个儿的原因,苏家虽不比将军府,不过给一个老人一口饭还是给得起的,再说,如今眼瞧着还有两个多月便过年了,谁刀会指着这档子事发生不是。” 苏明央上前握着苏凤锦的肩膀,低声道:“凤锦,我知你心里难受,今日这件事情理清了也就好了,你先去换套衣服来,穿成这样总归是不妥的。” 苏凤锦点了点头,面目苍白的望向战青城:“将军公务繁忙,还请先回去吧,这儿我守着就是了。” 战青城慢悠悠的走至苏凤锦的身旁,伸手替她拔了拔微乱的发,有些无奈:“这么想我走?” “我……” “犹豫便是不想了?那为夫便如你所愿,留下来就是。”战青城捧着她的脸,珍宝般以指腹擦了擦她的眼睑,瞧着她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小兔子般白白嫩嫩的心里便软成了一片雪,落在地上,冻了万物。 “……你不是公务繁忙吗。”苏凤锦拉开他的手,闷闷的出声。 “公务自不及你万分之一。再说,云逸仿我的笔记可是极像的,今上都分辨不出来,由着他去处理就是了。”战青城已经完美的将那个兵部炮坊的的烂摊子丢给了云逸,这会儿云逸也收着了飞鸽传书,真真是恨不能将战青城这斯骂了千百八十遍的。 人家苏凤锦的奶娘过了,又不是苏凤锦的亲娘过来,至于守在那儿寸步不离么? 可是骂归骂,事儿还是得办,如今回头想想,真真是作了孽才会认识战青城这么个铁党!这战青城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战青城一句公务不及你万分之一便哄好了自家夫人,这会儿正楼着美人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又憋着笑,一时显得脸有些扭曲,加上那一身杀伐之气,便显越发阴沉。 “浣纱,将这几个人拖下去,审,审到他们说实话为止。”战青城替苏凤锦慢条斯理的理着发,语气冷得冰渣一般,吓得这刚站起来的诸人又跪了下去。 为首年长的大夫哆哆嗦嗦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是……是肖夫人让小的这么说的啊,小的若不这么说,那小的孙子可就不保了。” “是啊是啊,是肖夫人……” “肖夫人给了小的一笔银钱……” 肖然心面色苍白得似鬼一般,扯了那老大夫的衣领气极:“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你孙子自个儿杀了人被关进衙门,与我何干……”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出了灵堂,在院中的亭子里头坐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着挪了位。 战青城捏着茶盏,眯了眯眸子:“尔等身为仵作,食朝廷之俸禄,却行的这般坑骗之事……” 那两个仵作面色苍的的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是夫人逼小的这么说的,其实那老人是被生生捂死断了气的,观看她两眼大睁血冲头顶便知,小的不敢说假话,只是小的也是无奈啊,将军饶命。” 苏凤锦一时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望向战青城,只觉手脚冰凉:“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肖姨娘……” 战青城握着她冰冷的手,低声道:“莫急,今日且看一出好戏,权当是为夫替你报仇了。” 苏凤锦一颗心被战青城这团火塞了进去,蛮横而霸道,由不得苏凤锦拒绝。 肖然心冷着一张脸怒视战青城:“将军,怎的说你如今也是苏家的女婿,怎的这般听信于旁人,我断不曾做过那些混账的糊涂事!我承认我同杜婆子确有几分过节,原也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根本没有任何动机去杀害她,凤锦,我行事虽是严了些,可到底是光明磊落……” 第142章 欺负你的都要讨回来 苏凤锦直直的瞧着她,好似她的话有多可笑一般咀嚼着那四个字:“光明磊落?” 肖然心紧了紧衣袍,姿态傲气得紧:“我肖然心行事自当光明磊落!没有做过的就是没有做过。” 一时间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开始细细低语,苏明央始终护着肖然心,瞧着苏凤锦无奈得紧:“妹妹,我相信娘亲不会……” 苏凤锦冷笑:“那我们就等一等看看结果如何。” 战青城悠悠的吹了吹茶,雾色在他的眼前缭绕着,苏凤锦站在亭口,背脊笔直,那股子唯唯诺诺的架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战青城颇有几分相似的冷漠。 肖然心只当苏凤锦是因着杜婆子的死而心伤,所以情绪过激才会这般,再者,待苏正清来了,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由头,定是都能压下来的,顶了天也就是个伺候不佳的罪名,那些蓄意谋杀的罪名,简直莫须有。 一个有恃无恐的人对上一个企图同归于尽的,到底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没一会儿浣纱便领了一群护卫浩浩荡荡的进了苏府:“将军,从这几个大夫家里搜罗出来的。” 战青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肖然心顿时慌了神:“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给他们银钱……” 苏凤锦搁了茶盏,望向苏明央:“大哥,证据确在,你还想说什么?” 苏明央似有几分动摇,瞧着肖然心默了默,低声问:“娘,你可有……” “没有!没有没有!原就是她污蔑我!我又不是个傻子,作什么要去害一个已经活不长命的人!儿子,儿子你要相信娘亲,我真的没有害她,府里的丫鬟可以作证,我今日都不曾去进过那间屋子!我作什么要害她,她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婆子,连身上最后一文钱都给了凤锦做嫁妆,我害她做什么……” 肖氏一时没了主心骨,整个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下苏正清不知死哪去了还没回来,她能指望的便只有苏明央了。 “娘,那杜婆婆当真不是你?” 苏明央的问话似一把火,将肖氏的理智炸了个粉碎,她推倒了一搁在案几上的小树盆栽,气得面色发白。 “明央,你连娘也不信了吗?我怎么可能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定是他们说了胡话,你查,你去查一查他们,咱们苏府即便是有钱,可是……可是也没有这么多钱,你想想法子,你帮帮我想想法子,便是我当家,我一时半会儿的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来贿赂旁的人啊。”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哭哭啼啼闹得烦心。” 浣纱站在亭子口,朝一众护卫道:“把她嘴堵了。” 一群人立即展开行动,这带的都是些个久经战场的,要不便是内家高手,几下便将挣扎的肖姨娘生擒了,肖姨娘直摇头,惊慌失措的望向苏明央。 苏明央跪在地上,瞧着苏凤锦满目焦急:“妹妹,莫要伤了自家人的和气,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证明娘亲不是害杜婆婆的凶手。你不能这样对她,她再怎的说也是你的继母,若是让旁的人瞧了,到时候说你意图用计谋害……” 战青城手中的杯盖忽的甩了出去,擦着苏明央的耳朵过去,那杯盖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收了手,淡道:“不好意思,手滑。” 苏明央跪在地上往前走了两步,急道:“妹夫,此事定有什么误会。” 战青城朝亭口站着的苏凤锦招了招手:“锦儿,过来。” 苏凤锦转身,苏明央扯着她的裙摆,双目赤红,跪在地上低声道:“凤锦,这些年大哥从未求过你,这一次……就算大哥求你,你帮大哥这一次,日后算大哥欠你一个人情。” 最后一抹夕阳铺在苏府的大厅里,下人们已经开始点灯了,冰冷的风刮在苏凤锦单薄的外袍上,苏凤锦只觉浑身冷得厉害。 战青城见她不来,便拿了厚厚的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替她将压着的头发取了出来,扫了眼苏明央冻得发红的手:“大舅子这是做什么?本将军向来公事公办,何必为锦儿为难?” “此事必有隐情,我娘不是这样的人,我娘一时也拿不出这大几箱的银子,将军……” 外头一道声间传了过来,打断了苏明央的话:“哎呦!义妹啊,这是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挂上白联了这是!!!” 一个体形圆胖的商户着了一套素白色的衣吃力的从人群外头往里挤,因着他的体形胖大,身后半丰腴的夫人便方便许多,跟着肖有钱这般一路便进了大院,瞧着大厅里头的寿材这肖有钱还有些傻眼。 “义妹啊,这……这是怎的了这是,前儿个妹夫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说走就走了啊!不是,义妹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还捂嘴啊,快快把布拿出来,好歹是苏府的当家主母,怎的这般待她。” 说着肖有钱便要自己亲自动手取帐子,肖有钱的夫人咳了两声,阴阳怪气的道:“怎么?瞧着你这义妹你心疼了?呵,那感情好啊,正巧这苏大人也殁了,你若是要娶回来填个房……” 肖有钱忙将手抽了回去,一脸的谄媚讨好:“夫人说的哪里话,我同义妹左不过就是结拜的兄妹罢了,你为人嫂子的,可不兴说这些,唉,妹夫这么一走,可就要苦了义妹了。” 肖然心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奈何嘴里塞着布,呜了半天也没呜出个什么来。 倒是苏明央,沉着一张脸道:“不是我爹,殁的是大夫人的奶娘,杜婆婆。” 肖有钱同自家夫人面面相觑,半响才讪讪的笑道:“不是啊,那我就放宽心了,你说你们这也不讲个清楚,贤侄,你爹哪去了,这儿怎的这么多的人瞧着?” 因着肖府在长安城里头,离平安县有一日的脚程,所以得知消息再赶过来,到了这儿也是天刚刚擦黑了,加之又是冬季了,天黑的也快,这说话的功夫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了,整个苏府都拢在夜色里,灯盏被风吹得直打晃。 肖有钱瞧着那几厢银子有些懵:“这是怎么了?你今早上不是还差人过来同我说你要借钱?怎的都拿到大院子里头来了?” 肖有钱瞧着那一箱银子,凑了过去拿了几锭在手里把玩。 肖然心瞪着肖有钱,唔唔直摇头,肖有钱,胖乎乎的手伸了过去,晃了晃手中的银子笑得弥勒佛一般:“我原也不是要来要回去,你放心就是了。” 苏明央诧异的瞧着肖有钱:“肖伯父,这银子当真是您今早晨借给我娘的?” 肖有钱直点头:“可不是嘛,今儿早晨的时候道是苏府里头有丧事,须借来急用,我这不就紧赶慢赶着差人送过来了,怎的了这是。” 于朦胧的灯盏里战青城坐的地方比较偏,又是被众人挡着,这亭中的灯盏也不曾点上,所以肖有钱倒还未发现战青城,只觉有股视线瞧得他背后发凉,顺便朝苏凤锦那儿扫了一眼,吓得扑通一声便跪了地。 “将……将军?小的不知将军在此,实在罪该万死。” 肖夫人也慌了神,同肖有钱一道跪下,哆哆嗦嗦的问了声好,对于苏府的种种每每想起来他们都觉背后冒冷汗。 战青城搁了茶盏,把玩着苏凤锦的手,漫不经心道:“那些钱既是你们借的,那么肖氏贿赂大夫与仵作的证据便是有了。” 肖有钱低头扯了扯肖夫人,忙应和道:“是是是,确是咱们借的。只是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怎的要扣着她?” 战青城站起身,牵着苏凤锦的手站在亭口,居高临下的瞧着这群人,扯出一抹冷笑:“浣纱,将相关人等送去刑部。” 苏明央心头一慌,望向苏凤锦:“妹妹,妹妹,你莫生气,你要罚你便罚我,你打我认我我绝无怨言,只是我娘如今年岁已高,实在经不起牢里的折腾……” 战青城忽的低头,玩味的瞧着苏明央:“经不起?八岁的锦儿便经得起了?把人带走。” 苏凤锦垂眸不语,心里头忽的软成了一片,她站在战青城的身旁,瞧着这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站在自己的眼前,为她将先前的欺负都讨回来,这个人正在用他自己的手,一点点的将苏凤锦先前曾经受过的伤抚平。 苏明央喃喃道:“既……既便如此……妹妹如今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娘亲便是再无情,待妹妹也不曾有过亏待,将军,将军可否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面子?蓄意杀人乃大案,本将军可给不起这个面子。”战青城将宽袖从苏明央手中抽了出来。 肖然心挣扎开身上的束缚,朝着战青城扑了过来,扯着尖尖的嗓音嚎啕:“将军,将军饶命啊,先前原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凤锦,你大人大量,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杜婆子的事儿真的同我无关啊将军……。” 战青城将苏凤锦护在身后,玩味的瞧着这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肖然心,她眸子里头的惊恐与慌乱使得她头发凌乱衣衫带灰,整个人狼狈不堪。 第143章 以牙还牙 肖然心扭头去望肖有钱,声嘶力竭:“我何时同你借过钱了,不一直都是你们靠着苏家的接济过活吗,义兄这些年我待你也算是尽力尽心了,你为何还要这般害我!” 肖有钱扫了眼战青城,哆哆嗦嗦道:“这……这原就是你寻我借的,你怎的不承认呢?怎的说你同将军原也是一家的,你若是求求将军,许还能网开一面……” 肖夫人冷哼了哼:“当真是个不要脸面的,当初若不是我家相公将你从那花阁里头救出来,你现如今还不知在哪个男人的怀里枕头呢,哦不,也许成了黄脸婆了,任人唾弃也难说,怎的这般不知感恩。” 冰冷的夜色低沉沉的压着,细雪自天空纷扬而下,苏凤锦冰冷的手搁在战青城炽热的手心里,加上身上裹着这件过大的狐裘大氅,暖和得紧,灯盏映在战青城刚毅而英武的脸上,那鲜明的轮廓在夜色里如同一盏明灯,一把火,轻易的便抹去了苏凤锦的不安与冰冷。 她瞧着这炒作一团的诸人,那半分怜意也消失得干净。 浣纱差了人正要将肖然心扣押出去,撞上了奔回府中的苏正清,府中的事儿苏正清已经听过了,原以为不会闹得过大,没曾想这才瞧见自家府坻,便见白绸满府哀乐不息,细碎的议论声与怪异的眼神直直的扫过来。 苏府再怎的那也是平安县里头的大户了,如今出了这般的丑事,苏正清一时脸面都不知往哪儿搁,但好歹也是要护住肖然心的,否则他便是要连里子也丢个干净了。 “凤锦,这是怎么了。”苏正清明知故问,那双布满了沧桑的眸子里写满了疲惫,他的面容上生出了许多的皱纹,发色越发的花白,整个人苍老而无助得紧。 苏明央将肖然心护了下来,低声同苏正清简单的交待了一番事件的来龙去脉,肖然心沙哑着一把嗓音:“胡说什么!老爷,我没有害杜婆子,咱们府中又不缺银子,我什么时候同肖府借过钱啊老爷,你我几十年的夫妻之情,我是什么样的为人您难道不知道吗。” 苏正清望向战青城身旁的苏凤锦,默了一会儿,朝战青城道:“府中治家不严,让将军笑话了。” 战青城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却见苏正清下一瞬朝着肖然心狠狠的便是一巴掌,厉声道:“你可有问肖府借银子?” 肖然心被一巴掌打得有些懵:“老爷!我跟了你几十年,替你生儿育女管着这苏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不信我倒也罢了,你还要打我!我肖然心便是再穷困潦倒,我也不会去找我义兄借钱!更何况这里少说也有上万两这么多!” 一个从九品的官儿能得多少银钱,能包着一大家子活下去就不错了,若非苏正清与苏明央私底下也做些见不得光的营生,这府里怕是早撑不下去了。 苏正清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先前瞧着肖然心原也是个精明的,可如今却越发的糊涂起来了。 “还说不是你!若不是你的,肖家大哥怎的说是他的?难不成他还说谎不成!”苏正清朝着肖然心又是一巴掌,苏明央冲上去挡着苏正清。 这一大家子便这么闹了起来,一个骂骂咧咧的,一个挡架的,一个打人的。 苏凤锦叹了叹气,望向战青城,战青城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拉了她干脆便坐在亭中瞧戏。 肖然心小时候待苏凤锦做过什么,战青城都查得一清二楚,且不说推下池塘便是肖然心指使府中丫鬟做的,光说将苏凤锦绣的绣品贱卖出去,便是一罪,三天一大打五天一小打的,便是罪上加罪,有一次若非有一道士将被打的半死不活的苏凤锦带走,苏凤锦怕是连活都活不下去的。 这样的事情还只是少数,馊饭亦是家常,战青城听见那些个上报还没听完便怒火烧心! 那大院里头的三个人还不曾掰扯清楚,苏凤锦起身,去了大厅里,跪在大厅中为杜婆婆烧着纸线,挽珠取了丧服来替苏凤锦穿上,战青城的身份本就高贵,让他为一个奶娘披麻戴孝的,挽珠怕折了杜婆婆的命数,便不曾给,战青城便从苏凤锦那儿撕了一小块绑在手臂上,倒也算是一番孝心了。 那外头的三个人闹得差不多了,苏正清进了屋朝着苏凤锦便跪了下去,沉声道:“凤锦,先前那些年,让你受苦了,原是为父的不是,你若再难解气,你便是打回去骂回去,为父绝无二话,只是你到底是回门,这件事若闹大了于你无益。” 战青城挑了挑眉,扫了眼打得鼻青脸肿的肖然心,心里暗自冷笑,苏正清不愧是朝中的老狐狸,这些年明着暗着犯下了多少错处,却也不过就是掉回官家尾巴上罢了,如今肖然心被打成这个样子,若再送去官府里头,难免会被人怀疑是用了私刑。 战青城忽的想起那日也是这般一个小雪的天,将军府里头道是苏凤锦跑了,原也不过就是她身旁的丫鬟病着了,她背了人去求赵阮诚,赵阮诚随便打发了她些碎银子,她倒也没收,回来求她爹,她爹一听将军府的人在抓她,便将人一顿暴打送了回去,那时候苏凤锦浑身都是血,躺在床上凝着他的目光绝望而空荡。 这笔帐,他终是要替苏凤锦讨回来的! 苏凤锦垂眸瞧着火盆里头跳跃的火光哑声道:“爹,杀人是要偿命的。” 苏正清一张脸即时沉了,跪在地上气得直哆嗦:“凤锦怎的说这些年苏府也养了你!你若还不解气,我便打到你解气为止!” 苏府的人将前来看好戏的人都请了出去,毕竟是苏府的事儿,有些事情关了门来说到底还是不丢面一些。 一会儿的功夫这府里头的人便被清了个干净,那嘈杂而细碎的议论声也消失了,冰冷的雪从天而降,浸润了黑而冰冷的地面,肖然心一张脸肿得老高,唇角、鼻子都带着血,靠着苏明央,面色苍白,嚣张的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不安、慌乱、甚至于惧怕。 她就似浮于大海,如今只能抓着苏正清这根救命的稻草了。 “来人,把肖氏绑起来,给我狠狠的打!”苏正清扫了眼失了魂一般的肖然心,面目沉得不带半分怜悯。 立即便有人将肖氏抓着,肖氏慌乱的扯着苏明央的衣袖子,惊慌失措:“明央,明央救救娘,明央……凤锦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先前确是我要害的你,可是我的亲女儿也已经死了,你还要如何?你不知道那十几年,我日日瞧见你这张脸便怨恨!你同你娘太像了!那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肖然心推开身旁的扣着她的丫鬟,瞧着苏凤锦冷笑:“我算什么?我在苏正清的心里,原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人罢了,我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可是我入府之后他却只顾着同你们母女享天伦之乐,他甚至连一个名份都不曾给我,苏凤锦,我女儿是因为救你才死,你让我如何甘心,如若那日死的那个人是你,那么今日回门的就是我女儿了!” 肖然心提及往事,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冷笑:“凭什么苏正清要宝贝似的抱着你,将我的女儿弃之不顾?凭什么你闯了祸苏正清便护着,而我女儿闯了祸,便要挨打!我不甘心!但是我告诉你,我没有害杜婆子,哼,她这般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谁会去找她的麻烦,前些日子她原就得了天花!鬼知这些日子怎的又活过来了。” 她将话一股脑的全说了,心里似觉轻松许多,抹了把眼泪,低喃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若是活着……也该是同你差不多大了,你知道我瞧见你好生生的活着,我心里头多恨……,可我错了,凤锦,我已经没有了亲生女儿了,我不该那般对你,我错了,原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日后……日后我必将你视作亲女儿,你是我女儿用性命换回来的……” 苏凤锦依稀里还记得那个跟在她身旁糯糯的唤她姐姐的孩子,分明同她一般大小,可性格同这肖然心比起来,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日她被人推下池塘,苏云锦扑进水里头来救她,她到底……欠着苏云锦一条命。 苏正清偷偷扫了眼苏凤锦的面色,见她面无表情,心里头没有底,只得挥了挥手:“磨磨蹭蹭干什么,拖下去打!” 肖然心就这么被拖了下去,打板子的东西早已经备好了,肖然心被按在椅子上,那一板子下去打得肖然心叫得杀猪一般。 战青城续了三柱香,微微皱眉:“吵。” 浣纱会意,取了帕子便将肖然心的嘴堵了。 苏明央扑了过去护着肖然心,板子便落到了苏明央的背上,苏明央咬着牙闷哼着,却一声也不喊。 倒是肖然心心疼了,泪流满面直呜呜。 苏正清扫了眼大厅外头瞧得心惊胆颤的夫妻两,朝苏凤锦道:“这银子一事,我相信肖氏,她历来节俭,又怎会找肖府一借便是几万两,这其中想来也必有隐情。凤锦,我知你心里头有恨,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第144章 一箭三雕 苏凤锦忽的起身,目光直视苏正清:“爹,我娘怎么死的?” 苏正清面色微僵:“都……都是多少年的事了,你何必再去……” “您当真是会享齐人之福,前有肖姨娘卖身助你得中进士,后有我娘亲带丰厚的嫁妆来助你成为商户,替你买官做,可你为什么要逼死我娘,弟弟才八个月不到,还没有生出来,你为什么不放过他?”苏凤锦一步一步的逼近苏正清,苏正清手抖得厉害,低了头忽的失了言语。 苏凤锦扣着他的肩膀,声嘶力竭:“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娘就是她害的是不是?是不是她?” “不要胡说。”苏正清猛的抬头,目光直直的瞧着苏凤锦,无奈又悲彻。 苏凤锦松了手嗤笑:“是啊,若当真要论起来,她肖然心才是正室,我娘亲算什么,左不过就是个被蒙蔽了的妾室罢了。” “你娘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你休得胡言乱语。”苏正清提及那个温婉如水般的女子情绪便反复无常,那是苦与甜交织出来的感觉,贪恋甜,最后却由甜化作苦,他在心里苦笑,那般温婉的人,原就是碰不得的,可今当时的他瞎了眼,碰了。如今这些年来原都不过是报应罢了!! “我累了,这些事,明天再议吧。”苏凤锦回跪团子上,垂眸盯着那火光窜起的盆子。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肖姨娘按着苏明央的手入了大厅,狼狈的瞧着苏凤锦,嗓音微弱:“凤锦,原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害了你娘的……” “明央!把她扶回去好生歇息。”苏正清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肖然心垂眸,只得随苏明央走了。 苏明央转头深深瞧了苏凤锦一眼,低声道:“凤锦,多谢。” 他是知道的,若是苏凤锦执意要送官,那么这件事情不会了了,毕竟人证物证皆在,不管苏凤锦是因着什么样的缘由松了口发,终究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了。 战青城扫了眼面容疲惫的苏正清,心想着,或许他该抽个空同苏正清这只老狐狸好生周旋一番才好。 苏凤锦垂眸哑着嗓音:“爹你也去睡吧,这里我守着。” 苏正清知道的,苏凤锦同那女人一样,原都是心软的,这般闹一闹她心里的愤怒便消散干净了,到底是他的女儿,苏正清分寸拿捏的当真是准得很。 “杜婆子的后事,府中自会打点好,你出去歇息吧。” 苏凤锦只跪着,接了挽珠递来的纸钱烧,一面烧一面瞪着苏正清,苏正清见无他话便同战青城道了别走了。 待战青城一走,挽珠气呼呼道:“小姐!大好的机会,作什么就这么放过肖氏了!先前她坑害咱们的时候,那些日子小姐都忘了吗!若不是她,小姐也不会变受那些苦楚了!当初若不是道长救了小姐,小姐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苏凤锦垂眸,烧着纸钱,低声道:“我原就欠了她一条命,这一次,便当是还了她了。” 挽珠见那纸钱都烧完了,又抱了一堆过来,战青城跪在苏凤锦的身旁,帮着一块儿烧,苏凤锦拍开他的手,低声道:“你老实说,那肖府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还没走呢,站在外头细冷风细雪里冻了一个多时辰了,这会儿哆嗦着进了屋,跪在战青城跟前,唯唯诺诺的低声道:“将军,小的可都照着办了,这……这银子……” 战青城烧了一把纸钱,这才悠悠的开口,一副颇为难的模样:“近来听闻北方的济州雪灾颇为严重……” 肖有钱倒是个识时务的,忙道:“这银钱小的可不敢要,小的这就拿去捐了赈灾。” 战青城拿了一把纸钱递了过去:“其心有善,不错,赏你们的。” “……谢将军。” 这见过赏金银珠宝的,见过赏绫罗绸缎的,偏就是没见过还有赏冥币的,合着是要留给他们身后用不成?这夫妇两这般一想只觉后背阴风阵阵的刮,心里头慌的厉害。 挽珠瞧着这二人呆掉的表情咳了两声,训起人来有模有样的:“愣着做什么?快烧啊,多烧一些杜婆婆走的时候才好在阎罗殿前多说说你们的好话呀。” “是是是是,这就烧。”肖有钱拉着肖夫人凑了过去,四个人就这么跪着烧了大半宿的纸钱,最后这肖氏夫妇困得泪流满面,实在受不住了,苏凤锦才放了他们下去歇息。 夜半三更已经过了,苏凤锦闹了这么久也累了,靠在战青城的肩旁,手还在烧着纸钱。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够了,去睡。” “你说,今日之事是不是同你有干系?”苏凤锦抬头瞧他,外头的冷风吹起来,摇晃着屋子里头的烛火,战青城的面容在苏凤锦的眼中越发的英朗无匹。 “怎么才发现?我还当我坐在亭中时你便已经发现了。”战青城失笑,他家爱妻瞧着迷迷糊糊的,人原也是个精明的。 “那杜婆婆……” “锦儿,我可不敢打她的主意,苏家欺了你那么久,自然要讨回一二,不过,这位……倒真真是意料之外。”这些事儿原也不是战青城的算计,战青城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而已。 “可是那些银钱……”苏凤锦一时还没法子将整个事件串连起来。 挽珠打着瞌睡摇摇晃晃,一个没注意便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苏凤锦忙扶了一把:“去睡会。” 挽珠摇了摇头:“奴婢还能再撑会儿,小姐,奴婢就是想不明白,这杜婆婆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凤锦掏出一封信,那信上写的是,吾妻亲亲。 她将信撕开,里头是苏正清那清秀的笔迹,瞧着泛黄的字迹,苏凤锦记得她是从那箱子里头最后取的,该是很久之前的信了。 信里头只有几句话。 吾妻去矣,夫恨不能相随,小女亦痛断肝肠,悔命中一遇身份悬殊,断送终生。 苏凤锦反反复复的瞧了很久,也没有瞧出什么来,那句身份悬殊,想来是因为苏凤锦娘亲乃是江南大户,而那时的苏正清原也不过就是个穷酸进士罢。她将信扔进火堆里,低声道:“杜婆婆确是刻意谋杀,不过想来应当不是肖姨娘。” 战青城挑了挑眉,眸底流光溢彩:“何以见得?” “肖姨娘的性子本就喜张扬,她请了这么多人过来,本不过是想沾沾将军的光风光一把,,如何会想到最后杜婆婆的死会涉及到她的身上。战青城,我先前听大夫说,杜婆婆分明还可以再活几天的。”苏凤锦定定的瞧着他,若是他要以杜婆婆为引,将苏府引入局内,那么杜婆婆就必须死,可……战青城会那么做么? 他揉了揉苏凤锦的发:“瞎想什么?” “杜婆婆死了才能指证肖姨娘谋杀,才会去买通仵作和大夫,买通人花的银钱才会从肖府去借……那么这中间还漏了什么吗?如果说杜婆婆没有死……”那么就不存在谋杀和买通一说。苏凤锦垂眸烧着纸钱。 战青城苦笑:“你原是不信我?” 苏凤锦默默烧着纸钱,她原不是不信他,只是一时想不通杜婆婆的死罢了。 挽珠忽的朝苏凤锦道:“对了,奴婢先前不是先去祭祀奴婢的爹娘吗,回来的时候瞧见红豆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是做什么,瞧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一溜烟就跑了,原本我还当是瞧错了呢,后来她一跑我便觉得不对劲,还当是那姑娘做了什么缺心眼的坏事要逃,如今想来,那就是兰馨奶奶身旁的红豆啊。” “红豆?”苏凤锦在府中少有走动,对府中的奴仆丫鬟并不大知晓。 挽珠一拍大腿,兴致勃勃的凑了过去:“就是兰馨奶奶身旁那个不说话的红豆,红豆原也不是哑巴,我听府里头的人说过,好像是为了护着兰馨奶奶吃了什么东西,后来伤了嗓子就不怎么说话了,小姐,你说这个时候红豆怎么会在这里。” 苏凤锦心头忽的一跳:“红豆是哪里人?” “倒听说是平安县一带的,莫不是回来省亲的?”挽珠心里头的疑惑去了几分,只是又总觉得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 苏凤锦烧了一会纸钱忽的望向战青城:“你知道是不是?”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望向大厅外头那满天的风雪,雪花落在树上,于灯盏下凝结出了一抹微白色,远处乌黑色的瓦也被略大的雪覆盖,大厅里头缭绕着香火的味道,他清冷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头缭绕。 “有人想一箭三雕,我原也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 战青城起身张了张手脚,来到门口,瞧着外头略大了些的风雪,院中直通紧闭的大门,这会儿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只余一排排战府的护卫还站在门口守着,于暗沉沉的夜色里似夜游神一般凝着黑暗,面容沉冷肃杀。 苏凤锦回头看他:“何为一箭三雕?” “其一,破坏你与苏府的关系,日后再入战府你便再无娘家,其二,破坏苏府与肖府的关系,这苏府与肖府历来是焦不离孟,一旦这般关系被破坏,无论要推倒哪一方都易如反掌,其三,你会认为是我杀了她而怨恨于我,这便是挑拔了你我的关系。不过,她倒是低估了锦儿的聪慧了。” 战青城这最后一句话,不知是表扬苏凤锦呢,还是嘲讽她,起码在苏凤锦听来,却是嘲讽居多的,他这是在报复先前她曾疑过他! 第145章 情敌二号 真真是个一箭三雕的好计谋,只是能想出这般细密计划的,却不知究竟是谁,苏凤锦心里没有底,只是到底经历了这些风浪, 如今悲伤的劲儿缓过来便冷静了,细细思量却发现无从查起,只能依附于战青城。 苏凤锦揉了揉困得快眼不开的眼:“凶手到底是谁?” “我自会替你查清楚,睡吧。”战青城拍了拍她的脑袋,目光温和似水。 苏凤锦实在累得慌,便同挽珠去歇息了,战青城安排了人在灵堂里头守着,外头的天已经透出一抹朦胧的亮色。 细雪初停,万物为白雪所覆盖,远处的山脉如同一副无边际的白纸,一路朝着不知处延伸,浣纱垂眸,朝战青城低声道:“将军去歇息吧。此处奴婢守着。” 战青城凝着那只飞回来的信鸽,取了纸条打开扫了一眼,上头无非就是云逸对他祖宗十八代的问候,以及年后七皇子便要班师回朝。 战青城将纸条扔进火盆里,淡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浣纱暗地里替战青城处理过不少事,对朝中局势自是知道的:“七皇子手持朝中一半兵马,太子党怕是睡不好觉了。” 战青城出灵堂,顺手折了一枝梅花去了苏凤锦的寝屋,将梅花插在床边的瓶子里头,淡淡暗香幽幽的在屋子里头荡漾,苏凤锦当真是困了,连战青城什么时候躺在她身旁也不知。 苏府的夜色终于走到了尽头,外头早早的便又围了一群爱热闹的百姓,本想瞧瞧苏府的笑话,却不曾想肖然心扶着丫鬟开了门,将众人迎进了府中,虽脸色苍白,与人却和善许多,处处照顾周全,一时让诸人对昨夜的事儿生了几分怀疑。 苏正清大清早起来便见肖氏正勤快的指挥着人忙里忙外,一时还觉诧异:“你这是……” 肖然心拂开丫鬟的手,朝苏正清恭敬的施了礼,面目含伤:“杜婆子原也是她的奶娘,这些年在府中确是艰苦,先前是我做了些混帐事苦了他们,老爷,你自放心,打今儿起,我定将凤锦视如已出。” 但见肖然心白衣素稿,面目苍白,簪环尽退披麻戴孝,苏正清心里头一脸狐疑:“夫人,你这……莫不被什么附了身了?”怎的前后瞧着不似一个人了。 肖然心执着帕子哀道:“先前原是我对不住凤锦,昨儿夜里梦见咱们的云锦了,云锦同我说了些话,老爷,原是我对不住凤锦,唉,那花圈搁稳些,可别让风吹了去。” 肖然心转身便又去指挥那些送花圈来的人去了,这苏府到底是平安县的大户,如今为着一个故了的奶娘弄了这样大的排场,那些个稍有头面的自是要来的,再加上战青城也在,远远的瞧着这苏府外头乌压压的护卫,教叫人心里头发慌又崇敬,一时无数人争先恐后的想来一见将军真容。 苏凤锦一觉睡到了日落夕山,战青城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见她起了便搁了笔将信递给了浣纱:“饿了?” 苏凤锦晃了晃脑袋,挽珠端了新的衣服过来,朝苏凤锦夸张道:“小姐,你听听那外头,一个个鬼哭狼嚎的,这不知情的还当是那些人的亲人故了呢,先前杜婆婆有事的时候也不见他们伸出援手,如今却要来猫哭耗子了,杜婆婆才不会觉着感动呢,杜婆婆只会觉着烦人。” 那哭声搅着哀乐齐整而富有节奏的传来,苏凤锦一时头疼不已。 浣纱辙了笔墨,添了膳食过来,苏凤锦实在没胃口,碍于战青城那警告的目光,只得捧着碗扒了几口。 其实这丧事已经被肖然心与管家余四打理得妥妥当当了发,苏凤锦用了膳过去时便见那乌泱泱的一群人齐整整的跪在寿材前,那香炉里头插满了香,味道撩人得紧。 做法事的道长已经过来了,这会儿正围着棺材忙碌着,见战青城同苏凤锦来了,齐齐哭得更厉害了,仿佛想以此在苏凤锦面前表一表自个儿那份孝心。 素峨烧了一把纸钱,近苏凤锦身旁低咽道:“姐姐,节哀。” 苏凤锦拂开她的手,跪在寿材前,取了香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战青城扫了眼那些前来吊唁的人,淡道:“施过恩的留下。” 一群人不解其意,一时面面相觑,哭都忘了。 浣纱补了一句:“与这位老者有恩的留下,其余人等,请回。” 众人想起昨天夜里那些事儿,一时吓得跑了大半,浣纱提起一人的衣领:“这位老者受过你的恩?” 那人吓得直哆嗦:“小小……小的跪得腿麻了,这……这就走这就走。” 浣纱松了衣领,这人从地上爬起来逃命似的跑了。一时间整个拥挤的大厅变得空空荡荡,独一把香缭绕着呛人的味道。 挽珠瞧着那只跑掉的鞋子,默了一会儿拿了个笤帚将那鞋子扫了出去。 苏凤锦跪着便开始烧纸钱,肖然心亦陪她跪着,偶尔瞧一瞧她的神色,见她无甚表情,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大哥的伤……怎么样了。”苏凤锦终是挑了个话题开了口。 肖然心受宠若惊:“躺几日也就好了,不打紧,倒是你,怎的脸色这般苍白。” 苏凤锦默默烧着她纸钱,肖然心也不好扰她,起身去忙府中旁的事去了。 夜色低低的压在头顶,灵堂里头的蜡烛火光明亮,倒影着苏凤锦削瘦的身影,战青城有事走了,少了那股子威压,苏正清才敢跪在苏凤锦身旁。 他烧着纸钱,寻了个话头开口3:“那几位道士说了,她不宜在府中久留,明日午时下井。” “嗯,听道长说了。”火光在苏凤锦的面前跳跃,带着炽热的温度暖着她,任外头风雪肆意,苏凤锦倒也不觉冷,这大约是杜婆婆最后一次予她温暖了,想到以后漫漫长路上又少了一个至亲, 心里头便觉荒芜茫然。 苏凤锦默默烧着钱纸,忽的想起年少时娘还在,苏正清带着她出去玩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瞧戏,那时候的苏正清,还是一个好父亲。 两人就这般跪着,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府中便开始张罗着下井入土一事了,苏凤锦将杜婆婆葬在了她娘亲的坟边,这个人照顾了她娘亲一辈子,又因着她的事情操碎了心,如今葬在她娘亲的墓边,原也是极好一个去处了。 肖然心不曾来送行,倒是苏正清,在苏凤锦送了杜婆婆之后朝她道:“凤锦,若是得空了,就回府瞧瞧。” 苏凤锦抬眸看他,见他面容疲惫而苍老,终是点了点头。 苏正清忽的问她:“凤锦,你想当一个赌徒,还是乞丐?” “爹,你好生保重。”苏凤锦转身上了马车,身后的那个人怎的说出是生她养她的亲爹,苏凤锦到底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马车一路朝长安城使去,她回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战青城正同卿如玉站在门口,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这会儿笑得真真是欢快,苏凤锦忽的发现,战青城先前不去送杜婆婆,道是有要紧事,原也不过是为了陪卿如玉罢了,那么她呢,又算得了什么? 挽珠扶着苏凤锦下了马车,瞧着灯盏下那身姿妙曼的人儿惊叹道:“小姐,那位便是丞相家小姐吗?真真是个美人……” 战青城拿了安吉手中的披风朝着苏凤锦大步走来,苏凤锦绕开了他,朝卿如玉点了点头便入了府。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朝卿如玉讪讪一笑:“我家妻房就是这么个性子,让卿小姐见笑了。” 卿如玉澄如湖泊般的眸子里泛起秋波,垂眸一笑,气态温婉高贵:“不妨,我只是来探老夫人罢了,竟不知她身子竟差了这许多。”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头疼得紧:“安吉,送卿小姐回府。” 卿如玉忽的问他:“今上要将我指给太子,你为何要从中阻止,阿诚,你的心里,可还有我?” “往事何须再提,告辞。”战青城转身去追苏凤锦,在他的心里,这个才艺容貌惊艳了整个长安城的姑娘,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了,她始终停在战青城记忆的深处,即便鲜活,这个人到底不会穿过那段过往来到他的身边了。 战青城去得东屋时东屋的门又锁了,他只得爬窗子进去,才刚拍门,苏凤锦便开了,一盆冷水倒了下来,砰的一声又将门合了,战青城真真是,有苦难言。 “你这是做什么?” 苏凤锦将盆子顺手塞给挽珠,压着嗓音:“没什么,将军日后也别来了,我要睡了。” 战青城挡在门口,硬挤了进来,苏凤锦推不开,只得愤愤的回了房。 战青城跟在她身后解释:“你不知道,先前云逸不是替我打理兵部的炮房吗,那炮房炸了,死伤几十人,所以我才急着赶了回来,你若是生气,那你……” 苏凤锦坐在床边,抬头瞧着他,这个高大英武战功赫赫的人,此时却如此焦急的瞧着她,苏凤锦到底是心软的。 “当真?” 芳姨生怕这两人再掐起来,忙应和:“确是如此,还是昨儿夜里的时候炸的,那轰的一声地动山摇的,奴婢还当是地龙翻身了呢,天微亮的时候才听人说是炮房炸了,今儿早晨爷急急的就进宫去了,这天擦黑刚回来瞧了瞧老夫人,正准备去接你了,你这不自个个儿回来了吗。爷当真是累得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得闹脾气。“ 第146章 兵部 苏凤锦忽又觉原是她自己无理取闹了,一时寻不着台阶下,巴巴的坐着。 芳姨等人退了下去,顺手关了门。 屋子里头忽的寂静了下来,外头的风停雪止,苏凤锦纠着衣袍低声道:“我要睡了。” 战青城张开手:“宽衣。” 倒是难得苏凤锦这般听话,起了身哆嗦着手替他宽衣,这红袖添香美人在旁,战青城握着她系衣带的手,目光炽热得紧,正是两情升温时,外头安吉忽然匆匆的在外头敲着门:“爷,出事了!” 战青城只得收了手,浣纱开了门,安吉险些摔在地上,他身上还带着血,透着满身的狼狈:“卿小姐……卿小姐被人带走了。” “不是让你护送她回去!”战青城面目沉冷的凝着安吉。 安吉捂着手臂,无奈道:“来的几个人身手了得,属下该死,爷,眼下如何是好。” 战青城一拳狠狠的锤在柱子上,面目阴沉:“马上将长安城所有的城门封锁,那些人终究是什么人!竟敢在巡防营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苏凤锦站在床边,瞧着盛怒中的战青城,默了一会儿发,自嘲的笑了,转身躺进了冰冷的被窝里闭了眼。 战青城回头见她睡了,便同安吉急匆匆的出了东屋,苏凤锦蜷缩在被子里,只觉这个冬天一如既往的冷。 战青城将府中的大半亲兵都派了出去,甚至亲去了丞相府,丞相独独这么一个女儿,生得花容月貌颇富才情,所以一直捧在手心里头心疼得紧,如今见了高大英武的战青城,心里头又生出几分悔意来,若当年他将如玉嫁予战青城,那么即便相府与将军府夹在中间两面为难,起码卿如玉是幸福的。 战青城穿过长廊来到主厅,他身上着了一套降紫色的长袍,走起路来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卿伯父,许久不见。” 卿相面目沉凝:“人本相已经差人去查了,战贤侄今日来,莫不是看本相笑话。” 战青城扫了眼布置华丽的相府,笑道:“人我已经查过了,不是敌国余孽所劫,据安吉所说,那身手同相府的护卫极像,卿伯父,如玉在哪里。” 卿相面目一沉:“你的意思是如玉派了相府的人来劫持她自己?简直荒谬!她定是为贼人所拿!本相已经差人遍贴画像,布下天罗地网,在这长安城里,饶那余孽也难沈升天!” “卿伯父就不怕打草惊蛇?”自从战青城的父亲战死之后,卿府便同战府彻底闹翻了,如今说话虽不曾挑明,却永远都透着一股子刺味儿。 卿相摸着山羊胡冷笑:“在这长安城中巡防营与禁军为老夫所管,想要抓一个余孽,岂非易如反掌,贤侄只知打草惊蛇,却莫不知还有引蛇出洞?胆敢伤我女儿,我必要将他搓骨扬灰!” 安吉从外头忽忽的跑了进来,低声说了几句,战青城朝卿相道:“既是如此,本将军告辞,不过,如玉既是在小侄的手下出了事,小侄定当将她寻回来。告辞。” 卿相凝着战青城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声气:“原也是个好孩子啊。” 管家实在不解:“既是如此,当年那桩婚事……” 卿相扫了眼管家,将茶盏重重搁回檀木桌上,眸子里饱经风霜:“她嫁谁都可以,却独独不能嫁战家,起码,在本相还活着的时候嫁不得!” 浓稠的夜色似墨,战青城一骑红尘出了长安城,直奔那乱葬岗而去,如今的乱葬岗另一边已经为战青城所用成了炮坊的研究地了,他去了幼时同卿如玉相约的地方,远远的便见卿如玉点了一亭子的灯坐在亭子里头候着他。 战青城忽的松了一口气,翻身下巴,一把将卿如玉手中的灯盏打翻在地,面色沉冷:“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不过,不要祸及他人。” 卿如玉抬头瞧他,目光隐忍而梨花带雨:“阿诚,已经快开始了。” 战青城心口一窒,卿如玉将灯盏捡了起来:“阿诚,你当真要同父亲为敌吗?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你为何要扶持七皇子。” “朝堂之事你不该过问。”战青城转身欲走。 卿如玉站在他身后,目光哀伤得紧:“阿诚,你同父亲无论伤及哪一个,我都会心疼。” “我送你回府。” “父亲让我嫁给太子殿下,阿诚,我不想嫁。”卿相本就有意将卿如玉培养成后宫里的一把利剑,所以朝堂上的事情卿如玉自幼便耳濡目染。 见战青城面目沉静,卿如玉轻笑道:“阿诚,你可知,炮房的事是谁动的手?” 战青城拉响了信号,那烟火升腾至半空,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五颜六色的光芒转瞬即逝。、 卿如玉站在亭子里,凝着战青城的身影脸色苍白而绝望:“你走吧,我会等我爹过来。” 战青城站在原地没有动,夜里大雪纷飞,亭子外头四处被白雪覆盖,亭子里头的红泥小火炉上头正煮着茶,茶香随着寒冽的风扑面而来,战青城忽的想起很多年前,那时的他们原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那时候动了些心思便以为是一生了,极品如今岁月的河流一冲,便什么也不再剩下。 卿如玉捧了一盏茶出了亭子,将茶递至他跟前:“阿诚,饮杯茶暖暖身子。” “雪大,卿小姐回亭子里去吧。”战青城扫了眼那茶,他记得这茶香,是雪顶云雾,年轻的时候战青城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味了,如今年岁见长,便再饮不出曾经那种甘甜的味道了,怎么下口都觉苦涩。 卿如玉讪讪一笑:“先前那些话我不过同你玩笑罢了,你我怎说也算青梅竹马,饮一杯茶又有何不妥?” 战青城望向为雪覆盖的山林,苏凤锦她娘的墓离这里还有几里地,他无法想像,苏凤锦独自一人撑着送杜婆婆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夜里见她时又眸通红,想来也是哭过了。 思及苏凤锦,战青城便是归心似箭。 卿如玉见他实在不饮,便将花递给身旁的侍女,望向远处驶来的马车,雾气从她的嘴里吐出,这单薄的一点余温最后消散在这片冰天雪地里。 卿相从马车上下来,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衣,朝卿如玉急道:“怎的来了这儿,可曾伤着?来时满城巡防营的人都在抓余孽,你怎还敢跑这儿来,快上马车。” 卿如玉凝着战青城,目光里溢满了失落:“多谢战将军。” “二小姐请。”战青城送卿如玉上了马车,随即翻身上了马。 卿相凝了战青城两眼,回了马车里。 战青城策马疾驰回了将军府,一路上风尘仆仆满身风雪,穿过长街远远的便见将军府外头围满了人,火把明亮军着齐整,场面却是闹哄哄的。 战青城翻身下马,守卫道是有余孽被巡防营中人追杀,一路逃进了将军府, 那巡防营的人乃奉圣命行事,将军府的护卫拦都拦不住,如今刀剑相对,更乱作了一团。 战青城转身便冲去了东屋,东屋里头倒是安静,一盏豆大的灯在夜色里微微亮着光,苏凤锦睡得不好,眉宇紧皱着,战青城伸手想替她拔开发,见自个儿手上还带着雪渣子,便又收了回去。 芳姨悄悄走了进来,低声道:“爷,丞相大人来了,兰馨奶奶正陪着呢。” 战青城冷笑,卿相那只狐狸动作倒是快,他转身出了东屋,东屋里头那冰冷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了个干净。 战青城站在东屋门口,眸色冷凝:“浣纱,东屋的周全就交给你了。” 浣纱垂眸应下,目送战青城离开,暗自想着,这一天天的,当真是风风火火。 战青城去得前厅,前厅火把高举,卿相正坐着饮茶,兰馨站在一旁伺候着,见战青城来了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爷,巡防营的人道是有余孽逃进了将军府。” “既是有余孽,让卿相查就是了。”战青城端着茶盏,笑盈盈的瞧着卿相,卿相一张脸乌沉沉的,搁了茶盏冷声道:“那贼人逃入府中一个多时辰,府中护卫百般阻拦,早该逃了!” 战青城吹了吹茶盏,悠悠开口:“今上曾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将军府办案,他们原也不过遵从圣旨罢了。” 卿相起身一拂衣袍:“既是如此,倒是本相唐突!” “卿相还是查查妥当些,否则若对外传出我将军府包庇余孽的名声,小侄可就冤枉了。” 卿相瞪着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咬牙切齿:“搜!” 一时间无数巡防营的人窜进了将军府里,上上下下一番折腾,战青城饮了半盏茶那些人便尽数辙了回来,皆道是没有。 丞相气得拂衣而去。 冰冷的风雪晃进了大厅里,战青城捧着尚有几分余温的茶,玩味的瞧着兰馨:“红豆去过平安县?” 兰馨猛的紧了紧帕子,牵着笑:“是,原是陪着檀梅身旁的绣荷去的,可是撞见爷了?” 战青城搁了茶盏,朝安吉道:“去将人都叫过来。” 兰馨替战青城新泡了一盏茶递至他的手旁,垂眸温声道:“爷,这是怎么了?” 战青城吹了吹汤面的雾色,屋子里头举着火把的巡防营都辙走了,一时灯盏显得有些暗淡,加之风雪在外头肆意,视线便越发的不清晰起来,兰馨只觉战青城笑得有些沉,心里头针扎一般忐忑不安。 第147章 解不开的谜团 长安城的小雪下得比往年要大,如今落了一整夜,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玉宇楼阁,处处可见白雪,屋檐起了小小的冰棱,将军府里不消一会儿那些人便都来了,苏凤锦衣着齐整一并到了大厅。 战青城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站在大厅中央没动:“我在这里站着就好。” “事关苏府杜婆婆。”战青城搁了茶盏,笑眯眯的瞧着终于挪过来的苏凤锦。 “是谁?”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的手微微拧眉:“手怎的这般凉,一会儿回去再补一觉。” 苏凤锦抽了手,瞧了眼面色苍白却自带温笑的兰馨,颇觉几分尴尬。 战青城曲指点着桌面,淡道:“苏府一事,想来某些人该心知肚明,自己站出来,还是我亲自审,自己掂量着办。” 诺大的大厅里头站满了人,檀梅一脸茫然的瞧了瞧四周的人,明亮的点盏与火把将整个大厅点得透亮,苏凤锦紧着帕子,视线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也没发现什么。 战青城忽的起了身,慢条斯理的转了转手腕:“这么看来,是要我亲自动手?” 绣荷忽的从人群里扑了出来,跪在地上哆嗦道:“爷,奴婢…奴婢就是个办事的,奴婢是你无辜的呀。” 檀梅瞪着跪下的绣荷面色发白:“绣荷,这是怎么回事?” 绣荷望向檀梅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奴婢……奴婢有罪发,奴婢有罪发,四姨奶奶,奴婢没能办妥您托付的事,奴婢有罪。” 檀梅伸手去拽檀梅,指尖发颤:“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吩咐你办过事了?” 绣荷跪在地上直磕头,额角渗了血,哽咽着道:“四姨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您别打奴婢了。” 绣荷跪在地上哆嗦着,那衣袖子稍稍往上提一点便见清晰的伤痕,苏凤锦心猛的揪了一把,光是这般瞧着都疼得紧,更何况是绣荷了。 檀梅拂衣跪下,沉声道:“爷,奴婢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秋婆子扶着魏兰馨,哼道:“苏府正夫人的奶娘殁了,这整个将军府都一清二楚的,怎的就你说不知情?你说你同大奶奶得是多大的仇怨,想来也是,这苏府的奶娘也是上了些年纪了,瞧着也是可怜见的,这般可怜见的一个人你怎的也不放过。” 檀梅跪在冰冷的在板上,吓得浑身发抖:“奴婢不知道啊,爷,爷你信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害人。原是那日绣荷说家中父亲病故,要回去省亲,奴婢不放心她一人回去,她道是红豆也是平安县的,有红豆陪着,我也放心些,旁的事奴婢当真不知道啊。” 苏凤锦垂眸,瞧着声嘶力竭的檀梅,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战青城极满意她的小动作,顺势便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朝檀梅道:“如你这么说,便是这绣荷说了假?” 绣荷是个长相平凡的姑娘,个儿不高,一张脸圆圆的,那双眼珠子却总时不时透出几分机灵来,性子也是乖张的,如今跪在地上,磕得额头见了血,晕晕乎乎还在嘴硬:“奴婢不敢说假话,爷明察啊,奴婢原就是个孤儿,哪里有什么父亲,檀梅在府中这么多年,当是知道的。” 檀梅一颗心忽的沉到了谷底,目光近乎绝望:“原是你说你寻得了你的生父,百般求我我才应下的,绣荷,你我同伺候老夫人多年,我不曾亏待你半分,你怎要如此污蔑于我。” 绣荷偷瞄了眼兰馨,呜咽道:“奴婢不敢说假话。” 战青城叩了叩桌面,淡道:“将案发动机、过程、一一叙述出来。” 绣荷吓得瑟瑟发抖:“原……原是前些日子四姨奶奶去见大奶奶,大奶奶未曾理会,便……便心生记恨,所以偷吩咐奴婢去肖府以苏府肖氏的名义借了一笔银钱过去,原是……原是打听到奶娘要殁了,没曾想没殁,所以……所以便吩咐奴婢暗中下手,那日……那日府中多数人都去参加祭祀去了,奴婢趁空档偷进了房间……” 檀梅双目死瞪着绣荷声嘶力竭:“你说谎,将军明察 ,奴婢从来不曾有过那样的想法,更遑论其他……” 苏凤锦抽了手,来到绣荷的身旁蹲下,又目赤戏的瞪着她:“当真是你杀的杜婆婆!” 绣荷望向檀梅泪流满面:“救救奴婢啊,奴婢原不过是奉命罢了,四姨奶奶,您救救奴婢,你说过的,以后奴婢就是您的人了啊……” 苏凤锦凝着檀梅,面色冷冽,嗓音暗哑:“为什么要对杜婆婆下手?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不冲我来!” “我没有,大奶奶你信我,我没有,这些日子我连东屋都不曾出过,我……” 秋婆子嗤笑道:“四姨奶奶这话可就说叉了,昨儿个奴婢还瞧见您在放信鸽子呢。” 檀梅拉着苏凤锦的衣袍跪在地上,嗓音哽咽:“我没有,我当真没有,大奶奶你信我,我作什么要去害别人,我……” 战青城将苏凤锦扯进怀里,低声道:“你冷静些。” “我没法冷静!那是杜婆婆,那是一条人命!”苏凤锦在战青城的怀里不断的挣扎,一张脸气得青白。 兰馨扫了眼秋婆子,执了帕子轻声道:“事情既已查清楚了,不知该如何处理妥当些?” 战青城扣着苏凤锦挣扎的手,苏凤锦抽出空档混乱中朝着战青城便是一巴掌,霎时间整个世界都静了。 芳姨吓得将苏凤锦拉至一旁,众人偷瞧着战青城的神色,却见他他摸了摸嘴角,喃喃道:“这大冬天的怎的还有蚊子。” “……”兰馨恨得牙痒痒!这战青城待苏凤锦的庇护未免太明显了些! “闹什么!”一道沉稳的嗓音穿透众人,众人见是老夫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她见檀梅还在地上跪着,顺手将人拉了起来:“这天蒙蒙亮就见雅竹在屋外头晃了好几回,咳……一个两个见天的不消停!” 战青城上前扶着老夫人坐下:“母亲怎么来了?” “说说,这都闹什么!别以为我身子不爽利了这府里就由着你们翻了天了!”老夫人捂着帕了咳了向声,冷眼从苏凤锦的身上扫过,苏凤锦紧握着衣袖子站在一旁,咬牙默不作声的忍着。 她原也不是分不清时务的人,更何况苏凤锦见了老夫人心里害怕得紧,就更不敢说话了。 兰馨上前替老夫人捏着肩,温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奴才不规矩,爷这儿正立着规矩呢您就过来了。” “檀梅跟了我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样的品性我清楚得很,你们倒是说说,闹什么非要闹成这个样子!”老夫人拍了拍桌面,气得紧,这般对檀梅,不就是打了她的脸说她识人不明吗! 檀梅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委屈得紧:“老夫人,奴婢确是冤枉,还请老夫人为奴婢做主啊。” 兰馨扫了眼绣荷,绣荷嚎啕道:“原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听了四姨奶奶的话去害旁人,老夫人饶命啊!” 织玉瞧着檀梅笑意深藏眼底,呵,这姨奶奶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倒是要瞧瞧檀梅要如何为自己开脱! 战青城背靠着椅子头疼得紧:“母亲,这些事情不妨交由官府……” 老夫人低斥:“交什么交!战府这些日子闹的事还不够多吗?你还想要天下人都耻笑我战府治府不严不成!” 苏凤锦跪在地上,朝老夫人沉声道:“杜婆婆的死是蓄意为之,这绣荷都已经承认了,请老夫人还杜婆婆一个公道。” “这么说来,你也要檀梅的命了?”老夫人捏着茶盏,双眸里盛满了厌恶,苏凤锦想,老夫人得有多恨她,才会每一次见面都想要将她置之于死地呢。 见苏凤锦不作声了,老夫人重重搁了茶盏:“这动手的既是绣荷,那老身就将绣荷送去官府认罪就是,其余人都散了。” 苏凤锦见她这般护着檀梅发,心一沉,芳姨扯了扯她的衣摆摇了摇头,苏凤锦紧握着拳头,抿了唇不再说话。 老夫人搭着织玉的手起身,扫了眼檀梅与兰馨:“你们两个同我回院。其余的都散了,今日的事谁胆敢说出去……自个儿掂量着办。” 苏凤锦忽的觉得,这母子两处事的风格真真是像,连语气都如出一辙。 兰馨扶了老夫人另一只手出了大厅,大厅里头的人唯唯诺诺的散了,冷风肆无忌惮的涌了进来,吹拂着苏凤锦的衣袍,战青城走近两步,苏凤锦咬了咬牙,低声道:“战将军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免得旁人再因我而死!” 战青城玩味的瞧着她:“你当真以为人是檀梅指使?” 苏凤锦死死的扯着帕子,哼哼道:“你在檀梅那儿享得齐人之福,如今你自是护着她,我无话可说,告辞。” 她转身便走进了风雪里,黎明的晨光还未升起,远处的风雪卷着朦胧的迷雾,苏凤锦走得很快,踩了裙摆脚下一滑便摔在了地上,她愤愤的锤了锤地面上不厚的积雪。 战青城来到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低头拍着她身上的积雪拧眉一脸担忧:“伤着哪儿了?快让我瞧瞧。” “同你无关,滚开,别碰我。”苏凤锦推开战青城,站在风雪里,满面隐忍。 第148章 真正的凶手 战青城叹了叹气:“你就这么不信我?”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信你!我凭什么信你,终有一日我要将谋害杜婆婆的凶手绳之以法!”苏凤锦提着裙摆走得小心翼翼,战青城跟在她身旁,一只手微微的伸手,生怕她摔着。 “你冷静些,檀梅不会做这样的傻事。”战青城同苏凤锦往东屋走。 苏凤锦将人挡在门口,愤愤道:“那你就去找你的檀梅去吧!” 战青城就这么被关在了门外,芳姨见他一张脸阴沉沉的话都不敢多说了,绕过战青城去了后院,一时整个东屋院子里头的几个人跑了个干净,战青城气得险些吐血,拍着门咬牙切齿:“我还当你长了脑子了,怎的越来越蠢!” 苏凤锦坐在绣架前,目光呆怔的瞧着那个绣了一半的绣品,记忆里还是年少时杜婆婆捉着她的手教写字的模样发,杜婆婆是她娘亲的奶娘,出身于江南大户人家,自是识得笔墨的,那江南的大户同平安县的苏府大户比起来,苏府当真是不值一得,苏凤锦虽听说过江南有名的文绣府,却到底不曾去过,想来外公当年将她娘逐出族谱的时候便打定主意,再不会同苏家有任何瓜葛了,当然也包括了她。 细细想来,这件事情的疑点她确实太多了,大厅里头所有的人都在瞧着认罪的绣荷,却没有一个人去问红豆,若不是檀梅,那么又会是谁?红豆的主子兰馨?还是始终不曾出过面的古妙晴?亦或是……老夫人? 苏凤锦心里乱得很,外头的声音渐渐的小了,待苏凤锦再去开门时便见芳姨阴沉沉的瞪着她:“瞧什么瞧,人都被你气走了,你说说你,岁数也不小了,怎的还跟个孩子一样,非要讨个对与错,你若当真将檀梅送官府去了,这不是打了老夫人的脸吗?” 苏凤锦垂眸,跟着芳姨进了屋,低声道:“芳姨,生个碳吧,屋子里头好冷。” 芳姨端了吃食搁在桌案上气得紧:“你还知道冷!你也不想想你先前在大厅里打爷那一巴掌,若是教老夫人瞧见了,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苏凤锦坐下来接了芳姨递的碗筷,扒了两口饭,闷闷的道:“我是杜婆婆一手带大的,我不能看着她被人谋害让凶手逍遥法外。” 芳姨端了碳盆愤愤道:“你也不想想,以檀梅那脑子,哪里想得了那么周全的计划!我在那大厅里听着都觉奇怪,这素荷在府中历来嚣张得紧发,同老夫人身旁的织玉走得近,这事儿可蹊跷得紧。” 芳姨端了碳盆出去,冷风从门口灌了进来,丝丝细雪混着初升的晨光落在门边。 挽珠端了碳盆进来,朝苏凤锦道:“小姐,快来烤烤火,别冻着了。” 她将将火盆搁在苏凤锦的身旁,苏凤锦捧着碗,食不下咽:“挽珠,杜婆婆一事,你觉得到底是谁。” 挽珠拔着碳,点点火星从碳里头升起来又消失不见,她面带惆怅:“奴婢也说不准,这事儿从苏府一直闹到了将军府,牵扯的人挺多的,若是当真要查,怕是两个府坻的人都得查一查呢,对了,方才忆秋姑娘过来接爷去红袖坊了,小姐,你刚才在大厅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删了爷一巴掌,爷会不会不理你了啊。” 苏凤锦心里咯噔一下,捧着碗嗓音暗哑:“他战将军哪里会缺新人!那样的地方他爱去便去!杜婆婆的事我定要查到底!” “奴婢去安总管那儿领碳回来,见红豆姑娘正同三姨奶奶家的秋枣有说有笑的,奴婢还纳闷儿呢,红豆那闷不吭声的,什么时候同秋枣关系这般好了。”挽珠将碳拔得亮了些,替苏凤锦理了理凌乱的发。 窗外头的阳光一会儿便消散了,雪花又开始没日没夜的下着,天暗沉沉的夹带着冷风朝着屋子里头钻,梧桐院里头老夫人最是惧冷,如今生了好几个碳盆,连着地龙也烧得热热的,兰馨与檀梅呆在老夫人的里屋热得去了一件厚厚的夹袄才舒坦些。 老夫人拿了一烟嗒巴嗒巴抽了两口,扫了眼兰馨,意味深长:“以后没事,不要去惹东屋的,这一次这事就这么压下来了,若下次再有事,我可保不得了。” 檀梅只当老夫人是在说她,当即跪在厚厚的地毯上,泪眼婆娑恨不能指天立誓:“老夫人,妾身确是不曾做过那些事儿啊。” 老夫人吐了烟雾,织玉替老夫人将身上的毯子紧了紧,扫了眼吓得面色青白的檀梅,只觉心里头畅快得紧。 哼,到底是个奴婢的出身,遇了事便这般的沉不住气,只知道称冤枉无辜,却连拔乱反正的法子也没有!有檀梅的贴身侍女作证,府中又有谁会信檀梅没有指使绣荷害人。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行了,你退了吧,兰馨先留着。”老夫人抽着细长的银烟秆儿,眯着一双精明的眸子摆了摆手。 檀香泪眼婆娑:“那绣荷……” “绣荷护主心切,私自谋害他人,这要看衙门如何判决。去吧。”老夫人递了烟管。兰馨顺手接了,坐在软塌旁的凳子上垂眸善目。 待人走了,老夫人才悠悠的开口:“苏府,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与其将心思打到东屋的身上,不妨多费些心想想如何留住一个人的心。” 兰馨垂眸恭敬的将烟管递了上去,诧异道:“母亲……” “这宅内之争宫内之争我早已经司空见惯,你那点小技两可瞒不过我。” 兰馨跪在毯子上,低着头:“母亲……” “你这连环计使得确是不错,不过,有青城护着她,就成不了事。”老夫人凝着明纸糊的窗外头朦胧的树影,风雪在树间肆意,发出呜呜之音。 兰馨替老夫人捏着腿一脸惶惑:“我原也没想过要伤及旁人,我只命人去府中断了那人的药罢了,想来也无大碍,可谁知……” 老夫人抽着烟,凝着窗外的风雪,默了默,拍了拍兰馨的手:“这些年在府中也是苦了你了,终有一日青城自会想明白,如今他不过是被东屋的魅惑了,等有朝一日厌倦了,自会知晓你的好。退下吧,我也累了。” 兰馨只得收了手,瞧着老夫人微眯起的凤眸,只觉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寒,思及先前种种,整个人更是浸入了冰窖一般,老夫人虽不动声色,可是这府中诸事她却依旧耳目清明。 一出里屋,秋婆子便低声道:“少奶奶,如今可如何是好?原以为老夫人糊涂着呢,不曾想什么都一清二楚的,这住 后少奶奶可还怎么在府中主事?” 秋婆子撑了一把伞站在兰馨身旁挡着风雪,眼珠子滴溜溜的朝梧桐院里头瞧:“当时原是织玉派了绣荷过去指害檀梅,没曾想这件事情如今扯得这般宽,若是再细细查下去,咱们可都脱不开干系了。” 兰馨路过墙角的一株腊梅树,顿了脚步,海棠摘了一束膜梅递给她。 兰馨扯了几朵花瓣冷笑:“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奶娘罢了,官府便是查起来,到底也不敢怎么样,到时候左不过也是让绣荷背了这个锅。” 秋婆子一拍大腿:“是了!少奶奶又是兵部尚书家嫡小姐,又是将军府少夫人!原是奴婢多虑了。” 红豆的嗓音低哑难听,似瓷器划过地面一般,尖锐得扎耳:“小姐,东屋的莫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兰馨路过镜湖,顺手将腊梅扔进了湖里,镜湖里头热气氤氲,风雪吹拂之下湖面的雾色缭绕,将湖中央的亭子笼得隐隐约约,枯败的荷花宛在岸边的,参差不齐,冷冽的风夹着雪刮的脸生疼。 “东屋原不过就是软柿子,给几分好处,拿捏拿捏也就是了。” 秋婆忙应和着,扶了兰馨绕过镜湖去了西屋,西屋里头古妙晴正端坐着,见兰馨回来了,抱着怀里慵懒的白猫儿福了福身:“父亲承蒙魏大人关照,特让妾身送来薄礼聊表谢意。” 兰馨扫了眼她手里头的盒子,不过就是个工部侍郎,能拿得出些什么好东西,她姿态高傲的摆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我这府里头近来东西堆得放不下了,正愁着送些出去呢,你既来了,那正好,海棠。” 海棠会意,转身便出了大厅。 古妙晴将盒子打开,推至兰馨跟前,温声道:“妾身自知少奶奶院中定是什么也不缺,这是玉面粉,是从一位高人手里得来的,若以此粉均面,可保其肤滑如凝脂一般。且这玉面粉自带桃花香味,使人闻之难忘,同少奶奶这天姿仙貌原是极相衬的。” 兰馨近前一闻,双眸微亮:“当真是香。” “少奶奶可涂手部试试,可有分面如玉之效。”古妙晴面容含笑,眸底却是一派平波静水。 兰馨沾了些抹上,再瞧瞧那掐金丝的珐琅蓝粉盒心里便越发的喜欢:“瞧着似西晋宫里头的东西,我听闻西晋贵妃独得盛宠,西晋孝文帝为其遍寻驻颜之法,真真是个好命的,不似我,如今已经渐上年岁,再过些年怕是要人老色衰了。” 兰馨小战青城两岁,出嫁时已有十五了,如今时隔五年,已然是双十年华。 第149章 满楼红袖招 这女人一旦上了双十年华若无子嗣,便会开始忧虑,兰馨心里亦是着急,可偏战青城的心不在她这儿,她再多的动静在如今瞧来,原也不过是她自个自导自演的独角戏罢了,在战青城的眼中看来,依旧一文不值。 古妙晴指尖轻颤:“大奶奶说笑了,这物件原是母亲从一位货郎手中买下的,货郎货通南北,想来这物件若真是西晋的,倒也不奇了。” 兰馨瞧着白皙滑嫩了小半块皮肤的手欢喜不已:“当真是立杆见影,这般瞧着两只手真真是天差地别。” 古妙晴捧了茶笑:“倒也不曾,少奶奶天生丽质,得了这玉面粉,乃锦上添花才是。” 兰馨笑意娇嗔面似桃花:“先前倒不曾瞧出来,你竟这般会说话。”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 海棠拿了些物件出来,搁在桌上,兰馨只扫了一眼便嫌弃道:“怎的这样的东西也拿出来,海棠,去将我珍藏的那对珊瑚珠拿来,还有先前收的那对金步摇,听你身旁的丫鬟说,你原是个爱笔墨的,正巧我这儿得了个上等的砚台,你拿去用了也不枉那砚台跟我一场了。” 古妙晴捏着帕子温然一笑:“如此,多谢少奶奶。” 打兰馨那儿出来,古妙晴身旁的丫鬟抱了一堆东西,古妙晴只得自个儿撑了散往回走。 途经那一树腊梅花时,古妙晴定住了脚步,眼眶发红,不知觉便已泪流满面,她颤抖着伸手抚过那一树梅花,身旁的丫鬟叹了叹气,轻声道:“小姐,这腊梅花府里头可难瞧见,咱还是先回去吧。” 古妙晴收了手,丫鬟又道:“小姐若是喜欢,不妨摘一束回去插在瓶子里头,这清冽的香味儿能持续好几日呢。” 古妙晴只摘了一朵花,珍宝似的捧在手心里头,低喃道:“无语与花别,细看枝上红。明年又相见,还恐是愁中。摘了它作什么,由着它长吧。” 丫鬟捧着盒子,侧头回忆:“小姐,奴婢记得古府里头便种着许多腊梅花呢。” 古妙晴嗯了一声,回了自阁的院子。 这天一晃便到了正午了,只是天阴沉沉的又下着雪,战青城在红袖坊里头喝着酒不曾在意。 二皇子坐在贵妃塌上看书,偶尔伸了手在碳盆边烤烤手暖和一番,一抬头见战青城已经喝了几个时辰了,倒也不催他,只笑问:“可是府中之事忧心?” 战青城搁了碗,拿了坛子又倒了一碗,心里头憋屈得紧又不想同二皇子说,只得继续憋着:“府中能有什么事,臣忧心的是东宫太子。” 顾景华垂眸轻笑,气度风雅得紧,他在朝中的名声历来是极好的,那仁慈贤德一类的词总三不五时的朝着顾景华的身上贴,顾景华这性子温润,朝中便当是温厚老实,明里暗里多番吹捧,企图将这瞧着温厚老实的二皇子推上宝座,将来那些个大臣也好落个辅佐大臣的好差事。 “前几日炮房爆炸死伤几十人,父皇无意中提起让七弟快马加鞭先行赶回宫中过年,算算脚程,这几日七弟也该动身了。” 战青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雨烟自外头走了进来,抱了一大束梅花插进瓶子里头,雨烟如今不过十三岁,生得娇小,此时穿了一套粉红色的锦袄,那末端处加了兔毛,衬得雨烟的白皙又可爱,她孩子般站在碳盆前烤着火,嗓音娇脆:“外头下着好大的雪呢,可冷了。” 顾景华捉着她的手直皱眉:“怎的这般凉,快坐过来,将这披风裹着些。” 雨烟倚在顾景华的怀里,露出孩子气的笑:“殿下,一点儿也不冷呢,殿下同我出去打雪仗吗?如今外头雪下得大了,可以堆小雪人儿了呢。” 战青城忽觉自个儿有些多余,又情不自禁的想起苏凤锦来,若她也能如这雨烟一般偎在他怀里低语轻喃,那他倒也知足了。 顾景华扫了眼发怔的战青城笑道:“大雪时我再陪你,眼下让战将军陪你去堆雪人可好?” “殿下……” “乖。”他轻点了点雨烟的小鼻子,眸底透着宠溺。 “那……那以后每年大雪殿下都要陪雨烟堆一次。” 她明知道顾景华是要成大事的人,他终究是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的,心里却依旧有着几分不该有的期盼,便是假的也好,至少这日子过起来先甜后苦,却也是一种滋味。 “好,快去吧。”顾景华取了件披风给她系上,笑意满眼。 雨烟只得望向战青城。 战青城搁了酒坛子:“喝了几个时辰,我同你一道去醒醒酒。” 雨烟欢快的朝顾景华比划了一个二:“殿下,我要堆两个雪人儿,好不好?” “披风系紧些,莫冻着。”顾景华是最温柔的,尽管他府上已有一个侧妃几名妾室,可至少他待雨烟是温柔的,那似水般的柔情令雨烟沉浸其中。 雨烟自幼便落魄于红袖坊,她见过虚情假意的,亦见过不少被救赎出去的,她虽年少,可是她的心却已经很苍老了,处处透着防备,处事手段颇为老道,却独独在顾景华这里还保留着几分童心与纯洁,那天真无邪的笑面自始至终都只给了顾景华。 他们所居的地方是红袖坊顶楼,外头是一个半大不小的空中庭院,种了许盆栽,光是梅花便有好多盆,远远的望去,似梅林一般,瞧着似白纸上落下的红色花瓣一般好看,那地面上印着一串串的小脚印,是先前雨烟摘梅药时所留下来的。 雨烟笑盈盈的蹲在地上开始堆雪人,一面堆一面道:“我听说,明日是赵榜眼的生辰呢,二十有三的年纪了,夫人又有身孕,真真是双喜临门。” 战青城蹲在她身旁利落的滚着雪球,冷哼道:“冬至还是本将军的生辰,怎不见人记得。” “不是还没到吗,将军这是着急了?”雨烟垂眸轻笑,眉眼弯弯月牙儿一般可爱得紧。 战青城拍了拍手,忽的凑了过去,紧张的扫了眼四下,低声道:“若是一个女人生气了,该如何哄?” 雨烟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卷而翘,娃娃脸上写满了惊诧:“这么说,兰馨当真是将军的心上人?” “不……” “将军不必否认呀,如今长安城里头各个都在传呢,没曾想原是真的,兰馨为什么会生你的气呀?将军这般好的才情样貌,想来稍稍示弱便会令女人无法自拔才是。”雨烟推着雪人儿,笑眯眯的瞧着战青城泛红的耳朵轻笑。 “她同旁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雨烟拍着冰冷的雪球,心底里忽的生出几分羡慕来,如若她亦能这般被顾景华搁在心底里妥善对待,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那么她便也知足了。 “……她都敢家暴本将军!本将军站门口她就泼冷水!躺床上一脚就将本将军踹下床……算了,同你一个小丫头说了你也不懂。”战青城光是想想便觉心里头憋屈得紧。 雨烟咯咯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在楼顶轻轻回荡:“兰馨好歹是尚书府的,怎会这般。” “谁跟你说是兰馨了?”战青城将新卷的一个小球搁在大球的身上当作脑袋,想起苏凤锦时,心里头又带着几分莫名的骄傲,一时瞧着真真是个别扭的将军。 “那是谁?听闻你同东屋那位也是闹得厉害呢,这消息真真假假的,我可辨不清楚。”雨烟摘了两束梅花来当作雪人的手,忽的扭头朝战青城道:“总之,不管是因着什么生气,若是我见了窗外头有人为我堆了一百个雪人儿,那我便是再生气,气也消干净啦。你不妨回去一试。” 战青城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女人简直铁石心肠!莫说是一百个雪人了,就是你将心挖给她瞧,她都未必愿意看上一眼。” 战青城拍了拍冻得通红的手,回了屋子里,屋子里头顾景华站在大开的窗边,冷风呜呜的灌进来,将屋子里头碳火的几分暖意也吹得消散了,矮几旁的书被风翻得哗哗作响,战青城坐在桌边,倒了碗酒一口闷,冰冷的酒刀子般刮在心口,搅得一颗心又疼又空荡。 堆了雪人回来的雨烟跑到顾景华身前去关窗,顾景华一惊,大声斥责:“做什么!” 雨烟讪讪一笑:“原是怕你冻着,所以就关上了。” 顾景华哦了一声,拉着雨烟回来软塌前坐下,烤了烤火,心不在嫣:“大哥定会赶在七弟回来之前动手。” 战青城捏着酒碗叹了叹气:“你们原是兄弟。” 顾景华嗤笑道:“人与人从来只有利益,利益若相近便作同道,利益若相斥,便是亲兄弟亦能反目成仇,皇家原就是利益权势聚集之地,即便我无心那个位置……不,那个位置我要定了!” 战青城瞧着酒碗中荡开的涟漪,缄默不语。 顾景华倚在软塌上,雨烟抱了件厚狐裘毯子给他盖上。 战青城起身张了张手脚:“走了。” 雨烟取了把青色油纸伞追了过去:“将军,外头雪越发大了,这个拿着。” “多谢。”战青城接了伞当拐杖摇摇晃晃的下了楼,雨烟目送他下了楼,宋仁义搂着美人经过,笑盈盈的瞧着战青城:“呦,将军这是从哪个美人窝里头出来,一身的脂粉气。” 战青城低头闻了闻:“当真?” “啧,上等楠木香在这红袖坊里头可是少有。什么样的香衬什么样的人,将军可别走错了道。”宋仁义眸光幽暗,意有所指。 第150章 雪人 打红袖坊里头暗沉的天低低的压在长安城的上空,雪花纷飞里掩盖了城中的玉宇阁楼,乌黑色的屋檐角落里风铃被冻住,发出暗哑的嗓音,幽暗昏沉的灯光在长街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战青城站在门口,晃了晃脑袋去了几分酒气,一抬头一个雪球砸了下来,宋仁义站在二楼的阳台边瞧着他,怀里的美人窝在宋仁义的怀里醉生梦死。 炮坊爆炸一事据闻是太子派人做的,可因着没有实质性的动作,所以朝中诸人也不过心知肚明罢了,这个锅到底还是由此次的兵部锻造宋仁义来背,只是到底战青城也算宋仁义的顶头上司,论起罪来,战青城便是首当其冲。 战青城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渣,迎着风雪慢吞吞的往将军府走。 脚踏在雪地上,发现咯吱咯吱的声响,宋仁义捏着温酒倚栏笑意风流,窝在他怀中的美人身姿妙曼转过脸娇笑:“将军当真是个怪人呢,天明来的红袖坊,这天一黑便走,这一次好像是去瞧的雨烟妹妹,那雨烟妹妹可真真是个美人儿,若假又时日,必当倾城绝艳。” 宋仁义忽的将酒杯塞进美人的怀里:“一会儿忆秋问起就说我不在。” “您对忆秋姑娘可真真是上心,这不知情的还当您对忆秋姑娘……” “别胡说。”宋仁义扫了眼窜进红袖坊的身影,利落的藏进了暗阁里头。 刚刚藏好,那人便来了,一脚踹开了房门气乎道:“状元爷呢?那炮坊都炸成那样了,他倒还有这闲功夫来会撕混!” 美人面露忧色:“忆秋姑娘,状元爷跳窗逃了。” 忆秋在窗口扫了两眼,果真见了那下头有几个脚印,提了裙摆便下了楼。 “人可都走了,您快出来吧。”美人敲了敲暗阁的门。在这红袖坊里头,每一处都有一个暗阁,只有常客才会知道暗阁的所在,宋仁义一推门便见忆秋抱着手臂笑得阴森森的:“状元爷,您搁这儿风流快活,那炮坊的一堆烂摊子就这么丢给我了!我可处理不了那些大事。” 宋仁义拍了拍衣袍,面带三分醉意:“好好好,这就同你回去。” 忆秋扫了眼一旁恭敬的美人,笑意盈盈,倒是个识时务的。 宋仁义出了红袖坊,战青城也到了将军府的东屋,他倒也不曾扰苏凤锦,只蹲在院子里头低头堆雪人,细雪纷纷天寒地冻的,战青城一面堆一面回想,去年也是这样的大雪,苏凤锦便蹲在那一株槐树下埋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模样瞧着跟兔子似的。 芳姨夜里起来添碳,结果瞧着了这大半院子的雪人,吓了一跳:“这……” “嘘,别吵醒她。”战青城就着昏暗的灯盏低声警告。 芳姨吓得面色青白,哆嗦着凑了过去福了福身:“爷,您这是做什么,天寒地冻的,若是冻出个好歹来那可真真是作了孽了,快回房去,奴婢这就去多拿些碳生着。” 战青城将雪人的脑袋搁在雪人身上,拍了拍冻得红而僵硬的手:“才三十个,还早,你自去忙你的不必管我。” “那怎么使得,眼下已经丑时了,再过两个时辰可就天亮了。您堆这么多雪人儿做什么。”芳姨瞧着这些没鼻子没眼睛的雪人,愁得很,也不知苏凤锦瞧见了做何感想。 “堆一百个给她看。”战青城低头又开始滚地上的雪皮,这子时前还是白纸般的院子,如今地上的雪被战青城滚得坑坑洼洼到处泥泞。 “爷同奶奶这是怎的了?先前去苏府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的这才几日回来又吵架了?这奶奶原就是那么个性子,您可不能太宠着她了。”芳姨都看不下去了,苏凤锦若再这般作下去,迟早得将战青城给挤兑走了不可。、 战青城讪讪的将雪团成球:“我原是要替她报仇的,谁曾想她竟自己作罢。” 芳姨低声道:“听闻苏府奶娘的事儿同将军府檀梅有干系,奶奶回来的时候闷不吭声的,站在那树下发了半宿的呆,又是拆牌子又是烧牌子的,奴婢也实在琢磨不透了。” 战青城猛的抬头:“拆牌子?” “可不是,那树上的竹牌子都被她打下来了。道什么……什么今日斗洒会,明日渠沟头的,奴婢原也不识诗书,不懂这些。”芳姨在一旁瞧着,也不知当不当插个手帮忙堆。 战青城大步朝着后院走去,绕过后窗远远借着月光瞧见了那棵已经光秃秃的树,曾经这树上承载了许多竹牌,每一片上头都有一句诗,底下挂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如今空空荡荡的,瞧着荒芜得紧。 他猛的踹了这树一脚,雪从树上落下一来,砸在战青城的衣上,很快便润了他的衣。 芳姨忙解释道:“原是冬天了,这些字又模糊了的缘故……” “她爱烧就烧!她烧一份我写两份,她烧两份我写两双!”战青城转身便走,芳姨生怕战青城气极:“爷,您这是去哪里。” 战青城咬牙切齿:“堆雪人。” 这女人当真是难哄! 战青城低头默默堆雪人,芳姨也没法冷静了,只得帮着去寻了黑石子来当了雪人的眼睛鼻子。 那一百个雪人要堆起来谈何容易,战青城将这大半个院子的雪都搜刮完了,又去后院搜刮雪,里里外外的忙活了一整夜。 苏凤锦来的时候瞧见窗外头的地面上露出了枯黄的草皮,一时有些懵:“挽珠,昨夜不是下雪么?怎的一夜雪就化了?我瞧着窗外头好像还在下雪。” 天阴沉沉的,屋檐下的灯盏被风吹得摇曳,她一时也分不明是什么时辰。 挽珠神秘兮兮的道:“小姐,快更衣去外头瞧瞧,奴婢今儿早起来的时候可吓了一跳呢。” 苏凤锦将信将疑的起了身,着衣洗漱过后便拉开了门。 一列一列的雪人齐齐整整的立在院子里,于黑压压的天空下暗得格外暗沉,瞧着好似一群白色的幽灵一般,苏凤锦退了一步,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战青城原是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站在门旁等着吓她一跳,谁知人刚凑过来,她便关了门。 挽珠瞧着苏凤锦两眼放光:“这儿可有一百个雪人儿呢,爷在外头冻了一宿堆出来的,小姐,这天儿是阴沉了些,瞧着怪怪的,不过爷也是一片心呐,这要是换了赵家少爷,他才不会这般真心实意的来讨小姐开心呢,小姐先前背着奴婢去求他的时候,他不是就给了小姐几个银钱吗,打发要饭的似的……” 苏凤锦站在门口,默了一会儿,想着战青城冻了一宿,又有些心疼,伸手便又将门打开了,结果却见外头疾风大雪的,几个雪人的头被吹掉了,战青城正在修补,昏暗的天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入夜的晚暮,风拂起他那件降紫色的衣袍。 战青城捧着一个圆圆的雪球站在原地,咳了两声,见她走来,便塞进了她的怀里:“送你的,可喜欢?” 苏凤锦:“……” 她将那圆球搁在雪人的身子上,垂眸瞧着他冻得僵硬发红的手:“谁让你堆雪人的?”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跟着她入了里屋,紧张兮兮的瞧着她:“你不喜欢?杜婆婆的事情眼下还不是时候,不过你放心,假以时日,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苏凤锦忽的握着他冻得僵硬的手,眼眶微红:“你告诉我,凶手到底是谁。当真是檀梅?” 她微微垂眸,一头墨发柔顺的披散在身后,整个人又乖又可怜兮兮的,一时便戳得战青城整颗心都化了:“咳,手冷。你看,都生冻疮了。” 苏凤锦见他不愿讲,愤愤的道:“你便是不说,我也能查出来!” 战青城拉了她到门口,指着那堆雪人笑盈盈的:“你瞧,都是我堆出来的,整整一百个。” 阴沉沉的天色下一百个雪人暗森森的立在东屋的院子里头,苏凤锦多瞧两眼亦只觉背后发寒,哪里还有什么旁的心思,只是到底不忍打断战青城的一番好意:“快去火盆边坐着发,莫冻着了。” 战青城见她关了门,狐疑道:“不喜欢?” “……手伸来。”苏凤锦握着战青城的手坐在软塌边哈气。 战青城不甘心,又问:“喜欢不喜欢?” “你好歹一个将军,怎的这般糊涂!若是得了风寒了,到时候老夫人罪怪起来,东屋可赔不起一个战将军。”苏凤锦是不会告诉战青城推门那一刻突然从心底里复活过来的细细芽儿,那一刻就好像干涸的井里忽然便浸出了水来,虽是单薄、微弱的,但却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战青城的手被苏凤锦的小手握着,她给战青城的手哈着气,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战青城捧着她的脸,一本正经:“我是问你喜欢不喜欢,嗯?喜欢不喜欢?” “很喜欢。”苏凤锦瞧见他满面严肃,噗嗤一声笑了。 战青城忽的低头亲她,挽珠同芳姨端了早膳进来,这脚才迈进一步,芳姨便将挽珠拖了出去,低声道:“如今可好不容易才和好了,可千万别再吵了。” 挽珠重重点头:“可不是,奴婢这一整天也跟着七上八下,如今可算是雨过天晴了。” 芳姨扫了眼屋子里头几乎要融作一团的身影,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瞧着这阴沉沉的天,再衬了阴森森的雪人,怎的瞧都怪异得紧,秋婆子不知是来东屋做什么的,刚来到门口便被吓走了。 第151章 太子殿下 挽珠噗嗤一声笑了:“让她见天的嚣张,吓吓才好呢。” 苏凤锦听着外头的声音,猛的将战青城推开,明暖的灯盏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拍了拍捧着她脸的手:“把手放下来。” 战青城玩味的瞧着她:“你这脸可比手热乎,我暖暖手。“ 苏凤锦忽的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将他手拉开羞愤道:“你自个儿暖自个儿吧!” 战青城躺在软塌上,一只手在碳盆上烤了烤,待暖了些才望向苏凤锦:“炮坊爆炸一事,你大哥也牵连其中。” 苏凤锦捧着碗,默默扒饭。 “你大哥是太子党,如今朝中太子可用的棋子不多了。”战青城换了一件青衣,来到苏凤锦身旁坐下,朝她碗里添了些菜。 “不可能的,暴炸的时候我大哥身在府中……”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喝着汤:“苏明央虽不过是个清水衙门的抄录,不过那衙门却是暂时搁放火药之地,他若要得些东西去引炸炮坊,轻而易举,更何况伏令司已经查出你大哥有私盗火药的证据,只怕昨夜已经去苏府抓人了。” 苏凤锦紧握着手中的筷子,视线有些茫然:“那……” “你不是要报仇吗?若这个时候毁了苏府,轻而易举,如何?可需要为夫火上添油?”战青城搁了碗筷起身,挽珠同芳姨捧了朝服上来,细细替战青城穿上。 穿了朝服的战青城比之前越英俊无匹,这是一个权势的象征。 苏凤锦只觉索然无味:“我不知朝堂到底怎么一回事,可他到底是我大哥,我虽恨我爹,可那也到底是我爹呀,若是苏府没了,那我……那我连名义上的家也没有了。” 战青城凝着她紧张不安的脸色叹了叹气,走近前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明白了。不用担心,这件事情虽是伏令司在审,好在证据是宋状元提交的,想来关个几日也就好了,这几日我事务繁忙,你在府中好好将养等我回来。” 苏凤锦点了点头:“好。” 战青城走到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顿了顿,忽的回头又道:“今夜赵府为赵侍郎置办生辰宴,晚些我来接你去赴宴。” 苏凤锦面色一白,紧着帕子应下:“好。” 战青城大步走了回来,揉了揉她的发:“怎的这表情?有我在谁敢说闲话。” “那些闲话听得不少,我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我,我这般身份去……不好。”去年赵阮诚的生辰她还记得,便是挽珠病得厉害的那夜,他站在赵府的后门门口,冷漠的砸了几锭银子予她,那般绝情而厌恶的眼神,如今每每想来依旧针扎一般的难受。 “你是将军夫人,无甚不妥。”战青城挑了挑眉,眸色幽暗。 安吉心惊胆战的绕过阴森森的雪人走了进来:“爷,该出发了。” 战青城同安吉出了东屋,安吉扫了眼身后的那些雪人心有余悸:“也不知是谁堆了那么些东西搁那儿,小的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见了鬼了,一个个幽幽暗暗的,吓……” “当真难看?”战青城回头扫了眼东屋,瞬间只觉东屋阴沉沉的,衬了院子里头的那一百个齐齐整整的雪人,如同一个死院一般,恐怖得紧。 “你说大奶奶怎的这般喜欢雪人,一堆便堆得满院子都是,先前夜间有几个丫鬟还说东屋院子里头闹鬼,齐齐刷刷的白衣鬼,如今想来,该是那些雪人惹的祸。” 战青城上了马车,吩咐道:“你去将那些雪人都搬出去扔了。” “爷?那可是一整个院子的雪人儿,扔哪儿去啊。”安吉顿时只觉头疼,这阴沉的天儿,无论将那东西扔哪儿去,瞧着都像见了鬼。 “镜湖。”战青城合了马车车帘子,马车缓缓朝着皇宫驶去。 早朝开始时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一抹朝阳从乾清殿外头冉冉升起,今上桌案上的折子被狠狠的推到了地上,年迈的皇帝气得喘不上气,嘴里还在喃着混帐! 战青城同宋仁义垂眸一前一后的站着,忍着皇帝的怒气。 “混帐!朕让你们去监管炮坊!你们倒好,炮坊炸了两三天了,如今却连个事情都查不清楚,朕要你们何用!” 太子苦着一张脸上前:“父皇息怒,当下之计最要紧的还是安抚民意,好在挑的是东枫林的西面山脉,除了炮坊中人倒不曾涉及百姓。” 皇帝冷眼凝着太子:“哼,你倒是一清二楚!” 太子腿一软便跪了:“父皇,此事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儿臣知道也不足为奇了。况且此事兵部尚书先前同儿臣商议过,儿臣不敢有瞒。” 战青城扫了宋仁义,背脊站得笔直,淡道:“今上息怒,此事臣已经着人去查了,想来晚间便会有结果,好在暴炸时正是用膳的时辰,因此一大部分人避开了那个祸端,八十七人,死九人,死的已经安抚过其家眷了,伤的如今由张太医救治。” 张纪全的医术甚是了得,不过却从不轻易替人看病,皇帝面色微缓了向分,扔了手中的折子:“此事定要彻查到底,朕倒是要看看什么人敢动朕的炮坊!若是查出来,朕必将其搓骨扬灰!” 朝中又议了些旁的事,战青城站于武臣之首,凝着那九五御座前的金鹤发呆。 直到退了朝了,战青城还没反应过来,宋仁义捏着一柄折扇笑眯眯的晃了晃:“战将军想什么这般入神?” 战青城扫了眼空旷的大殿,大殿中独剩了他与宋仁义。 宋仁义嗤笑道:“你那好岳父,如今可倒向太子了呢,不知你这女婿又会择哪方良木?” 战青城理了理衣袍:“炮坊便交予你了。” “诶,你岳父作甚这一次会同你反着来?莫不是你得罪了那位兰馨不成?我早同你说了,莫娶那么多妻妾回去,你偏是不听,这女人呐,既娶回去了,若要她们不闹事,还须雨露均沾。”宋仁义提着他的折扇慢吞吞的同战青城出了大殿。 乾清殿修得很高,远眺可以望向整个长安城,太子便站在那台阶上瞧着,见战青城走过,笑道:“战将军今儿倒难得出神。” “太子殿下。”战青城只得顿了脚步。 “呦,宋状元,怎的不见忆秋姑娘?”太子一袭明黄色的衣袍,长身玉立,于朝阳中倒是难得收了那份纨绔。 宋仁义摆了摆手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唉,她性子顽劣,打了东城黄掌柜家的长子,这会儿正牢里头坐着呢,眼看是要关上几日的了。真真是不消停,关几日去去她的嚣张气焰也好,省得她将来出去了给臣闯祸。” 太子手里头抱着一个汤婆子,白净的面容于晨光下尊贵又懒散:“那怎么行,回头我便差人去招呼一声,她一个姑娘家,自该捧在手心里才是,可不好去牢里受那般的苦楚。” 宋仁义也不推脱,道了谢便告退了。 太子打量着战青城,见他虽朝服齐整,人却越发削瘦,面容冷硬刚毅,不由失笑:“听闻将军同府中苏氏极是要好?” 战青城心里多了几分防备:“市井之言,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七弟自幼随战将军征战沙场,不知在战将军心目中,是本宫的地位高些,还是七弟的高些?”太子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眯起的眸子里透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殿下说笑,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战青城的身影在长长的玉阶前一点点走远,那深蓝色的兽王绣印于晨光中异常明显,太子殿下身旁的近侍忧心道:“殿下虽要防着七殿下,可朝中却还有个二殿下……” 太子冷哼一声,嗤笑道:“不过是个卑贱宫女生的杂碎,还病病歪歪不得宠,哪个会保举他?” “殿下所言极是,小的听闻二皇子常年流连于红袖坊,想来这红袖坊当真是个宝地,这状元榜眼探花朗是流连忘返的,连将军近来也成了这红袖坊的常客了。” 太子摸着手中的汤婆子,眸子凝着晨光里的长安城,炊烟起万家,金光映黄城,一派壮阔尊华! “走,本宫就去会会那红袖坊!”红袖坊太子原也不是头一次去了,只是碍着太子的身份,便是去了也常是偷偷摸摸的,点的原也不过就是那么些熟知的人,真真是无趣得紧,如今寻了个由头,自该去好生玩一玩才是。 天亮之后的清晨万物寂静,晴好的天似水洗过一般,几片雪一般的云浮在半空,于冬季倒是难得有这样一个艳阳天。 宫墙一层一层的将最里头的宫殿包裹,高而四方的宫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今难得的艳阳天里宫妃都自宫里出来了,绕过御花园,来了那宫门口,太子远远的便瞧见一群宫妃当中一位衣着素雅赢弱纤纤的女子,不由问身旁的太监:“那着烟青色衣的那个,是哪家的秀女?” 太监细细瞧了两眼,低声道:“原是头一次见,瞧那衣着品貌,该是位常在。” 那美人面芙蓉出水,莲子轻移,不急不缓的跟在人群的最后头,于轻薄的阳光下面空白皙似上等脂玉一般,太子一时瞧得出了神,喃喃道:“你去查查,是哪家的。” 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殿下,这可使不得,这可是位小主。” 太子顿觉无趣,一拂衣袍便出了宫,太监站在宫门口拍着胸口,谁不知太子虽生得白净俊秀,性子却是骄奢,若是瞧上了谁,不弄到手里头玩腻味了,怎会罢休。 第152章 东屋打翻的醋坛子 晴好的天似水洗过一般,阴沉了这么多天,暖阳倒是难得折进东屋里去,苏凤锦瞧着外搬了大半的雪人微微皱眉:“安总管,你这是做什么?” “爷吩咐小的将这些雪人扔去镜湖。要不搁这儿夜里瞧见了怪吓人的。”已经吓坏了好几个丫鬟了。安吉在心里头默默补了两句。 苏凤锦瞧着还剩下的十几个,又想起战青城三更半夜蹲在院子里头堆雪人的模样来,一时不忍:“算了,这几个就留着,这样大的太阳,想来半日也就晒化了。” 安吉连连点头松了一口气:“奶奶有所不知,今儿老夫人心血来潮去查帐,结果见帐面儿上少了一大笔银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小的可不敢再去梧院里头,这不只得在这儿叨扰一番,待爷回来了再行商议了。” “银钱都去了哪儿了?”苏凤锦坐在秋千上,抬头瞧着这愁得没了精神的安吉。 安吉奄奄道:“爷去苏府的时候吩咐小的同那些冥币搁一起了,小的想着莫不是送去给了苏府,昨儿偷着去查了查苏府的帐面,虽有一笔几万两的,可同那几箱子银票比起来,原也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只得等爷回来了再问一问,要不然,小的真真是不知如何解释。” 挽珠猛的想起了先前在墓前烧的那些东西,哆嗦道:“奴婢想起来了!那日去给夫人烧银钱的时候确有几箱子银票,瞧着跟真的似的,奴婢还打趣呢,若是就这么拿出去花了定不会有人瞧出是假钱,莫……莫不是那些……” 安吉顿觉惊悚,心都快吓停了,抓着挽珠的肩膀直摇晃:“箱子是什么模样?爷当时可有说什么?” “箱子……就是几个乌黑的箱子吧,奴婢当时好奇,还特意数了一下,有三个大箱子,爷当时……爷当时什么也没说,奴婢反正是什么也不曾听见的。小姐,爷莫不是将那三箱子真银票当纸钱烧了吧?” 安吉松了手,退了一步面容死白死白的:“完了完了,原是我搁错了箱子,爷若是知道了……老夫人若是知道了, 不得扒了我一层皮,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锦坐在秋千上,侧头瞧着那已经开始化开的雪人,将信将疑:“这不可能,随行的那么多,你可曾嘱咐过旁人?” 安吉一颗心快吓出来了:“那可是五百两一张面额的银票,一箱子好几千万,我倒是嘱咐过护卫长,对对对,我可以去问一问护卫长!” “不必问了。”战青城身着朝服风尘扑扑而来。 安吉腿一软便要下跪,战青城快了一步提着他的衣领子微微拧眉:“慌什么。” 安吉心碎成了一半一半的,哭丧着一张脸道:“爷,上亿的银钱,您莫不是真的拿去冥币烧了吧?那可是半个将军府的家当了,若是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得宰了小的,不宰了肯定也要扒小的一层皮啊。” 挽珠同春芽一前一后跟着战青城进了屋,替战青城解了朝服,换上了便服。 安吉站在院子里头只觉今儿的太阳真真是能晒死个人,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半响战青城才提着一壶茶走了出来,挽珠同春芽搬了软塌与桌子出来,又吩咐了府中几个家丁搬了书桌出来,战青城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只得挪步凑了过去,将信将疑:“你那日烧的银钱是真的?” “听闻假币在阴间不值钱,真银票才是真的值钱,权当是送予丈母娘的见面礼了。”战青城倒是不在意那些,好似他烧掉的不是将军府半个库房,而是一张纸罢了。 “你!你真是……”苏凤锦忽觉酸涩,便是思及她与赵阮诚的那些每每念来桃花绽开的过往,亦不曾有过这般令人深入骨髓的感觉。赵阮诚赋予她的多半是轻风拂面的十里桃香,是那夏季里荡开在水面上的涟漪,而战青城不一样,这个人似火,恨不能将你拉入怀里,让你陪着他一块儿烧,又似水,恨不能将你淋个透心凉,爱也好恨也罢,细如枝节,不动声色便能让你感动得不能自已。 战青城躺在软塌上,一条腿微微曲起,他迎着太阳,微眯着眸子透出志在必得的笑:“苏凤锦,你心里爱装着谁便装着谁,不过终有一日我会将你心里那个人赶出去,若是赶不出去,我便用爱来砸,大把大把的砸也要把他砸出去!” 苏凤锦原是要感动一番的,因着他这一番话,又觉好笑:“若是砸不动怎么办?” 战青城将苏凤锦扯进怀里,取了她发间那枚白玉簪子把玩,言语音透出几分孩子气得意洋洋:“似乎砸动了。” 安吉实在看不下去了,急道:“爷!眼下可怎么办?今儿早晨老夫人那杀气腾腾的眼,小的都觉小命要不保了,如今若是知道……” 老夫人同苏凤锦本就不对盘,如今要是知道那几亿的银票是拿去烧给苏凤锦她娘了,不得活活气死。 “就说被土匪抢了。”战青城卷着苏凤锦的发,懒洋洋的,昨儿夜里忙活了一整夜,大清早的又跑去上早朝站了大半早晨,如今美人在旁,又是个阳光艳丽晴好的天儿,正是倦意来时。 苏凤锦哭笑不得:“哪个不长眼的土匪敢抢将军的马车。” 安吉接了句:“那土匪又不是没脑子,这法子不成,老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不得上报朝廷死活也得将那笔银钱抢回来,那可是将军府积了上百年的银钱!奴才怕老夫人气急,只说了丢了一千万两,可不敢往大了说,若是实话实说,老夫人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小的真真是愧对战家列祖列宗啊,小的便是死了都无颜去见老将军!” 安吉是由老将军从外头带回来的,那时候的安吉浑身都是血,据那时还在世的老管家说,老将军是从一个被围杀的村子里头将人救出来的,安吉的家人已经死了,连尸首都葬进了烧村的大火里头,思及那些年动荡不安的战乱,如今前人平了乱,这福却由后人来享了。 战青城闭着眼,声音低了些:“就说是黑虎寨的人干的,黑虎寨与朝廷向来水火不容,他们干的缺德事儿可不少,若惹恼今上,抄了黑虎寨也未尝不可。” 苏凤锦碰了碰他的手,见他手上带着些许伤痕,骨节大而分明:“你这模样,活脱脱便是个富贵王家里的纨绔子弟。” 战青城忽的睁眼,目光灼灼的凝着她:“若当真是个纨绔子弟倒也好了,我便先娶上三妻,再纳上百十个小妾,纵享齐人之福,岂不痛快?” 苏凤锦接过挽珠拿来的狐裘毯子砸他脸上:“那你便去享你的齐人之福,东屋庙小容不得你这尊纨绔大佛。挽珠,把人抬出去享他的齐人之福去。” 战青城忙起身拉着苏凤锦,没骨气的讨好:“我原是同你玩笑,有你一个就够我折腾的了,哪里还受得起什么齐人之福。” 从东屋里头回来的檀梅站在门口,瞧着那有说有笑的两人,忽觉自个儿有些多余,一时进也不是,走出不是。 苏凤锦扫了她一眼,垂眸研着墨,战青城躺在软塌上闭了眼,院子一瞬间便静了下来。 安吉朝檀梅笑笑,转身出了东屋。 檀梅紧着帕子来到苏凤锦跟前,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大奶奶,虽有些事眼下已成定局,只是妾身不曾做过的事,妾身是断不会应的。” 苏凤锦坐在书桌前执了笔添了墨,面容沉冷得紧:“我知道不是你。” “那您……”檀梅忽觉苏凤锦这个人,过于冷静,亦过于冷情,就好似什么样的东西都无法去得她心底。 “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欺我的,我可以忍,不过谁若是欺我身边的人,我必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确瞧着似个软柿子一般,可并不代表她是个好欺负的。平日里她的沉默总被旁人视作软弱,这样的人强大起来,往往是最可怕的。 檀梅忽的跪下:“日后若有什么妾身帮得上的,大奶奶只管开口。”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战青城为什么要让她住进东屋里来,原是为了护着她罢。 苏凤锦不曾扶她,只搁了笔,笑问:“你瞧这个字好不好?” 檀梅起身细瞧,那是一个囍字,字体秀雅致,笔划由头至尾只得一线相连,倒也是个极好的寓意:“大奶奶是要去赵府为赵少爷贺生?此物倒再好不过了。” 苏凤锦将红纸拿开,大约是因着檀梅伺候过战青城的缘故,心里头多多少少透着些排斥。 战青城眼下睡得倒是熟,轻轻的打着呼噜,想来是真的累着了。 檀梅见那毯子滑到了地上,忙伸手将毯子捡了起来又替战青城掖好。 苏凤锦瞧着只见扎眼的很,心里好似有个大石头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檀梅掖完了毯子才觉唐突了,猛的收了手,喃喃道:“妾身先前为奴为婢的,这些事儿已经习惯了,爷的心里只得大奶奶一人,大奶奶万勿见怪。” 苏凤锦搁了笔,凝着白墙角落开了的几朵梅花轻笑:“你若愿意真心伺候他,原也是一桩好事,我又有什么可见怪的。” 挽珠端了点心出来,听着这话笑嘻嘻的:“小姐,奴婢怎么闻着一股子的酸味儿,莫不是打翻了个醋坛子了?” 第153章 生辰礼 芳姨取了件袄子出来,哭笑不得:“仔细奶奶收拾你。” 挽珠颠颠的抱着茶盘有恃无恐:“我家小姐才不会收拾我呢,小姐待我最好啦。” 春芽端了茶盏搁在书桌前,扫了眼檀香,檀香是个生得白净的,细长的眉下一双杏眸,这身段又是前凸后翘,难免会让人动了心思去,便不是情爱,旁的原也是会有的,要说自家爷没碰过这人,春芽是打死也不信,所以待檀香的态度便越发恶劣起来。 “这儿奴婢伺候着就成了,四姨奶奶还是回旁屋去吧,省得在这儿瞧了不该瞧的还得强颜欢笑戳心窝子。” 檀香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扯着帕子一时不知所云。 苏凤锦将干了的喜纸拿起吹晃了晃,递给了春芽:“春芽,你的手工原是极好的,你去将这字婊起来,一会儿送去赵府,便作生辰礼了。” 春芽接了那喜纸瞧了两眼,鄙夷道:“送这么个东西去,也忒寒酸了,旁人怕是要说将军夫人抠门了。” 芳姨拉了春芽往后院走:“你也不瞧瞧什么场合,怎的什么话都往外头蹦。” 待人走了,苏凤锦方望向檀香:“旁屋住的可习惯?” 檀香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面目平静心头狐疑得紧,这若换了西屋兰馨,怕是早将自己捏死了,怎的东屋的却是这般,不知到底是个软柿子好心性?还是藏得深。 “蒙大奶奶照拂。” 苏凤锦扫了眼蒙头大睡的战青城,坐在书桌前抬手细绘,因着这些年刺绣要画样儿,所以她的画技可比那字迹好看多了。 檀香见她不作声了,一时又觉尴尬,讪讪道了别便回了旁屋。 倒也不是苏凤锦不同她说话,只是苏凤锦性子原就木讷,讨好人的心计话儿她是全然不会,一时不知说什么。 挽珠瞧着那画儿,笑盈盈的:“小姐肯将心思放回爷身上,真真是好事儿呢,这画瞧着同将军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画中人身着青衣纹竹的长袍,外头是一件单薄的白纱广袖衣罩着,身形挺拔如松,苍翠笔直,眉眼凌厉而薄唇轻扯,似笑似怒让人琢磨不透,这般作画,原也算是入微七分了。 不知觉日头已然西沉,太阳的余温已然退去,寒风呼号而来,卷起那十几个雪人化剩下的冰碴拍在脸上,微微的疼,苏凤锦只得去寻了安吉来,将战青城连人带软塌搬进了屋子里。 苏凤锦正替战青城掖被,听得安吉道:“大奶奶,这将军的马车被劫一事,如今已经闹到今上那儿去了,听闻今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扬言着要剿灭那土匪寨子呢,这一次那土匪怕是头一次背这样的黑锅。” 挽珠端了新衣进来,闻言愤愤道:“背得了才好呢,那黑什么寨的,原也是个杀烧抢夺的,早早灭了大家都安生。” 安吉讪讪一笑:“若真这般容易说灭就灭,当年老将军也不会险些折进那土匪头头的手里了,虽如今已隔多年,每每想起来,那场战可比沙场难打多了。损兵折将诸多不说,打多了也伤士气。最后不得已才辙了兵, 这可是老将军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临了还再三嘱咐将军切莫去招那土匪窝。” 挽珠诧异得紧:“原不过就是些土匪,怎的还能这般厉害。” 安吉扫了眼睡得安稳的战青城,压低了嗓音:“可不是吗,当时奴才还小,是同将军一块儿去的,细说起来,将军还险些成了山寨压寨夫……” “没事干了?”一道幽冷的声音杀气腾腾的窜了过来。吓得安吉后半句都没讲完。 苏凤锦倒是乐了:“原来将军还当过压寨夫?” 战青城黑着一张脸:“安吉,去将这七年的帐清一清。” 安吉站在原地哭丧着一张清俊的脸:“爷,那可是七年,光半年的帐都能看死个人,这中间儿还空了那么一大笔帐,这老夫人若是知道了……” “那是你的事。”战青城起身,扫了眼搁在桌上参宴的衣,张开手凝着苏凤锦。 苏凤锦只得给他更衣。 “苦着张脸做什么?一会儿我也给你更衣如何?”战青城笑盈盈的凝着她,满眼玩味儿。 “不劳将军大驾。”苏凤锦伸了手替他解盘扣,奈何战青城比她高上许多,苏凤锦解盘扣还须踮着脚,一时手也举得酸了,吃力得紧。 “你低些。”她扯着战青城的衣襟将人往下拉。 战青城打量着她削瘦单薄的身形:“你说女子到多少岁方不会再长?” “这个奴婢知道,奴婢先前听张大人说是十八呢,想来小姐还能再长长的。”挽珠笑盈盈的接了话。 苏凤锦将外衣砸挽珠脸上恼怒道:“我可不矮!原是他太高了。” 战青城哭笑不得:“为夫可不曾说过你矮。” “自己穿!”苏凤锦好不容易解了两颗盘扣,转身便走。 芳姨只得近前来接了苏凤锦的手,在这深宅大户里头,哪里有主子动手宽衣的,多半都是奴仆家丁效劳,这若是旁人见了传出去,东屋的可就要被口水给淹死了。 挽珠同苏凤锦去了屏风后头更衣,低声笑道:“听安吉说,这还是爷差人快马加鞭从云城运来的呢,这云锦瞧着真真是好看,衬着小姐气色都不一样了。” 苏凤锦心头一热,瞧着镜中那衣着华贵的人,忽觉陌生得紧。 挽珠取了些新簪子递给她:“小姐,爷最近差安吉送了好多钗子呢,光是玉钗子就足有一大箱子,奴婢当时还吓了一跳呢。” “什么箱子?”苏凤锦狐疑的抬头。 挽珠走至角落,打开那个暗沉四方的箱子,一时白玉之光扑面而来!那箱子极大,若是塞个挽珠进去也是绰绰有余! “哪,这儿呢,真真是一大箱子,什么样式都有,小姐,将军待小姐可是煞费苦心。”战青城待苏凤锦好,挽珠瞧在心里是欢喜的,若同老夫人相处好了,想来自家小姐在这将军府里头也该有一方立足之地了。 苏凤锦:“……” 她瞧着那一大箱子白玉簪子有些懵,一时不知何表态,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盯着镜子里的人道:“随便取两支戴上。” 苏凤锦只挑了简单的款式戴上,瞧着端庄得体即可。 战青城衣着完毕跑来瞧她,笑盈盈道:“真是巧,你我衣着是同一款。” 挽珠将簪子递给战青城,憋着笑不作声了。 这衣原就是将军吩咐旁人做的,是同款倒了不奇怪,只是打战青城嘴里说出来多少带着些邀功的孩子气。 芳姨送了那青玉缎面的锦鞋来,战青城取了鞋子,半蹲在地上给她换鞋,那虔诚而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苏凤锦想起同赵阮诚大婚第二日。 她初作新妇,紧张得很,连鞋子左右都穿错了,那时赵阮诚便是这般低下身来,给她换了回来。忽的这般一想,苏凤锦又觉恍忽,一转眼的功夫,她便从新妇成了弃妇,从赵府碾转到了战府,原也不过一年多的光景。 战青城领着她出了东屋,却在门口见着了兰馨,兰馨头顶斜插着一支喜鹊登梅簪。手拿一柄泥金真丝绡麋暖手包,身着一袭玉涡色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脚上穿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瞧着高贵典雅,衬了那张娇艳研丽的脸,好似画中人一般,典雅端庄。 兰馨凝着这衣色相近的二人,手里头的帕子几欲撕碎,强作欢笑迎了上去:“姐姐今儿这身云锦瞧着可真是好看,同平日里判若两人呢。” 苏凤锦巴巴的道了句:“多谢。” 兰馨一拂帕子打趣道:“原是赵大人生辰,这般出去也不失战府体面,同爷这一身儿可真真是相衬。” 战青城凝着兰馨微微皱眉:“你这是去哪?” “细论起来,赵榜眼也曾投拜父亲门下,今日生辰兰馨也一并去凑个热闹。”兰馨笑盈盈的近前来,亲昵的去挽战青城的手,战青城朝苏凤锦身旁凑了凑。 “走吧。”战青城同苏凤锦上了前头的马车,兰馨紧着手中的帕子咬牙切齿:“当真是不识礼数教养!” 秋婆子低声轻咐:“奶奶,咱也快上去吧。” 这刚要上前辆马车,谁料马车却这么走了,兰馨气得扭曲了一张脸,上了后头那辆。 秋婆子咬牙切齿的低喃:“左不过就是个赵府扔出来的破鞋!她倒还真有脸回去,难不成还想同赵家少爷再续前缘不成!赵府那傅氏可不是好对付的,奴婢听闻连那杨妾氏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在府中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兰馨倚着马车,微眯了眯眸,扫了眼窗外又开始纷飞的雪花,远处有孩童正在踩踏着地面上凝结的薄冰,一脚下去带出好些水出来,连着衣裤一并都沾湿了,有妇人从屋子里头窜了出来打那孩子,责怪他作什么要踩冰面儿,如今裤子又湿透了。 秋婆子见她瞧着窗外出神,讪讪道:“这天寒地冻的,水面儿结了冰原也不奇怪,想想去年的时候那东屋的还被打发去后院做过苦活儿,如今一转眼倒飞上枝头了,不过她那样儿的,便是飞上去了也不过就是只麻雀,想当凤凰可真真是白日做梦!” 兰馨轻抚手中的汤婆子,秋婆子怕她冻着便将窗关了。马车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脆。如今夜已经深了,夜市远不如夏季来得热闹,多数人都窝在酒楼里头烤着火饮着温酒谈笑风声,原也是个热闹又舒适的去处。 第154章 变故突生 赵府同战府原也不远,只前后隔了两条街罢了,穿过一条繁华的夜市与一条入宫正道便是赵阮诚的赵府了。因着是生辰,所以门口点了许多盏灯,那鞭炮声远远的便能扣着,喜乐之音朗朗上扬,真真是鞭炮齐呜,丝竹宣天,气派非常。 那赵府里头宴会的布置多是赵阮诚那位夫人的手笔,真真是大方又贤能的一位夫人,入府诸亲赞不绝口。 赵阮诚偕同傅文书站在门口迎客,见战府的马车停了下来,战青城下了马,朝马车里头的人伸出手。 那从马车里头递出来的一只手纤细嫩白,衬着暖黄色的灯光与宣闹的人群,竟有几分出尘之感,她将小手搁在战青城的大手中,挽珠拂开帘子,苏凤锦便在众人满是期盼的视线中缓步而出。 兰馨自后而来,匆匆下了马画,来到战青城的另一边。 赵阮诚近前来迎:“战将军当真是会享这齐人之福。” 兰馨生怕苏凤锦开口似的,紧接了话:“赵大人说笑了,我与姐姐伺候将军原是我等的福气。” 赵阮诚扫了一眼苏凤锦,下一眼便被战青城宽大的衣袍挡了个十成十。 “走吧。”战青城拉着苏凤锦便入了府。因着赵阮诚在朝中混得颇开,所以这文臣武将有不少,连刑部尚书云逸都来了,他同宋仁义、李均之坐在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里头。 宋仁义远远的便朝战青城招手,战青城想来也无旁事,便凑了过去,几个人坐了一桌。 宋仁义打量着苏凤锦,嘻笑道:“平日里见着夫人都是素衣,如今偶尔艳丽一次,当真是别有一番风……” 味字还未出来,战青城手里头的一双筷子已经飞了出去,擦着宋仁义的鬓角钉入了他身后的柱子里头,入木七分! 宋仁义倒是自在得紧,把玩着手里头的汤婆子鄙夷的瞧着他:“这女人都是要夸的,你瞧瞧夫人这脸色,同雪似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李均之捏着酒盏,支着雎瞧着自家夫人:“夫人今儿宛如芙蓉出水沉鱼落雁。” 陆雨薇支着侧脸幽幽的瞧着他:“你是说本夫人以前不好看?” “哪里哪里,夫人之美长存吾心,只是今儿格外美。”李均之暗地里抹了一把汗,自家夫人近来是越发的霸道了,可惜他一个文弱书生,打打不过,骂骂不赢,只得由着她去了,好在还得一张巧嘴能拯救一下自个儿,如若不然,可就真真是一无是处了。 苏凤锦局促不安的坐着,余光远远的还能瞧见赵阮诚投过来的目光,透着隐约的悲伤与灰沉沉的颓废之气。 战青城背靠椅子,把玩着苏凤锦的手,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李大人,你这口才可真不怎么样,也不知你这探花郎的名头里渗了多少水。” 李均之险些炸毛:“一派胡言,李某三岁识字七岁熟读诗书,十岁便可自成诗作……” 宋仁义噗嗤一声笑了:“你那诗作可指那首好鸭婆?” 便是温润的腹黑君子云逸也憋不住了,朗声笑道:“一群好鸭婆,一同跳下河?哈哈哈,倒真像李大人的作风。” 李均之一张脸涨得通红:“那……那会儿不是初初写诗么,难得失几分风雅。” 苏凤锦忽道:“秋来掌作叶,冬至苔为雪。” 见众人齐刷刷扫来的目光,一时惊慌:“我……我原是随便念念。” 陆雨薇坐在苏凤锦身旁,替她倒了盏茶,笑盈盈道:“我虽不识诗书,不过却也觉对得极好。” 李均之摸着下巴打量着苏凤锦,啧啧称奇:“战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目不识丁的苏氏?我瞧着可真真不像,莫不是真人不露像?” 苏凤锦纠着帕子,心里头发慌,她原不该随口接那一句的。 战青城见她面带懊恼,笑得骄傲:“我家内子历来羞涩,你们可别带坏了她。” 宋仁义玩味的瞧着苏凤锦,微眯了眯眸子,若不是他知道了些消息,或许如今亦只觉苏凤锦平凡如一株青草罢。 “战兄,借一步说话。”宋全义搁了杯盏,望向战青城。 “这赵府可借不了步,得空了再谈就是。”赵阮诚的府坻,哪一处不是赵阮诚的人,若是说了什么,隔墙有耳的,谁知会不会坏了大事。 宋仁义想来也是,捏着酒盏背靠椅子,慵懒的眸子里头透着些许醉生梦死的迷离,瞧着那舞厅里头歌舞升平的模样懒洋洋道:“这位置李大人挑的当真是绝佳,这大厅里头美人的风光可是 尽收眼底。” 李均之哼了哼:“分明是你自个儿挑的,唉,你家小跟班哪去了?怎的今儿没跟来。” 宋仁义叹了叹气:“她又去清虚观了,留下我孤家寡人守着状元府,无趣呐。” 兰馨同她父亲坐着,远远的凝着那一桌有说有笑的,忽觉自己离战青城是越来越远了。可凭什么战青城愿意带苏凤锦去同他那些好友相谈也不愿带她去,这般一想,待苏凤锦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魏尚书拍了拍她的手,心疼得紧:“怎的穿的这样少?若是你娘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魏兰馨双眸一红,咬着牙忍着:“原是出来的时候不曾注意。” “你既与他同来,他怎的待你这般态度!为父领你去同他说说。”魏尚书搁了茶盏便欲拉着自家女儿去找战青城算帐,兰馨忙扣着她父亲坐下。 “父亲,没有旁的事,青城哥哥待我很好,原是我同他置气不愿搭理他,待回府了他自会来与我和好的,父亲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让兰馨说大婚六七年了,战青城从未碰过她,这样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若非七年前她寻死觅活的要嫁予战青城……这一切原就是她自找的,又要怎么去说那些打脸的话。 先前不明白父亲的话,自以为嫁予战青城这般顶天立地之人,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毕竟她终于赢了那卿如玉一回,可如今她才发现,其实她从未赢过。 战青城娶一个同卿如玉有向几分相似的苏凤锦,待她真真是宠上了天,簪子绸缎成箱成箱的往东屋里头送,那东屋虽表面瞧着寒酸得紧,可是内里却快金玉满堂了! 魏尚书叹了叹气:“若当真如你所说,为父倒也放心了,为父只得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过得不好,你娘怕是病都要愁出来了。” 兰馨挽着魏尚书的手撒娇:“父亲,女儿可不是那般无用之人,父亲等着瞧好了。” 魏尚书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头宽慰得紧,兰馨的性子到底不是他前妻那般软弱,她原也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唯有这般,兰馨才能在战府里头立得脚跟。 傅文樱挺着个大肚子捏着酒盏气度优雅的敬酒,这府中桌宴摆得满满的,到了兰馨这一桌,兰馨瞧着她那已经足有六七个月的肚子颇为羡慕:“文樱姐姐,你这肚子如今可越来越大了,怎的还敢喝洒。” 文樱面带娇色:“原是饮不得的,这是夫君亲酿的果酒,味道清甜得紧,你也尝尝。” 魏兰馨接了半杯,饮了一小口,不见酒味余留果香留于口齿,令人回味得紧。 “姐姐可别累着了,兰馨扶你去歇会儿可好?”魏兰馨扶着文樱的手,扫了眼苏凤锦的方向,两人心照不宣的退出了酒宴。 赵阮诚执着酒杯一一相谢,最后来的战青城这一桌:“酒宴过后还有旁的节目,望诸位尽兴而来满意而归。” 战青城捏着杯盏,别有深意:“自当满意。” 赵阮诚凝向苏凤锦,语态温和,隐约里透着几分莫名的缱绻:“战夫人送的那副喜字,赵某很是喜欢。” 苏凤锦捧着酒盏,低声道:“原是我同将军一起写的……” 战青城夺了苏凤锦的酒盏,笑得杀气腾腾:“我与锦儿伉俪情深,沾沾喜气给赵大人,还望赵大人与傅小姐也能伉俪情深才好。” 宋仁义玩味的打量着局促不安的苏凤锦,笑道:“你们一个个可名花有主了,小爷我还单着呢。” 陆雨薇暗自拍了拍苏凤锦的手,苏凤锦夹在战青城与赵阮诚中间,瞧着这二人眼神刀子似的直搜搜,心里头慌得紧。 “状元爷在这长安城里处处皆丈母娘,还好意思说别人名花有主?”陆雨薇瞧着宋仁义便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家今上好不容易给了他个炮坊锻造的差事,结果他倒好,这才几天,就把炮坊给炸了。啧,这风流之人,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宋仁义厚颜无耻的晃了晃酒杯:“李夫人说笑了,宋某也就这么一颗心,如今掐成沫散出去,这儿早没什么心了。” 赵阮诚同战青城碰了杯,战青城按着苏凤锦坐下,笑道:“锦儿今日身子不爽,不宜饮酒,这杯还是本将军代劳。” 赵阮诚讪讪一笑:“好。” 苏凤锦捏着赵阮诚暗地里递来的纸条儿,心里慌得厉害。 赵阮诚敬了酒便去忙旁的事去了,苏凤锦捂着肚子,朝战青城低声道:“我……我肚子疼,先上个茅房。” 战青城眯了眯眸子,朝浣纱招了招手:“带她去。” 苏凤锦当即同浣纱匆匆走了,赵府的庭院同曾经她嫁过来时相差无几,好在浣纱不熟悉,苏凤锦领着浣纱绕了几圈去了茅房,让浣纱在门外头候着,便抄了另一条路去了翠云亭。 第155章 戏中戏 苏凤锦那纸条上便只写了三个字,翠云亭。 她站在小路折角处,远远的凝着那亭中一抹暗蓝色长袍的赵阮诚,她想,她同这个人早就该走到尽头了,却不知今日作什么要来见他,思及此又有些矛盾,转身便打算回去,谁料赵阮诚却已然瞧见了她。 “凤锦,我有要紧事,可否过来一见。” 苏凤锦紧了紧拳,迈开铅似的腿朝赵阮诚走了过去,亭中摆着些吃食,原都是苏凤锦曾经爱吃的,还有一碗阳春面,汤色清白,味道极香,不禁又勾起了一些往事。 赵阮诚递了筷子予她,温声道:“先前在宴会上,我瞧着你也没吃什么,莫不是府中饭菜不合你胃口了?我至今还记得你夜里给我做的面,这面原是前几日我向柳妈学的,你尝尝可有你三分像了?” 苏凤锦站在原地,忽觉心里头酸涩:“赵大人这是做什么。” “凤锦,你同战青城在一起,迟早有一日,你也会害了他。”他忽的搁了筷子,温润的面容里透出几分清冽。 “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告辞了。” “凤锦,我之所以休你,原是不得已的,我曾以为便是休了你,你也会等我,待我理清了前路,我终还可以再迎你回府,凤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当真变了心?因为一个战青城?你便将你我那几年的誓言承诺都抛下了?”赵阮诚站在苏凤锦的对面,隔着桌子目光悲凉而荒芜。 这样的目光,同曾经的苏凤锦多像啊。 她垂眸,咬了咬唇,低声道:“赵大人今已得良缘,又育有磷子,就莫同凤锦说笑了,将军还在等我,我……” “凤锦!那姓战的原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怕是不知道吧,这些日子无论是肖富贵一事还是苏府入狱之事,原都是他一手计划,他为的就是引你上心!你若是当真爱上他了,凤锦……那你的命,也快倒头了。” 月光笼在乌云里头,漫天飞雪纷纷扬扬,灯盏的光也被吹得摇晃,清冷的梅香随风而来拍在脸上,这般的味道同桃花原是有几分相似的,苏凤锦有些恍然,好似这是成亲后的第几天,也是这般同赵阮诚坐在这亭中赏月饮酒,而如今,两个人疏离得只剩下声撕力竭了。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杜婆婆是谁害的?”赵阮诚一袭深衣站在亭中,凝着出了亭子的苏凤锦,透出几分无奈与莫名的悔意。 苏凤锦当真回了头,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泛着隐约的愤怒:“你为什么会如此清楚!” 赵阮诚点了点桌面,拂衣坐了下来:“不尝尝我做的面吗?先前你还说要教我做来着,后来发生了那般的变故之后,我便只能向柳妈求教了。” 苏凤锦只得挪回了亭子里:“赵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阮诚苦笑:“你瘦了许多。可是战府的日子不好过?我听闻战府的人常欺你。” “我很好,赵大人不必忧心。”苏凤锦瞧着那碗面,指尖发颤,心里头既酸又苦。先前将她逐出赵府,如今又要来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早已经不是弃妇了,她是战府的人,是今上赐婚的战夫人了。 “你要记得我的话,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要信,尤其是战青城。”赵阮诚自红泥小火炉上取下温酒,倒了一盏,酒香混了桌上的松香在亭中缭绕着,那松香,原是苏凤锦最喜欢的一味香。 许多的细节堆积在一起,好似回了从前一般,可如今细细想来,又发觉晚开的蜜糖,都是苦涩的。 苏凤锦忽的起身,冷冷的瞧着他:“赵大人,难道我就应该相信你吗?时隔近一年多你才来说这样的话,你觉已经晚了吗?!过去的就过去吧,那些誓言……原都是不值钱的,我又作什么还要去当真?赵大人若是不知道杜婆婆的死因,那我便告辞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杜婆婆的死,原也不过是战青城给你下的一个圈套罢了。他为了让你爱上他,可真真是不择手段,如今若没了苏府那条后路,你便无路可走只能乖乖呆在战府了。”赵阮诚捏着手中滚烫的酒杯,面色苍白得紧。 曾几何时,这个人还是他的,还会娇声软语的说些讨人喜欢的话,而如今,她所走过的路将她变得冷情而淡漠,赵阮诚在休弃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瞧见苏凤锦再笑过,她总是神情木讷空洞的瞧着某一方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瞧着枯木一般,失了生命力。 “赵大人未免太高看了自己,比起前夫,我还是更愿意相信在府中一心护我待我好的将军。”她难得这般傲气,不愿在赵阮诚面前失了自己最后的脸面,将自己变得越发一文不值。 赵阮诚几步上前,扣着她的手臂,面容里凝结着几分怒意:“凤锦!我说了他原不过就是利用你,你可知你是何身份!你……” 战青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把剑横在赵阮诚的脖子上,杀气腾腾:“本将军的内子是什么身份,由不得阁下一个外人来开口。本将军可是个爱吃醋的,赵大人还是松手的好,免得战某做些不该做的,可就丢了赵大人的颜面了。” 赵阮诚只得松了手,目光无奈的凝着苏凤锦:“世人皆道战家满门铁血忠义,却不知怎会出了战将军这样的小人。” 战青城收了剑将苏凤锦扯至身后,扫了眼远处涌进来的禁军,笑盈盈道:“与其将心思放在战府,赵大人不妨担心担心自己。” 录海领了圣旨进来,扯着尖尖的嗓音开了口,念的什么苏凤锦听不大清,只记得冰冷的风雪里头那一句抄家,府内诸人暂押刑部。 苏凤锦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她诧异的凝着赵阮诚:“怎么……” 赵阮诚却只瞧着战青城,笑意风韵儒雅:“战青城这棋下的当真是好。” 战青城死死扣着苏凤锦的手腕,扫了眼匆匆赶来的兰馨与一众大臣,扯了唇角冷笑:“倒也算不上好,只比尊夫人快了一着罢了。” 傅文樱被禁军扣着,一时慌了神,朝着赵阮诚冲了过来:“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天色暗沉,地面路滑,兰馨暗地里绊了一脚,傅文樱便直扑扑的倒在了地上,肚子撞上了地上那尖锐的石子,苏凤锦心头一慌,忙想冲过去扶人,战青城将她扯进怀里,宽大的狐裘大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苏凤锦便这么倚在战青城的怀里,瞧着慌乱的赵阮诚,心里头苦得厉害。 赵阮诚将傅文樱抱起来,撕心裂肺的唤人去寻稳婆与大夫,禁军又是些不更事的,一个个挡着赵阮诚的去路,一时间场面极是混乱。 苏凤锦瞪着那地面上的血,心头跳得厉害:“将军,能不能……” 战青城嗤笑:“怎么?心疼了?” “文樱的孩子是无辜的,流了好多血了,能不能请张太医来?”苏凤锦扯着战青城的衣襟,手指以着颤,一双眸子里氤氲着水汽,瞧着就好似一条乞求得到吃食的小狗一般,看得战青城心里头火直窜! “你当张纪全是什么人的病都会瞧的不成?”给苏凤锦瞧病战青城便在那张府里头当了个人肉沙包,任着那张纪全扎了三天!苦痛自是不必说,他在府中足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那……那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至少……至少待文樱的事儿过去了再让禁军将……” “可以。”战青城伸也手,指腹摩擦着她小而苍白的唇,眼神深邃。 “不过,为夫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玩味的瞧着苏凤锦。 苏凤锦忽的踮脚,于亭中幽昏暗沉的灯盏下小心翼翼的在他唇边亲了亲。 战青城心里头的火窜得越发大,朝录海拂了拂手:“录公公。” 录海会意,吩咐了几句,禁军纷纷让了路,赵阮诚看了眼窝在战青城怀中的苏凤锦,抱了文樱急匆匆的回了房。 府中的诸人见无戏可看了,便都散了去。 一个生辰宴,完成了从门庭若市至门可罗雀的转变。 战青城紧握着苏凤锦的手。力道大得将苏凤锦的手掐得脱了臼,苏凤锦白着一张脸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兰馨凝着战青城远去的身影,紧着拳头,眸色苍凉,如今,战青城的眼中便只得一个苏凤锦了么。 秋婆子见人都散了去,附耳过来:“眼下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那傅氏知道是奶奶绊的那一脚……” 兰馨朝着秋婆子便是一巴掌,低斥道:“注意你的言辞!我与文樱姐姐情同姐妹,如何会做出那等事来!” “是是是,原是奴婢一时糊涂,奶奶息怒。”秋婆子朝着自个儿脸上又扇了几巴掌,瞧着兰馨脸色好了些,这才松了口气:“奶奶,那咱们眼下可要回府?” “文樱姐姐有难,我自是要陪着!你快回一趟府里,将那些个上等的药材拿些过来。”兰馨理了理衣袍,就着海棠的手去了主屋。 主屋外头大雪纷飞,搅着那屋子里头撕心裂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渗人,兰馨坐在窗口,凝着窗外头的飞雪眼神闪烁。 傅家的人全都来了,乌泱泱的挤得满屋皆是,傅太傅同赵阮诚低声议事。 “赵府好端端怎会参与炮坊暴炸一案!” 傅太傅为官颇为清廉,这是朝堂上下有目共堵的,兰馨捏着帕子安抚着傅夫人,心里暗自想着:傅家这般清廉高洁,却不知怎的生出了这么些个阴险狡诈的小辈来! 第156章 唯妻命是从 暗沉沉的天空大雪纷飞,冰冷寒冽的温度压得人裹紧了衣袍瑟缩着在街市上疾行,地面已经积了几尺雪了,苏凤锦缩在马画里,不敢去瞧战青城阴沉的脸。 脑子里却在思虑着赵阮诚说过的那些话,事关杜婆婆,真真假假她都分辨不清,那件事情被老夫人给袒护了过去,想来就是战府的人了,那会是谁? 马车吱呀吱呀的碾过雪地,再过几日便是十二月了,长安城的四季极为分明,一到了冬天小雪时,便是细雪纷飞,这儿的天气倒真是严格按着二十四节气来的,这么多年不曾有过半点偏差,只是这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细雪纷飞里长安城一片白茫茫,灯盏折着白雪,于幽暗的夜色里折出月光般的幽凉皎洁来。 马车缓缓停了,战青城下了马车,见她还呆坐着,踹了踹马车咕噜:“下来。” 苏凤锦一惊,忙下了马车,跟在战青城的身后,低着头回了东屋。 东屋外头的院子里搬了许多梅花的盆栽进来,远远的瞧着,那些冻在雪里的梅花于雪中透出一股子别样的感觉,那灰寂的墙面一时添了一副画境,别有一番风味。 战青城大步入了屋,伸了手任着芳姨替他去狐裘大氅,又退了广袖长袍。 战青城历来是不喜欢广袖的,在他看来,那宽袖子原不过就是个花架子,若遇了偷袭,碍事不说,反到助了敌人一袖之力,这一次穿,原也不过是见苏凤锦画的他着的是这么一套衣服,如今瞧来,倒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了,这种感觉就好似你一直热着一张脸凑上去贴人家冷屁股! 宽了衣战青城便坐在椅子上,捏着茶盏压下心里头的怒气:“都退下。” 挽珠偷着瞧了眼慌张的苏凤锦,一转身风一般的跑了。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头碳盆明亮的烧着,熏得屋子里头一派暖意,苏凤锦纠着衣袖子远远的站着。 战青城砰的一声搁了茶盏:“说话!” “说什么。”苏凤锦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暖了几分的面容又变得苍白。 战青城压着火气冷笑:“苏凤锦,你这戏演得当真是不错,若是我晚一步过去,你是不是就要对赵阮诚投怀送抱了?怎么?你对他还余情未了?倒是可惜了,今上将你指婚于我,若是不曾嫁得我,你是不是还想二嫁入赵府?嗯?” “你胡说什么。”苏凤锦瞧着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心里头也烧着一把无名火。 战青城为什么不将杜婆婆的事情同她细说?苏家的事儿,肖富贵的事儿,原真的是他一手算计的么? 战青城抄起茶盏狠狠的砸在地上,气得脸色铁青:“我胡说?苏凤锦你可不要告诉我,赵阮诚塞给你的纸条你没看见!” “你跟踪我?”苏凤锦怒瞪战青城,两人眼神里都带着火花,颇有互不相让的架势。 战青城掐着她的下巴嗤笑:“你若光明正大,还怕跟踪?” “赵府炮坊一事,是不是你算计的!”苏凤锦气得哆嗦。 “赵府原是太子的人,炸了炮坊,如今入狱有何不妥!入了云逸的手里还想活着从刑部走出来,简直痴人说梦。”战青城气极,又憋着火不想伤她,偏苏凤锦就会挑戳心窝子的刺激他。 “我原以为你是个好官,如今想来,原是我高看了你了!你滚。”苏凤锦左手指着门口。 “苏凤锦,你就因为一个赵阮诚让我滚?呵,莫说他必死,他就是死不了,本将军也必送他一程!”战青城凑近她身旁,逼得苏凤锦退至墙面,退无可退。 “你!文樱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生死还未可知!” “又不是我的,与我何干!”战青城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她顾及赵阮诚,顾及肖富贵,顾及苏府,甚至 顾及一个不甚相干的傅文樱,可是却偏偏不顾及他! “孩子是无辜的……” “你若是喜欢本将军可以成全你,让你生一个。”战青城忽的便将苏凤锦抱了起来,朝床走去。 苏凤锦手脚不断的挣扎:“战青城!你混帐,你放我下来!!” “不是喜欢孩子?那本将军就给你一个。”他站在床沿扯了衣袍。 苏凤锦窜到角落里,手里头拿了一根簪子指着他,面色苍白惊慌失措:“不要逼我。” 战青城赤着一身腱子肉,心里头的火气在体内乱窜:“逼你?赵阮诚何曾这样逼过你?” “滚开!”苏凤锦拿着手里头的簪子乱晃,战青城扣着她右手手腕,苏凤锦一时吃痛,一张脸青白相加。 战青城虽在气头上,却还是留意着她,猛的便停了下来,盯着她高高肿起的手,火气消了一大半,咯咯两下便将她的手按了回去,坐在床上有些无措:“疼吗?” “……滚!”苏凤锦握着右手,面色苍白面上浸出了细汗。 战青城面容一时又扭曲了:“你就对赵阮诚那么上心?就他那种小白脸,我要弄死他易如反掌!他有我待你好吗?你竟掏心掏肺的帮他!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若是说是我差人杀了杜婆婆,你是不是也信了!” 苏凤锦捂着手,诧异的瞧着他,唇色苍白:“是不是你。” 战青城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是!是我,满意了?相信了?” “你!你滚!滚!!”苏凤锦忽的就似炸了毛的猫一般,抄了屋子里头的东西对着战青城便是一顿砸。 战青城穿过那些扔过来的东西,将苏凤锦拽进怀里,气极:“苏凤锦,你长不长脑子!你就这么不信我!” “混帐东西!”苏凤锦拿不大利索的右手拍扇着战青城的脸,战青城原也想着,佑摸是生气了,他一个大男人同女人计较什么,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料苏凤锦手劲儿还挺大,那啪啪两巴掌一张脸五指印格外的清晰。 “原是你在家暴我,怎的我成了混帐东西?那谁不是混帐东西?那姓赵的?哼,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战青城拂衣一脚踹开了门大步离去。 站在门口偷听的挽珠与春芽吓了一跳,纷纷望向那坐在床上发呆的苏凤锦。 春芽只听说过苏府的事,却不知爷竟也牵扯其中,一时不知说什么,端了盆洗脸水进来便走了。 挽珠给她去了妆,伺候着苏凤锦躺下,忧心忡忡:“完了,小姐你又把爷给打了,奴婢出去的时候要还瞧见那左边脸上好大一个印子呢。” 苏凤锦蜷在床上,只沉冷得厉害,她原是不想同战青城吵的,可不知怎的就闹到了那一步。 芳姨叹了叹气:“你便是怕圆房,那你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圆的,若是早些说不定还能怀上,到时候母凭子贵,饶是老夫人也该予你几分颜面了。你早已经是战府的人了,这些日子爷待你也是掏心掏肺的,你还要为姓赵的守什么贞,那些原都是过去了的,你要往前看才是。” 外头春芽火急火撩的跑了进来,急乎乎道:“不好了不好了,爷……爷他调了大半个将军府去砸张大人的门去了,大奶奶,你快去拦一拦,如若不然怕是要出大事了呀。” 苏凤锦猛的爬了起来:“什么!” 春芽一把将苏凤锦扯下了床,火急火撩的:“快去吧,若是晚了,指不定张大人能一针扎死爷!” 苏凤锦忙穿了衣袍便急匆匆的朝着外头跑,连没穿鞋子都忘记了。 她原也不大会骑马,这会儿在马上颠簸着差点摔下去,好不容易到了张府门口,结果马却骑过了头。 漫天的飞雪里苏凤锦白衣墨发,宛如雪中仙子一般,战青城忙伸了一把手,将那马拉了回来,苏凤锦跳下马,拽着战青城的衣袖子惊魂未定的喘息。 战青城气急:“谁允许你骑马了!你也不瞧瞧你这马技能看吗?若是去的旁的大道你还想撞死几个人不成!” 苏凤锦望向张府紧闭的大门,抿了抿唇,不敢吱声。 战青城叹了叹气,低头瞧着她那双冻得通红的小脚:“就不知道穿双鞋子再出来?” “忘了。”她低纠着战青城的衣袖子,心里头忽的暖成一片,不论赵阮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至少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待她的好原也是真的。如同芳姨说的,有些原就是注定了的,又作什么要去想以后应该如何走呢? 战青城脱了靴子,蹲下身朝她伸出手:“穿上。” 所幸苏凤锦是骑马来的,若是走过来,那脚定是要冻坏了。 苏凤锦小心翼翼的将脚伸了过去,战青城扯了衣袍擦了擦塞他宽大的靴子里头。 苏凤锦嗫嚅着唇角,好一会儿才道:“我原是信你的。” 战青城又擦了另一只脚,将她的脚塞进大靴子里头,这才起身捏了捏她的脸,凶巴巴道:“敢不信试试!” “不敢不敢。”苏凤锦缩了缩脑袋,望向那吱呀一声开了的门。 张纪全气得直跳脚:“你这粗鄙后生!你又想做什么!老夫说了不医就是不医!神仙来了也没用!领了这么多人过来,你还想威逼不成!” 战青城指了指苏凤锦:“内子想救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也没有法子,劳张大人往赵府走一趟。” 张纪全裹着夹袄,扫了眼苏凤锦讪讪道:“倒看不出来,你这么个冷清的性子还喜欢孩子。” 第157章 谁要抱赵家的孩子 苏凤锦低头瞧着战青城那双宽大的脚,再看看脚下过大的靴子,低声道:“张大人,能不能借双鞋子给我。” 张纪全凝着苏凤锦的眼神晦暗不明,就好似他知道什么,但是却又一直隐着不说,只局外人一般瞧一出好戏似的。战青城相当不喜欢他这个眼神:“张大人,请吧。” 张纪全紧着衣袍站在门口,打量着战青城:“你倒是大方,这么多年才扳倒的,如今又要把人家再扶起来,炮坊里头几十条人命,自是要人血债血偿。” “张大人什么时候开始爱惜人命了。”战青城玩味的打量着这衣衫微乱的了张纪全。 张纪全已经上了年纪,不过身子骨却是极硬朗的,双眸炯炯有神。 他吩咐了田七去取了药箱子,朝苏凤锦道:“若要老夫去救人也可,你在府里头当三日短工,这吃住都在张府,如何?” “好,我答应。”苏凤锦正愁着诊金的事儿,谁料对方却先开了口。 “不行!”战青城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将苏凤锦扯至身后。 张纪全一听,一张脸立即便了,转身便回了府:“田七,关门,这混帐若是再敢开门,就洒毒粉!” “张大人,我答应的,还请张大人快去救人。”苏凤锦忙将战青城推开。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张老头……”战青城一想到被当作人肉靶子那三天便觉生不如死! 张大人哼了哼:“你们到底谁说了算!” 苏凤锦与战青城十指紧扣,举起另一只手:“我答应的,有劳张大人。” 张纪全傲娇的哼了哼,这才领了苏凤锦等人上了马车,又吩咐人给苏凤锦一双鞋子凑合着穿上:“我可不想治了赵府傅氏还要来救这粗鄙莽夫!” 战青城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自家夫人,对那粗鄙莽夫二字不置可否,眼下他心情好了不少,若是来了兴致,还能舞一剑助助兴。 一行人来了赵府时,赵府还未消停,苏凤锦领了张纪全急匆匆的便去了里屋。 赵阮诚站在屋外头,风雪交加的天气他冻得好似一个雪人一般,见苏凤锦着了一件素白的衣自屋外头跑来,一时有些呆怔。 苏凤锦跑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气:“我原是请张太医来救她们母子的,不过也要告诉你一声,我在战府过得很好,将军待我也很好,日后我的事还请赵大人不要再费心。” 赵阮诚面色苍白的动了动唇,露出一抹凄苦的笑:“若是我说,这个孩子不是我的,你可信?” 苏凤锦站在原地傻了眼,赵阮诚却失笑,拂去她肩上的雪花:“我同你玩笑罢了,怎的这表情?” 苏凤锦松了一口气,越过赵阮诚去了屋子里头,傅太傅见了苏凤锦面露诧异:“将军夫人……” “张太医已经进去了吗?”苏凤锦往里头瞧了两眼,那门是紧闭的,什么也瞧了不出来。 傅夫人含泪点了点头:“进去了,原已经是难产了,如今大出血,我这苦命的孩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了,竟要受这般的苦楚。” 那里屋里头不时有血水端出来,战青城高大的身躯从外头大步走进来,站在苏凤锦的身旁,扫了眼一盆一盆端出来的血水,忽的捂了苏凤锦的眼:“赵府里头种了不少梅花,可要去瞧瞧?” 苏凤锦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兰馨被众人遗忘在了角落里,瞪着苏凤锦的眼神儿刀子一般,只是这表面的功夫到底是要做的,兰馨取了披风过来,朝苏凤锦嗔道:“姐姐怎的才来,手这般凉,该多穿一件暖暖才好。” 战青城扯了自个儿的狐裘大氅搭在苏凤锦身上,淡道:“天冷你顾着自己就是。” 兰馨一时有些尴尬,自个儿披了披风,扶着傅夫人温声道:“夫人莫着急,传闻张大人医术颇为厉害,想来这一次文樱姐姐也定能化险为夷。” 傅夫人拍了兰馨的手欣慰了几分:“借你吉言,只望她能母子平安才好。” 那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血腥的味道在屋子里头扩散开来,因着不能见风,所以也就未开门窗,那里头一声一声痛苦的低吟针一般扎在苏凤锦的耳朵里,她真真是怕极了。 战青城将她带了出去,绕着赵府的内院走,这主院里头寒梅遍开,还有一处种了一整个院子的梅花,只是如今还是个干秃秃的模样,未曾开过半朵花,苏凤锦凝着那花,视线有些恍然,依稀里记起她与赵阮诚相遇的时候那段往事。 缘起于桃花林,想来如今缘也灭于此。 待寻至一处僻静之所,战青城坐在木廊上,将她困在怀里,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替她揉着手腕。 苏凤锦诧异的瞧着他:“你从哪里得来的化瘀药?” 战青城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炽热的气息喷在苏凤锦的脖子边:“你该信我,这世间你只能信我。” 苏凤锦垂眸瞧着那廊外头纷飞的雪,轻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杜婆婆?” “她于你很重要?” “我七岁那年冬天被人推下池塘,若不是苏云锦救的我,我便没命了,可到底还是杜婆婆背着我走了十几里地才求得清虚观的知观救的我。那年下大雪,杜婆婆后来回来病了好长时间,若非是娘亲走了放不下我,她也不会一口气撑这么多年……” 苏凤锦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往事,战青城眸光幽暗:“可想去见你外公?” “我娘说了,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去江南,更不要同外公相认。”苏凤锦摇了摇头,她便是一无所有到快要死了,她也不会去江南求救的。 “傻锦儿,会好起来的。”战青城凝着那结了冰的水面叹了叹气,深冬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冰渣子往脸上拍,苏凤锦窝在他宽大的狐裘大氅里,瞧着外头那个冷冰冰的世界,眸底透着些许涉世未深的纯净。 挽珠匆匆从那头跑了来,气喘吁吁的道:“小姐,生了生了,那文樱夫人生了呢。” “母子平安吗?”苏凤锦从战青城怀里跳了出来,双眸晶亮。 “平安!生的是个小少爷呢,奴婢瞧了一眼,皱巴巴的,丑得很。”挽珠犹豫了一会儿,巴巴的开了口。 苏凤锦朝战青城伸出手:“快,咱们也去瞧瞧。” 战青城哼了哼,相当不满:“姓赵的二十三岁喜得磷子,爷都二十四了!” 苏凤锦面泛桃红,战青城起了身,瞧着她这小身板儿啧啧道:“快些长大。” 苏凤锦猛的抬头瞧着他,双眸水润润的。 “我都十七了,过了年便十八了。”苏凤锦比划了一下。 战青城挑了挑眉:“你这身材,可当真不像十七的。倒像十四的。” “你!你自个儿搁这儿吹西北风吧,我要去瞧瞧赵家小小少爷去。”苏凤锦欢快的朝着那长廊的尽头跑去,战青城笑盈盈的迈开步子追,他的步子快,一步就敌过苏凤锦那三步小金莲了,这会儿追得不紧不慢的。 回了里屋见众人一派喜庆,傅家的同赵家的对张纪全奉承不已,平日里在朝堂上瞧不起御医的眼神都变了,恨不能跪下磕几个头以示感恩之情。 张纪全由着他们聒噪,收拾了盒子幽幽道:“可别谢老夫,若不是这战夫人应承来我府上做三日苦工,老夫可没这么好心。走了。” 苏凤锦凝着张纪全,笑得眉眼弯弯:“张大人,您今儿可造了七级浮屠了呢。” 张纪全哼了哼:“明儿过府干活。” “张大人慢走。”苏凤锦笑盈盈的将人送走了。 赵阮诚初作人妇,面色沉静得紧,不曾见面上有过多的喜悦。 苏凤锦巴巴的瞧着那孩子,欢喜得紧:“能不能给我抱抱?” 赵阮诚将初生的孩子递给她,忽觉他们当真像一家三口,唇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语气温漫:“托着他的头和腰,对,就这样小心一些。” 苏凤锦瞧着这初初出生皱巴巴的孩子,再同面如冠玉温文儒雅的赵阮诚比起来……莫不是真的不是亲生的?怎的差了这般多。 “啊!他他他,他方才动了一下。”因着屋子里头生着碳盆,又不见风,所以穿的不多。这孩子原是个早产儿,奇的却是六七个月的月份,生出来却同足月似的,小胳膊小腿甭提多有劲儿了。 “是吗?倒是个精少旺盛的。”赵阮诚凝着这孩子,笑意寡淡。 “取名字了吗?”苏凤锦垂眸瞧着孩子的模样落入战青城眼底,分外的温柔,心里不免又有些吃味儿,若将来他们有了孩子,苏凤锦也这般待那孩子,战青城估摸着会打小将孩子送出去,若是男孩儿,送去少林,或者武当哪个地方学学武,若是女孩儿,那便送去国子监! 他不动声色的挤了过来,生生将赵阮诚同苏凤锦挤开来,硬生生道:“起名这种事你费的什么心,由着他们自已去取就成了。” 苏凤锦将怀里的孩子递给战青城看:“你瞧啊,真小呢,这小手儿才这么点大。” 战青城哼了哼:“你那手搁为夫手里不也那么点大。” “……”也不知战青城是怎么了,铁了心的同她唱反调。 苏凤锦抱着孩子退开了些,兰馨忽的绊了苏凤锦一脚,苏凤锦摔在地上时还不忘掉着孩子。 第158章 苏式讨好法则 好在半道上战青城拉了她一把,这才没摔着,这怀里的孩子倒是睡得香,砸吧砸吧嘴,吐了个泡泡继续睡。 苏凤锦吓得不轻,将孩子塞给了战青城,战青城才不会去抱赵阮诚的孩子,顺手便将孩子扔给了赵阮诚,这习武之人,力道可都不轻,众人是提心吊胆的,好赵阮诚接了孩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 苏凤锦暗自掐了他一把。 战青城忙握着她的手,冷哼了哼:“回府!” 苏凤锦就这么被战青城拽着走了,赵阮诚抱着孩子凝着那牵着手离去的两个人,心头空荡得厉害。 兰馨瞧着傅夫人手里头的孩子,笑得温婉得体:“瞧瞧这孩子,生得可真是俊,想来将来必像赵大人这般,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呢。” 赵夫人瞧着孩子开心得紧:“是了,瞧瞧这鼻子,这眼睛……” 傅文书气急:“你们都顾着孩子!我去瞧瞧我姐姐去!” 录海瞧着这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执了拂尘上前:“赵大人,您请吧。” 既是收监,那么赵府上上下下都不会放过,连着傅文樱也一并被带去了刑部大牢,这一瞬间的功夫便从降到了忧。 战青城可不理会这些,他拉了苏凤锦坐在马车里,见她闷闷的不吱声,心里又悄悄紧张起来:“怎么?难不成你还想为姓赵的求情?” “不是。”苏凤锦只是想起赵阮诚说的话,他原是知道害死杜婆婆的那个真凶的。 战青城哼了哼:“不是最好。” “你不喜欢孩子吗?”苏凤锦纠着帕子,忐忑不安。 “哼,谁会喜欢赵阮诚的孩子!”战青城从多宝阁取了个汤婆子,倒了些热水进去塞给苏凤锦。 苏凤锦低声道:“那就是个孩子,同是谁的有什么干系。” “呵,赵阮诚可不见得想留下那个孩子。”只是没想到苏凤锦会从中插一脚,将那母子都保下来罢了。 “这是什么话!那可是阿……赵大人的亲生孩子!若是教旁人听见了,定又要传闲话了。”苏凤锦拿了枕头砸他,他接了枕头搁手里把玩,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闲话?将军府夫人夜半三更伙同将军兵压张府,意图逼张府御医救将军夫人前夫之妻的孩子!锦儿觉得这件事情能否作为明日长安城酒肆闲谈的第一话题?啧啧,真是可喜可贺,听安吉说,夫人近来这一年多可一直稳居这闲话榜头一名。” 战青城巴巴的挖苦她,其实也是在挖苦自己,他是造的什么孽,要跑去请张纪全救那赵阮诚的孩子! 见她欲言又止,战青城等了半天也没等着她的回话,不耐烦道:“有话直言,还须酝酿什么?” “苏府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苏凤锦转头看他,目光定定如神。 “是。苏明央勾结太子私设赌坊,这件事情迟早会捅出来,于我有利为何不顺势而为?” “那……肖富贵呢?” “也是,你那时不愿见我,我总要寻个由头让你来见我。”战青城替她揉着手,这冰天雪地的,搁外头冻一冻揉一番也就消肿了。 “杜婆婆呢?”苏凤锦其实最想问的,只是这一句。 “你就这么不信我?”战青城松了手,那鹰一般凌厉的眸子里竟透出向分受伤。 苏凤锦正欲解释,他倒好,一停马车便入了府,苏凤锦下了马车连个影子都没扑着,只得讪讪的回了东屋。 挽珠一面替苏凤锦解衣袍,一面朝春芽与芳姨感叹:“当时可真真只差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人可就保不住了,得亏我家小姐请了张太医去,如若不然,到时候一尸两命可就由得他们折腾的了。” 苏凤锦忽的想起战青城那句,或许赵阮诚并不想要那个孩子。 那时赵阮诚离傅文樱很近,兰馨绊她的时候赵阮诚下意识也是伸了手的,只是有那么一刻又缩了回去,如今想想,甚是蹊跷。 战青城一入府便被请去了梧桐院。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一入夜便不大睡得着,如今将军府里头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老夫人便唤了战青城过去。 战青城坐在椅子上,端了茶盏凝着茶面上的茶叶发呆。 苏凤锦待赵阮诚的事情,很上心,这一点令他很烦燥! “你瞧瞧,那赵榜眼一休了东屋的不到一年便得了个男子,如今你再瞧瞧你,你还长他一岁,如今却还是无子无嗣!”老夫人最近抽烟抽得厉害,但凡醒着,便有大半天的功夫在抽着,任这梧桐院里头谁来说道她也不听。 战青城真真是后悔,作什么要救那小破孩儿,若不曾救,母亲怕也不会这般念叨了。 “此事不急。”战青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在七上八下的打着小算盘。 他的锦儿还太小了,受不住的,待再长大些才好。 老夫人抄了个茶盏砸他身上,那滚烫的茶水浸入衣服里头,烫得皮肤发红,他却稳坐如泰山一般:“母亲莫气。” “你不就是瞧上了那卿府的二小姐,如今却还要用不急这两字来搪塞于我!便是你父亲娶了我,不也纳了个妾生了那战华棠兄妹两!如今你大哥殁了,那战华棠在战场上被分了尸,那最小的真真是个贱蹄子,放着将军府大好日子不过要离家出走!这整个战家娘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老夫人磕了磕烟管儿,织玉又塞了些烟丝进去,那烟丝原是褐色的,却掺和了些黄白色的粉沫,搁近了闻着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味,老夫人划开柴火点开,嗒巴嗒巴抽了两口,长长的叹了叹气:“青城,你原是最省心的一个孩子,可如今自从娶了苏凤锦之后你瞧瞧你成什么样子!堂堂一个将军!却见天的被一个女人掌脸!莫说是让旁人知道了,就是为娘知道了,这脸都不知往哪放!” 战青城搁了茶盂,拍了拍身上湿润的地方:“母亲不必着急,孩子迟早会有的。” “我告诉你,东屋那低贱之躯,可没有资格生我战家的孩子!”老夫人磕了磕烟灰。 屋子里头缭绕着一股子味儿,莫说旁人了,战青城呆了久了些都直皱眉。 “母亲,这东西还是少抽为妙。”战青城扫了眼织玉。 织玉慌得一把跪在地上:“爷,奴婢原也是劝过的,只是老夫人是主子,奴婢实在没有旁的法子了。还请爷劝劝老夫人吧。” 战青城取了织玉手里头的烟盒子,扫了两眼:“此物是谁送来的?” “原是……原是康总管,只是如今康总管已经发配边疆了……”织玉索性就将这些罪处推了出去。 战青城偷着取了几根烟丝,将烟盒扔给织玉:“天不早了,伺候母亲早些歇息。” 老夫人抽着烟偶尔咳嗽两声,凝着战青城远去的身影叹了叹气:“如今战府与卿府水火不容,原是苦了他了,这么一个痴情的性子,同他爹可真真是一模一样。” 织玉替老夫人锤着腿,谄媚的讨好:“老将军便是再痴心,最一颗心不都在老夫人身上么。” “呵,原是报应。”她撑着身子吃力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朝着里屋慢慢的挪。 战青城一出梧桐院便直奔东屋而去,半道上遇见了回府的兰馨,他原是不准备搭理,谁料兰馨唤住了他。 “爷,今日原是赵大人的生辰,却不曾想竟闹出这许多事来。”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上的雪,兰馨撑了伞举高了替战青城挡着风雪:“爷脸色不大好,这是怎么了?” 战青城冷眼凝着她:“别以为你玩的那些把戏我不知道!你也最好适可而止!” 兰馨迎着风雪轻笑:“青城哥哥,你在说什么?兰馨听不明白。” 战青城却不再搭理她,拂袖去了东屋。 兰馨双拳紧握,恨苏凤锦恨得牙痒痒。 秋婆子忙扶了她一把,低声劝慰:“那东屋的原就是个弃妇,也就爷这段时日被她迷惑了,见天的往东屋去,这若论起长久来,东屋可不及奶奶半根头发丝儿。” 海棠眸色微动了动,抿了唇缄默不语。 兰馨愤愤的折了一束梅花,将上头的药扯了个干净,眯着眸子低声道:“梧桐院的的近来身子是越发的差了,咱们须得趁着她还在的时候把东屋摘了,否则若是失了老夫人管着,那东屋的还不被宠上天去!” 秋婆子忙附和:“奶奶说的在理,且让那东屋的再折腾两天,到时候好日子到头了,也就没她折腾的份儿了。” 夜色里冷风呼号,冰天雪地的,兰馨回西屋里头坐了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愤愤道:“她傅文樱都有了儿子了!将来若是再遇见她,岂不要被她羞辱!那人同孩子原是保不住了的,偏生东屋的多管闲事,如今将母子竟全都救了下来!” 秋婆子呈茶盏近前来,狐疑道:“若说东屋那弃妇,想来同文樱夫人即便不是水火不容,那也应当无甚相干才是,怎会去救那母子?莫不是真真一片善心?” 兰馨扯了唇角嗤笑:“善心?呵,不过是藏得深些的狐媚子罢了,没听见宴会上赵府那些人嘀咕的话吗?她在赵府原就是个水性扬花的,赵府里头多少人同她有染可说都说不清楚,也就你还信她有向分善意,如今想来,怕是见着傅太傅在朝中地位,意图巴结一二罢了。” 秋婆子拍了拍自个儿的脸,笑嘻嘻道:“原是奴婢高看了她了,还是奶奶英明,识得那狐媚子的真身。” 第159章 张府二三事 长安城冬季的黎明来得很晚,卯时已过天却依旧暗沉沉的,雪已经不下了,有的只是呼啸的寒冷,长安城长街行人来去匆匆,晨起卖菜的挑夫也是恨不能将整张脸都埋进衣服里头,省得那冰刀子似的风刮得难受,好似整张脸都失了知觉一般。 苏凤锦裹着战青城那件过大的狐裘大氅站在张府的门口,这件狐裘大氅原也不是她要穿的,是晨起的时候战青城将她送到张府硬塞给她的。 这狐裘大氅披在苏凤锦的身上瞧着唱戏的似的,长得很,苏凤锦头上戴着兔毛做的团子护着耳朵,手里头还紧提着这件贵得要死的狐裘大氅,生怕落了地沾了污水。 田七哈着气开了门,见苏凤锦来了,忙将人请了进去:“苏姐姐,今儿冬月呢,又寒又冷的,老爷还没起来呢。您快随我去屋里头烤烤火。” 苏凤锦提着大氅跟着田七一块入府去了后院的药阁,药阁里头堆满了药材,苏凤锦也不识得那些药名,只跟在田七后头绕过药材去了那一个巨大的鼎下边,鼎下边正生着火,火很小,整个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儿。 田七拉了个小凳子给她:“老爷吩咐过了,这几日你就跟着我在药阁里头帮帮忙。” 苏凤锦指了指鼎底下的火:“这个要烧吗?” “这几日天寒得很,要时时保持小火,每隔三日那鼎里头的药材就要重新换一遍,正巧今日是最后一天了,明日要换药材了。”田七是个生得浓眉大眼的孩子,约十岁大小,骨骼生得很纤细,瞧着比十岁还要略小一点点,那双眸子明亮又干净,人也懂事得紧,府中的药阁一般不会允许旁人进来,所以多半都是这小子在打理,倒也是个能干的孩子。 苏凤锦点头应承着,她来的时候便吩咐了东屋的,谁也不许跟着她。 毕竟是要去别人家里干活的,身旁带个人原也不太像话。 苏凤锦在炉子边坐了一小会儿便暖和了,干脆就去了那件大氅,张太医推门走了进来,手里头还拿着个东西在捣药,见苏凤锦来了,将那东西塞进她手里:“这两日你去药房里头捣金创药,越多越好。” “好。”苏凤锦捧着药钵跟着张太医去了药阁。 药阁的最里头有无数面柜子,柜子高入屋顶,每一面柜子上头都写有木牌子,苏凤锦一路走,白芷、白头翁、长卿、雪见草等药名一眼扫过,苏凤锦跟在张纪全的身后绕了大半天,瞧着这巨大的药阁就似一个迷宫似的,也不知田七这孩子是怎么打理的。 “此处有药共一万七千余种,金疮药的药方在这,你自个儿看着抓,若是多了药狠了,少了不达药效,可不干老夫的事。”张纪全扔了个方子给她便走了。 苏凤锦站在药阁里头,捧着方子瞪着这一万七千余种药高七八丈的药柜子面容微微扭曲。这么多药,跟个藏书阁似的,她上哪儿找啊! “三七……” 苏凤锦做的事儿其实倒也轻松,无非就是将药全部集齐,再捣烂了做粉,旁的事就有田七去操心了,只是这诺大的药阁里头寻一味药,真真是废人心神。 苏凤锦细细数了数,金疮药里头有十五味药材,而药阁里头有药一万七千余,她先将药名记了一遍,再爬上爬下的去寻药材。 外头田七跟着张纪全自暗道里头出来,一脸担忧:“师父,战将军暗地里差咱们做那么多金疮药,莫不是又要有大动静了?” 张纪全冷哼了哼:“这事儿可别告诉她。” “将军将苏姐姐送咱们这儿来莫不是护着她?”放眼天下,这张府里头不是毒就是药的,哪个人敢乱闯?便是战青城也只敢带兵围了府不敢闯进去,如今细细想来,那么个理由倒也可用。 张纪全敲了敲他小脑袋:“就你晓事!去看着些,瞧着呆头呆脑不知轻重的,别将我的药弄毁了。机灵些,莫说了不该说的。” 田七笑得阳光一般:“是,老爷。” 张纪全点了点头,背了个药箱子出了门。 苏凤锦对于医药一事不敢怠慢,又恐有急用,所以便老老实实的寻药材,拿小称称是一钱也不敢有多的。 这般一忙便忙到了天黑,饿得头晕眼花的,田七和提了饭食过来:“苏姐姐,你瞧我一忙就给忙忘了, 这是将军差人送来的吃食。” 那盒子一打开便是浓香扑面而来。苏凤锦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当即拿了碗筷坐在桌前开吃,扒了好几饭见田七在一旁咽口水,便拉了他一块儿。 今儿早晨的时候难得战青城竟穿了战衣出门,瞧着英朗神武,威武非凡,想来是出城去练兵,苏凤锦向来不会多问她朝堂上的事儿,这一次也不会去问,想来来日方长的,能出什么事儿呢。 用过膳之后苏凤锦便去睡了,因着她休息的那间屋子侧面便是正街大道,后半夜时忽又下起了雪,隐约里听见谁在唱戏,混着铁甲兵戈的声音,于暗沉飞雪的夜色里格外入耳。 她披衣起身,却见药阁外的亭子里头亮着一盏灯,一人正身着戏袍手执折扇低吟浅唱。 苏凤锦不懂剧,只是那曲调她却是听过的。 唱的是霸王别姬,那亭中亭亭之影却是虞姬。 田七提着一盏灯坐在门口,朝苏凤锦低声道:“吵醒你了吧,其实老爷先前不这样的。” 苏凤锦微微瞪眼:“那位是张大人?” 张纪全还能唱戏?唱的那女音真真是透进了沧桑。 田七披着披风缩着身子点了点头:“我也是听府里头的人说的,老爷年轻的时候喜欢和夫人去瞧戏,有一段时间夫人还特意去学了戏,夫人学的是霸王,老爷只得学了虞姬,夫人不曾病故的时候老爷还常常同夫人在那亭了里头唱,真真是笑煞府中人呢。” 苏凤锦凝着那抹华寂的身影,忽觉酸涩:“这也是听说的?” “嗯。打我晓事以来年年冬月老爷都会来这儿唱戏。”田七点了点头,吹灭了灯盏,两人挤在门槛上坐着,瞧着那婉转清唱的张纪全,时光仿佛瞬间扭曲,苏凤锦依稀里好似瞧见了另一个同他一起唱戏的身影。 田七扯了扯苏凤锦的衣,低声道:“苏姐姐,你瞧见那药圃边那个小屋子了吗?” 于月光下亭旁确有一个小石屋模样的东西,苏凤锦当时以为是作他用的,不曾多想,可如今一看才发觉不大对劲儿,怎的瞧着同她娘亲那个墓似的。 “那是夫人,老爷不顾那些道士的阻拦,执意将夫人葬在了这里,道是离得近好照顾,苏姐姐,其实老爷十几年前原也不过就是个半桶水大夫,这十几年来见天的琢磨医书,将人都磨老了。你来府里的时候老爷可高兴了,还吩咐我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呢。” 田七虽还小,却打小跟在张纪全的身旁,他经历的怕是不比苏凤锦要少的,加之府上多少会有些老一辈的下人谈及往事,田七坐在一旁越听便越心疼这个言辞犀利的张大夫。 “那,他为什么要拒为人家瞧病?”苏凤锦裹着战青城的狐裘大氅,那道暗黄色的身影在风雪里舞动,寒冷的风雪里有戏文在呜咽,那每一声的低吟浅唱都好似一段被重新开启的往事,厚厚的尘埃扑而来,尽是苦涩的味道。 田七哼哼道:“有一部分是已经没得救了,还有一部分……先前有意无意欺负过夫人,反正连着小一辈的老一辈的,老爷都不救。” 苏凤锦哭笑不得,这大约便是因果报应了。 夜间的风雪落得大了些,齐整的脚步从大道穿行而过,苏凤锦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田七,外头是怎么了?怎么金戈铁马的。” 田七心头一跳:“嗨,那有什么呀,这长安城里头不是有巡防营吗?见天的都是这么巡逻的,咱们已经习惯了的,可都要听着这声音才睡得安稳呢。” 苏凤锦哦了一声:“那张大人要唱到什么时候?眼下天这般冷,莫病了才好。” 田七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大雪纷飞里那人倒是不唱了,提了一盏酒哆嗦着来到那石屋子前坐下,饮一杯倒一杯的,苏凤锦默了默,终是回屋抱了件披风提了灯出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儿果真是个墓,而且立了碑,碑上写的什么,乌七抹黑的苏凤锦也不曾瞧清楚,她替张纪全添了件衣,寒风大雪里吹得她衣衫凌乱雪满白头。 张纪全眼眶热了热,似浸在梦中:“你来了?可是来接我?” 苏凤锦伸了手在他眼晃了晃:“张大人,我是凤锦。” 张纪全倒了杯酒笑了:“原是你,怎的不睡?金疮药都捣完了?” 苏凤锦坐在他身旁,取了那空杯子倒了杯酒,一口闷过之后便后悔了:“这什么酒!怎么这般辣,咳 还呛人。” 张纪全瞧着她狼狈的样子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像当真是像,她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喝烧刀子,也是你这般模样,如今想来,已过了几十年的光景了,这时光倒真是快。” 苏凤锦抹了一把风拍过来的雪渣子,蜷作小小的一团:“真难喝,也就你喜欢。” “她也喜欢。”张纪全指了指后面的墓碑。 苏凤锦将整张脸都埋在宽大的狐裘大氅,闷声闷气:“她才不喜欢冰天雪地里同你在这儿吹冷风呢。若是身子差些的,还不得冻出毛病来。” 第160章 相府败落 张纪全呆呆的瞧着她:“当……当真?她当真不喜欢?” 苏凤锦心头的点了点头,若是张纪全再年轻一些,她想,她是会劝他将这位夫人忘记的,可如今时隔多年,有些人早在心里头生了根,枝桠满布,根节盘错,根本无法再将那人完整的从心里头抽离。 若是恋恋不忘的直到你行将就木时还不曾忘却,那便是真爱了,可若要用这样长的时间来证明,想想又觉茫茫无期,好似你不知你会活到哪一天,也许一百年,也许明天。 墙角的梅花在夜里悠然绽放,清冽的香气混着寒冷的风雪扑来,烧刀子的辣味儿直冲脑顶与胃部,苏凤锦被呛得整个人都热乎了。 张纪全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雪,捏了个兰花指,唱了句:“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就走了。 留了苏凤锦坐在风雪里头冻得萧瑟。 田七复又将她带回了屋子里头,在碳盆边烤了好一会儿,待热乎了方领了她回房睡。 田七待她睡着了,这才偷去府坻门口,就着细缝朝外头扫了几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皆是军队,有许多军队是直接冲进大臣的府坻里,将那一府坻的人都拖了出来,一时之间长安城的刑部人满为患。 战青城手提长枪脚踏战靴,于冷风中铠甲乌黑坚硬。 太子府被重兵包围,府中人乱作一团,太子却在府中饮酒作乐,他怀里还半躺着个衣衫不整的美人,待战青城一脚将大门踹开,冰冷的冬风涌进这炽热而泛浓香的屋子,一瞬间的功夫便将暖意驱逐了个干净。 顾玄常懒懒的扫了眼那惊慌停下来的舞女,挑起身旁女子的下巴轻笑:“将军夜半三更来本宫府上,莫不是要与本宫共享美人?” 战青城手中的长枪滴着血,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逆着风,白色的披风上头沾满了鲜红的血,远看似梅花点点,他身后无数禁军与兵马涌了进来,在太子府里头一番搜查,信件、贿赂、叛国证据、龙袍、造反,诸多帽子扣在了太子顾玄常的头上。 顾玄常垂眸嗤笑道:“战将军,父皇可连他的亲儿子都下得去手,更何况你一个外姓将军。” “太子殿下,请。”战青城退了一步,在门口让了一条路。 太子府中传来惊慌而凄厉的叫喊声,哭声,乱七八糟混作一团,同样是被扣入刑部大牢,太子府却是哭哭啼啼乱了分寸失了傲节,同当初的战府比起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逸捏着圣旨坐在轮椅里被推了过来,打开念了一通,太子推开身旁的女子,饮了杯中酒方接了旨。 “倒真是父子,本宫还未曾逼宫夺位,父皇倒是快了本宫一步!”他到底是败了,败给了一个远在边关的七皇子! “战将军与宋状元乃好友,可否带一句话给忆秋姑娘。”顾玄常缓缓的理着自个的衣。 “可。”战青城收了长枪,凝着这衣着齐整宝冠正戴的顾玄常,对于他视死如归的气度倒有了几分刮目。顾玄常生来便是长子,其母又是正宫皇后,十岁被封太子,一生荣华权势打小便握在手心里,享之不尽的富贵,拥不尽的温香软玉,放肆纨绔也无人能管束,倒不曾想,他早已经将成败看得透澈。 “本宫……没想过要纳她为妾,本宫原是想让她成为本宫的皇后的。”他扯了身上的太子玉佩递给战青城,退了两步,又笑了。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她那么个外强中干的性子,怕是要哭……”顾玄常张开手,太子府的管家取了明黄色的披风为他披上,沉声道:“殿下慢走,老奴这就先去阴间为殿下探路!” 那管家掏出一把匕首狠狠的朝着心窝便是一刀。 战青城凝着手中的玉佩,默了默,同云逸对视了一眼,战青城倒也不怕顾玄常走了,顾玄常站在门口,抬头瞧着那纷飞的大雪,哈着雾色轻叹:“夜里的风雪总格外冷些。” “殿下请。”战青城指向那辆马车,他到底给顾玄常留了几分颜面。 顾玄常笑盈盈的拍了拍他坚硬冰冷的铠甲:“本宫若是哪日殁了,别告诉她。本宫不想见她。” 见战青城不回话,便当作他是答应了,转身进了马车里,马车里头不曾备碳,他却也不觉冷。 当一个人陷入了绝境的时候,身旁再苦的环境便都不是苦了。 马车路过相府,卿如玉同相府一群家奴走在一块儿,她同卿公子走在最前头,卿丞相被关在囚笼里押着往前行,见了战青城,卿丞相有些激动:“战贤侄,你我伯侄一场,可否代我照顾如玉!卿府之事同她无干。” 卿如玉双眸一半是湛蓝的海,一半是深渊:“爹!女儿同是卿府人,便是死也要同卿府一起死!” 卿大公子握着她的手,温和似水:“傻丫头,能活着便是一件天大的事。” “哥,我要同你们在一起。”卿如玉回握卿大公子的手,不再望战青城。 如今她越是求他,她在战青城的心目中便越发一文不值,她原也是有几分傲骨的。 马车一路被押着前行,卿如玉裹着卿大公子的披风,兄妹两相互扶持着往前行,卿府中的奴仆家眷多半哭哭啼啼的,如卿如玉这般沉静的,当真是少得紧。= 战青城领了诸人路过红袖坊,于红袖坊的顶楼二皇子顾景华捏着一盏酒倒在地板上,于黑暗中凝着那辆摇晃前行的马车,眸色幽暗:“大哥,来世就不要生在帝王家了,你这样的性子,生于富贵人家家里,做个纨绔子弟原是最好的。” 雨烟站在窗边,凝着那一路远行的马车,回头望向顾景华:“殿下要开始行动了吗?” 顾景华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腿上,姿态懒散里透着势在必得:“七弟还有一个月到长安。三十天,会发生什么?雨烟可期待?” 雨烟默默关了窗,窝进顾景华的怀里,低声道:“殿下,雨烟是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景华捏着酒盏,面目温和得紧:“谁是那只黄雀?” 雨烟摇了摇头,卷着顾景华的发玩:“雨烟不知。” 顾景华凝着窗外渐渐露白的天,眸底勾着异样的色彩:“天要亮了。” “殿下要入宫了吗?” “不,本殿下只醉心山水田园美人薄酒,可无心朝政之事,今夜事自是不知情。”顾景华起身,雨烟乖巧的替他更衣,再送他离去。 顾景华站在门口,负手而立,默了良久才开口:“雨烟,好好准备。” 雨烟面色一僵,面色瞬间苍白起来:“殿下……” “他寻了你许久,你该见见了。”顾景华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雨烟站在顶楼的阳台里,凝着漫天的飞雪心里头空荡得厉害。 浓浓的血腥与肃杀迅速袭卷了长安城的夜,天色蒙亮时一切又消散于无。 雪地被马蹄碾踏,碎作一地泥水,屋檐的冰棱于晨阳下折出璀璨的光芒,战青城策着马,白色的披风在阳光下上下翻动,最后一扯僵绳停在了张府门口。 苏凤锦听着外头有人敲门,便起身开了门,却见战青城满面风霜的站在门口,见了她一把将她拥进怀里,那冷硬的铠甲冻得苏凤锦直哆嗦:“你做什么去了?怎的衣上这样多的血?可是哪里伤了?” 战青城冰冷的手捧着她的脸,似珍宝一般:“没事,路过想你了,就来看看。” 苏凤锦面容爬上一抹红霞,于晨光中鲜活明艳:“昨夜我听见外头来来回回好多脚步声呢,怎么了?” 战青城理了理她的发,笑得满眼春华:“城中余孽猖狂,抓了一晚。” “那你可要睡会?”苏凤锦半开着门,伸让开些让他进去。 “不了,一会儿要去刑部。”战青城替苏凤锦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又嘱咐道:“穿多些,莫着凉了,你不将挽珠带在身边,你好歹将浣纱带着,她不及挽珠体贴,护你却是有余的。” 苏凤锦摇了摇头,笑得眉眼弯弯:“无妨,我在张府很好,若是多带了人过来反倒不好了。” “若是见了忆秋,将这东西给她。”战青城摸出一枚玉佩递给苏凤锦,见苏凤锦瞪着这玉眸色明亮,想来她是喜欢这样的玉,心里便默默记下了。 “两日后我来接你。”战青城松开她,转身去牵马,牵了马抬头见苏凤锦还站在门口,心上一动,又松了绳朝苏凤锦奔了过去,捧着她的脸便一顿缠绵。 “哎哟!我说你们两个,要亲热也寻个没人的地方吧,在我张府大门口如此卿卿我我目中无人,成何体统!你一个粗鄙之人不要这个脸,老夫还要这个脸面呢!这是你的药,拿了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张纪全将一大包金疮药塞战青城的怀里,一脸扭曲的欲将人赶走,偏战青城人高马大的,张纪全那点儿力道根本不够看。 他搂着苏凤锦,挑了挑眉:“本将军亲内子有何不可?倒是张大人,单了这么多年,怕是长夜漫漫空虚寂寞了吧?若是张大人需要,本将军倒也可以去知会宋状元一声,让他替你挑几个年纪相仿的陪着你,以免张大人……” “滚滚滚!滚!你这粗鄙小人,莫来此污了我张府的门楣。赶紧滚!别等我拿笤帚。”张纪全去了那套戏服,穿着单薄,外头罩了件暗沉的棉袄,据田七说,是因着张纪全的夫人故去之前心有所感,便做了许多件。 第161章 牢中私探 只如今时光漫长,那么几十件衣服也有穿到头的时候。 战青城原就是个厚颜无耻的,对张纪全这话原也不在意,取了苏凤锦一支簪子笑嘻嘻的道:“两日见不着面,留个簪子以作念想。” 张纪全凶巴巴的瞪着战青城,那模样,好似登徒子调戏他家女儿一般:“滚,赶紧滚!还念想,管好你自个儿吧!” 苏凤锦哭笑不得:“我在张府很好,不必担心,倒是刀剑无眼,将军当心。” 战青城挑了挑眉,意气风发的策马而去。 张纪全见她眼巴巴的站在门口,气乎乎道:“你瞧你这点出息,这人都走了,有什么可瞧的!” 苏凤锦眨了眨眼:“张大人当真长夜漫漫寂寞空虚冷了??” “呸呸呸!他怀个粗鄙之人懂什么!”张纪全一张脸涨得通红,骂骂咧咧的回了里屋。 苏凤锦将张府的门关得严实了些,这才去了药阁,府里头的丫鬟婆子并不多,除去打洒做饭以衣守门的,掐指算算就只有苏凤锦、田七,以及张纪全三个了,平日里除了府外车水马龙的声音,倒也算安静。 寒风擦过府中光秃秃的树枝,树上的雪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冬日里的阳光从云里头探出脸来,带着几分舒适的暖意,张纪全寻了张椅子出来,捏着茶壶难得闲适下来晒太阳,一面晒一面指挥苏凤锦:“去,将何首乌给我寻来。” 苏凤锦只得满药阁的寻何首乌,抱了何首乌出来时隐约听见有人在咳嗽,苏凤锦吓得手里头的何首乌险些掉地上:“谁!谁在屋子里?” 这药阁里头除了张纪全便只有田七,这会儿田七正在院子里头晒药材,这么说,药阁里头还有旁人! 那咳嗽声一会儿便又消散了,苏凤锦一度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哆哆嗦嗦的走出去寻了田七,低声道:“田七,屋子里面有旁人吗?我怎么听见咳嗽的声音,怪吓人的。” 田七手里头一把紫微花掉在地上:“什么声音?不可能,暗室里头多是大人从死牢里弄出来的死刑犯,虽说穷凶极恶,不过人都死了,还能做什么孽?老爷原是用来研究药物与针灸的。” 这么一说苏凤锦便越发吓得厉害:“不不不不,不是今日还要换药吗?” “换呐,要正午再换,那会儿阳气好,不会冻着。”田七若有所为的瞧着那个巨大的鼎。 苏凤锦回头扫了眼高大的药阁,只觉那里头暗沉沉的,一转身便抱了何首乌跑了。 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扛了一把小锄头往药地里头冲,田七忙唤住她:“苏姐姐,那些是药苗,春天的时候会发出来的,你可别踩死了!” 苏凤锦刨出了一块新地出来,又拎了锄头去寻正晒着太阳的张纪全。 张纪全摸了摸胡子,朝她一本正经道:“老夫观今日天清地浊,寒冬腊月里少一份暖意,不妨你我二人结为……” “你当我兄长年纪也忒大了。”苏凤锦断了他的话,眨巴着一双眼瞧着委屈得紧。 “……去换药。”张纪全一句结为义父女这话没说出口,只觉心里头憋得慌,又觉这丫头忒不懂事,还想着当他义妹占他便宜呢,门都没有! “这就去。”苏凤锦却没事人似的,一溜烟小跑着去了药阁,药阁里面寒意扑面而来,苏凤锦哆嗦了一把,四处贼兮兮的张望,田七站在梯子上,一只手拿了个网捞药材,见了苏凤锦朝她道:“苏姐姐,把那几框药材拿出去倒了,就倒在后院那池子里头就成了。” 苏凤锦只得拖着药褛子去了后院,后院果真有一处池子,只是那池子已然发黑了,一阵一阵的药味儿散发出来,味道怪异的很,莫说是小虾米了,连只苍蝇都不乐意从这儿飞过去,她将药材倒进池子里头便一溜烟的跑了。 这池子里头起码堆了好几年的药材了,就这么三天一大换的速度,那一大鼎里得搁多少药材进去,细细想来真真是浪费!也不知那鼎里头那么多的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凤锦将药褛子挂在勾子上,田七将药褛子提了上去,又开始劳,没一会儿便又不是一堆药,这么来来回回的忙活了十几次才算完,接下来便是换鼎里的药水。 田七一小桶一小桶的打上来搁鼎下,苏凤锦一桶一桶的提出去倒,她倒也是干过苦活的,药水倒不曾倒出去,只是瞧着这水桶里头怪异的味道心里头瘆得慌。 待将药水全部倒完之后田七将搁鼎上那个竹管的塞打开,水哗哗的流了去,苏凤锦坐在地上,长发凌乱衣衫尽湿,整个人累得狗一般:“田七,还有什么要做的?” “捡药材,五十钱艾叶,三十钱白术……”田七自梯子上爬了下来,写了个单子给苏凤锦:“苏姐姐,你还是换件衣再去寻药吧,眼看天就要黑了,容易冻着。” 苏凤锦闻着一身的味儿有些嫌弃自个儿:“就去换。” 待人走了,田七回头扫了眼那巨大的鼎,想着水该满了,又蹭蹭爬了上去,将那水注满,扫了眼鼎里头的闭目的人,叹了叹气:“这都好几年了,要死还是要活也该有个结果了,怎的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探了探温泉水,温度原是够的,倒也冻不着这人。 苏凤锦换了一套衣,又开始忙碌起来,药阁里头的药材她都记得七七八八了,田七站在梯子上运药材,兼生火,苏凤锦负责去寻药材,这么一忙便又是大半夜了。 后夜苏凤锦睡不着,便去了后厨,后厨里头的厨娘还没有睡,在给张纪全做宵夜,闲来无事开始闲聊。 “唉你听说了吗?昨儿丞相府被抄了家了,可惜了卿小姐了,如花似玉一个人儿,又是一等一的才女……” “是啊,太子府也被抄了呢,好像是因为什么谋逆的大罪,闹了一晚上,我还当是要打仗了呢。” 两个厨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嘀咕着,苏凤锦僵在门口,推门的手僵在原地。 卿相府也入狱了? “要我说,那么多被抄的人里头这最舒坦的可就数卿小姐了,这战将军可是房间关照过牢里的人,谁不敢好生待卿小姐啊?要我看,战将军娶了卿小姐也未可知。” “那哪成?将军府里头已经有两个平妻了,这若是再添一个进去……” “这男人不都三妻四妾吗?将军若要再多娶一个妻也不是不可,再说了,将军同卿小姐原就是青梅竹马的,那两人站在一块儿可真真是相配,郎才女貌……” “诶,我可听说老爷请回来的那位,好像就是战府里那恶妇。” 那包馄饨的诧异的瞪着这烧水的:“不是吧?瞧着挺温婉实诚的一个女人,那小家碧玉的……” “你是没瞧见战将军今儿一早来府上寻她,两人还在门口搂搂抱抱呢,真真是不害臊。” 苏凤锦忽觉什么也不想吃了,收了手转身悄悄离了院子。 田七继她走后便推开了厨房的门,两个厨娘吓了一跳:“田……田少爷。” “日后可不要乱嚼舌头,若旁人抓着了,可是要掉脑袋的。”田七忧心得紧,想来这话苏凤锦是听了个十成十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锦倒也没有闹腾,回了房便躺下了,蜷在被子里头闷着一张脸。 她想,战青城怕是要救卿如玉的,不管卿府对战府做了什么,战青城原就是个痴情的人,先前她总以为卿如玉是要嫁给太子的,是将来要做皇后的人,而如今卿府败落,这个想法便被打破了,她能依仗的,便只有战青城了。 若是战青城娶了三妻,有了卿如玉之后的战青城,就好似同时有了周瑜与诸葛亮,多出来的那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轻抚着这张同卿如玉有几分想似的脸,想起先前种种过往。 那半面墙的金砖,那樱花树上挂满的情话,那窗外头的一百个雪人,亦或者是那一整箱的白玉簪子,原都是要送给卿如玉的罢。 田七路过苏凤锦的房间,见灯光已经暗了,心里暗自道糟糕,可一时又不知如何去安慰,只得回了房,想着明天若是得了空了,许能同她好好说一说。 只是谁料第二日苏凤锦没事人一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她似乎变得格外的勤快,擦擦抹抹的,那是一点也不含糊。 连张纪全都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你怎的这般勤快了?” 苏凤锦抹了一把忙出来的汗,笑意盈盈:“我原就是这么勤快的呀,张大人,不知……府上缺不缺人?” 张纪全哼了哼,傲娇得紧:“你这样的老夫可请不起。” 苏凤锦叹了叹气,拎了帕子继续擦擦抹抹。 张纪全也不知这女人家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咳了两声,苏凤锦回头看他:“张大人喉咙不舒服?” 张纪全郁结起身,去了药阁。 天不知觉便暗了,田七前来通报,道是战青城在门外求见,想来便是要带苏凤锦回去的。 苏凤锦奄奄的低着头朝外走,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一般。 张纪全咳了两声粗声粗气:“耷拉着个脸做什么!这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张府亏了你,这张府你爱来就来,做什么人下人做的事,下回来就光明正大的,以张府小姐的身份过来!” 苏凤锦回头,表情愕然。 第162章 晨雪攀黛瓦 战青城摆了摆手,安吉捧了好几个盒子递给田七,笑态可掬:“这些是爷的谢礼。” 张纪全凑近盒子边闻了闻,哼哼道:“原就是你应承老夫的药材,说甚谢礼!赶紧走赶紧走,别搁门口当门神。” 寒冷的冬风夹带着雪落得纷纷扬扬,街道上仿佛还残留着细枝末微的凌乱味道,来来往往的人裹紧了衣裳疾步匆匆的走,漆黑的夜搅弄着屋门口的大圆灯,灯盏摇晃之下拉扯着两人的身影。 战青城扯了宽大的狐裘大氅披在她的身上,那过长的大氅拖到了地上,苏凤锦不时的提着,跟在战青城走在寒冽的冷风中,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忽来一阵骤风,夹带雪花冰冷的拍在脸上,两人在街道上默默前行。 路过那一个馄饨摊子,那摊子开在拱桥下,斜岸便是一个小码头,码头的尽头是一条极宽的护城河,河面尚未结冰,有诗人雅客正坐在小火炉子旁煮酒,低论当今之局势,船微晃动,轻摇船上的篝火。 浅淡的香味儿自那摊子前飘来,夜色见晚,天气严寒,那妇人笑盈盈的轻唤:“夫人可要尝一碗馄饨?如今风雪大得很,吃一碗也好暖暖身子。”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坐下:“两碗。” 扫了眼牵了马远远站着的安吉,又道:“三碗。” “好咧,那边那位爷,您也一块儿过来坐。”妇人喜笑研开,转身便去忙活馄饨去了,安吉牵了马挪到苏凤锦邻桌坐着,忧心得紧。 如今相府败落,相府小公子曾经又临去前叮嘱过爷要照顾好卿二小姐,这……若是顾及苏氏,那可就没法顾及卿二小姐了,安吉想想也觉愁人得紧,闷在一旁不敢说话,怕多说多错,到时候爷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冷风从桥底下穿过,抖落了桥上斜攀的梅树枝桠上的雪。 不一会儿妇人便端了碗馄饨出来,战青城推给她,拿了双筷子塞进她手里:“尝尝。” 苏凤锦的手冷似冰一般,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子低头吃馄饨。 那妇人的速度也快,一会儿便上了三碗,安吉捧着碗吃得很满足,这小桥下的小吃食原是最多的,只是近日兵慌马乱的,这秦淮河边的摊子便少了许多,这味儿这么多年却是不曾消减的。 战青城低头吃馄饨,一口一个,速度快得很,没一会儿就见了底,他瞧着从桥身探出来的那树梅花轻叹:“几年前那颗树还很小,不曾想一转眼便已经枝桠旁溢寒香遍开了,这馄饨的味道倒也没变,小时候总喜欢带着如玉偷来这小桥下,一串铜板便能从头吃到尾……” 他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瞧着苏凤锦忐忑不安,似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解释道:“原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吃好了。”苏凤锦掏出几文钱搁在桌上,起身弹了弹斗篷上头的白雪花,望着战青城发上的白发发怔。 他们如今,是不是也算是一起走过一段白头路?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跟在苏凤锦的手头。 他原是打刑部出来,因着刑部有篝火,所以战青城穿的不多,如今去了大氅,挺拔高大的身形于夜色中像极了一棵松对,笔直的伫在苏凤锦的身旁,寒风雪雨亦不曾弯腰。 苏凤锦裹着狐裘大氅走在寒风萧瑟的长街,街道上许多店铺早早的便关了门,独有的几家店也只亮着灯盏,大门紧闭着。 脚踏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屋檐的冰棱被灯盏朦胧的光折得晶亮,一排排挂在屋檐,好似水晶柱子一般。。 战青城嗫嚅着唇角,眼看就要到将军府了,这才开了口:“太子入狱,后日问斩,你父亲……也在列。” 苏凤锦猛的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冷冽的风冻得她浑身发颤,大氅带来的温暖一瞬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战青城叹了叹气:“没什么,回府吧。” 门口肖然心跪在风雪里,面容苍白发式凌乱,她簪环尽去,那冰冷的风雪似要将她整个人埋了一般,她见苏凤锦与战青城来了,吃力的站起来,刚走两步便倒在地上。 想来是跪得久了,浑身冰冷脚也麻着。 苏凤锦到底于心不忍,扯了大氅披在她身上,将双目红肿的肖氏扶了起来:“你这是……” 肖氏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哭哭啼啼好不伤心:“凤锦,你救救你爹和你大哥吧。他们明日可都要行刑了!再不救就不来不及了啊!凤锦,先前之事原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我都受了,可是你大哥打小便待你好……”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指尖轻颤面色惨白:“将军,我爹……” 战青城扫了眼肖氏,拽了苏凤锦便回府:“进府再议!” 安吉也不好让肖氏这么爬着进去,于是便扶了她一把,肖氏当即感激涕零。 这人就是这样,当她鼎盛之时,你若是待她好,在她看来那是理所当然又一文不值的,若是当她落了难时,你只伸手扶她起来,她便都觉是天大的恩惠。 安吉扶了肖氏去得东屋,东屋里头早知苏凤锦今日回,所以生了碳备了些吃食候着呢,一进门挽珠便替苏凤锦收拾着雪润湿的衣,春芽替战青城解开外袍,换了件舒适的袄子,扫了眼那站在门口踌躇的肖氏,低声道:“当真是难得,今儿什么风将肖夫人刮进来了?” 挽珠气乎乎的接了话:“小姐,先前肖氏待咱们那般过份!你怎的还要救她?由着她在将军府外头冻着,谁管她啊。” 苏凤锦抱着汤婆子出了屋,将那汤婆子塞进肖氏手里,低声道:“饿吗?” 肖氏磨不透她的心思,哆嗦着又要跪下:“凤锦,姨娘给你跪下了,你救救你爹和你大哥吧……” 战青城一碗馄饨没吃饱,坐在桌前端了饭碗扒饭,见苏凤锦就这么站在门口任着冷风呼啸,又有些烦燥,扔了碗便将她扯进了屋子里:“你可知你父亲与大哥犯的什么事!那是勾结太子意图谋逆的大罪!你可知在皇宫的金銮殿下埋了多少火药?那火药便是你大哥寻得!由禁军总管亲自埋下去!若非提前察觉,早已酿成大祸。” 苏凤锦瞧着满眼渴求的肖氏,心里好似生出了个无底洞,原先的那些话尽数都吞了进去,一时无言。 肖氏跪在地上直磕头:“凤锦,你也知你大哥向来谨慎,怎会去做那些糊涂事,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凤锦,姨娘求求你了,后日午时可就问斩了啊……” 战青城将苏凤锦拖进里屋:“送客!” 肖氏被请出了东屋,一路哭得撕心裂肺的。 苏凤负呆坐窗前,瞧着战青城心里头慌得厉害。 战青城等了她许久也不见她说什么,从书桌文案里头抬眼望去,却见她捧着汤婆子在发呆,漫漫长夜里两个人都未睡。 泠风呼啸,冰雪哀嚎,冬季已经开始步入最后的大雪天了。 窗外头的雪似棉絮一般,不断的从一望无际的天空散落,对面灰寂的墙面与雪作化一色,墙角落里艳红的寒梅却犹为显眼。 苏凤锦呆坐了一夜,挽珠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原是想将这压抑的屋子里弄些生气,可瞧了苏凤锦呆怔苍白的脸,便什么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这个时候……想来说什么都比不说要来得好些。 战青城起身净了脸,春芽伺候着他穿了朝服,他走出里屋,回头看了眼苏凤锦:“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低哑着嗓音:“没有。” 好,很好。 战青城拂衣离开了东屋挽珠这才敢开口说话:“小姐,那苏府咱也没受他们的恩惠,走了就走了吧,那可是大罪,没将肖府诸亲一并牵扯进去已是大幸了,呸呸,要奴婢说,连着肖府一块儿封了才好呢。” 苏凤锦瞧着大雪呜咽的窗外,心里头满是恐慌:“便是求了,他也不会救的。” 战青城要去救卿相府的,又怎么会再抽心思去苏府。 春芽冷哼了哼:“那是自然,那么一个九品芝麻小官,胆子倒不小,竟敢伙同太子行谋逆之事!你也不瞧瞧你这苍白无趣的模样,任是谁都会选卿相府二小姐吧,如今二小姐出了事儿,将军自是要想法子的,且不论旁的,二小姐总是要救的。到时候二小姐若是入了府,你可就当真只能呆在东屋里头老死了。” 苏凤锦搁了汤婆子,朝挽珠道:“那些竹牌可还有?” “有的,爷差人做了大半屋子呢。”挽珠拿了两个递给苏凤锦。 “拿篆刻的小刀来。”苏凤锦心里默下了决定,无论如何,她终是要救一救的,那到底是她的父亲,是她娘亲一心挂念的人,如今若是这般走了,想来娘亲心里头也是不安。 苏凤锦坐在屋子里头刻字,每刻一块牌子,挽珠便挂一块,这半个时辰了,也才刻了那么几块牌子,远远的瞧着那樱花树,当真是清寂得紧。 苏凤锦记得的原都是战青城先前写的那些,心想着,也不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战青城帮忙了,也就只能这般去讨好,望他能看在这几分薄面上,宽宥一二。 战青城自早朝上下来,同云逸走在一处, 那条长长的宫道似没有尽头一般,在风雪里一路蜿蜒。 第163章 谁干的? “太子一案,苏府可有余地?” 云逸侧头,目光幽暗,手里头一柄折扇转来转去,玩味的凝着他:“怎么?想让本官徇私?本官同那老狐狸可没有私可寻。” 战青城夺了他的折扇:“你只须告诉我,可有余地。” “有,去找卿相,若是卿相一口否决苏正清同他之间的勾结,自可保全苏府。”不过,卿相那只千年老狐狸可没没那么简单,战青城若是去求卿相或者太子,无论哪一个人,都得脱一层皮下来!毕竟那二人对战青城,可谓是恨之入骨,审案的时候都巴不得能将战府牵扯上来陪葬! 战青城扔了折扇,大步离去。 身后云逸急唤:“唉,去哪儿?” 战青城头也不回的跑了。 宋仁义一条胳膊搭轮椅倚背上,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嘻皮笑脸:“这战府可又有好戏看了,啧啧,青梅竹马同苏氏,也不知他更偏向于谁?” 云逸曲手撑着脸,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斜眼笑:“忆秋姑娘还未从清虚观出来?” 宋仁义面色一沉:“不出来才好。” 天阴沉沉的笼在头顶,一寒多日,连着身上都带了一股子润味儿,牢里头便润得更厉害了。 战青城打牢里出来便直接回了主屋,呆在书房里坐到了日暮沉沉,苏凤锦在主屋门口站了许义,她倒也不曾唤安吉去打扰,只默默开始堆起了雪人。 安吉瞧着那堆了大半个院子的雪人,再瞅瞅那纷飞的大雪与那东一块西一片丑得惨绝人寰的地,一脸无奈,来来回回的劝了她好几次,偏生她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到了后半夜时大雪便纷然而下,那雪似棉花似的,一把一把往下掉,屋檐黛瓦染上了一屋纯白色,苏凤锦手指冻得僵硬,刻竹片弄得伤痕累累的手也不流血了,浸在寒冰彻骨的雪里,冻得葱段似的手发白僵硬。 安吉实在瞧她在雪地里衣衫单薄瑟瑟发抖,实在瞧不下去了,便悄入了屋,见战青城盯着苏凤锦的画像发呆,一时哭笑不得。 “爷,大奶奶在屋外头呆了许久了。” 战青城怔了怔,将那画细细收了起来:“让她回去。” “爷,大奶奶堆了大半院子的雪人,如今外头又下着这样大的雪……”这话音还未落呢,战青城人已经堆开门了,安吉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苏凤锦抱至碳盆边烤着火了。 安吉讪讪笑了笑,转身关了门去忙旁的事了。 战青城差人拿了个汤婆子予她便挥退了屋子里的人,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瞧。 苏凤锦抱着汤婆子嗫嚅着唇角,语气微弱:“我……我来瞧瞧你。” “我要听实话。”战青城见她冷得慌,不由自主的又坐近了些,想起牢中之事,又离得远了几分。 苏凤锦瞧着他的动作,心里空得厉害,颤颤巍巍的伸了手握着他手,低声道:“先前原是我不懂事,从今以后,我会好好伺候你。” 战青城抽了手别过头去:“回去吧。” 苏凤锦心口忽的便好似停了一般,僵在原地,指尖微微发颤。 战青城叹了叹气,终是将她拽进了怀里,无奈低吼:“苏凤锦!你是要气死我吗!” 苏凤锦低低道:“我爹……” “你就因着苏府那群人来这里跟我玩苦肉计玩美人计?倒真看不出来,你何时如此大善了!先前我碰你一下你都要赏我一巴掌,如今却要求着我碰你?苏凤锦,你当真是……”贱!那最后一个字跑到了嘴边,气得急火攻心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苏凤锦纠着他的衣襟,指尖打着颤:“将军,求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大哥……你若是要娶卿府二小姐也无妨的,我……我可以将将军夫人的位置空出来,我会老老实实呆在东屋,绝不会扰你们……” 战青城忽的将她抱了起来,往书房隔间的床塌走去。 苏凤锦心里头慌得厉害,握着他衣襟的手瑟瑟发抖,战青城松了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心里渴望的炽热感被她的恐惧打消得一干二净,心里头什么杂念也没有了。 她忙坐了起来,握着战青城的手,哆嗦的覆在她的肩膀上,两手慢慢解衣。 屋子里着碳火暖得很,嫩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倒也不觉冷,只是慌乱得紧,战青城瞧着那烟青色的绣海棠缠枝的肚兜,心里窜起一股火,低声附了过去,嗓音低哑性感:“可知我是谁?” “将……将军。”苏凤锦身子冷得很,被战青城带火的大掌扫过,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的小字析臣,唤析臣。”战青城见她冷,便扯了被子将两个人都盖上,掌风一过,那摇曳的烛火就这般灭了,一切都沉浸在暗沉的夜色里。 “析臣。” 这两个字就好似干柴碰上了烈火,瞬间焚烧了战青城的理智。他曾经同苏凤锦做过那样的梦,如今一夕成了真,却似个毛头小子一般,带着满腔的热火似要与她一同烧个干净! 长安城的漫漫长夜里有更漏声响起,兰馨很晚方才老夫人那儿出来,听闻战青城在主屋,便差人做了些东西提着去了,谁料却见一群伺候人的侍女站在书房的门口,她听着里头低低浅浅的声音,心里头火似的烧。 “是哪个小贱人在里头!”秋婆子咬牙切齿。 那守门的侍女低声道:“是东屋大奶奶。” 兰馨扯着帕子恨得面色发青:“不要说我今夜来过。” 秋婆子忙跟了兰馨出了主屋:“少奶奶,您息怒,那东屋的便是同爷在一块儿了原也不打紧,明日正午可是苏府问斩的日子,再说了,到时候若是卿二小姐入了府,爷哪里还有她,原就是她不甘寂寞勾的爷罢了。” 兰馨一脚踹翻了主屋院边的一个雪人,满眼恨意:“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原先到底是我小瞧了她!不曾想她也有爬上去的一天!” 秋婆子只得跟在兰馨的身旁,低低的劝着:“反正那东屋的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兰馨一瞧那东屋就来气,当即回了西屋。 同是漫漫长夜,有人鸳鸯锦被翻滚共赴天明,有人闲独倚窗盼天明。 冬季的黎明普遍来得晚,更是卯时了窗外头还是阴沉沉的,和着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天气寒得紧。 屋子里头安吉悄悄派人重续了碳火,战青城披了件大氅悄悄起身去去了院子里,安吉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爷,您今儿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瞧着气色,不知比之先前好了多少倍!” 战青城瞧着那院门口坏了的雪人眯了眯眸子:“谁干的?” 安吉咳了两声:“许是风大……这门口风向来要大些。” 战青城心情真真是好,他闲来无事,便又开始堆雪人,院子里头苏凤锦才堆了十几个,这一会儿的功夫,战青城便顶着风雪堆了几十个了,院子里头一时又满是雪人。 安吉愁得很,若是爷再来一句丢去镜湖,那他岂不是又要唤人过来忙活,想来今日是连个太阳也不会出的了,这些个雪人莫吓着人才好。 战青城堆了雪人又回了书房里头的卧房,瞧着战青城露在外头的玉臂,握着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无意中瞧见她手上尽是伤口,那伤口倒也不大,只是瞧着心疼得紧。 他满身的寒气,也不敢离床近,便远远的坐在碳盆边守着她,她生得虽不惊艳,却是极耐看的。那双清冽的眸子被纤长的睫覆盖着,小巧的鼻子下边是小巧的嘴,先前巴掌大的鹅蛋脸,如今已经瘦得锥子一般,纤细的脖子往下便是精致的锁骨, 那上头印着斑驳的痕迹…… 战青城将视线从她身上撕开,唤安吉取了些药给他,他拿了药去了里屋,握着她的手抹药,苏凤锦被那股子凉意闹醒了,微微睁眼,见是战青城,猛的坐了起来,锦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大片痕迹。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抱歉,在下一介粗人……下手……重了些。” 苏凤锦忙扯了被子掩着:“将军,我爹……” 战青城碰的一声搁药,剑眉拧作一团:“你不要告诉我,你同我原不过就是为了你爹!” “将军,求求你救救我爹吧。”她跪坐在床上,浑身散架一般的疼,硬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提她爹。 战青城一拂手便打翻了茶盏冷笑:“苏凤锦,先前不过碰一碰你,你都嫌我脏,如今你却甘愿求我碰你,我告诉你,即便我碰了你,不救你爹,你也奈何不得我!你怕是想不到吧?不仅仅是你爹,连着赵阮诚今日正午也一并要被问斩!” 苏凤锦瞬间失了血色,穿了单薄的衣跪到了地上:“将军,你救救我爹吧……” “怎么?你不想救赵阮诚?”战青城单膝跪在地上,掐着她的脸,笑意寒冽似窗外头刮人脸的风。 战青城只觉可笑,他掏心掏肺的待苏凤锦,苏凤锦如今却因着她爹而愿意这般作贱自己!原先那个颇有几分傲骨的人,一时竟不知去了哪里。 这般一来,倒瞧着他似个嫖客一般,占了人家便宜还不给钱。 苏凤锦只低声喃喃:“我爹……” 战青城收了手,冷眼瞧着她:“穿衣,回东屋好好呆着,你若再敢随意出府,我便打断你的腿!” 第164章 东屋旧事 苏凤锦将衣一件件的穿上,一头墨发散在身后,狼狈的推开书房的门,外头齐齐整整的堆了大半院子的雪人,安吉笑盈盈的同她打招呼:“大奶奶,挽珠她们已经过来了,这会儿雪大,您再稍等等。” “不用了。”苏凤锦穿着单薄的衣站在门口,抬步往外头走。 一件温暖的大氅扔在她身上,苏凤锦回头望去,却见战青城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满脸的烦燥:“还想再病着不成!” “东屋离这儿也不远。”眼看她就要将大氅扯下来。 战青城杀气腾腾的瞪着她:“披回去。敢脱下来你就别回去了!” 苏凤锦凝着他杀气腾腾的眼,默默将大氅裹得紧了些,转身走了。 她的步子很慢,大氅还有一小段拖在雪地上,好在是黑色的,脱了地上的脏泥泞倒也不显眼,只是衬着她的脸越发的苍白。 “跟着她。”战青城扫了眼目瞪口呆的安吉,转身关了书房门。 苏凤锦失魂似的回东屋,半道上才遇着挽珠,挽珠欢喜的来扶她,却见她脸色不好,芳姨朝她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路无话。 回了东屋,苏凤锦便将人都退了出去,悄悄换了一套衣便偷出了门。 安吉回屋禀报战青城,战青城捏着酒盏冷笑:“哼,左不过就是去瞧那一家子。” “爷又是何苦呢?要不然,小的去把大奶奶叫回来,或者同大奶奶讲讲清楚?”安吉见这两个人各自折磨折各自,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描青花的杯盏在战青城的手中摇晃,他阴沉沉道:“不必,她信不信,本将军都不稀罕!” 安吉才不信这不稀罕的鬼话,这整个长安城的人谁不知道您多稀罕东屋的,连着兵部尚书都一怒之下要同您分道扬镳了,这可也是整个朝堂有目共睹的,如今倒好,尽听苏氏的耳旁风了,一颗心朝着东屋的歪着长! “那,小的就先去忙旁的事去了。”安吉当真是不想在这书房里头忍受这冰冷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天知道什么时候安吉就会被战青城冻成个冰人儿。 “让浣纱暗地里跟着她。”战青城闷了口酒,到底没狠下心来。 安吉心里明白,只要浣纱一日跟着苏凤锦,这就代表爷心里头便稀罕苏凤锦一日。 战青城原就是个将军,平日里上战场,那嗓门儿一吼,全军动荡,说一不二,能暴力解决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可如今在苏凤锦这儿却连着栽了好向个跟头,凶吧?不成,打骂?那更不成了,为此战青城是惆怅不已,好不容易压着火气,稍不注意便又冒了出来。 虽在国子监里头读了几年圣贤书,但十几岁便上了战场,那些个书袋子的闲清逸致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就对着苏凤锦还有几分温情柔意,若是对了旁人,那可就难说了。 其实安吉不吩咐浣纱也会跟着的,至少在战青城不曾有旁的命令时,会一直跟着的。 因着今日长安城要诛杀乱党,所以街道的人都去看热闹去了。要说这长安城的百姓怎的胆子这么大呢,真真是什么热闹都敢瞧,也正是应了那句话了,一个人的好奇心足可以打败世间万物! 苏凤锦穿了套男装,削薄单薄的身子差点儿没被挤成纸片儿,得亏浣纱寻着她了,那手里一把剑凑过去,吓得众人纷纷避开了些。 苏凤锦扑到人群最里头,远远的瞧着刑场上那些衣衫单薄跪在地上的人,跪在最前头的有太子、卿相、后头就是她爹、大哥、卿大公子、卿如玉等人。 今日即便是中午了也不曾出太阳,阴沉沉的云笼在头顶,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刑场的血迹被雪覆盖着,冷得很。 而人群里头却是热闹的,众人挤作一团,碍于那跪着的人是当朝卿相与太子,便也没有人敢随意拿东西来砸,只远远的瞧着低声细语。 苏凤锦挪到了她爹比较偏的那个位置,按着狱卒的长枪急唤:“爹!!大哥!” 赵阮诚也瞧见了她,赵阮诚身旁的傅文樱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见了苏凤锦,眼眶发烫:“爷,咱们的孩子还小,到底是无辜的,可否将他……” 赵阮诚扫了眼那睡得安稳的孩子,冷笑:“我恨不能亲手掐死他。” 傅文樱泪流满面,抱紧了怀里头的孩子不说话了。冰冷的风吹袭着她单薄的衣袍,于冷风之中瑟瑟发抖,失了那份傲气与高雅,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苏正清朝着苏凤锦的身旁挪了挪,他没想到行刑的日子苏凤锦会过来:“你来做什么!走!走!等我死了再来收尸吧!” “爹……”苏凤锦僵在原地,单薄的披风被挤掉了,烟青色的袄子露在冷风中,冻得慌。 浣纱站在她身后,冷冰冰的扫了眼众人,众人不敢上前,只嘀嘀咕咕的小声议论着苏凤锦的身份。 “走!守在这里做什么!将军府是个好去处,好好过活,莫再做傻事了,得空了去看看你娘,至于我,埋得远一些,你娘定也不瞧看见我。”他跪在雪地里,一头发凌乱的散在身后,哪里还有她娘亲画中温润君子的儒雅之气,整个人狼狈而无奈,怕是如今连乞丐都要比他得意几分。 苏凤锦握着那磺在眼前的长枪泪流满面:“爹。” “别嚎了,赶紧走!”苏正清叹了声气,扭过脸去不再瞧她。 苏明央凝着苏凤锦,浑身打着颤,他低低呜咽:“凤锦,妹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爹不怕,我怕啊,我才二十二,我还不想死,你想想法子,我娘呢?凤锦,你叫我娘想想法子……” 苏正清瞪着苏明央,恨铁不成钢:“你这没出息的!求什么求,你做出那等事来,连着老子一并被连累了,如今竟还有脸跪在这儿求救?若你死了,凤锦赏你一口薄棺材便也是恩惠了!” 苏明央原也是有几分骨气的,如今这般一说道,也不哭了,低着头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咬着牙缄默着。 此次行刑的是刑部尚书云逸,云逸坐在轮椅里,身旁的侍女们提着小碳盆儿照着他围了一圈,饶是这样,云逸也是咳嗽声不间断,他瞧着那哭哭啼啼的苏凤锦,挑了挑眉,朝露华道:“让她进来说话。” 苏凤锦被露华请了过去,她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得厉害:“云大人,我爹……” “等。”云逸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笑似海,深不见底,酝酿着暗涌激流与风暴。 苏凤锦不明其意,露华将苏凤锦扶了起来,低声道:“夫人不必如此,既然大人说了等,那便等吧。” 苏凤锦扫了一圈,这刑场里头跪得满满当当的,却独独不见卿如玉。 赵阮诚回头瞧着苏凤锦,面带笑意,泰若自然:“将军夫人,天色尚早,可否说说话?” 云逸抱着汤婆子,咳了两声,当即有侍女送上药,那药香在刑场里头氤氲而起,苏凤锦纠着帕子来到傅文樱跟前,傅文樱怀里的孩子倒护得严实,不曾冻着,一张小脸粉嫩粉嫩的,想来也是个相貌清俊的男子。 傅文樱咬了咬牙,低声道:“我知原先待你有诸多误会,可孩子还小,你能否帮我交给傅府,战夫人,求求你,孩子帮就是你请人救的,你好人做到底吧,若是让他就这般同我死在这里,我宁愿当时难产而死,也好过生了他同我一起死。” 她怀里的孩子忽的哭了起来,于嘈杂而冷风呼啸的刑场显得格外清亮,苏凤锦的心忽的软成一片。 赵阮诚只定定的瞅着她,眼神深邃:“凤锦,不要做傻事。” 苏凤锦心头猛的一跳,那好正午的钟声忽的响起,苏凤锦吓了一跳,伸手去接孩子,云逸眯了眯眸子,眸底酝酿着几分寒气,扯了那斩的小令牌便砸在地上:“把她拉开,行刑。” “父亲!”一道娇弱的声音自人群里传开来,苏凤锦站得高些,瞧得清楚。 卿如玉从战青城的马上跃下,拔开人群朝着这刑场奔来。 战青城下马将卿如玉拽进怀里,死死的抱着,在战青城身后,安吉运了几口薄棺候着。 苏凤锦浑身从头凉到了脚,战青城是真的有了卿如玉了,而她,原不过就是个代替品罢了。 她退了一步,双腿忽的没了力道,她昨天晚上本就不该去寻战青城! 一个心里住着旁人的人,你又要如何再将自己的家当搬进他的心里?搬不进去的。 卿如玉跪在直,一身素白的衣与那一头不施簪环的墨发散在身后,面容不施脂粉却艳比朝霞,如今峨眉轻促,梨花带雨,任谁瞧了她无助的模样都会心疼,想来,也唯有这样的姿色才衬得上战青城这个战功赫赫的将军! 苏凤锦也不闹了,跪在刑场边,雪的寒意漫上膝盖,慢慢爬上了心口。 “父亲!!!不要……父亲,如玉陪你们一起走,哥……”她在战青城的怀里挣扎,那纤纤玉体盈盈之身段亦非常人可及。 卿家大哥面目含笑,朗声道:“战兄,你若负我妹妹,便是做了鬼,我也必让你不得安生!” 卿如玉泪流面满在战青城的怀里挣扎,而苏凤锦,只是默默的守着她父亲,她什么也做不了了,她也求不得战青城。 第165章 苏府免死牌 因为,她的请求对于战青城而言,已经一文不值了。 云逸敲了敲桌面:“愣着做什么?行刑。” 苏凤锦猛的站了起来,朝着苏正清扑了过去:“我代我爹死吧,云大人,你开开恩,我代我爹……” 苏正清诧异的瞪着她:“胡闹!” 他不曾想到,他冷落了多年的女儿,竟这般扑了过来。 战青城紧抱着怀里的卿如玉,剑眉拧作一团,扫了眼浣纱,浣纱忙拽着苏凤锦,场面一时有些乱,苏凤锦慌了神,扑到战青城的身旁跪下,扯着他的衣袍泪流满面:“将军,将军请你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份上,你救救我爹,救救我大哥……” 卿如玉拂开衣袍,面容沉冷:“安吉,将她送回东屋。省得在此丢人现眼。” 苏凤锦被安吉拉开又扑了过来,手硌在石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那鲜红的血滴落在湿冷的雪地上,扎得战青城眼疼。 “将军,将军你救救我爹,我已经没有娘亲了,我不能连我爹也没有了,将军……”若是连爹也没有了,那么她又算什么?孤儿吗? “拖走!”战青城将衣袖子自苏凤锦的手心里拽了出来,苏凤锦坐在雪地上,双眸呆滞。 那行刑的刽子手已经扯了拆字牌扔在地上,苏凤锦猛的回头,朝着苏正清扑过去。 苏正清叹了叹气,认命的将头搁在木桩上。 “都住手!圣旨到!!”录海握着圣旨从马上窜了过来,那骑马的技术可真不怎么样,一路颠簸着差点翻下了马,得亏战青城拉了一把。 录海领了指上了刑场,待众人跪下,这才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谋逆一案乃苏正清、苏明央、赵阮诚指认,念其举报有功,特封苏正清从八品翰林院典薄,长子苏明央正七品大理寺左评事,赵阮诚复刑部侍郎一职,钦此。”录海收了圣旨,笑眯眯的瞧着众人。 苏正清头一个反应过来,拉了苏凤锦跪在刑部大呼谢主隆恩。 赵阮诚细细瞧着苏凤锦默了默,被松了绑,也谢了恩。 太子顾玄常扯了唇角冷笑:“好本事,哈哈哈哈,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本宫佩服。” 卿相父子倒不曾闹腾,跪在刑场安静得很。 苏凤锦扶着苏正清起身,高兴得很,一张苍白的脸霎时间便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苏正清任苏凤锦扶着,伙同苏明央离开了,苏凤锦回头看了眼赵阮诚,垂眸扶送她父亲回平安县。 无论如何,今儿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战青城见苏凤锦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暗地里差浣纱拉出早备好的马车,送苏凤锦与苏正清回苏府去。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一旁候着的赵府诸人一窝蜂涌了上来,替赵阮诚穿上了暖和的衣,赵阮诚凝着战青城,意味深长:“赵某当真是托了将军的福。” 卿如玉瞪着赵阮诚,龇目欲烈:“赵大人,你这是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你无事,那我父亲与兄长也不该有事!父亲……” 云逸复又砸了一块令牌:“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卿府父子与太子以及一系列相关人员的脑袋便这么落了地,血在那刑场上涌出一层又一层,一时哭号声一大片,那血暖化了地面上的雪,又很快被寒冷的风凝结,一层一层的覆盖上去,那血鲜亮可怖。 因着卿府被查封了,战青城便另僻了一处空扎了棚子为卿氏父子做得灵堂,暮色深深时忆秋打清虚观里回来,她眼睛红红的来寻战青城,道是宋状元爷有请。 战青城便去了状元府。刚至大厅,宋仁义一个酒杯子便砸了过来,气得险些吐血:“战青城!你脑子被门挤了是不是!你记不记得你当初出征今上是怎么说的!如今你就因着苏府那两条微不足道的人命去做这样的蠢事!”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倒了杯酒,闷了一口,那冰冷的寒意漫上心头,他面容里透着几分疲惫:“什么时候状元爷也爱管闲事了。” “呸!你以为小爷爱管你的闲事?朋友一场,我也不愿看见你将来落得个上刑场的下场!如今你偏自己不长眼往刀口子上撞!那苏氏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吗?她一求你你就什么都办了,她若是求着你去死,你去不去啊!”宋仁义险些气炸,抄了东西便砸,战青城倒也淡然,任着他砸,却总能不动声色的避开。 这模样,瞧着同生气的苏凤锦似的。 战青城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不去,便是去,也要拉着她一起。” “你,你当真是!你就不能看看我?学学我?身从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忆秋站在门口,瞧着那片纷飞的大雪,静默了一会儿,回头望向宋仁义:“爷,我出去一趟。” 战青城忽的想起太子临去前那些话,想来……她还是应该知道的,于是便将那话告诉了她,忆秋倒无甚变化,只闷闷的哦了一声,默默撑了一把散伞,提了些香烛纸钱与一壶酒便走了。 宋仁义烦燥的在子里头走来走去:“太子虽已经身首异处,但好歹是个太子,还用得着她去收尸体不成,一天到晚的,胳膊肘尽给我往外拐,你也是,如今你手里的兵权是真真正正的去了三分之一了,我看你战府到时候还能得瑟多久!你迟早被苏凤锦那弃……给祸害死!” 一旁伺候的安吉忽的想起当年之事。 当年战青城年十五出征,皇帝当时应允他,若得胜回朝,便允他三个愿望,但是每一个愿望都要以三分之一的实兵权来交换,虎符到底只是其中之一,实兵权那就不一样了,那是直接从战家军里头挪三分之一出来归皇帝亲掌了,若是整个战家军都移交出去,那么战府便没有什么可以同皇帝制衡的了,这后果……难说。 也难怪那时候云大人瞪着苏氏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恨不能吞了她似的。 战青城垂眸默默饮着酒。 宋仁义忽的又凑了过去:“你不会真的要娶卿如玉吧?” 战青城闷了半壶酒,细想起苏凤锦临去前欢喜的面容,又觉心里头暖得紧。 “你还有脸笑?加上那卿如玉,你府中三妻三妾了吧?哦对,先前不知怎的还殁了一个,三妻两妾,要不你干脆多娶两,凑个三妻四妾得了?”宋仁义替他倒了盏酒,笑得贼兮兮的。 战青城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我答应卿小公子,会照顾她。” 宋仁义换了张脸冷笑:“哼,你还在牢里答应那卿相会娶她作正妻,一辈子以她为尊,卿相就是看中你重承诺这一点,要不然哪那么容易松口放开苏府?” 战青城垂眸,转着手中青花瓷酒杯只觉这样的生活真真是烦燥得紧。 “此事不必再议。”战青城搁了酒盏起身,抬步走了出去。 外头正下着雪,于沉黑的夜里雪将整片大地折出一道昏暗的明光,宋仁义气急败坏:“你这就相当于将软肋公之于众了!若你不那么做,或许今上根本本会动苏府!可还记得那次在赵府生辰宴上我说有事找你。” 战青城回头瞧着他,面带狐疑:“怎么?” “我现在还不大确定,你再给我些时日,我定能查出来,总之这段日子你先待苏氏冷淡一些!赵府原也是书香世家,赵老先生还任职国子监监丞,怎么可能闹出休妻那般严重的事,再者。我观苏氏性子温懦,却也知书达理,你难道就不觉奇怪?” 细细说来,确是奇怪。 宋仁义倒了盏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战青城复又折了回去:“我查过赵府传出的与她有染那人,已经死了。不过,那人生前温厚老实,是赵府家生子,对赵府忠心耿耿,前些年因护着赵阮诚而瘸了一条腿,若传出那样的事来,着实怪异。” 宋仁义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是太痴情,天下芳草何其多,你又何必将心思放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你若独宠于她,反倒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法上。莫说是兰馨了,待卿二小姐入了府,那两人若是合起伙来,苏氏一天一层皮都不够脱。她太弱了。” 战青城拧了拧眉,也觉颇有道理,饮了酒一番思量便走了。 安吉跟着战青城一道出了府,绕过那刑场时却见忆秋正跪在刑场上烧纸钱,那冷风吹得她衣袍微微翻卷,一头墨发显得有些凌乱。 战青城停了马,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太子留了件东西给你,你去平安县寻凤锦,她自会给你。” 忆秋难得没有因凤锦的事儿跳起来同他吵闹,反倒福身谢了恩:“奴婢记下了。” 安吉目光怪异的瞧着她,好一会儿才同战青城道:“爷,这忆秋姑娘受的那闹子刺激了?小的可听说有段时间太子闹着要收了状元爷身旁的姑娘作妾,莫不是她?那段时间闹得还挺厉害,连今上都出动了。”大约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吧,太遥远了,记不大清了。 战青城扫了眼站在冷风中撑了一把大红油纸伞的忆秋,她面目并不悲伤,只是比往常明艳的姿态来,要沉默许多,瞧着倒只像个送行的,而不是心里装了情爱的那种撕心裂肺的不舍,忆秋这丫头,历来清朗,想来她也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的,否则便去乱葬岗里头寻顾玄常了,而不是蹲在这儿撑把大红伞烧纸钱。 第166章 平安归来 待战青城走得远了,忆秋才起身,收了手中的伞,雇了辆马车直奔平安县而去,因着苏凤锦的父亲曾任平安县七品县令,后又调作从九品,所以只须稍稍问一问便知。 待忆秋出了长安城时夜色已经很暗了,好在长安城与平安县离得倒也不远,坐在马车里头颠簸几个时辰就会到的。 只是此时的平安县苏府里头正是一片哭号之声,远远的见一辆马车来了,便哭得越发厉害,整个苏府是一片白衣素稿,随着马车停在苏府,肖然心身形一软便跪了下去,嚎啕大哭:“老爷!你若是去了,那我也不活了啊,你让我怎么活啊,这苏府要没了啊,这苏府怕是要撑不下去了!” 肖府夫妇也来了,肖夫人扶着肖然心,抹了两把虚泪吁长叹短:“你说这怎的就这么定了罪了啊,好好的,要去做那劳什子事做什么啊!怎的瞧着那般好的一个人,怎的就得了这么一个造化,那明央那孩子……才弱冠,怎的要遭这样的罪。” 肖然心哭得不能自己,跪在地上锤着地板儿:“完了,苏府完了啊!” 肖有钱顶着个圆胖的肚子来来回回的走,直到那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苏府的门口,这才开始哭天抹泪的:“苏老弟啊……” 苏正清就这么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吓得肖有钱一嗓子卡喉咙里没嚎完。 苏凤锦打苏正清身后走了出来,扶着苏正清瞧着这白绸满挂的苏府哭笑不得:“姨娘。” 肖然心一屁股坐在地上,面目慌张的瞪着苏正清:“道长!!道长,你快来啊快来啊,这……这见鬼了见鬼了,我家老师魂魄回来了!!” 苏明央从马车里头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娘,我们没行刑。如今儿子已经官从七品了。” 这一升可真是大起大落。 肖然心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这这这,这到底是人还是鬼啊!余四,你不是说已经行刑了吗?怎的……怎的没事了?”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肖然心:“姨娘这是什么话?没事总归是好的。” 肖然心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肖夫人拂了拂衣袍,笑得裂开了嘴:“都把白绸拿去烧了,去去晦气,如今这苏府可真真是一门子大官儿呢。” 肖有钱乐呵呵的:“快快进府说话,这外头可冷得厉害。那屋里的寿材搬走搬走,一并拿去烧了……” 苏府里的人原是在奏哀乐的,这会儿一见人都平安回来了,立即便唤了上了喜乐! 苏明央等人往大厅里头一坐,一杯茶下肚整个人都好似活过来了一般。 苏凤锦没同他们在一块儿,她偷去了小院,因着府里头的都去前院领赏沾喜去了,所以后院也就没什么人,苏凤锦一路回了她先前同杜婆婆住的小院。 先前她从杜婆婆手里头取下来的是一个钥匙,那钥匙她原是认得的,杜婆婆先前同她说过,她娘给她留了些东西,让她有难的时候便取出来戴在身上,苏凤锦虽如今无难处,但属于她娘的东西,她总归是要带走的。 苏凤锦吃力的拔开屋子里头的柴火,就着手里头一盏豆大的烛光将破旧的屋子打量得透彻。 浣纱站在门口,见她吃力的扯捆成捆的柴火,扣了扣门:“可要帮忙?” 苏凤锦吓得手一抖,见是浣纱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快,帮我一道把这几个柴火扒开。” 苏凤锦正欲帮着浣纱一块儿,谁知浣纱一手一捆,将柴全扔出去了,砸在那雪堆上,黑黑的一片,瞧着真真是阴森森的。 没一会儿柴便全丢了出去,苏凤锦扒开地上的灰尘与针叶,将一块松动的地板撬开,那里头正躺着一个木盒子,瞧着简陋得很,也不知是个什么,苏凤锦将盒子取了出来,打开里头还装了个盒子,那盒子精致许多,上头还有一面精致的锁,苏凤锦将钥匙对了对,确认是手里头的钥匙了,这才打开。 里头倒也没有什么平常物,不过就是几根造形普通的簪子,其中一根还是木簪子,簪子的纹路也是普通的那种,另外几根,是银簪与铁簪,铁的因这地底下受潮,已经生了绣了,旁的倒还好。 苏凤锦取了帕子将簪子包了起来,将盒子复又锁上放回了原处,再拔了些土将撬过的地板掩上。 浣纱狐疑的瞧着那几根破簪子,瞧着也值不了几个钱,也就苏凤锦宝贝似的收着。 那院子里头的人也没注意到苏凤锦,直到谈到因甚脱险,苏正清恭敬的起身朝着门口作了个揖:“自然是今上明察秋毫还了我苏府一个清白!” 浣纱冷哼了哼,一群鼠目寸光的人。 苏凤锦站在大厅里,朝苏正清福了福身:“爹,我先回去了。” 苏正清心里其实明镜似的,若非苏凤锦从中走动,他这谋逆的大罪也不至于被人这般轻易的三言两语就摆平了,当即语气温和满上慈爱:“眼下天色晚了,这样大的雪路上也怕不安全,不妨在府中歇息一晚,明日为父随你一同去将军府拜见?” 肖然心揪着帕子迎上前来,执了苏凤锦的手慈眉善目的:“是啊凤锦,这般的天气,莫说是人了,怕是连马儿都受不住,我早早便为你收拾了房间了,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原是同云锦住一块儿的,如今就睡那儿,可好?先前是姨娘对不住你,那奶娘的牌子如今姨娘已经请回来了,供在苏府的祠堂里日夜续着香呢,你自放心就是。” 苏凤锦默了默,终于点头应下了,她披着战青城那件狐裘大氅随肖然心去了后院,后院一处竹林旁有一雅致小阁,小阁里头灯火阑珊,碳盆烧得红旺,似知晓苏凤锦要回来似的,上上下下打扫得一尘不染,屋子里头也没有云锦喜欢的粉色,多是以简雅浅色调为主,窗外头是一片青葱翠绿的竹林,大半竹子被雪压得折断了枝腰,偶有雪落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凤锦,你瞧着可还喜欢?这屋子里的原都是你喜欢的。饿了吧?我差人去做吃食去了,虽说是圣上明察,不过想来你从中也出了不少的力,这几日你也是辛苦……”肖然心当真瞧着变了个性子信的,待苏凤锦又和气又体贴,体贴得苏观锦有些茫然,一时认不清真假。 肖然心握着苏观锦的手,叹了叹气:“凤锦,原是姨娘不好,你就原谅姨娘这一次,好不好?以后姨娘便视你如已出一般,绝无二心,若是有二心,那便天打五雷轰,让姨娘不得好……” 苏凤锦抽了手,来到茶桌前低声道:“姨娘说这些话做什么?喝杯茶去去。” 肖然心双手接了她的茶盏,忐忑不安:“凤锦,你能为苏府如此……” “天色不早了,姨娘去陪大哥他们吧,想来……他们今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苏凤锦捧着茶盏,却觉心里空荡得厉害。 苏府如今已经平安无事了,而她的苦日子却似乎要来了。 苏凤锦忽的发现,她同苏府是两个极端,当她好的时候苏府便不好了,当她不好的时候苏府便好了,细细想来,真真是诡异得紧。 肖然心只当她是累着了,便搁了茶盏,再三叮嘱丫鬟们将苏凤锦照顾好,这才出了雅竹阁去了书房。 苏正清正负手瞧着一副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坐在船上,四周尽是莲蓬,这原是苏正清同苏凤锦她娘一见钟情的地方,肖然心敛了敛眸色,叹了叹气:“细说起来,姐姐原也是个极美的人,怎的到了凤锦这儿就是小家碧玉之姿了,实是可惜。” 苏正清收了画,细细放进画筒里头,转身坐在椅子里:“我没死成,你很失望?” 肖然心面色微白,双目通红委屈又恼怒:“老爷,你怎的这般想妾身,妾身为着老爷在将军府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没有人愿意通传一声,后来才知道凤锦原是去了张太医家住了几日,难道我待老爷还不够真心吗?如今老爷却要这样怀疑我,难道非要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了,你才信我?” 苏正清忙将人带进怀里:“我原是开个玩笑,你看看你。你我几十年的夫妻,我以岂会不信你,只是昨日在刑场上当真是九死一生,眼看那刀就要下来了,唉,没曾想今上虽年迈至斯,却仍得一双慧眼,下手狠辣。日后在朝中你可切莫再往明央身上下绊子,仔细一不小心就被人拖下水去!” 肖然心点了点头,直叹气:“先前原是我混帐了,总逼着他做些糊涂事,如今我是再也不敢了,想来你们在官场已是辛苦,我若再不晓事些,只怕你们是连这个苏府都不愿回了。对了,凤锦我已经将她安排在雅竹阁了。” “怎的是雅竹阁!”苏正清拧眉将怀里的人拔开。 “有何不妥吗?我也是瞧着雅竹阁青竹葱翠的,原也是个好去处,这才收拾了出来让凤锦住着,再说,小时候云锦同凤锦不是一直住在那儿,有何不妥。”肖然心佯装不懂,瞧着苏正清无辜得紧。 苏正清拂开她的手,气极:“凤锦她娘当年就是在那个地方被污蔑与人苟且被打半死扔去乱葬岗的!如今你却将凤锦安排在那儿,你当她年少不记事吗!” 第167章 将军爬墙 “那可怎么办,不然……不然我过去陪着她?或者……换个地方?”肖然心纠着苏正清的衣袖,满脸着急。 苏正清瞧她当真上了心,又有些无奈:“罢了,原都是命数,她是个好孩子,你也待她好些,莫再亏了她。” “是,凤锦救了咱们整个苏府,我谢她还来不及呢,定将她搁手心里头好生捧着。那妾身再去陪着她,免得她害怕。”肖然松手便要出门。 苏正清将人拽了回去:“得了,折腾这般久,我也累了,有那么多丫鬟陪着她也就是了,那时她到底还小,想来也该记忆模糊了,若能不记得倒也是桩好事,回房睡吧。” 肖然心同苏正清你侬我侬的出了书房,外头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人,外头……外头有个女的冲进来了,拦……拦都拦不住啊。” 苏正清拍了拍肖然心:“你先回去,我去瞧瞧。” 肖然心扫了眼余四,垂眸回了里屋。 苏正清走出主屋就撞着了闯进来的忆秋,忆秋会点花架子小武功,揍那战府的自是打不赢的,不过苏府里头的一群软饭包却是不在话下,那一脚过去便踹翻了几个,见苏正清来了,忆秋拍了拍手:“苏大人,我是状元府的管事忆秋,来寻苏姐姐,你这群家生子好不识人,竟要非礼本姑娘,本姑娘一时错手打伤了,可不怪本姑娘吧?” 苏府里头的白绸已经辙了,灯盏挂得到处都是,衬着忆秋这一身浅红的衣与手里头那把伞,瞧着喜庆得紧。 苏正清在朝中对忆秋这名字早有耳闻,朝中人见了忆秋不是乖乖打招呼便是讨好,再不然便是躲得远远的,可不敢招惹这女魔头一般的姑娘。 “不敢不敢,原是府中人不识姑娘,姑娘既是来寻凤锦,里面请。”苏正清因着先前在牢中吃的亏,待忆秋是恭恭敬敬的,亲自领了人去了雅竹院。 忆秋到的时候见苏凤锦正扛了把锄头在竹林里头晃,那一身素雅的衣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若是府中有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女鬼出来了。 忆秋扔了伞,朝着苏凤锦窜了过去:“苏姐姐!你地儿可真难找!我雇的那辆马车竟敢坑姑奶奶,姑奶奶打了他一顿,现在还绑马车里头呢,你怎么穿的这样少?本来身体就弱,若是再病了,将军可不得急疯了,快回屋去。” 苏凤锦笑盈盈的将人从身上扯开,指了指雪地上新袍出来的几个坑:“冬笋已经开始长了,这个时候挖出来腌上,可以吃好久,从前杜婆婆在的时候便常用这么个法子,一次做好几坛子,大半年都不愁没菜吃。” 苏正清站在雪地里,心忽的疼了一把,苏凤锦生得削瘦单薄,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先前的日子不曾过好,若不施肥,再好的幼苗也难长得壮实不是。 忆秋饶有兴致的瞧着她手里头的锄头:“当真是新鲜,我还不曾用过锄头呢,我家状元爷可就会辣手催花,哪里会种花,给我玩玩?我也想挖两根儿回去,到时候让他瞧着我吃,馋死他。” 苏正清暗自抹了一把汗,胆儿当真是大,敢这么对那宋仁义。 要知道,在这长安城里头,若说头号明面上的狐狸是那卿相,那么这暗地里的,定是宋仁义了,想从宋仁义的身上扒一文钱下来,指不定他能把你钱全抠巴出来,到时候真真是丢了银子还得赔了夫人去。 苏凤锦扭不过她,只得将锄头给了她,转头望向苏正清:“爹,去睡吧,忆秋我来照顾着就好。” 苏正清咳了两声:“那就交给你了,早些睡。” “好。”苏凤锦目送苏正清离开,这才转身去瞧忆秋! 谁料忆秋那一锄头下去快把竹子的根全刨出来了:“那是竹根,不是竹笋,你要把雪扒开,瞧着这儿有点笋尖尖了就可以下锄头,锄头同这笋尖要隔得远一些……” 苏凤锦先前年少时刨过,原都是杜婆婆教她的,好在苏凤锦也是学得八九不离十,做得一手好菜,倒也不曾辜负。 忆秋哦了一声,努了努嘴:“那你指地儿,我来刨。” 两个人就这么呆在竹林里头刨着冬笋,这冰天雪地的,还真让人刨出了几个要长不长小笋出来。 战青城到底不放心她,夜里快马加鞭冲到了平安县,扒在屋顶上吹着冷风,瞧着那林子里头不时传来清脆笑声的身影,不自觉便勾了嘴角,总觉得这般风雨兼程的赶过来也是值了。 忆秋挥了半天锄头,最终累了,扔了锄头数了数:“快三十个了,想来也差不多了。” 苏凤锦拿着锄头哭笑不得:“剥了笋壳就没有多少了。罢了,也就是尝尝味道,待过些日子过完了年再来,这些笋定生得十分大,到时候才好挖。” 忆秋拍了拍身上的雪,计上心来,待苏凤锦行至那弯竹边的时候,忽的踹了竹子一脚,那些雪一股脑的全磺在了苏凤锦的身上,苏凤锦脖子里头也进去了些,一时冻得直哆嗦:“忆秋!” 忆秋跑回了屋子里,笑声朗朗:“哈哈哈,真好玩。” 苏凤锦愤愤的拿着那把红伞进了屋,递给雅竹阁伺候的丫鬟,扫了身上的雪这才坐在碳盆火烤火:“忆秋,你怎么夜半三更的跑过来了?” 忆秋努了努嘴:“苏府的事我都知道了,想着过来陪陪你,先前我在清虚观里头,原是不知那些事的,后来听一个进香的商户说了些事儿,这才知道,原是太子府出了大事了。好在苏府没事,要不然,你可真要上火了。” 苏凤锦取了一块玉递给忆秋,那玉瞧着浑身通透,里头隐隐约约里有个玄字。那是太子的字。 忆秋接了那玉晃了晃,不满的嗤笑道:“先前瞧着这玉怪值钱的,让他卖我,他偏是不卖,如今我可不知还要给他烧多少银钱过去才烧得完这块钱的钱了。” 她眸中并无悲色,愉透着几分惋惜。 苏凤锦垂眸,盯着火盆里头明明灭灭的碳低声道:“我听说是太子意图谋逆,证据确凿,所以今上一怒之诛杀了太子与同党……” 忆秋躺在软塌上,晃着手中的玉佩轻笑:“苏姐姐,朝堂本就是那样,没有做错还是做对的事,从来都只有站错或者站对的队伍。太子若是不行动,终有一日他会被旁人拉下马,到时候可比死在今上手里还要凄惨,皇家也就是那样儿,瞧着光鲜亮丽 的,其实骨子里头的血都黑的,不信你去瞧,那刑场上的血,不都是黑的么。” “……那是因为冻得久了,自然就黑紫了。”苏凤锦虽觉血这一点不妥当,可细细想想,又没什么毛病。她说的原也是对的。 忆秋朝着这玉哈了一口气,扯了衣袖子擦了擦:“管他黑的红的,总之不要同皇家牵扯上,自然就万事太平了。太子若是不谋逆,我才瞧不起他呢,如今虽是失败了,到底也不过就是一条命,成王败寇,原都是注定了的。” 苏凤锦捧着脸诧异得紧:“怎么会,他可是太子,名正言顺的。” “若是七皇子回来了,太子这个位置照样得废。一个一事无成昏庸好美色的太子,同一个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历练果勇的七皇子,饶是傻子也知要选哪个当皇帝,再说了,七皇子乃继后所生,太子殿下虽是先皇后生,到底先皇后已经殁了,不中用。死了也好,那原就是他的归宿。”忆秋细细擦着手里头的玉,玉的形状是圆的,上头系着同心结,瞧着精致得紧,有同心之意。 有丫鬟端了净水上来,伺候着苏凤锦与忆秋洗漱过后便退下了,独余两个丫鬟在屋子里头守着烛火与碳盆,等着苏凤锦与忆秋的吩咐。 忆秋同苏凤锦躺在被窝里,无意中瞧见她身上那些痕迹,暧昧的挑了挑眉:“苏姐姐,春风一度滋味如何?” “瞎……瞎说什么,快睡。”苏凤锦忙扯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忆秋笑嘻嘻的:“怕什么呀?当年我横扫三条花街寻状元爷,可什么场面都见过了,不过,像你这般激烈的痕迹我可真真是头一次见,你说将军那般英勇神武,你这纸一样的身体,你受得住吗?” “……”苏凤锦一张脸涨得通红,干脆翻过身去不理她。 忆秋挠她腰:“说说呀,苏姐姐,你别睡啊,说完了再睡。” 苏凤锦往床边挪了挪:“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的这般不知羞!” “苏姐姐,连状元爷都说我是个不要脸的,知羞是个什么东西?你同我讲讲,讲讲嘛,你瞧我大半夜的跑过来寻你,那马都差点摔坑里去了,这可是冒着生命的危险过来的,你同我讲讲嘛,求你了。” 忆秋凑了过去,苏凤锦又朝外头挪了挪,险些摔地上:“讲什么?” “就讲讲将军,瞧他人高马大的,到底行不行啊?啊?快讲讲。到时候我卖消息给花阁那些姑娘,赚的银钱咱们五五分,如何?“忆秋打的原是这手算盘呢。 苏凤锦哭笑不得:“这也能换银子?” “那是,你不知道花阁里头多少姑娘想同战将军春风一度,就是倒数钱给将军那愿意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偏生那姓战的跑我红袖坊里头去了,哪个都不碰!见天的就知道喝酒,我那霜花醉都去了小半酒窖了,全是他搬走的!” 第168章 小八卦 嗯?这话怎么听着怪别扭的? 战青城挑了挑眉,从后堂的窗口跳进了屋子里,又敲晕了两个丫鬟,坐在外屋烤着火。方才在那屋顶上当真是北风吹得萧瑟,整个人都快冻成冰棍了。 苏凤锦捂在被子里,闷声道:“不如何。” “不如何是什么意思啊?苏姐姐,你说说具体的啊,比如,时长啊,先亲哪里,手最喜欢碰……唔??”忆秋凑近苏凤锦耳旁没羞没臊的嘀咕着,随后被苏凤锦捂了嘴。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眸色却是暗淡的:“我……我当时睡着了,不记得了,你一个姑娘家家,怎的尽问这些事儿!” “苏姐姐,那他得多差劲儿啊,你居然睡着了……”忆秋恬不知耻的凑上去,继续喃喃细语。 战青城高大的身躯窝在软塌里,眸色幽暗,睡着了?想起苏凤锦那副难为情的模样,战青城的心火又烧了起来,强忍了半天才压下去。 苏凤锦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原同他不过就是交易罢了,哪有旁的什么,你不要再胡问了,睡吧。” 忆秋捧着脸诧异的瞧着她:“不是,苏姐姐,这么说你当真不喜欢将军?那你喜欢谁?你还喜欢姓赵的啊?可是姓赵的孩子都有啦,不过想来也是,你若是不喜欢姓赵的,也不至于请张御医去替姓赵的接生了。”呸,不是姓赵的,是他夫人。 苏凤锦捂在被子里头,浑身蜷缩着,低低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疲惫:“我累了,睡吧。” “哦,好吧。” 忆秋一把头就见战青城阴沉沉的站在床沿,吓了一哆嗦,下意识看向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头的苏凤锦,心都快飞出来了。 战青城扫了眼门口的方向,忆秋也不敢得罪他,打不过,阴不过,只能老老实实穿了衣服裹着衣袍滚蛋。 只是这苏府这般大,忆秋一时也不知要去哪里睡,于是随便转了一圈,挑了间尽是粉色的房间也就睡去了。 苏凤锦不知道战青城已经睡在身旁了,她还只当忆秋是去喝了个水回来,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头,没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战青城怕吓着她,躺在她身边怒火狂烧愣是没戳醒她,便这么忍着,想着等苏凤锦发现了再算这帐,谁料这货睡死过去了,不自觉的便往他怀里靠。 这是这么多日子睡在一起养出的习惯,苏凤锦的体质寒的很,战青城却是不一样的,他行军打仗,那身子就好似一个火炉,挨得近些都能感受到那一股子的热意,苏凤锦睡着了的时候天一冷便会往战青城的怀里靠。 战青城低头瞧着她的睡颜,见眼睡睑还有泪痕,一颗心又疼了疼,无奈的掐了掐她的脸低喃:“你就这么喜欢赵阮诚?本将军哪里比不上那个小白脸?” 因着他的声音很低,苏凤锦只当是做梦了,往他怀里蹭了蹭,结果蹭出了火,战青城将她往床外头推了推,苏凤锦又扒了过去,结果忍无可忍,趁着风灭了烛火,月黑风高朦胧时,靠着摸索便将事儿办了。 苏凤锦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梦,倒也不曾在意,只是微微的痛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愉悦淹没,翻腾了小半宿才消停下来。 战青城扫了眼外头暗沉沉的大雪天,再瞧瞧怀里头的温香软玉,忽的有些明白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何意。 细思今上,要从后宫三千佳丽的床上爬起来,寅时三刻起身,卯时上朝,真真是需要极大的毅力,战青城忽的有些佩服当朝今上了。 也不知今上是不是托了苏凤锦的福。 战青城低头,在苏凤锦额前亲了亲,有些按耐不住,又亲了亲她被啃得微红肿的唇,这才悄悄起了身,匆匆穿了衣,做贼似的替苏凤锦掖好了被子,又往床里头塞了个汤婆子,这才爬窗户走了。 这走的时候好死不死绕到了忆秋这间粉色的房间,忆秋正握着玉佩坐在窗边吹冷风,见战青城作贼似的走,忍不住嘲讽他:“我说战将军,您来自个儿岳父家怎么跟做贼似的?这不知道的还当你偷了苏府什么破烂宝贝。” 战青城站在墙边,瞧着这半撑在乌黑窗棂边的忆秋挑了挑眉:“不该说的,不要说。” “那我家苏姐姐岂不是白被你睡了?”忆秋抱着手臂,坐到了窗棂上,笑盈盈的瞧着战青城,老狐狸一般。 战青城真真是想回去掐死宋仁义,怎么就带了这么一个狐狸一样的丫头! “本将军睡内子,有何不可?” “啧啧啧,战将军,怕是至今你也不敢唤醒苏姐姐吧?你在那香里头下的药量可真不怎么样,连我都迷不晕,估摸着,也就只能迷一迷苏姐姐这种体质盈弱的了。” 忆秋状作为难的模样又道:“你若是来陪苏姐姐,倒也没什么,你说你这跑十几里地从长安来平安县就为了同苏姐姐睡一觉,哈哈哈,真真是有趣。” 战青城倚着墙面,杀气腾腾满面风雨欲来:“威胁我?” “奴婢可没那个胆子,只须将军回答奴婢几个小小的问题,这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忆秋笑得狐狸一般,年纪轻轻,艳丽的面容上却已开始显露出妩媚来,战青城是一眼也未曾多瞧:“再会。” “唉,走什么呀,我还没问呢,大不了我消息卖出去了分你三七。”忆秋拍着窗棂气急败坏,这人当真是有恃无恐,以为她不敢说不成。 结果半天也未曾听见回音,忆秋只得气呼呼的回了雅竹阁,雅竹阁里头的碳烧得旺一些,忆秋是个鼻子灵的,隐久里闻着这屋子里透出的一股麝香味儿。 她微开了开窗子,坐在碳盆边将战青城默默骂了百八十遍,这男人多是无情!!苏姐姐不爱他是对的,根本不该将一颗心放在战青城的身上,当然,更不应该放在赵阮诚的身上! 心里默默骂了半响,那走了的人又转了回来,忆秋瞪着他:“干嘛?” 战青城将一瓶药搁桌子上:“一会给她身上抹点。” 忆秋目瞪口呆:“啊???” 战青城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让你抹就抹。” “这才不过两个时辰吧,战将军,合着你以为苏姐姐这细皮嫩肉的是给你欺负的不成。” 忆秋夺了那药闻了闻:“啧啧,这药我记得,原是你出征的时候张太医偷偷塞给你的,我家状元爷也打他那坑了一瓶过来,你倒是舍得。”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他没想弄伤她,更没想……不过人若是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食髓知味开始想第二次第三次。 战青城在军营里头呆了好几年,人都快成和尚了,若没有苏凤锦之前,可以说是半夜鼻血横流美人在怀也能坐怀不乱,可如今心里头塞了这么个人进来,若是能把持住,那也忒不是男人了。 忆秋比划了个三:“我就问三个问题。” “……问!”战青城泡了盏茶,坐在她对面,杀气腾腾。 “咳,也不是我要问的,我就是帮红袖坊里头的姐妹们问。” “这种问题,本将军拒绝回答。”战青城翘起二郎腿,瞧着苏凤锦那沉沉的睡颜只觉通体舒泰。 “那……那我问你,你会娶卿二小姐吗?” 战青城顿了顿,幽暗的目光讳莫如深的凝着她,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字:“会。” “你!你无耻!你怎么能这么对苏姐姐!”忆秋气得真想一口血喷死他。 战青城倒了盏茶进那紫金炉香鼎里头:“本将军确实无耻,她既是内子,这么对她有何不可,三问题回答完毕,告辞。” 他起身,搁了茶盏往外走。 忆秋懵了懵忙忙了上去:“不是,我还没问呢,我才问了一个问题!” 追出去时战青城已经不见了,浣纱气得直锤门,这混帐!简直比状元爷还要黑心!又被他给坑了!说好的三个,硬缩成了一个! 她气得将门关了,又端了个碳盆进来,将屋子里头的碳调得暖了些,检查了一遍门窗,这才开始替苏凤锦上药,其实倒也没有伤着哪里,只是身上青青紫紫的瞧着到底不好看。 忆秋搓热了手,开始替苏凤锦上药,她动作不轻不重的,加之苏凤锦累着了身体又不大好,所以睡得沉。 窗外的天已经过了卯时了,大雪的天就是这样,到了天亮的时候也是暗沉沉的,远远的瞧去什么也看不清楚。 忆秋给苏凤锦按了小半时辰,瞧着身上的痕迹消散了大半,这才替苏凤锦穿了衣,爬到床上窝在苏凤锦身旁换了一床被子。 哼,她才不用战青城用过的被子呢! 两人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正午,好在没有太阳,有时候半梦半醒的,往窗外瞧上一眼,见还是阴沉沉的,也就又睡过去了。 加上这屋子里头暖和,被窝也暖和,哪里还想起床,见忆秋睡得正香,苏凤锦一时也摸不准是什么时辰,加之身上隐约有些不舒服,一时琢磨不透,又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么一来,自然而然的也就到了正午了。 苏府的怕出什么事儿,差了丫鬟进来打探了几遍,皆道是昨儿夜里说体已话闹得晚了,如今才睡下,也就没有再扰她们。 这雅竹阁一直这般的安静,风穿过竹林,雪从竹子上滑落,发出沙沙的声响,风从窗口呼啸而过,整个世界格外的安静。 好似回到娘亲还在的时候一般,她只管窝在娘亲的怀里安安心心的睡着就是了,旁的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担心。 第169章 忆秋的往事 待二人再醒来时,已然日落西沉灯火阑珊了。 窗外头的天暗沉得紧,屋檐的夜灯随风摇曳晃出朦胧的弧度,里屋伺候着的见二人终于醒了,兀自松了一口气,伺候着二人起身边叹:“小姐可足足睡了一天呢,夫人来了好几次呢,怕小姐饿着,吩咐了厨房里头的菜一直温热着呢。” 忆秋裹了最后一件艳红的海棠缠枝袄子,揉了揉睡得有些懵的脑袋:“夫人?” “是奴婢说错了嘴,原是肖姨娘。”那丫鬟倒也识时务,忙不叠的便改了口。 苏凤锦凝着白玉瓶子里头的腊梅花发怔,那丫鬟笑盈盈的:“小姐,这是肖姨娘今儿早晨亲去梅林摘回来的,如今屋子里还漫着梅花的香气呢。” 忆秋扯了一朵腊梅花嗅了嗅,直皱眉:“少了雪的清冽之感,失了几分原有的味道了。” “今儿是大雪,外头白茫茫的,平安县里头大雪的时候会在家门口挂几盏灯呢,可热闹了。”这丫鬟唤名雁青,打小没少欺负苏凤锦,如今见苏凤锦的日子好了,便上赶着巴结了,只是这丫鬟生得清秀可人,又瞧着一副机灵精明的模样,处事倒也没到令人生厌的地步,先前她欺负苏凤锦的那些往事见她不曾提及,只当她忘记了,便将心搁回了肚子里。 忆秋净了脸,推开窗瞧了一眼,兴致勃勃:“苏姐姐,你快瞧外头,万家灯火串作一处,瞧着跟火龙似的,咱们可睡了一天一夜了,夜深了不妨出去走走?” 雁青嫣然一笑:“外头雪下得大着呢,这平安县近来夜路不大安全,不妨等明日天亮了再去?” 忆秋取了件披风裹身上,推开里屋门便瞧见外屋正在擦剑的浣纱,笑得越发得意:“怕什么,有浣纱呢,苏姐姐,你去吗?” 苏凤锦躺了一天,浑身不舒坦,琢磨着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于是三人成行,裹了披风撑了把红艳艳的伞便出了门。 雁青眼巴巴的瞧着这三个人打后门出去了,心一横便又偷跟了去。 平安县是长安城外的一个小县城,县城不及长安城十分之一,家家户户是门窗紧闭,门口挂了几盏灯,上头写着些心愿,苏凤锦同忆秋相互搀扶着走过,寒风冷雪里独独一家店子开头,里头零零星星坐着几个无家可归的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黝黑的皮肤在冰天雪地里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忆秋拉着苏凤锦入了那酒肆:“小二,上两壶好酒!一斤牛肉,两碟花生米。” 苏凤锦悄扯了扯她:“忆秋,夜里饮酒不好。” 忆秋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江湖侠女的模样,取了竹筒里头的筷子点了点桌面,不耐烦的吼:“快些,姑奶奶快饿死了。” 苏凤锦瞧着她这一身的痞样儿哭笑不得:“你这都是和谁学的?” 谁?自然是那位宋状元了。 宋仁义当初还不是状元的时候曾经在江湖中混了几年,戴了个面具开了个百事馆,自称百事通,但凡是有银钱,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如今好不容易名气高起来了,他倒好,面具一扔百事馆一卖,在长安城里头当起逍遥少爷来,逍遥了几年,在国子监里头混得风生水起,退学之后恰巧适上了科举,便凑了个热闹,没成想竟然中了。 偏今上只重他的文才,却不喜欢他这个人,所以也就没有理他,将他搁在长安城里头,派了个状元府予他,旁的是不闻不问的,没曾想,那货照样混在的风生水起。 这忆秋便是宋仁义还在行走江湖的时候认识的,所以导致忆秋这一身的土匪气厚得很,再加上替宋仁义收拾江湖上那些烂摊子,年纪轻轻便能够八面玲珑八面逢源,今儿也不知是怎的了,脾气同苏凤锦认识的大不相同。 那小二速度倒也快,麻利的上了两壶酒两碟花生米,笑得跟开了花儿似的:“几位是外地来的吧?” 忆秋倒了杯酒一口闷:“还算有点眼力见儿。” 浣纱抱着剑坐在苏凤锦对面,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碟花生米。 小二打了鸡血似的,笑得满面春风:“那是,咱们这平安县里头,可没有您这样的美人儿,那牛肉您稍等,后厨的已经在做了。” 忆秋砰的一声砸了一壶酒在苏凤锦跟前,笑得有些茫然:“来,姐们,同我喝一杯。” 苏凤锦瞧着那酒,摇了摇头:“忆秋,你怎么了?” 忆秋开了酒壶盖儿闷了几口:“我能怎么了?那混帐说的什么混帐话!好似我欠了他什么似的,我能怎么了?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你不喝?成,浣纱,你喝!” 她将酒递给浣纱,浣纱默了默,难得的接了酒。 苏凤锦坐在位置上,巴巴的瞧着这两货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默默点了两碗醒酒汤。 忆秋的酒量不错,两壶米酒下去还清醒得很,浣纱僵木的一张脸已经见了红晕,眼神也开始焕散,捧着酒壶还在饮。 忆秋搭着苏凤锦的肩,笑嘻嘻的:“顾玄常……呵,男人都一个德行,苏姐姐,你可不要信,你若是将一颗心都搁男人身上,那你……你这一辈子可就完了,谁也救不得你。” 可是, 即便不放在战青城的身上,苏凤锦这一辈子难道就不会完吗?苏凤锦只当她喝醉了,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好言相劝。 “忆秋,天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原是今日要回战府的,谁料她竟睡过了头,一觉到了日暮西沉,想来,战青城如今有了正品,又哪里还会起她这个替代品来呢?这般一想,又觉自个儿忒娇情,先前原是她求着战青城放过她,可如今却又坠落到了这般想他的时候,越想便越觉心里头发酸,喉头难受。 忆秋搭着她的肩膀,一拍桌子朝那小二吼道:“上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小二瞧着这凶神恶煞的美人好言相劝:“姑娘,那女儿红原是女儿出嫁时方可取出的,再说,这也唯有有闺女的人家家里头才会有……” 在南晋有这么一个习俗,无论是哪家,但凡生了女儿,便都会酿酒封存,存个十几二十年的,待女儿出嫁了便将那酒取出赠予宾客饮用,亦有谢别之意,在这长安城里头,倒少有酒家会卖女儿红,一来,唯有上了十五年的酒,才能被称作女儿红,二来,这几近家家户户都有姑娘,原都是大婚的时候同嫁妆一并出去的,哪里舍得拿出来旁用。 忆秋一拍酒桌吼道:“找!姑奶奶又不是没银子,去给我找,一百两一坛,给我去找!” 那一锭银子砸进小二怀里,砸得小二只觉骨头生疼火冒三丈:“你这有银子了不起啊!有银子也不能这般胡来吧?那女儿红原就是家中嫁女儿才有的!你若是喜欢喝,你喝你自个的去,喝旁人的做什么!小店可小得很,只有米酒,姑娘若不喜欢喝,还请结帐回家喝去。” 这大冬天的,谁有那个闲功夫给你跑外头去寻什么女儿红,现如今年迈的今上怕是不行了,眼看这风就要吹了,到时候宫中选秀那可就是富贵万千的好日子了,谁舍得将女儿红送出去。 苏凤锦拉着忆秋,忙朝小二道:“原是她喝醉了,小哥莫同她一般计较,这儿我照顾着,劳烦小哥取两碗醒酒汤来。” 小二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细细瞧了瞧苏凤锦,只觉眼熟,观她衣着华贵鸦鬓扶簪作妇人打扮,一时未曾想起来,转身便去取醒酒汤去了。 忆秋扒在苏凤锦的身上,默了一会儿,又呜呜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讲着那段往事。 忆秋很小的时候同太子原是见过面的,那时候太子虽闲散无能,却因着年纪小,还不曾这般好美色,撞上了年七岁的忆秋,那年忆秋父母病故,清明时她撑了家里头唯一一把破烂小红伞去祭祀,撞见了已年十六的太子,太子正是意气风发,初出宫门瞧着什么都好奇,从未见过有人上坟还撑红纸伞的,便上前一问。 忆秋那时候乖顺得很,问什么也不答。 太子当这孩子可怜,便将人直接带去了长安城,一顿锦衣玉食的差人伺候着,当时那作好官当好人的心思膨胀得快升了天,直到忆秋因着身份卑微被府中侍从欺负,她撑了把小红伞要回去。 忆秋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话。 他说:“若是哪一日太子哥哥也同你爹娘一般去了,你可愿撑小红伞来送我?”原来他并不真的昏庸无能的。 后来再见太子,已是天翻地覆,忆秋被卖去了红袖坊,后来便跟了宋仁义一路走南闯北,从此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再见了太子,已然物是人非,小时候那些往事被现实打败,便只当作不曾记得,现如今人去了,忆秋才猛的想起来,那个曾经给了她一段锦衣玉食生活的太子,顾玄常。 苏凤锦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等想到了,那忆秋已经醉过去了,她含糊不清的喃着什么,苏凤锦凑过去半天才听清楚,那嘴里喃的是那一句太子哥哥。 天色已经见晚了,酒肆里头生着碳盆倒也不冷,只是屋外头呼啸的冷风刮得人连门都不大敢出了。 这样大的雪,这两个人又醉得厉害,苏凤锦是没有法子将这两人扶回苏府里去了,正琢磨着是请个人帮着送回去?还是在这酒肆里头暂住一晚,那外头传来拍门声。 第170章 梦回八角连营 小二搁了两碗醒酒嘟囔道:“原是要关门了,怎的这平安县里头还有人来。” 他开了门才发现门外站着苏明央,苏明央那一身官家的行头,小二原是认得的,一时懵了懵:“苏……苏大人,小的可是正经生意人,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你这……” 苏明央拂开身上的寻进了酒肆里头,里头生着碳,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吹得桌子底下的碳又亮了几分,满屋子的酒气被扫了大半。 小二吃力的合上冷风吹得啪啪作响的门,抹了一把脸上的大雪渣子,诚惶诚恐:“苏大人……” 苏明央摆了摆手:“我来接妹妹回去。” 小二这才想起来,原是苏府出了事,苏家小姐回来了,他怎么瞧着这三个人不像平安县的呢,原是这么个原因! “是是是,这二位姑娘都喝醉了,小的还想着怎么将人送回去呢,您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小二换了个人似的,浑身打了鸡血的般的谄媚讨好,毕竟苏明央如今已经是七品了,虽不知是个什么左评事的,那官儿到底已经搁那儿了不是,好歹人家还当过几天侍郎见过圣颜呢,小二是半分也不敢怠慢了去。 苏明央脱了狐裘大氅披在苏凤锦身上,轻声道:“我差人驾了马车过来,你披着,莫着了凉。”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凤锦捧着醒酒汤喂浣纱,浣纱见是苏凤锦,乖得很,默默喝了,到了忆秋那儿,忆秋张牙舞爪的跳上了桌子,指着苏明央冷笑:“妖怪,不要无礼!你且认认看,我是谁!” 苏凤锦:“……忆秋,别闹了,快下来,咱们先回去。” 忆秋瞪着苏凤锦默了默,忽的将桌上的碗碟扫了个干净,语音清脆:“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么!” 那书是前朝一位吴姓先生写的,共计一百回,也不知忆秋看了多少去,喝醉了竟成了这模样,苏凤锦甚是无奈:“忆秋,你喝醉了。” “想当年俺老猪掌天河十万水军,葡萄美酒夜光杯,还有嫦娥作陪,肆意畅快,都怪你这遭瘟的猴子,害得俺老猪得了这么个造化……”忆秋抄了桌上两根筷子瞪着苏凤锦,晃了晃脑袋,险些从桌子上摔下来,得亏苏明央眼快扶了一把。 忆秋一筷子扫了过去,哼哼道:“我当年威镇北方,统摄真武之位,剪伐天下妖邪,乃奉玉帝敕旨!” 苏凤锦忙应和:“是是是,忆秋,你醉了,且先随我回去。” 忆秋一拂衣袍:“没大没小,吾乃你福师是也!” 苏明央瞧着忆秋是风中凌乱目瞪口呆如有雷击:“妹妹,这忆秋姑娘怎的喝了些酒就成了这模样?” 苏凤锦忍不住扶额,她这到底是瞧了多少书才瞧成这模样啊。 浣纱酒醒了大半,抹了一把脸瞧着忆秋,表情依旧木讷,瞧着木头似的。 忆秋面容精致艳华, 眉似柳,那眼似湛蓝的湖,倒影着天空纯净的云,如今她年方十五,这周身令人惊艳的美已然越发难以抵挡了,想来再过些年,必是倾城绝艳之姿,这宋仁义倒真是个会识人的,得了这般女仙之姿的忆秋,真真是羡煞一群长安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头长安城里的人都开始养小姑娘,只不过长大后容颜尽变者有之,脾性桀骜恃宠而娇者有之,甚少有如忆秋这般才貌双全性子讨喜的。 “来,先把醒酒汤喝了。”苏凤锦端了醒酒汤递给忆秋,忆秋一拂手便打翻在地,得亏苏明央护着,才没倒在苏凤锦身上。 偏忆秋还似无辜的人一般,盘腿坐在桌子上,得意洋洋:“俺老猪掌天河十万水军……” 浣纱一记砍刀直接将人劈晕了,这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苏凤锦吓了一跳,浣纱将忆秋背了起来:“回去吗?” 苏明央领了人朝外走,苏凤锦扫了眼那把红油纸散,伞上头的雪已经化了,晕染得伞面油纸软了几分,她抖了抖伞上的雪水,拎着伞出了门。 门外头停了一辆马车,一个裹得严实的车夫坐在马车前头,雾色从他嘴里吐出来一瞬便被风雪卷走了。 浣纱将忆秋塞进了马车里,复又拉了苏凤锦、苏明央上了马。 马车这才缓缓动身,朝着苏府驶去。 苏府大厅里头备了晚膳,肖然心站在大厅门口翘首以盼:“你说怎的这般晚了也不回来。若不是雁青那丫头过来,我还不知道呢。” 苏正清咳了两声,扫了眼站在肖然心身旁的素蛾,面色沉冷:“素峨,这几日若是没事,你就先回去。” 素蛾垂眸偷瞄了眼肖然心,见她无甚表示,便应下了:“那素峨这便走,义父义母好生保重。素蛾晚几日再来伺候。” 苏正清神思恍忽的挥了挥手:“去吧。” 素峨初大厅一会又转了回来,欢喜道:“义父、义母,姐姐回来了。” 肖然心忙上前了几步,瞧着这被背回来的忆秋直皱眉:“怎么了这是?好了一身的酒味儿。” 苏凤锦扫了眼那桌子菜,默了默,低声道:“肖姨娘,我送她回房去。” “诶,那你还吃吗?”肖姨娘眸色暗了暗,亲自上前替苏凤锦抖着衣袍上的雪,苏凤锦扶着忆秋摇了摇头:“不了。” 肖然心见她同浣纱三个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面色微沉了沉,苏正清起身,披了件披风,肖然心一脸诧异:“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苏正清咳了两声,朝苏明央道:“你同我去书房,我有要事。” “是,爹。”苏明央拂了衣袍上的雪,同苏正清一道离开了。 肖然心见人都走了,扯着帕子恨得咬牙切齿:“原不过就是个弃妇,得瑟了几日倒真将自个儿瞧得多金贵了!” 素蛾扶着肖然心坐下,乖顺得紧:“义母可千万莫生气,若是伤了身子,素峨可该心疼了,这些菜原是义母喜欢吃的,义母尝尝。” 肖然心见她态度温婉,面容生得又是清纯秀丽的,待她这般顺心顺水的,越瞧越喜欢:“好好好,你有心了,你放心,义母便是想尽办法,她得让你嫁到战府去,将来义母可就指望着你了。你可千万莫让义母失望。” 素蛾跪在地上,朝着肖然心磕了三个响头,信誓旦旦:“若不是义母相救,素峨便该死在那贼人手里了,素峨想,许是云锦姐姐在天有灵让素峨来到义母身旁代她尽孝,素蛾不敢怠慢,必当为义母鞠躬尽瘁。” 这一番话说得肖然心是眉开眼笑,连连拍手称好:“快起来快起来,既然他们不吃,那咱们吃。” 素蛾欣喜起身:“多谢义母。” 寒风在窗外呼啸,大雪淹没了整个村庄,窗外一眼望去,那梅花都被厚雪覆盖,只隐约里还能瞧出一抹单薄的红来。 忆秋被浣纱打晕了搁床上,这会儿还未醒,苏凤锦取了帕子替她擦着脸,无意中瞧见了枕头底下的药盒,打开闻了闻,香气靖洌得紧,想来该是忆秋的东西,便又搁了回去。 浣纱虽醒了酒,可这劲儿一缓过去便又开始醉意朦胧了,好在浣纱同忆秋不同,她醉了便乖乖的躺着,不吵也不闹,安静得不像话,让人莫名心疼。 苏凤锦见她站着都睡着了,悄悄扶了她去了软塌上让她睡下,又吩咐雁青取了新被子盖在她身上。 雁青伺候着苏凤锦,憋着半天的呵欠:“小姐,您也睡会儿吧,这都快子时了,便是不困,那明日回去总归是要有个好精神的。” 苏凤锦趴在床沿,揉了揉脸,疲惫得紧:“明日回去?” 雁青搀扶苏凤锦起了身,替她宽衣:“是啊,战府那边差人传了话过来,请小姐明儿回去呢,原是昨儿早上便传了信来,只是小姐累着睡得沉,所以老爷便差人回了。细说起来,小姐同姑爷的感情可真好,那次姑爷回门的时候可真真是厉害,将府里欺负小姐的都训了一顿呢,连着肖府的都不曾放过,小姐能嫁得如此良缘,真真是三生有幸。” 苏凤锦宽了衣,雁青将一枚香囊递给苏凤锦:“这是昨儿收拾床铺的时候奴婢发现的,瞧着这绣工,合该是小姐的物件儿。” 苏凤锦瞪着那香囊细思极恐,这原是战青城腰间佩的那个,怎会在她的床上找着?苏凤锦接香囊的手抖了抖,将香囊打开,里头搁了几片樱花花瓣,以及一张红色剪纸小像,那小像分明是卿如玉倾城绝艳的模样,她的心一瞬间便凉了,那些日子的情意,原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想起昨儿夜里那个荒唐而混乱的梦境,苏凤锦心里头一阵一阵的发凉。 她真真是害怕极了,若是她这般轻易的陷了进去,那么就真的如同忆秋所说的,一无所有,终老至此了。 苏凤锦将东西一股脑塞回了香囊里,将香囊顺手扔床上便去睡了。 雁青留了一盏灯,坐在碳盆边守着夜,见苏凤锦不知觉睡得沉了,垂眸盯着碳盆里头的火发怔。 战青城原是一路跟着苏凤锦的,打苏府跟到了那酒肆,又打酒肆里头一路跟回了苏府,这会儿阴沉沉的出现在了苏府的书房里,正在简议朝中诸方势力的父子两一时慌了神。 第171章 苏凤锦的女儿红 战青城那步形如风,风卷夹着浓烈的杀气朝着父子二人扑来,吓得这父子二人面色惨白。 战青城一掌拍在书桌前,慢悠悠的开口:“锦儿的女儿红在哪里?” 啊??这夜半三更不为兴师问罪,却问女儿红的,战青城真真是头一个,莫不是因着这今上面前的红人脾性都古怪?细细想来,宋仁义、赵阮诚、李均之,云逸没有哪个性格是不别扭的。 苏正清回过神来,忙道:“这……这凤锦当年出嫁已尽数同陪嫁送去赵府了,这……下官也不知会是这般…若是早知道,定是要留着的!” 见战青城面色越发阴沉,苏明央忙道:“我记得当日赵大人差人埋在了赵府东院的桂花树林里,还戏言说要待他女儿出嫁了再挖出来继续当作嫁妆。”那时候那女儿红想来也该有三十多年了。 战青城转身走了两步,又顿了脚步:“太子已殁,奉劝一句,朝中局势尚未明朗,二位还是莫过早择栖的好。” “是是,不知将军还有何见教?”苏正清做官的时候已经三十好几了,那一身的风华儒雅之气已经被消磨干净了,他到底不比战青城在朝堂中呆得及。 “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嘴上是这般说着,脚却朝着那雅竹阁挪了过去,好在屋子里头的人都睡了,他原也不想来的,只是那夜走得急,落了件东西,如今偷进了屋才瞧见是个香囊。 半睡半醒的雁青见是战青城,险些惊呼出声,战青城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低声吩咐了两句,正要寻香囊,却见香囊搁在桌案上,顺手便取走了。 临了时又折过头去瞧苏凤锦,苏凤锦眼角还带着泪痕,想来是哭过了,睡着的时候眉宇也直皱着,不知是梦见了些什么。 因着苏凤锦睡在里头,战青城小心翼翼的越过忆秋,亲了亲她的额头,做贼似的爬窗走了。 苏凤锦次日醒来便去找那香囊,谁料那桌案上什么也没有,一时急得满屋子翻找,见雁青端了净面的水来急道:“雁青,这儿昨夜搁了个香囊,你可瞧见了?”= 雁青一且茫然:“什么香囊?小姐怕是睡糊涂了,昨儿夜里小姐扶了忆秋姑娘回来就一块儿睡了,可不曾瞧见什么香囊。” 苏凤锦有些懵:“不可能,原是你同我说失收拾床铺的时候寻着的,那花纹我还记得,是并蒂莲……” “小姐记错了,昨儿小姐确是喃喃着什么香囊的,奴婢却不曾见着。小姐洗漱吧。”雁青端了洗漱用品伺候苏凤锦一一用过。 忆秋头疼欲裂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揉了一把鸟窝似的发,疼得龇牙咧嘴:“我这脖子……嘶,这一身的酒味儿……我昨儿喝了多少?” 苏凤锦已经衣着完毕,窗外头的雪已经停了,昨夜的大雪堆积,雪足有三尺厚了,那梅花树上头的雪被风一吹便落了地,放眼望去一片纯白色,天地好似盖了一床洁白的棉被,亮眼得紧。 清冽的风扑在面上,苏凤锦真真是觉得见了鬼了,好好的一件事儿,怎的说不是就不是了。 雁青见外头传来敲门声,便去开了门,肖然心衣着齐整的走了进来,较之先前那满头珠翠,如今素雅不少,衬着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多了几分宜室居家的温婉:“早膳已经备好了,将军府的马车也在外头了,昨儿我悄让人去后山竹林子里寻摸了些冬笋,你既喜欢,就一并带回去尝尝。” 忆秋擦了一把脸,凑了过来:“什么时候用早膳?我昨儿醉了都没吃什么,如今饿得慌。” 苏凤锦一时哭笑不得,领了她去了前院大厅用膳。 府中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气氛,那是一种小心翼翼支撑维护的平静,尽管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忆秋扫过桌面上的早膳,砰的一声放了碗,优雅的擦了擦嘴,望向那举止作得有些刻意的陌生姑娘:“苏姐姐,没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啊,这位是谁?” 苏凤锦搁了碗筷:“我回战府了。” 苏正清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得空了就回家住几日。” “好。” 肖然心忍了这么多日,终于开口了:“凤锦啊,明央到底是你大哥,你瞧那日,他知你出去了,便冒了那样大的雪来寻你,你与他虽是同父异母,可到底有一半的血脉是一样的。” 忆秋当即怒了:“你若是要指望着你儿子好,不会向苏大人吹枕边风散些家财出去帮帮忙?见天的指望着苏姐姐,你也忒不要脸了,先前那般欺负苏姐姐,如今还好意思过来求人?苏姐姐在战府好好坏坏原都是她的事儿,同你这不相干的姨娘有甚关系!苏姐姐有难的时候没见你帮忙,如今你有难了,也别恬着个脸来寻她!苏姐姐咱们走!” 忆秋拽着苏凤锦便朝外头走,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肖然心瞪着远行的马车气极:“那不识礼数的小贱蹄子……” 苏正清冷脸低喝:“够子!” 肖然心吓了一跳:“你凶我作什么!你也不瞧瞧那小贱蹄子那模样,她是什么身份,竟这般说我。” 苏明央揉了揉眉心:“娘,她是状元府管事。” “什……什么?女管事?这怎么可能!”肖然心猛的想了起来,那日忆秋这么闯进府里,自报家门来着。她脸色猛的变得苍白:“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她同状元爷耳语几句,那……” 苏明央凝着那远行的马车低声道:“娘,以后莫再给凤锦什么压力了,她在战府活着已然辛苦,朝中如何,儿子自会小心。” 苏正清伙同苏明央出了门,独留了肖然心与素峨站在门口。 素峨捧着肖然心,眸色微眯:“义母,想不到那人竟是状元府女管事,真真是厉害,人不可貌相。” 肖然心拂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人家,你再瞧瞧你!!羡慕有什么用。” 素峨抿着唇委屈的站在她身旁,瞪着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马画恨得牙痒痒。 从平安县至长安城足有一日的路程,加之是雪天,苏凤锦好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路过一处荒地,见那荒地上扎了棚子,远远的苏凤锦还能瞧见那搁在冰天雪地里头的两副棺材。 一道素白的身影跪在棺材前,战青城那挺拔的身影便站在她身旁,似松一般,屹立不倒。 忆秋愤愤道:“原是死了的罪臣,那些个大人还不是瞧姓战的面子上才过来探望一二,如若不然,卿府那父子两当真是连埋都不会有人埋!” 苏凤锦紧握着衣袖子,凝着桌面上的空茶盏低声道:“那些事我也不知道,只愿回了战府能安生一些。” “苏姐姐,不如过几个月皇家狩猎的时候你也去,若是能向今上讨要一旨休书,那到时候不是名正言顺的从战家出来了么? 到时候我开个小店给你守着,或者你想去哪里,做什么都成,总不能全指望着那些臭男人,咱们女人就该团结起来。” 苏凤锦瞧着这打了鸡血似的忆秋心里头感动得无以复加:“什么时候狩猎?” “唔,不大清楚,约摸着要等雪化了才开始。往年的春猎是在齐英山,那儿地势起伏连绵的,小兽也多,近来宫里头的人买了许多小兽放在齐英山,想来就是为着明年的春猎呢。”忆秋是个做生意的,如今这长安城里头明明暗暗的生意有一半是落入了状元府的口袋里,但凡是要有什么动作的时候总会开始筹备、买东西,所以忆秋对这行势是一清二楚。 “好,我记下了。这段时间我就开始练。”苏凤锦心里暗自记着,若是要打猎,那必须要会骑马,会使弓箭才行,苏凤锦的体质寒,且弱得很,也不知学成是什么时候了。 “你一个人也摸不出什么来,不如让浣纱教你。我偷告诉你,你可别瞧着浣纱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其实她可厉害了,当年还……” 浣纱咳了两声:“奴婢雕虫小技在大奶奶面前不值一提。” 忆秋挑了挑眉,笑得高深莫测:“浣纱,你不是一直在寻他吗?若是将苏姐姐教会了,我去给你查。” 浣纱那张终年不变的脸终于有了神色:“当真?” “状元府的承诺可是很值钱的。”忆秋挑了挑眉,自信又骄傲发,似一个闪闪发光的太阳,耀眼而明亮。 于是,在忆秋的撮合下,浣纱便成了苏凤锦的师父,开始负责苏凤锦的武术。 马车停在战府大门口,苏凤锦回了东屋,刚用过饭,便被浣纱拉去后院开始扎马步。 苏凤锦没蹲一会儿便浑身酸软哪哪儿都疼,奈何浣纱认真得很,一个眼神杀过来人便老实了。 春芽同挽珠闲着,便一同陪着苏凤锦练,蹲半盏茶的功夫,一个个便开始喊不行了。 芳姨端了点心进屋,瞧着这扎马步蹲得懒散的众人哭笑不得:“都别扎马步了,来吃点点心,这战府里头个顶个都是高手,哪里由得着你们出手,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明儿如何是好,老夫人可点名了让大奶奶明儿过去,这若是又闹出个什么来,大奶奶可以有苦头受的了。 苏凤锦一听见老夫人三个字骨头又开始疼,她按着挽珠伸来的手挪到椅子上坐下,低声道:“可否不去?” 第172章 三书六礼 芳姨急道:“祖奶奶,可不能不去,按说你回府之后便当去请安,只是如今夜深了,不宜打扰,早些歇息,明儿可得早早去梧桐院候着,到时候你乖顺些,可千万要忍着,莫置什么气。” 苏凤锦忽的想起那灵堂里头一跪一站的两道身影:“芳姨……是不是卿二小姐要同将军大婚了?” 芳姨倒了盏菜递给她,叹了叹气:“你同那卿二小姐原是有几分相像……如今爷待你是个什么心思也着实难说,虽说你父亲最后无罪放了,可那到底是今上的旨意。” 春芽揉着自个的腿,愤愤道:“那又如何?卿二小姐便是再像,同她也是两个性子,根本没有可比性。” 苏凤锦捧着茶盏,东屋里头生着碳,暖和得很,屋外头呼啸而起的寒风听着却渗入骨髓:“若当真如此,倒也好,咱们东屋也能安生些。” 芳姨恨铁不成钢:“你怎的还是这么个想法,好在那卿二小姐还有孝期在身,若逢大事,孝期便改作九九八十一天,你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若能孕个孩子,你倒也不至于似如今这般……” “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苏凤锦呆坐在椅子上,面容因着先前扎马步而泛起的一点红晕也消散得干净。 芳姨无奈之下只得退下了。 春芽扫了眼苏凤锦,一脸鄙夷:“你也不瞧瞧你这样儿,人家卿如玉失了挚亲家道中落都衣着得体瞧着我见犹怜的,你家道上升,却还这般苦着个脸,活像咱们欠你多少银钱似的,呵你就这般作吧,瞧爷哪日会被你作走!” 挽珠瞪了春芽一眼,低声道:“小姐……” “你也出去。” “是。” 一小会儿的功夫屋子里的人便走了个干净,浣纱默了默,往角落里头藏了藏。 苏凤锦忽的起身,衣衫单薄的推开了落地窗,窗外头那株三人合抱的大樱花树上堆满了雪,她执笔沾墨,却发现那墨冻得僵硬,于是又取了小刀坐在风雪里头刻字。 刻好了倒也不挂,拿进了屋子里,扔进了那碳盆里,竹片被火蒸去了仅余的几分水气,窜的一下便烧了起来,一股子竹子的味道在屋子里头肆意,冷风呼啸入屋,将屋子里头的几分暖意扫得干干净净。 浣纱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关了落地窗,将窗外的寒意隔绝:“夫人,您该信他。” 苏凤锦怔了怔,浣纱又道:“若不去试一试,怎知是真是假?便是掏了心又如何?心上的伤总会好的,不过就是留条疤罢了。” 苏凤锦失笑:“你倒看的开。” “夫人请歇息。”她站在床边,拉开被子。 苏凤锦躺在床上,灯盏拂灭,长夜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怀着一个揣揣不安的心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这夜的雪下得格外的大,那雪棉絮似的往下掉,许多在灵堂里头守夜的大臣都着了慌,好在棚子里头搁了足够的碳,倒也不觉多冷。 卿如玉跪在棺前麻木的烧着纸钱,卿府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下,除了卿如玉。 战青城取了件披风披在她身上,表情淡漠:“夜深了,去睡会。” 卿如玉的悲伤已经过了,痛苦也好、撕心裂肺也罢,无论她做什么,她的兄长、她的父亲都不会回来了。 她再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卿如玉了,人们口中高谈阔论的也不是文才双绝貌丽倾城的卿如玉了,她忽觉绝望,这世间除了战青城,她是一无所有的了。 “阿城,你可会娶我?”她抬头,声音沙哑疲惫,她已经很累了,再无暇去顾及那些你情我愿的美好,也没有那个心去蹉跎了,她只想安定下来,有一隅之地,能得安心。 战青城凝着那只苍白的手,那是一只保养极好的手,上头还残留着前些日子涂的浅色蔻丹,那蔻丹衬得她的指越娇美纤长。 “会。” “真心?”卿如玉问完又忽的后悔了。 传闻战青城盛宠府上东屋那位,还因此同老夫人闹翻了,卿如玉一时拿不定主意。 先前想尽了法子想嫁给他,她以为,她是可以嫁给他的,带着年少的憧憬,带着青春时朦胧而美好的爱情一起。 “去睡吧。”战青城抽了袖子,转身去同那几位大人打招呼。 都道是战青城正值念旧情,将卿如玉保下已是不易……将战青城夸得上了天。 战青城不急不燥,一一应付,翻手覆掌之间八面玲珑。 卿如玉倒也不急,只要战青城愿意娶她,原都是有机会的。 因着次日便是卿府父子的葬礼,所以来围观的人不在少数,苏凤锦这会儿倒没去,她去了老夫人的梧桐院。 去的时候旁的人都已经到了,兰馨今日着了一套淡红色的缠梨长袍,外头披着件白狐肩坎,整个人显得越发尊贵。 在她身旁坐着的是古妙晴,那个并不怎么说话的三姨奶奶。 坐在对面的是檀香,檀香见她来了,忙起了身。 兰馨笑盈盈的凝着苏凤锦:“姐姐在娘家这几日可住得好?令兄升了官儿呢,虽是个七品,却也是可喜可贺,他这般年纪,又是这么个家世,能得七品已经很不错了。” 苏凤锦讪讪一笑:“老夫人。” 老夫人斜倚在软塌上,捏着烟管嗒嗒的抽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烟草味儿,搅着碳火与梨香的味道熏得人想吐。 老夫人搁了烟管儿,懒懒的开口:“既然都来了,那便开始吧,你坐。” 苏凤锦意外老夫人突然对她这般客气,当却谢了恩这才坐下。 “喊你们来,这意思佑摸着你们心里都清楚,卿府那些事儿暂且不论,如玉原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年纪轻轻没了娘,如今又是无依无靠的。” 兰馨眸色一转,轻笑道:“如玉同爷原是青梅竹马,先前两家还戏说过这姻缘一事呢,爷前儿还同我说,若能娶了如玉回来,他这一生便都圆满了,旁的念想也就消散了。” 兰馨别有深意的扫了眼表情木讷的苏凤锦颇有几分得意,又道:“所以兰馨瞧着,若能成全了他们两,倒也是一桩好事。” 老夫人顺着兰馨的梯子便往上爬:“话是这么说,只是却要苦了你了。” 有了卿如玉,战青城就更不会往兰馨的西屋去了。 兰馨想的却是让卿如玉来收拾这打不死的苏凤锦,然后她再来个黄雀在后。当却委婉道:“兰馨原是为着爷着想,只要爷幸福了,那兰馨心里头便也知足了。我同妙晴妹妹都是这么个想法,不知东屋姐姐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这才将忽视了的苏凤锦搬上台面:“你也说说。”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面色苍白:“我……我不同意。” 老夫人眯了眯眸子,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缭绕的烟雾埋着她的脸,使得老夫人显出几分阴沉。 “你们可问过将军的意思了?是将军要娶,还是老夫人要将军娶?”苏凤锦已经好几天不曾见过战青城了,所以有些话根本无从问起,或许问了,也只是自己找虐罢了,可浣纱说过,总是要试上一试的,便是见了血,只要不死,将来回想起来也不过就是留个疤痕罢了。 老夫人没曾想苏凤锦突然反骨了,手中的烟管磕了磕:“他倒也同我谈过,几年前出征的时候青城便说过,得胜归来便娶如玉作妻,只是没曾想这大婚晚了这么多年,你是今上亲赐的大婚,论起身份来,比兰馨还要高些,该比兰馨更识时务些才是,青城已将祖传宝玉赠了如玉,那这三书六礼的,咱也就尽量赶在那这三个月里头办完。” 苏凤锦紧纠着帕子,抿唇不再言语。 兰馨热切的同老夫人谈论着三书六礼的事宜,古妙晴偶尔也会见解独到的插上两句,檀香先前本就是伺候老夫人的,这会儿也凑了过去伺候着,梧桐院里头独苏凤锦表情木讷的坐在原地,瞧着似了灵气的假人一般,她被忽略了个彻底。 于苏凤锦倒也是一种庆幸,她原也不想去参与那些,于是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离了梧桐院。 兰馨扫了她一眼,心底默叹了叹气,她竟比东屋的还要胆小么?连反对的也勇气也没有。 苏凤锦出了梧桐院远远的便瞧见战青城一袭素衣走来,那香囊正稳稳当当的在他的身上挂着。 战青城没同她打招呼,径直着便擦身而过,苏凤锦的话卡在喉咙里,忽觉酸涩,她咬了咬唇,一步一步的往东屋走去。 战青城站在转角处,凝着她那削瘦的身影叹了叹气,转身进了梧桐院。 苏凤锦忽的发觉她的白玉簪子掉了,一时慌了神,又跑回去找。 战青城坐在苏凤锦的位置上,笑盈盈的:“好啊,儿子年少时便早想迎她入府了,只是碍于战卿两家那些事儿,如今卿府中落了,我也无意让如玉在外头受委屈,母亲动作可要快些,如玉这般明艳的人,想娶的可多了去了。” 老夫人见他言辞之间终于对了苏凤锦松了口,暗自觉得,娶了卿如玉倒也好:“那原是个乖顺的孩子,日子为娘同兰馨已经请人算了,明年四月初九是个不错的日子,宜嫁娶,正好她的孝期也过了。” 战青城靠着椅背,捏着茶盏忽的发现地上有一枚白玉簪子,那簪子分明就是苏凤锦的那一支,他顺手捏起。 第173章 东屋砍树 兰馨瞧着那簪子轻笑:“瞧着这簪子货色普通得很,想来是小店里头买的,爷这是打哪里得来?” 战青城微用力,手中的簪子啪的一声断了,如同苏凤锦的心,生生被剜成了两半,先前种种温情于她而言,到底只是一个笑话,苏凤锦越发恨自己,她到底是水性扬花了,到底还是被辜负。 战青城将簪子扔在桌面上:“合该是哪个丫鬟掉的,安吉,拿去扔了。” 安吉只得拿了簪子出去,结果瞧见了一道在雪地奔跑的身影,那身影跑得快,踩了裙摆跌了一跤,又迅速爬了起来朝着东屋奔去。他忽的心里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偷跟了过去。 苏凤锦回了东屋之后便将人都打发走了,她是头一次将屋子里头备的那些绣品剪了个干净。 挽珠听着屋子里头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哆嗦:“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有事同奴婢说,你万不可想不开啊小姐……” 苏凤锦将给战青城绣的衣、荷包、发带、护腕等全部用剪子剪了个干净,连带着战青城送她的那些云锦绸缎也一并剪了个干净,还有什么是战青城送的?对,还有簪子,一整箱的簪子,苏凤锦将那箱子打开,将簪子一把抓了出来,狠狠的掷在地上,那些簪子落地多半都碎了,梳妆台上的胭脂被扫落在地,和着簪子红红花花的染了地斑驳。 苏凤锦又想起那外头的树上挂着的竹片儿,扯了杆子便将那些竹片合着雪打落,她写的原也不多,这般一打便全掉了下来,苏凤锦一块一块的拿起来,一鼓脑扔进了碳盆里头。 挽珠实在不放心,便爬墙进了内院,见苏凤锦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斧头在砍树,吓青了一张脸:“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当心伤着你自己。” 苏凤锦瞧见挽珠,手里头的斧头掉在地上,整个人失了向分生气,变得似初来战府时那般,黯淡、木讷、了无生气。 挽珠瞧了眼那被砍了几下的樱花树,拉着苏凤锦进了屋,苏凤锦踹开地上的簪子,坐在窗口发呆。 挽珠不知苏凤锦是怎么了,也不敢去问她,只得默默收拾着屋子,旁的东西倒没坏,只是屋子里头那些绣品剪了大半,一箱簪子没有一个是好的,连着她出门时戴的那一个也不见了。 战青城打梧桐院里头出来心情是极好的,那张平日里冷冰冰的脸上如今瞧着是春风满面,府上的人只当他是要娶卿如玉了,给高兴的,只是对战青城还往东屋走颇是不解。 东屋大门紧闭,战青城爬了墙才进去,芳姨与安吉站在门口,安吉见战青城来了,似见了救星一般:“爷,你可算是来了,你是不知道,那屋子里头噼里啪啦的,就跟过年放鞭炮似的。你说这东屋奶奶莫不是要想不开吧。” 战青城心头一慌,忙拍门:“把门打开。” 挽珠只得去开了门,战青城见这一屋子的狼藉直皱眉:“怎么了?你日熬夜熬花了多少心血绣的,怎的都剪碎了?那些簪子不喜欢了?” 苏凤锦起身,理了理衣袍,面目呆滞木讷:“碎了便碎了。” “你的绣工历来极好,这三个月有之内赶走一套嫁衣出来,想来如玉大婚的时候若能穿上,必会很开心。”战青城心疼又好气,硬是拉着一张脸嘱咐她。 原以为她会拒绝,却不曾想她应下了:“一套嫁衣十万两,爷可还要?” “本将军给你三十万两,绣一件最好的出来,针线晚些安吉自会送来。”战青城紧了紧拳头,面目阴沉。 “好。”战青城发现苏凤锦又变了,变得木讷呆滞,似失了魂魄一般,他记得初见苏凤锦的时候,她便这样,扒在床上双目无神,似在等死一般的表情,一整颗心好似针扎一般。 “苏凤锦,好好绣,可不要妒忌,我会每日来检查。”战青城居高临下的瞧着这个面目平静的女人,先前从梧桐院里头得知她拒绝的心情烟消云散,他忽觉茫然,竟有些不知眼前的路要怎么走了。 苏凤锦的身份,他隐约里已经有了一个轮廓,待她不可太好,府中处处皆是眼线,偏苏凤锦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好。”她逆来顺受,不卑不亢,安静得有些过份,失了苏凤锦原本的性子。 “怎么这副表情?不想我娶她?”战青城掐着她的下巴逼得她抬头,却见她眸子灰败黯淡,心口忽的一疼,松了手。 “若我说不想,你就不娶吗?”苏凤锦忽的鼓了几分勇气,抬头定定的瞧着他。 “可以考虑。”战青城忽的开口。承诺又如何?那些誓言又如何?终比不过苏凤锦 一句愿望的,他连后续都已经想好了。 “将军想娶便娶,何必来问我。嫁衣我会做好,将军事务繁忙,我便不留你了。”苏凤锦站在门口,一只手扶在门上,示意战青城走人。 战青城眸光晦暗不明:“你当真要我娶?” “将军爱娶谁便娶谁,岂是苏凤锦能掌控的。”她垂眸盯着地面断了的簪子,只觉可笑,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值得战青城去回一句不娶?那原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吗?如今好不容易要美梦成真了,以岂会轻言放弃? 战青城扣着她的肩,面目阴沉:“你当真这般想?” 苏凤锦忽的推开他:“我还能怎么想?战将军,我早说过了,不要同我有来往,你要娶她便去娶了就是了,这妻子的位置我原也不稀罕,你爱让谁来坐着便让谁来坐着,我算什么?我原不过就是个弃妇,我知道的,你用不着一遍一遍的提醒我。” 战青城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我不爱你了你便要这般作践你自己?若是哪一日我将你逐出将军府呢?你是不是就要去悬梁投河了?” 苏凤锦猛的将她推开,她倔强的忍着没掉眼泪:“你要娶就去娶啊,来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战青城叹了叹气,忽的将她抱在怀里:“给我一些时日。” 苏凤锦在他的怀里挣扎:“不必了,我同你原也不过就是一场交易,只求日后将军给我一纸休……” 战青城捧着她的脸嗤笑道:“既知自己是弃妇就安生些,说不定本将军偶尔还能过来瞧瞧你,锦儿,不要惹我生气。” 他忽的将苏凤锦抱了起来,苏凤锦掐着他的脸慌张低斥:“战青城!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日后给你一旨休书,自是先日了。”战青城挑了挑眉,到底读过几年圣贤书,这文字上的功夫不怎么用,事关幸福的,却玩得风生水起。苏凤锦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照着那张英弄的脸便是一巴掌。 战青城的脸微偏了偏,还顾着她,将她轻放在床上冷笑:“苏凤锦,你这胆子倒越来越大了。” 苏凤锦缩到了角落里,面目沉冷的瞪着他:“嫁衣我会绣,将军若无旁的事,请回!” “苏凤锦,有时候眼见的未必是实,身处官场若要保身总有些不得已,那些强大得只手遮天毫无原则的人,小话本里才会出来,你就不要妄想了。”战青城意有所指,却不知苏观锦听明白了不曾,只是见她双眸暗淡,整个人丢了魂一般。 “祝将军与卿小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她垂眸,默了默,终于开了口。 “哼,你倒有几分自知之明。”这个榆木脑袋,同她说了这么多,原都是白说了,她就是个木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指望着你挑明白了说,可如今 事情是能挑明白的吗?今上也好,朝中旁的人也好,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将军府里头! 战青城被苏凤锦气得拂衣而去。 安吉握着手中断了的簪子一时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忙追着战青城出了东屋。 “爷!那一屋子起码得值五十万两!光是那一箱子的簪子咱们可就花了三十万两,再加上那些云锦绸缎,大奶奶的绣工……那簪子可是上等玉石磨制而成,没个眼力见儿的都瞧不出那簪子的好,原也足够低调了,怎的大奶奶这一下子全毁了,那我这簪子是扔还是不扔啊?” 战青城已经来了镜湖,扫子眼跟着的安吉,夺了他手中的簪子,气极:“那女人到底是个没心没肺的,说句不娶还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安吉见战青城怒火攻心杀气腾腾一时不敢多言。 “去文绣院取几匹云锦绸缎给东屋的,将最好的丝线全送过去!”时至冬日,那镜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只有这个时候这战府里头的人才敢在镜湖上边走一走,镜湖极大,占了将军府十分之三,远远的望去,尽头的山色空蒙得紧。 安吉跟在战青城的身后,低声道:“爷,您这心里头搁的到底是卿二小姐还是东屋奶奶,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战青城站在冰面上,盯着镜湖茫茫大雪叹了叹气:“去查一个人。” “爷,您这还要查谁?”安吉不敢凑得太近,怕这冰承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江南顾家。”顾,乃皇姓,江南顾家竟与皇姓相同,其中必有几分牵连。 安吉有些懵:“江南顾家乃第一绸缎商,最近不知怎的开始大量收买铁矿山,江南一带的都被买得差不多了。” 战青城眸光幽暗:“去查。” 安吉诧异的瞪着战青城:“爷……”那可是顾家,与皇族同姓,若真是今上的人,那么很容易自暴身份呐。 第174章 心有灵犀 “去查!”奈何战青城面目阴沉态度坚定。 安吉风一般的逃走了,余留战青城站在冰面上,凝着湖中央的那座阁楼发怔,默了好一会儿才挪了过去。 战青城打镜湖出来天已至正午了,难得出了个太阳天,屋檐的雪已经开始化了,滴滴嗒嗒的落在地上。 他管不住脚,下意识的便又去了东屋,苏凤锦分明不过就是个小家碧玉不大起眼的人罢了,怎的偏又与天机门主有这般关系,是什么原因,竟让天机门主那般护着她。 今儿难得的一个太阳天,苏凤锦将绣搬了出来搁院子里头,正在刺绣,她神情专注,手里头的绣花针上下翻腾,阳光轻轻抚过她乌黑的发,苏凤锦绣得手都僵了,挽珠递了汤婆子给她,小声嘀咕:“小姐,爷作什么要你给那如玉小姐绣嫁衣啊,这不都是女儿家家自己的事儿吗,又不是你出嫁。” 苏凤锦垂眸,表情木讷的瞧着那投在墙面上的树影:“有钱可赚,无妨。” “小姐,这不是银子的问题了,这可是面子的问题了,到时候若是真让卿小姐穿了你绣的嫁衣嫁进来……” 苏凤锦垂眸,对着手哈了哈气:“三千两一套嫁衣,也值了。” 有了银子倒时候她若是自请离开将军府,也是有退路的,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狼狈不堪,连找人借钱都觉得尴尬。 挽珠嘟着嘴,坐在苏凤锦身旁理着绣线:“也不知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先前那般宠小姐,如今又待小姐这样,真让人琢磨不透。” 苏凤锦刺绣的手微僵:“不过是各取所需,没什么想不明白的。” 战青城将她当作卿如玉,以此来缓解他心里头的空寂,而她也需要靠战青城保下苏府,左不过就是一场交易罢了,如今清楚了,心里也就不再那般难受。 战青城默了默,转身离开了东屋。 今日是卿氏父子下葬的日子,瞧着这时辰也差不多了,战青城便去了荒郊,在那儿只剩下了几个下人守着了,旁的人早已经散得一干二净,只是那棺木又多了一具。 战青城颇是不解:“怎么……” 卿如玉擦了擦泪痕,哑声道:“原是兄长的未婚妻子,得知这消息初从洛阳赶来,见了兄长之后便服了毒,我没拦住。” “嗯,合葬吧。”战青城扫了眼那几个道士。 起棺原也是要分时辰的,什么时候起棺,路上走多久,什么时候下井,下井之前卿如玉作为长女,原是要留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留在井里头再从井里头滚一圈再出来的。 待卿如玉行完那些祭礼,从井里头爬出来时便只剩下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卿府三具棺材伴随着那夕沉的斜阳缓缓落了井。 卿如玉眼看就要扑进井里头去,战青城忙按着她,见她哭得无助又绝望,他心微软了软,记忆里还能模糊的想起多年前那个站在他身后笑语嫣然的卿如玉,她笑如花天真烂漫,集万千宠爱,无忧无虑。 那时候的卿府有两位少爷一位小姐,加之夫人早去,一家子都宠她宠得紧,偏生她又不恃宠而娇,若是出了卿府,见旁人欺负乞丐,甚至愿意出面维护那些乞丐,卿如玉的名声在这安城里头也是极好的,卿大公子温润儒雅,曾经一度被视作丞相的接班人,而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副尸体躺在冰冷的地下了。 如今细细想来,卿府满门荣耀,真真是令人主寒。 繁华权势,过眼云烟。 苏凤锦曾经看过一本书,书名唤作《以箭为翅》那里头便有这么一句话。 人并非不知道江山易改的道理,也熟读沧海桑田的故事。 然而,面对繁花似锦的世间,忍不住要去争取,去唱和,和仍然有一丝憧憬,以为江山已改了千万次,不会恰恰好在我身上改动,沦海已换了千万回面目,怎会恰恰好在我身上变成桑田? 这本书因着牵及江山一词,加之用词极简化,其意味奈人寻味,于是便被禁了,她也是偶然间从她师父的书阁里头寻着的,草草一看,记住了这么一句话。 夜间的时候老夫人将府里头的人都唤到了一处,那桌面上摆了些素食,苏凤锦这才知道,原来老夫人待一个人好的时候,也是极其用心的。 战青城抱着卿如玉入的府,他小心翼翼的将卿如玉轻放在椅子上,动作轻得好似在待一个珍宝,苏凤锦坐兰馨身旁,忽觉食之无味。 老夫人同卿如玉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闭口不提卿府之事,对卿如玉好一番安慰:“这段日子你便在府上呆着,我看哪个人敢说你的闲话,如玉,这些年你受苦了,如今能入得战府,也是同战府之间的缘份了。那三书六礼我已经下给你外公了,待你外公从康平过来,你与青城大婚的日子想来也差不多了。” 康平是南晋靠海的一个城,那里有第二个长安城之称,繁华得紧,来来往往海多船出海,卿如玉的外公便是康平城城主,掌一方事。 卿如玉双目红肿,面容憔悴,哽咽着便朝老夫人跪了下去:“战伯母,如今如玉已经家道中落身无长物,再配不上阿城了,战伯母,叨扰你几日就好,待如玉将长安城事宜处理妥当,如玉便自行离开。” 老夫人心疼的将她扶了起来,嗔道:“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呢?当年伯母同你娘可是亲了娃娃亲,先前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娶你,如今青城能娶得你原也是缘份了,你是不知道,青城这孩子什么都不会嘴上说出来,这些年总一个人默默想你呢,我这当娘的好生心疼。” 苏凤锦心里默默扫了眼倚着椅子慵懒的战青城,他就似一只雌伏在夜间的豹子,瞧着猫儿一般,实则致命。 他不会好好说?战青城可不知多会说话呢,苏凤锦心里头暗想,她对战青城的了解是不是比这些人要多上一些了? 老夫人好说歹说将卿如玉扶了起来坐下:“听青城说你几日不曾好好吃过了,我特意差后厨的做了些进补的,你瞧瞧你这些日子,整个人快瘦成纸片儿了,便是你娘瞧着不心疼,伯母也是心疼的,多吃些。” 兰馨笑盈盈的应和:“是啊如玉,以后你和我可就是一家人了呢,我还记得几年前乞巧的时候你还玩笑说要同我嫁到了一处,如今可不成真了吗。” 好好的一顿饭,只有卿如玉与兰馨以及老夫人三个人在说话,古妙晴多半也就是应和一声,檀香是连筷子都不敢动,坐得端端正正战战兢兢的。 战青城眯着眸子打量着苏凤锦,苏凤锦没什么胃口,拿了筷子戳着碗里头的饭缄默不语。 战青城坐在苏凤锦的对面,因着这桌子是长方形的,所以当战青城脚伸过来的时候苏凤锦打了个激灵,面色一白猛的站了起来。 老夫人微微拧眉:“这是做什么?” “我……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苏凤锦捂着肚子,那面色苍白的样子瞧着真真像个有病的,老夫人原也不喜欢她,摆了手便让她去了。 苏凤锦松了一口气,转身便领着挽珠出了大厅奔东屋去了,只是瞧着这般大的雪,忽的又想起了去年的那些梅花,于是绕了道过去了。那梅林地段偏僻,苏凤锦提着灯盏穿过梅树,这些花儿都开了,暗香在林子里头浮动,一道身影忽的窜了过来,将苏凤锦吓了一跳。 “将……将军怎么……” 战青城站在一株梅花旁,瞧着她吓掉的灯盏默了默,弯腰提了起来塞进她手里,微微皱眉:“手怎么冰成这样?” 苏凤锦将手猛的抽了回去:“挽珠回屋拿披风去了。” “慌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战青城玩味的瞧着她,明亮的月光清晰的挂在天空,今儿倒真是个难得的日子,风平雪止,月光清幽。 整个大地都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月光,那光从雪里折起来,衬得整个世界即便是在夜色里也依旧明亮得紧。 “我还要绣嫁衣,先告辞。”苏凤锦转身欲走。 战青城忽的将她拽进了怀里,那炽热的吻铺天盖地般的砸下来,苏凤锦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朝着他脚尖踩了一脚,一不小心咬了唇,那血腥味儿在两人的嘴里蔓延,苏凤锦狠狠的退开他,自个儿倒是连着退了两步。 她愤愤的擦了一把唇,既不吼也不闹,转身便走。 战青城凝着她远去的身影叹了叹气,他不知道苏凤锦会来这儿,只是觉得她或许会来这儿走上一走,没成想她竟真的来了,如此一来,是不是就可以证明,苏凤锦同他其实是心有灵犀? 战青城原也不过就是应付卿如玉与老夫人罢了,岂料苏凤锦自个儿倒逃了,战青城便觉他一人在战斗,于是来逮人,没曾想真逮着了。 他摸了摸唇,眸色幽暗,来日方长。 苏凤锦愤愤出了梅林,挽珠抱了披风来,见了苏凤锦有些怔:“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不赏梅了吗?” 苏凤锦披了披风,朝东屋走:“没什么。” 挽珠迈开步子跟着:“小姐,方才安总管差人递了拜帖过来,道是肖少爷新年沐休,特来府上拜会呢,您见吗?奴婢听那送拜帖的说,肖少爷变了好大一番模样呢,连肖少爷都回来了,想来七殿下也快回来了呢。” 第175章 检查嫁衣 苏凤锦用力擦了擦嘴,回去便连涑了好几杯茶水,挽珠还在一旁嘀咕:“奴婢听人说七殿下打十三岁起就跟着将军一同上了战场呢,如今已经弱冠之年了,肖少爷就是跟着七殿下一道去同蛮夷子打呢,定然很厉害,小姐,你可想见见?也许打那军营里头出来肖少爷就转了性子了呢?” 苏凤锦接了挽珠的帕子擦了擦嘴,头也不抬道:“原是你想见?” 挽珠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奴婢只是告诉小姐一身,那纨绔子弟,奴婢才不想见呢。” “那就不见。” 挽珠哭天抹泪扑在地上抱着苏凤锦的大腿:“小姐,您当真不瞧瞧吗?肖少爷可真真是变了许多了。” 苏凤锦干脆搁了绣圈凝神瞧着她:“你是向来不为旁人说话的,怎的这一次转变这般大?” 挽珠面色涨红了大半,低声软语:“哪有哪有,奴婢这不是……这不是实话实说吗。” “实话?”这幽凉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威胁,像极了战青城审人时的气场,虽只得个三四分,但于挽珠而言却是足够了的。 “奴婢……奴婢今儿早晨上街置办酒器,被人抢了银子,是……是肖少爷帮的奴婢,小姐,肖少爷真真是大变样了,奴婢都认不出来了呢。” 苏凤锦将她扶了起来:“好好说话,跪什么。” “您这不是……突然凶巴巴的吓着奴婢了吗。”挽珠低声嘀咕。 苏凤锦低头刺绣,挽珠趴在桌子上瞧着,无精打彩的瞧着似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小姐,爷怎么这般着急,刚说要让小姐绣嫁衣,一转眼便差人送了嫁衣来,爷若是真真对那如玉上了心了,那小姐可怎么办啊?” 春芽端了些点心进来,见苏凤锦又见天的摸着那绣花针烦得紧:“这都夜深了,你还盯着做什么,那两珠子不想要了?” 芳姨朝春芽使了个眼色:“今儿夜里风平浪静的,倒适合腌那些冬笋,春芽,你给我帮忙,咱们一道儿把冬笋腌了。” 春芽愤愤道:“这都这会儿了,你怎的还有这样的心思。” 芳姨将春芽拽了出去,低声道:“眼下咱们可都要冷静些,这事儿指不定如何呢。” “什么……”春芽话音未落,盯着那窗边站着的战青城一时无言以对, 或许……真真假假还不一定?? 当真是见了鬼了,这两人一个两个都在演绝情,闹的什么?合着这事儿在他们眼里瞧着就跟过家家似的,说过便过,说不过便不过了? 挽珠在屋子里头扒着昏昏欲睡,半醒半醒着见苏凤锦还在绣,打着呵欠出门吹个冷风醒一醒,谁料一推门便见战青城站在窗口,那后半夜凛冽的风吹得战青城沉黑色的衣袍在风中裂裂作响。 挽珠喜笑妍开:“爷,您里面请,我家小姐还未睡呢。” 战青城点了点头:“这里我伺候着,下去吧。” “是,奴婢也去后院帮忙去。”挽珠打了鸡血似的冲去了后院。 苏凤锦背着门,手里头是一件大红的婚袍中衣,她正在那中衣上头绣并蒂莲,一道身影晃了过来,苏凤锦只当是挽珠:“挽珠,给我倒杯茶。” 渴了?战青城转身倒了盏茶搁桌面上。 苏凤锦取了茶盏饮了一口,烫得茶杯摔了地:“不是这个温…你来做什么。” 苏凤锦捂着被烫着的嘴,瞪着战青城眉宇紧皱,原是不想想着他,所以才晚睡,想着累了,自就睡着了。谁料这人竟自己送上门来。 战青城拉开她的手,关切道:“烫了?我瞧瞧。” “没事。”她退了一步,目光生疏薄凉。 战青城拧眉瞪着她:“再退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苏凤锦瞪着他,眼睛一瞬间便润了:“你来东屋做什么!我说过会绣好就是会绣好!” “自是来看嫁衣,这并蒂莲她不喜欢,换。”战青城扫了眼那桌面上的绣品,那并蒂莲绣了一小半了,瞧着栩栩如生的,他原不过随便寻了一个借口罢了。 苏凤锦拧眉:“这是云锦……” “那又如何?既是嫁衣,便是万金一匹亦值,更何况只是千金。”战青城桀骜得紧,他居高临下的瞧着苏凤锦,出手极是阔绰,举手投足间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七个字。 纨绔子弟! 败家字! 苏凤锦咬了咬唇,将那中衣扔进了碳盆里,倔强得紧:“那便劳将军明日再送来,我要睡了,将军请回。” “苏凤锦,睡都睡过了,如今来装清高,未免晚了些?”他捧着苏凤锦的脸,心底里却是针扎般的疼,这傻丫头,原都看不见他的好。 苏凤锦朝着他的脚又是一脚,奈何人矮,没踢中要害,战青城笑盈盈的将她抱了起来让她站在凳子上,这么一来她便比战青城高了许多,这居高临下的滋味当真是,好! “站在高处如何?”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凤锦挣不开,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战青城收了手,神情落寞,这转换快得很,苏凤锦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忽的将苏凤锦忽了起来,朝着床塌走去:“怎么样?自是做该做的事。” 苏凤锦瞪着战青城在他的怀里挣扎,拳打脚踢力道十足:“混帐东西,你放开我!战青城!混蛋,你放开我!” 战青城压着她,压得她动弹不得,那柔软与美好令战青城食髓知味,加上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原也是忍不了的。 “你是本将军的妻,有何不可。”他扯了苏凤锦的衣,整个人炽热如同一团火,恨不能将苏凤锦揉进怀里一块儿烧。 “你去找卿如玉啊,你来找我做什么!”苏凤锦拳打脚踢,战青城又怕伤着她,生生受了她好几巴掌,那脸上印子十分明显。 战青城忽的停了动作,瞧着泪流满面的苏凤锦一时有些无措,默了半响,笨手笨脚的扯了衣袖子给她擦眼泪,别说是什么火了,如今但凡有点火苗子都被苏凤锦这一点点眼泪浇了个干净,连点火星子都没有了。 战青城无奈的叹了叹气:“我不碰你,莫哭了。” 苏凤锦将他推开,顺势滚进了被子里,面色苍白的盯着他。 战青城只得取了掉在地上的披风穿上:“行,我走,你要是再敢哭,我就睡了你。” 苏凤锦也不哭了,瞪着他咬牙切齿:“土匪!” “错了,是将军。”战青城居高临下的系着披风带子,苏凤锦一个枕头砸了过来,那枕头碰着他,软软的掉在地上,战青城顺手拿着走了。 开了门便瞧见挽珠蹲在门口,紧张兮兮的瞧着战青城以及他手里的那个枕头:“爷…您这是?” “添些碳,门窗关好。”战青城抱着枕头出了东屋。 挽珠瞧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冻得哆嗦了一把转身回了屋子里。 苏凤锦坐在床上,衣衫虽有些乱,好在却还都在身上,只是唇边又破了,正冒着血珠子,挽珠取了帕子替苏凤锦擦着满眼的心疼:“小姐,将军是不是家暴你了。” 苏凤锦取了帕子胡乱抹了两把:“没什么,睡吧。” 挽珠捧着带血的帕子叹了叹气。 天将黎明时窗外头又下起了大雪,好在窗外头没有冷风呼啸的声音,整个世界显得格外的寂静,苏凤锦躺在床上,视线茫然,耳朵里连雪药飘落在地上的隐约可闻。 挽珠抱了一大束梅花插在瓶子里,那清冽的香味混着安神香的味道在屋子里飘荡,窗外头是暗沉沉灰蒙蒙的。 卿如玉原是想来见见苏凤锦探探虚实瞧瞧嫁衣,却不曾想撞见了站在墙边发呆的战青城,他挺拔的身影在雪中几乎要站成了一棵树,那飞雪落在斗篷冒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想来是已经站了很久了的。 “阿城,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也不怕冻着。”卿如玉面容憔悴却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不像苏凤锦,便是苍白着,却也有着一身的傲骨,她原就是个极能忍的人,闷不吭声的,你若不去察觉,你便什么也不会知道,只当她是个无趣的人。 “嗯,睡不着出来走走。”战青城扫了眼暗沉的天,无数雪花自半空纷扬而落, 卿如玉衣着纯白,一头墨发散在身后,气质清冽出尘,她牵起一抹苦笑:“我原是来找东屋这位的,不过,如今看来我好像来早了些,听说这儿有一处梅林开得极好,阿诚,可否带我去瞧瞧?卿府原也是有一院子梅花的……” 她的话忽的戛然而止,透了些话落没,峨眉轻促,手里头抱了一个暖色的汤婆子,温声道:“若是没空,也不打紧的,我四走走就好了。” 战青城挪了步子,走在她的前头:“跟上。” 卿如玉忙跟了过去,悄悄拉着战青城的衣袖子,面色微红:“阿城……” 战青城听着这名直皱眉:“换个名字。” “什么?”卿如玉微怔了怔。 战青城不由的想起了苏凤锦唤赵阮诚的时候,先前倒不曾注意,他与赵阮诚最后那个字竟是同音,虽同意,却意义大不一样。他指的是固守城池,而另一个却是诚信。 “府中人怎么唤,你就跟着怎么唤。阿城那两个字,我不喜欢。”战青城扫了眼那悄拉着他衣袖子的手,忽的想起多年前跟在他身旁的卿如玉来,那时候的她还小,却很喜欢跟着他,步子走的又不快,便这般拉着,往事似流水般扑来。 第176章 火头营杀出的勇将 他有些晃忽,仿佛那个小姑娘穿过了漫长的时光来到了他的身旁,战青城自知是他负了卿如玉,他原是想替她寻位好婆家,奉上厚礼让她风光出嫁,却不曾想,卿相的意思是让卿如玉嫁给他,作正妻,地位在苏凤锦之上,永世不得相弃。 战青城领着卿如玉往梅林里转了一圈,卿如玉显得有些拘谨:“阿……将军可还记得十岁那年射箭,你说你能射掉枝上的梅花。” 黎明的晨光冉冉升起,朝阳拔碎了夜色,点点火一般的朝光映在雪面上,映得卿如玉白皙的面容映着艳红的梅花,一如那年的冬季,透着微微清冽的梅花香气。 “卿二小姐……” “将军,你我当真如此疏远了吗?可我们分明什么也没有做,莫不是因为东屋那位,所以才会这样?”卿如玉极敏感,战青城看苏凤锦的每一个眼神,她都记得,那是一种在冰里烧得旺盛的火。 “原是我对不住你,若非与你父亲有约,我必为你寻一门好婚事。” “在如玉看来,没有哪门婚事比嫁给你更好的了,阿城哥哥,别人不会真心待我,也不会如你这般为了将我救出来花这样的多的精力银钱,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独阿城哥哥一个,若是连你也不要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天地之大,我还能去哪里,大哥走了,弟弟也走了,阿城,我们先前在一起不是很好吗?定是可以回头的是不是?”卿如主拉着战青城的衣袖子,那干净明艳的面容上写了几分慌乱。 战青城拂开她的手:“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那东屋……” “东屋不适合你去。”战青城将灯盏塞进她手里,转身出了梅林。 卿如玉面容苍白,跟着唇泫然欲泣的跟在战青城的身后,战青城也没送她去梧桐院,只出了岔路口便走了。 兰馨早晨起早来伺候老夫人起身,结果便撞见了卿如玉:“如玉,你怎么了?” 卿如玉抹了抹脸,凝着兰馨不自觉便带了几分尊贵之气:“没什么。” 兰馨眸光幽暗,眼珠子一转,上前扶了卿如玉温声道:“没事就好,你这可是打东屋过来?” 卿如玉扫了眼东屋的方向,紧了紧汤婆子,那艳丽的面容透着几分傲气,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兰馨的手:“半道遇见了……析臣,所以没去成。” 析臣是战青城的字,战青城生于青城,所以便取了这么个名,那字是弱冠之年先帝所取,里头有一个臣字,意在永生世都只为人臣之意,也是提醒大权在握的那些心术歪斜了的臣子,一日为臣,这辈子便只能为臣,旁的,想都不要想。 兰馨被她抢了白,一时气得憋着一肚子气。 秋婆子凑了过来,低声道:“东屋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先前还有丫鬟道是见了鬼了呢,卿二小姐是不知道,那东屋的先前可受了不少的罪处,可偏是奇了怪了,怎么作弄都死不了,这若是换了旁人,早殁了千八百回的了,那东屋一到暴雨天便被水淹,是个邪门的去处,奇的是她绣的东西。” 卿如玉思及她的嫁妆:“怎么了?” 秋婆子扫了眼四处,见朝光映雪各司其职,这和低声道:“那绣的就跟真的似的,那鸳鸯瞧着好似能从布里头拖出来一般,尤其是那眼睛,真真是诡异得紧,您可要当心一些才好,莫去东屋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卿如玉到底是府上被宠坏了的,性子也是纯善:“当真?那我那嫁衣可怎么办。” 兰馨垂眸轻笑:“既然爷让她绣,那便由着她绣,你若不放心,到时候再差人去绣一套出来,你瞧着喜欢哪套便穿哪套就是了。” 卿如玉再望东屋时只觉背后生寒气:“好,那便劳你帮着些了。” 兰馨亲昵的挽了她的手,姐妹一般:“你我也是十几年的姐妹了,说这些做什么,呀,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拜会老夫人吧。” 卿如玉一颗心到底放心不下,对东屋也因着兰馨的缘故有了一个阴影,再不敢随意的进去了,倒也算是无意中帮了苏凤锦一个大忙了。 这大清早的,苏凤锦睡得晚,被挽珠拖了起来一番伺候,她木头一般坐在床上,瞧着忙碌给她梳发的挽珠昏昏欲睡。 “ 小姐,肖少爷来了,你别睡了,快别睡了啊。咱可得打扮好看些才好。”挽珠替苏凤锦挽着发,见苏凤锦闭着眼睛睡得雷打不动,只得换了个说法。 “爷要同肖少爷一块儿来,爷同肖少爷说了,你们二人那是伉俪情深,一会儿你可别揍爷了,爷护了你这么多回,不管是真的假的都是极难得的了,这若是换了芳姨家的,见了芳姨这么作,早一巴掌糊死芳姨了……” 挽珠见苏凤锦睁了眼瞪着她,忙道:“那话可不是我说的,原是芳姨自个儿说的,说了几遍了,我都倒背如流了。” 苏凤锦打了个呵欠:“我为什么要同他演什么伉俪情深。” 先前的种种原都是假的,如今竟连那四个字也要靠演了么?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这是安总管传的话,这会儿爷已经同肖家少爷过来了,你再不快些醒,只怕爷就要亲自过来了。”挽珠也不知苏凤锦是别扭个什么劲儿,一个劲的说道着战青城。 苏凤锦想起昨天晚上,打了个激灵:“不必了,我已经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瞧着你这坐着都睡着了,奴婢可吓死了。”挽珠递给苏凤锦一方帕子,苏凤锦净了脸,挽珠又替她上了胭脂。 又挑了件眼下时兴的蝴蝶袖外加碧色袄子,因着那些簪子都被苏凤锦给毁了,挽珠只寻了一根木簪子挽着,余下的一半墨发散在身后,瞧着妙人儿一般,小家碧玉宜其家室! 苏凤锦打里屋出来时那坐在院中闲聊的二人险些闪瞎了眼。 她憔悴的面容上新抹了些脂粉,加之她皮肤本就白皙,如今一抹更是白里透红,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水扑扑的眼茫然的瞧着二人,几缕发丝垂在颈边,一袭烟荷素青的长裙服贴的穿在身上,冷冽的风轻拂,衣衫轻扬乌发微撩,瞧着乖顺又温婉。 苏凤锦平日里虽也穿得素净,却极少会上胭脂,所以瞧着多半是憔悴的,而如今却是灵动的,似上了颜色的荷花图,美而婉约。 肖富贵就好似没瞧过似的,喃喃道:“姐姐,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大的造化了,真真是好看,难怪姐夫待你这般上心,你过得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战青城起身,取了挽珠手里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温声道:“怎的穿了这样少?” 也只有这样的场合里苏凤锦才不会将手抽出来。 肖富贵确实变了许多,身着战甲,那张病怏子似的小白脸晒得黝黑面极富轮廓,一双桃花眼朝苏凤锦挑了挑,微微一动便是一身铠甲的硝烟味儿:“姐姐,你瞧我如何?可有变化?” 苏凤锦抽回了手,绕着肖富贵转了一圈,曲指敲了敲他的铠甲:“怎的回来了还穿这一身?也不嫌累。” 肖富贵走了两步,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神气得紧:“我昨儿早上才回肖府,父亲便赶紧让我过来递帖子了,姐姐,原先是我不好,你可要离那姓赵的远一些,你是不知道,原先在牢里的时候,原就是那姓战的指使的我,我才说了那些混帐话,当时年少不懂事,还望姐姐莫怪。” 苏凤锦见他这般懂事了,还有些诧异:“你这哪里是变了模样,你这瞧着好似换了个人回来似的。” 肖富贵拍了拍胸膛,铠甲声咯咯作响:“那可不是,我是如假包换的,我还记得有一年姐姐你被狗追呢,你拿了个肉包子去打狗,结果那狗硬是跟了你一路。” 苏凤锦伸手掐着肖富贵的脸,气呼呼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还提它作什么。” “嘶疼疼疼,姐姐你轻点儿,你是不知道我抗击蛮夷的时候,那一个个的可生得比我高大多了,我可受了好多伤才回来,现如今身上还有旧伤呢。”肖富贵嗷嗷直叫唤,吓得苏凤锦赶忙便松了手。 战青城满眼宠溺的瞧着苏凤锦闹腾,只有这个时候,苏凤锦那重新彻起来的城门才会打开一丝细缝,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来。 “伤着哪儿了?” “没事儿,我如今是大男人了,又不是那些个小白脸儿,疼一疼也不打紧的,先前那一尸两命……原是我糊涂,我已经去祭拜过了,那位老父,我爹也已经接去肖府里头将养着了,姐姐,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虽说那些年我也做了不少的荒唐事儿,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过的好不好。” 战青城忽的将苏凤锦扯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上,笑盈盈的:“肖副将这是怀疑本将军?” 肖富贵朝战青城行了个军礼:“将军误会。” 苏凤锦暗自掐了掐战青城,岂料战青城的呼吸便直直的喷在了她的颈边,一时扰得她心烦意乱:“松手!” 战青城的唇从她的劲边擦过,怀里香软白嫩的人让战青城爱不释手:“不松。” 肖富贵瞧着这两个人暗地里的互动笑意渐淡:“三日后七殿下回到长安,到时候不知战将军可有打算?” 战青城忽的松了苏凤锦,眸光晦暗不明:“怎么?替七殿下当说客来了?” 第177章 旧时嫁衣 肖富贵一身戎装的精神派头没持续多久,这会儿又纨绔子弟一般笑得闲散:“七殿下还未回朝太子殿下便殁了,我这是回来探探消息,没成想竟是真的,连着卿相府都一并抄了。” 挽珠取了些点心出来,偷着瞄了眼肖富贵,一时面目含春羞颜微赫。 肖富贵在军营里头呆了这般久,如今见了挽珠又忍不住逗弄一番:“先前瞧着还是个小妮子,如今竟这般大了,真真是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苏凤锦拿了块糕点塞他嘴里:“你敢打挽珠的主意,我定收拾你。” 挽珠嗔道:“小姐怎的尽说胡话!肖少爷您可得管管她才好。” 肖富贵理了理身上坚硬沉黑的铠甲,那铠甲上头遍布斑驳的痕迹,刀枪箭影于覆盖于黑色之间,若不细看,并不明显。 “咱们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了,我可不敢对挽珠姑娘下手,得了,既来拜会过了,那我就回去了。我娘可还等着我用膳呢。”肖富贵握着腰间的佩刀,左手利落的朝苏凤锦双指轻点头,姿态潇洒得很。 挽珠见肖富贵走了,这才辙了那多余的茶盏去了后院。 前院一时又只剩了战青城与苏凤锦,苏凤锦无意与他相谈,转身便回了屋子里,大雪虽停,屋子里头的碳却还不曾停,一入内便晃暖香扑鼻,她坐在绣架前绣花,战青城去瞧了那樱花树,眼下乃是冬季,雪从树间化作水落下,樱花树周边的小溪里头还掺杂了些断了的簪子,那簪子在水纹下荡出一道微微的白玉色来。 那树上露出几道砍痕,斧子扔在树下,被雪覆盖了,如今雪一化便又显了出来。 他扫了眼坐在碳盆的刺绣的苏凤锦,长长的叹了叹气,一时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苏凤锦任他在屋子里头坐着,既不同他说话,也不朝他那儿望上一眼,屋子里的时光忽的变得寂静起来,令苏凤锦产生了一种错觉,可她心底里头却是明白的,打从卿如玉来了战府之后,这一切便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下午的时候战青城去了趟状元府,状元府里头还有李均之与云逸,那三个人正在饮酒,见战青城来了,云逸挑了挑眉,玩笑道:“你倒还舍得出来。” 李均之挑了挑眉,笑得风流倜傥:“下官还当将军醉卧美人膝呢。” 倒是宋仁义极了解战青城:“我就说他定会来,一会记得提前将本官大婚的礼钱给了。” 战青城眉心一跳,拂衣坐下:“你要大婚?” 李均之嗤笑道:“他瞎说呢,就是为着寻个由头赢我与云大人的银钱呢,对了,今上今儿也不知是怎的了,竟宣傅太傅暂代丞相职连着那卿公子的大理寺少卿如今也由赵阮诚去接管了,也不知今上如今是个什么心思。” 战青城捏着杯盏,烦燥得很:“那是今上的事,与我等臣子有何干系。” 宋仁义捏着酒杯直道无趣:“连个美人都没有,不如去红袖坊。” 忆秋从外头窜了进来,别瞧她这会儿离得远,耳朵可尖着呢:“如今红袖坊大整顿!” “那便去青衣巷也无妨。”宋仁义搁了杯盏,斜眼轻佻多情得紧。 忆秋砰的一声将糕点搁桌案上,叉腰瞧着他:“门儿都没有,诶对了,听闻卿二小姐与战将军的大婚已经开始筹备了呢,有情人终成眷属啊,真真是可喜可贺。”她话中带刺,扎一般的扎着战青城。 战青城捏着杯盏苦笑:“消息倒是传得快。” “哎呦,战将军怕还不知道吧,这长安城上上下下可都知道了,那日您那般光明正大的带了卿如玉去救人……”忆秋瞧着战青城心里头便来气,苏姐姐真真是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个人。 “忆秋,退下。”宋仁义面容沉冷,低声轻喝。 忆秋吐了吐舌头:“哼,你就大你的婚吧,苏姐姐才不会在意你呢!” 战青城见忆秋跑了,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忆秋与苏凤锦的关系历来很好,先前还能好好说话,如今见了战青城便寒着一张脸,对战青城的讨厌已经溢于言表了。 李均之看了看时辰,忽的起身喝了两盏茶急急忙忙:“时辰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哎宋兄你给我闻闻,我这儿有酒气没有。” 云逸抱着汤婆子哭笑不得:“陆雨薇行走江湖多年,奉劝一句,你还是回去如实招了的好,到底是在状元府里头饮酒,想来也不至于罚你才是。” 李均之怕老婆那是出了名的,谁让他老婆曾经当过武林盟主,虽然只是那么几个月的代理,但是上得厅堂打得了架的姑娘着实不多,李均之对她那是又爱又恨,主动权全在陆雨薇的身上。 战青城背靠椅子,双微眯竟生几分羡慕来。 李均之抹了一把脸,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云逸闷声轻笑:“他原就是这么个性子,怕夫人可是出了名的。” 战青城若有所思:“他一个文弱书生,是怎么将陆盟主娶回家的?” 宋仁义倒了盏茶,笑得贱贱的:“我倒听闻是陆盟主下了些药,促成了好事,这事儿闹到了今上那儿,也就是你不在的那几年的事儿,后来陆雨薇辞了盟主一职,隐姓埋名成了李夫人,啧,原也是好事一桩。” 云逸忽的想起了战青城家的苏凤锦:“细说起来,你若娶了如玉,那府中苏氏……” 战青城砰的一声搁酒盏,烦躁得很:“提她做什么。” 宋仁义今儿裹了件大红色的长袍,笑意阑珊:“这女人心可都是海底针,你若是下了海,便只能寻一根,若是多了,许就死在海里头了。” 窗外头的天渐渐暗沉了,风雪复又开始肆意长安,院角的寒梅花复又沾带了雪,清冽的香气自外头袭卷而来,战青城忽的想起那日在梅林的时候,苏凤锦那淡漠的眼神。 分明先前不是这样的,他与苏凤锦也不该是这样的,却不知不觉里走到了这一步。 “告辞。”战青城拂衣起身。 云逸倒也不拦他,只道:“眼下长安唯二皇子与七皇子,慎思。” 战青城微点了点头,出了状元府。 半时辰后云逸也走了,独留宋仁义一人坐在椅子里,凝着窗外头纷扬的雪,眼角透着深不见底的笑意。 忆秋到底不放心苏凤锦,便寻了个由头去了战府东屋。 半道上撞见了卿如玉,卿如玉撑了一纸青伞正欲出府,见了忆秋那艳华的脸微怔了怔:“忆秋姑娘。” 因着忆秋先前也跟宋仁义一道在国子监里头呆过,所以对卿如玉亦算是旧识。 只是卿府如今满门抄斩,却独活了一个卿如玉,众人是众说纷纭,更甚者传闻卿如玉以嫁入将军府为筹码,将她父兄的事儿全盘托出,做了战青城的内应,那话传得比苏凤锦还要难听,只是人家卿如玉好歹还有个正面的说词摆在那里,道是可怜人儿,尚未出嫁便没了父兄,而苏凤锦,却是清一水的负面词,但凡半个好词,那也是与她无关的。 忆秋并不喜欢卿如玉,却也不厌她,因着她那容貌倾城的脸。 “奴婢见过卿二小姐。” 卿如玉望了眼东屋的方向,视线微凝:“听闻你与东屋的关系极好。” “有何不妥?”忆秋倒也没实实在在的行礼,只是微点了点头。细论起来,她是状元府管事,而这卿如玉已经什么也不是了,便是不行这礼也是可以的。 “并无不妥,我还有事,先去了。”卿如玉原是去拜见她父兄嫂嫂的。 忆秋也不拦她,径直便朝着东屋去了,东屋里头气氛压抑得很,战青城灰头土脸的打东屋出来,见了忆秋转身便走。 忆秋还有些疑惑,往屋里头一瞧才发现苏凤锦坐在窗边哭,她倒也不曾哭出声来,只迎着风泪流满面,旁的什么也没说,隐忍又沉默的模样好似针,一点点的扎进人的心里,待轻轻一碰便觉疼。 “苏姐姐,是不是他又说了什么难听的了?” 苏凤锦忙擦了擦脸:“没什么,原是窗口风大,眼睛进了沙。” “春猎是什么时候?”苏凤锦倒了盏茶递给她。 忆秋的视线却落到了绣架子上:“呀!这是并蒂莲吧,绣的可真好看,瞧着大红的,怎么瞧着跟嫁衣似的?苏姐姐,莫不是你要三嫁了?” 苏凤锦扫了眼那绣花,低声道:“是嫁衣,你若喜欢那花,便剪下来拿去。” “这怎么行,这衣服衬着这花儿才是好看呢。”忆秋捧着嫁衣欢喜得不得了,忽又道:“苏姐姐,若是将来我嫁人了,你也给我绣一套好不好?到时候我可以出大价钱来买,保管你一套嫁衣就变成这长安城里的小富婆。” 苏凤锦笑笑,满眼惆怅。 忆秋瞧了半响,忽的反应过来:“苏姐姐,我听人说年后那姓战的又要娶卿如玉,原是真的?凭什么这嫁衣得由着你来绣啊!你拿回去,让她自己绣去,大冬天的,天寒地冻,谁要给她受这个累啊,你是没瞧见她看东屋这方向的眼神,我瞧着心里头都发慌,日后若是她真嫁进来了,那可真真是不得了。” 苏凤锦取了她手里头的云锦绸缎,剪出一方红色帕子,又新逢了几针将边角理好,多绣了一个秋字赠她。 第178章 风波 忆秋喜欢得很,拿在手里头爱不释手,只可惜这帕子是大红色的,若是淡雅的颜色,想来也是要常用许多的。 打这日之后苏凤锦便又有好几日不曾见过战青城了,只是府里头依旧各司其职,苏凤锦难得安静了,日以继夜的坐在灯下熬灯油,那绣品终于在冬至的时候赶了出来,为防着嫁衣不合身,苏凤锦便让芳姨去请了卿如玉。 这段时日卿如玉同西屋的关系好得很,吃住都在一起,这一请卿如玉,连着兰馨也来了。 远远的便听见了兰馨与卿如玉的笑声,挽珠愤愤道:“怎的西屋的也来了!莫不是过来瞧笑话的!” 苏凤锦朝挽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兰馨入了屋子里便替卿如玉拍着身上的雪,笑意似要从眼睛里头溢出来了般:“卿姐姐可冻着?这东屋离西屋真真是远,走了好一会儿呢。” 见苏凤锦站在一旁并不答话,兰馨一时又觉尴尬,秋婆子忙上前取了挽珠手里头的托盘,托盘里头是已经绣好了的里衣与中衣,至于那外衣,衣饰的图案过于繁琐,所以还未绣成。 卿如玉待苏凤锦疏离得很,只点了点头,面目温婉:“有劳你了。” “你且先试试,若有什么需要更改的,也好及时改动。”苏凤锦垂眸,取了那中衣展开,中衣的衣底处绣着的是鸳鸯,卿如玉瞧着那一对鸳鸯的眼当真栩栩如生,好似在盯着她一般,吓得她退了一步:“这……这鸳鸯可否劳你换过。” “换成什么?”苏凤锦不动声色的将衣服递给挽珠,挽珠气得直磨牙,这可是她家小姐花了十几天才绣出来的,真真是不识货! “我与析臣结缘于梅,便绣梅花好了。”卿如玉衣着素雅,几根素白的簪子斜斜的插在墨发间,冰洁似九天之女,倒也难怪老夫人这般喜欢她,她这模样同战青城原是最配的,且不论卿相府那书香世家,以书与银钱养出来女儿家到底是不一样。 卿如玉原以为苏凤锦该是尖声厉气的,起码要像传闻中的恶妇那般,可近了才发现,苏凤锦生得虽是小家碧玉,身上却有股子让人舒服的气息,她不卑不亢守分守已,面容木讷的模样让卿如玉有些怀疑,苏凤锦是不是如兰馨所说,对战青城使尽了狐媚子的手段。 东屋里头的布置 多是以简易为主,没有那些花花碎碎的东西,一眼望去便可一清二楚了,四处也显宽敞,同苏凤锦这性子倒是合得很。 卿如玉更了衣打屏风后头出来,那大红的衣袍着身,苏凤锦站在门口瞧得有些呆怔。 但见卿如玉步步生莲,身姿优雅端庄,面目温婉容貌倾城,一时衬得屋子里头的梅花都失了几分艳色,兰馨拍着手掌轻叹:“到底是长安城里头的第一美人,这穿嫁衣就是不一样。那衣领子有些乱了,我替你拔一拔。” 兰馨缓步上前,替卿如玉拎了拎衣领,顺势将衣服理顺了些,那中衣搁那儿也是闲置,于是便一并穿上了试一试。 那中衣乃金线所绣,上头的鸳鸯栩栩如生,卿如玉却怕得很,总觉那鸳鸯眼中透着几分诡异,只稍穿了穿便将衣服换下了,谁料刚从屏风里头出来,整个人便倒了地,指甲、皆开始泛乌青。 兰馨忙将卿如玉扶了起来,惊呼道:“毒!她这是中毒了?快,快放床上,快去请大夫来。” 挽珠同苏凤锦面面相觑,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便中了毒了?这东屋里头一目了然的,哪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兰馨站在床沿晃了晃,一个不稳也倒在了床上,得志海棠快了一步,这才没将那卿如玉压着。 老夫人跟着大夫进了东屋,这是老夫人第二次进东屋,回想起第一次进东屋的时候,苏凤锦便在牢里头受尽了苦楚,如今瞧了老夫人苏凤锦的面色忽的便苍白了:“老夫人。” 老夫人冷冷的凝了她一眼:“混帐东西!一天到晚尽惹事!大夫,快去瞧瞧,这不是说如玉中了毒吗?怎的兰馨也躺下了。” 老大夫匆匆开了医药箱子,替那二人瞧了瞧,又施了几针,兰馨一口气上来了也就醒了,晕晕乎乎的瞧着老夫人有些茫然:“母亲,我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也不敢靠前,只望向那大夫,大夫叹了叹气:“二位夫人的中乃是剧毒!毒性狠辣,只稍一沾肌肤,不消一刻便能使人中毒,半日内七窍见血,一日消亡。得亏老夫这儿新练了几颗药,可暂时压制这毒。” 老夫人几乎是一眼便望向了苏凤锦,毫不犹豫开口:“她们在你东屋里头中的毒,你要如何解释!” 苏凤锦被老夫人凌厉的眼神吓着了,却仍撑着傲骨:“我也不知为什么。” 大夫替兰馨号了号脉,叹了叹气:“这若是半日无解,毒入骨髓,可就再难有子嗣了。老夫实不知这毒解药为何,还请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把解药交出来,这件事情我便从轻发落。否则若是真伤了她们两,可就不是报官这么简单了。” 今日恰巧芳姨同春芽出去进香去了,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浣纱临时有命,也调出去了,所以东屋里头便独独苏凤锦与挽珠在,一时苏凤锦显得有些孤立无援,她想,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出事的地点以是东屋,便是她再如何,战青城也不会保她了,毕竟他待卿如玉是真心的,而待她,到底不过是个笑话。 “老夫人怀疑我下的毒?我为何要下毒。”苏凤锦站得笔直不肯下跪,她的性子原就是个倔强的,受不得半点污蔑与委屈。 挽珠却跪了地,哭哭啼啼的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明鉴,我家小姐一直呆在东屋绣嫁衣,断不会做那些伤人之事啊,老夫人说的什么解药奴婢不知道啊。” 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面上的茶水溅了出来,苏凤锦吓了一跳,咬着唇固执的不开口。 “还不承认,那好,那就查!给我将屋子里的东西搜一遍,我倒要看看物证摆在你面前你认是不认。” 老夫人一开口,外头的侍女便涌了进来,在这宽敞明亮的东屋里头一顿翻找,屋子里头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直到有人去碰那件嫁衣,那丫鬟的手迅速黑了,吓得她冲到大夫跟前面色慌张:“大夫,那嫁衣,你快瞧瞧那嫁衣,定是有毒啊,奴婢的手都黑了。” 苏凤锦心头忽的一跳,想起了几日前忆秋来过,还特意瞧了嫁衣,自她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碰过了。 她再思及忆秋提及卿如玉时的语气,心里头慌得厉害。若是下毒的是忆秋…… 大夫取了银针在嫁衣上擦了擦,那银针瞬间便黑了,吓得大夫手都抖了:“这!这毒真真是源自这嫁衣,老夫人,如今只须向下毒之人寻出解药即可,旁的老夫也没有法子了。” 一屋子人望向苏凤锦,秋婆子扬手便狠狠的给了苏凤锦一巴掌,气极:“你这贱蹄子!卿二小姐左不过就说了句那鸳鸯她不喜欢,你何苦这般欺她!我家奶奶原也是无辜的,若是药性发得晚些,这罪是不是就成了咱们西屋的了。” 苏凤锦抿唇缄默不语。 她在回想。从兰馨与卿如玉入房开始,东屋的都没有碰过那嫁衣,那嫁衣是兰馨亲自为卿如玉穿上的,并不曾假手于他人,若是兰馨放毒,原也不是没可能,可是她却犯不着那般对自己下手,连着她自己都下了毒,苏凤锦的思绪有些混乱,若真是忆秋下的,可如何是好。 “给我打,打到她说为止。”老夫人是不敢碰这东屋的东西了,她捏着一杆银管烟枪指着苏凤锦气得牙痒痒。 苏凤锦站得笔直,面容沉静冷凝:“老夫人,我为什么要害她们?” 秋婆子哼哼道:“那可就不知了,许是你因爱生恨,嫉妒那如玉小姐呢,依老奴看,你打从接嫁衣绣起开始便已经开始谋划了吧?你这手段倒是够狠的,如今可是一箭双雕了!你若是将解药老实交出来,还能少受些苦楚。” “我没有下毒。”可是她却不知忆秋有没有下毒,苏凤锦的心里一时没有底,这在老夫人看来,便当她是心虚了,一扬手便有人将苏凤锦压住,顺手绑在了柱子上。 挽珠哭得撕心裂肺的,护在苏凤锦跟前:“我家小姐没有做过的事才不会认,老夫人,老夫人你是活菩萨,您要明察秋毫啊,我家小姐心地原就是个良善的,她一直呆在府里……” “好生聒噪的丫鬟,把她嘴堵了一起打,我就不信问不出什么来。”秋婆子指挥人将挽珠也绑了,。 屋子里头一时乱哄哄的,挽珠被堵了嘴,只能呜呜的发音,旁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指向那嫁衣:“如今证据确在,你还想要狡辩到何时!若是她们当真不能有孩子,苏凤锦,我便活剜了你!” 那眼神杀气腾腾,恨不能冲上来将苏凤锦碎尸万段,苏凤锦被她眼底的寒意震慑,好一会儿都不敢说话。 “动手。”老夫人点了点桌面,那取了鞭子来的人朝着苏凤锦身上狠狠的便是一鞭子。 第179章 护短 天寒地冻的,苏凤锦衣着单薄的被绑在柱子上,那久违的疼痛感以窜了回来,抽得苏凤锦清醒了大半,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竟要因为一个战青城而将自己作成如今这个样子么? 那些痛苦的往事从脑子里跳了出来,血腥味儿在她的嘴里蔓延,那鞭子声噼里啪啦的响,抽在苏凤锦细嫩的皮肤上,她抬头,颤颤巍巍的瞧着老夫人:“我没有下毒,给我半日,我定……定能查出来。” 秋婆子递了盏茶给老夫人,嗤笑道:“呵,就凭你也妄想能查出来?你一个九品芝麻官家的乡野丫头,也就会些害人的下三滥手段了,时辰可不多了,老奴求求你了,你将解药交出来!莫伤了我家奶奶,你不想活了,何苦拉着我家奶奶与二小姐陪葬。爷便是没了她们两,也可以有千千万万旁的人。” 苏凤锦被鞭子抽得疼了,闷哼了两声:“我没有下毒!” 秋婆子扬手便又要甩她一个巴掌,那东屋客厅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一脚踹开,肖富贵一袭青衣勾着削瘦的身形,他朝着秋婆子便是一脚,夺了那抽鞭子的人回手便是一鞭子,打得那人皮开肉绽这才扔了鞭子,笑嘻嘻的瞧着老夫人:“七殿下麾下肖副将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视线幽冷的凝着他:“肖家的?你这是来干涉府内事?” 肖富贵扫了眼面色青白浑身见血的苏凤锦,暗恨自己来晚了。安吉寻着他的时候他还在喝酒,整个人有些醉,如今酒便清了个干净。 “这是晚辈的姐姐,虽无血肉至亲,我父亲却也是她后娘的义妹,今儿原是来看看姐姐的,没曾想,老夫人瞧着仁慈得紧,竟背着神佛欺负一个弱女子,不知老夫人可当得上佛口蛇心这四个字?”肖富贵一挥手便将那绳子划了,抱着苏凤锦,笑意幽冷。 战青城与忆秋自外头冲了进来,忆秋冲到苏凤锦跟前气得火冒金星:“你这老婆子,你有病是不是,见天的就知道欺负苏姐姐!” 战老夫人狠狠的砸了茶盏,冷斥:“她下毒毒杀府中平妻贵客,便是大罪,如今还轮不到你一个状元府管事来指责,今日她若是不将解药交出来,这事儿便完不了!” 忆秋呸了一声:“我家苏姐姐才不屑那些坏法子!你们一个个的见天就知道污蔑苏姐姐!” 苏凤锦气息微弱,见忆秋这般表态心下狐疑,穿过人群望向那站在床边探查的战青城,心里一瞬间便凉了个彻底,他甚至不曾瞧过自己一眼,一入屋便去瞧卿如玉去了。 “老夫人,我以性命担保,我姐姐自幼性子便温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如何会害人,此事我还要求一个公道呢!嫁衣确是我姐姐做的,但是也保不齐旁人栽赃陷害,我姐姐自打入了你这战府,可没少受伤让你们欺负!我先带姐姐去瞧大夫,靠辞。”肖富贵的性子真真是变了,都知道维护人了,这会儿抱着苏凤锦,心疼的得紧。 老夫人指着肖富贵气得险些吐血:“苏凤锦!把解药交出来。” 战青城坐在床边替卿如玉擦着手,淡道:“母亲何必说好话,直接送去官府就是了。” 苏凤锦猛的紧握成拳,暗自扯了扯忆秋的衣袍:“我没有下毒,若是要去官府,去……去就是了。” 忆秋焦急不矣:“战青城,你是不是男人,先前你待苏姐姐是怎么好的?如今将人捧到天上去又要将人拉入地狱是不是?我就没见过你这般坏的人!肖少爷,你带苏姐姐走,这里我来善后。” 将军府里头尽是高手,忆秋别说是要打那么多了,这就是一个她也未必打得赢,苏凤锦拍了拍肖富贵的手:“放我下来。” 肖富贵微微瞪眼:“你这一身的伤……” 他无奈的将苏凤锦轻放在地上,小心翼翼扶着她。 苏凤锦望向忆秋:“忆秋,此事与你无关。” 忆秋哼哼道:“原就是与我无关,若不是安吉来报说你伤着了,我才不会过来呢。战府的事我懒 得管。” 堂堂一个将军府,便这么被忆秋鄙夷了个彻底,老夫人一口血险些喷出来,指着忆秋直哆嗦:“简直放肆!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将军府放肆,来人,把这野丫头送回状元府,让宋状元好生教教她礼数,莫再来将军府丢人现眼。” 苏凤锦其实是话中有话,问忆秋那毒同她有没有干系,既然不是忆秋,苏凤锦便放心了。 “老夫人,给我半个时辰,我定可以查出真凶。” 肖富贵急得要死:“你查什么啊,原就不是你做的,你身上这伤还流着血呢……” 苏凤锦却破罐子破摔一般,她毫不在意:“小伤,倒也死不了。” 忆秋忙扶着苏凤锦进了里屋,苏凤锦视线在那衣服上扫过,见衣服上头沾着些白色的粉沫,她朝着这屋子里绕了一圈,老夫人目光幽冷的凝着她:“莫要这里虚张声势!大夫在此……” “我知道了。”苏凤锦望向兰馨,那幽暗的目光吓了兰馨一跳。 战青城虽是坐在床边照顾着卿如玉,余光却留在苏凤锦的身上,见她身染鲜血却固执的站着,那微亮的眸光与神彩令人刮目相看,战青城忽的发现,苏凤锦的身体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好比眼前这个自信的人,那眼中熠熠生辉的亮色让人眼前一亮。 兰馨面色微僵:“是……是谁?谁要害我与如玉?” 苏凤锦指着兰馨:“你。” 兰馨紧了紧拳头,面色微变,低斥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若是当真做了,何苦将自己也害进去。” 苏凤锦紧握着拳头抵御着身上的伤,面容青白:“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手指上的圆戒指,那种戒指我曾经见过,咳……原……原是从外域传进来的,里头可以装一些粉一类的东西,大夫……大夫可去瞧一瞧是不是。” 那大夫忙取了银针要探,兰馨心里头一慌:“你一派胡言!这些话也就旁人能信你几分,你一个野丫头懂什么外域的东西,母亲,她竟将脏水往我身上倒……”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扫了眼身上衣衫浸血站得摇晃的苏凤锦,沉声道:“验。” 大夫伸了银针一碰,那戒指便开了,里头剩余的一些粉散了出来,兰馨触电似的将戒指扯下来砸在地上跪在地上,哭声呜咽。 “这怎么可能……” 大夫握银针的手哆嗦了一把:“老夫人,这毒与二位所中的毒原是一致的。” 挽珠在一旁呜呜直嚎,忆秋这才注意到挽珠,替她解了绳,挽珠扯了口中的布条扑到老夫跟前跪下,嚎啕道:“老夫人,你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这些衣服都是我家小姐日以继夜赶工赶出来的,那眼睛都快熬小一圈儿了,如今以得了这些个莫须有的罪名,老夫人,我家小姐是无辜的呀。” 忆秋挑了挑眉,这小妮子嚎啕得真真是让人心烦,不过,倒也有好处,起码老夫人听着这嗓门面儿上便不愉快了。 兰馨慌道:“母亲,母亲我不知道,这戒指原是檀香送过来的,那日爷回来的时候差檀香送的,母亲,定是檀香害的我。 如今檀香都未出现,想来是畏罪潜逃了。”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取了烟抽了几口缓了情绪才道:“解药在何处。” 苏凤锦倚着忆秋,面色青白,她嗫嚅着唇哑声道:“若真是兰馨奶奶自己的毒,自会将解药放在贴身的人身上,老夫人只管搜一搜在场的人谁身上有解药就知道了。” 老夫人信了几分,点了点头:“那便搜。” 秋婆子吓得慌了神,忙跪在地上哭号道:“老夫人发,今儿早晨的时候檀香给了老奴一个香囊,道是让老奴夜里再打开,如今看来,不知是不是同这个香囊有关。” “给大夫瞧瞧。”老夫人拂了拂手,语气低沉。 大夫打开一看大喜:“正是此解药!快,快伺候着二位服下,那毒的毒性强得很,可万不能碰着,那衣服也只得拿去烧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身旁的织玉领了人戴了手套将东西清了出去,苏凤锦身形微晃了晃,抿唇硬撑着。 能让一个人独自撑过痛苦的,便唯有心里有一道支柱,战青城便是她的支柱,她不想在战青城面前倒下,若是她倒下战青城不曾来扶她,那么她的昏倒有多可笑。 兰馨吃了药,没一会儿那黑色便退了,卿如玉也醒了,瞧着屋子里头一堆人还有些狐疑:“这是怎么了?” 战青城抱着她,面容欣喜:“没事就好。” 兰馨来到床边,将如玉扶了起来,松了一口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老夫人站起身,扫了眼苏凤锦,显然是不信她突然这般机灵:“嫁衣你也不必绣了,一会儿雅竹去文绣院知会一声,自会有人绣,大夫也给她瞧瞧,我累了。” 雅竹扶着老夫人便欲出去,忆秋,肖富贵以及挽珠挡在门口。 忆秋抱着手臂,笑嘻嘻的:“这么说来,那下毒之人就是叫檀香的了?老夫人,你就这般走了,不打算给我家苏姐姐一个交待?你听信了外头的谗言便一味的挤对我家苏姐姐,殊不知那姓赵的才是个人渣呢,这事儿,您总得给个理儿吧,您差人打我家苏姐姐的时候想来也是狠的吧?” 第180章 讨公道 肖富贵抱着手臂,哼哼道:“老夫人,晚辈虽敬战府,不过这件事情确是不公,若不给我家姐姐一个公道,那晚辈可就只好去日夜叨扰老夫人了。” 挽珠重重点了点头,因着老夫人那凌厉的一眼吓得语气不顺:“我家小姐伤……伤着呢。” 老夫人冷冷扫了眼苏凤锦,那鞭子沾了盐水,打在人的身上几乎是皮开肉绽,倒难得苏凤锦能这般一直撑着不吭声。只是,老夫人的威仪是不可侵犯的。 “放肆!” 苏凤锦低声道:“老夫人慢走。” 肖富贵气得不轻:“姐姐!” 苏凤锦扶着桌案硬撑着,低声道:“她是战府夫人。”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所以有些情面,原也是要给的。 老夫人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肖富贵愤愤的走到苏凤锦身旁,战青城抱了卿如玉跟在老夫人身后出了东屋。 整个东屋一瞬间便寂静了下来,苏凤锦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下,亏得忆秋扶了一把,浣纱将那床单全部换了一遍,这才让苏凤锦躺下。 张纪全领了田七风风火火的跑来了东屋,瞧着苏凤锦以是一身的伤,气得直哆嗦,将药给忆秋,吩咐她上药后便出去外头候着了。 肖富贵坐在外头吹冷风,扫了眼张纪全,又觉奇怪:“张大人不是向来不给旁人治病,怎待姐姐这样好?” 张纪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哼哼道:“我当是谁,原是肖府那个纨绔子弟,怎么?从了半年的军,倒学会开始说人话了?” 肖富贵倚着栏杆,细想着他进屋之后发生的事,眼下天色已经暗了,这般一闹腾,整个东屋以是一片死寂,气氛沉闷得紧。 “是啊,呆了半年,南征北战,倒也学会不少事。” 田七眨巴着眼瞧着肖富贵:“从军好玩吗?” “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比朝堂还凶险,可不是玩的地方。”肖富贵真是难得,竟也会这般同孩子说话了。 张纪全哼哼了两声,想当年他随军出征的时候,这肖家少爷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和泥呢。 屋子里头灯火通明,苏凤锦的伤已经包好了,好在都是皮外伤,倒也不曾伤衣筋骨。 挽珠坐在床头红着一双眼愤愤道:“原就不是我家小姐的错处,奴婢瞧着,那兰馨真不是个好人,这几日檀香原是说去接她弟弟去了,她弟弟不是也在军营里头嘛,什么畏罪潜逃,原都是混话!我看就是那兰馨奶奶陷害的,那香囊还是从秋婆子手里头取出来的呢,谁晓得是不是兰馨奶奶差秋婆子收着的。” 苏凤锦连着绣了好久,如今浑身疼得很,一上了药便沉沉的睡了。 忆秋坐在床边,盯着地面目光阴沉沉的:“兰馨确不是什么好人,想来前几次事件兰馨定也参了一脚,她早苏姐姐五年便住进了战府,若没些手段,以如何讨得老夫人的宠爱。你日后叫你家小姐防着些,莫同她走得太近了。” 挽珠坐在脚踏上,捧着脸狐疑道:“我家小姐今儿也不知是什么上身了,瞧着真真是吓人。” 忆秋也觉奇怪:“也是,苏姐姐平日里都是默不坑声的,怎的今儿这般无常了。”= “倒也不是,夫人还在的时候小姐还是很聪明的,在府里头什么事儿都难不到她,后来夫人殁了之后小姐就不大说话了,性子也闷了许多。忆秋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因着今日之事,将小姐先前的性子逼出来了?”挽珠偷瞧了眼苏凤锦的睡颜,她眉头紧锁,梦中似有解不开的愁。 忆秋也觉有道理:“狗急了还跳墙呢。” “呸呸,我家小姐才不是狗呢。”挽珠起身跑去开门。 门外肖富贵与张纪全忙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跟着忆秋进了屋。 肖富贵凝着床上的人,眼神深邃:“挽珠,这府里的人经常这般欺负姐姐吗?” 挽珠点了点头,委屈巴巴的:“去年三不五时的就挨打呢,小姐好歹是今上亲赐婚的,老夫人都下得去手,那段时日小姐可受了不少的委屈,还被人污蔑,说小姐与人有染,若不是爷救了小姐,小姐这会儿怕是骨头都化成土了。” 肖富贵一拳打在床上,气极,转身便走。 挽珠忙跟了上去:“唉,肖少爷你去哪?” “打架。” 挽珠忽的觉得肖富贵的背影实在太帅了!! 他倒也没去哪里寻人,出了东屋便瞧见了远远站着的战青城,冲上去便是一拳,这两个人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打了起来。 惊得忆秋与挽珠也跑去瞧热闹去了。 忆秋打了鸡血似的握着拳头站在长廊上喊:“快,肖富贵,踢他下档!猴子偷桃,踹他屁股!!用劲儿啊!狠狠的打!” 一群人围上来瞧热闹,硬是没有一个敢劝的。 战青城的武功远在肖富贵之上,只是没使多少力,所以一时被肖富贵压着打。 苏凤锦被东屋外头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细细穿了衣披了件狐裘袍子便出去了,一出去便见那战青城与肖富贵正打得厉害。 “都住手。”苏凤锦拔开人群低喝。 “姐姐,你别管我,我今天就要打死这混帐东西,当着我面儿是一套,背着我以是一套!”肖富贵朝着战青城那张英武的脸便是一拳,那眼眶瞬间便黑了。 这……被小舅子家暴,不知道算不算家暴? 苏凤锦咬了咬牙朝着那扭作一团的两个人扑了过去,战青城眼看她就要跌倒,伸手扶了一把。 苏凤锦猛的将他的手推开,站在肖富贵身旁,低声道:“别闹了,随我回去。” 肖富贵抹了一把鼻血,瞪着战青城:“行,今儿我不跟你打了,你就写一封休书吧,我姐姐我带回去养着,以后跟你战家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休书,这是战青城与苏凤锦之间第二次出现这两个字。 两个人若是大婚,须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拜堂洞房,可若是离弃,一纸和离书便从此一刀两刀,什么习俗也不须要。 苏凤锦面色微白,僵在原地直直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轻笑:“这可是今上赐婚,如今肖副将却要来代姐讨一旨休书,不知将今上置于何地?” 肖富贵一时无话。 苏凤锦低声道:“随我回东屋。” 忆秋冲了过去,拽着苏凤锦瞪着战青城:“别以为今上赐婚你便可妄为,若是哪日今上将这婚约辙了,你就哭吧你!我告诉你们,苏姐姐,我罩的!谁再敢欺负她,我就十倍百倍的讨回来!咱们走。” 肖富贵同忆秋一左一右扶着苏凤锦走了。 战青城站在原地,垂眸瞧着自个儿的指尖,仿佛那上头还有苏凤锦的指冰冷的温度。 瞧热闹的奴仆一时都散了,余留战青城站在原地发怔。 古妙晴无心这样的热闹,原是想着绕道走,没曾想人都散了,独战青城一人呆站在那儿,总不能视而不见,便去打了个声招呼。 战青城拍了拍衣上雪,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俊脸在古妙晴眼前晃荡:“你是……。” “妾身工部侍郎幺女古妙晴。”古妙晴垂眸盯着地面被踩踏得见了泥泞的地面。 战青城嗯了一声,付手出了将军府。 古妙晴微微瞪眼,没曾想战青城就这么出了府在外头晃,这若是旁人瞧见了,怎么说? 说他因为害得苏氏伤着被小舅子打了?那世人只怕会回他两字,活该。 事实上,战青城也确实是这么说的,那宋仁义险些笑趴下去,将这事儿当作一个笑话来来回回的笑了好几年。 苏凤锦领了三人回了府,她躺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瞧着这三个并排站在床边低着头的人,挑了挑眉:“说,怎么回事。” 忆秋与挽珠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样的苏凤锦像极了战青城。 肖富贵咳了两声,伸了手去拿茶盏,苏凤锦一记眼睛给吓得军姿站立:“姐姐,原就是他负的你,他也忒不是东西了,亏他还张口闭口说待你好,以后你可不能信他!” 忆秋道:“我同意!咱们须计划好,等春猎的时候……” 苏凤锦幽幽扫了眼忆秋:“让你说话了?” 忆秋摇了摇头:“没有。” “去把窗外头的梅花挖出来扔了。”苏凤锦吹了吹茶盏,扫了眼窗外头的梅药,心里头厌烦。 “苏姐姐,这…不好吧?那外头如今可下着大雪。”忆秋扫了眼冷风呼号的窗外,这别说是扛把锄头去挖梅树了,就是出个门都得把人冻成冰块儿啊。 苏凤锦抱了个汤婆子暖手,下巴指了指幸灾乐祸的肖富贵:“你们一起去,什么时候把树给我挖了什么时候再进屋。” 肖富贵扫了眼外头的大雪,再看看苏凤锦平静的面容,总觉这平静的背后透着一股子杀气,跟战青城似的,这二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般相像了。 肖富贵垂头丧气的跟在那忆秋的身后出了里屋。 挽珠纠着衣袖子站在床边忐忑不安:“小姐,要……要不奴婢也去挖梅树。” “你去砍那棵树。”苏凤锦顺手一指。 挽珠整张脸都不好了:“那是三人合抱的樱花树,小姐,那院子正是因为有那颗树才好看呐,再……再说了,爷不是还在那树上挂了许多竹片牌子吗,好歹是个回忆啊。” 苏凤锦长长叹了一声气:“挽珠,你要记得,从今日开始,咱们东屋有战青城便没我,有我便没有战青城。” 第181章 真性情 挽珠有些懵:“小姐,你被打傻了啊?咱们若是不在将军府,还能去哪里。” 苏凤锦垂眸,转着手里头的茶盏,嗓音低哑:“总会有地方去的。” 人只有经历了绝望与失望,才会珍惜眼前的生活,苏凤锦的失望与绝望都存够了,对战青城仅有一点旁的心也似泡沫一般化作了虚无。 她原就是弃妇,如今在这府中,于战青城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不,或者是多余,毕竟卿如玉回来了。 挽珠眼眶有些红:“小姐,旁人不心疼你,咱们总要心疼自个儿,奴婢也瞧着爷如今的心里眼里尽是如玉小姐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苏凤锦搁了茶盏:“去砍树,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砍?” “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她一溜烟便跑了。 苏凤锦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砍树与挖树的声音,心里在头一片荒芜。 她终是要将战青城这三个字从心里头挖去的,与其晚了再动手,不如趁早。 东屋里头砍树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了大半夜,苏凤锦身上有伤,不能行动,便起身站在外头披了件披风指挥着。 那樱花树大得很,挽珠那点速度原也是不够看的,一把小斧头,一晚上也不能将那树砍下来。 苏凤锦见后半夜的雪实在下得大了,这才将人都唤了回来,坐在床上开始指使诸人:“挽珠,外头那盆梅药搬进来,别冻坏了。” “小姐……”梅花哪会冻着。 忆秋朝她使了个眼色,挽珠蹭蹭便去搬梅花了,将梅花搁案几上,以站在了床塌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苏凤锦垂眸拔弄着手中的披风:“我知道你们的好,只是这里到底是战府,富贵又是战家军里头的,这件事情若是闹大了,老夫人火气上来了,于你们一个都没有益,忆秋,此事原同你也不相干,只是若旁人知道你这般与老夫人说话,怕是以要传闲话了。” 忆秋挥了挥手:“我可不怕那些什么闲话,苏姐姐,你也不能一直被她们欺负啊,今日之事我看就是那兰馨故意的,卿如玉跟着兰馨这么久,指不定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呢。” 苏凤锦垂眸,把玩着茶杯,眸光幽幽:“由着她们去吧,我怕也不了多久了。” 忆秋面色这才缓和了些:“那道是,只是这一次就算是走,也该让长安城的都知道,这休书原也不仅男人能给,女人照样能给,而且还要今上亲自戳上大印才好呢。” 皇帝戳上大印,不就是等同于承认他指婚有问题?这倒为难人了。 她倒也不打击忆秋,望向肖富贵:“时辰不早了。” “姐姐,外头这样大的雪,咱们要不不回去了吧?明儿可就是冬至了,要吃饺子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可喜欢去寻杜婆婆了,杜婆婆的饺子才叫好吃呢。”肖富贵打小同苏凤锦一块儿长大,两人原也是玩得极好的,只是后来那些事儿堆积起来便渐渐变了味儿,如今能重新拾回来,真真是好。 苏凤锦觉得有理:“那便留下,明天等芳姨与春芽她们回来了,咱们就包饺子。”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在军营里,什么都不想,就想吃一顿饺子。”肖富贵想起白骨黄沙的那些日子,再想想如今已然活了下来身处长安,便觉这一生到底是值了! 挽珠转了转手腕累得慌:“军营里头不是应该大鱼大肉吗?” 肖富贵打了个呵欠,那高瘦的身形一伸懒腰便更高了,瞧着竹杆似的:“你想的美,我们那军营里头,半个月都不见一顿肉,好长一段时间喝的是粥。我都怀疑那军营的伙食费被克扣了,天天去问,尽跟我说上头拔下来的银子少,这再少也不能少了饭呐,饭成粥了,七殿下可是领着弟兄们抢了敌军的粮草才撑过去的。” 忆秋打了个响指,窝在椅子里头懒洋洋道:“我知道,曾经我同户部也是有过生意来往,户部拔出来的粮食有一部分卖给了我,由我高价卖给灾区,从中调取利润。” 挽珠瞪着她,气得牙痒痒:“你这是助纣为虐!” 忆秋挑了挑眉:“世道原就是这样,你还指望着旁人帮你不成?即便不是我,那也会是别人,既然也会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啧,如今户部换了个人,关系以要重新打,着实是麻烦。” 苏凤锦揉了揉眉:“都去睡吧。” 夜色已经很深了,挽珠领着肖富贵去书房睡,忆秋便同苏凤锦凑和一晚。 冷冽的风狠狠的拍着长安,惊得那未合的窗啪啪作响,织玉忙伸手将那窗关得严实了些,望向还跪坐在慈航道人面前的老夫人,眸色微转,轻声道:“老夫人,夜深了,您念了大半天也该休息了。” 老夫人叹了叹气:“东屋之事你怎么看?” 织玉轻抚过手腕上的玉镯子,低声道:“奴婢差人去寻过檀香了,有人在江边发现了她的尸体,她身上带了许多的银钱,再加上兰馨奶奶与秋婆子说那些,倒也是人证物证据在了。不过,那东屋的原也就是那么个性子,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老夫人起身离开了静堂,取了烟以抽了起来,因着老夫人近来眼睛不大好了,所以屋子里头的灯盏便点得格外的明亮。 她躺在床上,抽着烟:“东屋的确是个异数,你回头暗中送些补品过去。” 雅竹端了茶盏搁在矮几上,低声道:“奴婢已经差人送过去了。” 织玉哼哼道:“还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东屋做的呢,说不定就是东屋的会演戏,那事儿到底是出在东屋,也就东屋的不曾中毒,奴婢听闻前些日子东屋的还在后院子里头种了些花儿,什么花儿都有,毒性颇大,搞不好那粉真是东屋的。” 老夫人狐疑的好磕了磕烟管,语重心长:“她到底是今上赐婚,以后都躲着她些。” 织玉替老夫人捏着肩膀,垂眸暗沉沉的应了一声。 雅竹将帐子拔了下来,伺候着老夫人睡下了,这才朝织玉道:“今儿我守着,你去睡吧。” 织玉笑盈盈的福了福身:“那便有劳你了。” 打梧桐院里头出来便撞见了秋婆子,两个人一前一后鬼鬼祟祟的便去了一处偏地。 秋婆子将一包银子塞给她,低声道:“今儿之事,咱奶奶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闹出来的,如若不然,檀香一个丫鬟,还不配让咱家奶奶出手,咱奶奶嘱咐你的可别忘记了。” 织玉掂了掂手里头的银,钱笑盈盈的:“您放心就是,该怎么做织玉心里头有数。” “明白就好。” “只是老夫人对东屋的似乎松了些口,咱们那计划可要赶紧办了,如若不然,再晚一些可就麻烦了。”织玉扫了眼四周,见大雪纷飞茫茫渺渺,便多说了几句。 秋婆子点了点头:“我自会转告,你好好做,可别漏了马脚被人瞧出破绽来,那东屋的且让她再蹦跶几天。” “怎么?兰馨奶奶这是要对如玉姑娘下手了?”织玉忽沉觉兰馨这个人计谋实在深得厉害,将来她即便成了妾,怕也是只能臣服于兰馨了,那般阴狠绝情之人,以极会演戏,让人不得不防,可防着,却也没什么用处。 兰馨的父亲只娶了她母亲一个,也不知她那一身的宅斗手段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该你问的别问,适当的时候帮衬着些就成了,到时候自是少不得你的好处。”秋婆子扫了眼她手上的玉镯子,眸光幽暗。 织玉握着秋婆子的手,低声道:“秋婆婆,如今我可就全靠你帮着了,日后若是我也能成为姨奶奶,定然好生照顾你,你想啊,你这也蹉跎了一辈子了,若是临了能得一笔银钱回去养老,那日子岂不痛快?” 秋婆子一张包子似的脸笑得绽作一团:“你倒还是个懂事的,近来你要仔细着东屋的,别让她搞出什么动静来,最好能让东屋的同这卿二小姐反目成仇,这样一来咱奶奶才好坐收渔翁之利不是。” 织玉如同醍醐灌顶猛然醒悟:“原是这样,奴婢明白了,奴婢定会好生伺候老夫人。” “细说起来,这一次若不是半道上杀出个肖富贵来,指不定那东屋的贱蹄子早就断了气了!”秋婆子想得那肖富贵气得牙痒痒。 织玉低声道:“是啊,没曾想那肖府的纨绔子弟从军营里头走了一趟竟成了这模样,有他作那姓苏的后盾,只怕这日子便越发的难撑过去了,咱还得好生谋划谋划才好。” 秋婆子点了手中的灯盏,压低了声音:“此事你心里头有数就成了,还有,奶奶赠你的东西别随便戴着,要不就拿去换了银钱,要不就收起来,免得旁人瞧了生疑。” 织玉摸了摸手中的玉镯子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藏着,您放心好了,如今冬天,穿得厚实着呢,谁会去瞧哪个手腕上戴了个镯子。” 秋婆子顶着风雪压低嗓音:“在战府不比其他地方,别瞧着近来老夫人眼睛不好了,那识物的眼光可高着,我就回去了,这大雪的天,海棠那死丫头不跑,偏让我来跑这一趟,你也赶紧回去吧。” 织玉朝秋婆子点了点头,转身也走了,走得稍远了些,瞧见那角落里头搁了一口水井,扯了手镯扔进了那水井里头。 第182章 她不属兔 织玉啐道:“若不是要往上爬,哪个稀罕这十两银子一个的破物件!当真是打发要饭的呢!” 寒风名人得织玉背后发寒,她打了个哆嗦匆匆回了房。 撩人的风雪点缀着整个长安,战青城夜里被今上好了传召去了金銮殿,陪着今上在大殿门口俯视整个长安的灯火阑珊。 “老七明日回朝,你去迎他。”今上眸光微眯,透出几缕奈人寻味的异色。 战青城不知今上用意,只是君命不可违,到底还是应了。 今上身旁的录海怕他冷着,挑了件羽衣给他披上。 其实今上并不老,大皇子降生时他还不过二十岁,别瞧那太子平日里那般性子,其实年纪也不小了,不过,这朝里这一拔长起来的孩子年纪都相差不多,无论是打架还是念书亦或是旁的什么,时辰都差不多。 “你可是怨朕如今才将卿二小姐指给你?”寒冽的风迎面刮,今上的话似冰一般在风中打着转。 战青城垂眸,答得千篇一律:“臣不敢。” “战爱卿年少有为,实乃南晋一大幸事,在战爱卿眼中,有谁堪当太子大任?” 这话终于转到正面了,战青城凝着那灯火阑珊的长安城,远远的还能瞧见将军府那一片,最明亮的是老夫人的院子,而往东行最黯淡的便是苏凤锦的院子,那院子里的光淡得几乎看不见,想来苏凤锦已经睡了。 见战青城久未回答,皇帝又道:“左不过随口一问,君臣亦要交心,你不必如此紧张。” 战青城猛的回了神,扫了眼一旁捂嘴咳了两声的录海,沉声道:“臣乃一介武将,不识朝中事……臣连去户部要银子都要靠抢的,这朝堂之事臣是实在无能为力,还请今上开恩。” 皇帝朗声大笑:“哈哈哈,户部尚书原也是个铁公鸡,朕要修皇宫都跟朕说什么国库空虚!也就是你能从他那身上刮一层铁皮下来,可惜了……”可惜了户部尚书那么好的一个官儿,看钱看得死紧的,却因犯事被满门抄斩。这天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户部尚书那么抠的了。 录海笑眯眯的插了一句:“可不是,那户部尚书真真是……多少人在他那儿磨破了嘴皮子,没曾想他是吃软不吃硬的,咱家可不敢动这个手,也就是战将军敢一试了。” 皇帝凝着那万家灯火叹了叹气,雾色从嘴里缭绕而起最终以消散不见:“时辰不早了,爱卿就在宫中歇下吧。” “臣回府还有要事。”战青城念着苏凤锦的伤,想来他暗中差人去请了张纪全,应当无甚大碍了才是,只是不瞧上两眼,心里头以总提着,不安生。 “呦,你这可还未大婚呢,就如此急着回去?虽有青梅竹马,但也不要忘记了你旁的妻,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了,方是长久之道。”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 “臣是个粗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今上所说,臣必谨记在心。”战青城对今上不敢有半分殆慢。 皇帝已经近五十了,从他十七执政至今,死了多少老臣,连征战沙场的战老将军都殁了,偏皇帝还活得好好的,他虽上了年纪,可眼睛却明镜似的,什么都一清二楚,这天下,不知伏令司多少人在做着卧底,今上看似久居深宫,可对宫外之事却是了如指掌,尤其是战府。 “去吧。”皇帝拂了拂衣袖,战青城顺势退了。 录海凝着那远行的身影颇是不解:“今上,这战府从来不参与夺谪之争,怎的今日问了他这样的问题?” 皇帝扫开栏杆上的雪,眸色幽暗:“战府近来极是动荡,若不压一压,恐生后患。” 录海一惊:“今上,那明日迎接一事……” “由着旁人去猜忌,坐观虎斗岂不更好?录海,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怎的如今连这么一些雾障也看不破了?”皇帝拂衣回了大殿,殿内阁了几株梅树,梅树正开着花,暖香扑鼻,将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起来。 战青城悄摸摸的回了战府,原是要爬 墙的,结果撞见了安吉,安吉扛着一个梯子,低声道:“爷,东屋奶奶没什么事儿,有忆秋与肖少爷照顾着,眼下已经睡了。” 战青城就好似做贼似的,吓了一跳:“你蹲这儿做什么?冰天雪地的,还不滚去睡。” 安吉抹了一把鼻涕,笑嘻嘻的:“这角落不冷,而且没什么人能看见,爷可经爬梯子进去?” 战青城面色一青:“混帐,谁说我要去东屋?我恰巧经过罢了,把你那梯子收起来,随我去书房。” 安吉只得将梯子藏了起来,待转个身战青城已经出现在东屋院子里头了,安吉险些暴走! 堂堂一个将军,走自家院子从不走大门,见天的爬墙,这若是传出去了,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瞧着战青城做贼似的爬窗,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安吉扫了眼他藏起来的梯子,默了默,如今细细想来,将军心里的那人怕真的是这东屋奶奶了,只是那檀梅一事……安吉琢磨了一会儿,打算先回书房里去等着。 再看东屋里头的忆秋,原是同苏凤锦睡着的,谁知瞧见一道身影晃过来,朝着那身影便是一脚,战青城一个不防被踹翻在地,险些按倒了碳盆。 忆秋扯了嗓子便开吼:“捉贼啊!!来人啊,杀人了,放火了,调戏良家妇女了!!!” 苏凤锦被忆秋这两嗓子嚎醒了,见战青城站在床边捂着忆秋的嘴狼狈得风尘仆仆的模样怔了怔,面容淡漠:“将军这是做什么?莫不是瞧上忆秋了?” 忆秋拍开战青城的手啐道:“啊呸,姑娘我才瞧不上这种花心大萝卜,我家状元爷同他比起来,不知好到哪儿去了。起码我家爷一视同仁,对哪个姑娘都同样好,哪像这个渣,对谁都是一阵好一阵坏的,你来这儿做什么?我告诉你,肖少爷就在隔壁睡着。” 战青城望向苏凤锦,见她虽衣衫单薄,脸色却因刚刚睡醒,还透着些热氤,气色颇佳,也就放心了。 “嗯,路过。”战青城随便扯了个借口,不过,这借口瞧着可真没什么含金量。 忆秋抱着手臂笑得阴阳怪气:“哎呦可巧,这都路到床边儿来了,若不是我在这儿你是不是还想做点儿什么?你去找你的青梅竹马去,见天的欺负苏姐姐算什么男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战青城直勾勾的盯着苏凤锦:“她不属兔。” “……”忆秋一口气没接上来,瞪着战青城眼珠子快鼓出来了。 苏凤锦扯了扯忆秋的衣袖子,声音幽凉语气清冽:“将军请回。” 战青城哦了一声,转身以爬窗走了。 忆秋目瞪口呆风中凌乱如有雷击:“他是不是疯了?” 苏凤锦垂眸,将自己裹进被子里,闷声道:“睡吧。” 那头肖富贵边跑边穿衣一脚踹开了门四处张望:“哪哪,贼在哪??” 忆秋抱着手臂,懒懒的斜着他:“我说,你这速度也忒慢了些,等你来,采花贼事儿都办完了,得亏你不是衙门的,否则不知多少罪犯能过上逍遥的日子。” 肖富贵虽在军营里头磨了这般久,可是那骨子里还是透着些纨绔的味道,他望向苏凤锦:“姐姐,你没事吧?好好的怎么会出贼?” 肖富贵将视线往东屋内室扫了一圈,最值钱的估计就是苏凤锦那副未完成的长袍绣件儿了,只是那东西如今还在绣着,有几个不长眼的贼这会儿来偷。一时有些狐疑。 见苏凤锦不想说话,忆秋忙挥手赶人:“赶紧走,女人家的闺房不能随便进不知道啊。” “你不是说抓贼吗?这也不能怪我,挽珠给我安排的屋子有些远,外头以下了这样大的雪,姐姐,我是真心跑来救场的,就是没成想来得晚了些。”书房离这儿还隔着不短的一段路呢,跑过来也是要花上一点时间的,这苏凤锦是知道的,只是没曾想忆秋这不大不小的嚎啕声被他听见了。 “去睡吧,原也没什么事,辛苦你跑一趟了。”苏凤锦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半张脸,那眸子泛着些微的红,眉宇紧拧,不知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忆秋忙打发肖富贵:“行了行了,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赶紧走。” 肖富贵被推着出了门,咧咧道:“姐姐别跟我客气啊,唉你别推我,我脚我脚卡门槛了,你别关门先开一下。” 忆秋松了门,待他将脚抽出去了这才道:“明日七殿下是不是要回来了?”= 肖富贵扯开一抹暧昧的笑:“怎么?心上人回来了,激动得无以复加了?啧,我可听闻军师带了个蛮夷女子回来呢,那女子生得真真是……格外特别,一路上颇得殿下照拂。” “什么心上人,再瞎说,仔细我撕了你的嘴,赶紧滚!”忆秋朝着肖富贵踹了一脚,砰的一声便将门关了。 肖富贵摸了摸鼻子,哼哼道:“女人呐,分明是想要的,偏还要装作不想要,啧啧。” 门复以开了,忆秋凶巴巴的瞪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肖富贵吓了一跳:“我开玩笑呢,哪有说什么,想来是你听错了。” 忆秋复以关了门,爬到苏凤锦身旁躺下,闭眼睡了。 第183章 七殿下回归 长安城冬至,继大雪依次呼啸过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晴好的日子,天高云阔,湛蓝似深海,长安城笔直的官道上一队队战马逐步穿过长安城的城门奔皇宫而来。 战青城站在皇宫门口,身旁立着同来的二皇子顾景华,顾景华站得端正,凝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眯了眯眸子。 他历来是不喜欢那一拔兄弟姐妹的,连带着七皇子在内。旁的几位公主嫁人的嫁人了,和亲的和亲了,更有一些在两国交战时化作牺牲品跳了城楼殁了,如今今上手里头便只得二皇子与七皇子了,如今这个逐鹿场上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朝中的大半臣子开始蠢蠢欲动。 那七皇子在边关征战,皮肤同病态儒雅的二皇子不同,他那皮肤偏小麦色,身形在战场上日以继夜的锻炼,如今已经变得高大而魁梧,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气势逼人。 远远的见了战青城与顾景华便挥着手,那一抹逼人的气势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剑眉也一并拧弯了,瞧着不像个九死一生回来的将军,倒像个性子开朗的江湖人氏,见天乐呵呵的,活像个太阳。 马行车皇宫门前七皇子便迫不急待的跳下了马,朝着战青城便扑了过来,嗷嗷道:“战将军,可想死本殿下了。” 战青城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的动作,导致七皇子直勾勾的便扑到了顾景华的身上,顾景华忍着厌将他扶好:“七弟走路可要仔细些,莫撞了旁人。” 这七皇子乃皇后所出,若细论起来,无论是哪一方面,七皇子似乎比二皇子更有胜券,可惜七皇子这么个不开窍的性子,这会儿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露出一嘴的白牙:“我母后先前也常这么说我,我这不是回来了高兴吗,二哥,你身体可好些?我军营里头那军师医术可好了,回头我让他去给你瞧瞧去。” 这就好似七皇子在炫耀他的权力一般,顾景华闻了越了厌恶,冷着一张脸道:“七弟还请入宫,莫让父皇久等了。” 七皇子摸了摸鼻子,望向似笑非笑的战青城,他倒也不在意自个儿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只狐疑的扫了一圈:“怎不见卿相?” 众人同七皇子一道入了金銮殿,殿内皇帝甚是高兴,远远的见自家最宠爱的儿子如今战功累累的回来了,心里头便越发觉得这万里江山后继有人。 谁知踏过门坎的时候七皇子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便摔了一跤,好在他反应也快,一个鲤鱼打挺便翻了起来,笑嘻嘻的道:“父皇,你瞧儿臣如今这模样可满意?” 皇帝步下五之位,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黑了!不过,也壮实了,好男儿便当如此!” 七皇子撇了撇嘴,孩子似的撒娇:“父皇,你瞧儿臣这张脸,先前出去的时候可白得跟豆腐似的,如今可都晒黑了,定没有姑娘家喜欢了。” 当朝大臣哭笑不得,今帝瞧着这比自儿还要高了的儿子,胸中顿生自豪之感:“胡说,你若是真想娶妻了,晚些让你母后去替你安排,这长安城里的姑娘任你挑选,如何?” 七皇子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这姑娘们可都是大人家的宝贝,儿臣可不敢夺人所好,父皇,你若真要赏,不如赏我同我母后荣归故里,怎么样?到时候儿臣带着母后回母后娘家去玩几日,母后定高兴坏了。” 傅太傅笑容满面:“七皇子当真是个孝顺孩子。” 皇帝拍了拍他肩,笑道:“好!你既有这孝心,朕便允了你,不过,你要全权保护你母后的安全,知道吗?” 七皇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儿臣谨记,那儿臣去瞧瞧母后去?” “朕朝都未上完,急什么?今日是大喜之日,以逢冬至,冬至皆要合家团圆一起吃顿饺子,朕也就不留诸卿在宫里开宴会了,诸亲尽归家去,同家人一起合家团圆。”今上年迈了,可瞧着还是这般活泼的七殿下顾炫却还总觉得自己还年轻。 众臣谢了恩,战青城起着皇帝这话若有所思,不知道他能不能偷去东屋讨一碗饺子来。 “从卿无事启奏便退朝。”皇帝一拂衣袍,转身离去。 二皇子至始至终都未被提起过,他凝着那九五之位双拳紧收,薄唇轻抿,眸光冷厉。 七皇子忽的蹦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皇子一拂手便是一巴掌。 那啪的一声脆响将尚未全离开的诸臣吓一跳,战青城微微拧眉,却见七皇子笑嘻嘻道:“二哥,你瞧什么这般入神呢,那金鹤你喜欢?我那儿前些年父皇送了一对呢,你若喜欢,我让人搬到你府上去?” 二皇子顾景华收了手,微有些尴尬:“抱歉。” “二哥,你我兄弟,道什么歉呐?对了,卿相呢?怎的不见他?还有我大哥呢?这朝堂里头多了大半陌生的,还有一半人去哪儿了?”七皇子远在边僵发,地偏方远,自是不知朝中那些事的,加之回来得也很匆忙,直接走的官道,连旁人的议论都不曾听闻,所以是一无所知。 二皇子拂了拂衣袍,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些,淡道:“本殿下还要回府去见夫人,这便走了。” “好,我也要去见父皇母后了,二哥,得空了我去你府上坐坐啊,要不然你来我府上也成。”二皇子出了殿门,远远的还能听见七殿下在大殿里头的声音,他紧了紧拳头,眸子里氤氲着浓烈的杀气,凭什么这万里江山便要拱手让给这么一个人,如他这般吊儿郎当的,如何堪当大任,顾景华越想越不服气。 七皇子摸了摸鼻子,笑嘻嘻的瞧着战青城:“战将军,你可是在等我?” 战青城扫了眼四周,回过神来:“抱歉,晃神了。” 七皇子嘿嘿一笑:“不打紧,战将军,你可娶着你那青梅竹马了,先前在军营里的时候我可见天的听着你念叨呢。” 战青城凝着远方苦笑,出了大殿:“殿下在关边些日子可好?” “好着呢,得将军千里送计,若是再败了可就真的丢了将军的脸面了,我可不敢丢了你的脸面,过几日得空了再去府上叨扰。”七皇子笑得好看,露出那一口的白牙是格外的明显。 战青城一时竟有些羡慕,他到底还是年少时的那个性子,无忧无虑,视旁人的眼神与厌恶于不见,活得率真自我。 七皇子边走还在边录海抱怨:“这儿到底不比边关,我脚下走个路都能摔半死,录公公,你步子走大些,这般慢什么时候才到凤宫啊。” 录海被七皇子拽着哭笑不得?:“殿下先行殿下先行,老奴老了,可走不过七殿下了。” 七皇子嘴上这般说着,步子却是慢的,悠悠的跟着录海往凤宫走,沿途望过的风景映入眼帘,尽是些小时候的回忆,虽人都不在身旁,却也暖人心呐。 战青城凝着那行远的背影,迈步子出宫。 宫外头见二皇子的马车还停在那儿,战青城扫了眼四周,却见二皇子撩开了马车帘子:“战将军马车不在?” “不知安吉将车赶去了哪里。”他那马车是真不见了,想来也是二皇子的私下的安排。 “那便上车,本殿下送你回府。”顾景华合了马车帘子,暖暖的阳光融在身上,战青城想起东屋的饺子心里头便轻了几分,上了二皇子的马车,马车里头生着碳,马车咕噜声碾过雪,与青石板,街道上的行人多得很,来来往往的多数是在晒着太阳,还有一些在卖艺,瞧着那青天白日喷火的,战青城忽的想起同苏凤锦出来那一次,她真真是像个孩子一般,满眼笑意。 二皇子抱着汤婆子,面容阴沉沉的:“这件事情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战青城瞧着窗外头有卖糖葫芦的,忙唤人停了车:“烦请来一串。” 二皇子眼神诡异的瞧着他:“你怎么爱吃这个。” 战青城眸底划过一片柔软:“她爱吃。” 顾景华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将一个女人如此放在心上,迟早有一日要为她所拖累!” 战青城接了那糖葫芦,想来上次同苏凤锦出来的时候她便喜欢吃这个,那味道他至今还记得,是一种又酸又甜的味道。 马车缓缓停在将军府门口,战青城原是要下车的,下到一半忽道:“殿下要记得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好比他如今若是心急了,也得不到苏凤锦一样,总是要来日方长的。 卿如玉站在将军府门口,她今儿着了一件素白色的长裙,发上插着两支簪子,纤腰不盈一握,整个人婀娜多姿,她身形婀娜丰腴,不比苏凤锦,常年累月的苦日子将她勾勒得又削瘦又单薄,纸片儿似的,好似风一吹便能散了去。 这世间本就是公平的,你若是受的苦日子多了,好日子便在后头,你若是受的好日子多了,苦日子便在后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那些日子原都是注定了的,谁也无法轻易更改。 卿如玉瞧见他手里头的冰糖葫芦,面色微红:“析臣,没曾想你竟还都记得。” 战青城扫了眼手里头的冰糖葫芦,卿如玉伸手便拿了过去,战青城怔了怔,忽以抢了回去:“不是给你的。” 卿如玉白皙的面色微沉,那迷茫的目光里一半是深渊一半是大海:“析臣哥哥……” 第184章 一把糖葫芦 她委屈的咬着唇,眼底迷雾朦胧。 瞧得战青城有些烦燥,朝出来的安吉道:“去市集买一把糖葫芦给她。” 安吉瞧着战青城的身影目瞪口呆,有些事情人前总是要顾及一些才好,可你瞧瞧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将卿如玉忽略了! 安吉再瞧瞧卿如玉那苍白的容颜,好似一瞬便能倒地上,真真让心疼:“二小姐,您是不知道,咱府里头棠之小姐不是离家出去了吗,爷常搁棠之小姐屋子里头搁一串糖葫芦,这一走许多年遍寻无果,您多多担待些。” 卿如玉叹了叹气,捏着素白的帕子面带惆怅,美人轻促峨便足以让这些男人掏心掏肺了,安吉低又道:“这外头冷风呜呜的,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莫冻着了,一会儿爷该心疼了。” 卿如玉凝着那落满长安的大雪茫然得紧:“安吉,你自幼便跟着析臣,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将一颗心给了旁人了,到了我这里,便什么也不剩下了。可那些年少的承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那个时候他还欢喜的去提亲,还扬言得胜归来便要娶她,可如今,她与战青城之间却好似隔了一条河,将她与战青城隔得远远的,便是她再如何宛在水中央,战青城亦不会涉水来到她面前了,那些往事如今也已经越发的疏远,远的好似就她一个人还记着了。 安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愁得头发都要掉了,急得往卿如玉的身后瞄,偏那身后只得大雪纷纷,哪里还有战青城的半个身影。 “二小姐,您的大婚可就在年后呢,这样大喜的事,可千万别皱着眉头了。”卿如玉同安吉也算是旧识了,安吉初来府的时候便已经瞧见卿如玉见天的跟在战青城的身后打转,原以为这是天作地设的一对,没曾想命运无常,一个转身的功夫,这两人便已经貌合神离了。 卿如玉垂眸轻笑,如花似玉般的娇艳面容上沾了些羞赫:“我记得有一年花灯节,我同析臣去赏花灯,那时出门哪里知道要付银钱,顺手拿了便走,那卖糖葫芦的还当我们是偷客,追了足两条街呢。” 她的笑意复以暗淡了下来,轻声道:“安吉,劳你帮我买一串糖葫芦回来。” “这就去,您还是赶紧回屋去吧,一会儿小的派几个丫鬟伺候着。”安吉倒也不是没有给她指派过丫鬟,只是俱被她给推辞了。 “不必了,我在西屋挺好,兰馨待我也好。”卿如玉对东屋的事闭口不提,安吉心里头暗衬,她到底也是个精明的。 “二小姐快回屋去吧,外头冷。”安吉将卿如玉请回了府里,这才颠颠的去买糖葫芦。 糖葫芦的味道是酸甜的,混在一起便是一种很好独特的味道,苏凤锦也曾有过一根糖葫芦,那也是战青城赠她的,只是如今心境到底不一样了。 曾经一度奢望的东西,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那份奢望便淡了,渐渐的也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这会儿苏凤锦正坐在软塌上,指挥着坐在大厅里头的赶走饺子皮:“不对不对,肖富贵,你今儿还想不想吃了,那皮被你赶得跟馅饼似的厚,你是要烙饼不成?芳姨,你赶紧赶饺子皮,让他剁馅去吧,再磨磨蹭蹭的,这冬至可就过了。” 芳姨正跺着肉呢,她往肉里头添了些盐, 眉开眼笑仿佛一瞬间年轻了五岁:“他好不容易从军营里头回来一趟,你就由着他去吧,老奴可不敢同肖将军抢。” 春芽也在赶着饺子皮儿,常年冷着的一张脸上如今也是喜气洋洋:“以前每年冬至的时候都要包饺子,不过都是奴婢们私底下忙活着,倒不曾主仆一块儿尝过,大奶奶你是什么都好,偏对爷的事儿不上心,如今那西屋的都欺到门儿上来了,那中毒一事奴婢也听挽珠说了,弄不好那事儿就是西屋干的,你瞧着她活菩萨似的,还见天的去城外施粥,那心思可黑着呢,旁人琢磨不透,被卖了还数钱。” 挽珠愤愤称是:“对吧,春芽也这么想来着,小姐……” 苏凤锦手里头捏着绣花针,垂眸绣了两针,头也不抬:“原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芳姨剁着肉,笑容满面:“还是大奶奶明事理,这事儿老夫人原就理亏,若是再三番五次的提起,倒显得东屋的不会做事了,大好的日子,尽扯些胡话来讲!” 肖富贵手上沾着面粉,朝着苏凤锦面上抹了一把:“姐姐,咱们可都在干活,你那头发似的针也该放下了,也不怕闪了眼去,到时候莫说是刺绣了,瞧东西都不清楚,快来帮忙赶饺子皮儿。” 芳姨瞧得是心肝乱跳的:“哎呦少爷,您可轻点儿,她可还一身的伤呢,也就那两眼珠子两爪子闲着了。” 苏凤锦搁绣花针,挽珠凑过来给苏凤锦擦脸,嗔斥肖富贵:“你瞧你那手上的面粉儿,把我家小姐的脸糊成雪色的了。” 肖富贵摸了摸鼻子:“她那苍白的脸,可不就是雪色的么?要我说,你就得盯着姐姐多吃些才好,省得她见天的这般闲着。” 苏凤锦那张脸被挽珠这么一摸,顿时白了一大片,春芽瞧着哈哈大笑:“哎呦,芳姨你别剁肉了,你瞧奶奶那脸,花猫似的,可真真是好看。” 苏凤锦抹了一把脸,摸出一手的面粉,嗔道:“好啊一个个的,尽想着瞧姑奶奶笑话是不是!赶紧干活儿,再磨磨蹭蹭这冬至可就真过了。” 肖富贵朝着苏凤锦脸上以抹了一把:“别躲啊,你瞧你这脸,要是再抹点胭脂俗粉的,可比那卿府二小姐好看多了。” 挽珠拍开他的手:“胡说,我家小姐这是国色天香美得低调,你放眼整个长安城,有几个像我家小姐这么好看的。” 肖富贵赶着饺子皮闷笑:“哈哈哈哈, 姐姐你听听这挽珠说的话,可真真是不要脸。” 挽珠抓了一把面粉砸他脸上,凶巴巴的啐道:“ 呸,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对了,上次你爹娘还跑来府上揭发我家小姐呢,哼,我家小姐穷得叮当响,哪儿有什么几十万两的银子,若不是爷来得及时,铁定以少不得一顿打,你起开些,我不同你说话。” 忆秋捧了个新揪下来的白菜回府,瞧见战青城站在门外头,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面目含笑,同先前那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模样判若两人,瞧得忆秋还当是见了鬼了,手里头的白菜险些砸地上:“战……你在这儿做什么?还想当贼不成?” 战青城扫了眼那白菜,顺手将糖葫芦插在白菜上,笑盈盈道:“过来蹭碗饺子。” 忆秋将门推开,转身进了屋子,尽管她的动作迅速,到底还是夹了些风雪进屋,战青城忒不要脸的跟着挤了进去,手里头还抱着从忆秋那儿顺手抢的白菜,白菜上头插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一时屋子里闹腾的声音静了下来,忆秋伸手去抢他手里头的白菜,奈何战青城生得高大,手一举,忆秋便是跳起来都够不着,一时怒极:“姓战的!把白菜还我,谁要吃你的糖葫芦,你赶紧拿着你的糖葫芦滚!大好的日子你来这儿做什么,真真是找晦气。” 战青城眸光幽暗不明,扯了扯唇角,附在她耳旁低语了两声。 众人只见这忆秋瞬间便换了脸,笑得春风满面妩媚含情, 只是那影子却好似要烧起来了般,怒腾腾的。 “将军误会,奴婢可不是要赶将军走,如今正是冬至呢,将军不妨坐下吃碗饺子。” 苏凤锦:“……”忆秋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了?竟这般听战青城的话。 忆秋是苏凤锦的朋友,她既然说了这话,苏凤锦也就不好再说旁的了,战青城扯了把椅子坐在苏凤锦的软塌边,那标准的将军坐姿真真是气势凌人! 他扯了白菜上头的糖葫芦塞进苏凤锦的手里,状作烦恼的模样:“出宫路过一个摊子,老板娘见本将军生得英武不凡,硬塞过来的,没地方放,赏你了。” 挽珠担忧的朝苏凤锦这儿望了一眼,扯了扯春芽,春芽眉开眼笑,朝战青城道:“将军有所不知,今儿早辰奶奶还在念叨着想吃溏葫芦呢,道是糖葫芦和着冬至的饺子一起吃,一口鲜一口酸甜的,这么个吃法奴婢可真是头一次听。” 苏凤锦抿唇缄默不语,她不想同战青城说话,她只想离这个人远些,再远些,越远越好。 想来过一段时日,她便不会对战青城这般上心了,那些不好的往事,原都是可以忘记的,如同赵阮诚。 如今苏观锦便不那么怨恨赵阮诚了,他已经有妻有子了,她还在奢望什么呢? 苏凤锦觉得她就像一个飘在大海中的浮萍,自以为碰了赵阮诚这艘船便是靠了岸,殊不知那是大海中央,她便是再如何跟着,也只能跟一段路,一场海浪过来,便什么都打翻了。 战青城忽的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面粉,苏凤锦受惊一般大斥:“你做什么!” 战青城掏出帕子扔在她脸上:“你这脸怎的脏成这个样子,好好擦擦,若是出去了须得仪装得体,方不失战府颜面气度。” 苏凤锦夺了那帕子,愤愤擦了两把:“东屋还有颜面可丢吗?将军刀坐了这般久也该暖了身,还请回。” 战青城笑盈盈摸了摸她的发顶,柔顺的触感令他有些眷恋:“还冷,不回。” 第185章 扫地出门 忆秋默默剁着白菜,幽幽的扫了眼战青城。见过不要脸的,像战青城这般不要脸的,却是一个少数。 战青城坐在苏凤锦身旁处之自若,没有半分尴尬之意,苏凤锦不再理会他,斜躺在软塌上,只当他不存在。 芳姨扫了眼苏凤锦咳了两声,笑盈盈的:“爷可算是来了,先前奶奶还在念叨着爷呢,也不知今儿是受的什么刺激了,竟这么个态度,爷可别放在心上才好。” 战青城玩味的凝着苏凤锦:“是吗?” 芳姨将饺子全倒进了滚烫的开水里:“可不是。” 苏凤锦面目恼怒:“芳姨!怎可瞎说!” 春芽上了碗饺子递给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恨铁不成钢:“我家奶奶总口是心非,爷若是得空了当多来东屋才是。” 先前苏凤锦因着战青城的事儿发了好大的火,偏生春芽与芳姨不在,所以如今自是有恃无恐的,忆秋因着战青城低语的那几句话不敢帮腔了,肖富贵捧着饺子直哼哼,只是这件事儿到底是要苏凤锦自己想明白的。 战青城端了饺子吹了吹,递给苏凤锦:“趁热。” 苏凤锦只瞧着手里头的绣件儿淡道:“将军自用就是。” 战青城挑了挑眉:“我喂?” “眼下是冬至,将军就没有旁的地方可去了吗?来我这破旧的东屋做什么?这儿庙小,可容不得战将军这尊大佛。”苏凤锦搁了绣架,身上的伤长新肉,痒得很,闹得苏凤锦越发烦燥,待战青城的态度便越发恶劣起来。 战青城好脾气的守在床旁,眼中透着深邃:“看来是要本将军喂你了?” “不劳将军大驾。”苏凤锦推开他凑近前的碗,眼看两个人又要掐起来,芳姨忙插了话。 “这儿还有呢,将军只管吃,饺子定是管够的。” 战青城捧着碗吃饺子,苏凤锦只吃了三四个就不想吃了,战青城已经扫空了一碗,将空碗在她跟前晃了晃,又指了苏凤锦剩下的大半碗:“吃完。” “饱了。”苏凤锦的表情甚是淡漠,一切好似回到了之前那般,疏离而谨慎,只是如今的苏凤锦又多了几分隐约的大胆,待战青城不再如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先前原是你说的,我吃两碗你吃一碗,若是你再瘦下去,我怎么同岳母交待?嗯?”战青城笑盈盈的,将先前苏凤锦的冷言冷语尽数当作一个耳旁风放了出去。 苏凤锦的心狠狠的震了一下,眼眶忽的泛红,这个人就是这样,分明待她是无情的,可却总又这般不经意的去拔动人心,她紧了紧帕子:“左不过是玩笑话,何必当真。” 战青城搁了碗,面容阴沉:“谁同你说不必当真?” “那么卿如玉呢?将军同卿如玉的那些话可当真?”苏凤锦咬了咬牙,抬眸逼视,骨子里透着几分倔强。 战青城一时无话。 “将军请回。”苏凤锦忽的起身,拽着战青城便往门外推,战青城由着她推出了东屋的门,砰的一声那门便紧闭了。 冷风夹带着冰雪呼号,寒意如针般扎在身上,战青城叹了叹气,看来卿如玉的事儿要好好解决才好。 春芽瞪着苏凤锦气极:“你这是做什么,非要把爷赶走了你才高兴是不是!” 苏凤锦捧着那碗饺子缄默不语,忆秋扫了眼肖富贵,咳了两声:“那个,状元爷想来也想吃饺子,我给他带些过去,就先走了啊。” 肖富贵被忆秋拽着往外头走,一时抗议不止:“你这女人,你拽我干嘛,赶紧松手,姐姐,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我肖富贵没佩服过几个人,就你方才那一下,我真真是佩服!” “佩服什么,赶紧走!”忆秋拽着人风一般的走了。 春芽捧了碗饺子扫了眼苏凤锦哼哼道:“那卿如玉是一百个好,可是若是爷不喜欢,那便是一万个好也没有用,你便是有一百个不是,爷若是喜欢,便都不是你的不是!可如今倒好,你在这将军府里头呆的时间也不短的,怎的还尽做傻事!” 挽珠护着苏凤锦,低声道:“原也不是我家小姐的不是。” “呵,那倒成了爷的不是了?”春芽捧着饺子出了里屋。 芳姨将屋子里头的东西收了收,屋子里头散开的面粉还未清扫,此时显得屋子里头好似铺了一层雪,又冷又寒,地板上白蒙蒙的。 挽珠同芳姨打理着屋子,苏凤锦盯着眼前那碗饺子,芳姨凑近前去欲端走,苏凤锦拦了下来:“先放着吧。” 芳姨欲言又止,最终只留了一句话:“奶奶若是要吃可要趁热,凉了可就失了那味儿了。” 屋子里瞬间又恢复了寂静,她坐在软塌上,盯着那碗饺子默了会儿,忽的拿起筷子开始吃,一颗接着一颗,塞得满满的,近乎狼吞虎咽。 挽珠关了窗,瞧着她忽觉心疼:嗫嚅着唇角轻声道:“小姐,你若真喜欢将军,那……要不咱们把将军抢回来吧,将军先前待小姐那般好,这一次定也不会比那卿如玉差的,奴婢方才送东西的时候听前来送补品的说,那糖葫芦是将军亲手买的呢,连卿二小姐要都没给。” 苏凤锦捧着温热的碗,忽又想起她先前同战青城说的话,日后,她吃一碗,战青城便要吃两碗。 那些话,原都该不作数了才是,却不知如何如今又作了数,想想只觉茫然。 “哪,这可不就是小姐最喜欢吃的嘛。”挽珠递了糖葫芦给她,那糖葫芦透着艳红的颜色以及糖的香甜味道,于灯盏下像极了红玛瑙,竟放射出夺目的光彩来,扎着苏凤锦的眼。 苏凤锦抿了抿唇:“睡吧。” 挽珠扫了眼外头,咳了一声,轻道:“小姐,爷还在外头呢。” 外头的风雪夹带着细细的飘雨,原是冬至了。这天儿是又寒又冷的,便是出个门都是刮骨般的难受,更何况战青城在外头呆了那般久。 苏凤锦忽的起身,动作不大利落的行至冷水盆边:“挽珠,开门。” 挽珠只当她是想开了,伸手便去开门,谁料苏凤锦一盆水便倒了出去,瞧着站在风雪里冻得跟冰块似的战青城,心头忽的针扎般疼了疼:“将军还在这儿做什么?若是如玉小姐瞧见了,岂不心都要碎了。” 战青城被泼了一身的水,那水跟冰渣子似的凝在身上,冻得他堂堂八尺男儿直哆嗦,面上却是笑面如春:“你莫不是吃醋了?” 苏凤锦将盆砸他身上,怒火冲天,咬牙切齿憋出一个字:“滚!” 战青城却拂开她大大方方的进了屋:“你若是吃醋了,我自是不能走的,挽珠,替我换件衣裳。” 挽珠悄扯了扯苏凤锦,低声道:“小姐,爷若是冻坏了,老夫人那儿可不好交待啊。” 苏凤锦跟了进去,离着战青城五步远:“这儿没有你的衣裳,你若是要换衣服就回去换。” 战青城动作自如的开始脱湿衣服,苏凤锦瞪着他:“这儿没你的衣服。” “明日差安吉送过来就是,你怎的总扔我送你的东西,嗯?先是竹笺,又是簪子,如今连我的衣服也扔了。”战青城有些无奈,放眼这大半个东屋,除了那樱花树太大了还未砍掉,如今还有什么东西是同他有关的,原以为苏凤锦只是个倔强的性子,不曾想原也是个绝情的。 苏凤锦瞧着他那件单薄得湿透了的里衣,忽的转身欲走,战青城拉着她的手才忽觉,苏凤锦的手比他这个在外头冻了好一会儿的人,还要冷,冰冷彻骨,毫无温度。 苏凤锦是很怕冷的,打那年冬天掉下池塘开始便极怕冷了,所以每年的冬天多半是窝在被子里头度过的,只是在这将军府里头见天的裹着被子到底不像话。 “怎的这般冷,张纪全给你配的那药可吃了?”战青城握着她的手搓了搓,一脸忧心。 苏凤锦猛的将手抽了回来,生疏得紧:“不劳将军费心,挽珠,你去请安吉送衣服过来,顺便将将军请回主屋去。” 战青城见了她这么个态度心里气得很,又见她有伤,只得忍着,好言相对:“外头风雪大,只怕一出门就该风寒了,原是你将我的衣服泼湿的,你可要负全责。” “……”苏凤锦忽觉战青城这不要脸的厚度简直博大精深力所难及! 战青城见她不回话,便着了里衣里裤坐在床上,那衣衫半古铜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暖黄色的灯盏衬得那胸膛铁一般硬实,瞧着极有安全感,和了这光,便又透出几分莫名的暧昧来。 “将军喜欢,我便让予你,挽珠,去隔壁铺个床,我去隔壁睡。”苏凤锦转身欲走,战青城忽的灭了灯将她拽进了怀里,顺势倒在床上,被子一拉,动作行云流水,苏凤锦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和着衣躺在被窝里了。 挽珠忙退了出去关了门,想来有战青城在,她家小姐是不会着凉的,其实若单看眼下,爷原也是个极好的夫君,只可惜他们之间横插了一个卿如玉。 屋子里头苏凤锦掐着战青城的腰,挣扎了半天也没挣扎出来。 战青城握着作乱的手,语气越发沙哑:“锦儿,你就如此不信我?” “不信。”苏凤锦僵了僵,顿了手里的动作,只觉喉头发酸。 第186章 姨娘来访 战青城将怀里的人抱了紧了些,叹了叹气:“罢了,睡吧。” 战青城原就是个军人,战场上向来是直来直往,关于卿如玉的事儿又有苏府夹带其中,战青城觉得不该说,便也不会再说,他多半只会用行动去证明,不会花言巧语,或说一些令人安心的话出来。 原是一句我战青城同卿如玉不过是前尘往事,你莫多想,我心里只得你一个的话,如今兜兜转转依旧不曾说出口,导致误会也就越来越深。 女人多是用眼睛和耳朵在看事的,旁人说的什么,以及所看见的总能轻而易举的当了真去。 过了好一会儿,门突然又开了,战青城从外头跑了进来,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里衣,带着满身的风雪,冻得哆嗦不已。 苏凤锦坐在床上,有些懵:“你……” 战青城哼哼道:“外头大雪,迷路了,只得回来屈就一晚。” “……”苏凤锦默了默,倒在床上裹紧了被子。 战青城坐在碳盆边烤火,一面烤一面愤愤道:“以后你离肖富贵远些。” “为什么。”苏凤锦坐在床上,裹着被子,露出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她近来倒不曾瘦下去了,瞧着面色也好了不少,显得气色红润了几分,于灯盏下好似一枝花,含羞待放。 战青城挑亮了些碳火:“你同他虽是以姐弟相称,他到底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们走的这般近不妥。” “将军这是怕旁人说闲话?”苏凤锦紧了紧被子,她同肖富贵的关系她从未想过,毕竟论苏府女儿的身份来说,她总是要唤肖富贵一声表弟的。 “是”战青城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她,于是便应了。 “这是苏府的事,将军未免管得太宽了。” 战青城觉得烤得热乎了,这才近到床旁,瞧着防备而疏淡的苏凤锦,有些无奈:“你就这般厌我?” “不敢。”苏凤锦模样很老实,处处彰显着实诚厚道好欺负这几个字,战青城便越发无奈。 “七皇子已经回朝了,过几日我要去剿灭黑虎寨,你可要随我同去?”战青城躺在床外边,侧头瞧着苏凤锦,眸底光线阑珊。 他到底是不放心苏凤锦一个人的,他在时还能护一护,若是不在了,苏凤锦又该如何? 可他却从未考虑过,苏凤锦的那些伤害是谁带来的,他给予她自认为是好的好,若苏凤锦不受那份好,便当苏凤锦是无情,是冷漠,是不识抬举。 可夹在中间最无奈的便是苏凤锦,她如履薄冰,她步步为艰,她小心翼翼,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栽在了战青城的手里,被别人欺负得很彻底。 战青城见她背过身去不作声,悄扯了被子裹着,寒冽的冬至寒夜悄然而过,夜色里两个人各自心怀旁事。 过了冬至之后的天越发的寒冷,那冰冷刺骨的寒意催得腊梅花全部凌寒而开,因着七皇子打了胜仗凯旋回朝,所以今上特办宫宴,宴请文武大臣携家眷一并入宫,战青城带了卿如玉去。 这消息在将军府乃至长安城传得火热,多少人在感慨,将军复得此人,简直三生有幸,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题登上了长安城的八卦首榜。 苏凤锦呆在东屋里头看书,挽珠扫了眼外头扫雪的春芽,端了茶近前,低声道:“小姐,咱们难不成还要忍着吗?这都这么多年了。” 她家小姐先前原不是这么个性子的,那时候的苏凤锦是张扬的,是耀眼的,是那平安县里头的一位女中诸葛,甚至她爹的考卷当年都是,由着年五岁的苏凤锦去考的,原是过了的,只是因着上头的打压,所以宣称是报错了,后来交了钱银上去,这才说苏正清考过了。 打苏凤锦的娘亲去了之后苏凤锦便性情大变,那欢脱的性子消散得一干二净,变得越发隐忍坚韧。 苏凤锦翻了页书,面目平静:“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不过是府中的几个争宠的罢了,理她们作甚。” “可是,可是咱们也不能任着人欺负啊,不说先前在苏府的时候,旁人不知道还当小姐同夫人一道去了呢!”平安县里头已经少有人知道苏正清还有苏凤锦这么个二女。 苏凤锦默了默,忽的想起她娘亲临去前说过的话,要低调,低入尘埃里没有人知道她,于她而言才是安全的,虽不知她娘话中何意,苏凤锦这些年却一直都照着办的。若是没有这将军府一事,想来苏凤锦也不会被 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福祸难料。”苏凤锦只道了这么四个字。 挽珠咬了咬牙,只得转身出去扫雪。 苏凤锦凝着窗外的雪,依稀里想起了战青城为她堆的那近百个雪人来,心里头一时分不清,什么是她该留下来的,亦不明白下一步应当如何,于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得过且过了。 春芽从外头跑了来,朝苏凤锦道:“奶奶,那苏府肖夫人过来了,正同西屋的说话呢,可见?” 苏凤锦垂眸瞧着书:“请她来。” 挽珠凑了过来,老大不高兴了:“小姐,她来了一准没好事……” “去请吧。”让西屋的陪着肖然心,到底也不像话不是。 挽珠只得去请人,这才走到门口,便见肖然心笑盈盈的走了来,身后跟着的赫然便是素峨姑娘,这素峨是肖然心生的养女,生得清纯得紧,一张清丽的脸上写满了无辜。 外头的天阴沉沉的,虽不曾下雪,却也已经开始酝酿了,肖然心进了屋远远的便唤着苏凤锦。 “好些日子不曾来瞧过了,凤锦近来可好?哎呦,瞧着这面色,真真是好多了。” 肖然心见苏凤锦衣着素朴,发上连枝玉簪子都没有,只别了一根桃木的,心下顿时狐疑,今日她来原也不过是探一探苏凤锦是不是失宠这个事实,问及那兰馨,兰馨笑着转了话题,所以肖然心一时也拿捏不准,如今见了这般情形,心里头忽又咯噔一下,想来是真的了? 苏凤锦坐在软塌上,嗓音低缓寡淡:“肖姨娘怎的有空过来?” 肖姨娘拉了素峨笑道:“原是带素峨来瞧瞧我那义兄,这不是路过嘛,顺便来瞧瞧你过得可好,怎的不见将军?听肖贤侄说,这战将军时常呆在东屋。” 素峨也偷打量着东屋,一打量便越发厌恶,左不过就是些家常用品,连个贵重些的物件都没有,如此看来定是失宠了,如若不然,在这权势滔天繁华显赫的将军府里头怎么可能只得这么些寒酸酸的物件,这般一瞧,待苏凤锦的眼神便越发厌恶起来。 挽珠端茶进来,一人搁了一盏,朝苏凤锦低声道:“小姐,爷送来的那几匹江南云锦奴婢已经拿去烧了。旁的东西可要一并烧了?” 苏凤锦垂眸,捧着茶盏低声道:“肖姨娘,用茶。” 肖姨娘态度瞬间降了下来:“凤锦,你当真是失宠了?失宠便是失宠,姨娘又不会笑话你,怎的还要拿 什么江南云锦来充面儿,那东西可是贡品,便是姨娘我也只听说过,你若是能得好几匹,还怎会拿去烧。” 素峨坐在一旁帮衬道:“姐姐,你便是失宠了我也不会瞧不起你的,你既是我的姐姐,便永远都是我的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素峨帮衬着的,便只管开口。” 肖姨娘满意的拍了拍素峨的手,端了那茶盏拔了拔茶盖,茶里头透着一股子的霉味儿,才闻了闻肖姨娘便搁了茶盏。 “素峨原也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凤锦,如今你虽是失宠了,可若是多个人进府里头来帮衬着你,想来你的日子也是要好过些的,你瞧瞧这茶,如今一股子的霉味儿,便是赏了府中低等的下人,想来人家都是不收的。你这日子过的,姨娘真真是心疼。” 素峨伸手去握苏凤锦的手,苏凤锦不动声色的抽开,捧着茶盏吹了吹,雾色在她的眼前缭绕开来,她淡道:“我倒觉得这茶甚好,当年肖姨娘差人拔给我娘的茶,原也是这个味道。” 肖姨娘面色一白,又听得挽珠道:“ 爷原就送了小姐好几匹云锦,小姐不喜欢罢了。” 肖姨娘顿觉面色无光,气道:“便是再不喜欢,那也可以往苏府里送不是,何苦烧了它?我看她就是自私自利,如今自个儿失宠了,我原也是好心想着让素峨入府里头来帮一把,你竟是这么个态度!” 一道沉朗的声音忽的插了进来:“锦儿想烧云锦,本将军便寻来让她烧,肖姨娘可觉不妥?” 肖姨娘猛的站了起来,心头发慌强作笑:“战……战将军,您不是出门了,怎么……” 战青城来到苏凤锦身旁,笑意春风满面:“想内子了,便离宴回了。”这话是说给苏凤锦听的。 苏凤锦拂开他的手,淡道:“我原就是个失宠的,将军何必在人前演戏。” 战青城眉眼深邃,目光从素峨身上扫过:“这是你妹妹?” 肖姨娘忙点头称是:“素峨是个懂事的孩子,又见她举目无亲怪可怜的,所以苏府也就认作了干女儿。” 战青城把玩着苏凤锦的手冷笑:“我家锦儿在苏府也亏得肖姨娘的照顾。” 肖姨娘面色一虚,应和着:“原是应该的,战将军过奖了,凤锦这孩子……原也是我那苦命的女儿以命换回来的,我自当待她亲生女儿一般。” 战青城望向面容淡漠的苏凤锦,这苏府亲生女儿的待遇,可真不怎么样。 第187章 学海无涯 肖姨娘拉了拉素峨,笑得谄媚:“将军若是不喜欢我家凤锦了,也可瞧瞧素峨,这孩子在府中便会伺候人,想来定能伺候好将军,免得凤锦做错了事惹了将军生气。” 这肖姨娘嘴里说得甚是漂亮,处处为着苏凤锦着想,可是那心里头却又是另一番景色。 苏凤锦想,有些人,有些事原都是姓不得的,她便是一时好,原也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若是哪日失了那份利,只怕态度便大大转变,莫说是雪中送碳了,能不落井下石已算恩惠。 苏凤锦同肖姨娘相处的日子自也不少,对于肖姨娘的那个性子心里头明镜似的,只是人一旦蒙了个面具,时日一久,便再难将面具从脸上拔下来了。 窗外阴沉的天开始飘雪,大雪衬得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境地,望不见前路,亦看不清未来,独有那屋檐冻得发僵的风铃随风发出清浅的声音,那声音幽暗,几乎要埋进疾风骤雪里,同风一道搅弄着院角落稀疏的几株寒梅树。 那寒梅树前儿夜里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如今地面上好几个坑被雪覆盖,透露出一个微凸起的小丘包,和着已然为数不多的梅花,衬了那灰白空寂的墙面,平添几分深院寒梅深夜寒的清寂文雅之感。 战青城瞧着空了的手, 怅然若失,讪讪一笑:“锦儿觉得如何?” 苏凤锦起了身,行至那半开的窗边,言语寡淡:“将军何必将这样的问题扔给我。” “安吉,送客。”战青城起身,走近苏凤锦身旁,对肖然心二人下了逐客令。 苏凤锦垂眸,双手搁在窗棂上,那力道大得令她手骨泛白。 肖姨娘不敢违了战青城的意,只得领着素峨往外头走。 战青城覆在她的手上,嗓音低沉:“风这样大当心着凉。” 苏凤锦抽了手,目光生疏的瞧着他:“将军请回。” 安吉送了肖然心二人出去,又折了回来,低声道:“爷,卿二小姐还在宫里头呢,这会儿差人送了信过来,道是让爷去接一接。” 战青城怔了怔:“怎么?她同我一道入的宫?” 安吉嘴角抽了抽:“按理说卿二小姐原是罪臣之女,入不得宫,只是她不是将嫁入将军府,皇后娘娘这才钦点了她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入的宫。” 战青城听着这解释悄看了眼苏凤锦,见她面色越发阴沉,顿时头疼不矣:“我原是忘了,你自去接就是,本将军还有要事处理。” 安吉忙应下,又道:“老夫人差您过去一趟。” 战青城点了点头:“嗯。” 待安吉退下了,苏凤锦伸手关了窗,坐在软塌上,捧着她的绣件继续动工,又将战青城无视了个彻底,战青城高大的身躯在东屋里头晃了半响,来来去去的一番转悠最后却只将自己闹得里外不是人。 “锦儿……” 苏凤锦不曾理会,战青城捏了捏拳,终是离了东屋。 战青城出了东屋之后便去了梧桐院,老夫人近来吸那烟吸得勤快了些,瞧着精神头也好不少,织玉正在一旁伺候着,见战青城来了,微福了福身,替老夫人将毯子盖得严实了些。 梧桐院里头的碳火除去炎夏,一年四季的便少有断过,如今约是因着府中就要有喜事了,这般瞧着气色也好了些许,原先只是稍捏一捏的烟管儿如今更是不离手了。 她躺在纹海棠花的软塌上,抽了口烟,烟雾缭绕里眸色慵懒尊贵,一袭降红色的马面裙衬得她越发威仪,她原也是个极美的人,只着这些年的孤寂与心苦显得憔悴不少,此时双眸瞧着战青城,熠熠生辉。 “你与如玉的婚事,我请道观中的师父算了算,半月之后便是个大吉的日子,若能成事,便可一举得男举家团和,只是她尚有孝期在身,倒真真是愁人。”老夫人磕了磕烟管,在雅竹的搀扶下坐得端正了些,面容里透着几年来少有的喜庆神色。 战青城无心理会这些,只打发了道:“母亲做主就是。” “那这孝期……少说也要守四十九日……”老夫人见他态度大转,一时只当是等不及了,烦得紧。 “母亲近来消瘦不少。”战青城转了话题。 老夫人眉眼深邃了几分,叹了叹气:“过些日子便是你父亲的忌日,你也准备准备,出发的时候去祭一祭再走。” 战青城垂眸盯着地面上精致简雅的砖花淡道:“祭祀一事由着母亲吩咐下人去办就是。” 战鹰曾一度是军营中的信仰,打战鹰去了之后军中将士便哀及,战青城并未扶棺回长安,而是运用哀兵必胜的法子大胜北晋,战青城原也不是绝情,他只是过于理智,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也只对功凤锦这么一个人上了心。 老夫人抽了口烟,将烟管递给织玉,目光神游:“你既无异议,那便于尾牙那日大婚,细算起来,还有半月余,府中诸事也可打点着了。” 战青城缄默不语,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因着老夫人的旨意,战府便已经开始张罗着半月余之后大婚之事了,战青城打那日开始便一直呆在城外的军营里头,极少再回战府。 外头那些大红的绫罗绸缎铺得将军府灯红喜庆的,衬着那白雪,红白相衬甚是喜庆。 近来那卿如玉与兰馨一直呆在老夫人的院阁里头伺候着,哄得老夫人兴致大开,于这寒冬腊月的,竟要去外头的秦淮河赏玩儿,真真是被兰馨与那卿如玉哄出了少女心性来。 大清早的老夫人便同兰馨与卿如玉出了府,里里外外的跟了几十个人,复又请了些大家贵妇一道去了,那众人拥簇的场景分外热闹。 春芽从外头跑回来,不满的直叨叨:“再过几日那卿如玉可就嫁进府里头来了,你看看她伙同那西屋的都将老夫人哄成什么样儿了,你怎的也不学着些。” 春芽见她不言不语只知道看书,愤愤道:“左不过就是个小县城里头出来的,能识得几个大字,这儿可没旁人,我看你也别装了。” 挽珠端了茶盏进屋,气道:“我家小姐是主子,你一个奴婢怎的见天说我家小姐的不是,你若是稀罕那旁的人,你自去就是了,这儿可没人拦着你!” 春芽哼了一声,抱了些衣服出去了。 苏凤锦默了一会儿,搁了书,朝挽珠道:“我们出府转转吧。” 挽珠笑盈盈的:“小姐,您可终于想出去转转了,奴婢还怕你闷坏了呢。先前听忆秋差人过来,道是那学海阁正在办诗酒宴呢,小姐可要去瞧瞧?” 苏凤锦望向挽珠,眼底难得有了几分笑意:“换衣服。” 待半盏茶后,那繁华熙攘人头涌动的长安城大街上便多了个衣衫清雅的小公子。 小公子面容清瘦,披了件纹绣青竹的披风,于人群里显得格外娇小,远远的瞧着人,倒像个清秀瘦弱的少年,约莫年方十五的模样,身旁跟了个呆头呆脑的小侍从挽珠。 长安城的街道是少有的拥挤,这般灯火阑珊的时候人便更多了,远远的望去灯火倒晃人头攒动,擦衣挨肩膀的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在这条乌衣长巷里头, 马车是极难挤过去的。 那学海阁便开在乌衣巷里头,东偏桃花林,西及秦淮河,真真是占尽了大半的风雅之境。 那学海阁的门口挂了一副横字,若是要入阁便要先对一句,能对上,便进,不能对上,那便只能抱憾而归了。 挽珠同苏凤锦好不容易挤开众人,远远的便见这入学海阁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走进去的人却寥寥无几。 那坐于学海阁二楼的宋仁义捏着一柄秋扇,指了指那灯下偏转角处,挑了挑眉:“云大人,你瞧,但凡从那角落里头过来的似乎个个都入了学海阁。” 云逸抬眸扫了两眼,挑了挑眉,有一位身形瘦小的公子站在暗巷子里,她身旁的小侍从在收银子,而她自个儿,则对那些文人说着些什么 ,那些人再回学海阁来,诗一念便可入阁了。 这般来来回回了小半个时辰,纷飞的大雪将苏凤锦冻得一个哆嗦,有人站在她跟前,嗓音低沉有力:“多少钱?” 挽珠一面数着银钱一面道:“一两银子一句,公子……将……” 苏凤锦的视线从银子上头挪过,落在战青城的脸上,心里头咯噔一下,故作镇定:“公子可要下一联?” 战青城阴沉的目光幽幽的凝着她,堂堂一个将军府的,竟跑到这儿来帮人作弊来了,他在军营中犯了小半月的相思,她倒好,日子过得真真是滋润。 “嗯。” “下一联便是,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她伸出手,打算收银钱。 战青城挑了挑眉故意找茬:“我怎么知道你我的与给别人的是否一样?” 这一句对那学海阁的对联真真是绝妙!战青城的心里头忍不住替她唤一句好!如此才学,竟不知先前为何会明珠蒙尘?若说卿如玉是第一才女,那么如今的苏凤锦,又算什么? 那后头排着的人有些烦燥了:“我说公子,您这是要还是不要,若是不要那在下可就拿去用了,若是再晚些,那斗酒会可就要开始了。” 第188章 相逢不相识 战青城冷冰冰的扫了那人一眼:“滚!” “你!你怎可如此不识礼数,简直,简直有失文人风雅。”那公子气得不轻,碍于他凶猛的眼神与高大的身材,也不敢挑事,只喃了两句便走了。 苏凤锦真真是哑巴吃黄莲:“你这是做什么?” 战青城抱着手臂挑了挑眉:“听闻今日斗酒会若可得胜,便能入宫晋见今上。” 朝廷有许多选人才的方法,不仅仅是那科举,还有斗酒会、诗词宴,政辩、法辨等活动,若于那活动之中出彩者,可得赏,可面见今上,那先前的户部尚书便是通过法辨步入朝堂的。只是没曾想最后的归宿竟是斩首。 苏凤锦眸色微转了转,心里头忽的升腾出几分微弱的希冀:“不知公子可是念旧之人?” “不念。”战青城忽的想起卿如玉,这些原就是过去的事情了,若非是允了卿相的那一个承诺,他是断不会去娶卿如玉的,如今便是娶了回去,他也大可搁在将军府里头,权当养了个花瓶也就是了。 苏凤锦心沉了沉,抬步往那学海阁走去,她那对联真真是一句接着一句,便是如今,她也依旧念得出不一样的来。 苏凤锦同挽珠入了学海阁,阁内原本并无几人,如今托了苏凤锦的福,一时间满座衣冠,分外热闹。 苏凤锦寻了处不显眼的角落坐下,战青城忽的便挨着她坐了过来,他捏着酒盏,笑意阑珊:“巧。” “…在下身子不适,告辞。” 苏凤锦转身便朝着学海阁外走去,战青城搁了酒盏跟在她身后,苏凤锦走得快,跨过门槛时险些跌倒在地,一位衣饰淡青的公子伸手扶了一把,那松香扑鼻而来,清雅味幽。 “公子当心。” 苏凤锦抬头望去,只见这公子面如冠玉,皮肤白皙,眉宇之间透着温和,笑起来好似阳光一般,暖透人心,正谓一段情思尽敛眉梢,风雅无双。 这位公子也在打量苏凤锦,观她面目清秀,双眸却极是灵动,加之耳垂有小孔,手下冰冷细腻的触感一时心神微晃。 战青城一把将苏凤锦拽进怀里,凝着这位公子,扯了唇角一笑:“原是怀安王府二公子,幸会。” “在下顾秦淮,不知这位是……”他凝着苏凤锦,若有所思。 “内子苏氏。”战青城将苏凤锦死死的扣在怀里,苏凤锦挣扎不过,便伸了手掐他,两人一时暗中较劲。 顾秦淮诧异的瞧着苏凤锦:“她……她是险些嫁于我父亲的那位?” 细细回想起来,若非战青城从中作梗,那卿如玉早便嫁给年近五六十的怀安王了。 、 “本将军与内子还有旁事,告辞。”战青城总觉得顾秦淮看苏凤锦的眼神过于温和,让他隐约里有了几分危机感,这是来自一个男人的第六感! 顾秦淮凝着战青城与苏凤锦的背影,唇角透着温和的笑,侍从远远的跑来,腿都快断了:“公子,您怎的站在门口?” 顾秦淮问:“战府苏氏是谁?” 这侍从侧头想了想,才道:“奴才前几日来的时候倒是听说战府将军要娶卿二小姐来着,苏氏……好像 就是被赵阮诚休弃的那个,后来被今上指婚给战将军的那位吧,原就是个芝麻小官家不受宠的小姐,公子提她做什么?” 顾秦淮拂了拂衣袍,笑意温和:“不过随口一问,走吧。” 侍从有些狐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随口一问的心思。 侍从扫了眼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透过人群,战青城拉着苏凤锦进了一条暗巷,苏凤锦甩开他的手气极:“你既早就看出来了,何苦作弄于我,将一个人玩弄于鼓掌的样子,很好玩是不是。” 战青城将她拽进怀里,将头埋在她的颈边吸了一口气,这是苏凤锦的味道,每每闻着才觉一颗飘荡的心有了着落。 苏凤锦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你不是喜欢如玉吗?你何苦巴着我不放!战青城你混蛋,你滚开!你去抱你的青梅竹马,你来抱我做什么!” 战青城忽的捧着她的脸,狠狠的亲了下去,他抱人的力道很大,亲人的力道也很大,恨不能将这半余月的相思一并尝个够,恨不能将两个人融作一处才好。 苏凤锦的力气是斗不过战青城的,加之这些日子,她自己原也陷进相思之苦里,只是一直压抑着,装得无情无义,如今如同一个鼓鼓的球,针一扎便破了。 战青城好半响才松开她,低沉的嗓音沙哑而感性:“锦儿,这十日可想我?” 苏凤锦愤愤擦了擦嘴:“不想!” “可我很想你。” “用不着,你去想旁人去吧。”苏凤锦将他推开,转身朝外巷子外头走。 战青城听从宋仁义的,这对付女人就得说好话,就得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否则,你掏心掏肺却不说出来,别人又不知道的,便是辜负了,那也是你活该了。 “锦儿,难道当真要我将心掏出来了你才信吗?卿如玉原就是过去的事了,你过去不也有一个赵阮诚么?我若是早些识得你,又哪里还有卿如玉与赵阮诚的事!你若还不信我,这刀给你,你干脆将我的心挖出来,瞧瞧里头可有你。”战青城急了,这面子同相思之苦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干脆便将刀塞进苏凤锦手里头。 苏凤锦握着那刀,忽的朝着战青城的胸口便是一刀,偏战青城没躲,那刀便真真是见了一丝血,苏凤锦一时着了慌:“你…” 战青城忽的将衣服扯开,那心口处烙着一个锦字。那是苏凤锦的锦,瞧着四周还泛着些微的红色,想来是刚烙上不久。 苏凤锦忽的眼眶发热,整个人紧绷的情绪尽数被战青城胸口烙的那一个锦字扯溃了。 战青城拉了她冰冷的手按在胸口,那匕首划的一丁点皮外伤倒不打紧,一小会儿血便止了,冰冷的雪穿过巷弄,落在两人的身上,苏凤锦手脚冰冷,指尖发颤,听得战青城语气低沉掷地有声。 “这是这半月余我在军营里头亲自打的铁,后又自己烙上去的,锦儿,我这心口,心上便都是你,卿如玉玉的事,你给我一些时日,我定能妥善解决。”他紧握着苏凤锦微颤的手,解释了一番又执了她的手亲了亲,眼神近乎宠溺的虔诚。 苏凤锦忽的抽了手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声呜咽:“我原以为你的青梅竹马回来了,你便不要我了。” 战青城心口抽着疼,恨不能穿越回去,早些同苏凤锦说这话,也免了她这些日子的心伤。 “你这般绝情,我可不敢放手。再说,我同那小白脸原也不一样,我是要同你一辈子的。”战青城抱着佳人,忽生失而复得之感心里头的不安终被填满了。 苏凤锦靠在他怀里,极是委屈,一边哭着一边指控他:“那你还要让我来给她做嫁衣!” 战青城冤枉啊:“我原是想让你自己为你自己做一套,到时候再将你做的同文绣院做的调个包。” “那……那我被愿望的时候你还让人送我去官府!” “我不是差人去请了肖家少爷吗?那毒本也与你无关,便是送了官,你也是清白,母亲那性子你也是清楚的,她待你有诸多误会。”战青城如今是母亲与内子两面为难呐。 战青城扯着衣袖子给她擦眼泪,心疼又无奈:“好了好了,原都是我的错,你莫哭了,你自放心,兰馨是入不了战府的。” “那……那你还气我。”苏凤锦细细想了想,便是卿如玉入了将军府。战青城也常三更半夜的潜入东屋里来。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再等几日,自会有结果,嗯?” 苏凤锦眨了眨眼:“那……那人前咱们要演戏吗?” “府中之事着事难清,先前以为有我在便能护你周全,如今想来,若是我不在了,便总有人欺负你,自今日起,每夜我去东屋教你习武。”战青城牵了她的手走出了巷弄。 倚在学海阁雅间窗边的宋仁义挑了挑眉,啧,将军怕是将这一辈子的情商都用在这一个人的身上了,如若不然,哪里能这小半时辰便抱得美人归了。如此看来,再过些日时怕是连宋仁义也要向战青城请教一二了。 战青城未曾将苏凤锦带去战府,而是在街面上闲逛。 这两个男人打扮且手牵手的架势,但凡走过的人都直摇头晃脑,道是将军好好的,怎的又断了袖了。 逼得战青城领了苏凤锦进了衣阁,苏凤锦瞧着这锦衣阁里头华贵的衣裳,有些懵:“我这儿有衣服,在将军府里头也有许多衣服。” “我可不想明日便有人说本将军是断袖。”战青城幽幽的扫了眼那些眼神怪异的人,由于战青城眼神太凶狠,将众人吓得不轻。 苏凤锦低头瞧了瞧男装,摇了摇头:“我喜欢这件,不换。” “你!……罢了,不换就不换吧,传出去吃亏的可是你。”战青城只得作罢,牵了苏凤锦的手光明正大的走在街道上,街道上人来人往,无数人同苏凤锦擦肩而过,苏凤锦身高原也只到战青城的胸口,如今一挤,便越发看不见前头的路了。 战青城不知从哪儿摸了个串糖葫芦递给苏凤锦,苏凤锦接了糖葫芦,被他护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她忽的觉得,原来她以为她所失去的,其实从未失去过。 第189章 独一无二的刺激 苏凤锦手里头拿了些吃食边走边吃,战青城跟在她身后走在河岸边,边走边替她剥栗子,剥了便喂她,将苏凤锦喂得塞邦子鼓得满满的,瞧她满足又快乐的模样,战青城想这般的快乐与满足他是要守护一辈子的。 苏凤锦靠着河岸边的栏杆,手里头还拿着一个小竹筒,竹筒里头插着一根芦苇管,她正喝着那里竹筒里头的豆浆,见战青城瞧着,便递了过去:“渴了吗?” 战青城抬起她的下巴,忽的亲了上去,厮磨着。 一艘游船从两人跟前游过,站在船甲板上的卿如玉凝着那岸边的二人,只觉那阑珊的灯火扎得眼睛疼。 正是宿柳倒影,烟芫沾碧,灵沼波暖。金柳轻摇风树树,千步虹桥旁,曼愆鱼龙,战青城捧着苏凤锦的脸,吻得小心翼翼而满面虔诚。 这同曾经战青城看她的目光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的战青城添了权势与气韵,越发的引人注目起来。 兰馨打那游船里头出来,扫了眼岸边两人眸色微沉,先前不是厌倦了她么,如今又不知她使的什么手段,竟又同爷和好了。 兰馨故作不知:“怎么了?外头这样冷,你身子又不好,当心着凉。过几日可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了。” 卿如玉终是收了先前的傲气,温声道:“兰馨,多谢你。” 兰馨挽了她的手往回走:“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快进去吧。” 兰馨回头,扫了眼战青城,垂眸入了游船内。 苏凤锦总觉有股怪异的目光瞧着她,她面色涨得通红,推开战青城,恼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 战青城剥了个栗子塞进她嘴里,笑得意味深长:“味道不错。” “无耻!”苏凤锦夺了他手里头的板栗,愤愤的往前走。 战青城跟在她身旁,笑盈盈的:“锦儿,你这腿着实短了些,走得这般快岂不吃力?” 苏凤锦忽的顿了脚步,望向战青城:“方才那位顾秦淮是谁?” 战青城面目沉了沉:“你倒连名字都记得清楚。” “就是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苏凤锦凝着那河面上的风雪,目光深邃。 “不过是依仗祖辈的功德罢了,无甚实用之处。” 战青城是很瞧不起顾秦淮那种吃祖宗饭的小白脸的,尤其是瞧着他家锦儿的眼神极其怪异的小白脸,那便便瞧不起了。 苏凤锦倒也不曾多想,拉了战青城往将军府走:“回府了。” 两人来到将军府门口,瞧着大门口那挂得喜庆的红绸,苏凤锦扫了他一眼,抬步入了府。 战青城跟在她身后,颠颠的往东屋去,两人这么一前一后的,瞧得安吉茅塞顿开,感情先前闹腾的那些事儿原都是装的? 这东屋的虽瞧着呆头呆脑,却也是个有福气的呢,能得爷这般宠爱。 苏凤锦入了东屋便关了门,她站在铁门外头,瞧着战青城巧笑倩兮:“将军请回。” “锦儿,那些红绸过两日也就辙了,乖,把门开了。”便是苏凤锦不开门,他也是有法子的,只是瞧着苏凤锦这般性子甚是少见,便有意逗她。 苏凤锦抱了一堆吃的往里屋走,才不搭理他。 战青城无法,只得爬墙,初有这么个想法,安吉便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道:“爷,近来不止是七皇子回来了,连带着怀安王府二公子也一并过来了,朝堂怕是要生动荡了。” 战青城扫了眼大雪纷飞下的东屋,东屋里头亮着一盏豆大的灯,打那窗外透出来,暖意融融。 安吉见他瞧着东屋丢了魂似的,压低嗓音道:“苏府大公子近来同二皇子关系颇为密切,如今太子殁了,按着嫡长子继位的说法便该是二皇子了。” “还有几日大婚?”战青城扫了眼满府的喜绸,忽的问了一句。 “尚有两日余。”战安吉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前战青城要离苏凤锦远远的,总觉得他这般多此一举。 战青城有些头疼:“嗯,开始准备吧。” 安吉心头跳了跳:“爷,这……这样可妥当?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定是要气死的。” 战青城扯了扯唇角,讳莫如深:“她不会。” 只是,在这朝中能够长命百岁的人,却寥寥无几。 安吉正欲问他何时动手,却见战青城已经撑了墙面利落的翻墙到了东屋里头。 东屋里头挽珠早早的回来了,生了火铺了床,见苏凤锦回来了,眸色微闪了闪:“小姐,这是……这是那位顾公子托奴婢带给小姐的。”若不是半路上杀出一个战青城来,指不定这会儿她家小姐已经成了斗诗会里头的风云人物了,却不知,苏凤锦原也是无心那些的,左不过就是去瞧个热闹罢了。 战青城风一般窜了过去,一手便夺了那信,朝苏凤锦晃了晃,嘲讽道:“啧,锦儿这烂桃花来得可真多。” “信给我。”苏凤锦跳起来抢,战青城偏不给。 两人就这么在屋子里闹腾,好一会儿战青城才道:“一起看。” “你不信我?”苏凤锦瞪着他,大有他一点头便免教生死作相思的魄力。 “信!”战青城将信递给她,转身便去了屏风后头,挽珠替战青城更了衣。 那信里头倒也没写旁的什么,只信里头夹了一片叶子,瞧着那也已经有些年头了。苏凤锦一时琢磨不透,便夹进了书里。 战青城着了里衣打屏风后出来,瞧着苏凤锦失魂落魄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那姓顾的言辞不善,伤你心了?” 苏凤锦瞧了眼他的胸口,不同他计较,退了挽珠,拉了他至床边坐下,转身取了药便去拽他的衣裳,战青城揪着衣领,瞪着苏凤锦:“男人的衣裳岂可乱脱。” 苏凤锦哭笑不得:“我又不做什么,你怎的吓成这样。” 战青城闷闷道:“便是不做什么 ,才更不能脱,为夫气血方刚的大男人,忍了这般久,若再忍下去,可对身体不好。” 屋子里头灯火摇曳,衬着苏凤锦涨得微红的脸,战青城心念一动,忽的将苏凤锦扯进怀里,手越发不老实起来。 战青城素了大半个月,如今见了苏凤锦,便越发觉得难忍。 苏凤锦一时不敌他的力气,想说的话尽数被他吞没,雪夜里风声呜咽,混了房内低低浅浅的音色,平添几分暖意。 次日天色透出一抹蒙亮时那卿如玉便闯了进来,推开门瞧着那缠在一处的两个人,眼神泛红,嗓音低哑绝望:“析臣,你便要这般待我吗?既不是真心娶我,又作什么要同我成亲,就因为这个贱女人,因着她你如今我也不要了是不是,” 战青城折腾了苏凤锦一晚上,精神头却很好,他瞧了眼还沉沉睡着的苏凤锦,微微皱眉:“出去。” “析臣哥哥,幼时你分明说过的要娶我的,你也说过你爱我的,如今不过几年的光景,你却要抛弃我了吗?朝堂之事原就是父亲打压你,同我又有什么干系,你们之间朝堂上的事,我又能如何?析臣哥哥,我知道你只是将她当作是我,可如今我回来了……” 卿如玉哭得撕心裂肺,那声音在屋子里头号啕,挽珠从外头窜了进来,瞧了眼捂着苏凤锦耳朵的战青城,朝卿如玉道:“卿二小姐,您还是先出去吧。” “我不走,我偏是不走,就是这女人勾的你是不是?果然同兰馨说的一样,到底是个下贱的村妇出身,也就只会些勾人的狐媚子手段了!”卿如玉打西屋冲出来之后便来了东屋,对着东屋发了好大一通火。 战青城剑眉紧拧:“滚!” 卿如玉退了一步,面色苍白得紧,目光里透着近乎绝望的黑色:“析臣哥哥,你我十几年的情分,你却要因一个苏观锦生生掐断吗?” 战青城未着寸纱,躺在床上烧去了最后一丝理智:“浣纱,将她给我扔出去。” 浣纱得令,拖着卿如玉便直接呈抛物线状将人扔出了东屋,卿如玉满目绝望的回了西屋。 兰馨扫了眼秋婆子,秋婆子领人退了下去,兰馨这才迎了上去:“如玉,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哭成这个样子。” 卿如玉失了魂一般坐下,喃喃道:“完了,什么都完了,兰馨,析臣哥哥的心,被那东屋的偷去了。” 兰馨替她擦着眼泪,心疼道:“这不怪你,原就是东屋的太会勾人,你瞧她那无辜的狐媚子样儿,你是斗不过她的。” 卿如玉那娇艳的面容上写满了绝望:“若是没有了析臣哥哥,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早该陪着父兄一道去了才是,何苦活在这世间寄人篱下。” 兰馨眸色微暗了暗,轻声道:“我先前听东屋的说,人若是绝望之迹于黎明初升之时投入秦淮河,来世便能同心上人换得一生相爱,倒也不知是真是假,左不过就是听人闲说罢了。” 卿如玉眸色微亮了亮,秋婆子从外头跑了来,端了一盏汤进来,恭敬道:“如玉小姐,这是东屋的差人送过来的,道是给小姐的补偿。” 卿如玉眸色微亮:“可是析臣哥哥吩咐的?” 秋婆子笑道:“那东屋的可是个狠毒的角色,我家奶奶好几次险些着了她的道儿,如玉小姐可要当心些才好。” 第190章 习武之趣 卿如玉只当是战青城吩咐的,打开盖子喝了小半碗,面色缓和了许多。 外头红豆走了进来,低声道:“东屋的丫鬟过来了,让奴婢将东屋奶奶吩咐的汤盏拿回去。” 卿如玉瞪着手里头的碗气极:“你是说,这是苏凤锦差人送来的?” 红豆点了点头:“是。” 卿如玉手里头的碗砰的一声便砸在了地上,一颗心瞬间沉进了冰里:“为什么?我与析臣哥哥十几年的感情,竟敌不过那魅惑人心的弃妇,完了……什么都完了。” 兰馨眸色微暗了暗:“你是不知,爷想来对东屋的是真上了心了,不怕你笑话,府中这么多侍妾,爷却是一个也不曾碰过的,他如今已然二十有五了,可却一个子嗣也没有,老夫人也正因着这事儿着急上火。” 卿如玉捂着耳朵直摇头,那娇艳的面容写满了痛苦:“不可能的,析臣哥哥亲口说要娶我的……” “爷说要娶你?我倒听说,爷那日去见你父亲,让你父亲做伪证说那造反一事同苏府无干,你父亲提出要求,让他娶你,所以他才娶了你,如玉,你的命,不过是爷用来换苏凤锦一家的筹码罢了。”兰馨眸色微眯了眯,见她精神开始错乱,眸底寒光微闪。 “不,你骗我,你骗我……” “那日我还听见东屋的说,卿如玉原不过就是同她有几分相似罢了,爷如今爱的到底是她,如你这般的人,早该同卿府的一道走了,否则,留了那卿府父子走在前头,该多寂寞啊,如玉,你也下去陪你父兄吧。” 兰馨凑近她的耳旁,低声细语,轻轻诱惑。兰馨是紧张,只是她到底也是有恃无恐的。 “陪我父兄……我要去陪我父兄。” 卿如玉被她哄着,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兰馨扫了眼红豆,红豆会意,悄悄跟着卿如玉走了出去。 因着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隔得稍稍远些便瞧不见前路,是以卿如玉的神色没有几个人去在意。 待人走了兰馨这才擦了擦自个儿的手,拂了拂手上的帕子慵懒道:“将屋子收拾收拾,莫让人瞧出破绽来。” 秋婆子笑盈盈道:“奶奶放心,那织玉已经在桥头接应了,断不会让人察觉是西屋做的,除去了卿如玉,日后这府里头可就奶奶您最大了。老夫人如今身子骨也远不如前了,您若是生个公子出来, 这战府可就是奶奶您说了算了,东屋的再会勾人,那定也是要被您压一头的。” 兰馨轻抚着手里头的玉如意,眸色幽暗,心里头空落落的,自嘲道:“我要这将军府里头的权势来做什么?他的心不在我这里,我这七年的努力便全当白费了。海棠,你可觉我恶毒?” 海棠扫了地上的茶盏,淡道:“小姐问心无愧就好。” 兰馨知道海棠历来是个心善的,待人亦是仁义得很,在海棠的面前,兰馨总觉得好似瞧见了自个儿的另一面一般,那是积极,阳光、和善又仁义的另一面。 兰馨起身,扶了扶鸦鬓,笑意显得寂寥寡淡:“问心无愧……呵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报应!便是要有报应,也是那些先负了我的人先得报应!如此我便无憾。” 她的心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再不是两年前那个憧憬着战青城回府与她夫妻恩爱的人了,她的梦境刚开始被卿如玉打破,后来以为自己有机会了,战青城开始来她的西屋了,不过几天,又被东屋的了打破,如今好不容易有所转折,却又被卿如玉与苏凤锦打破。 她原是战青城最早娶回来的正妻,在府中任劳任怨了,近七年,可最后战青城却是连瞧都不曾多瞧她一眼。 她兰馨想要的,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来日方长,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时辰已至辰时,外头的天却依旧阴沉沉的,风雪肆意的季节里总瞧不清远方,眼中只得一片白雾。 苏凤锦醒来时战青城已经衣着得当拿了他的长枪在院内习武了,挽珠伺候着苏凤锦更了衣,那双眼仿佛能笑出一朵花儿来似的:“小姐能与爷破镜重圆,真真是一桩大喜事儿呢,小姐,不如你也真心待爷试试?奴婢瞧着爷待那卿如玉可不曾上心过半分呢。今儿早晨那如玉小姐还过来闹了一回,爷怕吵着小姐,让浣纱将人扔出去了呢。” 见苏凤锦俨然一副不信的模样,挽珠急道:“小姐,是真的,奴婢可不敢说谎,奴婢还纳闷儿呢,你说浣纱瞧着个子小小的,跟个瘦竹子似的,怎的力道那般大,一手提了人的衣领子嗖的一下便扔了出去,还好是砸在了外头的草丛里,昨儿雪下得也厚实,若是砸坏了,指不定老夫人又要来寻咱们东屋的算帐了。” 苏凤锦打开妆台上的盒子,见那盒子里头的的白玉兰簪,微怔了怔:“我不是摔了么?” 挽珠取了簪子替苏凤锦戴上,眉开眼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爷差人新打了一副,这可是上等暖玉琢出来的,别瞧着普通得紧,握在手里可是冬暖夏凉的,可值钱了,小姐,你先前摔断的那一箱,都够买下半个红袖坊的了。” 苏凤锦扯了发上的簪子,有些茫然:“半……半个红袖坊?是多少钱?” 挽珠侧头想了想,道:“忆秋姐姐是红袖坊的半个合伙人,每年月尾去收银钱的时候都差人扛几大箱银钱出来,唔,大概……很大很大一笔数呢。” 苏凤锦忽觉她有些败家。 挽珠似猜中她心思似的,嘟喃道:“小姐,你那日砸的东西可不止那簪子,奴婢细细数了数,凑上你剪掉的绣品,以及一些古董物件,足可以买下一个完整的红袖坊了呢。小姐,虽说爷这将军府里头有的是银钱,可是到底拿的是朝廷的俸禄,您可不能这么败家。” 苏凤锦顿时觉得,她日以继夜拼死拼活刺绣的银钱远不及她砸掉的东西来得值钱,怪只怪这东屋里头尽是些低调而才华贵的东西,偏生那些个物件在苏凤锦这个外行人眼里什么也不知道,也难怪当初肖富贵那个纨绔子弟来了之后那般惊叹了。 苏凤锦披了件披风推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头战青城手执长枪,那长枪于风雪中被他舞得虎虑生威,长枪扫过,梅树枝便被扫了下来,劲气将梅花荡得落了一地,衬在白雪上,血似的。 战青城着了一套深褐色的长袍,腰间束有一腰带,勾得他的身形越发挺拔有力。那俊朗逼人的气质与赵阮诚晃不一样的,赵阮诚多是温润的,如温水一般,细水长流,哪里像战青城,火似的一个人,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战青城利落的收了长枪,将长枪顺手扔在那花团里,枪头插进土里,冷风和着在大雪沾在红穗子上,红白相间,倒也别出一番风味。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手直皱眉:“外头天冷,进屋去。” 苏凤锦同他十指交握着,嗔道:“你在外头冻了这般久怎的手也是热的。” 战青城憋出四个字:“血气方刚。” 挽珠去备早膳,芳姨端了花盏进屋,瞧着这挡在门口的二人哭笑不得:“奶奶身子近来好了不少,想来张大人那驱寒的药也是有用处的。” 苏凤锦奔向战青城的方天战枪:“你不是要教我习武。” “那枪重得很,你当心砸了自个的脚。”他笑盈盈的朝苏凤锦走去,握着苏凤锦欲摸枪的手,满眼宠溺。 苏凤锦走近了才发现,这枪竟比她还高,这枪上头的木头不似一般的木,倒似那种极沉的铁木,敲了敲都听不出清脆之音。 战青城将她带到院子里,笑道:“既要学武,我便教你些防人的拳脚功夫,先从简单的自保学起。” 芳姨端着茶盘哭笑不得:“要奴婢看哪,奶奶能自保莫被旁人欺了去已是万幸了。” 苏凤锦哼哼道:“芳姨,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战青城挑了挑眉:“那你与我打一场,我让你双脚一手,如何?” “可是你说的,我若是输了,便罚你……罚你写五百个木笺挂在樱花树上,如何?”苏凤锦笑意明艳,面容上透着几分红红的润色,这小家碧玉之姿也有娇媚柔情傲骨不羁的一天,战青城便爱死了她这模样。 战青城挑了挑眉:“乐意之至。” 战青城是真的让了苏凤锦一只手两条腿,位置是半点没挪过,苏凤锦插眼睛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偏不够,战青城脖子一仰别说眼睛了,鼻子都碰不到。 战青城忽的低头亲了她一记,笑道:“锦儿若再多吃些,也许还能再高些。” 苏凤锦已经十八了,便是再长,也长不了多少了,如今这模样基本上就是定型了的。 其实苏凤锦原也不矮,身长七尺余(汉朝一尺等同于23cm,即苏凤锦161cm,战青城184cm)加之她原本便削瘦,身形便越发高挑细长,只可惜空有身高,该长的地方,还是无甚反应。挽珠含蓄的解释,苏凤锦这身材,怕是要生了孩子之后才能继续地度生长了。 这一说便戳着了苏凤锦的痛处,她忽的踮脚亲战青城,战青城愣了愣,便由着她去,没成想苏凤锦忽的朝着跨下便是一膝盖,好在战青城反应得快,迅速退了一步,这一退,便当苏凤锦是赢了。 第191章 秀恩爱 芳姨瞧着这两人在冰天雪地里头闹腾,心里头也是欢喜的,又怕苏凤锦冻着,便将人都请回了屋里。 入屋后苏凤锦执笔作画,画的是刺绣的绣样,战青城捧着一堆木笺正在写情诗,那五百句情诗也不是这么容易便写出来的,对于常年只懂用兵之道的战青城来说便越发难了。 苏凤锦绘着画,见战青城奋笔疾书,那木笺是一张一张的换,速度快得很,苏凤锦一时好奇,便搁了笔,凑过去瞧了一眼,除了先前写的几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酸诗之外,其余的便全部都是二人的姓名并例一处。 苏凤锦,战青城。 写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瞧着像那合婚庚帖似的,谨慎又细致。 “你这是作弊。”苏凤锦抽了两块木笺瞧了两眼,写的全是两的名字。 战青城收了笔,笑得春风满面:“你我的名字出现在一起,岂不是比那情诗更有趣?” 苏凤锦趴在桌前,大胆的去掐他的脸,娇声轻笑,俏皮得紧:“我瞧你定是腹中无墨水了,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她少有这般天真烂漫又俏皮的模样,战青城凝着她总是满眼宠溺的,这会儿脸也任她掐着:“来,我教你两招制敌之术,待得空了我去兵部锻造处寻一件适合你防身的武器来。” 苏凤锦坐在他怀里,沾了笔墨,塞进战青城的手里:“再写一遍。” “写什么?长夜漫漫,不妨明日再写。”战青城亲了亲她的发,嗓音暗沉,大手从她宽大的衣袖间探进去,苏凤锦搁了笔拍了拍。 “若是写完,你便打地铺吧。本内子,去睡了。”苏凤锦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指着战青城装得一副母夜叉样儿吓唬他。 战青城忙道:“写写写,你瞧,你的名字同我的名字加起来,我便也是写了一千遍了,不妨折中一番,我教你几招防身之术,今日便抄二百五十遍,如何?” 苏凤锦站在床边,侧头瞧着他,眼神灵动:“那防身之术……可能防你?” “你若施一施美人计,或也可防。”战青城朝她伸出手,拉了她去了外屋的大厅,大厅里头的桌椅尽数被辙到了角落,因怕冻着苏凤锦,复又生了些碳,苏凤锦同战青城在大厅里学防身术。 挽珠蹲在角落里无死角的瞧着,春芽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瓜子来,嗑得咯咯作响,递了一把瓜子给挽珠:“你瞧什么 ?以你那点儿脑子,便是学成了,你也不会用。” 挽珠接了一把瓜子,一脸不解:“这是教防身术吗?怎么瞧着跟爷占我家小姐便宜似的。” 春芽吐了瓜子皮儿,呸了一声:“你也忒不要脸,你瞧瞧你家小姐,没胸没屁股的,还有便宜可占吗?” 挽珠嗑着瓜子哼哼道:“我家小姐虽小家碧玉,那……那也是秀色可餐,我看没胸没屁股的那个是你吧!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那身材,爷可喜欢了,昨儿夜里还说什么 ……什么披衣带水欲何求的……” 春芽捂了脸,羞道:“呀呀呀,此等艳词,你怎的也有脸念出来,这青天白日的,可真真是不要脸。浣纱,过来嗑瓜子,咱们别同她说话,免得同她一般不知羞。” 挽珠捏着一手瓜子呆头呆脑:“什么艳词?那那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谁不知羞了。” 于是四个丫鬟便蹲在角落边上,一面瞧着那大厅里吃豆腐秀恩爱的两个人,一面嗑着瓜子。 在这将军府里头,主仆胆敢如此目无尊卑上下却能和气一团的,想来也就只有这东屋了,战青城很喜欢这儿,他总觉得只有在这儿,心里才能放松些,他才能远离府中的诸多琐事与朝中诸多大臣的叨扰。 战青城将苏凤锦圈在怀里,轻笑道:“若有人如此困你,你便踩他一脚,再抓一把辣椒粉糊他眼睛。”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堂堂一个将军,什么时候也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战青城松开她,挑了挑眉:“女儿家,何须光明正大,能自保方为正道,有为夫在,谁敢说你难养。” “那若是人家手里有刀呢?我还糊辣椒粉?人家万一瞧不清明了,一刀将我抹了怎么办。”苏凤锦将方才的法子都回想了一遍,用起来倒多是些四两拔千金的技巧,只是招式狠毒了些,什么插眼睛啊,簪子插耳朵孔之类的,着实有失风雅,不过,若非战青城生了这么一张附庸风雅才显英神俊朗的脸,想来也风雅不到哪儿去,合着整个人便是一个大老粗。 战青城朝她手里塞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笑道:“那你等我去救你就好。” “你若去得晚了,我岂不是芳魂早早归天了。”苏凤锦瞧着那把匕首有些狐疑。 战青城笑:“若此物为你护身之器,你如何防我?” 苏凤锦抵着脖子,瞪着战青城:“你若敢打我,我死给你看。” 战青城面色一沉:“那匕首削铁如泥,你莫伤了自己。” 苏凤锦笑盈盈道:“她我瞧,可不就防了吗。”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哭笑不得,深邃的眸子里一半是苏凤锦,另一半是滔天的权势,两取其重,便只剩下了苏凤锦一个,这样深邃且富有深情的眼,才试问有几个女人是不想要的,只是这长安城里头,却没有几个姑娘家敢在战青城面前放肆。他那周身浓烈的杀气与寒意,人家还未近身便被吓跑了。 挽珠碰了碰春芽:“你说,爷教的那些法子能行吗?若是人家是高手中的高高手,那可怎么办?” 春芽指了指浣纱,嗤笑道:“以奶奶那薄得跟纸似的小身板儿,莫说是同人打架了,怕是连浣纱的都打不过。” 浣纱默默嗑着瓜子,不想将自己拖下水,毕竟,把苏凤锦打伤了,爷不会放过她,败给苏凤锦,又太过糟心了,于是便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先前她在东屋原时候几乎没有人会想起她来,如今,但凡是一点小事都能将浣纱拽进来,浣纱一度怀疑她的存在感是不是升级了,后来往战府转了一圈,莫说是丫鬟瞧见她了,连战安吉都好似没看见她一般,那存在感别提有多低了。 “对啊,爷见天的占我家小姐的便宜,若是换成浣纱就不会了,我同我家小姐说说去。”挽珠便要起身,春芽一把将她拽住。 “你傻啊,那叫夫妻情趣,你上去凑个什么热闹,到时候若是扰了爷的兴致,指不到隔天夜里就把你毒杀了,绑麻袋里头沉了镜湖。”春芽龇牙咧嘴的吓唬她,没曾想挽珠这呆头呆脑的丫头竟真的信了,哆嗦着呆在角落里嗑瓜子,不吭声了。 芳姨瞧着那秀恩爱的两人,眼神浓雾迷离:“想当初我家那位待我也曾这般好过。” 三个丫鬟齐齐望向他:“然后呢?” 芳姨恶狠狠的往脖子上划了一刀:“背叛将军府,被我杀了。” “……”挽珠背后发寒,突然觉得,芳姨也不简单。 又见芳姨挥手一笑:“骗你们的,左不过就是想从我身上套出将军府的事儿罢了,被我一扫把打走了,花言巧语的人多会直接许诺你一辈子,而那些老实的人,却会作行动来证明一辈子,你们呐,要用心去感觉,不要用耳朵去听。” 挽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战青城不知什么时候拉着苏凤锦来到四个丫鬟跟前,挑了挑眉,阴沉沉的瞧着芳姨:“如此看来,芳姨倒是经验颇丰?可要本将军去禀了母亲,替你指个亲事。” 芳姨吓得手里的瓜子全掉了地,跪在地上直嚎啕:“爷可折煞老奴了,老奴如今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生是战府的人,死当是战府的鬼,可不敢有旁的心思,以后……以后老奴再也不同奶奶说胡话了!” 战青城嗯了一声,颇为满意:“浣纱,你便与她比试比试。” 浣纱苦了一张脸:“爷……” “若是伤了她一根头发,你就去寺里剃个光头。”战青城拂了拂衣袍,坐在椅子上,瞧着苏凤锦握了匕首谨慎的模样心道,你也有紧张的时候,先前瞧着那般沉得住气,还当她是个能忍的,原来是没碰着事儿。 苏凤锦瞧着手里头的匕首,有些怕:“这匕首我便不用了吧,刀剑无眼,伤了你就不好了。” 浣纱面无表情,瞧着苏凤锦眼睛就没正式过:“不必。” “……”苏凤锦觉得自个儿被比她还要瘦小的浣纱鄙视了,一时自尊心有些脆弱。 浣纱并不进攻,只等着苏凤锦动手,苏凤锦只得轻轻的伸出拳头,直击浣纱的面门,浣纱微微侧身便避开了,淡道:“速度太慢,若要杀人,你那拳头无用。” 苏凤锦有些懵,什么时候浣纱的身手这般好了,她在大厅里追着浣纱挥着匕首,偏每一招浣纱都躲得很好,并非是那种大弧度的,只稍稍错开身,与浣纱的身子贴着擦开。 苏凤锦这么小半时辰下来便气喘吁吁了,再瞧瞧浣纱,她这个人便不曾挪开过那大厅里圆形的地毯! 她背着手,朝苏凤锦淡道:“出手速度慢,且力道不足,下手的地方并不足以致命。” 挽珠瞧得目瞪口呆,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压惊,结果塞错了,把瓜子壳塞了进去,又呸呸的吐了出来,喃喃道:“乖乖,瞧不出来浣纱竟如此厉害啊,我家小姐胡乱折腾了半天,连浣纱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着。” 第192章 本将军可老了? 苏凤锦撑着双膝,又累又饿,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只觉热得很,因着那么一走动,面色红润似熟透的果子一般,瞧着甚是可人。 战青城收了苏凤锦手中的匕首放进她的荷包里:“去温泉洗洗回来用早膳。” 苏凤锦扯了扯烟青色的棉袄,面色绯红:“有些热。” “习武本也用于强身健体,日后你若是闲着,也可随我去军营里头练一练,想来多练上几年,也就不那么怕冷了。”战青城拉了她的手去温泉。 温泉是东屋与梧桐院独有的,那温泉是由地下冒出,一到了深冬温度便十分舒适,战青城小时候总喜欢在东屋练武之后便顺势去泡个温泉,如今有了苏凤锦,再带了她去小时候发现的秘密基地,忽的有一种秘密有人分享的愉悦之感。 苏凤锦狐疑的跟着他一路七弯八转:“这东屋我呆了两年多了,怎不见有温泉?” 战青城神神秘秘的:“是我小时候常去的一个地方,你不知道。” 穿过那后院的花地,便是一片假山,假山还挺大,里头虽不时有光从细缝里头探进去,但是因着这天阴沉,所以连着那道路也暗沉得紧,苏凤锦走在战青城身后,于夜色里瞧不清路,只得任战青城牵着走。 挽珠与浣纱捧了衣服跟在后头,春芽风似的,寻了几盏灯放进篮子里头提了过来,待穿过了曲曲折折的小道儿,入目便是一个宽大的大池子,池子的上空并无遮避之物,只是瞧着高远得很,若是爬上那假山须费上极大的功夫,且在这样大雪寒冷的冬天,路也不安全。 池子上头是大雪纷飞的美景,池子下头却是热气氤氲的温泉,于温泉旁还种了几株茶花,这大冬天的,茶花尚未开,被风雪冻得奄奄的搁在角落里头,无甚生气。 春芽将灯盏在这儿摆得到处都是,又搁了两人的衣裳,笑盈盈道:“奴婢这就退出去了,若是有事,爷还请吹声哨。” 战青城笑得意味深长:“你倒是识趣。” 待人都走了,苏凤锦这才瞧清楚这诺大的池子四周,四周刻了些画,那画上是一男一女少年时的模样,因着雕刻得很深,一点了灯盏便能瞧出那些细致的轮廓来,第一副是烟花,底下是两个孩子初遇时的场景,见那儿提诗一首,绕床弄青梅,两小无嫌猜。 苏凤锦正欲往下看,忽被战青城捂了眼,他颇有几分尴尬:“原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正值年少,难免轻狂了些。” 苏凤锦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挠着他生了硬茧的手心:“我可曾说什么?你这么紧张?” 战青城这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忽的凑近她,笑得不怀好意:“既是她的回忆,不妨用你的来抹去,日后再来这儿,我便只能想起你来。如何?” 苏凤锦不知他又想什么坏心思,表情有些茫然:“你做……” 砰的一声响,两人双双跌进了水里,战青城咬着她的耳朵低语:“这才叫披衣带水欲何求。” 苏凤锦一张脸涨得通红,那半分抗拒在战青城看来,亦不过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欲拒还迎罢了,反而添了几分野外的兴致与激动,一身的热血和着这温泉里头偏高的温度蹭蹭上涨。 雪从不曾封顶的池子上空落下来,浸在身上,微冷,却又迅速被火一般的情意消抹得干干净净,阑珊的灯火微微摇晃,于灰暗的天空下拉出一道又一道暖心惑人的声音来。 挽珠同春芽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瞧着那阴沉的天,挽珠喃喃道:“这冬至之后怎的见天阴沉沉的,也不知如今是正午了,还是旁的什么时辰了,爷若是再不出来,怕是连早膳都要变成午膳了。” 春芽哼哼道:“少见多怪,爷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时辰自然久些。” 挽珠总觉得这话有失体统,可是何谓体统,挽珠却也是不明白的,一时倒也不曾往深了想,蹲在地上,继续捧着下巴,瞧着那洞外头纷纷扬扬的雪直叹气:“这雪一下便没完没了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见天的这般下着,回头花房里头的花可都该发霉了。” 春芽瞧了眼那假山里头,笑盈盈道:“这儿原是老将军当年偷着建给老夫人的,那时太老夫人还在呢,让老爷多多习武,老爷一颗心瞧着好似在东屋生了根似的,悄摸着让人从梧桐院偷挖了个温泉过来,夜夜在此相会。” 挽珠眨了眨眼:“这你都知道?你如今原也不过十四五岁吧。” 春芽晃了晃手:“姑娘如今二八年华,我原也是听芳姨说的,这地儿旁人不知道,不过于我和芳姨,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挽珠哦了一声,捧着脸喃喃道:“老夫人和老爷的感情可真好,若是爷同小姐也能一直这般好就好了。” 春芽凝着纷飞的雪,忽的正经起来:“我倒不曾瞧过谁待谁这般认真,便是那卿二小姐,原先也是不曾如东屋奶奶这微爱上过心的。” 三个丫鬟在假山外头假了足一个时辰,战青城才衣着妥当的抱着裹得严实的苏凤锦出了假山,三个丫鬟倒也不问旁的,只欢喜的领了人去用膳。 苏凤锦一出假山便已经醒了大半,芳姨不明就理,递了碗筷给苏凤锦:“怎的沐浴这般久,奴婢还当要辙了早膳备午膳了呢。” 战青城咳了一声,闹了个大红脸,替苏凤锦盛了一碗弱。 苏凤锦是真饿了,踩了他一脚便碰着粥喝了起来,瞧她那风卷残云的吃相,战青城一时哭笑不得,下次就该用了早膳再去!!! 春芽虽年纪小却是自幼在府中,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如今瞧着战青城一脸满足便知道,这瞧着跟被鬼吸了精气似的苏凤锦没少被折腾! 苏凤锦吃得快,手上还有油,挽珠取了帕子替苏凤锦擦了手与嘴。 安吉打外头进来,低声道:“爷,状元爷请您红袖坊一聚。” 苏凤锦顿时打了鸡血般望向战青城,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话中意味深长:“本将军有你就够了,去红袖坊是旁的事,你若不放心,就随我同去。” 苏凤锦打了个呵欠:“我去补个觉。” 安吉瞧着战青城牵了苏凤锦回里屋,又是掀被子又是盖被子的,那眼神能掐出水似的,别提多柔情了,若是外头的姑娘家见了,定是要不顾不切的扑进将军的怀抱了,谁能想到这冰冷的一把刀硬是是被苏凤锦化成了绕指柔。 “乖乖睡,等我回来。”战青城在她额上亲了亲,态度好得比亲爹还亲爹。 苏凤锦干脆闷在被子里头:“赶紧走!别扰我清梦。” 战青城哭笑不得,也只有苏凤锦敢这么三番五次的赶他走了。 他临去时又再三叮嘱了东屋丫鬟们,一旁的安吉瞧着目瞪口呆,乖乖,如此看来,自家爷是真真动了凡心了呀,倒也是一桩好事,毕竟东屋的除了瞧着唯唯诺诺的,人倒也是个硬骨头,性子直傲得紧,同爷倒也相衬,最要紧的是将他这无情的铁汉子扯回了正常人的地盘来了。 安吉贼兮兮的问:“爷,您这难舍难分的,千叮万嘱的都快赶上东屋奶奶她爹了,不,东屋奶奶她爹待她都没您这般好。” 战青城出了将军府上了马车,他披了件墨色狐裘大氅,发上一顶墨玉冠,衬得他越发英武不凡。 战青城摸了摸下巴,好一会儿才问安吉:“你说我像她爹?难道我老了?二十六,还不老吧?” “您虚岁才二十六,男人三十还一枝花呢,一会儿去了红袖坊不知迷倒多少姑娘。您这样的要是老了,那小的这样的,岂不是老掉牙了。”安吉将掉马车里的下巴扶了回去,细细打量了战青城一眼。 嗯,眉角带笑,眼生桃花,轻勾的唇角拦都拦不住,瞧着便是一副诸事顺和的模样。 “是吗?”一会儿试试去,省得来日苏凤锦若觉他不成了,怀疑他是不是老了。毕竟他家锦儿长得很慢,如今便是近十八了,瞧着也是一副十五六岁的模样,那面容别提多鲜嫩了,也难怪那么多小白脸儿喜欢。 他的宝贝,旁人若是喜欢,百般呵护着,那可以,若是要进展成爱,那战青城就要提早将那份爱扼杀在摇篮里,如若不然,哪日降生成果实了,那他不得哭死去。 眼下正是青天白日的,天虽阴沉,到底还不是开门的时辰,所以只得一些成双成对的才子佳人在共论诗词情话,见了战青城来了,女子皆是眼前一亮,为其欣长身形与威仪霸气所折服,男子皆是咬牙切齿,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竟跑红袖坊里头来同他们抢姑娘来了。 一位姑娘凑了过来,战青城瞧着体态婀娜前凸后翘的姑娘,问道:“我老吗?” “啊??不不……爷之风姿如雄鹰……” 战青城不待她说完,抬步便走,那姑娘忙追了一步:“不知爷是哪家公子……” 安吉抱着手臂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叹了一声气:“姑娘,我家爷已有妻室,你还是将心思放在旁的人身上吧,你是没有希望的。” 那姑娘面有不甘,如此容貌与气质的男人,加之衣着又是少有的江南苏锦,想来非富即贵:“奴家若不试试,公子怎知奴家没有希望?” 第193章 忆秋折断的傲骨 安吉收了手,笑盈盈的瞧着那姑娘:“我家爷常常被夫人家暴呢,可不敢再往府里头添妻妾,姑娘还是另择佳偶吧。” 这姑娘如遭雷劈,没曾想如战青城这般英武不凡身长八尺余的男子,竟在家中也会被家暴,足可见他对他家中那位妻子有多疼爱了。 于是便只得作罢。 安吉同战青城一路穿过红袖坊诸多如花美人,径直上了五楼。 五楼的窗大开着,冰冷的风夹带着雪卷进了屋子里头,吹乱了屋子里头凌乱堆积的折子,二皇子顾景华捏着折子朝着战青城的身上砸去,面容上凝聚着阴沉沉的怒意:“你自己看看这些折子,若非是我的人及时拦了下来,你战府今日便该满门抄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长安城外屯兵!你这是要起兵造反不成!” 战青城拾了那折子扫了一眼,最末处的落款是徐晋,徐晋乃是皇后一党,如今细算起来,便是七皇子的人。再这般算下去,亦算是傅太傅的门生,是当年殿试的一个,如今一晃两三年,这殿试又要开始了,诸多文人才子又渐渐在这长安城里头开始云集。 这是繁华销金的长安城固有的一段风雅的日子。 吟诗作对,三诗两词淡酒半盏,开始在长安城里头风靡。 战青城收了折子,淡道:“战家世代武将,世代护国,绝不会造反。” 顾景华将折子扔进碳盆里,冷哼道:“徐晋犯了些事,如今已经革职查办。便是你不会造反,在旁人眼中,重兵在握便是一种错,加之那日又是我送你回府,想来已经引人生疑。” 战青城眸色微闪,四处扫了扫,有些狐疑:“怎不见雨烟。” 顾景华烧着折子,碳盆里头升腾起的火映在他阴沉的面容上,神情里透着孤注一掷的执著:“她也该去见见故人了。” 窗外头的天渐暗沉,万家灯火逐渐亮起,红袖坊里头多了些来长安城预备春讳的文人学士,一时那股子的烟脂味儿淡去不少,一番整修处处可见书籍墨案,瞧着跟个书阁似的。 安吉还在门外头感叹,这年头,当个烟花之地的女子都不容易,不仅要会撒娇卖笑,琴棋歌舞,如今连诗词歌赋与当今局势都要信手拈来,也难怪这红袖坊如此招人眼了。这红袖坊里头的女子,不说才高八斗,那苏轼一流,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这不,今儿连七皇子都悄摸摸的、贼兮兮的、打了鸡血似的顶着一张血气方刚的脸来了这红袖坊! 走的还不是正门,他拉着那青衣公子是打红袖坊的后门偷溜进去的。 便是再怎么从后门进来,依旧是要绕过大厅的,那老妈子一看这二位衣着便是不凡,喜滋滋的迎了上来:“呦,爷这瞧着可真真是面生,这是新来的?不知可有喜欢的姑娘?” 七皇子常年呆在边疆,那军营里便是有几个女人都虎狼似的,如今来了这长安城,触及娇娇软软的美娘子,一时心都软了,羞得红了一张深麦色的脸。 要说为什么这七殿下的脸色比战青城的黑,那是因为战青城打的是四季如春的云南,而这七皇子打的却是那大草原,见天的这么晒着,那脸不黑真真是见了鬼。 “不不不……我我没有……” “公子瞧着如花可好?若不喜欢,醉香,竹清,檀儿也是极好的……”老妈子拉着七皇子正推销着那些美人,至于七皇子身旁的渊清,老妈子只当是个女扮男装来游玩一番的,虽惊艳得紧,倒也并未认真。 忆秋这时领了几个人进来,朝那老妈子朗声道:“这个月的可准备好了?” 忆秋今儿穿了件杏色的袄子衬青烟色的长裙,,一头长发挽了一半,上头挂了个金铃,步步生音,加之那越发娇艳的容姿,看呆了七皇子,也看愣了这青衣公子。 七皇子呆头呆脑的扯了扯老妈子的衣袖:“她叫什么?我就要她了。” 忆秋抱着胳膊挑了挑眉:“我当是谁,原是七皇子,怎么?在边关几年,不仅仅学会了打仗,如今倒连耍流氓也学会了。” 七皇子细瞧了忆秋半响,试探性的问:“你……你是秋儿?” 又是这么个名字,忆秋听了便恨得很:“混帐东西,一别六七年便不认得我了!” 她抬腿朝着七皇子便是一脚,那手一扬一把粉沫便散了出去,因着那药粉,身子没有半分力道,七皇子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被忆秋一顿暴打,。 忆秋将人从大厅打出了红袖坊,七皇子疼得龇牙咧嘴:“你不是秋儿,你是忆秋!嘶,我说你怎么几年不见出落得如此水灵了,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忆秋站在门口拍了拍手,傲气的瞧着七皇子:“哼,现在才认出姑奶奶,晚了。” 七皇子半天没站起来,指着忆秋气得直哆嗦:“你,你放肆,你连皇子也敢打!” 忆秋叉着腰,瞧着刀傲气又娇傲,颇有一代行侠仗义的绝世美娇之范:“你敢轻薄本姑娘,便是打了你又如何!若是今上知道了,你怕就不止一顿打了吧。” 七皇子顾烨不服气的嚷嚷:“你有本事别耍阴招!本皇子同你光明正大的打一架!” “怎么?七皇子这意思是要打女人,呸,真不是东西!”忆秋原就是个桀骜的,如今见了七皇子,那常胜将军的气质是消散得一干二净,如今同个纨绔子弟似的。 这两人原也是旧识,只是那时候忆秋还小,倒跟着她家状元爷同这位七皇子在国子监里头呆了几年,且也算是三年同窗之宜,只是那时候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状元爷瞧不起七皇子这种吃皇后饭的小白脸,七皇子瞧不起状元爷那股子吊儿郎当的风流气,所以谁也不曾搭理。再加上国子监里头十几个人,一时自也无法全部顾及到。 七皇子气得直哆嗦:“我不是东西?你这是辱骂皇家!辱骂我父皇母后……” 忆秋耿直了脖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嗤笑:“呵,七皇子这是未断奶吗?还是那沙场几年是假的,怎的动不动就把今上搬出来。” 宋仁义拔开人群阴沉的走了过来。 忆秋眸色一喜:“爷……” 啪!的一声响,红袖坊里头看热闹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归于一片寂静。 宋仁义凝着忆秋那喜还来不及敛去的神色,淡道:“我何时教过你如此目无尊卑之言,向七皇子道歉。” 忆秋捂着被打的左脸,泪盈于睫,面色缓缓沉了下去,愤愤的望着还躺在地上浑身没劲到处疼的七皇子,七皇子瞧她咬着唇甚是委屈的模样也呆了,美人那垂于眼睑处的泪将落未落,无论是谁的错,最后在顾烨看来,便都是他的错了。 七皇子顿生尴尬:“这……” “对不起,七皇子,是奴婢不识尊卑冒犯了,还望七皇子大人大量,不要同奴婢计较。”忆秋咬着唇,朝七皇子福了福身。 青衣公子近前去,将七皇子扶了起来,那位公子瞧着女扮男装一般,生生真真是惊艳,细瞧着同忆秋还有隐约的几分相似,只是两人的美却又是两个极端,青衣公子美于一个静字,静立一处如山水之画,令人沉沦的同时心亦幽静,而忆秋不一样,忆秋则是艳比火莲,开得艳而烈热,脾气亦是个傲气的。 七皇子瞧她那般,只得喃喃道:“实不相瞒,在下前来是为寻一位故人的,并非……并非来此……” 忆秋又朝七皇子福了福身,语态恭敬且疏离:“谢七皇子不追究,奴婢告退。” “唉……”七皇子瞧着跑进人群里的忆秋,视线有些茫然,她像,可她却又不是,可这天下又哪里有两张那般相似的面孔。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如叶知秋那般的人了。 宋仁义这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第一次打忆秋,战青城在五楼远远的看了一场热闹,因着隔得远,还可以瞧见宋仁义收在身后的拳头。 宋仁义收了那严肃之色,笑意风雅的瞧着七皇子,一柄镂空的香扇一开,和了门外头的雪,华雅贵气:“忆秋尚小,还是孩子心性,七皇子莫见怪。” “啊,不见怪不见怪,原是我唐突了,竟一时不曾认出她来,这才生了误会。” 青衣公子敛了眸心中暗衬,宋仁义虽瞧着是个风流浪荡公子,这下手却是个狠的,在七皇子之前先打了忆秋,这件可大可小的事便也就这般了了,若是旁人传到今上那儿去,欺了这颇受恩宠的七皇子,只怕渣都不剩了。 青衣公子望向宋仁义,转了个话题:“宋兄便是一点也没变,依旧醉心于红楼香阁。” 宋仁义会心一笑:“渊青不也踏入这红楼香阁来了。可入内一座。” 七皇子站了好一会儿,身上的力气渐渐恢复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白粉,笑嘻嘻道:“宋状元同军师认得?” 渊清含蓄的笑了笑:“舍妹曾与宋兄订过娃娃亲。” 七皇子:“……”幸好渊清的妹妹丢了,要不然,若是嫁了这见天呆在花阁里头的宋仁义,只怕那小心脏真真是受不住。 第194章 旧故人否? 渊清乃一介布衣出身,却师出李靖门下,兵法军谋样样精通,他出山之后便投了战青城的军营,后来同战青城在一块屡立奇功,再后来战青城了了那北晋的战事,渊清便被战青城指去跟着七皇子南征北战。 这渊清曾经也在春讳之时来过长安城,其才华一时轰动长安城,那句有民方有天下便出自渊清之口,一时引起不少人的议论,其他有人见他面容惊艳,便称他一声文渊公子。偏渊清在风头劲上又去了军营,人如其名,来得快,去的也快。热度闹了大半个月才消下去。 三人进了红袖坊入坐。 七皇子的性情开朗,先前同宋仁义势不两立,如今却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一杯淡酒几句戏言便打破了隔阂。毕竟都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又有谁还会因为讨厌一个人而去得罪一个人呢。 于三人雅间的纱帘后,一曲琴音枭枭而起,弹的是江南水乡才子佳人的曲子,秦淮河一带多是文词艳曲居多,少有江南水乡这般清婉之曲,渊清凝着那帘子里头的身影,手中的杯盏几欲捏不稳,他原是得了些消息,道是他妹妹极有可能在红袖坊里,故而应了七皇子的邀约。 战青城缓缓合了窗,望向倚在窗边吹冷风的二皇子顾景华:“渊清怎会在此。” 顾景华捏着凉透的茶,回了神:“五年前渊清在这长安城里,一句有民方有天下可惊了大半个长安,你那时尚在边疆自是不知这渊清文渊公子的妙处,若能得他相助,本殿下何愁得不到那至尊大位。” 他摩擦着杯盏边缘的青花,想起那个倚在他怀里看书的姑娘,心里头软成一片,只是,他一旦将雨烟推出去,便再也不可反悔。 战青城替顾景华新沏了一盏茶:“这世间寻雨烟的,不止一个。” 顾景华眸色幽暗:“如今齐聚红袖坊,本殿下将雨烟送至他们跟前,不是很好吗?” 如今的雨烟不过十六网,她却好似经历了大半人大半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事情。 战青城心头微震,忽觉顾景华越发不容小觑,也难得他这么一个不受宠的身份却还是走到了今日。 “如今倒是你,父皇对战府的防备越来越深,但凡与将军府有关的人,一律降职或查办,战将军,你的誓言,或许可以同本殿一同改上一改。”顾景华捏着青花茶盏,眸色幽暗。 战青城忽的想起那个娇嗔又傲气的苏凤锦来,只道:“殿下当光明正大,方为明君之道。” 顾景华抚了抚唇,耻笑一声:“明君? 战将军,这历史的成败对错,自是由胜者去书写,世人只赞李世民贞观之志,又有谁会提及他曾玄武门轼兄夺位?” 战青城打红袖坊里头出来时,天已经极暗了,星火般的灯盏散布于长安城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这长安城这来似乎一夜之间便成了文人雅客的聚地,这一路走过,高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者有之,拈花赠美人者有之,戏台清唱一曲游园记,台下掌声不知凡几,文人雅士将那旦生净末丑赞了个遍,战青城忽的想起苏凤锦爱听戏。 他加快了步子,到了东屋,见东屋陷入一片阑珊的灯火里,苏凤锦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看书,那道削瘦的背影如同一把刀,将她一点点刻进了战青城的心里。 屋子里头还有个忆秋,挽珠替忆秋用帕子替敷面,瞧着她微微肿起的脸直皱眉:“你这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谁敢下手啊,真真是够狠的,都这么一会儿还没消呢。” 忆秋紧着帕子,委屈巴巴的低着头,眼泪嗒嗒的掉,就是不说话。 挽珠换了块帕子,春芽端了些点心上来:“吃吧,都是你喜欢的。” 忆秋一手一块点心,塞邦子鼓得满满的,苏凤锦瞧着她那副穷凶极饿的吃相终于搁了书:“且说说,怎么回事?” 忆秋吃点心的手一顿,抽噎着道:“没什么。” “你瞧着可不像没什么。”苏凤锦离她近了些,擦了擦她那梨花带雨的眸子。 忆秋忽的扑进了苏凤锦的怀里,嚎啕大哭,那哭声极委屈,听着人心疼得紧。 苏凤锦没曾想忆秋那般要强的性子,竟也有哭的一日,只得伸了手拍着她的背,语气温和似水一般:“好了,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你,等你哪时想说了,便再说与我听,好不好?” 忆秋呜呜咽咽的哭了好一会儿,才哼哼道:“原……原也没什么。我听闻这些日子渊清军师好像得知了他妹妹的下落,所以去了红袖坊寻人。” 芳姨从一堆绣线里抬起头,一脸疑惑:“渊清的妹妹?不是宋状元的未婚妻么?好像说丢了许多年,音讯全儿,怕是……” 忆秋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其实……其实状元爷收了我,原是因着我同那位妹妹有几分相似罢了。我是什么?我同她长得再像,爷也不会多瞧我一眼,说打便也就打了,那状元府我才不稀罕!以后我都不会回去了,便让他去寻他的未婚妻去吧!我作什么要去理会那些!原也同我不相干!都是这张脸,都是这张脸作的孽!” 忆秋扇了自个儿几巴掌,又气又烦燥。 苏凤锦忙按着她的手:“宋状元的未婚妻如何你要称妹妹?” 忆秋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道:“宋状元同那位小姑娘差了十几岁呢,我听……听状元爷喝醉了提起过,状元爷十三岁那年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被蛇咬伤的妇人,那妇人要报恩来着,状元爷瞧那妇人生得好看,便随手指了指那妇人的肚子道是若生女,便许给他作妻,他也忒不是东西,上至妇人,下至花街柳巷的都不放过,如今连腹中的都要一并算上!”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倒是可怜了忆秋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竟也同她一般,成了个替代。 “那……那未婚妻可寻得?”挽珠觉得,若是寻得了,日后再见了忆秋这么个相似的脸,以及这么一个名字,怕是难免会生尴尬。 忆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的事,爷多半是亲自去查,从不让我插手。那……那未婚妻……原也是爷亲手带大的,后来那未婚妻丢了,爷才开始游荡江湖,当了百事通。”他纵然拢于八面消息,可到底却查不到小叶知秋的下落,后来得了忆秋,亦真真是一段孽缘。 挽珠哦了一声,喃道:“那……那位姑娘会不会已经……毕竟若是同你生得一样,想来定是倾城绝艳的。” 战青城站在窗边,想起二皇子身旁的雨烟,同忆秋这脸,有八分像,只是雨烟的容貌里多了几丝不可亵渎的纯净与天真,那笑面如花糯糯唤你名字的模样,真真能酥了一个男人的心。 忆秋一拍大腿,忽的道:“说来也奇怪,我记得我随爷去了国子监的时候还曾经听七皇子说过,说我同一个宫女生得极像,那时候七皇子不过十四五岁,闹着吵着要娶那个十来岁的小宫女作正妃,后来不知怎的,这件事也就消停了。” 这儿没有一个是宫里的,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那具体的情况是什么,一时猜绘纭。 忆秋忽的想起七皇子出征的前一日,他喝得很醉,见了她含糊不清的唤她秋儿,忆秋当时还赏了他两巴掌,随后七皇子便道了歉,失魂落魄的走了。 蹲在角落里的浣纱低声道:“后来那宫女被皇后杀了,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浣纱,浣纱缩了缩脖子:“我……我原也是听宫里的一位朋友说的,道是七皇子太过年幼了,连个喜欢的人都保不得,被自家亲娘暗中弄死了。” 这事儿,战青城原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当时亦未多想,到底他那时候出征去了,后来在军营里偶尔听七皇子提了提罢了。 忆秋抹了一把脸,喃喃道:“你看,那叶知秋八的时候丢了,而那宫里的秋儿姑娘又是十岁的时候出的事,加上她同我又有几分相像,又是七皇子出征之前出的事,会不会……会不会那叶知秋便是宫里头的秋儿?” 苏凤锦捏着茶陷入深思:“若是,据浣纱的说法,那秋儿不是已经死在乱葬岗了。” 苏凤锦的娘亲死在乱葬岗的时候,她还小,对乱葬岗的记忆多是去而难活的,那么秋儿自然也小命难保。 “我不知道,渊清既然已经查到了她在红袖坊,那……那想来定是在的。”忆秋垂眸,瞧着指尖的帕子,甚是失落。 春芽一把瓜子嗑得咯咯作响:“那若这么说,寻回来之后那叶姑娘该嫁给谁?你看啊,状元爷是个风流成性的,见天的在那花楼里头鬼混,大半个长安城的女人都惨遭他的毒手,不可嫁,再看七皇子吧,若是那红袖坊里头的姑娘真真是那个死在乱葬岗的宫女,皇后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两次,到时候她若是嫁给七皇子,那还能有活路啊?要我说,哪个都不嫁,跟着她哥,才最好。” 苏凤锦倒了盏茶给忆秋:“莫多想了,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总是要去争取一次的,便是败了,也不妨事,你大可来找我,东屋里头虽说不比状元府,倒也不会饿着你。” 第195章 苏氏报复法 春芽泼了一盆冷水:“忆秋姑娘可会赚银钱了,哪里像你,尽会败家,到时候忆秋姑娘便是一无所有,也大可重从再来。” 忆秋被这句话触动了,她捧着茶,碰了碰苏凤锦的杯沿,一时心境开阔不少:“春芽说的对,便是哪日我真的一无所有了,大不了重头再来,凭本姑娘的本事与人脉,还怕赚不到钱吗?” 苏凤锦捧着茶,凝着忆秋眼底的暗色心疼得紧:“挽珠,你去拿些药给她抹上,明儿一早起来,脸上的印子就该消了。” 挽珠去取了药来,轻轻均在忆秋脸上,忆秋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还是这东屋住着舒服,那状元府瞧着总空荡荡的,也难怪状元爷不愿意回去,若是我,我也喜欢热闹的地方。” 苏凤锦垂眸,笑得黯淡:“喜欢就好,去睡吧。” “那我要同你一块儿睡。”忆秋抱着苏凤锦不松手。 “不行!”战青城忽的推开了门,尽管关得快,那风雪还是见着角落钻进了屋,战青城拍去了身上的雪花,挑了挑眉:“挽珠,送忆秋去客房。” 忆秋哼了哼:“你又想独占苏姐姐。” “她本就是我的。”战青城走近苏凤锦身旁,苏凤锦替他脱了外头宽大的墨狐大氅,抖了那大氅上头的雪,面色娇红。 “好了,今儿我要陪着忆秋,爷,您就将就一晚吧。”苏凤锦将战青城往外推。 战青城面容阴沉:“你让我睡客房?” 苏凤锦抱着手臂哼哼道:“你不是还有青梅竹马么?后日可就大婚了,若是老夫人瞧见你见天的呆在我这东屋,只怕又要请我过去谈话了。” 其实按理来说,苏凤锦是须每日去伺候老夫人起身,敬早茶之类的,但因着老夫人一瞧见她便来气,这件事情也就一直都荒废着,苏凤锦这东屋也就格外的悠闲,众人只管往里头送些东西,旁的也没什么,也就是由着那四个丫鬟照看着。 这平日里若照着规矩来,将军府中正妻的丫鬟少说也该有十二个,到了苏凤锦这儿便减成了四个,四个里头还有一个是苏凤锦的陪嫁,瞧着真不像个将军府的。 战青城拽着她,气极:“我满心满眼的不都是你,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莫说寻她了,我连她一根指头都没碰过。” 苏凤锦捧着他的脸,面目娇羞眉眼弯弯的撒娇:“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去睡吧,委屈你啦,明日再补偿你好不好?” 战青城眸色幽暗:“你说的。” “我发誓。”苏凤锦指天立誓。 战青城扫了眼床边可轻摇的躺椅,笑得狡诈:“可随我折腾?” 苏凤锦一门心思都在奄奄的忆秋身上:“随你,都随你,你赶紧走吧,这些都是女人家的体已话,你听不得。” 战青城站在里屋门口,瞧着这一屋子围坐在桌前嗑瓜子的丫鬟,顿时觉得这东屋的真真是越发目无尊卑长纪了!区区婢女也敢上桌了不说,还敢当他面儿嗑瓜子! “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怎么?莫不是夫人准备红杏出墙了?谁?那顾秦淮?也忒小白脸了,怕是满足不了你。”战青城煞有介事的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扯。 苏凤锦抻手掐他的脸,气极:“乱说什么,原是……原是状元爷未婚妻的事儿。” 战青城对这些八卦无甚兴趣,低头在苏凤锦的额上亲了亲,眼神深邃,狗粮洒得漫天皆是:“可要记得,明日我要一并补回来。” “记得记得,你快去睡吧。”苏凤锦将战青城往外头推。 那外头还传来战青城的声音:“夜里多盖些被子,睡相老实些,莫再踢了,当心着凉,回头让挽珠检查一遍门窗,浣纱那三脚猫的功夫还算顶用,夜里你让她守着……” 忆秋砰的一声趴在桌子上,浑身精气被抽干似的,气弱游丝:“我觉得我来这儿就是一个错误。” 春芽塞了一颗瓜子进忆秋嘴里,倒平静得紧:“别看他们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过不了几天,准又要吵起来,到时候吵起来了我再寻你过来看热闹,定比现在有意思。” 忆秋叹了叹气:“真真浓情蜜意。咱们这种孤家寡人真真是……” 苏凤锦在外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进屋,瞧着那微红的唇,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 苏凤锦被盯得面色微红,语气结巴几分:“都……都瞧着我做什么?睡去吧。” 忆秋游魂似的飘到床边,挽珠替忆秋宽了衣,笑盈盈道:“小姐可莫说旁的话打击她了。” 苏凤锦更了衣,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过来,屋子里去了几盏灯。光线显得有些暗沉:“打击?” 忆秋爬到了床里头,扯了被子窝在被子里头闷声闷气:“没什么,睡吧。” 苏凤锦躺在床外头,瞧着忆秋那微红肿的眼,伸了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轻柔的嗓音在夜色里如同一片云,轻轻的抚过人心,带去一片暖意:“别多想了,听你那么说,当时的情景原就是那样,得罪了七皇子,此事便可大可小,状元爷那么做,原也是为了保你。” 忆秋何其聪明,她只消冷静下来分析一番便会明白,也大约是当局者迷,所以才会这般看不明白。 忆秋往苏凤锦的身旁蹭了蹭,扯着她的衣带子,不觉有多委屈了。 长夜漫漫,夜色才刚过一半,正是万物寂静,屋内的人都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那窗却忽的咯的响了一声,浣纱猛的睁眼,便见战青城做贼似的从窗口爬了进来,堂堂一个将军,竟见天的喜欢这东屋的窗子,真真是匪夷所思,说出去不知要笑坏多人。 战青城将忆秋从床里头提了起来,扔给了浣纱,忆秋被惊醒了,浣纱忙捂了她的嘴。 战青城居高临下的凝着她,笑得跟个千年狐狸似的:“我只借你一日,如今子时已过,你也该将她还我了,浣纱,送忆秋姑娘去客房。” 忆秋气极,就没见过三更半夜把客人从主屋挪去客卧的,忆秋对着战青城一顿拳打脚踢,偏战青城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笑盈盈的瞧着她,直到浣纱将她带出了里屋。 忆秋见事无转机了,才消停 ,暗地里将战青城的亲戚与祖辈问候了个遍,真真是不要脸! 苏凤锦是被憋醒的,一睁眼便见战青城那张放大的脸,他顺势吻得深了些,苏凤换的抗拒声断断续续的哼了出来,战青城好一会儿才放开她,伸手开始宽衣解带。 苏凤锦往床里头缩了缩:“你你……忆秋呢!” “忆秋见本将军思妻心切,便半夜跑去客房同本将军换了。”战青城一本正经的扯谎,扯得眼睛都不眨,斩钉截铁的模样让人深认不疑。 “你你别压着我,我要睡觉。”苏凤锦想动,奈何被子被战青城压着。 战青城眸色幽暗:“原是你说今日要补偿我,你还曾指天立誓,为夫怎舍得让你违背誓言?” “不是……天还没亮呢,怎能算今日。”苏凤锦一张脸涨得通红,瞧着衣衫半解风流不羁的战青城又觉有些事依旧难为情。 战青城挑了挑眉,这是害羞了?他们这次数算起来也不止十个手指头了,怎的还难为情。偏战青城又爱极了她的难为情。 “子时已过,自是今日。”战青城已经开始动手扑向猎物。 “不是……你,你耍诈。”苏凤锦猛的觉得,战青城先前是挖了个坑给她跳!难怪笑容跟平日里不一样。 战青城解了她衣带,笑意盈盈:“虽反应得迟了些,倒也不算傻。” 苏凤锦忽的翻了个身,战青城倒没怎么用力,便被苏凤锦压着了,她眸色微转,扯了床边的发带抓了战青城的手便系,战青城觉得新鲜,便由着她,眸底尽是期待:“想不到锦儿还喜欢这般玩法。” 苏凤锦将那绳子系在床头,打了个死结,嫩白的指划过他的胸膛,语气微软:“不要动。” “好,不动。”战青城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苏凤锦又扯了发带将他的脚也绑了起来,扫了眼中间凸起的那个壮观的部分,面色微红的爬下了床,抱着手臂,哼哼道:“敢挖坑给我跳,混蛋,你自个儿慢慢玩吧。” 苏凤锦怕他怕冻着,将碳火生得大了些,随后站在床边衣衫半开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浑身火烧般的难受,瞧着苏凤锦恨不能吃了她,那嗓音在火烧火撩下显得低沉性感:“乖,快过来解开。” 苏凤锦坐在床边,伸手往那壮观的地方大胆的戳了戳,一想到平日里那股强烈的欢愉苏凤锦心肝儿颤了颤:“哼,这是惩罚。” “好好好,以后不坑你了好不好?快给我解开。”战青城被绑着,其实区区一根发带他还是挣得开的。 苏凤锦瞪着他那眼看就要挣开的手,忙道:“你敢自己挣开,以后就不准来东屋!” 战青城只得顿了手里头的动作,刚毅的面容染了几分情意,显得越发俊朗。 朦胧的夜色笼在将军府里,苏凤锦坐在床边也困了,打着呵欠扫了眼战青城那还未消下去的部分:“我睡了,你自己解决吧。” “那你总得给我解开,锦儿,这男人若是憋坏了可不好,若是哪日我满足不了你……”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他:“当真?” 第196章 新丞相叶渊清 战青城点头如捣蒜,只觉整个人火一般的烧,恨不能马上将那手上的发带扯了。 苏凤锦坐在床边玩火:“嗯,不知节制,那便废了也清静。” 她瞧着那越发壮观的部位伸手又戳了戳,笑得欢喜:“呀,真好玩儿,支了个小帐篷呢。” 战青城:“……” 若是平日里,别人巴不得爬到他床上来,如今他便是偷爬上苏凤锦的床都能遭罪!真真是报应! 他忽的挣开了发带,猛的将床边的人拽进了床里头,苏凤锦抗议声还未发现,便被堵了个结实。 也不知战青城是不是蓄意报复,硬是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她一宿,别说是躺椅了,桌子都没放过! 苏凤锦临睡时还掐了他一把,那腰这会儿还青着。 这长安城里头天色蒙蒙亮便满大街的传着两桩喜事,这两桩喜事都源于这新丞相府。 一件是叶渊清军师被皇帝夜访,直接封作丞相,于三日之后奉礼上位。 这第二件事,便是当今丞相终于寻得了丢了七八年的新妹子,那妹子,见过的人都说与状元府的忆秋有八分像!只是性格比之忆秋要更乖巧听话。 相府亦算是双喜临门,因为,今上有意将丞相寻回来的妹子指给七皇子,似乎是因为七皇子同这位姑娘也有一段源渊,这么一来那花丛浪荡的未婚夫状元爷便尴尬了。 于是丞相便以初得舍妹为借口,想多留她在府中几年续一续亲情,今上自也是不好推脱的,于是又开始张罗起丞相的婚事来。 那丞相正值二十有三,年轻不说,才华更是洋溢,加之师出李靖门下,便越发信服,年纪轻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可谓是风华正貌前尘得意时。 今日的相府格外热闹,又逢沐休日,朝中大臣都不用上朝,便齐刷刷的去了丞相府,这丞相府选的是卿丞相的旧府坻,因着卿丞相是喜奢华之人,所以府坻自也是不差的,稍稍修缮了些,便已然华贵非常,来来往往的人只感概时过境迁,先前还是卿相府,如今才大半年的光景,便已经成了叶渊清叶丞相的府坻了。 这些贵家公子小姐与王公大臣富贵权势之人齐聚相府,各个都想一探丞相妹妹是如何的绝色,众人仿佛忘记了,丞相将雨烟从那红袖坊里头接出来的事实了。 今儿是个极好的天气,天清日丽,万里无云,化雪的声音从屋檐滴滴嗒嗒的落进湖里。 雨烟梳着朝云近香髻,头顶斜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手拿一柄泥金真丝的暖手小炉子,身着一袭樱红的桃花云雾烟罗衫,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旁边的桌案上搁了一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衬得雨烟端庄华贵,加之她气度沉静,面容又是个超凡脱俗绝艳倾城的,便显得越发迤逦尊贵。 渊清与七皇子站在远处,凝着那抹身影,神色各异。 渊清朝七皇子恭敬的行了礼:“七殿下,舍妹如今亦不过二八年华,这些年她在外头受了不少的苦楚,臣还想留她在府中将养几年,还望殿下手下留情。” 七皇子面容苦涩:“叶相,当年母后说将她放出宫去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她……” 渊清挡在七皇子跟前,眸色深幽:“七殿下,臣只得这么一个妹子,还请七殿下看在同袍一场的份上,手下留情。” “叶相,我……我我待秋儿是真心的,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找的同我找的竟是同一个人,叶相,你信我,先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向父皇求一个封地,带着秋儿去过安生的日子。我……” 在渊清看来,七皇子说出这番话来,便真真是还年少,当个封地的王爷,莫说皇帝宠他不可能,便是不宠,有皇后在,他也依旧不可能。 “殿下莫说胡话。” 七皇子急了:“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叶相我至今一个人都没有娶,她若愿嫁我,我便不再娶妻纳妾,我寻了她亦有四五年了,父皇原是同意她嫁给我的。” 渊清同七皇子相识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在这长安城里头,迟早害了他,也难怪皇帝急着给他一个铁布罩护着他。 一道温柔的声音穿了进来:“哥哥与七皇子在聊什么?” 两人齐齐寻声望去,但见雨烟一袭樱红的桃花云锦烟罗衫缓步而来,发上步摇轻晃,真真是莲步轻移姿态婀娜。 七皇子与渊清不由回想起红袖坊里头初见她弹琴时的模样来,三个人那诧异又复杂的眼神。那时候的雨烟只当两人认错了,后都道出了些往事,这才相认了。 那是一种常年都在寻找,却寻不到,寻不得的空洞与荒芜,那一瞬间便被雨烟填了个干净。 渊清咳了一声,摸了摸她的手:“怎么手这般凉,快去屋里暖和一下。” 雨烟目光迷离,她的眸子一半是溪水干净清澈,一半是悬崖,透着一股子一望无际的暗色与绝望。 七皇子一时手足无措:“对对,快进屋暖和暖和,莫冻着了,你先前在宫里的时候身子原也不好。” 雨烟朝七皇子微微福身:“多谢七殿下关怀,臣女无妨,只是在亭子里头吹了些冷风,这会儿好多了。” 叶渊清将雨烟往身后挡了挡:“七殿下,臣还有些话要单独同舍妹说,七殿下请自便。” 七皇子忙点头:“好,好。秋儿,你可记得先前我偷带你出宫吃的炒栗子,我去买,一会儿再来找你。” 堂堂一个七皇子,未来皇位继承人之一,竟像个毛头小孩儿一般跑着出去买栗子去了。 叶渊清头疼不矣,替雨烟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愁得很:“雨烟,你与七皇子的那些往事,哥哥不问,哥哥只想知道,你可心属七皇子?” 雨烟紧了紧帕子,抬头凝着那红袖坊的方向,尽管看不见,她却知道,那个方向,那个地方,二皇子顾景华已经不会常去了。 她是知道的,二皇子府中有妻有妾,又有好几个孩子了,她于顾景华而言,又算得什么呢? “哥哥,那些年我被人拐走了,后来一户人家见我生得好,便送我进了宫,再后来那户人家暴发了瘟疫,便都死了,在宫里……在宫里七皇子待我很好,出宫之后,我又被带去了红袖坊,因着年纪还小,又生得不差,所以老妈妈一直待我极是关照,这些年一直在修琴学艺,并未见过几个客人。”她同渊清走在相府曲折的长廊上,眸色幽幽讳莫如深。 她忽的想起二皇子对她说过的话,只要她能够助二皇子登得大位,她同二皇子终还是可以回到过去的。 渊清揉着她的发,满眼心疼:“以后不会了,以后哥哥会派很多人保护秋儿,再没有人敢欺负秋儿了。秋儿可随哥哥去拜见父母?” 雨烟即是叶知秋,是渊清思念找寻许久的妹妹,亦是宋状元寻了许久的未婚妻,更是七皇子寻了许久的心上人,她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得到了,可是她却不开心,她早就学会了强颜欢笑了,小小年纪在红袖坊里头接第一个客人的时候,她便学会了。那些原都不过是表面的功夫,谁又能够看见真正的内里呢,左不过都是些哀而不伤的小情绪罢了。谁会当真。 “原是知秋自己走丢的,知秋……” “傻孩子,回来就好。”渊清忽的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 渊清相似的面孔,渊清身上那清幽淡雅的香味,渊清那宽阔的胸膛,以及那心跳声,都让雨烟觉得陌生。 一个人若是在尘世间飘泊得久了,又有谁还会去怀念那些毫无用处的故人与过往。 忆秋的心是冷的,她靠在渊清的怀里,无泪亦无欢喜,更无安全感,她知道的,她不过是被二皇子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一个随时可以毁了七皇子、叶丞相的棋子,真真是一箭三雕。 “日后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谁欺负了你的,便去欺负回来,有哥哥给你撑着,你小时候不是说过?待哥哥当上丞相了,你便出嫁?到时候你便嫁个你喜欢的,管他是七皇子还是宋仁义,亦或是旁的什么人,哥哥必让你风光大嫁,好不好?” 雨烟凝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樱桃小嘴微微扯出一个开心的弧度:“哥哥,我要天上的星星,你摘给我吗?” 渊清负手站在她身旁,凝着晴好的天:“摘,今天晚上便摘给你可好?” 雨烟嗯了一声:“我累了,就先回房了。” “好。”渊清凝着她远去的身影,长长的叹了叹气。 她的性子变了不少,知书达礼善解人意,气度温婉,可到底不是曾经那个会扑进他怀里甜甜的唤着阿哥的雨烟了,他想,许是初见,难免如此,将来若是日子长起来了,总能不一样些的。 七皇子买了好几外栗子,风一样的从将军府前窜了过去,扫了眼张灯结彩的将军府,又顿了脚步,一问才知道,明日是卿二小姐与战青城大喜的日子,原是娶青梅竹马,心里所爱呢,也难怪这般隆重了。 七皇子顺便去了趟将军府里头,主屋是没寻着战青城了,遇了安吉才知道,战青城在东屋。 第197章 喝杯喜酒压压惊 那东屋里头大中午的,正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七皇子跟安吉做贼似的飘了过去,正欲扒在门口一窥究竟,谁料战青城被推了出来,脸上两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原是讨饶的可怜样儿,三人六目相对,傻眼了。 战青城觉得丢脸,而七皇子是觉得,战青城被家暴原以为是玩笑话,如今一见……真的是在被家暴啊。 “那个,本殿下就是过来转转,明日你不是大婚吗,记得给本殿下发个喜帖,本……本殿下喝杯喜酒压压惊。”原是想说沾沾喜气来着,结果话一顺口,就讲错了。 安吉抹了把汗:“小的什么也没瞧见,小的忽然想起帐房还有笔帐要去对一对,这就走了。” 战青城咳了两声,一时不知作何解释,苏凤锦从里头走了出来,朝着战青城脸上又是一巴掌,这一次力道小许多,她咳了两声解释道:“原是东屋最近蚊子多。” 七皇子懵懂的眨了眨眼:“确是,你瞧你脖子上便咬了好几个印子呢。” 苏凤锦扯了扯衣领子,暗自又掐了战青城一把:“七皇子您这是……” 话音未落,忆秋一个扫把横了过来,一扫把糊在了七皇子的脸上,七皇子一张脸气绿了:“你。你这个泼妇,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你简直!简直有辱体统!” 至于体统是个什么东西,其实七皇子自己也摸不清。 忆秋扬了扬手里头的扫把,气不打一处来:“你上回非礼本姑娘,你还有脸跟本姑娘提什么体统。”= 七皇子躲到了战青城的身后,整个人跳了起来挂在战青城的背上,气得直哆嗦:“你!你一个姑娘家呆在那红袖坊里头,如今倒怪起我来了!”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那种人吗?别以为你是七皇子便能够肆意欺辱本姑娘这种良民!”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女人中的小人!还良民,你这种女人送我做妾都不要!” “你也不瞧瞧你这模样,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本姑娘能看上你?” 眼看两个人又要掐起来,苏凤锦暗搓搓的扯了扯虞青城的衣袍,战青城将七皇子从后背拽了下来:“忆秋虽行为乖张了些,却也是个好姑娘,你堂堂七尺男儿,又是皇子,多多担待。” 忆秋若是有了尾巴,定是要翘起来摇上一摇,那副小表情,真真是春风得意。 七皇子对着这么张同秋儿极像的脸,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了,只干巴巴的换了个笑脸:“咳,我好男不跟女斗,告诉你个好消息,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心上人同你很像吗。” “嗯。”忆秋白了他一眼,那时候她还当七皇子向她表明心意,还将文弱的七皇子暴打了一顿来着。 “我已经找着她了,说来也巧了,在军营里头的时候,军师说他在寻他家妹子,没曾想,与我同寻的竟是同一个人,你知道吗,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要见不着她了,可是老天爷又将她送到了我的身边,在红袖坊里头看见她的时候,我高兴的,觉得天都要塌了。” 七皇子一激动便口不择言,说话失了语序。 苏凤锦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战青城便拉了苏凤锦的手,十指紧握,嗓音低哑:“锦儿,咱们也要个孩子,日后他们再这般吵,便让咱们她们给咱们带孩子。” 苏凤锦一张涨得通红,含糊不清道:“要生你生。” “好好好,我生。近来天气好,走,我领你去转转。”战青城就这般光明正大的牵了她的手要走,苏凤锦挣扎着停在院子里。 “不去,你明日就要迎卿二小姐了,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到底不好,老夫人近来身子不爽,我还是别去她眼前凑了,免得她见了我再气出个好歹来。”其实,苏凤锦若是有了孩子才真真会将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呢。 七皇子朝战青城道:“战将军,你还不知道吗?昨儿夜里今上与军师长谈,天还蒙亮的时候便将军师封作丞相了呢,居地便是先前的卿相府,我可听闻卿相先前在自个儿的府坻里头埋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呢。” 忆秋呸道:“你一个七皇子还会稀罕那些?”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东西若是充作军响,可有不少将士能吃上一顿肉呢。”忆秋只当七皇子是顶着皇子的光环得的别人的功劳,没曾想这说话倒还有几分为将的风气了。一时又有些刮目相看。 战青城牵着苏凤锦,贼兮兮道:“那咱们晚些再去,夜里天暗,瞧得不清明。” 苏凤锦不干:“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战青城挑了挑眉:“昨夜不就是偷偷摸摸的,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苏凤锦甩手回了里屋,忆秋同七皇子坐在院子里头不知论些什么,忆秋伸手去拿七皇子护在怀里的炒栗子,七皇子宝贝似的往怀里一揽:“这是给秋儿的,你不能吃。” 忆秋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那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瞧瞧你的秋儿去。” 七皇子咳了两声,喃喃道:“原……原就是要去瞧她来着,我就是路过,这就走了。” 走了两步,又扔了一袋给忆秋:“吃吧吃吧,别这么个眼神瞧着本皇子,回头本皇子差人多买一袋就成了。” “奴婢多谢七皇子赏。”忆秋朝七皇子福了福身。 七皇子抱着栗子跑没影了。忆秋瞧着那一袋栗子,面色阴沉沉的。 春芽飘了过来,瞧着这栗子喜道:“呦,瞧着这成色,怕是西街那家迁西栗子铺买回来的吧,也只有那儿有这种又小又甜的栗子了。” 忆秋将栗子全塞春芽怀里:“喜欢就拿去吃。” 春芽瞧她一脸孤愤的模样,笑道:“怎么恼了?你瞧瞧东屋奶奶,不也同卿二小姐有几分相似吗?可东屋奶奶不也得了爷的喜欢,如今治得服服帖帖的,你若是喜欢,大可将七皇子抢回来,说句难听的,今儿早晨听人说丞相妹妹打红袖坊接出来的,谁知道与多少人有过干系,你还是有希望的。” 忆秋不理会她,径直入了屋,屋内苏凤锦在绘绣样,战青城在看文案处理兵部一些事宜,这屋子里透着一股子和谐气氛,瞧着老夫老妻似的,倒真让人羡慕得紧。 苏凤锦朝挽珠道:“把那金线拿来。” 忆秋忙拿了一把金线递了过去,苏凤锦已经画完了,画的是一棵枣子树,枣子已经熟了,挂得满树皆是,树底下一群机灵的孩子正在打枣子,瞧得人直咽口水:“苏姐姐,你这画若是画完了,不妨送我,我拿去卖,定能卖个好价钱。唔,拿到黑市去卖,就说是双面绣,是玉柳先生的绣品,最少五百两。” 战青城抬头,扫了眼忆秋:“本将军出五千两定了。” “小气,你的钱不就是苏姐姐的钱么。”忆秋扫了眼搁了笔的战青城。 战青城搁了折子,捏着茶盏远远的瞧着苏凤锦,眼神专注而明暖。 忆秋忽觉自己有些多余,搁了钱便去了旁边的落地窗,窗外头的樱花树上挂满了木笺,木笺的尾处系着红绳,衬着晴好的阳光与初初融化的雪,另有一番风味儿。 她取了个木笺一看,见上书战青城、苏凤锦两个人的名字,又番了其他的,多是这么两个名字,然后下头记一笔日期,要么就是酸得掉牙的诗,忆秋打那小院儿出来整个人都快被酸得不成样了。 她突的开始怀疑,她先前让苏凤锦不要当真的那些话,到底是对,还是是错。 战青城来到苏凤锦身旁,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侧头瞧着她脖子上的印记,语气慵懒:“锦儿,明日大婚,你就不要去了,可好。” 苏凤锦绣花的手抖了抖,忽觉心口闷得很。 战青城解释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拜个堂也就完事了,除了你这东屋,我哪儿也不想去。便是去哪儿,都恨不能将你一并带上。”= 这样的话,苏凤锦却又不知信是不信了。 “锦儿,你莫生气,可是我说错了?”战青城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这些日子终于养出二两肉来了,不似先前那般削瘦单薄得令人心疼。 “你没说错,我原也不想去。”苏凤锦垂眸,绣着手里头的绣品,言语淡漠。 战青城忽的松了手,笑道:“锦儿当真是识大体,明日你乖乖呆在东屋等我,不要随便出门。” “好。”苏凤锦只觉喉头干哑得厉害。 安吉忽的从外头火急火撩的窜了进来:“不不不不,不好了,爷不好了,那那二小姐,二小姐失踪了。” 战青城微微拧眉:“什么叫失踪了?”战府这么多人,连个卿如玉都守不住? “确是失踪了,老夫人让府中的人都去前厅呢。”安吉扫了眼绣花的苏凤锦,她怎的如此淡定。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同安吉一道走了出去:“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苏凤锦其实也去了,跟在这二人身后,只是战青城却不曾发觉。 “是昨日,原以为她只日出去散散心,没曾想这么久了也没回来,西屋奶奶急了,便差人去寻,结果惊动了老夫人。” 战青城一拂衣袍,面容阴沉沉的:“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守不住,赶紧再去找!” 第198章 战将军府丢人了 这是战青城在战府里头头一次生这样大的气,连安吉亦震惊了,更何况身后的苏凤锦。 这些日子苏凤锦被战青城那和善的外表所骗,所以忽略了,这个人其实只是一头睡着了的狮子,而她,又哪里来的立场去指责他的不是? 她默默跟着战青城一路去了大厅,大厅里头奴仆跪了一地,兰馨站在老夫人身旁,见了战青城,温婉的点了点头,极是苦恼的模样:“爷,卿二小姐……许不是昨夜失踪的,或许是大前天夜里,妾身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大前天夜里,我迷迷糊糊起身的时候见她跑出了西屋。” 老夫人坐在八人抬的软轿上,那软塌上铺着一张大虎皮,瞧着暖和又华贵,只是老夫人脸色不好,憔悴不少,连语气也失了几分先前该有的威仪霸气:“长安城都找遍了,还是没找着,这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了,可不能再出了差错。”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安吉,你调府中一半护卫去找,府中所有空闲的下人也去找,明日吉时之前定要将人找出来。” 苏观锦忽的想起那日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过卿如玉撕心裂肺的声音,当时累得很,只当是个梦,所以并未多想,如今看来……会不会看见了她与战青城……一时受了刺激寻了短见。 苏凤锦的心忽的咯噔一下,慌得厉害。她悄扯了扯战青城。 战青城低头看了她一眼,复又望向跪在大厅中的奴仆:“你们见她最后一面是在什么时辰什么地点。” 织玉忽的跪了出来,喃道:“大前天清晨的时候奴婢替老夫人去买秦淮河边的烟丝,瞧见卿二小姐打东屋里头哭着跑了出来,后来奴婢留意了一番,就见她跑出了将军府,那天下着很大的雪,雾也大,稍远些便瞧不清楚了,奴婢记得很清楚,那日卿二小姐穿了件素白的衣裳,原是想追上去的,谁料雾太大了,她又跑得快,所以奴婢追到秦淮河便不见了人了。” 战青城猛的伸手砸了茶盏,砰的一声响,茶水四溅开来:“那就去秦淮河找!大街小巷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兰馨眸色微暗,站在老夫人身旁恭敬道:“魏府的家丁也尽数派出去找了,原不想惊动爷,没曾想大半日亦未果,照织玉这么说,那日的风雪又那般大,想来看见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了。” 织玉望向苏凤锦:“奴婢那日见卿二小姐打东屋哭着出来。” 苏凤锦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我……我也不知啊。” 原来卿如玉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天了,府中却少有人知道,其实主要是那几日卿如玉常去祭拜她父兄嫂嫂,所以这府中的人并未曾放在心上,想着许是夜了,就宿在那儿没回来了,原也是有可能的,没曾想人会这么丢了。 老夫人那双已然开始浑浊的眼底尽是厌恶,对着她更是半句好话没有:“如玉乃青城明媒正娶,你便是心存嫉妒你也不能害了她!没曾想你竟如此不懂事!那七出之条你自己算一算,你出了几条!若非今上赐婚,便是休你一百次都够了!” 苏凤锦忙跪在冰冷的地上,哑着嗓音道:“我没有嫉妒。” 战青城原是要扶她的,听了这话,又僵了手。 老夫人捏着茶盏,眯着眸子冷冷的凝着她,苏凤锦觉得,老夫人对她的厌恶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有所转变了。 “你也去给我找!若是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老夫人忽的搁了茶盏,敲了敲桌面,那八人将老夫人的椅子抬了起来,一路领了十几个奴仆浩浩荡荡的回了梧桐院。 兰馨捏着帕子,伸了手将苏凤锦扶了起来,轻声道:“如玉自幼便常在将军府里头玩耍,如今出了事,老夫人自是要忧心一些的,你不要放在心上。长安城虽说地宽千尺,可到底咱们人多,各划一个区域去寻,只要人没事,总归是能寻得的。” 苏凤锦起身退了一步:“多谢。” 见她依旧是那般淡漠的态度,兰馨倒也习以为常了,不堪在意,只伸了手,替战青城理了理衣襟:“爷见天的忙碌着,衣襟竟也没个人妥当打理,妾身身旁的的海棠极会伺候人,爷……” 战青城拂开她的手望向苏凤锦:“不必了,你随我去寻人。” 他点了苏凤锦一道出了府,兰馨远远的凝着那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眸子里迸射出幽冷的寒意。 正午阳光的余温还未消退,雪化作水自屋檐滴落,水在冰棱的尖尖处划过一抹多彩的光,苏凤锦跟着战青城走在街上,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有坐在门口晒太阳聊天的,也有才子佳人吟诗作对的,好一派热闹。 苏凤锦同战青城瞧着倒不像晃去寻人的,更像是出来玩的一般。 战青城领了苏凤锦到了那日瞧见的戏台,戏台子上还有人在婉转清唱,虽不比庆熹班来得好,但在这长安城里头,亦算是平民区里头数一数二的了,据闻那里头的那个小叫天便极具风姿,唱得一曲戏直叫人酥了魂。 苏凤锦扯了扯战青城,面色苍白得紧,想来是吓出来的:“我没同卿二小姐说过什么。” “我知道。”战青城拉了她的手,寻了个极佳的位置坐下,这长安城大得很,有人见过战青城,却也多数人是不曾见过的,小二上了一盏清茶一碟花生米与瓜子便退下了,苏凤锦急道:“我们不是去寻人的吗?你方才急成那样,怎的如今……” “若不急些,旁人如何信我爱的是卿如玉而非你?”战青城靠着椅子,眸色幽暗。 苏凤锦一时又糊涂了,听得战青城问她:“若是哪日我一无所有了,落魄得叫花子都不如,你可还跟我?” “你若是不负我,我便跟着你,再说,我也可以开个小绣坊赚银钱。唔,只要每日有饭吃,能刺绣就已经很好了。”苏凤锦捧着茶盏,垂眸盯着那茶汤,茶汤里头的茶并不算顶好,透出来的香气却令人心旷神怡。 战青城凝着她,眼神深邃,心里头暗自下了个决定,他伸手,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要你跟着我一同受苦,那枣树图什么时候绣好?” “唔,快的话,也要两个月。”苏凤锦吃了颗花生米,嚼得咯咯作响。 “我已经将银钱存进你的钱庄号里头了,记得绣好了便交给我。”他垂眸,瞧着苏凤锦眼神缠绵深邃。 苏凤锦哭笑不得:“你要那绣件来做什么。” “送人。” “什么人?” “走吧,去寻人。”战青城忽的起身,苏凤锦忙搁了几文钱在桌案上,匆匆跟着战青城走了。 要在这长安城里头寻一个人谈何容易,苏凤锦跟着战青城转到了日落西山,天色一暗,那深冬里冰冷的风便又开始呜呜的刮了起来,秦淮河边搭了许多的小帐篷。 苏凤锦紧张得紧:“怎么办,老夫人说了,若是寻不到我便不能回去了。” 战青城凝着那其中一个帐篷,帐篷外头写了两字,算命。底下附了一行步字,不准不要钱。 战青城拉了她便进去了,苏凤锦还狐疑,他不是不信么。 那算命的生得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相,苏凤锦瞧着这人,有些傻眼:“顾公子?你……你怎么在这儿……” 顾秦淮今儿穿了件玄色的外袍,头上扎了个道士的发型,上头别了根简单样式的木簪子,瞧着就好似从树上折下来随便一削,衬着他这出尘的家容貌竟毫无违和感。 顾秦淮笑得眉眼弯弯:“真是巧,战将军要算命?” 战青城将苏凤锦拉至椅子上坐下,指了指苏凤锦:“她。” “算什么?”顾秦淮扔了一个签筒给苏凤锦。 “便算……明日后之事。”战青城坐得端正,盯着那签筒,心里亦烦乱得紧。 顾秦淮笑得别有深意:“明日若是顾某不曾记错,似是战将军迎娶卿二小姐大婚之日。怎么?新娘子丢了?” 战青城面色一沉:“让你算就算。” “请夫人摇出支签出来。”顾秦淮来这打着算命的名号左不过就是图个乐子忽悠一下旁人罢了,若没有这个帐篷,想来定有许多女子冲着顾秦淮这张风流绝代的脸过来,可如今有了这帐篷,天寒地冻的,又有几个人愿意来这儿算什么命。 苏凤锦摇了一支签出来,她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第九十九签,下签。 顾秦淮接过那签,念道:“此签为九十九签,离整数仅一步之遥,却又因着这一步差之千里,九十九签,是指陶三春挂帅,这陶三春,乃是女流之辈,宋朝初年郑恩之妻。若细细算来郑恩亦算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 他顿了顿 又道:“虽是下签,却是半忧半喜之象。咱们且看这诗文,勒马持鞭直过来,半有忧危半有灾,恰似遭火焚烧屋,天降时雨荡成灰。有终身劳力之意,夫人莫管他人是非,只管积德行善,否则,枷锁临身,怨尤自至,此签,克姻缘与六甲。” 别看顾秦淮瞧着半调子似的,说起话来,却是满满当当有理有据。 苏凤锦满脑子都是那句克姻缘与六甲。 她紧张得指尖发颤心里发慌:“这……这克姻缘与六甲,是何意。” 第199章 真真是克姻缘 顾秦淮朝苏凤锦伸出手,笑盈盈道:“夫人可否将手相予在下一观。” 苏凤锦正欲伸手:“顾二公子客气。” 战青城将苏凤锦的手拽了回去,阴沉沉道:“算命便算命,摸什么手!” “将军,这算命同瞧大夫别无二致,也是要望闻问切的,若只这般瞧一眼,在下如何能算得清楚明白。”顾秦淮扯得一本正经,连苏凤锦都险些信了他的话。 “那……便是测一测,也不妨事。”苏凤锦又将手凑了过去。 战青城将她的手拽了回去,握得紧紧的,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和别的男人摸手,回府。” 苏凤锦被他拽着往外走,顾秦淮忙道:“唉,还未付银钱呢。” 战青城扫了他一眼,杀气腾腾:“既是不准,要何银钱。” 顾秦淮摸了摸鼻子,目送那两人走了。 苏凤锦与战青城走了没一会儿,一个糟老头儿急匆匆的窜了进来:“唉,公子,真真是劳烦你帮小老儿看摊子了,最近这几日小老儿也不知怎的肚子总不舒服,公子可还要算?” 顾秦淮笑意深深:“不知这九十九签作何解?” 这小老儿说的倒同顾秦淮讲的差不多,只是到了六甲与姻缘那儿,摇了摇头:“克姻缘,克六甲,姻缘难成,六甲难生,好在诗文里有喜忧参半之意,倒也不算太坏,这可是公子求得?” 顾秦淮抱着暖炉子笑盈盈道:“只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手一抽罢了。” “哦,原是这样。可老夫观公子这面相,怕是日后不得好死啊。”小老儿细瞧着顾秦淮,一脸严瑾,侍从走了进来,听着这话呸呸道:“你这神棍,怎的这般不会说话,我家公子可是怀安王府二公子。” 那小老儿哼哼道:“在这秦淮河边哪个不是有身份的,老儿我还是玉皇大帝呢。” “你这老头……”顾秦淮身边的侍从名唤新辞,打小便跟着顾秦淮,自知顾秦淮为人仁善,那不得好死一言,着实过份了些。 “你家公子面目和善,只可惜印堂发黑……” 新辞气极:“说甚胡话,你才印堂发黑……” “老儿与公子也算有缘,此玉,赠予公子护身之用,公子切莫将此玉离身,自可保一世平安。”老头儿身形不高,一头白花花的胡子,细细瞧着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新辞扫了眼那八卦玉,半信半疑:“这玉当真有用?若真能护我家公子一世平安,那新辞来世定报先生大恩。” 老老头儿靠着破烂椅子,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拉了一天的肚子,累得慌,我睡会儿。” 新辞:“……”真真是个不靠谱的神棍。 顾秦淮收了那玉,搁了一张大面额的银票在案几上,朝那老头儿作了作揖,这才离开。 人一走,那老头儿两眼放光,收了那银票,迅速收了摊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顾秦淮站在江边,把玩着手里头的玉,于河岸的对面,苏凤锦同战青城正在放河灯,战青城屈尊降贵的蹲在岸边同苏凤锦一道盯着那荷灯飘远。 安吉火急火撩的跑了来,朝战青城道:“爷,你们也找到这儿来了?小的听一个卖菜的老伯说那天瞧见个白衣姑娘往这河岸走过来,当时天阴沉沉的,那姑娘又游魂一般,老伯还当是见了鬼,爷,你说,这……这卿二小姐会不会想不开啊。” 苏凤锦惊呼一声:“河灯。” 她与战青城的荷灯飘进了河里,同旁人的荷灯撞到了一处,迅速烧了起来,火光过后便沉进了水里。 苏凤锦只觉诸事不顺起来,仿佛那段难捱的日子又要回来了一般。 战青城牵了她的手,轻声道:“莫慌,你随我同去找找。” 安吉领了人在这秦淮河一通询问,最后停在了小桥底下一个卖馄饨摊的老妇人那儿。 老妇人做了三碗馄饨,眯着眸子忆了忆几天前的事儿:“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投了河来着,老妇还记得那日雪下得很大,河面的水又冷又急,瞧那衣裳似乎是白色的,老妇还当是见了鬼了,如今细细想来,那人莫不是几位寻的那位?” 安吉头疼得很:“白色衣服,织玉也说那日卿二小姐穿了件白色衣服,爷,若是她真投了河,这……这都这么多天了,可还怎么去找?” 这冬天里的鱼都饿死鬼似的,莫说是尸首了,便是有些什么旁的吃的,也该被吃个干净了。 苏凤锦血色净退,望向面容阴沉的战青城,伸手去握他的手:“我不知道那日我可说什么,我只依稀里听见她的声音,也许……也许那人不是她呢,又兴许……她被人救了呢。” 其实无论哪一种可能,机遇都是很小的,因为那天大雪,又没有什么人,目击者都只有这么寥寥几个,更何况是救人的人了。 战青城拂开她的手,面容沉冷的扫了她一眼,道了两字:“回府。” 苏凤锦站在原地,心一瞬间便沉入了俗底:“战青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害的她吗?” 战青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安吉忙付了银钱跟上:“爷,那大婚可怎么办?” 战青城沉声道:“办!将她的牌位迎入战府。” 他答应过卿相会娶卿如玉,若违约,他的挚爱便不得好死,这样的约定,便是再大的代价,战青城也会去办。 毕竟在如今这个朝代,众人是很信誓言这种东西的。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脚忽的就移不动了,战青城走得很快,一转身便同安吉不见了踪迹。 安吉瞧着突然停了脚步的战青城往后扫了一眼:“唉,东屋奶奶哪里去了?” “你先回府,先不要将消息通知母亲。” 战青城抬步又沿着来路往回走,他在离苏凤锦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她站在河岸边发呆,冰冷的风雪卷在她脸上,她身上的披风不知什么时候蹭掉了,这会儿衣衫单薄得紧。 战青城拽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瞧见战青城,一颗心瞬间化作万千桃花:“不知公子您……” 他将墨狐大氅塞给那姑娘,姑娘面泛桃红:“公子,我……” “给她送过去,我给你一百两。”战青城指了指那呆在岸边吹冷风的苏凤锦,心疼得厉害,这傻丫头,就不知道待自己好些么?回头若是风寒了,有她好受的。 这姑娘的桃花迅速消了下去,满眼银钱:“成,小女子这就去送。” “不要告诉她我送的。”战青城拉着她叮嘱。 这姑娘指了指苏凤锦的方向,顾秦淮已经将身上的大氅解了给苏凤锦披上了:“公子,还要送吗?” 战青城瞪着同顾秦淮挨得极近的苏凤锦,咬牙切齿,刚跟她说妇道人家,男女有别!她倒好,这一转眼的功夫便勾搭上了。 “送!你若是能让她穿这件,爷给你五百两!”战青城恨不能冲上去将苏凤锦拽到他身后藏起来! 怀安王府,说到底就是当年怀安府老王爷救了先帝,先帝为表感谢,赐顾姓与那半个蜀地,那点地方,还没长安城大,也就得了个世袭的富贵罢了,所以除了世袭的怀安王称王爷之外,旁的子嗣皆是称公子。 这也是战青城为什么看不起顾家的原因了,到底是吃祖宗饭的,一无实权,二无官职,三来,一家小白脸!竟勾搭他家苏凤锦! 大约在所有相爱的人眼里,但凡是走得近些的,那都是对他家那位图谋不轨的。 这姑娘原也是个好钱的,得了战青城这话,便抱了大氅风一般的过去了:“这位娘子,这是你夫君让小女子送过来的,道是河边风冷,莫着了凉。” 苏凤锦正愁着不知这披风如何还,如今倒有了个借口了,只是,夫君? “夫君?” “就人高马大气质非凡的,小女子瞧着他待你可真真是好呢,这般关心自家娘子的可不多了。前儿个东市那屠胖子还打婆娘呢。唉,这衣服你快换上,别着凉了。小女子瞧着这质量可真真是好,暖和的很。”这姑娘将大氅打开,示意苏凤锦穿上。 苏凤锦脱了披风还给顾秦淮:“顾公子,多谢你,这儿风大,顾公子还是自己穿着吧。” 顾秦淮身旁的新辞替他穿上,站在一旁老实得很。 这姑娘替苏凤锦的披风带子打了个完美的结,眉开眼笑,眼看那一笔五百两就要到帐了:“这就好了,小女子还有旁的事,这就告辞了。” “姑娘,他在哪里?”这是战青城的大氅,这个味道苏凤锦是很熟悉的。 这姑娘幽幽的扫了眼顾秦淮,抱着手臂冷瞧着他,猛的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呦,公子瞧着也是一表人才的,不知道这位娘子已经嫁作人妇了吗?不知人言可畏吗?竟如此不知羞,你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同这位娘子的夫君比起来,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小娘子,定是他纠缠你是不是?你快回家,我来应付他。” 端庄优雅的姑娘顾秦淮见多了,这般泼辣且有江湖气的倒是少见:“姑娘误会,只因她瞧着与在下一位故友有些像,并非姑娘所想……” “哼,你这样的烂借口本姑娘见得多了。”她忽的牵了苏凤锦的手便钻进了人群里。 顾秦淮盯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唇色微微扬起,新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子,您可别忘记了,您已经有婚约了。” 第200章 她是最有价值的棋子 顾秦淮哭笑不得:“瞎说什么。” “本来就是嘛,那姜小姐虽说逃婚了,不过这婚事不也延迟了,反正是迟早要大婚的。”新辞瞧着他这眼神可不像是个无他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她是爱上了那位姑娘呢。 苏凤锦同那姑娘一路去了战青城处,战青城正盯着那迁西板栗铺子里头的板栗,那板栗和小鹅卵石里头炒,香味不时的打那锅里头散发出来,那姑娘朝战青城伸出手:“公子,五百两可给小女子了吗?” 战青城掏了张银票递给她,面无表情的又盯着那炒板栗的。 这姑娘眉开眼笑:“多谢公子。公子可要同夫人去玩儿?这长安城我姜太红最熟了,上至吃的,下至玩的,只要爷想的到,小女子便能带您去。” 战青城扫了眼叽叽喳喳的人,挑了挑眉:“姜太红??”这是什么名字。 “对呀对呀,爹爹先前盼着他儿子能如姜太公那样儿,后来没曾想生了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刚巧那海棠开啦,就取了这么个糟心的名字。”姜太红乐颠颠的伸手拿了个板栗尝了尝,结果烫得花容失色。 苏凤锦取了帕子装着那栗子:“烫,你包着些,待凉了再吃。” 姜太红是个极可爱的姑娘,生得一张娃娃脸,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精致的轮廓与小嘴,加之那才到苏凤锦耳朵高的模样,真真是个精致的孩子。 她活泼得很,若是遇见了忆秋,想来便该没完没了了。 那店家包了好几袋栗子递给战青城,战青城扫了眼姜太红,苏凤锦见她眼神如星,扯了扯战青城:“不妨……送她一袋吧。” 战青城拂开苏凤锦的手,冷哼了哼:“她刚得了五百两,买个这个店亦足矣,何须我送。” 姜太红苦巴巴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呀,我这五百两可是要收着拿回去的,便是要让我爹爹瞧瞧,女儿离了家也能赚银钱,饿不死。” 战青城泼了她一盆冷水:“你这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哼,那你就是那只死耗子!要不是看你对这位小娘子这般温柔,我才懒得同你说话呢,我走了。祝你们百头偕老早生贵子啦。”姜太红迅速抢了战青城一包板栗跑进了纷纷攘攘的人群里。 其实那原也是战青城故意让她抢走的,否则,战青城若是不给一个人东西,便是毁了那人也得不到。 苏凤锦瞧着战青城渐渐走进人群里,心里头空荡荡的,总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还是那副呆头呆脑的傻样,赶紧跟上。”战青城去而复返。 苏凤锦忙应了一声,扯着战青城的衣袖子挤进人群里。 战青城偷伸了手过来,与她十指紧握着。 快到家的时候苏凤锦低声道:“卿二小姐的事……我也不知道,虽说她见的最后一面是我,可是……可是我无心害她的,我虽不想你与她成亲,可是可是我也不会做这样的坏事,还有下毒一事……我我我知是百口莫辨,可是那毒我当真不知道。”虽说是从兰馨的手里头搜出来的,可是那东西又一直只有旁屋的檀香做过,檀香一死,又是个死无对证,瞧着就跟先前初月阁的刘玉香似的,不仅仅刘玉香死了,连着翠青也死了。 这战府之事,每每想来,细思极恐。 战青城凝着战府,战府张灯结彩,大喜的灯盏与喜字贴得到处都是,门口的十八个守卫雄纠纠气昂昂的站着,那喜庆的大红色衬得他们喜气洋洋的,整个战府弥漫着一个浓浓的喜字! “回府吧。”他拂衣先行入了府,苏凤锦提了衣摆跟了上去。 大厅里头又跪了中午那些人,老夫人躺在软塌上,嗒巴嗒巴的抽着烟,大喜的灯盏衬得整个战府灯火通明,那坐于高位之上的老夫人冰冷的眼神令苏凤锦却步,她紧了紧衣袍,心里头慌得很,一来大厅便跪在了地上。 兰馨凝着她身上那件墨狐大氅心里头发恨!那是战青城的外袍,竟这般穿在她的身上,她一个低贱的小官家玄庶女,如何配! 老夫人冷笑:“你倒是自觉。” 苏凤锦垂眸,缄默不语。 战青城走近老夫人身旁,表情哀伤痛苦:“母亲,如玉她……跳河了。” 老夫人手里的烟管嗒的一声摔在地上,连着那烟管里头的星火也摔出来了不少,只一瞬便归于寂灭。 老夫人颤着手按着战青城:“你……你说什么?” “母亲,节哀。”战青城握着老夫人的手,面容憔悴苍白得紧,瞧着比老夫人还要伤心。 老夫人紧握着战青城的手,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如玉那孩子好不容易才从满门抄斩中救出来,她何苦如此啊!如今扔了你一人在这将军府里,这可……这可怎么了得,那……那大婚,你打算如何?” 战青城递了盏茶给老夫人,嗓音里弥漫着一股痛苦:“便……把牌位娶回来吧。” “也好,也好!到底是我战家的儿媳妇,自当受我战家的香火。”老夫人怜悯的低喃着。 战青城扫了眼兰馨,淡道:“兰馨,母亲便托你照顾了。” “爷放心就是。”兰馨扶着老夫人,乖顺又温婉,兰馨近来变了许多,比之先前的锋芒外露,如今内敛得紧,全然一副不问诸事只一心行善的贤德妇人。 老夫人临去时扫了眼苏凤锦随口道:“此事既因你而起,你就在祠堂外头跪着,好好忏悔你的罪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不许给她送吃食。” “我没有害她。”苏凤锦百口莫辨,左右便只得了这么一句话。 可老夫人向来便不喜欢她,又如何会信她的话,坐在舒适的软塌上便被众人抬着回了梧桐院去了。 苏凤锦跪在冰冷的大厅里,人渐渐的都消散了,独战青城与苏凤锦还在。 苏凤锦拽着战青城的衣袍,轻声道:“你怨我?” “没有。”战青城双拳紧握,忍着才没转身去抱她。 苏凤锦忽的松了手,起身走进了那大厅外头的疾风骤雪里,她的身影显得那般孤寂清瘦。 安吉来到战青城的身旁,瞧着她那身影,又有些不忍,低声道:“爷,你也怀疑那卿二小姐是东屋奶奶害的?如今这事儿府上可传得沸沸扬扬了,只怕再这般下去东屋奶奶便越发难做人了。” 战青城凝着那抹渐行渐小的身影,只觉心口被绞着疼:“我信她。” “那你为何……” 战青城凝着那皇宫的方向,语意深长:“今上的刀,终于扫到战府来了。” 安吉心头猛的一跳:“爷……” “莫声张,你随我去一趟红袖坊。”战青城摆了摆手,同战安吉一道走出了大厅,大厅外头的雪下得有些大,鹅毛一般飘在身上,很快便润了一大片。 “安吉,差人去祠堂外头照顾着。”战青城到底不放心。 安吉头疼不已:“可是老夫人那边吩咐过……” “那就不要告诉她。”战青城抬步出了战府,有人备了马车,战青城因着马车碍事,便直接策马去了红袖坊。 红袖坊里头一如既往的热闹,近来多了些才子佳人,又风趣不少,没了先前那股子烟花风尘味儿,赏心悦目着呢,只多少有些来寻乐子的不长眼,得罪了些文人雅士,那些人最喜欢在姑娘家面前装儒雅,自是要将那不长眼的骂得恨不能往地上撕条细缝钻进去的。 战青城绕过了大厅,最近这红袖坊玩了新花样,在大厅里头生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屋顶开了天窗,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一瞬间便扑入了火里,那片雪仿佛从未出现过。 红袖坊的五楼没有点灯,窗亦未关,窗过白雪与万家灯火。 那窗边软塌上的人看得并不真切。 二皇子顾景华手里头拿着一盏茶,目光却直直的盯着窗外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因着天色幽暗,战青城亦瞧不清楚他的神色,于是伸手敲了敲半开的门。 二皇子猛的回神,缓发了一会儿,见是战青城忽的叹了叹气:“明日你就大婚了,怎的还有空来这红袖坊。” 战青城并未点灯,他站在窗口,冷冽的风比边疆的砂还要厉害,刮得脸又冷又疼:“二皇子又如何在此。” “偶尔经过,上来坐坐。”顾景华搁了茶盏,坐得端正了些。 战青城把玩着手里的荷包,这荷包他已经戴了两年了,因着苏凤锦的绣工精致,加之固了线与面,所以很是耐用,两年来除了颜色微退,旁的倒还是老样子。 “殿下将雨烟姑娘亲手推给七皇子,倒是大方。”若是真的那般大方,又何故再来这红袖坊呢。 顾景华眸色幽暗:“欲成大事,何拘小节。区区一个女人,同这天下大业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战府若要自保,还是尽快将府中那个苏氏解决掉的好,若是下不去手,本殿下倒是可以帮将军这个忙。” 战青城剑眉紧拧:“你知道什么?” “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战府也留不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奉劝一句,远离苏氏。”顾景华拂衣起身,于黑暗中摸索着关了窗。 战青城忽的扫了眼门外:“那么雨烟于二皇子,不知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顾景华关窗闩的动作微顿,默了一会儿,忽道:“棋子,她是最有价值的一颗棋子,或许还可劝七弟放弃皇位,呵,我七弟可是个痴情人。” 第201章 逐出战府 战青城打红袖坊里头出来便撞上了安吉,安吉驾着马车朝战青城笑得暧昧:“爷,您怎么见天的往红袖坊里头跑,如今夜深了,府中的大婚诸事都已经开始着手操办了,老夫人让小的来寻您回去呢。” 金 战青城透过车窗,扫了眼那幽暗的五楼,五楼未曾亮灯,于风雪肆意灯盏阑珊的长安城,透出一抹偏执的孤寂。 安吉将驾车的车绳给了季全,入了马车里头,狐疑道:“爷,方才小的好像瞧见一个姑娘打红袖坊里头跑了出来,上了丞相府的马车呢,听闻叶丞相家的妹妹先前是在这红袖坊里头卖艺,那位莫不是……” “她如何?”听着安吉这没完没了的叨叨,战青城一颗心都砸在苏凤锦的身上,只是不知苏凤锦如今可冻着。 安吉对苏凤锦的地位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想来日后若是讨好了苏凤锦,在那战府,才是真正的得了一席之地了。 “小的差人在外头生了火,暖和着呢。爷,秦淮河边的小院已经买下来收拾妥当了。” 战青城下意识轻抚身上的荷包,嗯了一声。 安吉半开玩笑道:“爷,您在那极好的地儿买个小院,莫不要金屋藏娇?” 战青城琢磨着那四个字,眸色微亮:“如此解释,倒也可。” 安吉惊得面容失色,险些摔下马车。 马车一路沿着长安城宽阔的正道疾行,马蹄踏碎了一地斑斓的灯影,溅起些被踩碎揉进泥叶里头的雪渣。 夜间的雪下得倒比白天的要小上许多,细细沙沙的,好似春雨一般无声无息,只卷着铺天盖地的寒意,企图将整个长安城都锁进寒冬腊月里去。 因着战府大婚,所以府上早早的便忙碌了起来,战青城回屋的时候刻意绕了远路,远远的看了眼苏凤锦,见她身旁生着好几个烧纸钱的大火盆也就放了心,想来如今雪小,她又穿着战青城那件墨狐大氅,冻不着的。 待战府诸事理顺,已是天光流云,暮色升腾。 因着是冥婚,所以大臣多半都忌讳着,少有人来。 再者这婚事要办,可是却又不能尽带笑颜,好在与战府交好的几位大臣随机应变的本事高,硬装得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架势。 又因着那卿相府已经没了,卿二小姐也没有了,所以按惯例,是需要一个人作替身着嫁衣捧牌位代为拜堂的。 战府里头婚事照旧,丝竹喜乐锣鼓宣天,漫天的红绸铺遍了整个将军府,看热闹的熙熙攘攘齐聚战府门口。 随着那一声迎新娘,战青城便来到那大红的花轿前。 轿前的喜婆手里头撑了把黑伞,战青城轻踢了踢轿门,那马车里头伸出一双白嫩的手,那手十分干净,手上有一个浅浅的针顶指环印子。 战青城狐疑的将人牵了出来,因着是冥婚,跨火盆一类的礼俗便也免了,只余拜堂一礼。 老夫人坐于主位,兰馨坐于右下位,瞧着这新娘子,扫了眼身后的秋婆子,秋婆子使了个妥帖的眼神,主仆两便会了意。 随着那礼官的言令,本欲三拜,战青城淡道:“左不过是让她受战府的香火,将她牌位奉去宗堂就是。”言下之意是,拜堂可免。 那礼官也只得由着他去了,原也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如今还是个已经死了的,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 此番朝中来的人也不多,只草草一些位份极低的,这样的事,原也不适合成群结队的饮酒作乐,于是众人便欲寻个借口跑路。 兰馨扫了眼那新娘子,见她从身旁退下,踩了一脚她的裙子,苏凤锦一个不稳跌在地上,那盖头随着寒冽的风悠然落地。 虽说是个冥婚,可是这代为成亲的新娘子着身的嫁衣却是备得妥妥当当的,这会儿瞧着嫁衣如火的苏凤锦,在场的人怔了怔。 几个大臣私下里头低语道:“这…这不是今上赐婚的苏氏吗?按理说府中人是不可着嫁衣捧牌位代礼的,怎么这……” “是啊,实是荒唐,先前听说,这苏氏在赵府的时候便不守妇道……” 战青城诧异的凝着她:“怎么是你!” 老夫人扫了眼纷纷留下来看热门的大臣,面容阴沉:“你好大的胆子!” 苏凤锦有些茫然:“我……原是兰馨身旁的秋婆子差人来,说那代嫁的姑娘病了,老夫人让我去替一替。” 老夫人瞪着她的视线阴沉沉的,寒冰一般:“一派胡言!自打迎了你,这战府便无一日宁静!如今你竟还要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兰馨忙移至老夫人身旁,伸了手替老夫人顺着气,乖嗔道:“母亲莫气,此事恐生误会,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儿,还是查个清楚为好,免得污了东屋姐姐的名声。” 老夫人当着众大人面不好发作,便耐了性子道:“将代堂的姑娘请来。” 苏凤锦跪在地上,迅速回想了一遍,秋婆子确是说了那样的话,却缘何又变成了这般情况。 “老夫人,我没有说谎,原就是秋婆子说的,也是秋婆子领了我去更衣梳妆。”苏凤锦望向秋婆子,心口慌乱得很。 秋婆子恭敬的跪在地上,掷地有声:“老夫人,老奴今儿可一直跟在兰馨奶奶身旁伺候着,不曾离开过半步,兰馨奶奶与府中诸人皆可为证。” 苏凤锦诧异的瞧着秋婆子:“原就是你说的,你怎的又不认了。” 秋婆子瞧着苏凤锦恭敬道:“老奴斗胆一问,不知老奴去见东屋奶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 苏凤锦细细想了想才道:“是件胭脂红长裙,裙面上……还绣有荷花。” 众人纷纷望向秋婆子,秋婆子穿的并非胭脂红长裙,亦没有什么荷花,想来是苏凤锦在说谎了。一时关于苏凤锦的议论又好似火一般,越烧越烈。 “我说的是实话……”苏凤锦见众人面目厌恶,忽觉有些绝望。 兰馨偷扫了眼面色阴沉的战青城,海棠远远的扶了个姑娘走了进来,那姑娘面色苍白,浑身瘫软,见了老夫人便跪在地上,无精打采:“见过老夫人,战将军,兰馨奶奶。” “你可认得你身旁跪着的?”兰馨取了织玉手里头的银烟管儿递给老夫人,老夫人嗒嗒抽了两口,心里头的怒气平息了些。 那姑娘忽的指着苏凤锦,愤愤道:“是她,是她用迷帐帕捂了我的口鼻,我这才昏了过去。” 海棠将一个素白的帕子呈了上去,那原是她的帕子,上头还绣着一个锦字,飘出一股子的药味儿。 苏凤锦这才明白,她原是被人陷害了,如同在赵府一般,人证物证据在。 “将军,你信我,我何苦要这样做。”苏凤锦凝着战青城阴沉的脸,忽然觉得心口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她身旁的姑娘阴阳怪气道:“谁知道呢,许是你嫁入将军府那日是被抬着进屋的,并非拜堂,故想了下一已私欲呢,也难怪世人皆道战府苏氏乃是恶妇弃妇!” 老夫人听着这话只觉颜面无光,毕竟提及苏凤锦时,人人都会自动捎上赵家、战家。 苏凤锦忽的凝向老夫人,壮着胆子道:“我有法子证明我是清白的,老夫人……” 战青城自衣袖中取出一份纸扔在苏凤锦身旁,眼神冷冽:“你入府三年余未生半子,此一罪,入府不事府中内务,不事姑婆,此二罪,多次意图谋害府中妻妾无果,此三罪,嫉妒如玉而逼得如玉跳河自尽,此四罪,苏凤锦,休书为证,自今日起,你便再不是我战府的人,男婚女嫁亦各不相干,你走吧。” 苏凤锦猛的站了起来,拽着战青城的衣袍,面容枯槁:“我没有害人,你说过你信我的,你说过的。” 战青城咬了咬牙,一拂手将她挥开:“够了,安吉,将她逐出战府。也请诸位大人当个见证,今日我战青城便休了苏氏,明日定亲自向今上负荆请罪。” 苏凤锦这婚事到底是今上亲赐,细细想来,又到底是战府的家务事,一群老大臣掺和进去当和事佬,到底也不像话,众臣一时有些摇摆不定。 “我不走,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信我的。你为何要说谎,分明是你来寻我,说这位姑娘病了,让我代替,你的手上还有胭脂!”苏凤锦朝着秋婆子扑了过去,抓着秋婆子的手晃了晃。 秋婆子面色一颤,偷扫了眼兰馨,号啕道:“奶奶,奶奶快救救奴婢。” 老夫人扬起手里头的茶盏朝着苏凤锦便狠狠的砸了去,那茶水滚烫,战青城半道挡了一下,才没砸在苏凤锦脸上,只是却砸着了战青城的手背,手背烫红了一大片。 战青城淡道:“她既不是战府人了,母亲何必再同她计较。” 老夫人凝了苏凤锦一眼,似松了一口气般,气度高华不少:“今日原是迎如玉那苦孩子入门进我战府宗庙,如今倒教诸位大人看了笑话去了。” “哪里哪里,这原是将军府的家务事……” 苏凤锦听着这些人的言语,只觉十分讽刺,她垂眸打开手中的休书,将手里头的休书撕了个粉碎,泪眼婆娑却不曾掉下来半滴:“我不走,我的大婚是今上赐的!” 第202章 战府不是好归宿 战青城冷凝着她:“去东屋,取了东西走吧。赐婚一事,我自会入宫请罪。” “我不走!你说过你信我的……”难道那些情意,原也不过是假的吗? “这休书我会重新补上,安吉,带她去东屋收拾东西离府。”战青城不忍去瞧苏凤锦,将视线投向了风雪开始肆意的天空。 安吉原是想劝一劝的,可一张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请苏凤锦回东屋去。 诸位大臣三三两两结群离了府,老夫人扫了眼苏凤锦,吩咐身旁的雅竹:“今日天黑之前,送苏氏回苏府去,将那休书也交给苏大人好生看看,教他好好管管苏氏,莫再害了别家人。” “老夫人,我并没……” 忆秋同肖富贵从外头窜了起来,左右开弓将苏凤锦扶了起来,忆秋气急:“战府既要休你,可真真是八辈子求不来的好事,也就那些睡不清醒的才会巴巴的来这将军府,苏姐姐,咱们走!谁稀罕似的。” 肖富贵扶着苏凤锦,望向那坐太师椅上的老夫人:“此事晚辈定要向今上求一个公道!” 老夫人捏着银烟管,面容冷肃,那眼神似在瞧一只卑贱的蝼蚁:“此事自有今上定夺,肖大人既然来了,就请将苏氏带走吧,老身也累了,织玉,回院。” 大厅里头的人一时走了个干净,忆秋挽着苏凤锦的手气道:“走!咱们去东屋收拾东西,便是值钱的绣件儿,一样也别给她们,免得她们糟蹋了!” 肖富贵将战青城那件墨狐大氅扔了,将自个儿的披在她身上,愤愤道:“他战家的东西,咱不稀罕,正好我还有一月余才回军营去,咱们可以先从长安城外的齐英山游起,一路往南走,听说江南的才子佳人是数都数不清的。” 那鹅毛般的大雪混着阴沉的天缓缓飘落,冷风呜呜作响,吹拂着苏凤锦身上略显劣质的披风,她的身子原就单薄,如今远远的瞧着,好似冷风要将她吹走一般。 四人一回东屋,挽珠便迎了上来,眼泪直往下掉:“小姐,怎么了啊这是,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春芽看了眼苏凤锦,转身进了屋。 芳姨端了茶盏瞧着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温声道:“奶奶身子偎寒,快些进屋吧。” 屋子里头生了碳,一入内倒暖意扑人,苏凤锦失魂一般推开落地窗,窗外头的木笺随着寒冽的风剧烈的摇晃,她忽的想起战青城说过的话,想起战青城烙有胸口的那个锦字,想起战青城那日问她,若是他一无所有了,她还跟不跟。 “我不走。”苏凤锦猛的合了落地窗,那幽淡的声音飘在屋子里,化了一屋子的暖意。 忆秋正帮着收拾东西,一听她这话气极:“你傻啊?当初不是说了狩猎的时候还要求今上给你的休书戳印子嘛,如今得了休书了,赶紧走吧,省得到时候今上怪罪起来将你也一并牵连了去。” 苏凤锦坐在绣架边,瞧着这初画了绣样的枣树图心里头酸涩得厉害:“我答应过他,便是哪日他一无所有了,我也会跟着他的。” “不是,当初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这才多久啊,你也不想想,先前战府是怎么待你的,你在这儿受的苦还少啊,苏姐姐,你放心,日后我定给你介绍一个天下第一好看的人,才不会像姓战的那样。”忆秋握着苏凤锦冰冷的手,好言相劝。 苏凤锦垂眸,盯着那绣样儿,轻声道:“我若是走了,今上真的罪怪下来,我便真的是战府的罪人了。你们都回去吧。” 挽珠正在收拾东西,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手里头的东西收还是不收:“小姐,爷已经写了休书了,老夫人又让雅竹亲自送咱们出府去,咱们怕是留不下来啊。” 苏凤锦径自开始绣花,因着她的手冻僵了,所以绣得极慢:“若是让我走,就让他来见见我。” 忆秋又急又气:“早跟你说了姓战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是要用真心,难道赵阮诚还不够让你警醒吗,你非得这般折腾你自己!当初咱们不是说好了,出府之后你便开间绣坊。” 肖富贵 也愁得很:“姐姐,今日之事外头定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你还是随我走吧。” 忆秋将他推开,打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自个儿去江南瞧美人。” 肖富贵倒也不觉尴尬,寻了个坐处:“姐姐,那姓战的原就同卿二小姐要好,如今卿二小姐这般殁了…” 春芽将包袱砸在桌上,阴阳怪气的哼哼道:“我还当你能在将军府里呆多久,原来三年不到便被休了,既是休了也好,走得远些,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这将军府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兰馨还没怎么着呢,苏凤锦便已经被休了,她又哪里斗得过那西屋的。 挽珠又同春芽吵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入府以来便一直呆在东屋……” “你真当府中旁的妻妾是个死的不成?要怪就怪你家小姐太过蠢笨,这才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芳姨头疼得很:“你们可别吵了,眼下若是能请爷过来见奶奶一面,许也就能将误会解清楚了。” 春芽扫了眼缄默不语的苏凤锦冷笑:“便是解释清楚了又如何,这两年多她受了多少苦楚,那些原也不是她的错处,可最后哪一桩不是推回了她的身上,要我说,离了这战府才有活路,否则,尽早死在爷那些妻妾手里头。再说了,旁的我不知,但是卿二小姐死的那日,是真真打东屋哭着出去的,光是这一点,爷想来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肖富贵气得将桌子锤得砰砰作响:“那混帐,前些日子我回来的时候还在我面前装恩爱,如今这一转身的功夫便又折腾出这样的事来,我得去揍他一顿!免得他当我家姐姐是个好欺负的。” 窗外头的天越发暗沉,挽珠点了灯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急得哭哭啼啼泪如雨下:“我家小姐怎的这一辈子这么多的坎坷,小姐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怎的就要这样对我家小姐!” 雅竹入了里屋,朝苏凤锦温声道:“先前奴婢之事承蒙苏夫人关照,雅竹无以为报,以玉为赠,望苏夫人重梳婵鬓,选聘高官之主,这战府……就不要再回来了。” 苏凤锦忽的想起那日雅竹来了月事疼晕在路旁的事儿,因着先前战青城请了张纪全给她抓的药,她照着给雅竹备了一份药单,左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却不曾想雅竹都记在心上。 “我想见他一面,雅竹,可否代我通传一声。”苏凤锦收了绣线,双目通红,瞧着像兔子的眼睛似的。 安吉从外头跑了进来,抖落了满身的风雪,将一封信递给苏凤锦:“这是爷托小的送来的,让小的送奶奶回苏府去。” 苏凤锦忙接了那信,打开一看,上头的字同她休的一般无二。那些前尘往事,他竟连一句解释也没有,便这么砸了休书予她,要两相绝决。 她心在滴血,面上却还含了三分笑,朝安吉道:“你便回去告诉他,将军大恩大德,凤锦永世难忘,来日便是将来去了黄泉,也定要答谢战府八辈祖宗!这休书凤锦自会妥贴收藏,挂在内室每日宣读,以念将军恩德!” 安吉欲言又止,见她面色平静不才,只低声道:“苏夫人,有些事,咱们不能听信眼与耳,要用心。” “挽珠,东西可收拾妥当了?”苏凤锦哑着嗓子望向那堆在桌子上头的几个大包小包。虽说东屋里头物件不多,可收拾起来,却又是成堆成堆的。 挽珠的手里头提着个包袱,上前扶着苏凤锦,偷偷道:“小姐,咱们东屋里头要紧的、值钱的东西奴婢都带出去,小姐若是要开个绣坊也是有银钱了的。” 苏凤锦将包袱打开,簪子,战青城送的,不要。 那赤玉砚台,战青城写折子时带过来的,原也是他的东西,不要…… 这么七挑八捡的捡了足小半个时辰,那包袱瞬间小了一半,挽珠苦巴巴的瞧着苏凤锦:“这值钱的您怎么都拿出来了,那白玉簪子原就是爷送的,不要白不要,再说了,那赤玉砚台,原也是爷说送给你的……” 苏凤锦扫了眼杂乱的屋子,望向芳姨。 芳姨牵出一抹苦笑:“说句实话,老奴年纪也大了,伺候了这么多人,却独独有你性子是最好的一个,若是嫁在普通人家家里头想来也不至于如此艰难。走了就不要回头,想做什么便去做,管得旁人说什么混帐话呢。” 春芽胡乱的挥了挥手:“我们在这府里什么没见过,你赶紧走吧,若是老夫人突然想明白了,觉得是今上赐的婚,放不得你走了,你才是真的这辈子都完了。老夫人本就生出权贵之家,哪里晓得你这小门小户的苦楚。”也最是不喜欢身负污名的苏凤锦的。 肖富贵将东西捆在一处,往肩上一扛:“走,出了这战府,这天下便任姐姐你闯荡,你想去哪里都是自由的。不是有句诗,叫什么唯自由不可抛。” 第203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忆秋抱着苏凤锦的绣布踹了他一脚:“赶紧走,我在乌衣巷的秦淮河旁买了个小院儿,那小院儿前些日子已经差人打理好了,原是等过了年苏姐姐自由了再告诉她,没曾想如今倒是先用上了,挽珠,咱们不带战府一根线,也教那些说苏姐姐贪图富贵的好好瞧瞧,咱们也是有骨气的。” 苏凤锦抱了那枣树图走在前头,春芽望着她,站在原地被风吹得满身凌乱。 芳姨抱了些苏凤锦先前绣的物件出来,塞进春芽的怀里:“想去送就去,怎的站在这儿盯着。” 春芽哼哼了两声,傲娇得很:“浣纱呢。怎不见她。” “不知道,大清早就被调走了。你快跟上去,否则人该走了。”芳姨推了推春芽,催促着她赶紧去送。 春芽只得抱了东西迎着风雪朝外头疾奔,同苏凤锦在一块儿的这些日子,虽说春芽是个刀子嘴,可是春芽却是真的过的很开心,苏凤锦那样的性格,原是宜室宜家的,只是可惜了,嫁得的是将军府这样的将门大户。 春芽追出去的时候苏凤锦已经上了马车,她抱着布站在门口,远远的凝着那辆马车越行越远,最后耷拉着脑袋回了东屋,那模样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还有半余月便要新年了,入夜的雪开始在长安城的上空放肆,东屋少了挽珠与春芽的争吵,少了苏凤锦那抹刺绣的身影,也少了那些属于苏凤锦的东西,春芽走进东屋只觉东屋空寂得厉害。 芳姨将那些东西一一归于原位,见春芽回来了,端了茶盏搁在桌子上,叹了叹气:“东西没送出去?” 春芽闷闷的将布搁在软塌上:“去晚了!东屋奶奶这么好的一个人……” 芳姨关了东屋冷风呼啸的窗,扫了眼那挂了满树木笺的樱花树,最后将茶盏端了出去,整个东屋终于归于一片死寂,好比一汪死水,风吹不起半点的涟漪。 安吉送了苏凤锦出府便去了主屋,一入主屋便闻着了一股浓浓的酒味,那味道实在呛人,和了屋子里头的碳,在高温的作用下散发出缕缕悲伤的味道来。 寻了好一会儿才见战青城斜倚在软塌上喝酒,那酒坛子已经空了好几个了,战青城依旧面容冷清,面不改色。 “爷,人已经走了。那秦淮河边的小院已经差人打点妥当。” 战青城搁了酒坛子,起身理了理衣袍,提了一坛子酒出了里屋,兰馨提着些吃食来了,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爷,老夫人怕爷饿着,差妾身送了些吃食过来,原都是爷爱吃的……” 战青城一言不发,同她擦身而过,径直出了主屋,兰馨忙跟了过去,心里头慌得很,如今苏凤锦好不容易出了府,战青城莫不是还要将她接回来不成! 见战青城只是去了东屋,一颗心又稍稍放下了。 他推开东屋那扇紧闭的门,屋子里头的余温还未曾退下去,苏凤锦喜欢的那抹淡香还在,可他却觉得东屋好似一汪死水一般,如今又觉人生多寂寞,总觉得没什么意思。 兰馨站在里屋的门坎边,凝着战青城的背影,默了会儿,终是鼓起勇气跑了过去,抱着他宽阔的后背,低声道:“爷,终使她们都不在了,兰馨也会一直陪着您,这一生绝不相负。” 这是苏凤锦的东屋,战青城忽觉苏凤锦还在,兰馨这举动竟让他心生慌乱,他面容沉冷的将兰馨拂开:“什么时候魏尚书家的女儿也成了这德行。” 兰馨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入府已经七八年了,如今眼看又要过年了,可是爷却从未碰过我,那休书里头的三年未育子嗣又何尝不是在打我的脸,你可知那外头的人是怎么说你的,说府中妻妾原也不少,可战府却迟迟未见有孩子降生,莫不是战府杀戮太重,遭了报应。” 战青城推开落地窗,窗外头冷冽的风夹带着雪扑了进来,那风雪里头卷带着冰渣子,扑在人的脸上,仿佛刀割。 窗外头阴沉的天宣示着这战府风云变幻的一日已经结束。 战青城提着酒坛子,抬步踏了出去,这小院里头铺满了雪,脚踏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兰馨瞪着那小院中的樱花树傻了眼,那树上头挂满了木笺。 因着昨夜呼啸的寒风,那树上的木笺掉了好几个,埋进了雪地里头,只露出了那木笺尾处的一点红带子。 兰馨拾了落地窗外头的一块木笺,见那上头并排写着苏凤锦与战青城的名字,眼泪乎的便滚了下来。 她在府中这几年,竟好似一个笑话一般,无论她是诱惑也好,下药也好,让老夫人威逼也好,她什么都做了,可是最终却一无所获,反而在战青城的眼中越发一文不值。 她嫁过来的时候还不过十五,如今一晃眼便是七八年,她已经不小了,可是膝下却一个孩子都没有,。 若说会战青城不曾碰过她,说出去不仅仅丢了战府的脸,连着魏府的,她自己的也丢了个干净。 这条路原就是她自己想要的,这因果原也是她自己求来的,如今府中便只得她与那升了官的古尚书家小姐古妙晴,区区一个古妙晴,她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她如今真正在意的,是战青城。 “爷,外头风大,仔细着凉。”兰馨取了安吉手里头的披风来到樱花树下。 风卷起树上的雪落到了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战青城将披风扔在椅子上,顺势坐在那披风上,凝着面目始终温和的兰馨,低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兰馨热泪盈眶:“这些原都是妾身该做的。这条路亦是妾身自己选的。” 战青城自这树下的书桌柜子里摸出个酒杯,冷冽的风雪吹在身上,战青城忽的想起苏凤锦那同他说过的话,那满头的雪,想来也算是一同度过了一次白头。 兰馨斗胆握着战青城的手,语气温软可人:“爷,这酒伤身得很。” “兰馨,你也走吧。”战青城摸出一封信递给兰馨。 兰馨低头一看,见上书和离二字,她垂眸苦笑,不知是不是应该觉得幸运,战青城到底给她的不是一旨休书,而是和离,可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兰馨跪在雪地里,瞧着战青城眼神迷雾蒙眬:“爷为何要与妾身和离,妾身既入了战府,生是战府的人,死是战府的鬼,爷若是不要兰馨了,那兰馨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战青城饮多了些酒,有些头疼,扔了酒坛子摇晃着起了身:“兰馨,若哪日你寻得意中人,便告诉我,那时我必为你奉上一份嫁妆。” 兰馨跪在原地,眸色幽暗:“爷,你喝醉了。” 战青城拂开她的手,坐回椅子里,冰冷的风雪呼在脸上,清醒不少:“回去吧,回去。” “外头风冷,进屋吧。”兰馨朝战青城伸出手。 战青城提着酒坛子,朝安吉道:“送兰馨回西屋去。” “青城哥哥,你当真忘记如玉妹妹了吗?你可曾想过,她待你是一颗真心。”可是她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卿如玉,她兰馨终究是要做将军夫人的,同这些人原就是不一样的。 战青城掀了掀眼皮,修长的腿搭在桌子上,醉意阑珊,整个人显得格外的颓废。 见他缄默不语,兰馨取了帕子,扫了桌台上的雪,在另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瞧着这满树的木笺,她竟格外嫉妒。 战青城年少时曾经为卿如玉在那清虚观挂了满树的木笺,如今又为苏凤锦挂了满树的木笺,可是她呢,分明她才是战青城的妻,分明她是最早嫁入战府的,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那半分温暖竟都要靠非凡的手段去夺取。 “喝!今日我便陪着你喝 ,来,咱们不醉不归!”兰馨眸色微暗,倒了盏酒碰了碰战青城的杯盏,一口闷。 那酒乃边疆的酒,辛辣得很,一线喉便是满口的辣味儿,直烧心口。 夜色卷着风雪阴沉沉的在树梢缭绕。 苏凤锦的住处已经定下来了,挽珠将院子的里屋打理了一番,这儿说是个院子,外头还有一间大店铺,瞧着又是个极静的地段,后院背后便是秦淮河岸,远远的还可以瞧见泊在河岸边的船只以及那长巷两边的灯盏。 苏凤锦坐在碳盆边发呆,挽珠将东西一一整理妥当时已过了子时了。 肖富贵与忆秋怕她想不开,便都呆在里层,排排坐着,不时瞧苏凤锦那儿扫两眼。 苏凤锦将那份休书拿了出来递给挽珠,面容瞧着倒是淡漠,好似先前经历了那么一场变故的人不是她一般:“将这个裱起来,寻个不大显眼的地方挂上。” 挽珠瞪着这休书,想起苏凤锦让安吉转告的话,怕提及战青城惹她伤心,便只得去寻家伙挂去了。 肖富贵一个大男人,又是个风流的性子,自是不知女人家那心里那点细腻的心思的。 “姐姐,你这挂一个哪够啊,不如把那姓赵的给你的也一并挂上,日后你被休一次便挂一个,到时候挂得满墙的休书,那才是好看呢。” 忆秋踹了他一脚,面容阴沉沉的:“哎我说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挂满墙的休书,合着你咒苏姐姐没人要不成!” 第204章 衣衫凌乱的兰馨 肖富贵一拍脑袋,含糊道:“哪能啊,我就是逗姐姐笑一笑。” 忆秋胳膊肘怼了怼肖富贵,轻声道:“你说她怎的也不哭也不闹,先前不是还舍不得离开战府么。” 苏凤锦忽的起身,行至那桌案边,提笔写下了那日求来的签文,她想起战青城所求,似是大婚之后她何去何从。 那原也不是什么好签,却是喜忧掺半,忧是来了,喜却不知在哪里。 “你们回去吧,我不会想不开。”苏凤锦搁了笔,眼底一片清明。 忆秋傻眼:“你这是……想明白了?” 苏凤锦走到桌前,端了碗淡道:“原也不是头一次被休,有什么可娇情的,这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你们都回去吧,这云绣坊,年后再开。” “好,你能想得明白就好了,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若是有事,差挽珠过来知会一声,我明日再来看你。”忆秋拽着肖富贵往外走。 挽珠忙送两人出去,忆秋塞了一包银子给她:“你且先收着,这云绣坊想来到处都得花银子,你家小姐原就是个呆头呆脑的,见天傻乎乎的,你可得帮衬着点儿。” 肖富贵忙道:“若是有人来闹事,你就来肖府寻我,这儿离状元府不远,离肖府也没多远,就是一左一右两个方向。” 挽珠捧着两袋银子,心下颇是感动:“我家小姐能得二位挚友,真真是三生有幸。” “好生照顾她。”肖富贵再三叮嘱一番这才同忆秋转身走了。 状元府在乌衣巷偏东的地段,而肖府却是偏西的一个地段,云绣坊居于正中,房子比东屋要小了一半儿多,但是胜在自由又清静。 挽珠关了门,转身回了里屋感叹道:“小姐,昨儿夜里咱们还在将军府呢,如今这一转身的功夫,就到了这儿了。” 苏凤锦捧着饭碗,默默扒饭,总觉食之无味。 这样的日子终究会过去的,她已经不想再回苏府了,在她看来,苏府的日子比战府的要更加难熬,若说战府不过是皮外伤,那么苏府的日子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煎熬。 夜色一点点的卷着风雪爬过去,黎明将至未至时风雪已停,整个长安城还沉浸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道路两旁的灯盏浅光已经灭了,整个长安还未被唤醒,只余有几个早起的小贩走得行色匆匆。 时辰稍再移了移,至卯时便见日头打东边升了起来,和着朝霞铺天盖地的沾满了大半个长安城。 老夫人早早的便起了身,由织玉扶着走在战府的花园里头,织玉笑盈盈的哄老夫人开心:“今儿可真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呢,昨日还那样大的风雪,今儿就是个艳阳天,这太阳晒在身上可真暖和。想是将军府的好日子要来了。” 因着老夫人今儿起得早, 还能瞧见府中下人正在扫洒。 “如今那东屋的终于走了,府中连着日头都暖和许多,让青城同兰馨再加把力,想来来年我就能抱上孙子了。”老夫人今儿容光焕发衣着艳华,发上的簪子在阳光下灼出一道亮眼的光辉,瞧着人都年轻了不少,似逢了什么喜事一般。 雅竹原是想说两句的,见老夫人这般兴致,只得朝织玉道:“快替老夫人将羽衣穿着,眼下还透着凉风,老夫人身子弱,当心着凉。” 织玉愤愤的瞪了她一眼,低头替老夫人披了羽衣,笑盈盈道:“也不知昨儿是怎的了,爷同兰馨奶奶竟都宿在东屋呢,老夫人这抱孙子的愿望,只怕也近了呢。” “如玉原也是个好孩子,若不是东屋的做了什么,她也不会寻了短去,唉,可惜了。”老夫人搭着织玉的手,长长的叹了叹气,在她看来,一个连平民都不如的罪臣之女,死不死的原也不打紧,只是青城喜欢,所以总想着若是战青城愿意娶她,想来她也能抱上孙子了,旁的且不说,至少一颗心没在苏凤锦身上不是。 织玉啐道:“那东屋的可算是走了,先前那道长说她八字同您相克,您还不大信,您瞧,昨儿她才走,今儿您这精神可就大好了,再过上一段时日,您可得年轻个十几岁呢。” “就你这巧嘴会哄人开心。”老夫人轻拍织玉的手,满面春风。 织玉瞧着花园外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狐疑道:“那不是兰馨奶奶吗,怎的了这是……” “去瞧瞧。”老夫人搭了雅竹的手朝兰馨那儿走。 兰馨脚下一个不稳跌在地上,那秋婆子忙将人扶了起来,抬头见老夫人到了忙又跪了下去:“老夫人。” 老夫人见兰馨面色红润而衣衫微乱,一头墨发散在身后,微微拧眉:“怎的这模样便出来了,身为战府儿媳妇,自当体体面面才是。” 兰馨跪在地上,慌道:“母亲,兰馨知错。” 秋婆子忙道:“奶奶是打东屋里头被爷赶出来的,道是奶奶不知检点,爬上爷的床,那……那昨儿原是爷喝醉了,硬是要同奶奶圆的房……这才生了这么些事出来。” 老夫人神色一缓,将兰馨扶了起来,嗔道:“你这孩子,怎的受了委屈也不同母亲说,你放心,一会儿见了他,我定好好说道说道,你先回东屋去好生歇息。” 一旁的织玉笑盈盈道:“可恭喜兰馨奶奶了,说不定这一举还能得个小少爷呢。” 老夫人听了是喜笑妍开,脸上那几道浅显的皱纹都笑得深了些:“你瞧瞧织玉,真真是生了一张巧嘴,见天的把我哄的呀,这笑就没停过。” 兰馨欲言又止,咬了咬牙委屈道:“母亲,爷睡梦中常唤着那苏凤锦的名字,不知是不是真的对那苏凤锦动了心了。” 老夫人凤眸微眯,气势凌人:“她既出了战府,哪有再回来的道理,你无须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府中只得你这一妻,你只须先生个孩子,来日方长的,青城总有对你日久生情的一天,他那性子,我原也是知道的,只是要苦你一些时日了。” 兰馨委屈巴巴的,伤心得梨花带雨:“母亲,可昨儿夜里爷还给了兰馨一旨和离书,要赶兰馨出府,兰馨生是战府的人,便是死也是战府的鬼,母亲,您要为儿媳做主啊。” 那暖暖的阳光打在兰馨的身上,她那梨花带雨娇弱自怜的模样真真是疼进了老夫人的心坎里。 老夫人顾念着兰馨这一夜,自是舍不得她走的,当即将人扶了起来,好声好气的:”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他便休不得你,青城是个心软的孩子,你要多去主屋伺候着,时日久了,定会将心放回你的身上去。” 兰馨得了想要的效果,便也不那么伤心了,只喃喃道:“有劳母亲。” “我也没有女儿,在这府里头,真真是将你视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好生将养着。” 秋婆子扶了兰馨,一同向老夫人道了别,这才往西屋去了。 秋婆子扫了眼四周,见无人了,才低声嗤笑道:“这府中原是有位四小姐的,那四小姐生生被老夫人逼出了战府,如今倒来说这般的良心话了,奶奶可千万是当了真才好,眼下最打紧的,还是要个孩子。”= 兰馨理了理凌乱的发,她生的本就艳丽,如今便是发髻凌乱,也依旧难掩盖那股子美意,倒更显妩媚,风韵惑人。 “入府前曾听人说过,那四小姐原是妾室生的,她将那四小姐指给城西贫民区的一个老瞎子,四小姐不愿这才离家出走了,如今一走便是好几年,谁知是死了还是真的离家出走了。” 秋婆子细细一想,只觉骇人得紧:“奶奶您这么一说,倒也有理,这老夫人打小便是个心狠手辣任性妄为的,府中不知多少婢子暗着遭了老夫人的毒手,别瞧着一副菩萨心肠,那性子可毒着呢,梧桐院里头可没一个好惹的,奶奶多多当心些才好。” 兰馨摸了摸肚子,想起昨天晚上,眼神又暗了下去;“她可还靠着我这个肚子得个金孙呢,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你暗着去查一查苏凤锦的下落。” “奶奶您的意思是……” 兰馨凝着西屋里头角落的一株腊梅叹了叹气:“爷睡梦中还在唤她的名字,便是她出府了,也难保她不会再对爷用什么狐媚子招术。” “那咱们是要把她处理掉?”秋婆子仔细的扶着兰馨入了屋,伸手替她解了披风。 “爷可不是好糊弄的,将她在何处的消息散布出去就是了,长安城里头的那些妇人闲着无事,最喜欢恃强凌弱,逼得她出了长安城逃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兰馨张开手,红豆取了件暖和的袄子来,见她右手的指尖有个伤口,忙又取了伤药来替她抹上。 门外头几个丫鬟正在嘀嘀咕咕:“上回我娘亲病了请不着人急得哭了,便是遇着了东屋奶奶,东屋奶奶赠了一支玉簪子给我,让我去请了张神医给我娘亲瞧病呢。” “如此说来,当真是呢,好几次我经过东屋都见她们主仆聚作一团欢声笑语的,东屋奶奶真真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虽瞧着呆头呆脑的,不怎么开口,只是但凡有什么事求她,她总愿意帮忙的。” 秋婆子推开门扬手朝着其中一个便是一巴掌:“混帐东西,如今倒在自个儿家说起旁人的好来了!” 第205章 悲催的先帝 屋外头一群丫鬟齐齐跪了地,缩作一团慌乱不已:“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兰馨出了屋,凝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几个丫鬟,轻笑道:“母亲原是最不喜欢东屋那位的,好在是在西屋里头提及,若是或传去母亲那儿,你们这日子也怕是到头了。” 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磕头如捣蒜:“奴婢再也不敢了,奶奶饶命啊。” 兰馨理了理衣袍,轻笑道:“既是犯了事,总归是要罚的,红豆,将这几个奴婢降级,便降作三等丫鬟去烧火砍柴吧。” 在战府里头,下人分四等,一等最高依次一至到三等,最低介的是奴,这奴有些是敌国的奴隶,有些则是十恶不赦,后来被战青城看中收在麾下的,那奴在府中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三等丫鬟便仅次于这奴,因为三等丫鬟好歹还有个卖身契在那儿,只是在这诺大的战府里,日子不会好过就是了。 因着兰馨的这一出,府中便再也没有几个人敢提及苏凤锦了。 原本苏凤锦的存在感就低得很,如今便是离了战府,战府也没有什么变化, 老夫人同兰馨还是一切照旧。 战青城大清早的便去了赵府,倒不是明目张胆去的,而是爬了赵府的墙,径自去了赵阮诚他爹的书屋。 那赵阮诚的父亲现任大理寺议丞,比战青城的官阶要低上许多,先前赵府参与了太子谋逆一案,能得个全身而退已是幸运,还能在朝中做官,便是万幸。 如今见战青城打窗外头翻了进来,一时有些愣神,不明白为何战青城当时会出手相救。 “战将军,您这…” 战青城扫了眼外头大亮的天色,拂了拂衣袍上的寒意,执了赵议丞手里头的档案扫了眼,如今大理寺的案卷赵议丞是有权审看的,却是万万不能将那些案卷带出大理寺。 战青城拂衣在书桌对面坐下,眯着眸子冷声道:“赵大人刚从火里头出来,胆子倒不小,一转眼又盯上了先太子一案。” 今上最是忌讳旁人提起先帝爷与先太子之事,那史部乃是今上的人,史记里头也不过寥寥草草的提了两句,道是先太子年纪轻轻抱病离世,无缘帝位云云。 赵大人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朝战青城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战将军,老臣实属无意,还望战将军海涵。” 战青城取了那案卷扫了两眼:“我记得当年的先太子尚有一女,如今案卷上却写其幼女葬身火海?赵大人,本将军既已将苏氏休了,那么,有一疑惑还请赵大人代为解答。” “这……”赵议丞面色一白,跪在地上的身形显得越发佝偻。 “怎么?此事可有为难之处?本将军身为朝中要员,这案卷也自当呈于今上……”战青城匆匆扫了两眼,见那结案处最关键的一页却不见了。 “战将军当初何故救我赵家。”赵议丞斗胆一问。 那黎明的晨光透过明纸糊的窗户落在战青城的身上,他那玄黑的衣将整个内室都凝上了一股寒意。 “若是赵府没了,那么某些事情怕是难有答案了。”战青城意有所指。 赵议丞手抖了抖:“将军既已休了苏氏,又何必再去求一个解答,有些事情若是将军不知,也是一大幸事。” “说。”战青城砰的一声将那案卷砸在桌案上,面容阴沉冰冷,那一个字如同出鞘的宝刀,寒锋凛冽。 虽说这赵大人为官几十年,可是到底是个文官,平日里也就瞧瞧那些战报罢了,不知打仗的艰辛与手起刀落的绝决,如今因着那寒锋凌人的一个字便吓得直哆嗦。 “这……将军这是要了臣的命啊!” 战青城眯了眯眸子:“本将军既能将赵府从今上手里头救出来,便有本事将你赵府搓骨扬灰,说,你若胆敢有半点隐瞒……后果自负。” 赵议丞起身叹了叹气:“凤锦原也是个好孩子,入府之后时常同夫人一起下后厨,又孝顺,同俊诚也夫妻恩爱,休她也是迫不得已。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捡要紧的说。本将军没什么耐心。”他向来如此,若是能用暴力解释的,便不会废话,如今那份暴力在苏凤锦那儿已经被 消磨了大半,倒是难得好好说话。 “是,此事还须从先帝开始说起,先帝爷子嗣单薄,这大半辈子便只得一子一女,可惜太子殿下在先帝殡天之前便去了,先帝震怒,便差了当今附马,也就是如今的今上去查,当年臣还是个小官,无权插手那桩案子。” 战青城捏着手中的荷包,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猜测:“继续。” “那案子最终是以太子身染恶疾殁天而结了的,当天先帝便吐血而亡,传言太子妃带着皇女孙一道死在了太子府的一场大火里,自此今上便顺理成章的成了那顾氏的最后一脉家眷。” 那时候的战青城也太小了,还不知道在哪里和泥玩儿呢。他自是不知道的,只是如今细细想来,战青城忽道:“江南顾府与怀安王府同姓顾,我记得《杂史》中曾有记载,说那怀安王府曾是并肩王府,与先帝爷一同打的江山。” 赵大人抹了一把冷汗,低声道:“此话不可乱说,自今上登基之后许多史记内容便尽数被修正了,那怀安王府并非并肩王府,听闻那并肩王府中人一并全部为先帝殡葬了。将军,这……这可万万不能传出去啊,若是今上知道了,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战青城摩擦着手里头的荷包,挑了挑眉:“既然如此,赵府何故要休她。那些事同她有何干系。” “当年年三岁的皇女孙颇得先帝喜爱,没了太子,先帝爷曾在行将就木时扬言要将帝位传与她。犬子阮诚无意中去得一次江南,无意得知,凤锦那孩子的娘便是……便是当年并肩王嫡亲的女儿。” 那么苏凤锦,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三岁却才华惊人的皇女孙。 “我记得长公主在今上登基半年之后便殁了。”战青城忽的想起一些陈年往事,他父亲征战沙场,,似乎也是在今上登基之后的第二个年头殁了的,几乎所有与先帝有关的大臣,全部或早或晚的没了,如今细细想来,活下来的那些便都是平日里同还是附马时的今上交好的那些大臣了。 赵议丞叹了叹气:“可不是,长公主在后宫的那半年,朝堂倒还算平静,自长公主一殁,又逢春讳,一时间整个朝深堂便大换血,满朝文武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已家中,那段日子下臣也是战战兢兢啊。” 战青城轻抚着手中的荷包,眼神深邃:“如此说来,锦儿便是那位皇女孙了。” “是,那先帝爷传位的圣旨至今亦未被打开,若是将来那皇女孙嫁了夫家,又生了子嗣,恐是要生大变故啊。”如此说来,苏凤锦的娘便是当年的并肩王府的小郡主,亦是当年的太子妃了。 战青城忽觉那些黑暗中看不见的雾正向他扑来,他冷笑:“先帝自以为招来了个乘龙快婿,却不知招了头狼回来。” 那头狼占据了先帝的江山,逼死了先帝爷名下大半亲信,若非是并肩王已经老了,那新一任的并肩王甘愿称臣被封作怀安王,只怕那并肩王府同今上也是一场恶战。 赵大人擦着冷汗,只觉身如游丝命不久矣:“将军,此话可万万不能张扬出去啊!” 战青城嗤笑:“所以那赵阮诚便卖了锦儿,以此来换取荣华富贵。” 也难怪当年苏凤锦会说她娘亲肚子里那七八个月大的弟弟同她娘亲一并死在乱葬岗。真真是细思极恐。 这一切早早便都掌握在了今上的手里。 赵大人一时有些尴尬:“下官这赵府上上下下一百来口人命啊,咱们也实在没有法子。” 那时的赵家也不过是个区区五品刚刚入得朝堂的小官罢了,哪里容得下皇女孙那尊大神,如今细细想来赵议丞还悔得很:“当初若是早知她便是皇女孙,我赵家就是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娶啊。” 可是皇帝却将苏凤锦指给了战青城!摆明了是要开始肃清战府了。 战青城疲惫的拧了拧眉:“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下官也是无意得知,下官入宫的时候曾听录海公公私下里说过,当年的太子风华无双正值青年,若是不出意外如今的皇女孙也该是捧在掌上的明珠,谁曾想会那般被人践踏,真真是命数,将军可否听下臣一言,那些前尘往事,便只管作罢,时识务方为俊杰啊。” 战青城面容沉冷,默了好一会儿才:“将军府的职责只在保家卫国。” “那就好,战府已经休了苏氏,想来便也太平了,此事便就此翻过,莫要再提了。”赵大人的手直打着哆嗦,真真恨不能将战青城洗脑了,让他忘记他先前所说的那些事儿。 那门外头忽的传来敲门声,赵议丞的正妻在门外轻唤:“老爷,怎的这般久了还未出来?我做了些早膳差人给你送进去罢。” 这赵大人吓得差点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道:“将军,您可万万不能让人发现您来了赵府……” 第206章 云绣坊的贵客 战青城面容阴沉的点了点头,一转身便又爬着窗走了,赵大人观他那翻墙时利落的动作胡子抽了抽,没曾想一个将军竟也将这些小人之道用得顺风顺水的。 待人走了,赵大人脚一软便坐在了地上,赵大人的妻跑了进来,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花容失色:“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赵议丞喃喃道:“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你莫吓我啊。”赵夫人扶着赵议丞,心里头也跟着发虚。 整个赵府一时乱作一团。 而那始作佣者,如今去了云绣坊,他原也是偷着打后门进去的,天色已至正午了,因着是个艳阳天,屋檐上的雪尽数融去,化作水滴滴嗒嗒的落着,化雪的时候倒也不觉冷。 苏凤锦今儿着了件烟青色的袄子,发上以桃枝挽起,那桃枝上头的桃花草草的开了两朵,苏凤锦难得的显出几分好气色来。 她垂眸绣着花,忽的便见一个身影翻墙而至,吓了一跳,见是战青城抿了唇,一言不发,只直直的望着。 挽珠打屋子里头出来,见了战青城,因着他的身份,又不敢大声斥责,只得道:“见过将军,咱们这云绣坊尚未开张呢。” 战青城颇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我来瞧瞧枣树图绣得如何。” 苏凤锦垂眸复又坐下,不喜欢的便是不喜欢的,连个解释也没有,如今来寻她,又是为着什么,苏凤锦心里茫然了。 见苏凤锦不答,战青城便抬步挪至她身旁,打量了眼四周,院子虽小,却是亭台水谢样样精致,如今苏凤锦坐在的这个地方便是一株大紫藤花架旁,那雪化作水,在那花架间滴滴嗒嗒的落着,院内的西面种了一片小小的竹林子,那林子里头隐约里还可瞧见一根根冒出尖尖来的笋。 “那枣树图我不绣了,定钱已经悉数归还。”苏凤锦嗓音幽冷,面容木讷,好似战青城初见她那般,只是她的眸子里又多了几分自由的神彩。 “既交了定钱,若是要退,必当十倍以退才是,那么还烦请坊主退还五万两。”战青城笑盈盈的瞧着她,深邃的眸子讳莫如深。 细细想来,战青城同那位太子殿下倒也有过几面之缘,苏凤锦同那位太子殿下倒真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今上见了她会那般,原是熟人一场。 苏凤锦气极:“你既说她是定钱,你又何曾有白纸黑字作证?如若将军无旁的事,还请出去。” 战青城转身却进了屋,边走边道:“听安吉说,你将我的字挂在里屋,每每入睡都要读上一遍,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那封休书被贴在墙上,连着赵阮诚写的那一份一块儿挨着,两个的字体亦是大不相同的,一个用的正楷,一字一句极为公正,那是赵阮诚的。 还有一份行文狂草发,笔走龙蛇,字体磅礴大气笔划如刀似剑,那便是战青城的。 “挂两封是几个意思。”战青城瞪着赵阮诚的那封,赵阮诚写得内容倒是比他的要委婉许多,只是那七出之罪却极为扎眼。 分明是赵家害怕得罪了今上,所以寻了个由头休了苏凤锦,却还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道什么二心不合,啧,真真是恬不知耻。 其实战青城给兰馨的和离书里头,原也有那么一句二心不合,若是忆秋知道了,定是要怀疑这天下的休书莫不都是一样的。 苏凤锦替他倒了盏茶,战青城伸了手去接,苏凤锦却泼在了战青城的脸上:“云绣坊的茶只给贵客饮,前夫恕不接待。” 战青城抹了一把脸,倒也不恼,只笑道:“无论战府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卷进来。” 苏凤锦搁了茶盏,面容沉冷:“将军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将军请吧。” 她送人送到了云绣坊的门口,却不料一开门便见了赵阮诚。 一时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你来干什么。” “将军何故在此。” “恭送将军,赵大人里面请。”苏凤锦站在门口,那艳阳照得她微有些发热,面色红润。 战青城挡了赵阮诚的路,剑眉拧得跟麻花似的:“你不是说前夫恕不接待,我是前夫,他不也是前夫。” 挽珠偷瞧着那门口的动静,琢磨着是请肖富贵过来将人打出去好呢,还是请忆秋过来,将人骂出去的好,可是好像无论请谁过来,都有失这云绣坊的体面,一时又有些愁。 赵阮诚温声道:“下官前来请苏夫人为犬子绣些小物件,夫人已经去买布料了,一会儿便来。” 说话间那傅文樱的马车便已经到了,那都是新做好的成衣,由着凤锦帮着绣一绣也就成了。 傅文樱经了产子一事,待苏凤锦真真是亲姐妹一般,上前便抱了孩子轻笑:“她如今还不会唤人,见天的吮手指头,愁人得紧。” 苏凤锦瞧着那又小又软的孩子,一时手足无措,只巴巴道:“可取名字了?” 傅文樱抱着孩子,春风满面::“取了的,唤作傅月华。” 苏凤锦有些错愕:“怎的是傅姓?” 傅文樱面色娇羞的扫了眼赵阮诚,轻笑道:“原是阿诚说,女子生产已是辛苦,便让这孩子跟了我姓。” 战青城暗搓搓的想,若是他与锦儿有了孩子,是叫个什么好?他叫青城,那孩子若是要青出于蓝,岂不是要叫青国?战青国?苏青国?哪个好听些? 挽珠瞧着门外头终于平静下来的风暴,暗自松了口气,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呀,这孩子可真有福相呢,奴婢听说,若是男儿像母亲多些,日后的路定是顺风顺水的。” “是吗?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傅文樱抱着孩子欢喜得很,倒是一旁的赵阮诚,面目温和,不见喜意,却又含了三分笑。 “快里面请。”苏凤锦将这一家三口请了进去。 战青城倚着门框有些阴郁:“苏凤锦!你就忘记他是怎么休你的了吗?先前你还说前夫恕不接待,如今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如今为了营生,你竟连你那几分傲骨也不要了?” 苏凤锦面色微白了白,气得指尖发颤:“休我的是你,不是他!” “那他也是你前夫!”战青城竟被逼出了几分孩子气。 “前尘往事,过去的我便不会再去放在心上!”苏凤锦伸了手便要关门,战青城的手按在门板上,扫了眼笑得失落的赵阮诚,真想将那祸害丢出云绣坊! 一辆马车缓停门口,那马车里头走出个衣着绽蓝的贵衣公子,公子一段风情写满了眉梢,手中抱着个暖炉子,瞧着堵在门口的几个人,笑盈盈道:“苏夫人,没曾想,咱们第三面你便已经是位自由身了,这二位前夫齐聚于此,可真真是热闹。” 来人除了让战青城恨得咬牙切齿的顾秦淮还能有谁! 苏凤锦一时有些无奈,这好好的一个艳阳天,怎的这些人都凑到一处了。 “顾公子,云绣坊尚未开张……” 顾秦淮风雅一笑:“你我亦算相识一场,听闻你那遭遇甚是心疼,故来安慰一番,倒是战将军,不知来此所谓何事。” 挽珠觉得,要不她还是去请忆秋来吧,忆秋那一张巧嘴,定能说得这些不要脸的都把脸捡起来自动出院。 战青城面色一青:“本将军就算不是她夫君了,好歹也是主顾关系,那五千两的枣树图本将军还等着要。” “都里面请吧。”苏凤锦扫了眼渐渐围上来的人群,总觉她要平静生活的美梦又要破了。 一群人心怀各异的入了云绣坊,云绣坊的大厅里头坐了乌泱泱的一屋子人,那大厅原也不大,如今一会儿的功夫便坐了五六个,稍显拥挤。 挽珠原是要倒茶的,这会儿也不知哪去了,苏凤锦只得自己动手。 “这是搬过来的第一天,没什么好茶,将就着喝吧。”苏凤锦搁了茶盏,坐于主位,瞧着真真不像个要当老板娘的。 顾秦淮笑盈盈的问:“不知姑娘可缺个合伙人?” 战青城抢了他的话:“不缺。” “战将军同苏夫人早合离……” “那又如何?顾二公子难道没听说过藕断丝?” 这两人眼看又要掐起来,苏凤锦忙道:“不劳顾公子费心,忆秋已经帮我打点好了一切,不知那小衣服傅夫人要哪种图样,晚些待凤锦画出来了,再交予傅夫人……” 傅文樱扫了眼赵阮诚,笑意盈盈:“你那绣工我原也是见过的,你只管绣就是了,这眼看就要春天了,若是你无事,也可着手开始了。” 战青城烦燥得紧:“她有事!本将军的枣树图尚未绣完,你们自个去寻人绣去。” 苏凤锦接了那小孩儿的衣服,爱不释手:“我从未绣过这样小的衣服。” 见她那般喜爱孩子,战青城心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在心里头来来回回的窜动,又冻又疼。 战青城愣神的当口那赵氏夫妇已经抱了孩子走了,顾秦淮身旁的小侍从新辞掏出了一瓶酒予他,他便倚在窗边饮酒晒太阳,好不舒适。 苏凤锦也不理会这二人,取了小衣服便已经开始着手刺绣了。 第207章 闹事 这日的阳光很暖,金色柔软的铺满了整个小院,院角落的梅花已经尽数开完了,再过上小半月她便该是新年了。 长安城里头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新年的物件了,独独苏凤锦这小院头里头是安安静静的,因着这云绣坊略偏闹区,所以屋子里的人只要不说话,便会显得格外的寂静。 一只小猫儿跳到了苏凤锦的怀里,伸了个懒腰,扒拉着苏观锦衣服上的小带子,懒洋洋的喵了几句,眯着眼睛开始打盹。 战青城盯着那只猫,顿时只觉苏凤锦一出战府,那大半个天下的男人都是他情敌了,如今竟连只猫儿也呆在苏凤锦的怀里不愿走了! 顾秦淮扫了眼战青城那幽怨的眼神,笑意风雅:“那是只母猫,将军不必如此介怀。” 战青城眼刀子嗖了过去:“你倒认得出公母。” 那猫儿的身上有灰白黑三色,这样的猫多生于乡下,在乡下也被唤作狸猫,猫儿性子极凶,常喜欢抓鸟抓鱼,自力更生的能力极强,令人奇怪的是,它竟这般喜欢苏凤锦,呆在她的怀里,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的睡着。 顾秦淮着酒杯笑盈盈道:“有我这个大男人在这儿,她这小院方能安生些不是。” 战青城冷哼了哼:“你若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就将你搓骨扬灰。” 顾秦淮挑了挑眉,毫不在意:“我对这种小家碧玉的姑娘不感兴趣。” “那最好。”战青城转身出了里屋,走到苏凤锦身旁还未三米远,那猫便睁了眼,凶巴巴的瞪着战青城,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那狸猫浑身的毛儿都快竖起来了。 战青城瞪着那狸猫气极:“你这是打哪里得来的小家伙如此凶悍,同你这性子可不像。”真的不像吗?其实是差不多的,只是一个显于内,一个显于外罢了。 苏凤锦搁了绣件儿,从荷包里头倒了些牛肉干放在手心里喂它:“原是我师父那儿的,不知怎的寻着了我不愿走了,它愿意跟着我倒也好,日后你若是敢翻墙,便让它挠你。”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讪笑:“日后我若敲门,你可要记得为我开门。” 苏凤锦忽的抬眸,嗓音有些低哑:“你既予我休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请你不要再来扰我清幽,那树枣图绣好之后我自会差人送过去,这云绣坊,并不适合你来。” 战青城刚伸出手,那猫儿朝着他手背便是一爪子,苏凤锦将猫儿按了回去低嗔道:“小五,不能随便伤人。若是日后这般伤了客人怎么办。” 狸猫瞪了眼战青城,跳到了石桌上,瞪着战青城龇牙咧嘴,分明也就她两个巴掌大点儿,可是那气势却极是骇人,那双乌黑的眼便深如幽潭,让人莫生觉得诡异。 “我有旁的事,想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来了,我差浣纱过来,她好歹会些武功,倒也能看家护院。”战青城打量了眼傲娇又凶残的狸猫,想来,既是苏凤锦师门内的东西,与她该是相熟的,必不会伤了她。 “不必了,浣纱说到底还是战府的人,于理不合。” 听着苏凤锦这拒绝,战青城转身便出了云绣坊。 苏凤锦凝着他的背影,微叹了叹气,冬日里的风便是在阳光下也透着一股子的寒意,她替这小五顺毛,边顺边道:“日后若是见了他不请自来,你便挠,挠哪儿都成,可千万别挠脸。” 那狸猫龇牙咧嘴,苏凤锦笑问:“你不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他。”苏凤锦眸色微暗,那笑意自唇边敛了去。 约是察觉苏凤锦心境变化,那狸猫凑过去蹭了蹭她的下巴,见了顾秦淮,这小五的情绪倒不如见了战青城那般激烈,只傲娇的瞥了两眼便作罢。 顾秦淮噗嗤一声笑了:“这小家伙倒是个有个性的,缘何唤作小五?” 苏凤锦想起在山里的那段日子,轻替狸猫顺着毛:“在我上头还有三位师兄,我排老四,小五是我们师兄妹从老虎嘴里救下来的,因着共患难过,所以便拜了把子,它排第五。” 一门师兄妹同一只狸猫拜把子,顾秦淮想了想那场面,几位师兄按着这猫儿的脑袋磕头同,顿觉不仅那师兄妹有病,连着他自个儿都不正常了。 “不知苏夫人师出何方?” 苏凤锦摆了摆手,喃喃道:“师父叮嘱过,让我不要说出去,免得辱了师门丢了他的脸面。” 顾秦淮哭笑不得:“如今你已自立门户,成了这云绣坊里头的坊主,怎会丢你师父脸面?不知是哪门哪派?江州江左盟?你是女流之辈,莫不是峨嵋?又或者,万花门?那万花门里头尽是些跳舞的,想你这身姿,瞧着倒也不像……” 苏凤锦木着一张脸,抱了绣件儿道:“不过是个小门派罢了,鲜有人知。” 顾秦淮跟着她往屋里走,那才刚踏进门槛,便见姜太红指着他叉腰咆哮道:“真真是冤家路窄!” 顾秦淮想起在秦淮河边这位姑娘的壮举,心肝抖了抖,一段天然的风情尽挑眉稍:“巧。” “我听忆秋姐姐说,这位夫人被休了,所以同她一道来看看,怎么竟遇见了你,就你这模样,便是那位夫人被休了,你也没有机会!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吧。”也不知这姜太红是不是跟忆秋呆久了,那泼辣样儿同忆秋是学了个十成十。 苏凤锦搁了绣件儿走了出来,见忆秋正站在门口笑盈盈的同挽珠咬耳朵:“忆秋,可想吃腊梅千层饼?” 忆秋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苏凤锦窜了过去,险些将苏凤锦扑倒在地:“苏姐姐,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苏凤锦瞧她那馋样儿哭笑不得:“有。” 忆秋开始撸衣袖子:“要我做什么 ?” “帮忙吃。” “……”忆秋觉得,苏凤锦同战青城越来越像了。 一群人朝着后厨走,待走得近了些,远远的都能闻到梅花放大了的那股子清香。 苏凤锦端了几碟子出来:“这儿的梅花原也不多,所以做得便少些。” 忆秋掐指算了算:“那咱们一人四块儿,刚刚好。” 今儿那股子艳阳还未退下,暖意洋洋的散在这云绣她坊里头,云绣坊里头还空了好几间屋子,苏凤锦一时也拿不准用来做什么,于是便用来搁布料了。 这会儿几个屋子都大开着,通风透气,那衣也拿了出来晾晒,一时小院里头是五色斑斓的,瞧着颇有生气。 姜太红吃了块点心,两眼放光:“苏姐姐,你怎的不开个小店卖点心呢,你这小店若是开起来了,便是五两银子一块,也定有人来买。” 忆秋扫了眼院子里头已经摘光了花的梅花,装作难为的叹了叹气:“可惜啊,做这个极耗费梅花,瞧那院子里头的几株梅树,如今已经摘光了呢。” 姜太红暗自搓了搓手:“我听说,七皇子府里头的玉蕊檀心梅开得才叫好呢,又多又红,还香得很。” 忆秋眸色微亮,吃了糕点便朝苏凤锦道了别,拽着姜太红火急火撩的走了,顾秦淮一时好奇,便也跟了去。 挽珠收了盘子,瞧了瞧天色:“眼看日头要下山了。” 苏凤锦起身收衣服,外头忽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挽珠狐疑的走去开门。 那门外头挤满了人,多是女流之辈,瞧着个个凶神恶煞的,挽珠心头着了慌:“你……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这云绣坊还没开业呢。” 一个胖女人指着这云绣坊的牌匾号道:“这就是那水性扬花的弃妇住的地方!!前脚刚被战府休了,后脚便又不知勾搭上了谁,我方才还瞧见个面貌俊美的公子从府里头出来!” 挽珠气极:“我家小姐才不是水性扬花!” 那一群女人瞧着挽珠冷笑:“有个那样的主子,想来这婢女也定好不到哪里去!” “把她们赶出长安去,省得在这里丢了咱们的脸。” “就是就是。恶妇,滚出来,快滚出来 。” 苏凤锦收了衣,见外头吵闹便出了偏屋,那些人正与挽珠在门口拉扯。 “都住手!” 众人听着那一声低喝齐齐寻声望去,却见一位气质温婉的小妇人缓步而来,她着了件烟青色的袄子,发上只得一枝木簪,瞧着素净得紧,那白面细脖子的,瞧着真真不像个恶妇,众人一时有些懵。 “那恶妇呢?教她滚出来!” 苏凤锦行至众人跟前,将挽珠拉至身后,淡道:“在下苏凤锦,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一个臭鸡蛋朝着苏凤锦便砸了过来,嚷嚷道:“你这荡妇,真真是不知廉耻,你若是要做生意去那红袖坊就是!竟敢来秦淮河边!” 那菜叶子搅了些汁汁水水朝着苏凤锦狠狠的砸去,挽珠忙将苏凤锦拽进了屋子里砰的一声便关了大门。 外头的人锤着门骂骂咧咧没完没了。 挽珠扶着苏凤锦回了屋子里,取了干净的帕子替苏凤锦擦着脸,那臭鸡蛋的腥臭味儿熏得苏凤锦一阵阵的恶心,她咬牙忍着,盯着镜子里头的那个自己,忽觉有些厌恶。 她竟不知,原来她是如此弱小,弱小得要任人欺凌。 挽珠不知她的心境,替她擦着面,心疼道:“这脸上青了好大一块儿,得赶紧煮个鸡蛋滚一滚才好。” 挽珠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点了盏烛火才,打后门出去了。 第208章 护妻狂魔 原是想买个鸡蛋的,结果这长安城的人见了她,纷纷赶着她走,别说是卖东西了,瞧见她便砸人,满口难听话。 一时连着那长安城中的文人才子也跟了风,对着苏凤锦的境遇好一番嘲讽。 挽珠怕苏凤锦瞧见满身的伤,便悄去了旁屋收拾了一番才去寻了苏凤锦,苏凤锦依旧坐在那镜子前发呆,那门外忽的又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倒不比先前那般有力,只断断续续的,有一下没一下。 战青城在转角处等了好一会儿,狐疑道:“怎的还不来开门。” 安吉瞧着那灰寂的墙面上那些字以及那门口堆满了的垃圾,低声道:“爷,听闻那些妇人来这云绣坊闹事了。” “看的出来!”战青城瞪着那被踩成两半的牌匾咬牙切齿,若不是他出城去练兵去了,哪能让那群无知妇人在此闹事! “找几个在这儿守着,若是有人来捣乱,便去烧他家房子。”战青城瞧着那要死不活的浣纱,心里暗自想着,莫不是他下手下重了?没办法,苏凤锦非要同他道什么前未恕不接待的话,连着浣纱也不要,那小院里头没个人护着,这才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安吉挥了挥手,跟着出府的几个护卫便沦落成了扫地的,七八个人抄着不知从哪寻来的扫把簸箕以及水桶抹布,一番风卷残云,那云绣坊的门口便立时光洁如新。 安吉掐指算了算,他下午来的时候远远的瞧见几十个人堵在这云绣坊的门口,若是要烧房子,起码得烧个三五七天的,这般行事,倒也是战青城的作风。 那门又断断续续的敲了好一会儿,安吉担忧的瞧着那垂了手的浣纱:“爷,她被您打成那个样子,肋骨起码断了五根,再这么下去,会不会死啊。” 堂堂一个将军,贱兮兮的将自家侍女打成重伤,送到前妻的门口去也就算了,还领着战府的管家两人扒在墙角偷瞄前妻的小院,也就算了,欺负前妻的,他还差人去烧人家房子,对于战青城这种性格闷骚别扭的,战安吉已经见怪不怪了。 真不知道战青城这土匪性子是怎么学过来的,想当初出征之前还是个白白净净的战家少爷,回来之后就成了战家大爷! 好在那门磨磨蹭蹭的终是开了,苏凤锦与挽珠探出两个脑袋来,结果瞧见外头光洁如新,那地板都如同水洗过的一般,一时只觉毛骨悚然。 挽珠瞪着那门边角落里的浣纱吓了一跳:“小……小姐,那……那那那是。” 浣纱一头长发凌乱得很,身上素色的衣带了扎眼的血,挽珠吓得躲到了苏凤锦的身后。 安吉远远的瞧着哭笑不得:“挽珠倒真真是个小丫鬟,那人还没死呢就怕成这样。” 战青城深邃的目光落在苏凤锦的身上,不过小半日,他竟觉得分外想念:“我下手自有分寸,左不过就是些皮外伤,内里无碍。” 安吉瞧着都觉得疼:“小的还当您将人打的不残也半死了。” 入夜的风冽冽的吹着,比不下雪的时候还要冷,好似刀一般刮在身上。 苏凤锦瞧见浣纱腰间的荷包,惊道:“那原是去年新年送给浣纱的!” 苏凤锦哆嗦着凑了过去,将她的发拔开,于对面那幽暗的灯盏折射下苏凤锦将这张脸看得清明:“浣纱?怎的是你!” 挽珠探出个脑袋来,顿时红了眼睛:“小姐,真的是浣纱姐姐啊,这可怎么办,浣纱姐姐会不会死啊?若是真死了那咱们是抬去战府还是买个棺材给她寻个好地儿啊?”挽珠掐指算了算,又是一笔不少的开销。真真是当家方知柴米贵。 那蹲在转角处的安吉憋着笑低声道:“爷,怎的那挽珠也是这般呆头呆脑的,小的觉得还是将浣纱唤回来吧,若是再晚些,许就被挽珠弄死了。” 好在还有苏凤锦,她探了探浣纱的鼻息:“还有气,快,咱们寻个床单来,将她先抬进屋去。” 外头冷得很,那风跟冰刀似的,扔这不管不是失血而亡也会冻死的。 挽珠窜回去扯了块床单出来,两人折腾了半天也没将浣纱给台上去,战青城幽幽的看了眼安吉,安吉指着自已诧异道:“我?爷,小的觉得这件事儿还是您亲自去的好,一来彰显您身为男人的魄力,二来,也可同前夫人说说话不是。” 战青城面容严肃好似在思考两军交战之事,沉声道:“不可,若是我去了,她定要让我将浣纱带回去。” “那小的去了,不也一样吗。东屋奶奶瞧着是个温吞性子,可是为人却是个爱恨分明的。”他可不敢去。 两人齐齐望向身后的护卫,七八个护卫只觉背后一寒。 苏凤锦同挽珠搬不动,正愁着上哪儿去寻人,抬眼便见七八个人杀气腾腾气场十足的冲了过来,主仆两吓了一跳,挽珠缩到苏凤锦身后,哆嗦道:“做……做什么,我家小姐可厉害了,你们要是欺负我家小姐,战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战将军知道吧,将北晋灭了国的那位战将军。” 那八个人站得很齐整,齐刷刷的朝着苏凤锦行了礼:“夫人可要帮忙。” 挽珠扯了扯苏凤锦的衣袍:“小姐,这几个人是不是疯了?” 大半夜的窜过来,跟鬼似的。 苏凤锦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有劳几位将她抬回小院里去。” 那八个人十六只手抬着浣纱入了小院,进了里屋,将浣纱砰的一声扔在床上,浣纱若是有力气,定跳起来一人一拳!好歹相识一场竟这般粗手粗脚。 挽珠嚷嚷道:“哎你们轻点儿!轻点儿,别还没请大夫呢,你们就把人弄死了,那还抬个什么劲儿啊,直接席子一卷就埋了。” 苏凤锦拿了包银子,塞给那八个便衣护卫,急道:“我瞧着几位大哥也是个好人,我对这秦淮河一带不大熟悉,还请几位大哥帮我寻一位大夫来。” 那几个便衣护卫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告辞。” 毕竟将军只说将人抬进去,又没说要去请大夫。 苏凤锦:“……” 对于这些来如风去无踪的人,挽珠只有四个字,见了鬼了。 无奈之下苏凤锦只得自己去请,离秦淮河近的地方,她就只知道一个张府,张纪全。 看浣纱这伤似是挺重的,想来请张大人过来会妥当一些,苏凤锦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出了府。 那张纪全早早的便被战青城差人‘请’了来。这会儿听着战青城那么一解释,乐得颠颠的:“你小子也有今天!如今瞧着倒像是那凤锦不要你!姑且念你一片痴心,听说你府上有一株灵药,明日送到我府上去,你差人来老夫府里将老夫从床上拖起来这事就清了。” 战青城扫了眼出了门的苏凤锦,忙道:“她出来了,快,到你上场了。” 因着是将睡梦中的张纪全给‘请’了来,所以田七并未跟在身上。 他递了瓶药给战青城:“给你那些闯入张府的人喝下去毒性自解。” 战青城将药递给身后的八个护卫,难得的道了句谢。 苏凤锦风一般到了街那头,张纪全背着个药箱子追了好几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凤锦!唉你这小丫头片子,平日里倒不见这般机灵,哎呦,追不上了。” 众人就这么瞪着苏凤锦消失在长街的转角,战青城看了看天色,那一抹半圆的月悬在半空,清辉洒满了长安城,和了那满城的灯火,倒影出一段别样的光景。 战青城拍了拍安吉:“好生守着,若是有人闯府,女的准进,男的一律扣下。”她 安吉哭笑不得:“爷您这是要去追前夫人?” 话音初落战青城的身影已经风一般到了街的那头,安吉只得盯着那入了云绣坊的张纪全,二十只眼睛瞪着那扇大门,那脑袋一个一个的往上叠,远远的瞧着好似九个断了的头叠在墙角似的,阴森森的,好几个行人被吓得屁滚尿流嗷嗷的直唤有鬼。 安吉蹲在地上,摸了摸鼻子,一时觉得身为战府几人之下数人之上的管家,呆在这儿有些丢脸,碍于战青城的命令,又不敢离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呆着。 那头苏凤锦朝着张府跑,敲了半天的门,田七开了,见是她十分疑惑,两人一道去寻张纪全,却不见张纪全的踪迹,连药箱子也不知去向,田七一拍大腿急了:“老爷怕是被人绑去给人瞧病去了!” 于是苏凤锦便领着田七往回走,途中路过一处小巷,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同好几个人在打架,她未曾多想,匆匆走了。 战青城收了手,冷凝着那几个人:“回去告诉母亲,若是母亲给她一刀,我便受两刀,若是取她性命,我便毁了整个战府!” 如今老大战云城战死沙场,老三战华英亦死无全尸,府中唯一一个四小姐战华棠又被她逼出了战府,往日里的兄弟情深父子血亲早已经被岁月消磨殆尽,在那个冰冷的战府,似乎永远也只会听见一群下人恭敬的声音,而东屋不一样,东屋的那些笑语与嗔骂原都是出自内心。 战青城第一次入东屋的时候便极喜欢那种氛围,尽管主不成主,仆不成仆,可每一个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着,鲜艳而明亮。苏凤锦,亦坚韧如同一株小草,令人怜惜。 第209章 战将军的苦肉计 苏凤锦领了田七奔回小院,结果瞧见正在替浣纱下针的张纪全,张纪全收了针,颇有一副为老不尊的架势,骂骂咧咧,这明人听不清楚,那暗人可是明明的白白的,这骂的可不就是那对浣纱下狠手的战青城么,这当子苦肉计,也亏得他这般缺心眼儿的能想出来。 “怎的伤成这个样子,如今怕是十天半个月也下不得床了,那下手也真真是个狠心的,这是将人照着死里打,这肋骨都断了五根。” 田七凑了过去,瞧了两眼,狐疑道:“这不是战府那位姐姐吗?瞧着也就皮外伤……” 张纪全咳了两声,将田七拽到身后,掩饰道:“你年纪尚小,自是看不出来。” 田七半信半疑:“哦,可是瞧这面色……” “把家伙背上,回府了。”张纪全拂了拂衣袍,准备离开。 苏凤锦忙凑近前去:“张大人,那她这伤究竟如何?可打紧?” “不妨事,养个小半年的也就好了。”张纪全迈了步子朝外头走,田七提了药箱子狐疑的瞧了两眼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可是那气死,原也不像个半死不活的啊,莫不真的是他看错了。 苏凤锦送张纪全出了府,这才回屋去,屋子里头挽珠正在替浣纱上药:“小姐,你说浣纱这么闷不吭声的性子,又不喜出府,谁能把她伤成这个样子!真真是下的狠手呢,这一身都是伤,奴婢瞧着都心疼。” 苏凤锦执了浣纱的手擦了擦上头的血渍,轻声道:“一切待她醒了再问,你去歇着吧,这里我守着。” “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苏凤锦凝着那一盏摇曳的灯火,面露惆怅:“眼看就要新年了,明日咱们得去买些东西回来布置一番。” 到底是她得了自由的第一个年头,心里头再怎么空落,这日子到底还是要过的。 如今苏凤锦一个被二度休弃的弃妇名声已经一片狼藉,不少人前来欲一睹这弃妇的容貌,毕竟能让赵榜眼与战将军二人将她休了的,到底是少见不是,众人都想知道,这恶妇生得什么模样。 长安城的黎明向来是清净的,未有喧哗,只余有小贩的车轱辘在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挽珠起了身,准备出门去买些东西回来好过年,结果一开门便见昨儿那些女人堵在了门口:“滚出去,滚出长安城去。” “就是,恬不知职的恶妇,休在此处污了长安城女人的名声,哪里来的便滚回哪里去!” “滚!” “那恶妇真真是人神共愤……” 关于苏凤锦的流言一时四处飞起,挽珠气得双目赤红:“你们见天的堵在我家小院门口便算是知职了吗!我家小姐没做错什么事,你们同是女人,作什么要找我家小姐的麻烦。” “打死她,打死这个婢女,她同那恶妇是一路的!” 一群人一窝蜂的涌了上来,挽珠抄了门闩瞪着眼前这群人,哆嗦道:“别过来啊!谁过来,我就跟谁拼了!” 这儿正闹哄哄的呢,那头不知谁哄了一声:“阿秀家的,你家着火了!!” 那为首最闹腾的一个胖妇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这作孽的啊,我的房子啊!!” 挽珠瞪着那火烧屁股一般跑远的人哈哈大笑:“我家小姐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在害理的事儿,让你欺负我家小姐,这下遭报应了吧!” 躲在暗处的安吉哈着气,如今冬末了,虽不再下雪了,可是那风却好似凝聚了一整个寒冬的冷意,吹在人的身上,好似要将血都 凝固似的。 “哎呀,看那西边,好像是你家啊……” “还有那小翠坊后头也冒烟了。” “秋令堂也是!!!” 那火光自长安城的贫民区升腾而起,安吉掐指算了算,大概烧了七八间屋子,那屋子还是战府租出去的,这就相当于战青城自个儿拿那真银票当纸钱烧似的!真真是亏得很。 好在门口的人都已作了鸟兽散,站在中间指挥的姑娘真真是呆若木鸡,大半天亦未反应过来。 挽珠瞧着上空因火而黑了半边的天,眨了眨眼,喃喃道:“莫不是神仙当真显灵了?” 她这般喃着,扔了菜篮子便关了门,转身朝着里屋奔去:“小姐,小姐,欺负咱们的那几户人家家里都着火了!那黑烟可烧了半边天呢!” 最近长安城里头真真是热闹得很,苏凤锦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在那恶妇榜的一号人物! 如今倒好,多了一条,苏凤锦与恶妖为伍,道是欺负她的人都会遭到报应云云,一时间那小院四周的房子搬了个干净,连着路都清静了许多。 那丫鬟跑回将军府的西屋去复命,兰馨扬手便是一巴掌,那张艳丽的面容显得极是扭曲:“混帐!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我留了你有何用!” 那丫鬟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面色吓得发白:“奶奶饶命,奶奶饶命啊,奴婢也不知怎的,那几户人家家里竟都着了火,奴婢原已经给她们施压了,可是谁知……” 秋婆子递了盏茶给兰馨,讨好道:“奶奶何必同一个丫鬟置气,那东屋的如今早已经被休了,瞧她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了。眼下奶奶就该安心等着,这腹中万一是个男子,那可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前儿个魏姨娘还差人送了好些固孕的汤药过来,想来必能有所收获才是。” 兰馨扫了眼肚子,面容扭曲:“左不过才三四日的光景,谁知道有没有怀上!” 秋婆子扶兰馨坐下,笑得谄媚:“奶奶慌什么,这孩子一事,事在人为。” 兰馨扫了眼那跪在大厅里头的丫鬟,烦燥得紧:“苏凤锦那贱人只要活着一日,我这心里头便总觉得不踏实,你不明白,爷瞧着她的时候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我如今又算得了什么!若非是喝醉了用了些东西,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碰我。” 秋婆子将丫鬟唤了出去,这才同兰馨低语道:“昨儿个老奴见爷在主院里头将浣纱一顿好打,那真真是个当死人一样的从后门抬出去的,竟不知为那浣纱寻着了苏氏的小院,如今被苏氏给救了回去。” 兰馨端着茶盏,面容幽暗:“她不是要开个云绣坊么?呵,凭了她那双巧手?若是没了那手,我倒要瞧瞧她还开不开得起来。” 秋婆子眸色微闪:“那东屋的原也不是府里头的奶奶了,您何苦还要将她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将爷的心思引回来才是,莫要因小失大。” 兰馨砰的一声砸了那白玉茶盏,面容因着那份执著而显得越发狰狞:“因小失大?放过苏凤锦才叫因小失大!爷便是如今休了她,保不齐她哪日又会被寻回来!我等不了!她算什么,如今她兄长升了官又如何,到底还是比我父亲的小,你瞧瞧那苏凤锦,从被休到如今,她家里的可曾去瞧过她一眼,想来如今定是恨不能再不同她相认!” 窗外的艳阳天搅弄着寒冽的风,拂落了墙角数朵梅花,整个西屋显得格外的寂静,一只鸟儿栖在窗外的树上叽叽喳喳,兰馨抄了茶盏便砸了过去:“混帐东西,见天的来吵吵!下次若是再瞧见,便往屋顶上搁些耗子药。” 秋婆子瞧得是心肝胆颤的,不敢有半分违侑:“奶奶何等身份,切莫因一只畜牲气坏了自个儿,想对付那苏凤锦,如今她不在战府,有的是法子,何苦要奶奶亲自动手。” 兰馨的手探出窗外,摘了一束梅花恍然大悟:“那苏明央便是再升官,也不过就是个正七品,连朝会都去不得,父亲若是要收拾一个七品小官,可不是轻而易举。” “是呢,听闻那位苏公子好像是个什么……什么大理寺左评事的,同那赵榜眼的父亲在一块儿当差呢。”秋婆子先前去替战青城送汤,无意中听见战青城同大臣们的谈话,原想着寻个得当的时机来兰馨这儿领个赏,不曾想一耽搁,到了如今才用上。 兰馨扯了梅花冷笑:“你晚些替我去请母亲过来,就说我身子不适,想母亲了。” 秋婆子朝兰馨笑道:“奴婢听说,那位探花郎如今又要纳妾了呢,真真是想不到,原还是个妻管炎的李探花如今一转眼的功夫便又要娶,可如今说来也怪,没曾想那陆氏竟同意了,只是答应之后那陆氏便不见了,李探花急得满城的寻人呢。” 兰馨垂眸扯着花儿,总觉这日子无甚意思,既不如苏凤锦与战青城来得反复,又没有李均之与陆雨薇之间来得浓烈深厚,便是她父亲与母亲的细水长流如今她也做不到,诺大个战府便只得她与老夫人以及一个古妙晴,战青城见天的不着家,似要将军营当家似的。 细细想来,那些战青城不是见天的呆在那军营里头么,如今便是当了家,又有什么可想的。 “李府之事与我何干,那陆雨薇原就是个江湖女子,行事乖张得很,同她合得来的可没有几个,如今便是失踪了,她除了那原先的旧地方,又还有哪里可去,呵,身份低贱的到底是配不上这权贵门户的,时日一长了,便一切又要归于原处。”兰馨笑得别有深意,只是不知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苏凤锦的,只是苏凤锦隔得远,便是说了,她也是听不见了,听了也不会在意这些。 第210章 东家长西家短 秋婆子忙称是:“好比那苏氏,只是不知今上如今如何看待此事。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责怪于战府啊。” 兰馨凝着嫣红的蔻丹,面带桃花, 那一腔怒意发泄出来境便平和不少:“原不过就是个苏凤锦罢了,同这战功赫赫 保家卫国的战府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便是个孩童都知道,战府与苏氏要选哪一个。” “还是奶奶英明,如今这府中可就是奶奶一人说了算了,老奴还未恭喜奶奶呢。”秋婆子拍马屁的本事越发见涨,那一张老巴巴的脸笑得皱纹深深,兰馨扫了她一眼,暗自发誓,她便是老了,也要如同老夫人那般,高雅雍容,风韵久存,定不能如这秋婆子一般,满脸的褶子不说,那背也驼了,只剩得一张嘴还活着。 兰馨扯了支金簪子顺手插在秋婆子的发间:“退下吧。” “奶奶,这可使不得,这……” “给你的就收着,区区一支簪子,我也不是送不起。”兰馨扔了梅枝,转身进了里屋。 秋婆子取了簪子在手里头把玩着,瞧她那欢喜的神色,兰馨垂眸嗤笑,有些人,若是给她三分好处,她便愿意像只狗似的跟着你,为你上刀山下油锅。 长安城的正午艳阳高照,时光一晃又是好几日,眼看那春节便越发近了,苏凤锦在那小院里头也已经有六七日了,虽说寂静了些,可是同她在东屋的时候原也没什么区别的。 挽珠从门外头跑了进来,饮了一大杯茶,才道:“小姐,外……外头,外头好多人!好多人来请咱们绣花。” 苏凤锦头也不抬绣着小孩儿的衣服:“你去应了就是。” 如今苏凤锦想着,多绣一些好好生活,所以来者不拒。 挽珠急道:“不是,小姐你去瞧瞧就知道了,好多人呢。” 苏凤锦收了针,同挽珠一道走去了门口,那门口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那些人手里头抱着布,齐整整的站在门口。 苏观锦有些懵:“诸位这是……” “俺,城西的张三,请苏夫人替伸展家娘了绣朵秋海棠。” “我我城西的李四,请苏夫绣朵牡丹……” “我城东的王婆…绣朵芍药…” “那我我,我城西的狗蛋…绣朵,绣朵美人花…” 众人想啊,既然是战将军让她们过来的,那既是平民自然是要越平凡越好,可是在这长安城里头吧,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真真是少之又少,但凡是家里有孩子降生的,多会去请道长取个名字,那名字多半附庸风雅,哪像这些,通俗不说,有个别还庸俗! “小姐,咱们接是不接啊。”挽珠掐指算了算,她们要的工钱虽说不高,可是也不代吧,城西那一片不是属于平民百姓的区域么,这些人出得起这个价嘛?” 苏凤锦眸色微暗了暗:“抱歉,我已经堆了许多件绣品了,暂时绣不完……” “不打紧不打紧,您看您什么时候得空了什么时候绣就成了。” 苏凤锦瞧着这群衣衫素雅的人,微微皱眉:“虽不知你们是哪户人家家里头请来了,烦请告诉你家主人,我苏凤锦养活自己便足矣,旁的,别无所求。诸位请回。” 她拉了挽珠转身便回了屋,这几个人见苏凤锦关了门,一时面面相觑。 挽珠跟在苏凤锦身后,狐疑得很:“小姐,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啊?那些人给的价钱可不低呢,再说了,那些个什么什么牵牛花的,多好绣啊,奴婢都会呢。” 苏凤锦忽的顿了脚步,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叹了叹气:“你不觉得那此人来得太过蹊跷吗?若是长安城的百姓,名字多是翠、诚、秋、一类的,少有张三李四,况且好些花多是富贵花。观他们衣着行礼,皆属上品,想来绝非普通百姓能有,挽珠,你挂个牌子出去。” “小姐,那说不定人家家世普通,就是想绣个富贵花呢。”挽珠戳着手跟着苏凤锦回了屋,屋子里头还烧着碳,那以浣纱在床上已经躺了好几天了,还是不见醒,田七倒是来瞧过几次,就什么早就已经醒了,人家不愿意醒过来罢了。 醒不醒的听得挽珠云里雾里,开始质疑田七的医术,气得男七直跳脚。 苏凤锦复又坐在那绣架前绣着枣树图,那门外又传来敲门声,那敲门声急得很:“苏夫人,苏夫人您救忆秋姐姐吧,苏夫人。” 苏凤锦搁了绣针去开了门,那人挽珠认得:“怎么是你,忆秋姐姐怎么了?” 这姑娘直挺挺的跪在云绣坊门口,哭得一眼泪横流:“奴婢那日去采办东西,遇见忆秋姐姐同一个姑娘去了七皇子那儿,打那之后好几天了,忆秋姐姐都没有回来,奴婢不知忆秋姐姐会不会……会不会被七皇子……给,苏夫人,您与忆秋姐姐向来交好,可不能不管她呀。” 苏凤锦神色微变:“怎会去七皇子府!可告诉宋状元了?” “说了,可是爷同正在红袖坊里头同……” 这话音未落呢,苏凤锦便提了裙摆朝着那红袖坊奔去,红袖坊离这儿原也不远,也就是那么半盏茶的功夫。 她冲到红袖坊,径直便跑了进去,这里头她原是来过的,也曾见过宋仁义,所以摸索着记忆中的路便上了三楼,砰的一声她便推开了门,她的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战青城的身上。 战青城的身旁坐着个美人,那美人软软的扒在战青城的身旁,妩媚多情,战青城捏着的酒盏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忽的生出一种捉J在床的错觉:“锦……” “打扰二位雅兴了,凤锦今日特来寻忆秋。”苏凤锦紧握着拳,视线从战青城的身上挪开,神色木讷,眸色清浅平静。 宋仁义手搭在曲起的腿上,俨然一副浪荡公子模样,他轻抚着怀里的美人儿,笑得满面春风:“苏夫人莫不是打着寻忆秋的名头来见战将军?” 苏凤锦退了一步,沉声道:“忆秋已经好几日不知所踪了。” 宋仁义捏了捏怀中美人的下巴,举止暧昧:“既是来寻战将军的,又何故提及忆秋?” “我是来寻忆秋的,有人瞧见忆秋去了七皇子府便再也不曾出来……” 战青城忽的起身,温声道:“我陪你去七皇子寻一寻。” 苏凤锦望向宋仁义,见他无甚表示,冷声质问:“宋状元当真喜欢这红袖坊何不将红袖坊的都娶回家里去,也好叫旁的人死了待你的那份心。” 宋仁义怀里的美人素指轻抬,点了点宋仁义的胸膛嗔笑道:“状元爷,这位姑娘莫不是你的暗恋者之一?她好似吃醋了呢。” “哦,奴家想起来了,这位莫不是战府被休了的那位?将军既已经将你休了,你又何故再来寻他呢?如今倒好,连忆秋姑娘的名号都用上了,您这脸面,可真真是一点都不剩了呢。”那美人对着苏凤锦一顿嘲讽。 苏凤锦面色微白,为着忆秋只得豁出去了:“宋状元,忆秋当真已经失踪好几天了,难道宋状元就不担心吗?忆秋打小便跟着你,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状元爷可曾想过,她不是一个男人,她还是一个不过年十六的姑娘家!” 见宋仁义只与美人说笑,苏凤锦恼了,转身便走,战青城忙跟了上去。 苏凤锦瞪着他,咬牙切齿:“你跟着我做什么!” “正巧去七皇子府,顺路。”战青城咳了两声,因着想同她一路走,也就没有告诉她,忆秋擅闯七皇子府被护卫打伤,这会儿那两姑娘正在七皇子府里头养伤呢。 苏凤锦急得火上房,偏战青城却没事人似的,悠闲自在:“不劳战将军。” “你我之间是何关系?又何须如此客气?七皇子离这红袖坊可隔了半个时辰的车程,我送你就是。”战青城拉了苏凤锦便出了红袖坊,众目睽睽之下,苏凤锦就这么被战青城拖上了马车。 苏凤锦原是要跳车的,战青城知她的意图,快一步将她抱在怀里,那一瞬间,好似快干死的稻田终于有了水,瞬间所有的不适与苦痛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凤锦只得张嘴咬牙,那牙口伶俐得很,一会儿的功夫战青城手臂便见了血。 战青城知道,她真真是被气狠了,于是伸手轻抚着她的发,嗓音低哑:“锦儿,这几日可想我。” 苏凤锦松了嘴,带着满嘴的血腥味儿瞪着他:“不想!” “当真不想?”战青城瞧着神情木讷又委屈的苏凤锦,心口巴巴的疼着。只望战府能够归于平静,先帝的那桩子事能了一了,如若不然,苏凤锦便会再次被卷进那洪流里头去。 “我作什么要想你!你说休我便休我,说要将我逐出府去便逐出府去!如今你我既已两清,你这又是做什么,战将军,你那府中的妻妾还不够,如今连红袖坊也开始撕混了!呵,日子过得真真是潇洒。”苏凤锦拍开他的手,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出去。 战青城忽的松了手,轻笑道:“逗你玩玩罢了,怎的反应这般大?你既不是战府的人了,却同我也好歹朋友一场。” 苏凤锦抄了茶盏倒在他脸上,气得面色发白指轻发抖:“混帐,谁同你是朋友!下次若敢再对我无礼,我便杀了你!” 第211章 快活似神仙的忆秋 战青城深邃的眸子凝着她,刚毅俊朗的面容里透着几分无奈:“这般恨我?” 苏凤锦坐在他怀里,忽的扯了簪子,朝着他的手臂扎去,战青城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取了个物件出来套百了她的手腕上。 苏凤锦一头墨发散在身后,战青城见过她十六岁老成的模样,几日不见才发现如今的苏凤锦已经长大了,身段拔长,身姿窈窕,那面容亦舒展开来,显得格外的温婉,这会子恨恨瞧着战青城时,又颇带几分巾帼的味道,战青城喜欢得紧。 “这是玲珑袖箭,你只须微微扣动这个机关,那箭便会飞出去。”战青城包覆着她的手,对准了马车里头挂着的一个小香囊,袖箭机关一扣,那箭嗖的一声便窜了出去,那香囊的绳子被划断落了地。 “我不要!你把它取走!”苏凤锦伸了手去扯那袖箭,却发现怎么扯了扯不下,好似被死扣在手腕上了一般。 战青城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闷声轻笑:“我原是答应过你,要替你寻个防身的武器,今日去红袖坊不过是寻宋仁义取这个物件罢了。” 苏凤锦忽的拿手中的袖箭对准了战青城,面容沉冷:“把它取下来。” “送予你防身。” 战青城将她手移了移。 苏凤锦握着袖箭的手发着颤:“战将军,你放过我吧,你既休了我,如今又何必再来惺惺作态!” 战青城无辜的眨了眨眼:“这东西我也不知如何解开。” “你!”苏凤锦气得手抖,那箭便擦着战青城的脸划了过去,一道细微的血痕缓缓显了出来。 苏凤锦心头一慌:“我……” 战青城伸出手指轻擦了擦:“不妨事。” “你到底想要什么!”苏凤锦扯着手上的袖箭,气得面色发青。 战青城捧着她的脸笑:“你同她……虽不十分像,却也难得有几分神似。” “她不是我害的!我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你说过你信我的。”苏凤锦猛的将他的手拂开站了起来。 马车猛的一个停顿,苏凤锦一个不稳又扑进了战青城的怀里,战青城笑似春风:“美人这是投怀送抱?” 苏凤锦扫了眼窗外,见已经到了七皇子府,忙从他怀里爬了起来,转身下了马车。 战青城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七皇子府。 管家倒也不避讳,领了苏凤锦便去了忆秋的房间,苏凤锦还没走进去了,远远的便听见了忆秋那清脆的嗓音。 “果子,给我削个果子,快点儿!那花歪了,没摆正,赶紧去摆一摆,本姑娘瞧着不顺眼。” 接着便是七皇子隐忍的声音:“你!你这女人,你别太过份了!” “原是你府中的护卫伤的我,怎么?想不承认?哎呦,我这手怕是大半年都动不了了,往后可怎么办,那些帐啊,那些田契地契的……” 七皇子咆哮的声音几乎要破门而出:“那是向日葵!一个时辰一个方向,你让七殿下如何给你摆正!” “一个时辰摆一次不就行了?哎,那院子里头多持些向日葵啊,我瞧着甚是喜欢。”忆秋啃着果子,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那腿和手还以木棍捆着,面上也包了大半脑袋的纱布,瞧着真真是凄凄惨惨切切! 七皇子见了战青城,朝着他便扑了过去,整个人挂在了战青城的身上,哭哭啼啼委屈巴巴:“战将军,你可要为七殿下做主啊,这个女人,夜半三更的偷爬七皇子府的墙也就算了,如今竟还说本殿下不是男人!!要本殿下在这儿伺候她直到她伤好,战将军,你快把这女人送回状元府去吧!” 战青城微微使力,将人从身上撕了下来:“堂堂七殿下,哭哭啼啼可不好。” 七皇子委屈的指着那躺在床上无病呻吟的忆秋气得咬牙切齿:“不关我的事,原就是这个女人坑的我,这大冬天的,我上哪儿给她找向日葵去!仅得的这一株原是御花园的花房里头养出来的!父皇还赏给了我,她要一百盆,我上哪儿找一百盆去,这个女人简直,简直无理取闹!” 忆秋见了苏凤锦,欢喜得很:“苏姐姐发,你怎么过来了,我正想着过几日让他抬我去云绣坊寻你呢。” 苏凤锦将手腕上的小袖箭藏了藏,来到床边,瞧着这模样悲惨的忆秋心疼得紧:“你这是怎么了?伤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大事,躺几日就好了,倒是太红,她伤得可比我重多了,这会儿已经被那顾公子带去养伤去了,哎你说,这顾公子跟那太红是不是有点匪浅的关系啊,我听说,顾二公子的未婚妻便姓姜来着,大婚那日那姜小姐逃了婚了,你说,这二人会不会是冤家路窄?” 说起八卦来,这忆秋真真是卦得一手好消息!什么样的实话到了她这儿都要加上听说二字。 苏凤锦想起在河岸边给她送大氅的那位姑娘,不由皱眉:“你们好好的来七皇子府做什么?” 七皇子窜了过来,哼哼道:“做什么?定是觊觎本殿下的美色!想对本殿下意图不轨,那日她还带着满身的伤逃到本殿的温泉池子里去了,想本殿下清清白白的身子……” “你也忒不要脸,本姑娘那是逃命懂不懂,你这府上新招的都没一个有眼力见儿!本姑娘被打成这样,你一个大男人那儿是哭哭啼啼,你合着你上战场的功劳原都是旁人替你挣回来的不成!哦,也是,我可听说有叶丞相这位绝代军师在,你顶多也就是拿着把枪在战场上杀几个人呢,连脑子都用不着动。” 忆秋这嘴向来是最毒的,这会她蜂针似的,戳得七皇子是满头的包,失了为将的气势不说,男人的脸面也丢了个干净。 “你你!你这个泼妇……”七皇子到底比不得忆秋这种混迹江湖的,那战场上的男人多是直来直往,若是有什么矛盾火气的,打一架也就两清了,哪像长安城,七皇子若是打忆秋,那叫不是东西,若是任着忆秋骂,那又忒不是东西,一时陷入两难境地,只觉这女人真真是不好惹。 忆秋用无事的手拉着苏凤锦,扬了扬下巴:“我要同苏姐姐说话,你们自便。” 七皇子哼哼道:“当本殿下喜欢呆在这儿似的。” 嘴上这般说着,手又贱贱的凑上去,替忆秋盖了盖被子,这才拉着战青城出了这院子。 苏凤锦瞧着七皇子那举止,一时有些忧心:“忆秋,你这伤……” 忆秋晃了晃绑了竹片儿的腿:“没什么大碍,就是摔下来的时候扭了脚,被他们打了几棍子,别瞧着我现在惨兮兮的样儿,这几天都恢复了,左不过就是吓吓他,谁让他这般嚣张!” 苏凤锦暗自松了一口气:“你府上的丫鬟来寻我,我还当你是出事了,吓了一跳。” 忆秋神秘兮兮道:“雨薇姐姐在你那儿如何了?” 苏凤锦神色微慌,忆秋笑得懒洋洋的:“你不用替她瞒着,这长安城里头她也没有什么去处,独独认得你一个,你如今又被休了,我同她说过你那红袖坊,她若是不傻气的话,自会去那儿寻你。” “李探花要纳妾之事,我原也是听过,只是却未轻信。” 忆秋拿了个果子塞给苏凤锦:“这果子好像叫什么蛇果的,瞧着像苹果,却不是苹果那个味儿,是从临海运过来的,你尝尝可喜欢。” 苏凤锦捧着果子吓了一跳:“蛇果?可招蛇?” “不招不招,我也不知是个什么缘由,能吃的。味道比苹果要甜上一些。”忆秋很喜欢这果子,七皇子便差宫里多送了些过来,没两天就被她吃得差不多了,七皇子锤胸顿足,不知是作了什么孽,竟要认识忆秋这样的霸道妮子,可是一转身还是颠颠的跑去替人家张罗果子。 “她还好,来的那日哭了一宿,饿了一天,同她谈了谈,最近也开始和我一道学着刺绣了。”苏凤锦想起陆雨薇绣的花,七歪八扭不说,那一枝梅花硬是绣成也鸡爪子,因着多了两个人,所以院中总会显得热闹些,这样一来,倒同东屋的日子似曾想识了,只是少了一个战青城罢了,想来,也是不打紧的。 忆秋悄扯了扯苏凤锦的衣袍低声道:“我听七皇子说,那日战将军入宫请罪,今上生了好大的气呢,他竟敢休了你,也忒不给今上薄面了,今上将他一顿好打,他还是被人抬走的呢,其实……,其实那红绣坊……”是战青城让安吉转交给她,再让她交给苏凤锦的。 苏凤锦定定的瞧着她:“其实什么?” “其实我倒觉得,战将军挺好的。”忆秋的消息原就是最灵通的,这几天听着那外头的探子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外头的趣事,对战青城这个人多少也有了些了解,虽然她并不知为何战青城非要休了苏凤锦不可。 苏凤锦猛的起身,面容阴沉:“忆秋,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忆秋忙打着哈哈:“你别生气啊,我同你开玩笑呢,如今卿如玉也殁了,你又走了,战府里头当家做主的女主人不就是兰馨了吗,我是担心那兰馨会对你下手。” 一个因爱成狂的女人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先前兰馨坑了苏凤锦那么多次,若非是苏凤锦性子好,换了忆秋,那兰馨都不知死了几百次了! 第212章 战府事变 苏凤锦坐在床边削果子:“我如今已不在将军府,想来她也不会再对我怎么样。” “听说那长安城一群无所事事的妇人将你的云绣坊给堵了?那群女人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你若是凶一凶,想来人家也就不敢上门闹事了,你也莫慌,且等几日,待姑奶奶好了,再去收拾她们!”忆秋这性子原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如今若有人闹事儿,她定比谁都高兴。 “无妨。你好生养着,若是想来云绣坊,来就是了。”苏凤锦只字不提宋仁义,想来,如今忆秋同宋仁义之间,亦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即便如今宋仁义那倾城绝艳的未婚妻寻了回来,他却也依旧流连于红袖坊中,那一段天然的风韵越发益气,不减分毫。 忆秋笑意难得憨厚:“我还惦念着姐姐做的梅花千层糕呢,那些花瓣我已经差人晒干啦,苏姐姐,你拿回去多做些。” 于是苏凤锦出府的时候手里头又多了一个篮子,篮子里头尽是花瓣,天色暗沉沉的阴在头顶,苏凤锦紧了紧衣袍,将披风上头的的帽子戴上,哈着手朝巷弄里走,苏凤锦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不敢走小巷,便沿着大道急匆匆的走着,因着入夜下雪了,又逢近新年,所以家家户户都挂着那红亮的灯盏。 有几个孩子正拿着小烟火在放,衬了暗沉的夜色,那烟火绽出五彩的光,苏凤锦盯着那烟火发着呆。 几个孩童看看了眼苏凤锦,并不搭理,只自顾自的玩着,一个卖糖人的老爷爷挑着担子走了来,见了苏凤锦,搁了担子做起糖人来,几个孩子纷纷围了上去,闹着要糖人儿。 那老头儿苏凤锦是有些印象的,先前战青城同她一道出来玩的时候便遇见过,他原也是个将士,后来因着家中夫人当了逃兵,夫人与孩子都未留下,他最终落了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名声,却独独战青城,对他从未看轻过。 “夫人,当日爷给了小的一大笔钱,道是日后让小的见了夫人便替夫人做一对。”他将两个糖人递上前去,那糖人捏得惟妙惟肖,真真是同苏凤锦与战青城极像。 她扫了眼闹腾的孩子,只觉心里头空荡得厉害,先前的那些,再拿到如今重演一遍,又有什么意义呢,战青城同她终究是没有干系了。 “给这几个孩子捏几个吧。”她失魂似的往前走。 这老头儿忙唤住她:“夫人,如今天色已经见晚了,这雪眼看就要大了,夫人这个时候怕是回不去云绣坊了。” 苏凤锦垂眸苦笑:“怎么战府那些事儿连你也知道了吗?” “如今这长安城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将军府,夫人若不嫌弃不妨在小舍休息几日。”他待苏凤锦礼数周全。 苏凤锦瞧着那一望无际的灯盏,茫然得很:“不了,我得回去,否则小院里头的人会担心的。” “那,小的这儿有把伞,夫人撑了伞回去吧。”这老头儿取了伞交予苏凤锦,目送她离开。 “孩子们,都过来,方才那位夫人差老夫送你们每人一个小糖人……” 身后的声音一点点的消散在风雪里,到了日暮沉尽时,那风雪当真越来越大了,狂风似要将人吹走一般,苏凤锦连伞都打不开了,身上烟青色的披风被吹得冽冽作响,整个人如同行走在冰窖里头似的,身上仅余的温度亦要随着寒冽的风吹走一般,连着血液都已经有了开始凝固的迹像。 如今再有几日便是新年了,道路上的人纷纷向着两旁的小店躲避风雪,独独苏凤锦一人在这长道上踽踽独行。 那北面的长巷子里一股强风袭来,苏凤锦一脚从略厚的雪地里头抬出来,一个不稳险些扑到了地上。 战青城一直跟在她后头,长手一伸便将她带进了怀里,那墨狐大氅瞬间将苏凤锦裹了个严实,那些风雪与寒冷仿佛离开了长安城一般,苏凤锦抬头看他,赌气道:“别来管我,省得旁人见了再说闲话。” 战青城将狐裘大氅分了一半给苏凤锦:“若是将你扔在这儿不管,旁人若是见了,岂不是会说本将军不是个东西,竟对前妻见死不救?” 苏凤锦被他护在怀里,忽觉这个人如山般沉稳,总能在必要的时候给她一个后背胸膛,如今想来,又觉娇情,既然已经被休了,如今又要去想那些作什么。 好在如今晚来天骤雪,行人匆忙,少有人去注意那滂沱大雪中的苏凤锦与战青城,便是注意到了,隔得那样远,又看不清楚,也认不得谁是谁。 两人寻了一个转角处停了下来,战青城将苏凤锦护在那角落里,透过那户人家后门那盏灯细细瞧她,眼角带笑:“看来你我只能在这里呆一宿了。” 此处地势颇偏,而且大雪封冬,少有人来,那巷弄又窄,鲜有人会看向这个巷子,苏凤锦推了推他,推不动只得道:“你让开,我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莫不是养了个小白脸了?想不到苏夫人的速度倒是快,前脚刚与我和离……”战青城凝着苏凤锦,半开玩笑。 “不是前脚,你休了我已经十二日了。”苏凤锦抬头,那双木讷的眸子里溢着些微的苦涩,她忽觉委屈,分明战青城成亲的前一日还是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变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里,总让人容易将真的想作假的,又将假的看成是真的,然后抓着那假的死不放手,百般指责。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眼底透着浓浓的笑意:“我知道。” 冷风肆意而起,雪迷了苏凤锦的眼,对于这个人冰冷之外的温柔,苏凤锦越发难以招架。好比那些情人,便是被伤了,却还是渴望他能够回来,苏凤锦倒羡慕起那些绝决的人来,好比卓文君那首白头吟。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而再看看她自己,如此藕断丝连不干不脆,到底太过优柔寡断。 战青城看了看满天的风雪,淡道:“锦儿,离开长安吧,去哪里都好, 不要再回来。” 苏凤锦那胸膛里头仅有的几分暖意被打消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暗想,在如今看来原不过就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 “我要去哪里干将军何事。这长安城我呆着甚好。” “你莫不是还对本将军念念不忘?怎么?难不成只有本将军能满足你了?苏凤锦,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你先前不是要自由吗?我给你了,你如今又何必再自己送门上来,让我碰。”他忽的俯身,捧着苏凤锦的脸便亲了下去。 他刚刚碰到苏凤锦的唇便尝到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儿,苏凤锦恨得咬伤了牙肉,朝着战青城便是一巴掌,恨恨道:“滚!” “苏凤锦,你这假正经的毛病可真是,半分都不曾改。”战青城凝着苏凤锦面目含笑。 苏凤锦气得手直发抖,推开战青城,那猛烈的风雪便向她袭来,雪下得又大又快,棉花似的往下掉,一副要将这长安城埋了的架势,苏凤锦气乎乎的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 道路两旁的灯盏在白雪的肆意下灯盏暗淡,战青城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苏凤锦走得很快,连着跌了几跤,浑身都冷透了,鞋子也被雪印湿了,脚冻得僵直,身后那道身影不远不近的跟着,苏凤锦转身瞪着战青城,大喊:“别跟着我!” 战青城指了指前头:“顺路。” 苏凤锦只得气乎乎的继续走,大雪肆意的长安长街一望无际,苏凤锦已经看不见前边的路了,因着战青城在,硬是撑了一口气,咬着牙往前走。 战青城凝着她那削瘦又单薄的背影叹了叹气,乎的上前,一掌便将苏凤锦打晕了,打横抱了起来,转身进了龙门客栈。 客栈里头挤了不少的人,众人正在对苏氏恶妇一事高谈阔论。 “唉我说听啊,那战府的恶妇这一次原也是因为水性扬花才被休的,只不过这战府碍于面子,这才寻了个由头当着些大臣的面儿休了她。” “不对不对,照你这么说,这嫁到赵府水性扬花,到了将军府也水性扬花,那总得有个姘头吧。那姘头是谁?可有人知?” “战将军瞧着身长八尺英朗神俊的,那方面不可能不行吧?” “这可难说,你没瞧那战府里头好几个妻妾,这回朝也有两三年了吧,怎的却一个子嗣的消息也没有,要我看,这男人哪有不喜欢美人,定是他出了什么问题,啧啧,只是不知那弃妇是何滋味。” “怎么?你还想尝尝她的滋味不成?如今大半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啧啧,倒是可怜了战将军,一代战神,竟因着那苏氏恶妇头上顶了绿,哎我可听人说那苏氏恶妇就住在秦淮河边的云绣坊里头,啧啧,哪日若是醉了酒找着女人,你倒可以去……” 那人的话戛然而止,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战青城已经一手抱着苏凤锦,一手掐上了那人的脖子。 咯的一声响,那人一句遗言都未讲完便两腿一伸咽了气。 这长安城里头的人多半都是有权有势的,这个地段恰巧是顶繁华的地方,龙门客栈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会儿纷纷亮出了家伙。 第213章 我妻唯我欺 战青城甩开手上死了的人,缓缓来到另一个人跟前,嗓音低沉杀气腾腾:“接着说。” “说…说什么,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谁,我我……我义兄可是肖副将军!你你……”这人同那贼眉鼠眼的也差不了多少,战青城扯了唇角冷笑,同肖富贵是一丘之貉,也难怪他这般有恃无恐,如今那肖富贵可颇得圣上眷顾,在朝中当了个御林军右翼将军,神气得很。 战青城忽的松了手,眯着眸子凝着他:“是吗?” “你胆敢杀人,你今天死定了我告诉你,待我去请了我那兄弟过来,我告诉你,我兄弟就在楼上,小二,去,把我兄弟叫过来,今儿爷倒是要瞧瞧,他还能如何放肆,掌柜的,你赶紧去报官,今儿爷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衣着光鲜,面容属于那见之难忘的,主要是还是因为这人嘴边的一颗媒婆痣,加之身形又显几分丰腴,所以瞧着真真是一副媒婆的样儿。 那肖富贵听说有人来找他兄弟的茬,飞一般的窜了下来:“哪个混帐如此不识好……”歹这个字还没说完,被战青城阴沉沉的眼神吓着了,险些从楼梯上滚下来,要说战青城这知名度是极高的,可是见过战青城的却没有几个,毕竟当初战青城凯旋回朝时脸上戴着头盔,那头盔又略遮脸,所以在场的人虽出来夹道相迎,却不曾瞧过战青城的真容,再加上他又不常跟那些三教九流之辈撕混,认识他的就更少了。 让肖富贵更傻眼的是,这战青城竟抱睡着的女儿一般抱着苏凤锦,苏凤锦这会儿伏着他的肩膀上,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怎么着了,闭着眼睛安静得很,加之战青城与苏凤锦又戴着帽子,所以肖富贵一时没认出来那是苏凤锦,肖富贵总觉得苏凤锦虽生得娇小玲珑,可是这抱女儿的姿势……实在有些怪异。 若说是战青城的新欢吧,似有不妥,若说是战青城的女儿,这,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女儿。 “战将军何故在此!你休我姐姐的那帐我还没同你清算,你倒好,跑到我面前来了!怎么?刚弃了我姐姐,这就寻了个新欢了?。”肖富贵也没给战青城好脸色,毕竟是在一群狐朋狗友面前,这个面子还是要的,这个气势还是要咬牙撑起来的。 客栈里头的人连拍手称好:“好!肖哥哥厉害,快快收拾了这人,他已经杀了人了,可不能让他走了,他那怀里的小娘子指不定就是他抢来的,搞不好这人还是个采花贼,在下不过说了那苏氏恶妇几句,他竟把钱兄活活掐死了!” 这人真真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没死在战青城的手里头,如今怕是要死在肖富贵的手里头了,然而他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儿,对着肖富贵直唤委屈:“哼,那苏氏恶妇原就是个水性扬花的贱货,也不想想,如今那云绣坊开在红袖坊不远处是几个意思,不就是缺男人吗……” 肖富贵猛的跃过栏杆,面容阴沉:“闭嘴。” “怎么还说不得了?先前你可还同我们一道说那苏氏恶妇的不是,如今怎么又装起清高来了。”这衣着华贵的也不知是哪家公子,高傲得紧,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肖富贵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想死就闭嘴。”他同这些人一起说苏凤锦,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年少不更事,如今每每想来都恨不能将当年那点良心挖出来吃了,偏这个不怕死的还在这儿给战青城送人头。 因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凑得近了些,肖富贵看清了战青城怀里的人,吓了一跳:“她她这……” “哼,先前你是怎么对着我摇尾乞怜的,如今倒装起来了,我倒是忘记了,你同那苏氏恶妇原也算是一家的,怎么?如今见不得了?呵,细说起来,你同那苏氏恶妇亦无血亲干系,怎么?她是何等的风骚 竟连你都勾了去。” 肖富贵气得手抖,反手便是一巴掌:“闭嘴!” “你敢打我,姓肖的,你因为那个贱人连我这个兄弟也不要了,好啊,好得很,今日我便去那云绣坊里去,看老子不干……”他话音未落,战青城掐着他的脖子,杀气腾腾:“我不会杀你,不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人拍着战青城的手,一张脸因着没了氧气涨得通红。 战青城扫了眼肖富贵,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掐晕了:“听闻军医近来正在试验一种新药,将他送过去。” 肖富贵虽征战沙场也有一年多了,可是这么一伸手便随心所欲的杀人,还是从未有过的,尽管某一瞬间肖富贵有过那个念头,可是因着前尘往事的孽障,如今竟成了他的束缚。 “放心吧,我定好好吩咐军医。”肖富贵提着这昏过去的人出了门,那门外头的风雪灌了进来。 掌柜的好不容易领了不远处衙门里头的铺头过来,那捕头见了战青城立马转了舵:“此人伤人在先,这位公子乃是自我防护,错不在这位公子。” 众人一时傻了眼,掌柜的不敢得罪捕头,亦不好说战青城的不是,只得眼睁睁的瞧着那捕头领了人出了龙门客栈。 战青城眯了眯眸子,杀气腾腾:“若再听见谁议论苏氏,去云绣坊捣乱,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只觉背后一寒,各自低了头忙各自的事,不敢再看战青城。 那掌柜的被战青城扫了一眼,吓得直哆嗦:“爷您……您……” “一间上房,可有?”战青城砸了一锭银子,掌柜忙道:“有有有有,小二,快领这位爷去上房。” 战青城便这么一直抱女儿似的抱着苏凤锦上了三楼,因着战青城人高马大的,苏凤锦那身形裹在大氅里头显得格外的娇小,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不知那怀里抱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小二特地挑了间最好的给战青城,那屋子里还生着碳,暖和得很,他小心翼翼的将苏凤锦放在床上,又打了热水来,脱了她的鞋袜,摸着她那精致小巧却又冰冷的脚微微愣神。 那脚趾生得粉嫩且圆润,脚指甲剪得很齐整,因着冻得冰冷,泛着微微的苍白色,战青城鬼使神差的握在手里把玩,好在屋子里生着碳,倒不觉冷。 战青城把玩了好一会儿,这才将脚轻轻放进热水里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她按着。 苏凤锦的脚很小,战青城一只手掌便轻易的握住了,那细嫩的触感胜过最上等的丝绸,战青城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替她洗了脚,又为她更衣,这更衣吧,要更得面不改色且一本正经不作他想,对于一个已经食髓知味的男人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苏凤锦折腾了许久,这会儿大约是累了,又因着被打晕了,所以睡得很沉。战青城做贼似的爬到苏凤锦的身旁,轻手轻脚的将人揽进怀里,一时只觉浑身大火烧得炽热,抱了好一会儿又将人松开,去了阳台外头吹冷风,待火气降了些,又钻回屋子里烤火,烤了好一会儿的火才爬进被子里头去。 如此反反复复的在被火烤与北风吹,以及温香软玉之间排徊了许久,直到黎明初升,那股子打了鸡血似的热情还是未消退。 苏凤锦睡得不踏实,趴在战青城的胸口迷迷糊糊的伸手扫了扫他的胸口,嘟囔了两声,翻也个声,那声音好比一碗烈药,战青城咬牙切齿:“你就尽管折腾我,哪日尘埃落定了,这仇我定要报回来。” 苏凤锦往战青城的怀里钻了钻,她历来是怕冷的,若是夜里战青城这个大火炉子不在身旁,苏凤锦的被窝便是整夜整夜的冷着,便是搁也汤婆子也是冷得厉害,她原就是那样的体质,一时难以变改。 那窗外头传来鸡叫的声音,苏凤锦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娇哼了一声,身旁的人当即化作一条狼,忽的便将苏凤锦压在身下,那炽热的吻如雨点般落下,苏凤锦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于是便任着战青城欺负了个够。 战青城见她呆头呆脑的,原是想忍着的,谁知她没拒绝,那便是同意了?于是便大刀阔斧开始动手,苏凤锦有些茫然,她做梦的时候原是梦见战青城的,只是梦境里是那一棵樱花树,她坐在树下绣花,战青城坐在桌前批折子,偶尔写个木笺挂在树上,苏凤锦喜滋滋的去瞧,便瞧见好木笺上头挂着休书二字。 战青城捧着她的脸,嗓音低哑忍得甚是辛苦:“发什么呆?你若点个头,那我可就真把你办了。” “嗯?不是梦么?”苏凤锦捧了手捧着他的脸,那眼睛里面一半是碧蓝的天,一半是湛蓝的湖,清澈而干净,似清晨的雾,微微缭绕,透出一股子令人无法自拔的清纯之感。 在苏凤锦愣神的当口,战青城轻笑:“这可是你自已说的。” “嗯……嗯????” “混帐!!” “……” 站在外头的端茶送水的小二默了默,这折腾到大半夜的他是见过的,折腾一整个晚上的着实少见,真真是可怜那位姑娘了,那小身板儿,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第214章 新年将近 待到正午,苏凤锦才恼羞成怒的出了房门,战青城跟在她身后,咳了咳,面色微红,一脸尴尬:“昨日分明是你睡着了扑到我身上直嚷嚷着冷,如今倒怪起我来了,你做梦的时候还在唤我的名字,你且说说,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苏凤锦忽的顿了脚,站在龙门客栈门口咬牙切齿:“你闭嘴!” “好好好,闭嘴。只是不知夫人您是走半个时辰的路回云绣坊呢,还是坐在下的马车去云绣坊。”战青城满脸宠溺,顺着苏凤锦杆子便往上爬,真真是个厚脸皮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听着这意思,这女人怎的要回云绣坊? 苏凤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理也不理抬步便朝外走去,战青城凝着她的身影,到底没有跟上去。 安吉低声道:“爷,今上传您马上进宫。” 肖富贵骑了马过来,匆匆下了马沉声道:“我今儿早晨去当值的时候听说皇后拿了些什么去见了今上,今上生了好大的气,已经差人将将军府围起来了,你去的时候当心些。” 战青城垂眸轻笑,眼前的雪还在下,只是雪下得小了许多,和了那半出不出的太阳,让人觉得有些沉闷,似有块石头悬在头顶随时要掉下来似的,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该来的总会来。走吧。”战青城理了理衣袍,既是今上急召,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倒径直去了。 肖富贵坐在战青城的马车里,朝那往前走的苏凤锦道:“可上车?” 苏凤锦头也不会:“滚!” 肖富贵啧啧称奇,这人瞧着原也是个温婉的,怎的硬是被战青城给扯成了这个样子,瞧着泼妇似的。 “姐姐,你去哪儿,我捎你一程。正巧我要回府一趟取些东西,你若是回云绣坊,咱们倒也顺路。”这肖富贵的脸皮也是个厚的,笑盈盈的同苏凤锦打招呼。 苏凤锦怔了怔:“怎么是你?” “姐姐失望了?姐姐希望来的那个人是谁?”肖富贵扒在马车的窗口,笑意风发的瞧着苏凤锦,这张小白脸在那风沙肆意的边关晒了一年余,黑了不少,如今在长安城里头呆了两个月,又白了回去,如今虽身着御林军的禁军服,可是瞧着却活脱脱还是那个纨绔子弟的样儿。 苏凤锦上了马车:“没什么,一会儿在云绣坊停一停就好。” 肖富贵凝着苏凤锦脖子上那好几个红印子忽的扯了一根丝巾递给她:“昨儿有蚊子吗?怎的脖子被叮成这样。” 苏凤锦下意识挡了挡,接了肖富贵的丝巾系了起来,咬牙切齿:“有狗,狗咬的。” 真真是混帐,她就不该同战青城去七皇子府,更不该同他一道走,若是昨儿夜里留在那老伯那儿,许她也不会把自个儿给丢了。 肖富贵憋着笑,指了指外头,马车绕了路,路过将军府,那将军府外头尽数被官兵困了起来,苏凤锦心头一跳,趴在窗口细瞧了瞧差异道:“那不是皇宫里头的兵么?怎会在将军府外头?莫不是将军府出了什么事了?” 肖富贵笑盈盈道:“管他呢,他既休了姐姐,如此便当是个报应,倒也让人心情爽利。” 苏凤锦纠着帕子,复又坐得端正了些,想来也是,如今战府成也好败也好,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她原也不是战府的人了。 “可知是因着什么事?”苏凤锦是知道的,肖富贵如今成了御林军右翼将军,皇帝跟前的红人,宫里头的若是有什么动静,他原也当是头一批知道的人。 肖富贵笑意纨绔,手搭在曲起的腿上,学倚着软枕,懒洋洋道:“我也不知,似是与皇后有关。” 皇后是七皇子的生身母亲,而先皇后是殁了的废太子的生身母亲,太子殁了,便只剩了个病病歪歪少入朝堂的二皇子,以及一个背景雄厚的七皇子,另外一个小皇子,年不过五岁,估且不算。 苏凤锦实想不明白,战府同皇后又有什么样的渊湖。 肖富贵见她神色凝重,轻拍了拍她肩膀:“你怎的这般上心,莫不是还念着他呢?我看他这一回入宫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凤锦远远的扫了眼战府,战府停了车马车,那魏夫人自马车上下来,兰馨迎了上去,至于说了些什么,苏凤锦也不得而知了。 “我念他做什么。”她垂眸,笑得有些自嘲。 肖富贵眸色微暗,轻声道:“长安城到底不是个好去处,又乱又肮脏,姐姐,我同明央哥前段时间商量了一下,替你在齐英山寻了一处好地,那儿山高水秀,是个不错的去处,待过了年,你便过去,那里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你只管住就是。” 苏凤锦纠着帕子,嗓音微哑:“不了,这长安城,挺好的,我总不能一直让你与大哥出银钱来养我。” “不妨事,我无妻无妾的,如今又在宫中当值,粗茶淡饭多一个你,倒也是养得起的,再说了,明央哥不也是么,无妻无妾,如今苏姑父可愁了呢,还在想着怎么替明央哥寻一门好亲事。” 苏凤锦的一颗心全在战青城的身上,一时有些愣神,好一会儿才目光茫然的望向肖富贵:“嗯?明央哥的亲事?是哪家小姐?” 肖富贵头疼不已:“打从战府过你就跟失心疯似的,他都休了你了,你怎的还要这般记挂着,你瞧那赵阮诚,如今是有妻有子的,那日子不知过得多好,再过个一年的光景,那战青城这回若能撑过去,必也是赵阮诚那样,你该往前看。” 嗯,给战青城那种人渣添点堵,人生也是很愉快的。 “我只是想着浣纱的伤如何了。”苏凤锦寻了个借口,神色却骗不了人。 肖富贵也不点破她,指了指马车外头:“云绣坊已经到了,我同你说的齐英山的一处静地,你也考虑一番,莫让明央哥与我白忙活一趟。那清幽的生活原也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吗?” 苏凤锦下了马车,敲了敲云绣坊的门,那马车的车轱辘声一点点的从苏凤锦的身后离开,她站在门口,目光呆沉,心想着,战青城进宫,莫不是因为他休了自个,毁了今上脸面,这才被今上给唤了去?可如今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天子跟前,若说这会儿今上才知道,那未免也忒娇情了些。 挽珠抄着一把刀开了门,嚷嚷道:“你们再来捣乱我就同你们同归……小……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去状元府跑了好几趟都没瞧见你。” 苏凤锦入了屋,顺的关了门,陆雨薇坐在躺椅上磕瓜子,懒洋洋的烤着火:“怎么失魂落魄的?没见着忆秋那小丫头?不可能啊,你可是一夜未归。” 这陆雨薇起初并未想过要来红袖坊的,她在这长安城的暗巷里头呆了几天,后来遇着了几个乞丐,那乞丐道是她睡了人家的地盘,她恼羞成怒这才去寻了苏凤锦,没曾想苏凤锦倒也乐意收留她,于是一来二去的也就住下了。 苏凤锦坐在软塌旁的椅子上坐下,将桌子上搁着针线篮子理了理:“忆秋没事,她过得很好。”有人那么随着她折腾,真真是顺风又顺水的,能不好吗。 陆雨薇磕瓜子磕得很响,搁了瓜子皮儿,笑盈盈道:“想来也是,忆秋那小妮子原是最机灵的,谁能欺负得了她,啧,我倒觉得,最近七皇子想来定受了不少的罪。” 挽珠捧了饭食进来:“可不是,忆秋姐姐那性子,谁碰上了谁倒霉。小姐,你这会儿才回来,先用饭吧,大清早就一直热着呢。” 苏凤锦因着早上那番折腾,路上又跑了这么久,也实在是饿了,扫了眼床上还躺着的浣纱问了句:“浣纱可醒过?” 挽珠愁得很:“没醒,好在这些日子进得汤药了,约也算是一桩好事。想来也快醒了吧。不过,像她这种会自己爬起来如厕的病人,可真真是少见。” 陆雨薇拍了拍胸口,扔了一把瓜子皮:“可不是,那日夜里起来,结果就见她在院子里头蹦哒,那三更半夜大雪纷飞的,我还当是见了鬼。后来还以为她醒了,同她说话也不搭理,说来也怪,她这多是皮外伤,肋骨也好得贼快,怎的就是不见醒,不如咱们明儿换个法子?” 挽珠给苏凤锦夹了两筷子菜:“什么法子……唉,小姐你慢些吃,昨儿夜里你在哪儿歇的?那样大的雪,奴婢走了半条街,栽进了坑里,得亏陆夫人来寻,要不然不冻死才怪。” 苏凤锦扒饭的动作顿了顿:“寻了个客栈睡了一宿。” “那就好,奴婢还怕小姐出什么事呢,小姐,你脖子上怎么围了块丝巾?这大冬天的,若是冷奴婢将那围脖给你寻来,比这丝巾要暖和得多了。”挽珠盯着苏凤锦那脖子,一脸狐疑。 陆雨薇两眼放光,忽的便将苏凤锦的丝巾扯了,瞧着她那脖子哈哈大笑:“你倒说说,昨儿在哪个人的床上翻滚了?瞧着这印子,啧啧,真真是激烈。” 苏凤锦忙捂着肚子,面色沉凝:“自己挠的,为免你们多想,就用帕子系了。” 挽珠瞪着帕子上头那个贵字,有些傻眼:“小姐,这是肖少爷的帕子啊,奴婢开门的时候还瞧见一辆马车走了,你同肖少爷莫不是……” 苏凤锦扯了她手里头的丝巾系了脖子:“胡言乱语,原是我自己挠的。” 陆雨薇两眼放绿光:“当我们瞎?” “……” 第215章 战府满门入狱 冬日里的夜总显得格外的长,战府满门齐聚一堂,魏兰馨纠着帕子忐忑不安。 那大厅里头的站着的丫鬟婆子与奴仆纷纷暗自猜测,外头的兵马这是第二次围了战府了,只是不知这一次是不是如同上一次那般,能够轻易的了事,一时大厅里头叽叽喳喳甚是嘈杂,兰馨望了眼自家娘亲,紧着帕子,面色沉凝。 魏夫人是得了消息才过来的,原是想着,战府如今怕是回天乏术了,不妨让她女儿求个和离书,自此离开战府,也好过在这战府里头陪着他们死,魏夫人只得这一双儿女,打小便疼得紧,如今战府生了这样的事,怕是荣华难续了,她可舍不得自家女儿这般呆在战府里头受罪。 面对那略嘈杂的诸人,老夫人坐在大厅前满面镇定,手里头的权杖狠狠一砸:“慌什么,老身生于权贵之族,什么样的风浪不曾见过!今上便是要拿战府是问,也得问一问我镇国候府答应不答应,如今不过一点风吹草动就将你们吓成这样,岂不失了我将军府的气势!都把腰板挺起来,老身倒要看看,这战府他敢是不敢动!” 这老夫人同今上原也是一辈的,兰馨听了她这话,心里头稍稍安落了些,近前扶了她,温声道:“母亲说的是,如今今上旨意尚未下来,原不过就是兵困了将军府,将军府百年世家,又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秋婆子气哼哼道:“那苏氏倒是走得快,可真真是个会挑时辰的。” 兰馨偷望了眼老夫人,轻笑道:“那原也是她的命数,提她作甚,如今夜已深了,母亲可去休息休息?这儿我守着就是了。” 魏夫人端着茶盏,神色里敛了几分轻愁:“亲家母,你那身子不好,快去歇着,便是战府真有事,也还有我魏府呢。”兵部与将士原也是一家,只是一旦牵扯了利益又得相互掣肘着。 老夫人拍了拍兰馨的手,温声道:“这些年可亏得兰馨在府中帮衬着,亲家母,你可生了个好女儿。” 魏夫人面上高兴,心里头却是一片寒意:“承蒙亲家母抬爱,我这兰馨在府中的时候可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 老夫人面色微僵,耐了性子道:“原是青城那孩子对不住她。日后我定让青城好好补偿她,这来得方长的,夫妻二人的小日子总是要过的不是。” 魏夫人搁了茶盏,那宝蓝色的衣袍衬得她比老夫人还要贵气了几分,只是魏夫人到底不及老夫人的气场,一时难免又落下风:“亲家说的是。” “母亲,快去歇着吧,织玉。”兰馨朝织玉使了个眼色,织玉忙扶了老夫人出了大厅。 雅竹替老夫人添了一件外衣,叹道:“后天便是新年了,如今这雪怎的却没完没了似的。” 织玉扶着老夫人,乖顺得很:“可不是,都说瑞雪兆丰年呢,想来那东屋的走了,那股子霉气也就跟着散去了,这年一过,想来将军府也就太平了。” 雅竹扫了她一眼:“东屋奶奶已经被休了,你又何故三番五次再去提及,过去了的且让她过去就是了。” 老夫人被这二人叨叨得头疼:“烟。” 织玉忙将手里头的烟管奉上:“老夫人。” 从大厅至老夫人的梧桐院,那路程短得很,一会儿也就到了,老夫人打小轿下来入了屋,屋子里头生着碳,她躺在软塌上,嗒嗒的抽着烟,陷入了深思。 又过了小半时辰,织玉侍奉了老夫人便去了大厅。 兰馨与魏夫人正坐一处,不知争执着什么,见她来了,倒也不再争了。 “你怎么来了?母亲可睡下?”兰馨将手打魏夫人手里抽了出来。 “老夫人发了会儿呆,不知想着什么,去了宗堂了,魏夫人,奴婢前来,原是斗胆问一句,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这织玉心里头慌的很,那王权富贵世家的繁华荣耀,谁知哪天就停了呢,若是哪日到了战府了,那她这连个妾室都还未当上,岂不亏大发了。 魏夫人扫了眼大厅外头守着的几个下人,叹了叹气:“听老爷说,此次战府怕是凶多吉少了,当今皇后联同代丞相傅大人上报,道是战府私自在长安城外头屯兵,又因着那苏氏一事,恐战府已生逆反之心。此事,不好说了。” 兰馨扫了眼织玉,面色沉冷:“今上连废太子都下得去手,更何况区区一个战府,即便战府如今已经上交了兵权,可是却也相当于猛虎失了爪牙……如今,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织玉吓得面色一白,哆嗦道:“可……可如今已经一整天了,也不见旨意过来……” 兰馨垂眸,理了理衣袍,那雾色从她的嘴里浮出来,消失在冰冷的大厅里,大厅里头的那个篝火被风吹得摇曳,火星子四处乱窜。 那外头忽的传来好一顿嘈杂,有人领了圣旨进来,待近一些兰馨才瞧清楚,是个面生却又生得十分俊美的官家,身上穿着丞相的衣袍,想来便是那位年二十有六的丞相了。 叶渊清举着圣旨入了大厅,面容俊美气质却极冷清:“圣旨到,请府中人尽数聚来大厅。” 织玉吓得腿发抖:“大人,这……这圣旨说的是什么?” 叶渊清扫了眼织玉,淡道:“有劳姑娘请战老夫人过来。” 织玉因着他那清冽得不容拒绝的气势吓得心口发慌,忙应下,哆嗦着去请老夫人。 魏夫人朝叶渊清微微施礼,温声道:“叶丞相,小女……” 叶渊清微颌首:“魏夫人不必多礼,本相奉圣命前来办事,闲杂人等,可离府。” 魏夫人面色一僵:“叶丞相,小女同战将军于七日前已经和离,这……” 魏兰馨按着魏夫人的手,沉声道:“母亲,休得胡言,将军何时给过我休书!兰馨既是将军府的人,是生是死,亦当随将军府一道,绝不苟且。” 叶渊清对这魏兰馨倒高看了两眼,没一会儿整个将军府便灯火通明,整个将军府的上上下下两百多口人齐聚于大厅。 老夫人持了拐杖坐在椅子上被抬了来,叶渊清深吸了口气,语气温和不少:“老夫人,晚生前来实属冒昧,只是圣命难违,还请老夫人接旨。” 老夫人同这叶渊清不认识,不过倒也听战青城提起过,那些年打的胜仗这位足智多谋的军师出了不少的力,堪比当年唐朝的徐茂公,在军中颇受将军的敬仰,如今位及丞相,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无妨,老身接旨。”老夫人由雅竹与织玉扶着跪下。 叶渊清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战家世代明将,乃朕之肱骨,今于城外私设兵将,此一罪,与前太子勾结妄图谋逆此二罪,休朕所赐之妻,此三罪,朕感念战府多年赫赫战功,暂将战府满门关于天牢,待三司会审之后再议钦此。” 兰馨面色发青:“这不可能,战府世代忠君爱国,怎会……怎会参与废太子的谋逆之事,这定是旁人污蔑,母亲,咱们不能接这个旨……“ 老夫人拂开她的手,跪在地上沉声道:“老身,接旨。” 叶渊清将圣旨递给老夫人,早听闻老夫人是个天地将崩而面不改色的人,如今一见, 临危不乱,着实令人钦佩。 “都怪那苏凤锦,若不是她,战府许也不会有今日了!”秋婆子啐了一句,恨得牙痒痒。 叶渊清垂眸,退了一步:“老夫人,请。” 一时府里头的人慌作一团,各自挤在一起,那面容如丧考妣,老夫人扫了眼那些人,沉声道:“把背挺起来,我战府未曾做过的事,问心无愧!” 那战府一群人跟着老夫人上了囚车,好在是夜里,又是那样大的风雪,行人很少,只是这样大的动静,一时引得长安城的门窗尽开,众人一时猜测纷纭。 那车队路过秦淮河,挽珠兴冲冲的将苏凤锦晃醒:“小姐,小姐别睡了,外头……外头战府满门都被关进牢里去了,小姐,你快醒醒,外头一长串的车队过来呢,许多人都夹道跟着走,真真是热闹,你快去门口晃一晃,气死他们。” 苏凤锦一夜未眠,好不容易入睡了,又被挽珠晃醒了,听得这话,心头一跳:“那芳姨同春芽呢?” 挽珠匆匆忙忙的替苏凤锦更着衣,急道:“奴婢还不知道呢,连着安总管都一并被压了发,想来,她们也逃不了。得亏爷早早休了小姐,否则,小姐怕也要跟着入牢里头受苦了。” 那刑部大牢,苏凤锦呆过,所以她深知那里头的有多痛苦,便是无罪也会脱下一层皮来。 苏凤锦披了件烟青色的披风便冲了出去,门外头挤满了人,见苏凤锦也出来了,一时纷纷让开了些位置,苏凤锦凝着那站在囚车里头的老夫人,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老夫人背脊笔直,面容沉凝,身上披着一件暖身的羽衣,那羽衣被冰冷的风吹拂起来,显出瘦骨嶙峋的身姿来,她并不瞧苏凤锦,只直直的凝着前方,那气势,好似在长街巡游一般,带着凌人的气质,这样的气质,苏凤锦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第216章 颜面过不去 叶渊清因着身子不好,所以坐在马车里走在前头,见了苏凤锦, 有意让马车行得慢了些。 兰馨扫了眼苏凤锦,眯了眯眸子,将视线放在了别处。 苏凤锦凝着那辆囚车渐行渐远,面色微白。 挽珠扯了扯苏凤锦:“小姐,你看芳姨和春芽!” 挽珠朝着春芽与芳姨扑了过去,那护卫忙将挽珠拦着:“干什么?退开退开!” 芳姨朝上前的苏凤锦摇了摇头,苏凤锦拉着挽珠,低声道:“芳姨,好生保重。” 芳姨点了点头:“好,你们也多多保重。” 春芽凝了眼苏凤锦,忽道:“我在钱庄里存了笔银钱,如今也无福用了,你若是缺了,就用此物去提,当我上辈子欠你的,不必言谢了。”春芽将一个印章砸给苏凤锦,跟着这长长的人群朝天牢走去。 苏凤锦握着手里头的玉,抿了抿唇,站在原地任由寒风侵蚀,一时心里头空落落的,旁的人她可以不管,可是芳姨与春芽待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好,救不出一个老夫人,救一个丫鬟,想来……也是有法子的吧。 那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许多人对着苏凤锦指指点点:“哎你说,那战府怎的就成了这样了。” “我瞧定是这苏氏害的,那战府如今出了事,怎的就她没事,如今见了老夫人,你瞧她那个样儿,没事人似的。” “话不能这么说,她打赵府里出来人家赵府是升官发财的,怎的到了这儿如今战府又落没了?” 挽珠气极:“你们……” 苏凤锦按着她,低声道:“挽珠,回屋。” 挽珠只得瞪了那几人一眼,一跺脚跟着苏凤锦回了云绣坊:“小姐,那些人也忒过份了,赵府升迁怪小姐,如今战府入狱也怪小姐!那些个书生一个个的自称是什么文人雅士,还不是拿着小姐的事儿来打趣逗那些妇人小姐开心!” 陆雨薇披着件大氅站在里屋门口,见苏凤锦失魂落魄的回了屋,轻声道:“那些人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原是战将军说你同战府再无干系,如今你又何必再放不下。” 苏凤锦点了点头,看了眼外头大雪纷飞的天色:“后天便是新年了,明日院子里里外外还要大扫除呢,早些歇息吧。” 陆雨薇看她失魂落魄的,抱着胳膊朝那踹柱子的挽珠挑了挑眉:“唉,你家小姐这是几个意思?对着前夫还念念不忘?啧,这男人,可真真是宠不得,给点颜面他就上天了,如今还闹着要娶小妾呢,赶明儿你给我送个休书去,往后我去逍遥江湖,他爱娶多少娶多少。” 这说到后头了,挽珠才发现说的是陆雨薇自个儿:“可奴婢听说李探花后来那成亲没成了啊,不过,那女人好像一直住在李府里头,这几日还同李大人一道出来采办新年的东西来着,两人好像在挑被子呢,想来,一个大人的府坻,应当是不需要大人亲自去挑选那些的……” 陆雨薇扫了眼已经躺在床上盖了被子蜷作一团的苏凤锦,哼哼道:“左不过就是那狐媚子拉着他去的,他爱谁便谁,我也去睡了。” 挽珠站在门口,任冷风萧瑟:“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今日的夜显得格外的漫长,风华了近百年的战府,就这样人去楼空了,仿佛一瞬间便失了往日的光华。 那天牢里头一时人满为患 ,云逸特意给老夫人留了间顶好的牢房,那牢房原是苏凤锦住过的,里头的东西是一应俱全,因着在那大牢的最里头,倒也不显眼。 叶渊清送了人便走了,对于这坐牢跟自个家似的待遇,叶渊清只当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如何定夺,还在今上那里。 云逸同叶渊清一道出了天牢,云逸坐在轮椅里,愁得很:“今上既知我与他乃同窗之宜,他又怎会让我来审理这个案子?” 叶渊清同他一道上了马车,手在碳火上烤了烤:“三司会审,既有你我,又有傅大人,此事原就是傅大人与皇后一同揭发,他是主审,你我二人,不过配审罢了。” 所以到底皇帝给不给战府三分薄面,眼下已经说不清了。 叶渊清扫了眼云逸的腿,若有所思:“你这……还未好?” 云逸伸了个懒腰,倚着靠枕愁得很:“便是好了又如何,我这万年单身汉见天的瞧着他们美人在怀,无甚意思。” 扫了眼叶渊清,又笑了:“如今倒不愁了,我单着,叶兄不也一样单着,你那宝贝妹妹近来可被七皇子追得紧。如今她身份到底不同了,想来皇后也该因着当年之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叶渊清凝眉叹了叹气:“她自幼走失,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原也舍不得她再去受那些苦楚了。”他只得那么一个亲人,又怎么舍是呢。 云逸倚着车窗,眸色幽暗不明。 叶渊清远远的便瞧见云府的门口站了个人,那身影昨儿夜里见过:“那不是苏氏,怎的在你的府坻门口?” 云逸透过那窗口将苏凤锦瞧得真切,苏凤锦穿得单薄,又衣着素扑,加之战青城从未带她到处走动过,所以大半人是不识得她的。 “快快,往前走,莫停。”云逸拍着马车低声轻唤。 露华瞧了眼苏凤锦,低声道:“想来是因着战将军的事,不过,战府如今已经身陷囹圄,她若再将自个卷进去,只怕得不偿失。” 战府原就是要出事了的,如今死一个是死,死一府也是死,对于屠夫而言,不过是多挥一刀的功夫罢了。 云逸朝露华急道:“你可千万别让她卷进战府的事里去,那战府连我们这些老臣都无甚法子,她一个女流之辈能知道什么。到时候若是添了乱,反而更糟糕。” 叶渊清把玩着手里头的汤婆子,面容冷清:“战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他那性子我原也是知道的,屯兵一事我不知,不过,谋逆却是万万不可能。” 战青城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谋逆。 苏凤锦眼睁睁的瞧着那些马车一辆一辆的从跟前挪过,云逸与战青城是好友,如今竟也不愿见她了么,可真真是树倒猢狲散。 挽珠买了些包子过来:“小姐,奴婢大清早便不见你人,找了好几处才知你来了这儿,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战府的事情咱们管不了的。” 苏凤锦垂眸,瞧着手里头的包子,食之无味:“挽珠,我不是为了他。” “那是为什么?芳姨和春芽吗?那奴婢也陪你一块儿守着”在挽珠的心里,春芽虽嘴凶了些,可是性子却是极好的,还有芳姨,好比长辈一般,虽学识少,可是却也总能关键的时候给众人一些大道理。 苏凤锦垂眸,捧着包子咬了两口,哑着嗓音道:“挽珠,你去寻忆秋,我在这儿继续等。” “好。小姐,这衣服你披着,莫着凉了。”明天就是新年了,说好了今儿大扫除,整个长安城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独独苏凤锦这一波,那是愁眉苦脸的。 苏凤锦哈着手,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这大雪纷飞里一入了夜天气便越发的寒,苏凤锦站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路过的人走了一拔又一拔,可是那云逸却还是没有来。 夜色低低沉沉的压在头顶,露华终于出了府:“苏夫人请回,大人不会见你的。” “我只想问一问,可否让我入牢一趟。”苏凤锦迎了上去,瞧着露华,冻得整个人带着满身的寒气。 “苏夫人,战府之事,自有有能之人去想法子,苏夫人莫忘了,您与战将军已经毫无瓜葛,如今又何苦再将自己卷进去,上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到时候莫说是战将军了,连你也难免一死。” 露华凝着苏凤锦,顾着苏凤锦与忆秋的关系,所以也保着几分礼遇。 “府中有两人是我朋友,她们不过是奴婢,可否将她们放出来?”苏凤锦紧了紧衣袍又道:“若是缺银子,你便告诉我,我定会想法子的。” 露华气极:“你当我家大人是什么人了,你且说,是哪两个朋友。” “芳姨同春芽。还请姑娘帮个忙。” “你……不是因着战将军的事才来的?而是因着府里头两个奴婢?”露华狐疑的瞧着她,一时有些不解。 “她们二人待我……很好,有劳姑娘了,我眼下就只有这么多了,若还缺,我便再想想法子。”苏凤锦忽的取出一包东西递给露华,露华打开一看,见那里头竟是一大包银票,一时有些傻眼。 “你一个被休弃之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莫不是忆秋给你的?忆秋的银钱她自己说她是要用来做嫁妆的,你……”露华又气又心疼,忆秋那傻孩子怎的对谁都掏心掏肺的。 苏凤锦忙摆手:“ 不是,这些是我这些年绣花赚来的。” 那里头的五千两还是战青城买她树枣图的银钱,苏凤锦也是没有法子了,所以才全拿了出来。 露华将银票扔还给她:“这个你自己收着,话我会传给大人,回去吧,莫在这里等着了,教旁人瞧了不好。” 苏凤锦忙点头称是:“好,我马上就走,劳烦姑娘了。” 露华目送苏凤锦离开了,这才回府去回禀。 苏凤锦捧着银钱往回走,因着风雪大,于是便挑了条小道,那小道行人不多,离苏凤锦的云绣倒近,可省小半时辰的路程。 第217章 杀人入狱 那胡同口冷风直灌,苏凤锦哈着气往前走,外头的冷冽的风冻得她面色发僵三道身影挡了苏凤锦的去路,那三个人瞧着瘦得很,贼眉鼠眼不像个好人,苏凤锦紧了紧衣袍里头的小包袱,刻意走得慢了些。 “打这儿走,咱们可是要收买路钱的。”那为首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人,面容老得很,还生蓄了八字胡,瞧着苏凤锦两眼放光。 苏凤锦抿了抿唇,低声道:“此处乃天子脚下,你们……你闪收买路钱,可有朝廷发下的令牌。” 那胖子搓着手,笑眯眯的瞧着苏凤锦:“老子就是令牌,小贱货,你既入了爷的手,就乖乖将那一包银钱交出来,爷方才都看见了!可别想欺瞒爷。” 苏凤锦退了一步:“什么……什么银钱,我一个弃妇,哪里来的那些东西,原是我走错道了,告辞。” 她转身便往那巷弄外头奔去,另一个黑衣人堵了她的去路,这人面上还有一道伤疤,瞧着有些狰狞,瞧着苏凤锦满眼的凶恶之气:“把东西交出来。” “好,我给你们,不过,你们得等我到了巷口的时候再给,否则你们若是伤了我怎么办。”苏凤锦瞧着这三个人手里头明晃晃晃的武器心里头慌得厉害。 那胖子伸手摸了一把苏凤锦的手,见她又惊又吓,只觉十分有趣:“小娘子,如今你是给不给都得从了我们,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让你爽快爽快。” 苏凤锦拧眉怒道:“天子脚下,你们岂能如此无礼!不就是要银钱罢了,我给你们就是了。” “钱,我们要定了,你这个人我们也要定了,啧,到底是将军上过的女人,我们哥几个也好尝一尝!好好瞧瞧,到底是将军厉害 些,还是咱们厉害些。”那胖子朝着苏凤锦便伸出咸猪手。 苏凤锦退了两步,情急之下将手里头的银票尽数洒了出来:“不就是要银子吗,都给你们!” 那银飘被风雪吹得满地都是,那胖子朝着苏凤锦便是一巴掌:“混帐,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如此不知好歹,今儿爷就让你知道知道 厉害!” 苏凤锦被他纠着衣服,一时拳脚相加:“你放开我,放开我。” 这人朝着苏凤锦狠狠的便是一巴掌:“贱人,被赵大人睡过被战将军睡过,如今我们碰一下怎么了,装什么清高,再吵吵我就杀了你!” 此处并没有人,巷弄幽静得很,苏凤锦再怎么闹腾也弄不出什么大动静,她忽的想起战青城教她的那些恶毒的招术,只是戳人眼睛她是不敢的,只得颤颤道:“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胖子朝着苏凤锦脸上摸了两把,笑得贱兮兮的:“啧,这将军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瞧这脸蛋,水嫩水嫩的,看得老子都把持不住了。” 他话音初落便要撕扯苏凤锦的衣服,苏凤锦朝着他的手腕狠狠的就是一口,那人扬手又是一巴掌,苏凤锦被一巴掌打翻在地上:“贱人,我就喜欢你这泼辣样儿,你们两捡完了没有,捡完回去了,老子要弄死这小娘们!” 那两个人还在地上捡着,他耐不住了,朝着苏凤锦扑了过去,苏凤锦忽的将手腕上的袖箭露了出来,嗖的一声,那袖箭直直的插入了胖子的脸上,这胖子瞪着苏凤锦,指着她拌了拌,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苏凤锦忙爬了起来,哆嗦着要逃,那高高瘦瘦的朝着苏凤锦扑了过来:“你!你敢杀人!” 苏凤锦靠着墙,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原是你们……你们抢我的银票,对我无礼……” “把她送官!”那个子矮些的凝着苏凤锦,眸底闪着异光。 “不可,若是送了官那这些银票可就没了。” “你别忘了,咱们来这儿做什么的,快把这女人送官府里头去。就说她杀人了。” 两人一番合计一人捉了苏凤锦就出了巷弄,因着苏凤锦还沉浸在杀人的恐惧中,这会儿不躲不闪,失了魂似便被带走了。 一盆冷水泼过来她才猛的回了神。 长安城的衙门里头知府一拍惊堂木,冷凝着苏凤锦:“大胆刁妇,本官问你,此人是不是你所杀!你为何不答话!” 衙门里头两排站满了捕快,苏凤锦的身子缩了缩:“是他抢我银钱非礼我在先,我……我一时失了手。” “抢你银钱?抢了多少?”知府两眼微亮。 “五千两百二十九两,大人,是他们抢了我的银钱。”苏凤锦跪在大殿里,慌得很。 知府一砸惊堂木:“你二人将物证呈上来。” 那二人忙道:“回大人话,这女人原是胡说的,不过就是二十九两罢了,哪里有如此多的银钱。她一个弃妇是吧……” 知府砰的一声又砸了一下惊堂木:“放肆!难不成人家女人还能说胡话不成?给我打,打到这二人说实话为止。” 那二人吓得不轻:“是是是,确实是五千两百二十九两,原是小的糊涂,可是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杀了我大哥啊!大人,大人你要为我大哥做主啊!” 这知府原是先丞相的门生,唤作徐晋,因着先丞相一事被指到了这小衙门里头当了个名副其不实的知府,说是知府,做的却不过是县令的审案上堂的事儿,一时总觉不满,如今见了苏凤锦,苏凤锦又曾是战青城的妻,这么一来,便有了个发泄的地方。 “本官自会替无辜之人做主!堂下苏氏,本官问你,这人是不是你杀?” 苏凤锦一时摸不准状况,扫了眼盖了白布的人,慌得指尖发颤:“原是他抢我银钱非礼我在先……” “荒唐!你一个弃妇,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徐晋一记惊堂木拍在桌上,整个冰冷的大殿发出一声巨响,苏凤锦吓得险些跳起来。 “大人,这银钱是我绣花挣的……”苏凤锦跪在冰冷的地上,大厅外头冰冷的风呼呼的吹着,卷起苏凤锦单薄的衣,显得她越发削瘦。 徐晋,已经年近四十了,如今因着丞相府一毁,越郁郁不得志,火气也大得很。 身旁的师爷忽的同这徐晋嘀咕了两句,徐晋急匆匆道:”将这三人压入牢房,明日再审,退堂。” 苏凤锦忙起身:“大人,我当真是无意的,大人,我还有旁的事,可否……” 师爷摸了摸八字胡,朝苏凤锦笑道:“在这长安城里头,每天不知有多少案子,知府大人可忙得很,夫人暂且忍耐。” “我若不回去挽珠会担心的……”苏凤锦来这衙门的事儿没有人知道。 “押走。”师爷挥了挥手,苏凤锦便被捕快给押进了大牢里。 这大牢同天牢不是同一座,天牢里头关押的是杀人的大案子,而这儿,原不过是些家里长短闹不清明的小案子罢了。 苏凤锦被扔进了一间满是女人的房间里,那房间里头还铺着稻草,这些女人衣衫不整,有两个坐在角落里轻先着她那脏兮兮的发,一面娇声软语:“爷,来呀,来玩儿呀……” 还有两个正在抓虱子,黑灯瞎火的,也抓不着个什么,苏凤锦站在门口,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大哥,可否烦请你去云绣坊说一声。” “有银子吗?没银子,咱们这儿可办不了事。”这衙役朝苏凤锦伸出手,姿态冷漠。 “你拿这簪子去云绣坊,他们定会给你银子的。”苏凤锦扯了簪子递给眼前的衙役。 衙役颠了颠:“十两,少一文钱我都不去。” “好,劳大哥去一趟。”苏凤锦原也是没有法子了,钱被抢了不说,人也入了狱,她垂眸目送那人走了才缓缓挨着大门蹲在地上。 一个女人凑了过来,她那身上脏兮兮的,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恶臭味儿,苏凤锦紧了紧衣袍,有些慌。 她笑道:“夫人莫怕,我是好人,嘻嘻,你也是杀人进来的吧?咱们杀的可都是坏人,所以咱们是好人。” 苏凤锦垂眸,瞧着手上的袖箭,眸色悲暗,不知战青城如今怎么样了,他将此物给了她,如今倒是救了她一命,可却也将她推进这大牢里来了。如同战青城的好与不好,他的好,给了苏凤锦救赎,却又将她推进了更深更远的深渊。 见苏凤锦不说话,她笑眯眯道:“这些人可不是好人,你要小心些。” “我是被迫杀的人……原是他们先欺的我……”苏凤锦浑身发着抖,她竟隐隐约约的想,若是战青城在就好了,有他在,她定不会有事的。 “哈哈哈,夫人你真可爱,这些人才不会信你这些话呢,他们只在意他们一年破了多少漂亮的案子,像咱们这种女人,在他们眼里,是一文不值的。”她捂着嘴笑,透过门外头的火把,苏凤锦瞧见她有一只眼睛正流着脓水,笑起来分外渗人,一时吓了一跳,往一旁挪了挪。 她笑道:“你别怕,那些坏人来欺负我,我不同意,被他们戳坏了一只,好在还有一只,瞧得见呢,你看他们,那角落里那个,原是极好看的姑娘,清白干净着呢,被他们给污了,后来就疯了,还有那抓虱子的那两个,被打折了腿,他们只会上报咱们死在牢里了,才不会将咱们往那天牢里头送呢,其实在这儿,真真是生不如死。” 苏凤锦缩了缩身子,哑身道:“这……这牢里昨日可有战府的送进来?” 第218章 一纸和离书 “没有,这儿又不是天牢,只有杀了人的才会被送过去那儿呢。怎么?战府也入了狱了吗?”她同苏凤锦蹲在一处,哑着嗓子同她说话。 战府确实入狱了,战青城被打得浑身都血,由两个狱卒拖着扔进了老夫人的那间屋子,兰馨瞧着那样儿心头发颤,忙凑了过去扶战青城,战青城被打了两天,这会儿有些神智不清了,喃喃着锦儿二字。 老夫人恨恨的跺了跺权杖:“你怎的如此不识好歹!兰馨才是对你生死不弃之人,你可明白!” 战青城被安吉扶到了床上躺着,战青城因着那剧烈的疼疼醒了,他沉声道:“兰馨,你走吧,战府之事,由本将军一力承担。” 老夫人气得要拿拐杖砸他:“混帐,混帐啊!战府上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这孽子手里头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城外屯兵!如今还要拉着整个战府来给你陪葬吗!!” 安吉与雅竹忙伸了手拦着:“老夫人,爷这会儿重伤呢,可使不得啊。” 老夫人恨恨的砸了手里头的拐杖,气道:“他这是要了老身的命啊,将军,你怎么不把我一并带走,如今竟要我眼睁睁的瞧着这战府毁在这孽子的手里!!” 战青城自怀里掏出沾了血的破纸递给兰馨:“兰馨,我这心小得很,装了一个人,便装不下旁人了,你走吧,无须陪着战府耗在这里。” 兰馨指尖轻颤:“青城哥哥,我原是愿意陪着你一起死的,你为何要这样待我,可是这七年来我哪里做的不好,你竟连多余的一眼也不愿瞧我。” 战青城咳了两声,血从他的唇角漫下来,他淡道:“那天晚上,我没有碰你,兰馨,寻个好人嫁了吧。” “她无德无貌,哪里比得上我,你为何偏对她念念不忘?你看看我啊,青城哥哥,我爱了你十几年,你为何不看看我?如今同战府共存亡的那个人是我,不是她苏观锦,青城哥哥,我哪里比不上她……”兰馨泪流满面,扑在战青城的身旁,握着他的手,目光里益满了绝望。 战青城吃力的将手收了回来:“她无须多好,在我眼里已经足够好。兰馨,走吧,战府无须你来共存亡,那一旨和离书,便当是赠给魏大人的一份大礼。” 兰馨坐在地上,有些颓然:“我不要和离书,我就要和你一起死……” “兰馨!你杀了刘玉香,杀了檀香,你当这些事我当真不知?我只想知道你这女人的心能狠到什么程度罢了。”战青城压低了嗓音,那声音在牢里冷风的呼啸之下显得有些不清晰,可兰馨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你,你怎么……” 战青城擦了擦唇边的血,因着他那动作,你口一个字隐隐约约的露了出来,兰馨匆的将他的衣服扒开,却见上头烙着一个锦字,她猛的退了一步,嗤笑道:“我说你怎么我乐意娶那檀香作填房了,原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我魏兰馨,竟连一个九品芝麻官家的乡下弃妇都比不得,战青城,你迟早有一日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战青城一只手捂着胸口好个锦字,微微喘气:“安吉,送她走。” “不必了,我自己会走。”兰馨捏着战青城的和离书,抹着眼泪朝外头奔去。 老夫人在外堂,见了兰馨有些茫然:“这是怎么了?” 安吉扫了眼战青城,只低声道:“将军给了兰馨奶奶一旨和离。”莫说刘玉香与檀香的事儿他是今日才知,如今细细想来,每一件事情似乎都与兰馨无关,其实越是无关的,便越是蹊跷。 真真是想不到,兰馨的心思竟如此狠毒,也难怪战青城一直瞧不上她。 老夫人叹了叹气:“离了也好,兰馨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如今若是陪着战府一道赴死,着实委屈了她。” 安吉默了,您怕还不知道那兰馨的行当吧,若是知道了,也怕是说不出今日这番婉惜的话来了。 老夫人的手搭在雅竹的手上,狐疑道:“织玉那孩子那孩子哪里去了?” 雅竹垂眸,小声道:“奴婢打入狱便再不曾瞧见她了。” “罢了,想来再过几日,我兄长便该到了,且再等等。”老夫人躺在软塌上,长长的叹了叹气。 安吉去了里屋,大夫正替战青城上药,安吉瞧着他胸口那个锦字,不由的想,自家爷如今真真是用情至深,如今想来,及早的将苏凤锦休了,也怕是早就算到了战府今日之事了。 安吉只是担心兰馨,会不会因爱成恨,跑去找苏凤锦的麻烦。 话说这兰馨,打出了狱之后便冒着风雪去了魏府,魏府夫妇正在闹:“你若不给我将馨儿救出来,我便同她一起去死,到时候你便可以去纳你的妾了。” “夫人,老夫愁得头发都白了,该想的法子都想了,今上如今却是铁了心似的,咱们在那乾清殿跪了大半宿亦无用……” 魏大人是个护妻的,如今正愁得皱了一张脸。 外头忽的有人跑了进来:“小姐回来了,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魏府夫妇怔了怔,远远的见魏兰馨扑了过来,忙将人接住,一家三口终于又聚在了一起。 魏兰馨沐浴更衣,又用了膳,有父母陪着她,她才发觉,出了牢房之后的天是这样的好,哪怕依旧阴沉,那风雪里却又添了几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风雅之气。 魏夫人执着魏兰馨的手温声道:“回来就好,日后就不要再念着那战府了,你父亲在朝中四处走动,因着你的事也操碎了心,可如今你回来了,咱们也能松一口气了。母亲与你父亲旁无所求,只愿你过得好。” “母亲,我这一切,都是苏凤锦那个贱人害的,我断不会轻易放过她。”兰馨一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面容扭曲,她恨,她嫁入战府七年,却没曾想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和离?于她而言,这比要她同生共死更难受!她宁可战青城对她说,你要陪着我一起死,也不要他来说这一声抱歉,给这一封和离书。 魏夫人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兰馨,你听母亲的话,过去了的就由着他过去吧,日后母亲替你寻一门最好的亲事,如今战府都要没了,你便是找那苏凤锦算了帐,又能如何?这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 兰馨咬牙切齿:“看见她我便恨,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口气我咽不下,母亲,你今夜便去,派人将那云绣坊给烧了,派人去将忆秋给拦了,让父亲将肖富贵调得远些,我倒是要瞧瞧,那苏凤锦少了忆秋与肖富贵这两个大头鸟,她还能平平安安到几时!” 魏夫人拍着她的手,温声道:“原也不用去寻,那苏氏已经入了狱了。” 兰馨耻笑道:“呵,真真是报应!” “你莫多想了,快些歇息。”魏夫人拉了兰馨近床边。 兰馨挽着魏夫人的手撒娇:“我想同母亲一起睡。像小时候那样。” “好好好,都随你。”魏夫人极疼女儿,便差人去回了魏大人,同魏兰馨一块儿睡下了。 蒙眬的夜色一点点退去,挽珠急疯了,跑去七皇子府寻忆秋,忆秋顶了一张包得跟个球似的脸冲了出来,拉了七皇子朝衙门里冲,七皇子到底是位皇子,半道上却被皇帝给请回了宫,忆秋原是要去救人的,结果半道上又被人打晕扛走了,整个长安城风雪美凄凄,挽珠愁得快跑断了腿。 陆雨薇大清早的便爬墙回了李府,结果去了却见李均之同他那要娶进门的小妾在玩,玩的还是新姿势,陆雨薇气得也不戳破窗子去瞧了,一脚砰的一声便将门给踹了,她冷笑:“好,好的很,李均之,我们完了!你记着,是我休了你!” 李均之吓得搁在上妾胸上的手都忘记收了:“夫……夫夫…人,你怎么……” “呵,我怎么回来了?我还当你以泪洗面呢,这小日子过得倒是不错,这女人是不是功夫特别好?不过我瞧着也不怎么样,胸小,屁股生得丑,那张脸若是跟屁股调个位置许就好看了。李均之,你这品位,自打遇了我之后便直直往下掉啊。”陆雨薇若是在平日里,定一巴掌一个全打残再说,可是如今,她却连打都无力了。 一个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你的身上了,你便是再如何,也是无济于事。 她转身走到那书桌前,扫了眼花容失色滚进被子里头的小妾,冷笑道:“装什么装,你先前在红袖坊里头的时候还当众与人交欢,如今却在这里装清高了?不就是想当李夫人吗?这位置我原也不稀罕,你若是要,给你就是了。” 她刷刷几笔写了休书,跑到李均之的跟前,将那一纸休书砸在他身上:“接好了,从今天开始,姑奶奶便可以追江湖各种美男子,一手牵几个都是本姑娘的事,与你再无一文钱的干系,你若是敢冒出来捣乱,本姑娘必不会手下留情。哦对了,你们大婚我许不会来了,不妨,就祝二位……白头偕老同床异梦,早生贵子,头顶绿帽子,不用送了,你家那破墙也忒矮了些,本姑娘披墙就是。” 她挥了挥手,笑盈盈的往外走。 李均之气极:“陆雨薇!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我快将这长安城都翻遍了,如今你却要来说休我?自古只有男休女, 岂有女休男之理!你实在太放肆!简直不知好歹不分好坏!” 第219章 陪你坐牢 陆雨薇背对着他,哭花了一张脸,嗓音却还清澈又娇傲:“是啊,我当初真真是瞎了眼了,竟相信你这个浪荡子会待我一心一意,旁人要娶三妻四妾,那是旁人的事,不过,如今你既想娶,娶就是了同我有何干系,哦对了,我将来娶个三夫四侍的,也同你没有关系了。” 李均之身旁的小妾扯了扯他的衣袍,娇声道:“大人,原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莽撞了,你莫同姐姐如此说话,姐姐原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越是要强,她便也越强。” 陆雨薇真真是觉得厌恶至极:“呵,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唤我姐姐?” “陆雨薇!你跟了我这么些年,竟连说话也不会了么?湘儿性子柔弱……”李均之怕湘儿再被陆雨薇打,微微的挡着。 陆雨薇猛的转身,凝着李均之,泪流满面:“湘儿,呵,好一个湘儿,李均之,你若再敢同我说话,我就打死她,再打死你,让你们两做一对鬼鸳鸯!” 李均之瞧了眼床上缩作一团的娇弱人儿,再看了看那霸气冲天的陆雨薇:“你若有她半分温柔,我便也知足了,可是你瞧瞧你这样子,成天除了打打杀杀你还会什么,这些年我挨了你多少打,如今你却还要来指责我的不是!” “打你便打你了,你能耐我何,啧,不过当年追我的那些美男可个个都比我厉害,且不说我当武林盟主那会儿多少手下,光是爱慕本姑娘的,便十个手指都数不全,你以为你在床上很厉害么?同他们比起来,你原也不过如此。啧,这些年没怀上你的孩子,可真真是件幸运事。”她转身,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雪夜里。 李均之气得将屋子里头的东西砸了个遍:“混帐!混帐!我竟娶了这么个凶悍的婆娘回来!” 那床上的小妾穿了衣起身,打背后抱着李均之,娇声道:“大人,湘儿害怕,若是她再见了湘儿,又打湘儿怎么办?” 李均之转身搂着小妾,叹了叹气:“她便是有你一分柔弱,我也知足了。”‘ “那,妾身重要些,还是姐姐重要些?”湘儿是个生得娇弱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那细胳膊软腿,加之生得妩媚多情,极招李均之这种长期被强悍夫人压一头的大男子主义汉子的喜欢! “如今自是你重要些,若论起娇弱来,她哪里及得上你万分之一。”李均之轻点小妾的鼻子,心里一片惆怅。 去而复返的陆雨薇气得咬牙切齿,好啊,好!那我便放把火,烧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陆雨薇跑到后院的主屋,扔了个火折子在床上,转身便走了。 她知道苏凤锦在牢里,原是想找李均之帮帮忙的,可是如今看来,李均之是指望不上了。 陆雨薇提了一壶酒,大摇大摆的进了牢里,这衙门里头的牢里衙役多懒散,这会儿天色将明未明的,人都已经昏昏欲睡了,苏凤锦还在同那姑娘低声细语,忽的见一道身影窜了出来,苏凤锦吓了一跳。 陆雨薇扯了根软簪子,三两下将那锁给弄开了,一把将苏凤锦拉了起来,抱着她便开始哭。 苏凤换傻眼了:“雨薇,这……这里是牢房。” “我……我这不是太想你了,来陪你坐牢来了吗。”陆雨薇倒也没哭出声来,只是眼泪默默的一把一把的往下掉。 苏凤锦知道肩膀处湿了一大片,又不知是因着什么事:“你快出去,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 “怕什么,大不了,大不了我打出这破牢房,就门口那几个看守的,我才……才不放在眼里。”陆雨薇吸了吸鼻子,放开了苏凤锦。 苏凤锦递了帕子给她,温声道:“你一个妇人,怎的也不带块帕子。” “那东西太麻烦了,再说,以前李均之也有……”她忽的断了话,默默的拉着苏凤锦往外走。 苏凤锦顿了脚步:“雨薇,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挽珠知道你入狱的时候她都急疯了,硬闯进七皇子府里头去寻忆秋来救你,若不是七皇子半道被今上招了回去,想来也是会来的。”陆雨薇的武功,要从这牢里头带个人出去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我本是自卫杀人,若是走了,就更说不清楚了,我名声本已经很糟糕了,我不想让它变得更糟糕。”糟糕的事多了,便是哪一日突然来了一桩好事,想来苏凤锦也不会去轻易相信了的。更何况,她的日子原本就这么糟糕,如今不过是更糟糕一些,又能糟糕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你是不是傻了?那徐晋可不是一个好官,江湖里头多少人嚷嚷着要他的狗命,若不是他身旁有个厉害的师爷,早死八百回了,你听我一言,赶紧跟我走,我带你离开长安,这男人都没一个好的,那战青城若是死了,你舍不得,我就去差人将他的尸体偷出来,你对着瞧多久都成。” 她原以为自己 就够 傻的了,竟因为李均之那个人放弃自己大好的武林盟主之位,可是如今才发现,苏凤锦比她还要傻! “他是将军,会没事的。”苏凤锦走回了牢里,伸手关门,陆雨薇按着那门柱,气得很。 “你真是傻透了,皇帝要杀他,那是因为他私自屯兵意图谋反,将你扯进去不过是再找个罪证凑齐三个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凤锦,不要傻了,不过是杀了个人罢了,本姑娘当初打擂的时候一脚死三个也没人敢说什么。”陆雨薇在江湖里简直就是个传奇。 十三岁扛了把剑走江湖,所过之处无人敢惹,后来打擂选武林盟主,她便上去凑热闹了,结果发现这些人竟全都不是她的对的手。 那时候的她性子单纯啊,学的武功又毫无杂质,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成了武林盟主,过上了走哪儿都能有地方吃饭的日子,逍遥了小半年,遇见了李均之,栽倒在李均之这浪荡公子的怀里,一晃便是二十岁了,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年那个扛着剑在江湖上挨家挨户蹭吃蹭喝的小盟主了,她已经成了一个风华多情以霸气豪爽的好姑娘,而李均之,却也终于瞎了眼,看上了个丑兮兮软得跟泥似的花阁小伎。 见苏凤锦不说话了,陆雨薇只得开了门,来到苏凤锦身旁坐下,哼哼道:“算了,我陪着你坐牢得了。” 苏凤锦扫了眼外头,外头的天还是阴沉沉的,在这牢里头手脚都冷得厉害:“回云绣坊去,这儿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那云绣坊里头你不在,也总觉没什么意思。”她伸了个懒腰,扫了眼缩在角落里头的几个女人,抱着手臂懒散道:“我睡一会儿。” 苏凤锦扯了扯她衣袍 ,低声道:“这儿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看连火都没有,你还是快些回去,莫伤风了,我这儿原也不是我的错,不打紧的,你若是得空,去帮我瞧瞧战府的动静,他到底是征战多年的将军,想来今上也不会那般无情才是。” 苏凤锦是见过那皇帝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很好的人,气度温和得很,是个极慈祥的人。 “他不是休了你,你怎的还挂念着他。”陆雨薇透过蒙眬的光凝着苏凤锦,苏凤锦的神色格外的安静,一头墨发垂在身后,乖顺得很,她就好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似的,干净,宁静,且温和,她虽无倾城惊艳之容貌,与她同居一处却让人格外舒心。 “我……我只是不想战府有事。”苏凤锦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陆雨薇听的。 陆雨薇靠着柱子,扯了根稻草叼着,闭了眼,不再说话。 卯时刚刚过去,那衙役便来将苏凤锦接去了大堂,苏凤锦意外的瞧见了兰馨,一时有些懵:“兰馨?你没事了?那战府……” 兰馨理了理衣袍,淡道:“我已经不是战府的人了,此番听闻你杀了人,所又过来瞧瞧。” 苏凤锦亮起的神色以暗了下去:“原是这样,多谢你来看我。” “呵,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徐大人,开始吧。”今日兰馨着了件宝蓝色的袄子,那袄子上头的白毛衬得她越发白皙,那缠枝的海棠花绣件显得越发气质,她手里头抱了个汤婆子,在徐晋恭敬的神态下坐了。 那位大人砰的一声拍了惊堂木:“苏氏,这杀人之罪你可认。” 苏凤锦跪在堂下,沉声道:“人是我杀的,我认!” “你杀人证气确在,竟敢不认……”徐晋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什么?” 苏凤锦端正跪于大殿之上,沉声道:“回大人,我认罪,那人确实是我杀的。” 这……这怎么完全不按着套路来了? 徐晋一时有些懵,下意识望向兰馨,却听得兰馨道:“苏氏向来是个心善之人,想来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徐大人还是好生查一查的好。” 因着兰馨的父亲是当真兵部尚书,官阶极高,又曾说要替徐晋在魏大人面前美言,所以自是不敢得罪魏兰馨的。 “大胆苏氏,竟敢如此蒙骗本官,给本官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徐晋一拍桌子,扯了那令牌便要往下砸。 兰馨轻咳了两声:“苏氏身子向来柔弱,若是将她打出个好歹来,我可拿你是问。”这明着是在帮苏凤锦,可是暗着,以扫了眼苏凤锦的手。 第220章 违观者十之八九 那些人听闻苏氏恶妇杀了人,纷纷过来围观,有人为着一堵这话题榜上排名第一的恶妇是何容貌,于是小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挤了过来,这徐晋又怕众人说他断案不公,一时有些紧张。 “那……本官念你一介女流,几板子定受不住,来啊,上绞指刑。”他理了理头顶的乌纱帽,凝着面色苍白的苏凤锦,心里暗自想着,这可是嘴边的一块肥肉啊,还得了五千多两银子,真真是值了! 苏凤锦跪得笔直,清澈的眼瞧着这徐晋,莫名的让徐晋有些发慌。 “你,你这般看着本官做甚,你若是老老实实说了实话,本官……” “大人,我说了原是他抢我银钱欺我在先,我迫于自卫才杀了他,用的便是这袖箭。”苏凤锦将手腕露了出来,那手腕上还有三枝箭未发出来,此时寒森森的对着那徐晋。 徐晋吓得一个哆嗦:“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敢谋杀本官。” 苏凤锦忙将这袖箭按低了些:“这是战将军扣上去的,我也拿不下来,大人明察。” 魏兰馨好瞪着那袖箭,恨得咬牙切齿,当初她是瞧过那图纸的,战青城宝贝似的连多一眼都不给她瞧,如今竟不曾想,这东西是送给苏凤锦的!她心里头烧着一把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还要咬牙忍着:“可惜,将军三日之后便要问斩了。凤锦,你既承认你杀了人,便是我,也救不得你了。” 苏凤锦垂眸,瞧着手腕上的袖简,轻声道:“南晋有律法,但凡是正当防卫伤杀人,便当从轻判,徐大人,我虽杀了他,可也是他抢我银钱欺我在先,还望大人明察。” 徐晋扫了眼面色阴沉的兰馨,哆嗦了一把,拍了拍惊堂木:“来啊,把这个满嘴胡言的恶妇拉下去,施绞指刑!” 苏凤锦面色一慌:“大人,人确是我杀的,大人还要我说什么?” “这……”剧情不是这么演的啊,徐晋一时有些傻眼,这见过死不承认的,可是没见过承认得这么快的,这先前还一直说自个无辜,一转眼又承认了,徐晋以不好得罪兰馨。 “大……大胆!本官要你说的是实话,你为何顾左右而言她,昨日说你是无罪,未曾杀人,如今以说这人确是你所杀,你让本官如何信你?动手!”他扯了令牌砸在地上,四个捕快取夹手指的东西走了来。 苏凤锦有些发慌:“大人,人确是我所杀,可我也是为了自保!大人在天子脚下,若是为官不廉,难道就不怕被今上知道吗?君子以厚德载物,大人原也是朝中要员,难道不知为何如今成了一个知府吗?想来今上是让大人来此修身养性习德温文的,大人……” 兰馨轻笑道:“竟不知你如此能说,真真是舌璨生花。” 苏凤锦不明她的用意,只朝那徐晋道:“大人,我怎说也曾是今上亲自下旨赐过婚的,若是大人办案不公,今上一问便知,届时恐会影响大人清誉,还望大人明察。” 这徐晋的名字她是从牢里那女人的嘴里得知的,那眼睛原也是徐晋插瞎的,足可见徐晋这个人有多心狠手辣,皇帝将他贬到这里当个知府,想来也是看在先丞相的面子上罢了。如今没曾想,这徐晋却变本加厉。 细说起来,这个名字苏凤锦是知道的,当初她给战青城递折子时曾无意扫过一些,那末处便写了徐晋二字,这徐晋告的似乎是战青城的某些罪,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后来落到了战青城的手里头。 这徐晋一时有些有犹豫,忽觉两面难为:“这,你若是说了实话,那本官也不至于对你一个女流之辈下手。” 兰馨紧握着拳,瞪着苏凤锦咬牙切齿,身旁的海棠凝着苏凤锦,她如今没有什么立场来帮她,只得缄默不语。 秋婆子凑了过来,朝那大人道:“大人可千万别信了她鬼话,如今战府都自身难保了,哪个会在意她?她杀人是真,这自古又来便是杀人偿命,哪里一句自卫便挡过去了的,大人瞧她手上那物件,那不就是常戴着的杀人工具吗?许她早就杀了许多人了呢,如今头一次被抓,大人大可好好审一审,若说欺负,谁知道是她勾引人家不成反面杀人还是旁的什么。” 听着秋婆子这么一说,徐晋以稳了心神,险些他可就被苏凤锦给带沟里头去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诓骗本官!先把她拖下去,打十板再来说话。”他砸了令牌,苏凤锦便被人拖了下去,因着还要审话,所又这些人都将力道拿捏得很好,一板子打下去,既疼又不伤筋骨。 苏凤锦咬着牙沉声道:“大人你如此断案,就不信那些被你冤枉至死的人来寻你复仇吗。” “岂有此理,本官问你杀人之罪,你却屡次与本官说三道四!” 那跪在大堂的高高的那人扑了过来,朝徐晋道:“大人,原是那小贱人勾引我们兄弟几个,没曾想我那兄弟瞧不上她,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她便嚷嚷着让我那兄弟先给她钱,那我兄弟自是不干的,所以便惹恼了她,她才下手杀了我兄弟,大人,大人要为小的们做主啊,我那兄弟实在死得冤枉呐,这贱女人如此不知廉耻,也难怪会屡次被休了。” 一旁个子矮些的忙点称是:“大人,这贱女人不仅勾引那兄弟,她还勾引我,你瞧我这脸被她给抓的,当时她同我兄弟衣服都脱了,却还嫌我兄弟不够劲儿,让我也一起……” 苏凤锦面色苍白气极:“你们胡言乱语,原是你们抢我银钱,那五千余银子云府的露华姑娘原是知道的,是不是真的,请露华姑娘来一问便知。” 那徐晋一记惊堂木拍起来,指着苏凤锦冷声道:“露华姑娘乃是云尚书身旁的近侍,你有几个脸面,竟能请得动她,简直一派言!本官如何能信你!且不说你一个弃妇哪来的那么多银钱,便是你身为弃妇的前事,便足又证明你这女人水性扬花行为浪荡!来啊,上绞指刑。” 苏凤锦十板打完了,脸色苍白如纸,面上出了一层冷汗,她咬牙忍着:“大人如此断案,难道就不怕旁人耻笑吗。” “目无案堂便是目无今上,罪加一等!动刑。” 四个人朝着苏凤锦走来,按着苏凤锦,苏凤锦十指紧握成拳:“我杀他是自卫,我没有说谎!便是被休弃又如何?这世间那么多的错处又有谁说得清楚。” 那些人将苏凤锦的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掰开,将那竹片卡进了苏凤锦的手指里头,苏凤锦一时慌了神:“你不能这样,大人,我原是无辜的……” “是不是无辜,审了才知道,动手!”徐晋一拍桌子,那四人猛的扯了那夹手指的刑具,苏凤锦闷哼一声,疼得十指连心面容青白。 “大人,若是今上知道你如此审案,他定会很生气!” 兰馨紧纠着帕子,瞧着苏凤锦的手指只觉万分解恨,哼,不是一双巧手吗?不是将军只愿佩戴她的荷包吗?不是给将军绣衣服吗?如今她倒是要瞧瞧,她还拿什么去替战青城绣花,拿什么去魅惑那些人的眼! 兰馨越想越觉得痛快。 苏凤锦疼得厉害,她不断的挣扎着,四个男人近前来才将苏凤锦按住。 那手骨渐渐的被夹碎了,血缓缓滴落在地,耀眼而鲜艳的颜色扎着兰馨的眼,兰馨只觉万分痛快,面上却是一副忧心的模样:“够了,徐大人,你再这般下去,她会死的,还请徐大人手下留情,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虽说先前于赵府因着水性扬花被休了,可是在战府的时候,她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徐大人,快让他们停手吧。” 徐晋忙笑道:“魏夫人真真是心善,只是这贱妇不识好歹,这二人也说了,原是这贱妇勾的他们……” 兰馨捂着心口,叹了叹气:“我见不得那血,便先走了,徐大人,还望你好好审案,莫冤了她,我同她原也算是半个姐妹。” 众人一时高叹兰馨乃是温雅贤德之人,便是同战青城和离了原也是战青城没了那个福气,可怜兰馨年纪轻轻的,如今却落了这么个地步。 苏凤锦疼晕了过去,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 那徐晋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可是你勾引这三人不成反让他们给你银钱,他们不给,你一怒之下便杀了其中一人。” 苏凤锦跪在地上,十指疼得钻心,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她却好似没了知觉一般:“不是,是他们欺我,我才杀了他,我是无心的……” “还敢说胡话!来啊,给我拖下去打,狠狠的打,打到这贱妇说实话为止。”徐晋冷眼凝着苏凤锦,砸了令牌,苏凤锦无力反抗,又被拖下去一顿好打。 那正在天牢里头昏昏沉沉的战青城猛的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安吉替他擦着汗,忙道:“爷,你醒了,醒了就好,你做了许久的恶梦。” 战青城捂着心口,面容苍白:“锦儿呢?她可好?” 老夫人听了里头的动静打外头进来,冷冷的凝着他:“哼,你便只记着她!你若听我一劝当初与她走得远些,战府也不至于被她伤了命数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第221章 剪掉羽翼 安吉在这牢里头呆了好几日了,哪里知道苏凤锦的情况,只想着,她既不曾被牵连进战府诸事中来,应当是过得很好的。 “她好着呢,爷不必担心他。今上的圣旨已经下了,府中奴仆一律发配边疆。爷……于三日后处斩。”安吉替战青城将衣理好,稍稍退开了些。 老夫人瞧着战青城心疼得紧,一夜之间苍老不少,连着那发色亦花白不少:“你大哥战与你父亲战死沙场,如今我只得你这么一个依仗,却不曾想,你竟做得那等糊涂事来,你舅舅已经在来长安城的路上了,只愿能来得及赶赴刑那是才好。” 战青城捂着胸口咳了咳,面色因着身上的重伤苍白得发青:“是儿子不孝,累及了母亲。若届时舅舅保不得儿子,母亲便随舅舅走吧。”在候府里,总比在这里要好些。 老夫人气得心肝疼:“想我战府满门忠臣良将,如今却枯落得这般下场!当年他作的那些孽还不够,如今还要在战府再添上一笔吗!” 战青城眸色微闪:“母亲,当年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坐在椅子里,身旁搁着个火炉子,便是如此也难以抵挡这冽冽寒日的冷意:“你顾好你自己,管什么当年,好好养着,你我是的儿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的送你上断头台,青城,你要记着,若君上不明,我战府便有肃清先帝之血脉与遗志之权。” 战青城面色一沉:“母亲这是何意。” “日后你总会明白,安吉,吩咐你的你可记着?”老夫人伸了手,细细替战青城理了理衣袍,那历来冷冽的面容显里透出一股子破斧沉舟的绝决。 安吉轻道:“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战青城剑眉紧拧:“你们,背着我在计划什么?母亲,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不该再回着往事。过去的由着他过去就是,战府行的是保家卫国,历来不管朝政。” 老夫人倚着靠背冷笑:“他的身上可没有皇家的血脉,左不过是一个附马爷罢了,能坐得今上的位置当年靠的亦不过是狠毒的手段。” 战青城心头一跳,当年那件事情,据那赵议丞的话来说,便只有几位老臣知道,可是老臣如今也陆陆续续的殁了,怎的如今他母亲竟也知道得如此祥细。 “听闻当年的太子殿下尚有一幼女……”战青城试探性的瞧着老夫人。 老夫人收了手,摸着烟管直叹气:“那孩子同你也有过几面之缘,当年你还吵着要娶她作妻,原是个聪明灵气的孩子,那后宫朝堂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可惜,后来同太子妃一道葬身火海了。想来也是,即便不死,那人那般狠毒,又怎么会容得下那对母女。” “我同她见过?”战青城诧异的瞧着自家母亲,心头竟隐隐约约里升腾出一抹欢喜来,自顾自的想着,或许他同苏同锦的缘份本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是谁也无可违逆的,如今想来,他同苏凤锦,怕是牵牵扯扯。一辈子也难以相断了。那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句空话罢了。 老夫人凝着窗外头折进来的白光,嘴里吐出烟雾,那雾色迷了她的眼:“是啊,那孩子那时候才三岁,因着先帝爷喜欢,便打小带在身旁,你那时候入国子监念书,淘气得很,第一眼见了她,还向先帝立誓,道是要娶她作妻,那孩子竟嫌弃你太老了,不同意,这事儿可逗笑了许多人,你回来的时候还让母亲将你塞回肚子里去重新生过。” 战青城面色微赫:“有这事?” 老夫人眯着眸子,眼底透了三分笑:“是啊,那时候你大哥还在,你成天的让你大哥替你放风,你便去瞧那位皇女孙,硬说那皇女孙是你的妻,那时候你也不过十来岁,有一年先帝驾崩,你上战场回来,道是磕了脑袋,对那太子府的事情也就没怎么再上心了。如今想来,你同她,也是没有缘份。唉,多好的一个姑娘,细说起来,那如玉的娘还是那位太子妃的妹妹。” 战青城心里暗想,若是他母亲知道苏凤锦便是当年的皇女孙,不知她会作何想,如今想来,如玉同苏凤锦相似,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苏凤锦却到底不如卿如玉来得倾城绝艳,约是后天养着的时候不曾用心,所以这花儿便长歪了,长成了一株坚韧的小草。 老夫人自顾自的说着往事:“你可记得那日你拉着你大哥去饮酒,结果被这皇女孙撞见了,这皇女孙将半醉不醉的二人带去了红袖坊,后又领了官兵去红袖坊里头寻人?那时候战府的脸面可真真是被你们兄弟两丢了个干净。” 战青城扶了扶额,总觉心里头很不安:“母亲,那些事我原都不记得了。” “你十三岁那年你父亲战死沙场,那北晋来势汹汹,朝中无用兵之人,你便自请上了战场,不过一年,先帝殡天,你回朝之后便再未曾提及过皇女孙,那时候成天的追在卿如玉那孩子的屁股后头如玉如玉的唤,再次出兵你还扬言回来之后便娶她。都是多少年的往事了,你不记得原也不打紧。”老夫人靠着椅背,面带向分惆怅。 战青城凝着窗外头的天,天色已经渐渐暗沉,有烟花在看不见的地方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那喜庆的声响在牢里透出一抹空旷来。 老夫人叹了叹气:“也不知是不是战府杀戮太多,战府到了你们这一代,可就没有子嗣了,青城,你要好好活着,战府的香火可万万不能在你这一代就断了。兰馨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在府里头原都是她帮衬着,日后你若是出去了,便该好好待她,好男儿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战青城转了个话题:“母亲,为何他会连那母女也不放过,孤儿寡母的,又能做什么。难不成先帝还有遗旨要那小皇女孙登基不成,这历史千万年来亦没有女子执政的说法。”就苏凤锦那个性子,且不说无心政权,那位置若落在她的手里,指不定坐不热三日,便会将南晋给弄没了。 她毫无心计,斗不赢那些吃人的大臣,还是那山水田园更适合苏凤锦一些。 老夫人眸色微暗了暗:“好了,不得这些了,今夜是除夕,明儿就是大年了,咱们母子好好说说话,你这伤口可还疼?云逸那孩子请了张太医过来,这会儿正在外头歇着,你若疼了,便让他过来瞧瞧。” 战青城摇了摇头:“在战场上比这还要严重的伤也受过,无妨,舅舅如今远居滇南,便是入了宫,又能说什么?你莫让他被牵连进来才好。” “我便只得那么一个亲哥哥,他断不会见死不救,如若今上当真要杀你,我们便也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眼前的这个人是战府的最后一脉了,那战棠之那小妮子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是生是死,见天的这般不着家,如今看来,却也是一桩好事,好歹避开了这件事儿,战家倒也算是活了一个。 “母亲去歇息吧。”战青城扫了眼安吉身旁的雅竹,雅竹忙扶了老夫人。 “好。青城,你要记得母亲的话,好男儿,只要活着,何愁找不到建功立业的机会,战府的重担可都落到了你的肩上了。”老夫人扶着雅竹出了里屋,去了旁边那间间隔出来的小屋里。 安吉替战青城掖了掖被子:“爷,小的打小就跟着您,那位皇女孙小的也见过,生得倒是乖巧可人。,只是好好的,老夫人今儿提她做什么?” 战青城曲指点了点被面:“你去查一查,锦儿如今现在何处,在做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苏氏原也不是战府的人了,自不会被卷进来,如今爷还是先养好身子。”安吉想着苏凤锦应当也不会出事才对。 战青城叹了叹气:“只怕好傻女人知我入狱了,去做傻事,你差人盯着些。” “爷,小的出不去这牢房……”安吉憋屈得紧,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可是却还不如做些什么,也好过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天牢一到了冬天便是寒得紧,老夫人不过呆了两天,如今已经得了风湿了,若是再久一些,只怕性命堪忧。 “去寻露华。”战青城闭了眼,梦境里头是苏凤锦被打得遍体鳞伤寻他求救的样子,战青城一颗心悬在半空,好似那心随时都能掉下来似的。 “好,小的这就去。”安吉忙急匆匆的出了里间,露华这会儿没在外头,安吉只得差人去送信。 张纪全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嘿,后生,过来坐。” 安吉朝张纪全作揖,恭敬道:“素闻张大人极少替人瞧病,如今辛苦张大人了。” 张纪全烤着火,苍老的面容挤满了笑:“你家那位爷倒是个痴情的,就冲这一点,他这一身的伤老夫医定了。” 安吉又谢:“多谢张大人,可我家爷两后就要问斩了,速度这般快,那才大年初二,大人可有什么法子?” “上头那位可不傻,若说北晋当年有祈王,那么南晋便有战府,他可不会傻得自断其臂,慌什么。”张纪全在宫里头同皇帝走得最近,也最了解皇帝的心思,他本也无心权欲,只在宫里头替皇帝瞧瞧病点个卯罢了,所以皇帝时常会与他论一论心事。 第222章 重伤移交刑部天牢 安吉同张纪全聊着皇宫里头那些秘事,心里头还挂念着苏凤锦。 苏凤锦浑身是伤的扔在牢里,那陆雨薇因着旁的事情临时走了,独那独眼的女人在照顾着她,那傅大人听闻了苏凤锦的事儿,私下里走动,又惊动了云逸,云逸琢磨了半响,差露华将人接到了天牢里头。 这会儿苏凤锦被诸人亲手亲脚的抬去了战青城的那间牢房,正在聊天的安吉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露华扫了眼昏迷不醒的苏凤锦,叹了叹气:“犯了杀人罪,被徐晋用的刑。” 安吉指着苏凤锦,一脸诧异:“她?杀人?” “快,张大人快给她瞧瞧。”露华忙让开了些,差人将苏凤锦抬去了战青城隔壁那间屋,两人的床只隔了一块薄薄的木板。 张纪全瞅着苏凤锦被夹碎了的指,心肝儿疼:“那徐晋原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如今这手伤成这个样子,露华姑娘,烦请你速去抓几味药过来,要快!” 露华接了张纪全手里的单子转身跑了出去,苏凤锦因着背上有伤,被人扒着放着,她拧着眉,苍白的脸上满脸的汗水,安吉在来来回回的走。 “完了完了,如今伤成这个样子,可万万不能告诉爷才好。” 张纪全替苏凤锦下了几针:“来得晚了些,如今只能将手骨接了,日后能不能提笔写字当另论了。” 苏凤锦疼得狠了,也会喃喃着战青城的名字,听得安吉心口狂跳,想着要不要告诉战青城,战青城可就在隔壁,也不知那云逸是几个意思,竟将这一对难夫难妻给凑一个牢里头来了。 张纪全忙活了大半日,田七将那净手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雅竹替苏凤锦上着背后,那背后的皮肤被打烂了,衣服,和着血肉粘在一起,每每撕一些衣服料子都能扯掉一些皮,苏凤锦原是醒了,又疼晕了好几次,雅竹心疼得紧:“原好好的一个人,怎的竟遭了这样的罪!安吉,你还是告诉爷一声吧。” 苏凤锦只觉得身上每一处都好像被解肢了一般,无论是哪一处都不是她自己的了,有那么一瞬间苏凤锦甚至怀疑自己要死了。 战青城睡到半夜被外头的烟火声惊醒了,他隐约里听见有人在唤他,于是便撑着一身的伤起了身,狐疑的往这牢里头扫了几眼,竟一个人也没有。 战青城摸着墙慢吞吞的沿着木板走,转了个弯,却见一群人都窝在这一间外屋里头,那软塌上伏了个娇小的身影,屋子里头弥着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昧儿,那张幻全手里头的银针将那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扎得满满的,跟个刺猬一样。 “战青城……我疼……疼……”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软塌上传来,因着软塌上搁了布,战青城瞧不清软塌上头的人,可是他却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心疼。 安吉见了战青城有些心慌,一时忘记了战青城还受着伤的事,嗫嚅着唇角低声道:“爷,小的……小的也是才知道,苏夫人被云大人差人送了过来……道是她失手杀了人,这件案子被云大人要了过来……” “滚开。”战青城将安吉拂开,朝着软塌奔去,因着脚步发抖,几步便扑倒在软塌旁,他跪在软塌旁,盯紧着那已经去了大半布片血肉模糊的背,心口一窒:“谁干的。” 安吉低着头,轻声道:“听露华姑娘说,是……是长安知府徐晋审的案子。” 战青城面色铁青浑身都在颤抖,他轻轻伸了手去,抚了抚苏凤锦的发,苏凤锦疼得发也被浸湿了,这会儿含糊不清的喊着疼。 战青城苦笑:“当初母亲将她打成那个样子她亦未喊过一声疼,如今定是很疼很疼了。张大人,可有止痛的药?” 张纪全取了一根针,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有是有,只是全都给她用上了,这十指连心,如今十个手指头尽数夹断了,莫说是她了,就是你这八尺男儿都受不住。” 战青城跪在苏凤锦的身旁,轻声道:“锦儿,要活着,好好活着,活着我去给你报仇可好?” 雅竹在一旁瞧得眼眶湿润:“爷,苏夫人的背后那些布片还须取了才好上药……” 战青城将手臂递到苏凤锦的嘴边,温声道:“莫怕,有张大人在,不会有事的,莫怕。” 雅竹伸了手去撕那同血肉沾在一处的皮肤,苏凤锦约是疼得狠了,张嘴便咬了战青城的手臂,那一口便渗出了满嘴的血腥味儿。 安吉惊道“爷!!你这身子……”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痛苦的脸,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发:“那些布条哪里有我这一身的腱子肉好咬。” “爷,你这还伤着呢,你赶紧回去躺着,这儿小的……”安吉走得近了些,战青城幽幽扫了一眼,伸了手将那临时挂起来的布扯起挡了挡。 安吉:“……”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能这般在意他瞧没瞧苏凤锦的身子!真真是…… 雅竹清了好一会儿才清了那么几块下来,战青城的手被咬得鲜血直流,那血灌进苏凤锦的嘴里,她一时呼吸不畅,松了嘴猛的咳起来,张太医忙取了参片塞进苏凤锦的嘴里,朝战青城道:“让她含着,莫吞了。这是一朱千年人参,能吊着精气神。” 战青城点了点头,按着苏凤锦的嘴,苏凤锦疼得浑身发抖:“战青城……疼救我……救我……” 战青城双目赤红,恨不能替苏凤锦挡了那痛苦:“别磨磨蹭蹭的,动手快些!算了,我来!” 战青城伸了手至苏凤锦的后背,他一面吹着苏凤锦的背,一面轻手轻脚的扯那,血肉粘在一处的衣裳,才扯了一片,战青城觉得他自己也要死了,一直手直哆嗦着,满满的不安:“算了,还是你来,动作快手,手莫抖。” 雅竹忙应下,扯那布条的速度快了些,一直扯到了那黎明初至,苏凤锦背后的伤才被上了药她。 露华在外屋煎着药,田七正往那砂锅里头倒药材,老夫人闻着这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儿直皱眉,她打里间出来,朝战青城的床铺望去,却不见了战青城的人:“青城呢?怎的就你们在?” 田七指了指外屋:“都在那儿呢。” 老夫人慢吞吞的挪了过去,结果就瞧见好几个人围着一个软塌,战青城跪在软塌边,面容憔悴。 “怎么了这是?”老夫人慢吞吞的挪了过去,瞧见这人是苏凤锦,神色一瞬间便冷了下来:“她怎会在此?青城,你竟还要救她?” 战青城一夜未眠,胡子拉茬着,失了魂似的:“母亲,去旁屋歇着吧。” “她怎会在此!”老夫人指着苏凤锦,气得很。 “回老夫人话,苏夫人因杀人罪被移到了刑部天牢,那身上的伤是被用刑留下来的。”安吉只得如实相告。 老夫人冷笑:“哈,报应,真真是报应,我青城受此重伤,一转身她便也要受得这样的重伤来偿还!” 战青城拧眉,声音微冷:“母亲,注意你的言辞!” 老夫人凝着苏凤锦那上了药的后背,心里头满是厌恶:“言辞?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说她与战府再无干系,怎么,莫不是你早料到了战府有今日,特意将她休出府去?青城,你着实让母亲太失望了。为了这么一个赵阮诚不要的破鞋,你便为了她掏心掏肺,对你百般好的你却偏偏瞧不上,你可知,因着这苏凤锦,你负了多少人,且不说战府,你回头看看已经死了的卿如玉,被你休弃了的兰馨!你对得起谁!!” 战青城紧按着苏凤锦开始挣扎的手,沉声道:“母亲,若哪一日须要负了天下人方能保她,儿子,也在所不惜。” 他这一辈子,就只要这么一个人,若是连这个人都护不住,那么,生也好,死也好,这一辈子都失去了意义了。 这一点从战青城瞧见苏凤锦喃喃低语的喊疼时便格外清楚。 老夫人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你,你你这孽子,你是要气死我方才罢休吗!” 战青城跪在苏凤锦的软塌旁,替她擦着脸上的冷汗:“母亲,若是没有她,我会死的。” 老夫人捂着心口,呼吸不畅:“你同你父亲一个样,一样要为了贱人做尽了糊涂事!呵,你当真以为你父亲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是来瞧我的?不是,他是为了瞧那个寡妇!为了让我不要为难那个寡妇,呵,他到底想不到,他前脚去了,后脚那寡妇便随着他去了,那寡妇不领母亲的情!青城,你莫要糊涂,战府如今还指望着你,你……” “母亲可知,兰馨在府中做的那些事?便是没有锦儿,儿子也不会待她上心,如此狠毒的女人,儿子要不起。” 战青城见老夫人面色微凝,又笑道:“看来母亲是知道的,且不论那紫地丁一案,兰馨这些年在府中明里暗里害了多少人,母亲并不糊涂,想来也是知道的,却为何还要那般护着她?难道在母亲心里,面善心狠的兰馨竟比锦儿还要好?” 老夫人退了一步,雅竹喂了老夫人药,低声道:“爷,老夫人近来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爷莫再说话刺激老夫人了。” 战青城忽的禁了声,转过头去瞧着苏凤锦,他到底是有气的,那气不比老夫人要少多少。 第223章 患难夫妻 老夫人捂着胸口,她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头上银丝也多了许多:“好,好,我不管你了!是生是死,你便由着你自己去吧,如今你二十有七了,翅膀也硬了,母亲是管不得你了。” 雅竹扶着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莫气坏了身子,这儿血腥味大,奴婢扶着您出去。” 老夫人走了两步,忽的回头,凝着战青城愤道:“你可知,她生得像谁!昨日我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如今上头那位便是再放肆,却也容不得她,更容不得手握兵权的战府与她相合!你若是要因着这一个女人生生毁了战府,那便毁了吧,左不过我这个母亲同着你们一块儿死!”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紧了紧拳,嗓音沙哑:“今上早已经将战府的兵权收了回去,战府的忠正之心他自当知晓,母亲去歇着吧。”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老夫人瞪着战青城,指尖发颤。 “是。”战青城扯了薄被替苏凤锦盖着背上的伤,眸子格外的温柔。 老夫人手里头的权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她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喃喃自语:“造孽啊,真真是造了孽了……” 细说起来,战青城并不是因为苏凤锦是皇女孙才同她在一起的,他同苏凤锦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苏凤锦的身份,而如今知道了,也难怪今上要对战府下手了,他手里头的伏令司,历来是消息最灵通的。 张纪全下了最后一针,朝战青城道:“她指骨尽碎,如今只能先将筋脉与骨再连起来,我会每日都来施三次针,此番分外痛苦发,须忍上三日,三日之后再每日施两次,又三日再施一次。”张纪全扫了眼苏凤锦,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烧,一会儿打了干净的水给她擦了擦汗,我去下个药方子让田七煎药送过来。” 在这刑部大牢里得亏了有云逸照着,如若不然,哪里还有这等待遇! 战青城颌首,瞧着神情痛苦的苏凤锦恨不能代她受苦:“可有止痛的药?” “那药用多了不好,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要熬,若是长期用,只所会影响其神智,令其产生依赖性。你这手……咬得可真够狠的。”他指了指战青城手上的伤,好在战青城恢复得快,如今已经不流血了,只是那个牙印瞧着却真真是触目惊心,瞧着似要将那一块肉咬下来似的。 “无妨,随着它长吧,若能留个疤,倒也长了个记性。”战青城瞧着这牙印,面带苦笑。 张纪全叹了叹气:“罢了,由着你去吧,我去瞧瞧老夫人,她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你可莫再气她了。” 战青城坐在苏凤锦的软塌旁,缄默不语,先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母亲处处针对苏凤锦,如今才细细想明白,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弃妇,更因为她的身份,她的身份就注定了战府不能同她好好相处,否则殁的便是整个战府了,只是战青城也没想到,他会折在苏凤锦的手里,折得心甘情愿。 苏凤锦悠悠转醒,瞧着四周视线有些茫然,低头瞧着自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有些慌:“我怎么在这儿?我的手……” “无甚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战青城凝着她的手,心在滴血。 “还能绣花?”苏凤锦晃了晃手,那手指好似没有知觉一般,怎么动都是撕心裂肺的疼,旁的她是感觉不到了,浑身都疼。 “能。”战青城动了动唇,嗓音撕哑。 苏凤锦欢喜道:“当真?太好了,若是不绣花,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了。” 战青城坐在软塌旁,替她理了理发,温声道:“傻,你还可以开个糕点店,吩咐挽珠与浣纱去做就是了。” “糕点的工序复杂,稍有不慎便失了原有的味道,不可马虎,挽珠跟了我十几年了,还是做不出我那味道呢。”苏凤锦只字不提旁的,她垂眸暗想,她杀了人了,原也是活不长了的,能好好的说说话,比什么都好。 “嗯,到时候你想自己做便自己做,这手会好的。” 外头安吉端了药进来,朝苏凤锦道:“夫人您的药,虽苦了些,不过张大人吩咐,您一定要喝完,这身上的伤才好得快些。” 苏凤锦瞧着她那包得跟麻花似的手,扯出一抹难气的笑:“是张府那位大人吗?” 田七捧了药进来,递给战青城:“正是我家老爷,苏姐姐,你快趁热喝,若是凉些,药性便要去一半了。” 战青城接了田七那药,略吹了吹,一口闷了,随即喂苏凤锦:“张嘴。” 苏凤锦瞧着战青城那药,眨了眨眼:“不苦吗?” 战青城扫了眼田七,淡道:“放了些甘草一类的,不苦,快吃药。” 这一口一口的喂是最苦的,比那一次一口闷还要让人痛苦,苏凤锦苦得秀眉紧皱:“我还是一口闷吧,你这样喂真的好苦。” 战青城握着苏凤锦的手,叹了叹气:“真是个不省心的。” 苏凤锦嚷嚷着疼,战青城忙又松了手:“睡吧,睡一觉就不疼了。” 苏凤锦点了点头:“今上还未放你吗?” “嗯。快了。”战青城端了茶来给苏凤锦漱口。 安吉实在看不下去了:“爷,您在这儿可守了一晚上了,快去歇着吧,您这一身的伤也才躺了一天,如今这般折腾可怎么受得了。” 战青坐在软塌旁扫了眼安吉,杀气腾腾:“多嘴。” 安吉:“……”成,您身子是铁打的,合着小的白担心了不成。安吉干脆也就不说了,由着这两人去折腾。 苏凤锦往里头悄挪了挪:“战将军,地儿小了些,你可愿将就将就?”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眸色深邃:“你不是恨毒了我,怎的今日这般好。” 苏凤锦垂眸:“我手疼,浑身都疼,要睡一会儿了。” 战青城人高马大的,在这软塌上伸不开手脚,只是能同苏凤锦躺在一处,便是将就着也是乐意之至。 安吉觉得自家爷这辈子怕是都折在苏凤锦的手里头了。 战青城累得很,没一会儿便睡着了,苏凤锦悄瞧着那正在煮水的安吉,小声道:“安吉,可有圣旨过来?” 安吉默了默,扫了眼睡着了还扯着苏凤锦衣袍的战青城,轻声道:“夫人,恕小的说句实话,当日爷是故意要休你的,他早料到了战府有此一难,所以将你从战府除去,你既已经得了自由,又何苦再同战府呆在一处,爷待夫人的心意是实实在在的,他原也想着替兰馨奶奶寻个寻好婆家,爷这些年也是真的不容易,还望你能够手下留情,待爷好一些,今上已经传了圣旨过来了。” 苏凤锦心口忽的揪了揪,她想起那云绣坊的那些事儿,想来都是战青城差人去做的:“圣旨如何说?” “年初二问斩,明日便是初一了,苏夫人,爷的心思谁也摸不准,若是没有云大人暗中帮衬着些,只怕爷如今已经死在牢里了,苏夫人若能出去,就该离长安城远远的,莫再给爷添乱了。爷这些日子甚是辛苦,战府旁支也要尽数充军了。” 苏凤锦凝着战青城,默了默:“安吉总管,原是我杀了人,其实……我也活不长的,你看……能不能同云大人说一声,死的时候,将我们算在一处。这样,也好个伴。” 安吉颇有几分欣慰,面色微缓和了些:“你好好将养着,旁的事,还要看今上的意思。” 苏凤锦躺在战青城的身旁,眼眶微润,安吉转身悄离开了,苏凤锦忽的小声抽泣起来。 战青城累着了,含糊不清的拍着她的背,苏凤锦背上有伤,闷哼了一声,咬着牙忍着。 “莫怕。”战青城的嗓音穿透了苏凤锦的耳朵,直直的传进了苏凤锦的心里。 战青城猛的惊醒,瞧着搁在苏凤锦背后的手生生抽了回来,那手上已是一片血迹:“抱歉,是我睡过头了,我还是在去胳膊睡吧,你好生将养着。” 苏凤锦伸了手挡着战青城的动静,小声道:“不疼的,一点儿也不疼,你就陪我躺在这儿好不好?” 战青城轻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我替你将这袖箭取了。” 苏凤锦哼哼道:“你不是不会取么?原都是骗我的。” “不骗你你自就取下来了,若是没我在身旁,你总得要些东西防身才好,那一次怎的任人家伤你,我给你这东西是死的?”战青城语气里透了些无奈。 苏凤锦低声道:“我原是去寻露华的,带了些银子过去,后来露华没收,我遇了一拔人……”苏凤锦将她那日的经历说了一遍,又道:“那人是我杀的,可是,原也是他先失礼于我,所以我才会杀了他,你快将这东西取下来。” 战青城扣着那锁扣,拔了几下,咯的一声细响,苏凤锦手里头的东西便掉在了战青城的手里头。 战青城摸了药,给苏凤锦的后背上药,她的背格外纤细,嫩白的皮肤衬着血肉模糊的背,让人心如刀绞。 苏凤锦回头瞧着战青城,眼底一片雾色:“不疼的,这药用着很舒服。” 战青城轻均淡抹,生怕下手重了苏凤锦会疼:“明日我让云逸带你出去,你便先在云逸的府里呆一段时间,他那儿有最好的大夫,你这手让那位大夫瞧瞧,定会无事,那绣花的功夫,伤眼睛,你就不要去做了,得空了,做些小点心就好。” 第224章 新年愿望 苏凤锦抿着唇点了点头:“可是你的树枣图我还未绣成,我只绣了一颗枣树呢,连那几个打枣的孩子童都未绣完。” 苏凤锦的手艺若是空了,想来这世间便再也不会有会绣双面绣的人了。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盈盈道:“收着就是了,待你日后有了孩子,便教你孩子绣,总能绣上。” 苏凤锦瞧着战青城,指了指他的胸口:“我想瞧瞧那个字。”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没什么好瞧的,左不过就是个锦字。” “那我也烙一个字,烙个城字好不好?”苏凤锦扒在战青城的腿上,瞧着这倚在软枕上手拿伤药的战青城,眼底笑意阑珊。 总有一些人,在与你再次相见时,你们能冰释前嫌,过往不究,只顾珍惜当下。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哪个城?”战青城轻点着她的鼻子,满脸的宠溺。 “青城的城,好不发了?”苏凤锦的脸在战青城的大腿上蹭了蹭,原是脸上痒了,不过是个无意之举,战青城却莫名的有了反应,他扯了衣袖子挡了挡,咳了两声:“同赵阮诚的诚差了个偏旁,你一个女流之辈,烙那些做什么。疼得很,怕你受不住。” 苏凤锦瞧着她那包得跟粽子似的手,眸色微暗:“我们要在牢里呆多久?” “明日是新年了。”战青城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只是穿着玄色的衣裳,看不大出来。 “嗯,我们还会过很多年吧?”苏凤锦趴在他身旁,瞧着那桌案边的书:“给我念。” 那书的名字唤作《画瓷》讲的是国破家亡改朝换代之后外族的皇帝强娶了个汉女作妃,最后那皇帝出了家,汉女也疯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故事,原也不是个什么好结局,苏凤锦前些日子却极爱看,大约是觉得那书里不少悲彻的语气像极了她自己,所以总能翻来覆去的瞧上好几次。 战青城那清朗的嗓音在屋子里头回荡着,他凝着书里头的句子念得很慢,语气却是抑扬顿挫,颇有现景便在眼前的气势。 “比起上回,此时的琉璃厂极冷清,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半掩着门……我凭着记找到上次那条巷子,可是不知道要怎么进去见她……” 雅竹同安吉站在门外,朝里头望了两眼,这个小外厅搭得极其简陋,为着要防风,所以天牢的这间屋子四处都盖了厚而大的帘子,加之外头光线幽暗,屋子里独得一盏朦胧的灯盏,一时竟显出几分随善来。 瞧得安吉暗自松了一口气:“爷与苏夫人在瞧书,莫打扰他们了。” 雅竹默了默,同安吉一道去煎药,安吉搁了柴火,轻声道:“雅竹,你若能自由,便回乡下去吧,那儿总比这长安城要好些。” 雅竹扇着火,那药罐子里头的药升腾出一抹雾气,水在不断的翻滚,默了好一会儿,雅竹才道:“我原是老夫人救回来的,定是要跟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着的。” 安吉忽的胆子大了些,伸了手去握着雅竹未曾握扇子的左手,轻道:“我总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近来我在城东偏郊的地方置了一处小屋,屋外头的榆树下埋了些东西,你向着大门的方向走三步再挖,那些东西虽不多,保你这一世,却也是够了的,到时候你便去请官媒为你做一个好媒,安安生生的过这一世吧。这原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雅竹忽的抽了冷,凝着那不断窜起的火花,面色发白:“便是与战府一道死又如何,雅竹原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去给老夫人送药。” 安吉叹了叹气:“我同你说的你好好想想,雅竹,我只望你能好好活着。这些年在府里头,我原也什么都不怕,可如今我却是怕你同战府一道死。” 安吉与雅竹也算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了,这些年安吉忙着外头的事,雅竹忙着府里头的事,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倒也和谐,因着雅竹是老夫人身旁的人,老夫人曾戏说要让雅竹作填房,安吉也就断了那念想,可如今,再深的情意,面对生死的时候,还是会说出口,也约是不想这般心有不甘的去了吧。 这一番话,苏凤锦与战青城原是听见的,因为隔得近,且雅竹的声音又有些激动。 苏凤锦垂眸,那包得跟粽子似的手搁在枕头上,无力的搭着:“你当真不管吗?” 战青城眸色微闪:“那些原是他们二人的事,我又能如何?” “看得出来,安吉很喜欢雅竹的。”难怪先前说要填房的时候安吉比谁都紧张,后来选的是檀香,不是雅竹,他倒又松了一口气。 战青城掐了掐她的脸,有些无奈:“我也这般喜欢你,怎么你也看不出来?前几次还见了我便又打又骂的,苏凤锦,这世间最没心没肺的那个就数你了。” 苏凤锦朝战青城笑盈盈道:“那我同你说句话,你附耳过来。”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战青城挑了挑眉,笑盈盈的凑了过去。 苏凤锦忽的在他的脸上亲一亲,一张苍白的小脸微露几分桃花色,面带娇羞:“如何?你可听到了我想说的话?” 战青城挑了挑眉:“不过亲一亲,你想表达什么?当初你我折腾整宿的时候,也未见你听见我想说的话。” 他满意的瞧着苏凤锦涨得通红的脸,暗自想着,若是将来她这脸色也时常有这般的气色就好了。 “我同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不要捣乱。” “你又如何知我说的不是正经事?”他笑盈盈的瞧着这面容恼怒的苏凤锦,若将来寻一小屋,种种菜,养养花,再逗一逗苏凤锦,闲着再生两个孩子玩玩,想来这日子定十分有意思。 “念书,我不同你说话了。”苏凤锦扒得胸口难受,抱了枕头搁胸口,背又难受,这会儿背上开始长新肉了,痒得很,她窝在被子里头,悄蹭了蹭。 战青城一巴掌落在她的小脑袋上:“你背后初初长肉,莫要乱动。” “痒啊,你帮我挠挠。”苏凤锦晃了晃她那一双爪子,战青城只得搁了收,轻轻替她蹭着,苏凤锦趴在软塌上,舒服得直哼哼:“嗯,往上些,再往上些,你用力点儿,嗯,就这儿,快,舒服……” 外头的人听着这声音面面相觑。 战青城听着这声音直皱眉:“你背上初生新肉还未长好,不可用力,你便忍几日,待全好了,想怎么挠都好。” 苏凤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若是伤好了再挠,那还要挠个什么劲儿,我背痒,你再帮我挠挠吧,我手也好疼,你快帮我挠吧。”苏凤锦用脸蹭着战青城的腿,小猫儿似的,软软糯糯,教人瞧着一时心神难定,战青城喉头滚了滚:“别嚎了,我挠!” 苏凤锦欢喜的扒好:“快。” 外头张纪全走了进来,瞧着这挠背的二人哭笑不得:“如今你这伤还未好,可不能挠,再挠下去,怕是要留疤了。” 苏凤锦哼哼道:“便是留疤也无妨,我好痒,张大人,可有什么法子止痒的。” 张纪全扫了眼战青城,笑道:“这女人好比上等的瓷器,若是碰着点伤着点,那可就掉价了,日后这后生瞧着,难免会嫌弃你。” 苏凤锦扒在床上,瞧着替她解手上纱布的张纪全,闷声道:“他若是嫌弃我,那以后我便让他儿子管别人叫爹!” 战青城咳了两声,委屈道:“在家里可都是你家暴我,怎的如今倒成了我嫌弃你了。” 苏凤锦瞧着那纱布一圈一圈解开,那手已经被折腾得不成形了,有些白骨还露在皮外头,战青城忽的伸了手拦着她的眼,轻声道:“不打紧,会好起来的。” 苏凤锦心里头慌得厉害:“我……我好像看见骨头了,那白色的是不是骨头?张大人,我手是不是没用了?我怎么手指头都没有反应,就只是疼。我是不是要变成瘸子了了。” 战青城恨不能冲到徐府去,将徐晋拖出来碎尸万段,瞧着苏凤锦语气却是分外温和:“不会的,张大人医术如此了得,休养休养也就好了。莫怕,便是用不得了,你还有我。” 苏凤锦哽咽道:“你明日都要上刑场了,你还要骗我。” 战青城捂着他眼睛的手微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谁说他的锦儿单纯傻气,其实他的锦儿什么都知道。 见战青城不说话,她的心里头慌得厉害:“你又不说话,你是不是想抛下我,一个人去刑场了,要不然……要不然你带着我一起去吧,我不怕的,反正我也变成瘸子了,我的手也绣不了花了,我若是活着,也赚不到银钱的。” 田七走了进来笑盈盈道:“苏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嘛,便是赚不到银钱,不是还可以讨饭吗?你那两只手若是当真用不得了,拿个破碗朝那长安城的地上一坐,想来定是有许多人乐意给你银钱的,多轻松啊。” 张纪全哭笑不得:“他原是逗你开心呢,你可别放在心上,这孩子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这手若是绣花…倒也可,只是,得休养个一年半载的才好。” 苏凤锦暗自松了一口气,朝张纪全小声道:“张大人,战府的事儿,可还有余地?要不然你领我进宫去,我去求求今上吧,他那般慈祥定是个好人,若是求求他,也许会网开一面呢。” 第225章 长安满雪 张纪全取了银针,朝苏凤锦温声道:“我要下针了,前三日确是痛苦些,不过,若是能撑过去,也是有复原的机会。” 苏凤锦这才想起指尖钻心的疼:“好,大人只管下针。” 张纪全的针法快准狠,只是那银针却又讲细捏慢扎。那下针4的时间格外的漫长,苏凤锦趴在床上,咬着枕头的软角闷不吭声,战青城将那帘布取下挡了苏凤锦的视线,苏凤锦看不清她的手伤成了什么样子,心里头便越发的着慌。 只是有战青城陪着,好歹稍冷静些。 那几针下去苏凤锦便又疼出了满身的汗,战青城替她擦着汗,同她说话:“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苏凤锦垂眸,摇了摇头,细细回想起来,除了战青城,她竟没有什么是割合不下的。 “那,许个新年愿望如何?”战青城替她擦着汗,眼带浅笑。 “什么都可以吗?”苏凤锦趴在床上,浑身都疼,有些失了气力。 “不妨一试。”战青城心里头暗自想着,苏凤锦这样的性子,无非就是寻一隅安生之地罢了。 “希望战府的人都平平安安的,不被发到边疆去,你也不用上断头台。”苏凤锦盯着那布后头微微晃动的身影,心疼得厉害,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般,若非那双手被扣了起来,苏凤锦定是要抽回来的,好在她也能忍,对于苏凤锦来说,若是没这手,那便相当于连那营生的法子也没了。 “你自己呢??”战青城眼底一片柔软,他的锦儿,便是如此。 “我?我和你在一起呀。”苏凤锦笑得牵强,忽又闷离了一声,面上的血色迅速消了下去,疼得青白相交。’ “好,和我在一起。”战青城摸着她的发,静静的等待着明天黎明的到来。 苏凤锦垂眸,低喃道:“原是你自己说的,你可不能骗我啊。” “不骗。”战青城取了帕子,替苏凤锦擦着汗,雅竹洗了帕子递了新的过来。 战青城慌道:“她昏过去了……” 张纪全拂开帘子,摸了摸苏凤锦的额,叹了叹气,心疼得紧:“早该疼昏过去了发,昏过去了倒也好,省得受这个罪。”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的手,那手好几处白骨森林,在针炙的作用下一点点回归本位,只是,伤筋动骨况且一百天,苏凤锦如今这个样子,那手怕是要歇个一整年了。 张纪全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匆匆收了医药箱:“我家那老太婆还在等我,我可回去过年了。” 战青城点了点头:“张大人,日后我家锦儿还劳你多多照顾。” 张纪全意味深长的凝着他:“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打算应那句古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战青城垂眸,替苏凤锦将被子往上盖了盖:“张大人请。” 张纪全愤愤道:“为臣,你便是愚忠!为夫,你便是个不义之人,你就这么走了,你让她一个人活着?你这后生,实在蠢笨,我可不会照顾她,你要照顾你自个儿照顾。” 张纪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提了药箱转身走了,田七一脸狐疑的跟着一道跑了。整个牢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战青城瞧着苏凤锦那包得跟粽子似的手,眸色微暗了暗:“安吉。” 安吉忙从外头跑了来:“爷,您有何吩咐。” “战府的死士可还在?” 安吉心头一跳,在战府,每一批战家家主都会养死士,那死士多是自保之用,没曾想战青城先前不用,如今这个时候却要调出来,可若是一旦调出来,那战府养死士便不是一个秘密,今上要是知道了,不是更得痛下杀手了。 “原是有的,只是如今浣纱在云绣坊里头养伤……” 战青城冷笑:“她那三两伤,早该好了,你传信于她,将徐晋千刀万剐搓骨扬灰!” 安吉哆嗦了一把:“爷,您这是……为苏夫人报仇?” 战青城捂着胸口,吸了一口气,轻轻挪去了他那间屋子,安吉替战青城去了外头黑色的长袍,里头暗色的衣一脱才发现,那白色的纱布上头尽是血,战青城身上原就没有一处好伤,如今又因着苏凤锦这般折腾,身上的伤便重了。 “将张大人先前赠的药拿来。”战青城凝着身上斑驳的伤痕,面色沉凝。 “您早该用那药了。”安吉欢天喜地的取了来,战青城接了那药,沉声道“让雅竹给她用上,好得快些。” 安吉打小跟着战青城长大的,他是从未瞧见过战青城待一个人掏心掏肺的模样,便是那卿如玉,也只是偶尔逗弄两句罢了,并不曾像如今这般,掏心掏肺不说,还在为她机关算尽。 “爷,你这伤可比重多了,这药可就只得了这么一瓶,明日便是大限了,若是今上那边不改主意,那么咱们只得用其他的法子了。”安吉伸了手去抢那药瓶子,战青城避开了手。 “明日你若胆敢劫人,休怪我无情。”战青城捂着胸口那据烈的疼痛,面色铁青。 安吉又急又气:“爷,你若活不了,你拿什么来陪苏夫人,如今苏夫人那般名声发,若没了你的庇护,那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了!难不成你要死不瞑目吗!” “上药。”战青城张开手,安吉忙替战青城上着药,白色的药粉洒在战青城的身上,那一身的腱子肉这会儿倒显出用处了,这身子好的就是恢复得快发,若不是因为同苏凤锦折腾了那么久,战青城如今也该结痂可自如行动了。 安吉苦巴巴道:“爷,你就这般不看重你自己,若是老夫人瞧着了,定又要心疼死了。您若是不活着,难不成将来让苏夫人唤别人作相公,怀别人的孩子,管别人作爹不成?苏夫人那么个性子,但凡是有点心眼的都能将她搁脚底下踩吧,您……” “闭嘴。”战青城杀气腾腾的扫了眼安吉,安吉忙闭了嘴。 现在神气得很,待将来苏夫人嫁得别人了,自家爷就等着哭吧。 后半夜的时候战青城还是守在苏凤锦的身旁,这一次倒好许多,他将那隔壁的床也搬了过来,并作一个,也就不至于睡得拘束了。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那不安稳的睡颜,伸了手摸着她的发,低声道:“新年快乐。锦儿。” 安吉匆匆近前来,低声道:“爷,赵大人与赵夫人过来了。” 战青城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赵阮诚同傅文樱入了牢内,傅文樱见了苏凤锦吓了一跳:“先前听人说她杀了人被扣在了徐晋那里,我与阿诚去了一问方知送来了刑部,怎的竟伤成这个样子?就她这模样,如何能杀得人?她这手是怎么了,包得这样厉害。” 赵阮诚走近苏凤锦身旁,面容冷凝:“此案我定会审个水落石出,人我带走。” 战青城倒没拦她,只替苏凤锦拂了拂额前的发,温声道:“她的性子外柔内刚,你要顺着她些,出去之后便将她送到张府去,张纪全会替她看诊,直到她好了为止。” 赵阮诚冷声道:“她原也是我的妻,我看会看照好她。” 战青城扣着赵阮诚的手,拳头微微收紧。 赵阮诚原就是个文人,被战青城这么一掐手疼得好似要断一般:“战将军这是可意?难不成要她再陪着你在这牢房里头挨冷受冻?若非你无能,她今日又怎会受此重伤!呵,你还是管好你的兰馨吧!若非兰馨从中挑起事端,当日仅凭她那一番言辞,徐晋也不敢将她怎么样。” 众人那是头一次发现苏凤锦有那样好的口才,只可惜有兰馨从中作梗,便是苏凤锦将话说得天花乱缀,迫于兰馨的压力,那徐晋也只能将苏凤锦打成这个样子了。 战青城忽的松了手,将视线投向别处:“她手上有伤,背上也有伤,你带她回去的时候小心些,注意着手莫碰着哪儿,她那手上的伤须一日下三次针,这是第一日……” 赵阮诚伸了手去碰苏凤锦,战青城双拳紧握青筋尽暴,苏凤锦因着赵阮诚那冰冷的手惊醒了,疑惑的瞧着赵阮诚:“赵大人,你……你怎么在此?你是来审我的案子的?” 赵阮诚碰着她微微发热的手腕,一时有些恍惚:“我来带你走。” 苏凤锦下意识往战青城的身旁靠了靠,满眼防备:“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那些人是我杀的,杀人偿命,赵大人若是当真念及你我当年的情分,还请赵大人将我行刑的日子同……同他的放在一处。” 赵阮诚温声道:“此案确是我来主审,不过我已审明了案子,是那三人合伙抢你的银钱,又意图对你不轨,你自卫失手,这才杀了其中一个,我是来接你出天牢的。” 傅文樱凑了过来,瞧着苏凤锦的手,语气温婉和善,面容上凝满了亲近之色:“是啊,你莫要害怕,我与月华的命原都是你救下的,你便是我傅府与赵府的恩人,我母亲也说了,差我接你去傅府,让我们傅家来照顾你。” 苏凤锦依稀里听人提起过,赵阮诚入狱,傅府这个代丞相是脱不开干系的:“我哪也不去,我就呆在这儿,人是我杀的,你们判我的死刑吧,我不是正当防卫,我……我就是路过的时候,杀了其中一个。” 第226章 去与留 赵阮诚着苏凤锦,眸子里透着些讳莫如深的暗色:“凤锦,跟我回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苏凤锦往战青城的身旁靠了靠,脑袋靠在战青城的大腿上,目光凝着些不安:“战将军,这个人来勾搭你的妻子,你不管管吗?” 战青城轻抚了抚她的发:“随他走吧,我既已休了你,便同你没有干系了,你无须同我一道赴死。” 苏凤锦心忽的沉到了谷底,调侃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是你说过的,你和我在一块儿的,如今你说话又要不作数了是不是?我又不是个东西,你想扔给谁便扔给谁,哪一日你心情好了,再将我捡回去!” 窗外冷冽的风呜呜的灌了进来,那烟花爆竹之声在长安城的新年里此起彼伏,透过窗外还可以看见一方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那天空偶尔会散发出斑斓的色彩,那色彩转瞬即逝,在这长安城的深夜里添了几分新所该有的喜气,只是这样的喜气在牢里却被冲得很寡淡。 “将她带走。”战青城将视线投向那碳盆,碳盆里头星火缭绕,缕缕热意成波浪的形状在这屋子里头传播,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苏凤锦猛的爬了起来,瞪着赵阮诚,急道:“我不走,我不走,你已经有了傅小姐了,何苦再来扰我,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傅文樱扫了眼面目苍白的赵阮诚,朝苏凤锦走得近了些,轻声道:“苏夫人快躺下,你那背后还有伤,可千万别伤着自己了,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讲。” “滚,滚滚出去,都滚出去。”苏凤锦抬脚将那矮桌上的东西踢倒在地上,那被子也被踹到了地上,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激动。 战青城冷凝着她:“闹够了没有!” 苏凤锦怔在原地,抿着唇,她能够感觉到,背后的血一点点从她的背上滑下去,那血带着诡异的温度,令苏摩擦锦毛骨悚然。 “战青城,你这个混帐东西。你敢不要我,你敢不要我便死给你看!你前脚死,我后脚就死。”她气得朝着战青城踹了两脚。莫说是傅文樱,傻眼了,那赵阮诚也傻眼了,印象里苏凤锦一直是个端庄得体小家碧玉的姑娘,婉约清秀,灼灼其华,宜其室家,可没曾想,如今瞧着竟同个泼妇似的。 战青城捉着她的脚,剑眉紧拧:“苏凤锦,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苏凤锦忽的又坐在了床上,伸了两只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手按在战青城的手上:“我不走,他休了我,便同我没有干系了,如今有妻有子的,我作什么要同他走,我原是想来天牢里头寻你,才说人是我杀的,你不能把我送走!” 战青城忽的朝她扬掌,苏凤锦猛的退了一步,她手里头的袖箭指着自己的脑袋,她手如今包着东西,又扣不得机关,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却急坏了战青城。 战青城猛的起身,朝她道:“那是给你防身的,谁让你对着自己,把手放下。” 苏凤锦站在软塌里头,背后的薄薄的衣已经被血浸湿了,身上的青烟色肚兜在暖黄色的灯盏下显得有些暧昧不明。 傅文樱咬了咬牙,沉声道:“苏夫人,我嫁给阿诚之前便已经有了身孕,原是我求着阿诚帮我的,如今这个孩子也是随傅姓,同阿城并没有干系,我与阿诚平日里也是两不相干的,阿诚心心念念的便只得你一个,苏夫人,先前之事,原是我对不住你,你莫要怪阿诚。” 苏凤锦扬着手里头的袖箭,愤愤道:“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与我有什么干系,你们若是敢带我走,我马上死给你们看!战青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打晕我,我早有防范了!” 赵阮诚凝着苏凤锦,叹了叹气:“凤锦,当初你说海阔天长,你这一世只想与我偕老,如今不过两年,那些誓言你竟都忘了么?你这般信战青城,却为何不愿意信我?” 苏凤锦忽的想起那日领了张纪全去赵府时赵阮诚说的话,他说,也许这孩子不是他的呢。 那些戏言里的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辩驳,待时机一到打开一看才发现,那些假的竟都作了真,而那些真的,最后竟都被作了假,好比面对两条路,我们不知走哪条是正确的,当暮色西沉还寻不到归路时,你才明白,你走的这条路也许是错的,可是当时原就是你自己的选择,路一直就在脚下,又能怪谁呢。、 苏凤锦如今才发现,那个背弃了誓言的人,其实是她自己,而不是战青城。 “都是往事了,你又何必理提及,我不会回头了,赵大人,你带着你夫人回去吧,我不会走。”苏凤锦站在角落里,背靠着墙面,那冰冷的墙面将背部灼烧一般的疼意浇得干干净净。 她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身似浮云,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一般,瞧得战青城心惊肉跳:“随他回去,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没有人逼迫你。” “我说了,我不走,不走!!”苏凤锦微微握手,那刺骨的疼意撑着苏凤锦的意识。 战青城叹了叹气,有些无奈:“好,不走,你且先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口。” 那血从苏凤锦的指尖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纱布,血似水一般,滴落在床上,那一声嘀嗒在牢里格外的响亮,如同雷声一般砸在耳中。 赵阮诚退了两步,急道:“我不逼你,你莫激动,手别用力。” 战青城朝她张开双手:“过来。” 苏凤锦靠着墙,瞪着战青城:“不过去,你……你定要将我打晕的,我不过去,不过去。”她面色惨白,身上涌出了一层冷汗,眼皮子将合未合却还在咬牙撑着。 战青城这一刻从未如此有想活下去的念想:“不会,乖乖过来,我给你上药。” “你定又会骗我,我不过去。”苏凤锦面上冷汗直落,那血染透了她整个后背,她因着失了好些血,面容越发苍白憔悴,最后缓缓的沿着那墙倒了下去。 战青城心都快吓停了,扑进床里头将她轻轻接着,因着苏凤锦伤的是后背,所以战青城倒将苏凤锦扒着放着。 傅文樱瞪着那血迹斑驳的后背惊呼了一声:“这……这血……” 苏凤锦微微抬眼,张嘴咬着战青城的衣袍,含糊道:“我不走……不走。你敢让他们把我带走……我,我死给你看。” 战青城一个八尺大男儿,眼眶泛红,轻抚着苏凤锦的脸,声音打颤:“不送,再也不送了,就让你陪着我一起死,可好?” 苏凤锦咬着他的衣袖子昏了过去。 战青城掏出先前张纪全给的药,因着衣袖子被苏凤锦咬着,傅文樱转身寻了热水与布巾过来,帮着战青城一块儿替苏凤锦擦着背。 赵阮诚凝着那面色死白的苏凤锦,双拳紧握,他的凤锦!如今竟待他这样绝决! 那布擦过的血将盆里头的的温水浸上了一层血色,战青城身动了动,苏凤锦咬得死死的,那牙口硬是不肯松一下。 战青城扫了眼一旁发怔的赵阮诚,赵阮诚的周身透着一股子颓废的气息,凝着苏凤锦,好似所有的情绪都拢进了那暗沉的气息里。 傅文樱擦着边心疼道:“她这身世原就够可怜的了,不曾想如今却比那身世还要可怜,这板子若是再打得狠一些,怕是腰都要断了。”如今上着药还隐约可以看见那些森森白骨。 傅文樱扫了眼目光深邃的战青城,轻声道:“难得有情人,若是当日卿公子同我说一句同生共死,我原也是原意同他一起死的,我原同他说过,便是为妾也无所谓,可是他偏偏却不愿意说,后来听闻他那未婚妻寻来了,同他一道张殉了葬,战将军可觉可笑?我同卿公子才是相爱的一对,可偏偏同卿公子睡在一处长眠的却是那个只见过区区风面的未婚妻。” 战青城扫了眼赵阮诚,这么说来,赵阮诚头顶上的绿帽子是卿如玉的兄长给戴上的了。 也难怪那孩子姓傅,如今想来,赵阮诚也同他一样,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子嗣也没有! 战青城将那帘子扯了扯,挡了苏凤锦的身影,傅文樱替苏凤锦产上着药,因着并不方便,所以才没有给苏凤锦上纱布,如今看来,若是要带苏凤锦走,这纱布定是要上的。 傅文樱一时有些拿不准,只得望向战青城:“战将军,这纱布……” “用上,差两个人过来,将她抬去张府。”战青城取出匕首,割断了衣袍。 “为什么……”傅文樱凝着那割袖的战青城,一时有些茫然,同样的选择题,那两个男人选的却是同一个答案,尽管那个答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否定的。 战青城将那袖箭替她理得正了些,俯身在她的额上亲了亲,哑着嗓音道:“舍不得。” 傅文樱面容微震,忽的泪流满面,她退至一旁,掩面痛泣,那声音格外的压抑。 赵阮诚扫了一眼,朝外头的人挥了挥手,三四个人抬着个软塌进了屋。 战青城轻轻将苏凤锦抱了起来,又轻轻搁在软塌上,他半跪在那软塌旁,轻抚着苏凤锦的手,温声道:“要乖,要护好自己,凶一些毒一些也无妨,莫受了欺负去。” 第227章 赵府的小殷勤 战青城从怀里掏出一只手镯,打开镯子的机关,咯的一声便扣在了苏凤锦的手腕上,那镯子的造型格外精致,材质内里柔软而外部的圈子格外的硬,若无特殊的解法,那镯子是很难打开的。 战青城起身退了一步,望向赵阮诚:“好生待她。” “战将军,她是下官的妻,下官自当好生待她,倒是战将军,明日本官不便在场,就不去送战将军一程了,将军一路走好。”赵阮诚眸色幽暗,他便不信了,这世间还有人能够救得战青城! 战青城瞧着苏凤锦的侧颜,取了大氅披在苏凤锦的身上,因着苏凤锦的身形娇小,所以整个人都被大氅护得严严实实的,将那脑袋一捂,便是冰天雪地里,亦不会觉得冷。 赵阮诚眸色微动了动:“滇南候已经到了皇宫,不过,今上却未曾召见,这会儿还在那大殿外头跪着,战将军,我说过,你若救了我,你会后悔。” 战青城微微拧眉:“那证据!是你与傅太傅勾结!” 赵阮诚轻笑,面目温文儒雅:“将军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左不过就是同皇后与傅大人各取所需罢了。将军若是去了阎王那里,大可报上赵某的名姓,旁人怕,赵某却是不怕的。” 牢里头的暖黄的灯盏微微摇曳,战青城伸手去扯苏凤锦嘴里的那一截衣袍,碍于苏凤锦咬得死死的,战青城无奈之下只得松了手:“走吧,你若敢伤她半分,便是我死了,也能让你不得好死。”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告辞。” 那四人将软塌抬起,同赵阮诚一道出了这天牢,傅文樱擦了擦脸,扫了眼战青城,微微福身道了句谢,一道走了。 这诺大的的天牢忽的变得寂静起来,战青城缓缓在软塌边坐下,瞧着苏凤锦方才睡过的位置,和了衣在那旁边躺下,伸了手,摸出苏凤锦最喜欢的一本小话本《画瓷》念了起来。 那沙哑的声音和吐字腔正的调调在毫无暖意的天牢里头响起:“……想起了相似的场景,那一年灯节,站在灯火阑珊处,我用心暖着她的手,而她冲我笑。那种微微明媚的笑容,也像一盏灯似的照在我的回忆里。在那之前,我的回忆是一片灰暗。之后才逐渐明亮而清晰起来……” 那话本念得极好,却再无人相合,也少了那个嗔笑的声音。 他想,若是苏凤锦听着了这段话,会不会嘲笑那男的自作多情?那段回忆分明在那女主的回忆里什么也不是,却不曾想,暖透了那帝王的一片真心。 这样的读本原是禁书,毕竟牵扯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帝王,尽管是许多年前的朝代的书了,但是事关帝王,依旧会被禁言,也不知苏凤锦是打哪里掏来的书,竟这般的逆天。 他坐在那儿一念便念了大半,安吉站在战青城的身旁,扫了眼扶了老夫人出来的雅竹。 老夫人面容沉凝,昨儿夜里的话她原是听见的,如今见苏凤锦走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只道:“青城,母亲陪你一道去。你舅舅已经到了长安城,在那皇宫里头跪了一宿了,今上不愿相见,此事如今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你当真放得下?” 战青城将书收进另一个未曾割断的衣袖子里,淡道:“母亲随舅舅回滇南吧,安吉会打点好一切。” 老夫人沉声道:“我乃战府之人,岂有贪生怕死之理!你父亲总不愿见我,如今倒好了,我能亲自去问一问他,为何不愿来我的梦境。倒也是一桩好事。” 战青城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淡道:“母亲无须如此。” 那外头忽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将军,时辰到了,我等前来为将军引路。” 那外头前来押送的是肖富贵,以及战青城的副将,木寒秋。 木寒秋紧握着拳,咬牙切齿:“将军!属下去同那老皇帝理论!若论忠心不二,这世上旁人谋逆我信,但是将军谋逆,我是断断不会信的。” 战青城沉声低喝:“记着你的身份!你不是在为我征战,你是为了南晋!为了南晋的国土,为了南晋的百姓,怎可发嘴胡言乱语。” 木寒秋紧握着长枪,面容扭曲:“但是要属下亲眼看着将军死在断头台,属下办不到!将军你走吧!所有的罪责属下一力承担!” “荒谬。”战青城凝着这哭哭啼啼的木寒秋,沉声道:“你跟了本将军五六年,如今竟还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哪里有半点为将的样子!” 一旁的肖富贵咳了两声,轻声道:“战将军,这木副将可不就是女人吗。啧,难道这几年将军都没看出来?” 战青城面色微赫,拂衣往前走。 木寒秋忙跟了过去:“将军!朝中诸臣都跪在外头求情,如今病倒了好几批大臣了,将军再等等,今上定会明白将军的忠心。” 肖富贵嗤笑道:“那些人哪里是帮着战将军,分明就是要将战将军往火坑里头堆,去持他的人越多,他便死得越快。” 战青城扫了眼肖富贵,倒不曾想,这肖富贵当了几日右翼将军,心思也跟着八面玲珑起来,想来确是前途无量。 战青城被关进了囚笼里,因着是新年初二,路上行人多去拜年去了,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见了这车队,一时纷纷让了道。 想三年前还在为战青城的凯旋夹带欢迎,可是如今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战府便没落了,战青城也被贴了个谋逆的罪名,真真是繁华如烟花,转眼即逝,这战府于那史记里头,想来也不过就是寥寥的几个字罢了。 众人一时唏嘘不矣。 马车打苏凤锦的云绣坊经过,挽珠死死的拽着浣纱,浣纱手里头的剑几乎要抽出来劫囚车了,战青城暗自冲她微摇了摇头,浣纱手里头的剑砸了挽珠的脚,挽珠抱着脚跳了起来。 再往前便是状元府,那状元府的大门是开着的,宋仁义坐在软塌里,迎着风雪朝战青城扬了扬酒杯,唇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那李均之捏着酒盏叹了叹气:“你说这战府怎的跟那卿相府似的。罪名来的快,抄斩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天的光景。” 宋仁义眸色微暗,唇角透着风华的笑意:“可不一样,卿府是当日问斩,战府好歹也撑了三四日。” 那马车缓缓打这状元府始过,今日的雪落得大了些,雪覆了整个长安城,将这一切旁的颜色都掩盖,变作了这丧白。 过了宋仁义的府坻再往前就是战府了,战府再往前,既张纪全的府坻。 马车前行的速度很慢,而战青城,大约是唯一一个过街问斩没有被砸鸡蛋菜叶的了,众人只是站在墙角处,远远的凝着战青城,不言也不语,那目光同当初目送战青城凯旋回朝时一般,充斥着陌生的敬仰与崇拜。 马车缓缓的驶过战府,老夫人站在囚车里,凝着那朱红大门上头的封条,面容显得越发的苍老。 马车刚驶过战府,一道素白的身影便打远处跑了来,因着昨夜一夜大雪,雪积得有些厚,苏凤锦一脚扑进了雪地里,战青城的心都纠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苏凤锦吃力的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傅文樱与赵阮诚冲了出来,一左一右的按着苏凤锦。 苏凤锦对着战青城的方向踹脚:“混帐,混帐东西,你说过你不会抛下我的,你说过的,你这是做什么,你骗我,你骗我!” 战青城紧抓着囚笼的木头,沉声道:“你既不是战府人,便没有理由与战府一同上断头台。” 肖富贵下了马,来到苏凤锦的身旁,心疼道:“姐姐,你就跟着赵大人回府吧,这外头风雪这样的大,你刚受过重伤,怎么受得了。” 苏凤锦踹着赵阮诚,不断的挣扎着手:“滚开!都滚开!” 赵阮诚怕伤着苏凤锦,苏凤锦忽的用战青城先前教她的招式,朝着赵阮诚便是一个曲膝,赵阮诚面色一白,捂着档部痛苦的蹲在了地上,苏凤锦推开傅文樱,朝着战青城奔去。 战青城的心仿佛针扎一般,瞧着那扑过来的身影,心头苦得厉害:“不要胡闹,回张府去。” “你说过你不会抛下我的,战青城,你去死啊,你去死,去了就别回来了!别再回来了!我会过得很好,比谁都好。”苏凤锦瞪着战青城声撕力竭。 战青城晃了晃手上的铁链子,那链子寒冽得仿佛结了一层冰,他笑着开口:“如此甚好,肖将军,走吧。” 挽珠与浣纱奔了来,一左一右扶着苏凤锦,挽珠寻苏凤锦寻得要疯了,她知道苏凤锦被转到了刑部大牢,陆雨薇也闯了好几次大牢,可是因着戒备森严,没有一次成功,如今见了苏凤锦一颗心终于微微落了地。 “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苏凤锦瞪着战青城那辆马车,喊得嗓音撕哑。 战青城背脊笔直,头也不回。 因着行刑的就只有战青城,所以这围上来的护卫很多,苏凤锦站在原地,抿着唇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队伍一点点的消失在苏凤锦的视线里,苏凤锦忙慌张的追了上去。 挽珠按着苏凤忽的手心疼得满眼泪花:“小姐,这几日你是遭了什么样的罪啊,原是奴婢不好,若是奴婢那日呆在云府就好了,小姐,你怪奴婢吧,是奴婢没照顾好小姐,你别这样,战将军那是去断头台,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啊。” 第228章 同生共死 挽珠一个失手,苏凤锦便跌到了地上,她推开挽珠,带着满身的伤朝着那囚车奔去,打这儿去那断头台还有半个时辰的距离,苏凤锦咬着牙撑着,因着那伤,行动逐渐也就慢了下来。 挽珠扶着苏凤锦,泪流满面:“小姐,咱们回去吧,怎么说战府也将您给休了,您实在犯不着……” 苏凤锦忽的扣着挽珠的双肩,喃道:“便是他说的誓言不作数了,我的也要作数的。” 除了战青城,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她也什么都不怕的。 赵阮诚远远的凝着她追着囚车奔走的身影,忽觉有些失败,那年会追在他的马后头跑的人,终究不再属于他了。 挽珠拦她不住,只得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往前走。 此时皇宫里头亦是一派庄严冷敛,老夫人来到那紧闭的大殿前,整个人带了满身的风雪。 录海叹了着,嘴里吐出的雾色在他的嘴边缭绕,天寒地冻,腊梅成雪。 “二位还是替战将军备一口好棺吧,这几日这儿跪了满满当当的大臣,如今都病着被抬回去了,今上那心性,您原也是知道的。” 老夫人手执节杖冷笑:“笑话!我战府满门尽数为国捐躯,如今便只得这一脉!连兵权都上交了,谋的哪门子乱!你便要像当年一般,再做你的缩头乌龟不成!顾遇,你为何不见我。” 那扇宫门缓缓的打开,录海急得直抹汗,这今上的名讳可不能乱喊啊。 皇帝负手立于大殿门口,冷冽的风吹拂起他龙冠的发带与龙袍,衣袖子鼓了起来,冷风呜呜的朝里头灌,那大殿里头碳盆的冷意被拂了个干净。 “你这脾性,眼下若换了个皇帝,可早就掉了脑袋了。”皇帝拧眉瞧着那年近四十好几却依旧可见少时风韵的老夫人,叹了叹气,带着些无奈。 当年皇帝、老夫人、老将军,原是少年相识,这其中的故事亦是一波三折,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老夫人站在滇南候的身旁,嗤笑道:“顾遇!当年若无战府鼎力相助,你哪里来的皇位可坐,怎么,如今准备卸磨杀驴了?” 滇南候扯了扯老夫人的衣袍,沉声道:“妹妹,不可无礼。” 老夫人语态雍容,气度华贵:“顾遇!你若敢动我儿子!当初我夫君是怎么将你扶上那个位置的,我便怎么将你从那位置位下来!你对我夫君做的那些事,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今日我只求青城无碍,若他没了,老身亦不过将死之人,若是能将你一并拉下地狱,倒也圆满!” 那沉冷的话飘在冰冷的风雪中,使得整个大地冷风呼啸寒意渗人。 “你威胁朕?”皇帝负手而立,忽的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傲气的姑娘持了剑扬言要征战江湖,当个武林盟主,后来便遇见了他与老将军,那时的她,亦如现在这般,狂傲得不知天高地厚! “老身只是陈述事实。”老夫人扫了眼滇南候,复又道:“哥,你身子原也不大好了,快起身。” 滇南候生得如老夫人一般,是个大家公子的俊雅模样,想来也是候位世袭的公子,管着那滇南一带,哪里识得那些刀枪棍棒的,如今这么一跪,受了不少的罪:“还请皇上念在当初老将军的面子上,饶青城这一次,他到底还年少,战家满门都战死沙场,如今便只得这么一个独子了……” “是啊父皇,那战将军我原也是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儿臣愿以性命担保,战将军绝无反叛之心!”七皇子顾烨凑了过来,那笑嘻嘻的模样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成日顾着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皇帝冷扫了他一眼:“你不在凤宫好生呆着看折子,来这儿作甚。” “儿臣可不是来替战将军求情的。”他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讨好的替皇帝捏着肩膀,一副孝顺的模样叨叨着。 “父皇,你看那战府如今兵权也交了,如今战事已止,要不然,您干脆就将那战将军贬作平民百姓,您在位之时永不掌兵,你瞧怎么样?这么一来,也显得您颇为圣德啊,若是当真将他给一刀砍了,那史部那一群糟老头子还指不定怎么写呢。再说了,父皇如今正当年华,行善积德,将来定是要万万岁。”他狗腿的捏着肩,像个可人的孩子一般。 倒也难怪今上会如此宠爱他了,三言两语的,便将人的心防解开了。 皇帝冷哼了哼:“你莫在朕面前讨好卖乖……” “您可是儿臣的父皇,儿臣自然得向您讨好卖乖,父皇,要不然,您就当卖儿臣一个面子如何?儿臣得胜回来,您可还没赠儿臣礼呐。”七皇子顾烨狗腿的替皇帝捏着手,一副极尽人子的架势。 “朕赠你那些佳人……” “父皇,您赠儿臣的,儿臣可不敢随便碰,儿臣日日将她们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呢,要不然您把那些女人唤回去吧,她们也忒能吃了,儿臣那点子俸禄都被她们吃光了,前些日子还寻了宋伏元借了好一笔呢,要不,您就赦了战将军吧。”顾烨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太阳一般,散发着令人欢喜的喜气。 皇帝头疼不已:“好好好,朕今日便卖了你这个面子,至于那些女人,原是朕可不是送你将她们供起来的。” “那用来做什么?”七皇子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因着那眼神太过清澈明亮,皇帝一时又说不出口。 “行了行了,都召回来召回来!” 七皇子笑盈盈的谢恩:“谢父皇,儿臣日后必定像二哥一般,替好了父皇多多减轻重担。” 皇帝意味深长的凝着他:“他若也能如你这般想,倒好了。” 七皇子笑盈盈的:“那儿臣可就去宣旨了。” “自个儿去写,朕去看看你母后。”皇帝扫了眼老夫人与滇南候又道:“朕今日看在七子的面子上了了这事,只愿日后战府,不要让朕失望。” 老夫人狐疑的瞧着自家兄长,松了一口气,双双谢了恩,转身出了宫,直奔宫外头的正午门而去。 那正午门外苏凤锦挡在战青城的身前,在她身旁好围满了兵将,苏凤锦手里头的袖箭对着那些人,指尖发着颤抖,长发凌乱而面容慌张:“都别过来,谁过来我便杀了他!” 老夫人面色一沉,好不容易求来的恩赦,可不想因为苏凤锦这一闹给丢了:“她这是闹什么!疯了不成!” 一旁的百姓热情道:“听说那挡在将军身前的是将军休了的那个,那妇人跟了将军一路,眼看正午就要行刑了,她突然射伤了护卫上了台,拦着不让砍头,唉,原以为她就是个恶妇,如今看来,倒真真是个恶妇,只没想到还有这般胆魄,倒真真是大开眼界。” 战青城被绑着,他低头瞧着这故作镇定的苏凤锦,眼底透着浓浓的笑意。 那行刑的丞相与肖富贵站在对面远远的瞧着,肖富贵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你说,这今上的旨意还没来,咱们砍是不砍?” 叶渊清拂了拂衣上的雪,面容冷清:“时辰到了,速将这妇人拖下去。” 苏凤锦比战青城要矮上许多,她手中的袖箭指着那群凑上来的护卫,哆嗦着咬牙道:“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战青城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这样毅然决然的跟在他的囚车后头,会冲在他的身前护着他,而这个时候,那信誓旦旦只爱他的魏兰馨如今早已离开了战府,独独她,被休弃了还傻兮兮的跟着,要同他共存亡。 “回去吧。”战青城手上还锁着铁链子,他伸手拂去苏凤锦发上的雪,眼底尽是暖意。 苏凤锦因着这一番动作,背后的伤复又撕裂开了,此时面色苍白浑身都在发抖,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她手渐渐失了力气,满眼慌张:“我快撑不住了,我们走好不好?远走高飞。” 战青城垂眸轻笑:“无妨,回去吧。” “我不走。”她手打着颤,那手失了力气,背上的血浸湿了衣,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凝成了触目惊心的梅花色。 那些人瞅准了时机,冲上去便将苏凤锦给按住了,苏凤锦一慌:”你们!你们放开我!” 那些人将苏凤锦拖到了一边,苏凤锦不断的挣扎着,力气却小了大半,远不如先前那般了。 苏凤锦低了头去咬人家的手,那人忽的将苏凤锦松开,她便直直的扑进了雪地里,苏凤锦的手原也是伤着的,这会儿满手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整个人似战场上回来似的。 她趴在地上,吃力的朝战青城爬去,战青城心口一疼,忙奔了过去将苏凤锦扶了起来:“挽珠,将她带回张府去!” 苏凤锦死死的咬着战青城的衣襟,呜呜的哭。 冷冽的风雪飘零而下,战青城抱着苏凤锦,低头一看手掌,那手掌上竟是一手的血,他面容一沉,扬手便要将苏凤锦打晕,苏凤锦朝他身旁挤了挤,将头缩着:“你敢打晕我,我死给你看!” 战青城只得僵了手:“你这是何苦。” “我跟我走吧,我可以绣……我可以养你的。”苏凤锦原是想说绣花的,可是她如今这手,怕是难好了。 就在两人生死经别离之时,七皇子策马而来,手里头还高举着圣旨,其声朗朗:“圣旨到!” 肖富贵暗自松了一口气:“虽来得晚些,却因姐姐这一闹,倒也无人去关注那时辰已过的事了。” 第229章 贬作庶人 苏凤锦猛的望向七皇子,那眸中承载着满满的希冀:“是不是转机了?” 七皇子咳了两声,笑得风华宜人,一扬手张开手中的圣旨,颇有录海公公念旨的气势:“诸人接旨。” 战青城按着苏凤锦一道跪下,七皇子展开手里头的的圣旨,沉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战府二子,战青城,于午时三刻问斩,朕念其战功赫赫,又有七子以性命担保,故从轻发落,抄家,战府奴仆尽数充作官役,战氏二子青城贬作庶人,朕在位时,永不得领兵征战入朝为官,钦此!” 苏凤锦还停留在惊吓阶段,一时还有些茫然:“什么……什么意思?”她听着那充作官役,抄家一类的话,吓得花容失色眼神涣散。 七皇子瞧着这迷迷糊糊的苏凤锦,笑道:“虽是贬作庶人,但好歹性命尚在,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快接旨吧。” 战青城接了旨,忽的抱起昏过去的苏凤锦,逃命似的朝着那张府窜去。 七皇子抱着手臂,啧啧称奇,朝肖富贵道:“肖将军,你说他这么一个冷情的人,怎的对这苏氏却如此上心?” 肖富贵挑了挑眉:“大约是我家姐姐生得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你可真会往自家脸上贴金。”七皇子顾烨今儿总算是见了一个比他还不要脸的人了。 那坐于刑场旁那茶楼雅座的人气青了一张脸,兰馨砸了手中的茶盏:“岂有此理,原已经要问斩了,怎的如今却又不斩了!抄家算什么,贬作庶人算什么,他负了我,我便要他死!” 兰馨身旁的秋婆子低声道:“小姐莫着急,如今那战将军已经是个庶人了,平民百姓的,您要往那儿一站,同那麻布粗衣的恶妇可是两个极端,将军还能看不出来他要的是哪个人吗?” 兰馨恨恨的扯着帕子:“本小姐不稀罕他的回头,本小姐就要他不得好死,区区一个庶人,如今他也配不上本小姐!” 秋婆子神色微转:“是是是,您说的是这个理。可,若是战将军同老夫人一道回了滇南……” 兰馨恨恨道:“苏凤锦在这儿,他不会去滇南。来日方长,且待我慢慢收拾他们一对狗男女!” 长安城的正午大雪纷飞的,入了夜那雪便落得越发厉害,苏凤锦失血过多,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那手上好不容易才按回原位的骨又裂了,好几处指骨都戳了出来,瞧着触目惊心的,那张纪全给苏凤锦瞧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将那手打理好。 挽珠替苏凤锦上药时又是一顿哭,浣纱瞧着那几度挣开的伤,实在看不下去了。 待上了药之后众人便退了出去,独赵阮诚夫妇还守在那里。 赵阮诚眸色微暗:“倒不曾想,你还有这等本事。” 战青城替苏凤锦擦着脸,听得赵阮诚嗤笑道:“怎么,如今你莫不是还指着她养你?她这手可是因着你才没了的,当初若非兰馨起了妨心,她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模样。” 战青城收了帕子,漫不经心:“赵大人当初休了锦儿换取荣华富贵,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话?” 赵阮诚面色一僵:“你!你还知道些什么!” 战青城理了理衣袍,淡道:“不巧,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你!”赵阮诚气得拳头紧握青筋直暴。 傅文樱扯了扯赵阮诚的衣袍,低声道:“爷,不妨先回去吧,这里有战……公子照顾着,想来也不打紧的。” 赵阮诚拂开傅文樱的手,沉声道:“她原就是我的妻!我自当照顾好她,战青城,你到底下了什么蛊,竟让她为了你那般……” 战青城替苏凤锦吹着包得跟粽子似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锦儿原就是个重情义之人,若非我当年掏心掏肺,今日她也不会如此,赵大人,草民倒还要感谢你,若非你将她推开,草民从哪里去寻这般明珠般的至宝?” 赵阮诚气得手发抖:“她可只同我拜过天地!入你那战府时,你可连成亲都未曾出现,又如何算成了亲!” 战青城挑了挑眉:“我们圆了房。” “你!本官还奉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她抬进赵府……” 战青城:“我们圆了房。” “你!本官还将母亲赠儿媳的玉镯赠她了。” 战青城指了指苏凤锦手上的那个镯子:“她戴着我的定情信物。” 赵阮诚完败,气得拂袖而去。 整个屋子瞬间寂静了下来,一股子药香味儿在房间里头肆意蔓延,虽难闻,却又隐约里透出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他俯身,亲了亲苏凤锦的手,眼神虔诚,这是他的锦儿,一个愿意同他同生共死的锦儿。 她瞧着这样小,却不知这身体里竟藏这样大的勇气,竟能挡在他的跟前,战青城真真是觉得自己捡了个宝回来。 宋仁义与李均之听了消息,巴巴的赶来了张府看他,一入屋内便见他坐在床前瞧着苏凤锦,那双眼,恨不能生在苏凤锦的身上。 宋仁义锦扇一开,笑得春风满面:“你倒是安然无恙,可苦了这被你蒙在鼓里的苏氏了。” 李均之面透三分愁,叹了叹气:“一波三折,如今虽作平民倒也是一桩好事,等过了年便是春讳,想来又一批新人要被招入朝堂了。”那朝堂历来如此,拜高踩低。 战青城轻轻替苏凤锦掩了掩被子,低声道:“外厅说。” 宋仁义啧啧称奇:“忆秋呢?她不是这几日一直在忙着这战府之事,这时候怎的不在?” 三人一道出了那内室,战青城摇了摇头:“问一问挽珠便知。” 挽珠搁了茶盏,也是一脸疑惑:“先前听忆秋姑娘说,要去求状元爷与七皇子想想法子来着,后来奴婢就再也不曾见过她了,加之出了这些事奴婢一时也未放在心上,怎么,忆秋姐姐不在状元府吗?” 宋仁义一敲折扇:“坏了,以她那性子,若不在这里,怕是出事了,先告辞了。” 李均之叹了叹气:“他家忆秋不见了,我家那凶婆娘也不见了,真真是愁人,这女人怎的都爱闹别扭,你说若都像你家苏氏那般乖巧又听话的,好多好。” 战青城眸色微转了转:“那日我在囚车上路过云绣坊,似瞧见她在里头。” 李均之一惊:“当真?” 战青城微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想着,今上贬了他,从如今的圣旨来看,怕是属意于七皇子登位了,毕竟,若七皇子求的情,他日七皇子若是要用到战青城,只须一句话,战青城便会出手,今上那老狐狸,怕是打七皇子出宫从军开始,皇帝便替他谋算好了路,太子的事情,左不过就是个不得宠的,所以才会连抄斩都那么迅速,许多大臣都未反应过来,只是今上一时气愤,没曾想到死了才明白,这个今上是玩真的。 李均之一拂衣袍,道了声:“告辞”便匆匆朝着云绣坊去了。 苏凤锦在张府里头那药与针便没停过,一双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的手,如今便是被扎得千疮百孔,战青城只偷偷的瞧着,苏凤锦若是问起来,忆秋也只说战青城很好,已经随着老夫人一道回了滇南了。 苏凤锦打那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医手时她也似毫无知觉一般,伤着张太医扎,整个人好似失了魂似的。 她在那张府一住便是大半个月,那外头的雪已经停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时逢一个大好的艳阳天,苏凤锦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她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如今开始脱痂了,痒得很,苏凤锦总喜欢蹭椅子。 挽珠端了些吃食来,想着法逗她开心:“小姐,听闻忆秋姑娘被人打晕扔江里头去了,好在被人及时救了上来,倒也没什么事,状元爷去江南寻她去了,想来还要再过几个月才回来呢。你别这样,爷走了就走了吧,你总是要好好活着的。” 苏凤锦垂眸,瞧着包得少了些布条的手,喃喃道:“他还是在怨我,是我害了卿如玉。” “这哪跟哪啊,那如玉小姐原也不是小姐害的,她自己要跳江,怪小姐什么事。小姐,你瞧你最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那苏府除了苏家大哥与肖少爷,就再也没有人来瞧过了,先前那肖姨娘还说得天花乱缀要将您当亲女儿,如今瞧着,人影都不见一个。”挽珠气得很,这些人怎的都是表面一个样儿,内里又是一个样儿。 院子里头正在化雪,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院子的角落里种着数棵桃花树,因着这冻桃花的天气,花已经开了不少了,衬着那暖黄色的墙面,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张大人可说过,我这手什么时候能好?”她每日每日的泡着药水扎着针,手每日每日的疼着,那疼却到底疼不进心里去。 战青城藏在暗处,凝着苏凤锦的背景,心里头发酸,田七凑近前问:“你作什么不直接去寻苏姐姐?苏姐姐待你那么好……” 战青城拧眉,因着他不愿同战老夫人回滇南去,战老夫人便一怒之下,想试试他的翅膀够不够用,当即暗中诏告了长安城的诸亲与大臣,谁也不敢给战青城什么帮助,好在苏凤锦倒还有一处云绣坊可呆,如今的战青城,只能去工地里搬些东西,赚些小零钱,毕竟先前那些合作过的,碍于老夫人的面子,都同战青城断了合作,战安吉又不在,那生意上的事,便也是这么耽搁着。 第230章 更莫相憎 见他并不言语,田七只得叹了叹气,端了药笑道:“你这见天带着满身的伤回来,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同一群要饭的打架了呢。” 战青城低头看了眼他这身着了好几日的衣衫,面色微赫。他那套华贵的锦服已经当了,换了个粗布麻衣穿着,只是战青城的身形高大,显得极不合身。 苏凤锦手不方便,药一直是挽珠喂的,她喝得很慢,那股子的苦味儿一点点的渗进心里,难受得想吐,却还要将它咽下去,因为你知道,这药虽苦,却也是要喝下去的。 有战青城撑着,田七倒也没有提起过医药的事,只朝苏凤锦道:“苏姐姐,你这药如今多了一味凌霄花呢。那凌霄花可好看了,晚些我去采药带一株给你瞧瞧?” 苏凤锦垂眸,瞧着院子里头堆满的各种种样的药草,轻声道:“花草已经够多的了,再多怕种不下了。” 这些日子总有各种各样山野森林里头的花草被田七送来,田七种在院子里头,这些花草倒也争气,越长越好。 挽珠扫了眼那转角处衣衫褴褛的战青城,眼眶微红:“小姐,你莫同爷再置气了,爷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是如今你这手多有不便,爷总不能将张大人也带去滇南吧。” 苏凤锦瞧着自个的手,轻笑,满眼嘲讽:“我原就是个累赘罢了,他原也是要被恩赦的,我却还死不要脸的凑上去,说什么同生共死,人家原也不稀罕那些,倒是我多此一举做了糊涂事了。想想也是,他那般的身份,又是那般的战功,有哪个君主会舍得要了这样一个臣子的性命呢,挽珠,我手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回云绣坊吧。” 田七抿了抿唇,对于这复杂的情感田七是不解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作什么要绕那么多的弯弯。 “姐姐,那我采药去了,你在这儿好生歇息。”于这长安城外的齐英山药材倒是多得很,只是山势绵绵不绝不说,山峰亦是奇高奇险,有些地方更堪有野兽出没,所以齐英山敢去的人也就少得很。 苏凤锦只怔怔的瞧着手,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了好一会儿,苏凤锦才问挽珠:“将军府的樱花树开花了吗?” “该是开了的。”挽珠瞧着这晴好的天,掐指算了算,樱花的开放时间多在三月中旬,如今时辰她不差,加之天气又是个暖春,所以约摸着也该开了。 苏凤锦默了默,闭了眼睛开始睡觉。 待她睡着了,那天色忽的又暗沉了些,战青城这才出来,将她轻轻抱回了屋子里,吩咐了挽珠好生照顾她,转身出了张府。 战青城是偷去战府的,走的又是爬墙的老法子。 这冬去春来,如今战青城入自个的府坻已经要偷偷摸摸了,那东屋里头的东西因着抄家,闹得乱七八糟的,战青城默了默,从东屋的房梁上头摸出一个钥匙带在身上,再拉开落地窗,那窗外头当真是一片粉云一般的世界,樱花开满了枝桠,木牌子被樱花围挤着,那红色的飘带已经渐显退色,这儿的记忆好似刀刻一般,烙在脑海里。 战青城摘了好几束樱花回了张府,插在苏凤锦的花瓶子里,整个屋子里头泛着一股子樱花香。 苏凤锦自花香里头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里好似瞧见了一抹浅青色的身影从她的身前拂过,苏凤锦猛的坐了起来:“析臣!” 那抹身影晃了出去,苏凤锦鞋子都没穿,忙跟了出去,那身影闪得很快,苏凤锦拼了命的追,开了张府的后门,一路跑了出去,战青城走得很快,走的是小道,那小道的岔路口很多,苏凤锦一个劲的往前走,走了好长一段路,战青城亦不曾出现,她蹲在地上,瞧着那将化未化的积雪发呆。 一道身影凑了过来,她瞧见一双深色的鞋,顺着那鞋往上瞧去,却见一位青衣公子,约莫二十上下,其质温如玉,眉间扬溢着一须天然的风情,生得亦是俊美儒雅,真真是应了那诗经淇澳里头的一句,有匪君子,如果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朝苏凤锦伸出手,那手保养得很好,骨节分明而指节颇长:“姑娘可还好?” 苏凤锦收了神色,淡道:“无妨。”那冷冽疏离的语气竟同战青城一般无二。 他扬眉轻笑,那一段风情尽挑眼敛:“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并非坏人,不过周游列国,途经长安,得见姑娘,倒也有缘。” 苏凤锦的脚往裙摆里缩了缩:“无缘。” 这位公子倒也不恼,只笑道:“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在下可送姑娘回去。” “不必。”苏凤锦言辞冷淡,眼前这个人不是战青城,便也就失了任何意义了。 战青城躲在转角处,双拳紧握。 那位公子忽的挑起苏凤锦的下巴,笑得暧昧:“姑娘何必如果此生疏?在下也不过听闻此处乃烟花柳巷之地,所以特来寻个乐子,姑娘这般,莫不是这花街柳巷之地的另一番揽客的法子?欲擒故纵这一招,姑娘玩的倒是不错。” 苏凤锦手上还有伤,只得将下巴挪开:“你在胡说什么。” “姑娘既深碍此道,又何必再猩猩作态?要多少银钱只管开口就是。”他半蹲着身姿,言辞之间少了那股子儒雅的味道,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文人君子的脸。 “你,休得无礼!”苏凤锦一张脸煞白,以小臂拂开了这男人的手。 男人凝着苏凤锦手上头的袖箭挑了挑眉:“你这手上的东西……” “滚!滚开。”苏凤锦踹了他一脚,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上的那个袖箭于她本就是多余,毕竟她如今没有力气,也无法扣动这袖简的机关,加之这么个东西原就是战青城设计的,又少有人能够打开,就更愁了。 “倒是个泼辣性子,爷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他握着苏凤锦的手,面色微惊:”姑娘这手,当真是柔胰,在下虽游历诸国,却从未见过姑娘这般身段之人,一万两,可够?”他扣着苏凤锦越发舍不得放手,这触感,真真令人触之难忘!这些年他极少会对一个人如果此动心,光是碰着她的手便心痒难耐,如今碰了苏凤锦,心跳竟出奇的快。 苏凤锦朝着他便是一脚,面容恼怒:“混帐!” “你怎的鞋也未穿,这样冷的天,也不怕着凉。”他这才注意到苏凤锦藏在裙子里头的脚,那脚也是白嫩得很,这会儿脚上冒着些许血珠子,衬得那白嫩的肤色越发妍艳,他忽的屈尊降贵的蹲下身,伸了手去握苏凤锦的脚。 苏凤锦背靠着墙,还未有动作,一人一道风一般的吹了起来,一把将苏凤锦抱了起来,温声道:“娘子怎的在这儿,让为夫好找。” 那人面色一僵,抬头望去却见战青城杀气腾腾的瞪着他,心头一惊,站上进心身来摸了摸鼻子笑道:“原是位妇人,是在下唐突了。” 苏凤锦被战青城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战青城心里头发酸,想不到苏凤锦又削瘦了这么多,整个人轻得好似只剩了一把骨头。 苏凤锦抿了唇缄默不语。战青城抱了她回了张府,将她放在床上,低声道:“在这儿好生呆着。” 苏凤锦盯着她那双血迹斑斑的脚,抿了唇不吭声。 战青城叹了叹气,转身去寻了药来替苏凤锦上药,苏凤锦朝着他胸口便是一脚,气极:“谁要你来上药,你滚。” “上了药就滚。”战青城凑了过去,死活拉着苏凤锦的脚,苏凤锦气得几近吐血,扯着嗓子声嘶力竭:“你滚开,滚开!当心本姑娘告你非礼!战青城,混帐东西,你滚开。” 战青城微微拧眉:“你这骂人的功夫倒是见长。” “是你逼的!”苏凤锦静了静,垂眸盯着自个那跑得脏兮兮的脚。 战青城倒了些温水洗净了布替她轻擦着脚:“回云绣坊去吧。” “你不是回滇南了吗。”苏凤锦怕她太凶了又将战青城给气走了,一时显得格外小小心翼翼。 战青城擦了脚给她上药:“回来办些事。” “那……老夫人还好吗?”苏凤锦一双手轻轻放在被子上,不安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替她上了药,用白布裹了起来,温声道:“她很好,她原就是生长于滇南候府,如今去了那里,没有人敢亏待了她去。”虽说战青城的外公外婆殁了,可是以老夫人那性子,旁人也是欺负不得她的。 苏凤锦哦了一声,将脚藏进被子里,小声问:“那你……那你什么时候回滇南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脚不便,就不要到处乱走了。”战青城起身,忍着伸手的冲动,故意离她远了些。 苏凤锦垂眸,忽问:“那……咱们在樱花树下写过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了。” 他们在樱花树上写了很多很多的画,最多的是并列的那丙个名字,瞧着真真是般配。 战青城回眸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盈盈道:“原是开玩笑的,傻丫头,以后旁人同你说的话不可当真,信三分便可。” 苏凤锦的手藏在被子里头,紧握了握,那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浸红了纱布。 战青城深深凝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张府,因着这是个艳阳天,所以街道上行人很多,苏凤锦远远的跟着他,跟着他穿过了繁华的东市与乌衣巷,最后,来到了东城与西城交界的那一片屋舍。 第231章 小旧屋 那儿的屋舍倒还算齐整,只是瞧着不如东城来的宽广与华贵,远远的瞧着还有些老旧,战青城按着记忆中的路摸索着来到那小屋前,取出钥匙在门的两处磨合了一番,这才将门打开,一股子的尘埃味儿扑面而来,战青城站在门外好一会儿,待屋子里头的尘埃味儿散了些,他才入了屋,屋子很小,才云绣坊的小院子那般大,得一间里屋,一个客厅,一个小厨房,屋子里头到处结着蜘蛛网,到处落着尘埃。 战青城去不远处的井里头挑了几桶水回来,将那石缸续满了水,看了看外头已显阴沉的天,如今正是春季,雪初化不久,紧接着便是连绵的阴雨,好在战青城浑身火一般的,倒也不觉冷,他脱了外袍,露出略显脏乱的衣衫,取了个扫把将这屋子里里外外扫了一番,扫的时候还洒上了水,外头又是个细雨缠绵天,倒也不至于灰到处乱飞。 战青城扫了那屋子天已经入了夜许久了,他打开柜子便见那柜子里头的衣服、棉被尽数被老鼠咬坏了,倒还有一些上好的桌椅,因着材质特殊,经得起收。 他将那些东西收拾了一番,尽数抱去烧了,想着今夜怕是要在这小厨房里头憋屈一宿了。 只是忙碌了这般久,也早饿了,战青城的身上身无分文,他在屋子里头从里翻到外,也只翻出那么向个小铜板来,还是几十年前的老铜板儿了。 这儿原是战青城的爷爷在入朝之前住的地方,那时候战青城的爷爷还年轻,还在长安城里头靠着打铁过日子,后来蒙先帝慧眼,成了个将军,将这小房屋的钥匙给了战青城,战青城那会儿见天的上房揭瓦,怕掉了,也就搁在东屋的房梁上了,如今没曾想,这一切竟都回了原点,只是战青城三代为将,他会打仗,却没学着他爷爷打铁的功夫。 战青城拿着仅有的几文钱出了门,门外的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却和了寒风,十分冻人。 他匆匆穿过小巷,这会儿夜已经深了,没有什么人卖东西了,战青城绕了半天也没找着什么卖吃的的地方,默想着,他怕是要饿一晚上了,明日再去想法子。 战青城只得冒着雨回了屋,屋角落里那个身影还缩在那儿,战青城不曾在意,匆匆便入了屋,过了一会儿,他忽的又开了门,狐疑的凝着那抹邋遢的身影,那身影长发凌乱,衣衫褴褛,实不像苏凤锦,只是战青城又有些不放心,他总隐约里觉得苏凤锦好似跟着他似的。 “回家去。”战青城站在这小身影跟前,长眉紧锁。 苏凤锦缓缓抬头,哆嗦着道:“我……你别赶我走。” 战青城叹了叹气:“回云绣坊去,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苏凤锦从怀里将包子抱了出来,两手捧给他:“我来的路上买的,还热着呢。” 战青城叹了叹气,有些无奈:“我送你回去。”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住云绣坊好不好?就算……就算我手用不得了,我到时候还可以做点心,我可以养活你的。”苏凤锦急切的瞧着战青城,生怕一眨眼的功夫战青城便不要她了,她又不是傻,如果果战青城当真无情,作什么她的荷包这些年他一直收着,作什么早不休晚不休,偏那时候便将她休了,苏凤锦只是心里有气,如今那气又消散了个干净。 战青城哭笑不得:“我是男人,岂有让你养活的道理!” 苏凤锦两只手轻轻扒着战青城的衣袍打了个喷嚏。 战青城忙将她带进了屋子里头,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子的尘味儿,和着那屋子里头的火,味道越发怪异。 屋子里头扫得倒是干净,战青城也是个爱做活的人,挑了好几大桶水将这地硬生生给洗了一遍,这犄角旮旯里头的灰渣子都被他给洗了个干净,只是房梁上头就难洗了,几滴雨落到了苏凤锦的身旁,苏凤锦抬头瞧着那几个漏雨的点,怔了怔。 战青城扶了扶额:“今日来得匆忙,没空去收拾,明日我会去补上。” 苏凤锦讪讪一笑:“要不然,咱们回云绣坊吧……” 战青城扔了些柴进那铁盆里,柴火是干的,已经被白蚁给蛀了,这会儿烧得很快,苏凤锦被风雨冻得浑身发寒,蹲在碳盆前烤着,身上披着的是战青城那件厚大的狐裘大氅,心里头暖滋滋的。 “明天送你回去。”战青城热着包子,递了个热乎了的给苏凤锦。 战青城这么忙里忙外的,平日里一顿少说也有三四碗的,如今什么也没吃,头一个包子还递给了苏凤锦,那肉香味儿远远的散发出来,馋人得紧。 平日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如今一落魄,竟连一顿肉包子都是奢侈了。 苏凤锦啃着包子,巴巴的瞧着战青城:“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原说过,若是你一无所有我跟不跟你,我跟的,你不能把我往外头赶。我是你的妻,你虽休了我,那我也是你的妻,我是要同你在一处的。” 战青城一口咬了半个包子:“你身上有伤,在云绣坊离张府近。” “那你同我一道去云绣坊。”苏凤锦小口小口的吃着包子,瞧着战青城那吃相,想来战青城是饭了,他的饭量历来很大,而苏凤锦才买了四个,一时才发现她买少了,真真是失策。 “我这儿还有些银钱,明天咱们再去添置些菜回来吧?”苏凤锦指了指她腰间的荷包,她藏在衣服里头,倒也没有人来偷。 战青城面色微赫:“不必,我虽贬为庶民,却还不到缺银钱的地步。” “嗯。我就知道,便是你不是将军了,你也饿不死的。我吃饱了,这些你都吃了吧。”苏凤锦将手里头啃了一半的包子递给战青城,眨巴着眼,可爱得紧。 战青城盯了那包子好一会儿,接了包子塞进她嘴里:“吃不完就回去。” 苏凤锦气得一口咬下去,塞得满嘴都是包子! 苏凤锦被战青城逼着吃了两口,战青城吃了一个,偷留了一个。 到了后半夜,苏凤锦扒在战青城的腿上睡得很熟,那一翻身若不是战青城的手接的快,就砸进火盆里了。 瞧着她若无其事的砸着嘴,叹了叹气,她倒是有恃无恐的,可真真是睡得着。 这屋子外头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约摸占了这房子的二分之一大小,院子外头原也是有口井的,那井一直不出水,因着这天黑得快,又阴雨连连的,所以战青城也就没夫去理会那口井。 苏凤锦从软塌上醒过来时便见战青城正在外头按着摇井打水,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上衣,小麦色的皮肤半露在空气里,结实的精壮的身形在苏凤锦的眼里头放大,她面色微赫,瞪着那若无其事挑了水倒进水缸里头的战青城,咳了两声。 战青城只淡道:“包子在火旁的小锅里,你吃完就回去。” 苏凤锦一打开便见那锅里头蒸着一个包子:“咦?眼下还早,你去买包子了?” 战青城扫了她一眼,并不作答,苏凤锦自顾自道:“莫不是你昨日留的?你吃过了吗?” 战青城倒了最后两大桶水,理了理衣袍,换了一套粗布衣撑了一把破旧的伞,淡道:“我送你回去。” 苏凤锦面色一沉:“我不回去!你说过不赶我走的。” 战青城侧头想了想:“我没说过。” “说过!就说过,你昨天晚上说的,你又要说话不作数了是不是!”苏凤锦险些跳起来。 战青城拧了拧眉头疼得很:“乖,莫要胡闹了,若是得空了我便过去看你。” “不,我们是夫妻,理应住在一块儿。”苏凤锦抱着那柱子,死活不走,因着她手上有伤,战青城又不能勉强她,只得搁了伞,面容沉沉。 苏凤锦一转身便窜进了屋里头,战青城叹了叹气:“我领你去张府上药。出来。” 苏凤锦哦了一声,这才乖乖的出了门,战青城的脚步很大,他一步就够战青城走两三步的了,如今走得快,苏凤锦得小跑着才能追上去,路过一品阁,苏凤锦朝战青城道:“一品阁的炒粟子很好吃。” 战青城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有些尴尬。他口袋里头一个子儿也没有。 倚在一品阁雅间的云逸捏着折扇眸色幽暗,他朝露华打了个响指:“一会儿你去办个事。将这银子塞进他荷包里头去,切记,莫让他发现了。” 露华面色微凝:“爷何不直接给他?” 云逸倒了杯酒,轻笑:“他那性子要强又要面子得很,若这般给他,同打他脸有甚区别,老夫人已经吩咐了诸商会不与他合作,如今诸位大人也无人敢帮他,不过,这帮不帮的,原也不打紧,他如今败落了,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你去送就是。“ 这可愁坏了露华了。 那一品阁的一楼小二见了苏凤锦,笑道:“夫人您要点什么?” 苏凤锦咽了咽口水:“我要一斤,不,两斤炒粟子!” 那小二笑盈盈的替苏凤锦倒了盏茶:“小的马上去称,您先坐着。” 苏凤锦回头却见战青城站在一品阁的门口,同在的还有魏兰馨不知说着什么,战青城面色铁青,一脸隐忍。 苏凤锦忙奔了过去:“夫君,你怎么在外头,快进来。” 魏兰馨面色微沉:“呵,一个抄了家的废将军,竟还有银钱来一品阁?这里光是一道菜便以几两银子计,他怕是没有那个银钱吧?” 第232章 囊中羞涩的战青城 苏凤锦挽着战青城的手,姿态傲气:“谁说有的,我家夫君便是不做将军,也有的是本事!小二,你们这儿还有多少炒粟子?” 那小二风一般的跑了来:“还有三十多斤呢。” 苏凤锦指了指腰间的银袋子,朝战青城道:“夫君,我这几日就想吃粟子,咱们全要了吧。” 战青城心里头暖面一片,心里却是十分抗拒的,毕竟花苏凤锦的银钱来买这些东西,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更何况战青城原就是个大男子主义又霸道的人,只是碍于外人那头的面子,又只得应下:“好,只是那粟子吃多了积食,也不好收,不妨先买两斤,日后你想吃了,再来买。” 苏凤锦指了指她那腰间的荷包:“这个别放我这儿了,你自个儿收着吧,万一人家看我手不方便抢走了怎么办。” 魏兰馨有些按奈不住,瞧着苏凤锦满眼厌恨:“不过两个平民百姓,竟也来得了这一品阁,小二,你们这一品阁可真真是什么人都来得了的了。” 那小二一时极是为难:“这……原是一品阁近来屯积的粟子多,所以特开了个小窗卖出去……” 魏兰馨扯了扯唇角:“既然她喜欢,那便全给她,记在我帐上便是,不过,你们可要记得,别什么东西都对着外头的平民百姓卖,到底身份有别。若是传出去了,这一品阁同那小验摊小店的,又有什么区别。” 苏凤锦笑盈盈的朝魏兰馨福了福身:“那便多谢你了,今日你赠我粟子,来日我定还你这份情。” 魏兰馨凝着面色沉冷的战青城,忽觉心口微窒,这样一个人,为何她却得不到,她分明也是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 那小二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包粟子去了,大厅里头的的人齐刷刷的盯着门口,低声探讨。 “这不是那恶妇与那废了的战将军吗?真真是可怜的,如今竟连吃个粟子还要靠着魏家小姐的帮衬,那魏家小姐也是个可怜见儿的,到底宅心仁厚,竟也愿意帮着。” “是啊,你瞧瞧那恶妇那神情,不知多张扬,若是我定要上前好好欺负欺负,哪能容得她这般放肆。” “那恶妇原也是有几分胆识的,我先前在断头台的时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苏凤锦只当作不曾听见。 战青城立于苏凤锦的身旁,那幽冷的目光冷冷的一扫,众人便都闭了嘴。 那小二抱了一大袋粟子出来,那粟子原都是炒熟了的,这会儿正香着呢,苏凤锦笑盈盈的指了指那袋粟子:“析臣,我听说一品阁的东西可贵了呢,这三十斤不知是多少银钱。” 那小二笑盈盈道:“一两银子一斤,也不过就是三十两罢了,魏小姐出于名门大户……” 魏兰馨身旁的海棠扫了眼苏凤锦,上赶着递了银钱给小二:“一间雅间。” 那小二欢天她喜地的迎着魏兰馨上楼去:“二小人就不送二位了,二位慢走。魏小姐,楼上请。” 魏兰馨细瞧着战青城那紧锁的剑眉,微叹了叹了气。转身上了楼。 苏凤锦的手还未好,这会儿还包着纱布,只是纱布减少了许多,她十指纤纤,这般瞧着,倒也细小。 她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笑盈盈道:“将军可卖过东西??” 战青城扛着那袋粟子,面容沉冷,神情又颇为尴尬,他轻牵着苏凤锦的手腕:“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 “那我唤什么?相公?夫君?心肝儿?”苏凤锦侧头瞧着战青城,那双眸子里透着明暖的光,似要将战青城的不如意都驱散干净。 战青城有些无奈,任苏凤锦拉着,绕了个弯,去了乌衣巷,长安城的乌衣巷是个极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的不说,多数是些王孙贵胄富贵人家里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苏凤锦笑盈盈道:“一会儿我们寻个好地儿,将这些粟子卖出去,等咱们将这本金赚回来了,就把银钱还给魏兰馨好了,左不过就是三十两。”在这长安城这种非富即贵的地方,这十文钱一斤的米,三十两银钱够一户普通百姓吃上小半年的了!只是这长安城里头,也个挥金如土的地儿,有极便宜的,却也有无价的,不足一而论。 战青城觉得极是丢面儿:“我送你回云绣坊。” “咱们可以从小生意做起呀,诶,这么多板粟,不卖出去堆家里,咱们十天半个月也吃不完的。”苏凤锦跟在战青城的身后,一路小跑着跟着他。这人扛了袋粟子还跑得这样快,苏凤锦只觉男女的力气真真是殊途得很。 战青城顿了顿脚步,回头瞪着她:“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可如此抛头露面!” “可……”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大步朝前走,苏凤锦沿着秦淮河走,瞧着战青城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眸底透着明媚的笑意:“反正我是要跟着你的。” 秦淮河的风于春日里显得分外慵懒,正午的风梳剪着河堤边的初生的柳叶,河波上头金光碧彩,苏凤锦瞧见一个空摊子,拂开战青城的手便跑了过去,远远的回过头来冲他笑,面容如这初春的阳光,暖人心肺,那清秀的面容里透出几分娇软的妍丽来。 她站在那空了的摊位前,朝着战青城挥手:“夫君,这儿,快来这儿。” 战青城阴沉着一张脸走过去,顺手将苏凤锦拖着走:“回云绣坊去。” 苏凤锦蹲在地上不肯走:“咱们把粟子卖了吧,卖了把银钱再还给魏兰馨。” 战青城低头凝着她,默了默,忽的伸了手将苏凤锦扛在肩上,大步往云绣坊走,苏凤锦气得张牙舞爪:“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嘶,疼疼疼,背疼……” 战青城又将人放低了些,手臂托着她的屁股,抱小孩儿似的将人抱去了云绣坊,云绣坊里头陆雨薇同李均之不知争执着什么,这陆雨薇一脚将李均之踹了出去,李均之站在门口气得脸色发青:“你!你这恶妇!你竟敢殴打你的相公!你简直,简直事犯七出!” 战青城将苏凤锦轻放下,将粟子取了些放进那托盘中,并将托盘递给正生气的陆雨薇:“给她剥。” 陆雨薇扫了眼战青城那件又脏又乱的粗布衣直皱眉:“你堂堂一个将军,怎的一落魄便成了这鬼样子了。” 战青城面色微青,苏凤锦暗地里踩了踩陆雨薇,陆雨薇气得很:“你帮着他做什么?你没听见他先前怎么说你的!如今战府落魄了,他倒想着巴结你了,先前战府那般待你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要讨回那些委屈?你便这样好欺负,也难怪他次次都将你抛来丢去的!这粟子你自己给她剥吧我懒得管你们。” 李均之站在外头,还不肯走,陆雨薇一只破碗砸了过去:“滚!老娘已经把你给休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 李均之冷着一张脸,心里头别着一肚子火,按奈着道:“我同湘儿商量过了,你不愿让她作妾,便不作,我也不给她什么名份了,由着她在府里头呆着就是了。她原就是个柔弱的性子,你这般强悍,何必要同她过不去?” 陆雨薇抄起扫把朝着李均之砸去:“滚!” 李均之在这儿也泡了不少的一段时日了,这般被她驱赶,心里头也来气:“你怎的这般冷心肠,呵,我倒是忘记了,先前你当武林盟主的时候,手段也是极阴狠的,杀人如麻眼睛都不曾眨一眨,同湘儿比起来,简直毒如蛇蝎。我竟要听她的过来寻你,将你再请回李府去,我真真是瞎了眼。” 陆雨薇搁在桌上的剑忽的出了鞘,那剑擦着李均之的脖子稳稳当当的钉在了他身后的门板上,她眼神凌厉杀气腾腾;“李均之,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你若再出现在我十步之内,我便杀了你!” 李均之神色微慌,碍着一个男人的面子,硬是挺直了背脊,朝陆雨薇说着负气话:“我待你哪里不好,这几年府中便独你一个,你瞧瞧我身旁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连战将军,府中里头也是三妻四妾的,你如今却要因为一个湘儿来责怪我的不是负气离家,我同你说句实话,她怀着我的孩子,我便不能让她居无定所!今日我来请你,便也算是给你了你三分薄面……” “滚!”陆雨薇朝着李均之就是一脚,这一脚直接将人踹出了云绣坊,那门砰的一声便关上了。 李均之站在门口,气得脸色铁青:“你!你这泼妇,你……” 那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战青城扛着一袋粟子,面色森然的出现在这云绣坊门口,李均之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战青城淡道:“切记,莫要因不值得的事失了一颗明珠,告辞。” 战青城选了一条偏僻的路去了乌衣巷的角落里,挑了个位置,借了桌椅摆了个小摊,因着角落偏僻,所以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过去,有了人过去一问,二两银子一斤,又走了。 陆雨薇同苏凤锦躲在角落里,两人神神叨叨的:“你说怎么一个买的也没有。” 苏凤锦也觉得奇怪:“难道是地方太偏了?想来也是,那角落里头也难有人注意到,要不然,咱们去想想法子?” 陆雨薇眨了眨眼,拽了一个刚想买粟子又退回来的人:“那粟子你怎么不买,一品阁里头出来的东西,定是不差的。” 第233章 娘子的亲友团 苏凤锦点头称是:“可好吃了,不如去买一点?” 那人哭丧着一张脸:“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这二两银子一斤的板栗,小的可吃不起,小的这十文线,可就只够买两三颗的,二位姑奶奶还是放过小的吧,小的哪里有那个银钱去吃那般贵的东西啊!” 苏凤锦慢吞吞的从包里摸出一锭金子,扫了眼那坐在摊位前剥粟子的战青城,咬了咬牙塞给了这小贬:“你去散话,就说战将军在乌衣巷的小巷弄里头卖粟子,亲手剥的五十两银子,不剥的的三十两银子一斤!快去。” 那小贬一时傻了眼:“这……” 苏凤锦握着手里头的银子只觉肉疼,又因着战青城那个不坑声的性子,她若是不在这儿鼓吹鼓吹,只怕到了天黑了也一个粟子都卖不出去,一银心便又添了一锭:“你去不去?不去就还给我。” “去去去,小的马上去办。”这小贬生怕苏凤锦反悔似的,拿了两锭银子塞进了衣服的最里边,一溜烟跑了。 陆雨薇凝着那背影,挑了挑眉:“这人生得贼眉鼠眼的,若是拿了银钱不办事,你不是亏大了。” 苏凤锦光顾着瞧战青城,一时忘了这茬,这会儿想起来又有些后悔:“是啊,若说散布谣言,咱们两个往那茶楼一坐,也是散得开的,原是我太着急了,一时忘记了,这下可怎么办。” 陆雨薇凝着苏凤锦那萌蠢萌蠢的小样儿哭笑不得:“你放心吧,他跑不了,咱们且在此瞧着。” 苏凤锦左等右等等了足小半个时辰,一群莺莺燕燕开始往这里凑。 “将军怎的在这儿卖粟子呢。” “你让让,若是要买就赶紧买,不买别挡道!” “你别挤我……” “我买,我……” “将军,烦请给我一斤……” 那些个姑娘时不时的朝战青城凑过去,战青城面容冷清的扫了眼凑过来的女人:“一斤,二两银子。” 陆雨薇忍不住扶额,这个时候就该照高价抬,怎么他还是只收二两,这脑子,真不知道那几年长安城里头的生意他是怎么做起来的。 其实吧,那些生意多在安吉的手里头运作,战青城是很少管事的,所以如今自也不会用那些名人效应了。 苏凤锦瞪着那群女人恨不能生出两把眼刀子,一人戳一刀:“我家夫君竟被她们这般骚扰,太过份了!” 陆雨薇按着她忙道:“你先呆着,也好瞧瞧你家这位到底对你是不是真心,若是哪个姑娘都能投怀送抱了,你还是换了吧,哼,省得像李均之一般,如今娶回个红袖坊的不打紧,竟连着孩子都有了,想想都觉恶心。” 苏凤锦同陆雨薇两个脑袋叠在墙着朝那转角处描。 战青城那粟子眼看着便卖了一半,一群姑娘围着战青城坐着,一边说笑一边吃粟子,战青城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剥板粟。 “诶,将军,你剥的这些怎的不卖呢?我愿出一百两。” “我出二百两!” “我三百!” “你怎么非要同我争!” “哼,将军亲手剥的,便是这一辈子也难得这一次……” 眼看这群女人就要打起来,战青城面无表情道:“剥给我家娘子的。” 这群女人忽的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你不是已经将魏小姐休了,哪儿来的娘子?” “莫不是先前同你一道上断头台的那位?那位可真真是好勇气呢,若是换了咱们,怕是没有她那般的胆量了。” 一群女人的话题又转到了苏凤锦的身上,这些人多是花阁姑娘,对于这外头的什么有趣的消息都灵通的很,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苏凤锦那些往事如果数家珍的都说了个遍,战青城陆陆续续又卖了些,凑足了四十多两银子了。 苏凤锦远远的瞧着,紧张兮兮道:“要不咱们还是过去吧,眼瞧着天都要黑了。” 陆雨薇吹了吹她那胭脂晕染的浅红指甲:“急什么,再等等。瞧,那不是魏兰馨么。” 魏兰馨下了轿,扫了眼那些女人,眸色幽暗:“呵,红袖坊倒是闲得很,竟让你们都来了此处。” 那些人面面相觑,一时寻了个借口纷纷走了。 魏兰馨垂眸,理了理那华贵的云锦绣袍,轻笑道:“青城哥哥,你也不要着急,我父亲说了,你若愿意入我魏府,我父亲必保你重登仕途,你也不必在此受这般苦楚了。这些下人做的事,你来做,到底于礼不合。” 战青城面无表情的摸出三十两银子递给了海棠:“粟子的银钱已尽数还清,告辞。” 魏兰馨忙拉着战青城的衣服,因着他那衣服的料子极差,这么一扯便破了,一时魏兰馨面带尴尬:“青城哥哥……你瞧瞧你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若是愿意随我回魏府,我父亲定能助你,到时候你……” 战青城提着余下的几斤粟子,淡道:“烦请魏小姐让让。” 战青城原就没有碰过魏兰馨,魏兰馨回府的时候也有人证实过她手臂上头的朱砂,所以众人便也不会称她作弃妇一类的,依旧唤她一声魏小姐,瞧她的目光却是同情怜悯得紧。 “青城哥哥,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不如人吗?你分明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可回来却是这么一个下场,你甘心吗?那荷包我知道的,原就是苏凤锦的银钱,你如今却还要她来养着你么?” 魏兰馨原是想着这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便从苏凤锦这儿说起,想来战青城总能好好想想谁才能助他,凯料,这魏兰馨低估了战青城的脸皮厚度。 他走了两步,听着那话又走了回来:“你方才说什么?” “你……你如今却还要让一个女人来养你么?”魏兰馨一时琢磨不定,原话奉告。 战青城低头理了理剥过的粟子小荷包,嗯了一声:“魏小姐怕是不知,这软饭吃得多了,自也就习惯了。” “你!青城哥哥,你原不是这样的。”魏兰馨眸色微变,原本的崇敬渐渐的龟裂,化作鄙夷。 战青城扫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苏凤锦:“过来。” 苏凤锦忙将头缩了起来,拍着心口直哆嗦:“发现我们了?” 陆雨薇拍了拍她肩膀:“你好自为之,这天黑了,我且先回去收衣服了。” “有挽珠同浣纱在,你收的哪门子衣服……唉……”苏凤锦瞪着那逃一般跑了的陆雨薇,一回头才发现李均之不知何时来了战青城那处。 战青城又唤了一声:“锦儿,过来。” 苏凤锦这才哆哆嗦嗦的走出了小巷弄,来到战青城的身旁:“我……我就是路过。” 战青城扫了眼那条死胡同:“娘子不必解释,这是今日的银钱,你且收着,日后若是想买什么,我都会买给你。” 苏凤锦晃了晃包着布的手:“我手不方便,你先收着,咱们回去再说。” 战青城一手提着粟子,一手牵着苏凤锦的手腕,朝李均之淡道:“天色见晚,她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告辞了。” 李均之拱了拱手:“战夫人可否帮个忙,好生同雨薇解释解释。” 苏凤锦哼哼道:“解释什么?解释你一心二用,想着一个月两个各分十五天好享你的齐人之福?哼,雨薇早休了你了,你何必再来扰她,若是真将她惹急了,说不定她就卷了包袱走人了,到时候天上地下的,你可找不着。” 战青城竟不知苏凤锦平日里瞧着闷不坑声的,如今真性情慢慢显露了,竟是如果此的可爱。 那李均之因着苏观锦这一番话,气得面色发青:“我与她在一起近十年了,可是她呢,半个子嗣也不曾有过,我李均之这一辈子,总不能因着她便断子绝孙吧?再者,这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左不过就是娶了个妾回去,那妾原也怀了我的孩子,湘儿在那偏屋里头住着,也不碍着她,她作什么要这般无情!” 苏凤锦真想揍他,只是提及了子嗣,心里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是在告诫她什么吗?她也这么多年了,可是到底还是没有战青城的子嗣。 李均之越说越上劲儿:“前些日子湘儿也来请她了,她倒好,险些将我的孩子都给弄下来了,你说说,她到底还想要什么!如此无理取闹,真真是……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泼妇,成天就知道武刀弄棍!” 苏凤锦挽着战青城的胳膊,气呼呼道:“夫君,咱们回去吧。这儿都是些假文人假才子,听着那话都觉着一股子的酸味儿。” 战青城取了粒剥了的板粟塞进她嘴里:“你手不方便,日后若是想吃了,知会一声,我给你剥。” 长安城的夜色渐渐铺了下来,万家灯火逐一升起,那暖黄色的灯盏映着苏凤锦可人的面容,她再不似先前那般苍白,眉宇里也添了许多的生气,瞧着水灵灵红润润的,那小嘴砸砸的吃着粟子,哼哼唧唧,如今瞧着,倒像个小孩儿似的,少了在战府时的拘谨与小心翼翼,多了些俏皮与灵动,瞧着灵气得紧。 战青城同她走在人群里,小心翼翼的将她护在怀里,因着他那高大的身形与英朗的面容,旁人不敢靠得太近,苏凤锦手指不大利索的拿了个粟子递给战青城:“你也尝尝,又香又甜呢。” 第234章 我会赚很多银钱来养你 战青城忽的将她拉到河岸边的柳树下,低了头亲她,那温温软软的味道仿佛镶嵌了蜜,甜化了这些日子所受的所有的苦涩。 魏兰馨透过人群,瞪着那柳树下的一对,战青城将个子略矮小的苏凤锦抱在怀里,如珍似宝的护着,那温柔缱绻的模样是魏兰馨在战府里近八年不曾看见过的,如今却不曾想,这样梦寐以求的温柔竟落在了样样不如她的苏凤锦身上。 魏兰馨恨得牙痒痒,几乎要扯碎了手里头的帕子。 战青城好一会儿才放开,指腹擦了擦苏凤锦的嘴角,冰冷的面容里透着浅笑,那笑像极了太阳底下的冰川,耀眼夺目。 “嗯,确实又香又甜。” 苏凤锦呆呆的瞧着战青城,稀疏的灯盏从河岸边的游船上透过来,他刚毅的轮廓因着那浅笑一点点晕染开,衬得他深邃的眼神似一个无底的洞,苏凤锦便在那洞里直直的下坠,无边无际,却也永不止歇。 “你看,你长得这般好看,又力气大, 又这般能干,其实我养着你也不打紧的。”苏凤锦眨了眨眼,真诚得紧,她想,养一只战青城,应该不需要多少银钱吧?左不过管饱就好了。 战青城哭笑不得,伸了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堂堂七尺男儿,岂有让你养着的道理?” 苏凤锦捏着帕子,嘟喃道:“男女授授不亲,你既然亲了我,那……那你就不能再抛下我了,咱们说过的那些话,不能不作数的。” “我送你回去。”战青城拉着她往云绣坊的方向走,苏凤锦闷闷的跟在他身后。 到了那云绣坊的门口,苏凤锦不愿意进去:“你不同我一道吗?” “不了。这些粟子已经剥好了,你拿着吃就是。”战青城将那粟子递给苏凤锦,站在门口,眸色幽暗。 苏凤锦捧着粟子,垂眸低声道:“我的手会好起来的,我虽不能像魏兰馨一般,助你再得仕途,但是,但是我也可以养活你的……” 战青城哭笑不得:“瞎想些什么?” “你方才也说过吃软饭的话,怎的又要不作数吗?”她的手金贵着呢,要绣花的,如今她便是什么也不敢做,巴巴的盼着她的手好起来,可是若要好起来,起码也得恢复几个月才行,那可是筋骨齐断呐。 “自是我来养你,你且在云绣坊里好生呆着养伤,得空了,我就过来看你。”战青城将今日赚的银钱也一并塞给了苏凤锦,虽不多,却是战青城贬作庶民之后的第一桶金,除去还给魏兰馨的那三十两,再给了苏凤锦十几两。 战青城想想先前挥金似土的日子,如今却恨不能将土都变作金,也约是应了那句轮回报应,先前荒废了些什么,如今便只能奢望些什么了。好在,荒废的是银钱,而不是他的锦儿。 “那……说过的话还作数吗?”苏凤锦轻扯着他的衣袖子,可怜兮兮的。 “你觉得?”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笑意盛满了眼眸。 苏凤锦喃道:“我……我不知道。”她也不曾为战府生过一个子嗣, 于战府,她原也是有愧的。 战青城将她往屋里头推了推,挽珠远远的跑了来,见了苏凤锦松了一口气:“小姐,奴婢先前在张府的时候还以为小姐又丢了,快吓死了,如今可算是回来了。爷……” 战青城点了点头:“关门吧。” 挽珠狐疑的瞧着这两个人:“爷不进来?” “不了。”战青城转身离开了云绣坊,抬步往那小旧屋走去,苏凤锦同挽珠低语了两句,远远的跟着战青城,她们正午的时候也没怎么吃饭的,跟着战青城路过一个包子摊,见战青城买了两个包子,那两包子一口一个就没了,想来,战青城也是饿坏了,可是那些粟子,他虽剥了,却是一个也没有吃,全留给了苏凤锦,身上也没有留什么银钱。 苏凤锦红着眼睛跑去买了十几个肉包子抱在怀里,不远不近的跟着战青城往小旧屋走,因着这会儿入了春,天气回暖,街道人行也多起来,苏凤锦个子又偏小,往人群里一躲,少有人会瞧见她,所以战青城也只当是错觉,一路回了西城的小旧屋。 旧屋里头还未来得及收拾,只是,倒干净了许多,不见了灰尘,战青城亦未打扫,和了衣躺在铺了草的床上,长长的叹了叹气,拿着手里头还握得热乎的包子发着呆。 他想,待他能够养活苏凤锦了,便将她从云绣坊接来,或者,他去云绣坊也可,如今她有挽珠与浣纱照顾着,又有那陆雨薇陪着,原也是不打紧的,这样没有银钱又挨饿受冻的苦日子,战青城是不会带着苏凤锦一块儿受的。 只是战青城没曾想,那外头竟有人敲门,他猛的睁了眼,就着屋外头那抹凉薄的月,将这冷清的屋子瞧得真切。 那敲门声又叩了三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夫人,这……会不会没在家啊?老夫瞧着这门环都已经生了好大的绣了,这间屋子,原是战府老老将军的住处,后来打铁识得先帝爷,也就再也没有回来住过了,想来也有近百年的光景了,哪里还会有人住,你瞧这屋子里都不曾亮灯,夫人……” 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战青城站在门口,穿着的还是先前那件老旧的精布麻衣,他凝着苏凤锦,于这样寒冽的初春夜里,苏凤锦衣衫单薄,也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才将那一车子的东西集全了。 “你这是做什么?” 苏凤锦笑盈盈道:“来陪你一道住啊,你瞧,这些被子、锅碗,茶具,都有的,我还差浣纱去买了些花种与菜种,如今是春天,种下去了,到了秋天的时候定会都长出来的,可好看了。” 战青城瞧着那又陆陆续续进来了的两辆驴车有些头疼,感情这些东西不是苏凤锦买的,而是她在云绣坊里头的家当! 挽珠同浣纱拉着驴车走近前来,陆雨薇坐在驴车里,手里头包了个香炉,这一路是小破驴车香满路的,生怕旁人不知道云绣坊要搬家似的。 陆雨薇打驴车上跳了下来,抱着琉璃香炉打量着这小院:“院子小了点,好在有口井,还有地,能种些菜倒也不错,屋子里头怎么黑灯瞎火的?战将军这是连根蜡烛都买不起了?竟要长夜更漏唯月灯?你说你,死活要搬过来,就这么一个地方?哪里比得上云绣坊一星半点的。” 苏凤锦吃力的抱着一床大红的被子,朝陆雨薇道:“你别说我了,快些帮我搬东西。” 战青城夺了她手里头的被子,有些无奈:“我同你说的话,你可还刻?” “记得,你说我觉得如果何,可我觉得,你是想同我住在一起的,你瞧,你都帮我搬被子了,挽珠,快进屋去,将那蜡烛点上,浣纱,这马车里头的东西快都搬进去。”苏凤锦转身又去抱她的书,她的书原也不多,也就那么几本,还是民间的珍藏,讲的是些颠倒阴阳逆天逆地的小故事,这样的读本原是禁读的,也不知苏凤锦是打哪里搜罗出来的。 战青城将人挡在门口:“挽珠,将她带回云绣坊去。” 挽珠抱着东西,颇为难:“爷,您是不知道,先前小姐火急火撩的跑了来,可高兴了,您可不能这时候拂了他的兴致啊,小姐可难得这般开心呢。” 战青城将被子塞给苏凤锦,将人往外头推了推:“这儿还未曾打理好,你若要住进来,再过几日。” “择日不如撞日啊。”苏凤锦巴巴的瞧着他,那眸子里透着微微的红色,满眼的委屈。 战青城按在门口的手抖了抖,差点放了下来,他总不能说,这屋子简陋,只有一间住房,挽珠与浣纱是没有住处的,若是当真说出来了,这面子也就丢干净了。 浣纱到底是熟知战府诸事的,当即道:“夫人有爷照顾着我们也就放心了,若是旁的需要,近来那位忆秋姑娘受了些伤神智不大清楚,状元爷正托奴婢与挽珠过去照顾着呢,不知爷的意思……” 战青城咳了两声:“忆秋与锦儿交情素来颇深,你二人过去了,好生照顾着。” 苏凤锦心口一跳:“她怎么了?先前不是说在哪儿寻着了吗?” 挽珠点了点头,面带愁色:“寻是寻着了,近日也不知是怎的了,又不大好了,宋状元这才将人带了回来好生照顾着,因着奴婢与浣纱与忆秋姐姐相熟,也就钦点了奴婢两个。” 苏凤锦抱着书有些忧心:“那你速去瞧瞧……不,我同你们一块儿去,现在就去。” 陆雨薇挥了挥手,笑嘻嘻道:“原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被欺负了,受了些罪,不过,那幕后之人,宋状元到如今也未查出来,倒是个愁人的。” 苏凤锦将书扔在驴车上,同挽珠道:“咱们还是现在去吧,你怎的不早告诉我。” 挽珠可真是冤枉了:“奴婢寻了小姐许久,先前才寻得,一寻着了话还未说呢,小姐就追着爷过来了,奴婢没有机会啊。” 苏凤锦挥了挥手:“雨薇,这儿交给你们了,我先去一趟状元府。” 战青城怕苏凤锦出事儿,又将被子扔回了马车上:“浣纱,将这屋子收拾一下,我同她一道去。” 第235章 长忆人情不如水 战青城追着忆秋一道火急火撩的来了状元府,这状元府的人同战青城是相熟的,如今他虽不是将军了,可是到底同自家状元爷还是相熟的,也就不曾阻挡,由着苏凤锦同战青城入了忆秋的小院。 忆秋在这儿虽是个管家,可是身份却又颇受尊敬,自是有一处单独的小院落的,那院落里头如今万物复苏,宋仁义与七皇子顾烨怕她无聊,便搬了些花花草草的来,一时间这整个小院花开似锦,朵朵如织,甚是热烈。 暗沉沉的夜色底下,忆秋的小院里头处处灯火通灯,亮得好似花灯节似的,哪哪儿都是灯盏,瞧不见半处暗沉角落。 宋仁义满身狼狈的伙同七皇子顾烨打里头逃了出来,那七皇子身上的衣袍颜色偏暗,倒也不打紧,可是宋仁义一袭水蓝的广袍长袍,衬了那俊美风流的面容,如今满眼憔悴,那衣袍上头尽是些药渍,远远的闻着,呛人得紧。 二人见苏凤锦火火急火燎的冲了来,宋仁义忙抬手挡了道:“她近来性情暴躁……” 七皇子咬牙切齿,一拳头砸在柱子上:“当初她原是要来寻我,若是我出来与她会一会,也不会如此,却不知是哪个混帐,这样大胆,连她也敢绑了去!” 苏凤锦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那屋子里头一片狼藉,药碗茶盏的,碎了一地,苏凤锦的手伤还未好,这会儿不敢乱动,只急哄哄道:“让我进去瞧瞧。” 战青城冲宋仁义点了点头:“忆秋也是要唤她一声苏姐姐的,让她去吧。” 宋仁义又收了手,有些无奈的叹了叹气:“寻她回来的时候她就说过,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她,原就是怕她担心,如今你倒将人带过来了,也好,你们二人终归是姐妹情深些,这感情可比我这个纨绔状元爷要好得多了。” 战青城拍了拍苏凤锦的肩,低声嘱咐:“你手未好,里头的东西莫动,一会儿由着丫鬟去收拾,她若是拿东西砸你,你就躲着些唤我进去,你这手也莫去碰她,她如今怕是精神恍乎……” 苏凤锦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有些烦人,挥了挥手,没好气道:“好,记下了,你怎的这般啰嗦。像个妇人似的。” 战青城一口气憋在喉咙处,半响才伸了手去掐她,苏凤锦已经一转身进了屋,战青城盯着自个儿的手,哼哼道:“回去再收拾你!” 七皇子瞧着,是满眼的羡慕:“若是将来我与秋儿成了亲,想来也该是你们这般的光景。” 宋仁义幽幽的扫了眼七皇子:“殿下可是忘了?臣乃秋儿的未婚夫。” “你可长了她十几岁,你这岁数当她爹都差不多了,还好意思自称未婚夫!我倒没成想,你这个流氓竟也能耍到一个尚待在腹中的女娃娃身上。”提起宋仁义的身份,其实同七皇子站一处,也真真是尴尬。 战青城抱了手臂瞧着屋子里头,那眼神都不眨一下,宋仁义张了手,任着那丫鬟捧了干净的衣袍来为他换上,三人去了院中的亭子里,好在如今暖春了,这夜里虽落了毛毛细雨,三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里头两个为将,所以倒也不觉多冷。 亭中搁了一个小火炉子,上头烧着二十年前酿的霜花醉,清冽的酒香在这亭子里头充斥着一股子的愁味儿。 对于忆秋的事,宋仁义直叹气,那面上隐忍着的怒意似要将这小火炉上头的酒点炸:“那些人的去处查不到,我寻着的时候她已经去了江南玉春楼了,她原也是有些功夫的,只是被下了药,力气也小了许多,如今恢复了,也就好了。” 战青城凝着那灯火明亮的屋子,耳朵尖得恨不能去贴着门板听动静。 宋仁义捏着杯盏笑得意味深长:“你倒是娶了个好妻。”只不过,今上会不会放过这两个人,可就难说了。 因着七皇子在场,所以有些话宋仁义也不方便与他说,那些事儿也就又耽搁了下去。 屋子里头苏凤锦寻了好一会儿,才在那床角落里头寻着了忆秋,忆秋蜷缩着,似是极害怕。 苏凤锦蹲在她跟前,温声道:“忆秋,我现在才来,你可会怪我。” 忆秋瞪着她,茫然又凶狠的目光一点点的消散,她朝着苏凤锦扑了过来,砰的一声便将苏凤锦扑倒在地上,她抱着苏凤锦的脖子呜呜的哭:“苏……苏姐姐,苏姐姐你来了。” 苏凤锦只得拍着她的背,温声道:“是,我来了。来得晚了些。” 忆秋哽咽着道:“不,不晚不晚的。” 她窝在苏凤锦的怀里,渐身削瘦得厉害,苏凤锦摸着她的背,温声轻笑:“可想吃点心?” “想。这半余月,天天都在想。”忆秋连连点头,她总是没有安全感的,如今见了苏凤锦才发觉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那玉春楼也早已经被人一把火连同楼里头不识好歹不识泰山的人一并烧光了。 苏凤锦摸了摸她干枯的发:“那,咱们洗涑一番,然后去后厨做,可好?” 忆秋慢吞吞的爬了起来,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苏凤锦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领了忆秋伙同几个丫鬟去了隔壁的里间洗涑。 忆秋赶走了一群丫鬟,窝在水桶里头鼓气泡儿,苏凤锦洒了些花在水桶里头,听得忆秋闷声道:“苏姐姐,你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苏凤锦垂眸,试了试水温,又添了些热水进去:“我当年被敌国余孽带走再回到战府,你也不曾问过我,如今,我又何必要去问你?你若愿意说了,自会同我说。” 忆秋缩在水桶里头,只露出一张脸,那乌黑的发散在桶里头,不少脏兮兮的细砂与灰尘在水中游动,好在身上倒终于干净了。 苏凤锦替她亲自更了衣,打扮妥当了,这才牵了她的手出去。 战青城远远的瞧着,那是心惊胆跳的:“把手松开!” 那一声咆哮又将忆秋吓着了,她下意识手微用力,苏凤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战青城打亭子里头窜了过来,瞪着那紧握的手,冷声道:“她手上有伤,你快松开!我都舍不得牵,你竟敢这般用力!” 忆秋猛的松了手,战青城轻托着苏凤锦的手瞧,苏凤锦疼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手已经好了很多了,不妨事,我们要去厨房里做点心呢。” 战青城解开那纱布,又细细瞧了两眼,见确实没什么大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这手不是还要绣花?如今初初好了些,你还要做点心?既然她无甚大事,咱们就回去了。” 忆秋巴巴的瞧着苏凤锦:“苏姐姐,你这手是怎么了?” 苏凤锦往衣袖子里头藏了藏:“摔了一跤伤了手,不打紧的,咱们去做点心去,别理他。” 战青城险些被她气死:“她想吃点心,自有人去做,何劳你亲自动手,你随我回去。” 忆秋抱着苏凤锦的手臂,委屈又可怜:“苏姐姐,我害怕,我同你一块儿回去好不好?要不然……你同我一道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我害怕……” 战青城拳头上青筋直暴,一脸扭曲,那视线杀气腾腾:“让你家状元爷守着你,别来打扰我们夫妻的小日子!” 宋仁义捏着折扇笑:“忆秋若是愿意,你便让尊夫人陪她几日,打我从玉春楼里接她出来,她便没睡过一个好觉,此事就当宋某欠你一个人情,让她同尊夫人去云绣坊吧,我多派两个丫鬟去一道伺候着,只是让尊夫人同她说说话,你放心就是。” 战青城是绝对不会相信忆秋就只想同苏凤锦说说话! 七皇子朝战青城拱了拱手:“战公子,你瞧你家夫人同忆秋原也是姐妹一般的……” 这苏凤锦一下子便给战青城收了两个人情回来,战青城无奈之下只得应了,只是那苏凤锦却领了忆秋去了小旧院儿发,战青城盯着那只有一间里屋的小屋子,忽的觉得还是有些失策。 苏凤锦瞧着那坐在小旧屋那简陋客厅里显然一脸嫌弃的宋仁义与七皇子,咳了两声,装得一本正经:“如今我手伤着,做不得糕点……” 端了茶来的挽珠忙道:“小姐,奴婢也可以帮忙的,还有浣纱,先前小姐做的时候奴婢与浣纱原是学过一二的。” 苏凤锦只当没听见这话,继续道:“若是要做得好,还须将春芽与芳姨寻回来。”安吉与雅竹并未发作官奴,而是跟着老夫人去了那滇南的滇南候府了,安吉原是战青城的人,派去那儿,想来也是为着照顾老夫人。 七皇子捏着茶盏愁得很:“如今那些人已经作了官奴,一时半会的,怕是不好找,再者说,若是要将那二人的罪状抹去,亦非小事,有心人若是瞧见了,定会惊动上头。” 宋仁义与战青城对了一眼,没曾想,这七皇子瞧着是个大老粗的架势,可是心却细如牛毛,事事看得也是通透,总能化力气作浆糊。 苏凤锦咳了两声,晃了晃自个儿的爪子:“如此看来,忆秋怕是大半年也吃不得想吃的了。” 宋仁义捏着折扇拍了拍脑袋:“无非就是战府两个奴婢罢了,我回去想想法子。” 第236章 睡大厅的战将军 七皇子搁了茶盏笑盈盈道:“我也想想法子去,若是将人寻来了,本殿下也定要尝尝那点心,不知是个什么味道,竟让忆秋如此魂牵梦萦。” 送走了那二人,战青城这才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胆子倒不小,如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去了。” 苏凤锦来到战青城身旁,笑盈盈的:“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啦,唔,明日将外头收拾收拾,重些菜,再种些花,那小厨房里头尽是灰,也要收拾收拾才好…” 战青城扫了眼那里屋,愁得很:“如今只一间屋子。” “忆秋怕得很,要同我一块儿睡,要不……要不你就在大厅里头睡一宿算了,反正先前初初进屋的时候,你也是在大厅里头生个火睡的。如今入春了,也不像前天那样冷了,过几天,这天气会更暖和些的。”苏凤锦说得小心翼翼,瞧着战青城的神色,生怕他一生气又将她赶了出去。 战青城那张脸立马阴沉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让我睡大厅?” 苏凤锦扯着他的衣袖子,忐忑不安:“那……打地铺?” “要不然……要不然咱们睡一块儿?可是,那床也不大,怕挤不下三个人呐,而且,忆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怕是对名声也不好。”苏凤锦扯着衣袖子,愁得很。 战青城轻抽出她手里头的衣袖子,无奈的叹了叹气:“我睡大厅。” “那……那辛苦夫君了。”苏凤锦笑盈盈的朝战青城福了福身。 战青城靠着椅背,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只得凑了过去,象征性的在他脸上亲了亲:“就几日。” “明天就让她回去。”战青城哼了哼,扫了眼那倚在门口发怔的忆秋,松开了苏凤锦。 忆秋打着呵欠,满眼挑衅:“屋子里头的东西旧得很,苏姐姐,明儿咱们挑些新的进来吧,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瞧着好几处开始滴雨,这若是下了暴雨,岂不是床头屋漏无干处了。” 战青城手抖了抖,想打人:“我明日补瓦。” “嗯,这还差不多,苏姐姐,咱们睡去吧。”她挽了苏凤锦的胳膊,笑眯眯的去了里屋,砰的一声便将门关了,战青城坐在大厅里,四处扫了几眼,大厅里头没有一个地方能躺着睡觉,再加上战青城的身形修长高大,那就更难寻个地方将就了。 于是战青城去柴房里寻了些稻草铺起来,将就着睡了一宿。 第二日战青城起来的时候便发觉有什么东西在添他,他猛的一挥手,那狗被他一拳打好远,砸进了那门外头的小土丘上,疼得嗷嗷直叫唤。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见那忆秋飞奔了过去:“如玉!如玉你怎么了!战青城!这么可爱的一只狗,你竟也下得去手!这可是苏姐姐亲自挑回来的,我要告诉苏姐姐去。” 那外头苏凤锦撑了一把伞推开了外院的门走了进来,忆秋提着好些东西跟在后头进了屋。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忽觉这忆秋就是闲着没事干来找茬的,要不然,哪个受过伤害的不是一副要死要活的神情,独独这忆秋,打了鸡血似的,见天的瞎折腾。 苏凤锦半弯腰,将战青城身上的草都给拔了,这才小声道:“我瞧着忆秋闷闷不乐的,所以想着养条小狗儿陪着她玩儿,再说了,这家里近来不是老鼠多吗,这小狗可厉害了,那卖小狗的还说他会看抓老鼠呢。” 战青城凝着那只狗,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离它远一些。” “为什么啊?”苏凤锦瞧着这起了身的战青城,一脸不解。 战青城指了指自个儿:“你身边雄的,有我这一个就够了。” 苏凤锦闷声轻笑,那眉眼弯起来时像极了月牙儿,明亮又干净,战青城忽的抱了她往暗处一站,捧着她亲了起来,苏凤锦心口微颤,只觉这样的小日子,原也是极好的。 正进来抱柴的挽珠忙又跑了出去,她什么也没看见。 战青城好一会儿才松开她,嗓音沙哑:“你竟敢将咱们的床让予别人睡,将夫君扔去睡柴房,你可知事犯何罪?” 苏凤锦面色微红,扯着战青城的衣袍,讨好的抬头去蹭他的下巴,战青城脸抬高了些,苏凤锦便蹭不到了,只得好生安抚:“就睡几日,我昨儿同她说了,就三日。” 战青城哼哼道:“两日,明天让她走。” “我答应她了,三日,求你了。”苏凤锦扯着他的衣袖子,面若桃花,眼似秋水。 战青城别过脸去,哼哼道:“那昨夜也是一日。” “……你这样同两日有什么区别。”苏凤锦气呼呼的。 战青城叹了叹气:“好,就依你,三日!不过,三日之后,我要尽数讨回来。” 苏凤锦凝着他渐渐炽热的目光,忽的明白了那讨回来是指讨什么了,忙道:“你!你方才都……” “不够 。”战青城扔了这么两字,抱了些柴走了出去,留了苏凤锦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战青城的狂热,苏凤锦历来是招架不住的,她琢磨着,要不,让忆秋再多住上一段时日?又想着,以战青城的性子,三日一到必会将人扔出去…… 忆秋正在那儿烧菜,见苏凤锦来了,忙挥手:“苏姐姐,你瞧,这菜要怎么做?你家夫君,笨手笨脚的,在外头杀鸡呢。” 苏凤锦只听得外头那两只鸡叫得撕心裂肺的,忙跑出去瞧,却见那院子里头一只脖子正冒着血的鸡四处逃窜,那刚买回来的小黄狗儿也追着难跑,那血洒了一路,红艳艳的,瞧着真真是触目惊心。 还有一只鸡正蹲在角落里,瞧着这鸡飞狗跳的院子,苏凤锦笑得桃花朵朵开,战青城一个将军,杀人如麻,却弄不死一只鸡,这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笑话死那些将士。 见苏凤锦来了,战青城一时有些尴尬:“你出来做什么?回屋里去。” 忆秋扶着门框笑得直抽气:“哈哈哈哈哈,你一个将军,竟连只鸡都弄不死,哎,你可仔细着点儿,这鸡我瞧着是死不成了,唉,早知道就让人家将这鸡给杀了再拿回来了。” 战青城气得,真想用鸡血糊她一脸:“呆够了三日就滚。” “不当将军了,脾气倒是见长了,如玉,过来。” 如玉?战青城先前满心都是苏凤锦,所以不曾听清楚那条狗的名字,如今一听,面容立即沉了。 “你说什么 ?” “如玉啊,我家的狗,自然同我姓忆,忆如玉,快过来,主子给你吃肉。”忆秋朝着那狗招了招手。 这狗是乡里的土狗,是她们去西市买菜的时候瞧见的,忆秋见人家要杀狗,便伸了手买下来,狗还不大,约莫也就是两三个月的年纪,小小的一团,身上的皮毛也是土狗独有的土黄色,小脑袋耷拉着,叫声却是铿铿有力,清脆得紧。 它朝着忆秋奔过去,四条小短腿跑得很欢快,还搁苏凤锦的腿边蹭了蹭,这才跟着忆秋去了小厨房。 战青城扫了眼这院子里头到处都是的鸡血,再看看那只失血过多的鸡,微扶了扶额。 苏凤锦小声安慰他:“不妨事的,下次差人将鸡杀了拔毛再拿回来就好了,我就是瞧着忆秋削瘦了许多,所以想着给她炖个鸡汤喝。” 战青城叹了叹气:“最该补补的那个人是你。罢了,我将这只鸡收拾一下,你回屋里头呆着。” 陆雨薇恰巧这时候过来了,远远的就瞧见这未关的小院里头是鸡飞狗跳,一只脖子冒血的鸡朝着外头扑了过来,这陆雨薇剑起鸡脖子便落了地,真真是干脆利落。 “你们这是做什么?”陆雨薇取了帕子,擦了擦她的剑。 苏凤锦咳了两声:“原是我不大会杀鸡……没想到,你倒是果断,一刀便杀了。” 陆雨薇扫了眼那鸡脖子,提了鸡扔进了一旁的木桶里:“不过就是杀个鸡,一刀断脖子的事儿,瞧你们在这儿折腾的,满院子的血,还是将那血清一清吧,省的旁人还以为你们在这院子里头杀了人。” 忆秋捡了战青城的事儿在做,不过,陆雨薇杀鸡,完全就是直接扒皮,那路过的一个老妇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忙凑了进来:“哎呦,夭寿了,你们怎么这么拔毛,这鸡也不知是作了几辈子的孽呦,快去打开水来,开水一烫这毛一扯就掉了……” 苏凤锦转身去打开水,战青城挡了她的路:“好生在这儿呆着。” 浣纱打了开水进来,依着那老妇人的话,将那水倒进了盆里,老妇人瞧着这一院子的姑娘以及一个战青城,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这位爷可真真是好福气,竟娶了这么多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呸,姑娘我可瞧不上她。”忆秋头一个瞪了眼战青城,嫌弃得紧。 其实战青城的才情与外貌是样样不差的,只是忆秋不喜欢战青城的性子,起码他对着苏凤锦的时候就总是不够 果断,总害得苏凤锦不是心伤便是神伤的。 陆雨薇笑眯眯道:“我可不是他家夫人,原不过是来瞧个朋友罢了,您可别误会。” “啊,这样啊,那……不知陆姑娘可有知已?”老妇人似是对陆雨薇感兴趣,又偶尔会瞧两眼苏凤锦,眼底透着浓浓的笑意。 第237章 小旧院里大乱斗 陆雨薇掐指算了算:“嗯,大约有……几个吧。” “几……几个?”老妇人吓了一跳。 那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李均之与宋仁义、七皇子三个人站在门口,若是赵阮诚也来了,可就真真是来齐了。 陆雨薇扫了眼李均之,低头扯着鸡毛只当作不曾瞧见。 一时间这小院可真真是热闹了,宋仁义挥了挥手,外头的人复又搬了些新东西进来,还有人扛着一堆瓦上了房,补补这儿补补那儿的,在这院子里头,因着下了蒙蒙细雨,所以又搭了个亭子,这些人的速度也是极快的,上上下下忙活了一个时辰,一切就都理好了,宋仁义坐在亭中的椅子里,瞧着那小厨房里头忙碌的忆秋若有所思。 七皇子正围着忆秋打转:“真想不到,你竟也会做饭,今儿我定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忆秋扫了眼七皇子,低头炒菜:“你一个皇子,见天的朝着西城跑,你也不怕旁人说你闲话,先前你不是见天的呆在丞相府追着那叶知秋跑,怎的如今又来这儿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仔细人家叶大小姐不搭理你了。” 顾烨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忆秋的事儿,哪里还有空去想那丞相府的叶知秋,这会儿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还真把她给忘了,我这就过去,你给我留点儿啊,我晚些过来吃。” 宋仁义瞧着那火急火燎出了小旧院的顾烨挑了挑眉:“这是去相府?” 李均之讪笑:“你不也好些日子没去红袖坊了。”李均之的视线紧紧的盯着那陆雨薇,可观陆雨薇掏出削铁如泥的小刀利落的解剖一只鸡,又觉毛骨悚然,如她这般的性子,几个男人敢要,可偏偏李均之厌她的性子,却又对她思恋不已。碍着那几分薄面儿,一时拉不下脸了。 宋仁义倒了杯酒,凝着忆秋那忙碌的身影,忽觉有些厌恶那酒池肉林的一般的日子,于是道:“山珍海味的日子过多了,偶尔粗菜淡饭,倒也不错。” 那老妇人教了她们些技巧,要杀另一只鸡,被苏凤锦拦了下来,老夫人只得摇了摇头,拿着苏凤锦送她的一只鸡腿一堆果子眉开眼笑的回去了。临了还在说要给苏凤锦寻一门好亲,战青城杀气腾腾的扫了那老妇人一眼,硬是将那老妇人吓得跑得更快了。 苏凤锦被战青城带着在这小院里头种花草,苏凤锦撑着把伞一手给战青城递那些菜种子,那两人的配合极是协调,战青城将两旁的空地收拾了一遍,又用剩下的材料在另一边的空地上扎了个棚子,将剩的那些砖石拼出一个休息的地方来,那种子是蔷薇花与紫腾罗,花期相近,这一拔开完了,便是那一拔来开,想来到时候若是爬满了整个花架子,定十分好看。 宋仁义瞧着那升腾而起的炊烟,忽的觉得,这样的日子,眼下倒也适合战青城,只是他身为将军,想来便是被废了,也定有许多人想着要取他的性命,那么安危便成了一问题,好在这个地方大隐于市,想来也没什么人会知道。 苏凤锦种完了菜,递了帕子给他擦脸:“等开春的时候这些菜就都会长出来了,咱们还可以拿些去卖呢。” 虽然银钱并不多,但是对于苏凤锦而言,能够买着布匹与绣线,就很好了。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顺手接过她手里头的伞:“雨下得有些大了,去亭子里头饮杯酒,暖暖身。” “你不是不准我喝酒。”苏凤锦同他一道进了亭子里,这样好的一个亭子,摆在这简陋的小院里头,反倒衬得小院分外寒酸了单薄了。好在宋仁义差了人来这么一折腾,屋子里头总算是不用漏雨漏风的了。 战青城给她到了盏温酒:“霜华醉的后劲大,饮半杯即可。” 苏凤锦捧着酒杯喝了一口,直皱眉:“瞧着这味道,香得很,回味无穷。” 战青城就了她的杯盏喝了剩下的:“你身子弱,不宜饮酒。半杯就好。” 宋仁义捏着折扇,笑得风流不羁:“你夫妇二人可真真是伉俪情深。” 战青城添了向块碳进去:“确实。” 若非如今战青城已经是平民百姓了,这样的事儿原是有丫鬟伺候着的,只是如今没有丫鬟伺候了,倒也无妨,他是一个将军,自幼过的也不是受人照顾养尊处优的日子。、 战青城如今这脸皮的厚度也是跟着朝上涨,那门外有人敲门,苏凤锦见人都忙着,便跑去开门,门外头站着的是赵阮诚,赵阮诚手里头托着些东西,身后的赵舍亦拿了些东西站着,朝苏凤锦含蓄的点头笑了笑。 苏凤锦眼底透着几分疏离:“不知赵大人何事登这简陋小屋。” 赵阮诚将手里头的东西奉了上去:“你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这是五千余银票,物归原主。” 苏凤锦默了默,伸了手去接银票,战青城一把将苏凤锦拉到了身后,淡道:“既是战府的银钱,自当归于朝廷。” 赵阮诚凝着战青城身后的苏凤锦,微微皱眉:“她近来怎的削瘦了这样多,战青城,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如今你一个庶民,你能给她什么?你为何如此自私,竟要这般占着她。你莫不是忘记了,你早已经给了她一旨休书…” 苏凤锦跳到战青城的跟前,沉声道:“这是草民与他之间的事,赵大人无须过问,春雨天凉,草民就不接待赵大人了。” 那门当着赵阮诚的面儿欲关上,赵阮诚沉声道:“凤锦,先前之事确是我的错,是我听认了旁人的话,误会了你,将你休弃,如今,你可愿再给我一个机会,那些誓言,原都是作数的,你可愿 给我一个机会?你放心,我自会好生待你,府中永远只你一个女主人,你若是再嫁于我,那些谣言便不攻自破再也不会有人说你的坏话。” 苏凤锦垂眸,盯着赵阮诚的鞋,从东屋进这个地方,路并不好走,马车也进不来,而且这儿有一段路是泥洼洼的,他的脚上便沾了不少泥,素来爱干净的赵阮诚衣袍上也沾着不少的泥,这会儿细瞧着,又有几分狼狈。 “我……我如今有他,便很知足了,赵大人,你也会遇见更好的,你……” 战青城却是失了耐心:“她怀着我的孩子,自不会同你走。” 赵阮诚顿时如五雷轰顶:“孩子……不,不可能,她不会有孩子!!怎么可能……,你战青城,你这混帐!” 战青城终于知道那一声混帐东西是向谁学的了,如今细细想来,他竟连这混帐二字也不喜欢了。 “那也要多谢赵大人当年休弃之恩,如若不然,草民怎会得此贤妻。”战青城揽着苏凤锦,伸了手把玩着她的脸,姿态亲昵又宠溺,瞧得赵阮诚几欲吐血。 “凤锦,你若愿同我走,这孩子,我也会视如亲子,赵府到底是官宦世家,对你也好,对孩子也好……”赵阮诚凝着苏凤锦,她再不似先前那般面色苍白了,虽削瘦单薄,靠在战青城的怀里时,却已经尽显小女儿的娇态,赵阮诚有些恍然,好似那年桃花雨,微微的粉色铺天盖地,她便从那雨里奔来,同他在那桃花亭里头等雨亭。 苏凤锦低声道:“赵大人,你回去吧,我是他的妻,自是要跟着他的。” “休书……”赵阮诚心尖被针扎一般刺痛着。 “没有休书,他给我的休书上头原是没有时间的,自是作不得数,我当时太气了,不曾注意到。”苏凤锦笑得眉眼弯弯,面如桃花,气息也泛着微微的桃花色。 战青城退了一步:“赵大人慢走,不送。” 赵阮诚凝着那紧闭的门,眸色晦暗,赵舍捧着手里头的一箱金子,一时有些踌躇:“爷,那这……” 赵阮诚揉了揉眉心:“日后将这金子扔在她必经的路上。” “爷,她莫不是当真有了身孕了?可瞧着瘦巴巴的,实在不像啊。”赵舍一脸狐疑,他方才还刻意打量了一下她的肚子,平坦得很,想来,应当是为了气自家爷才是。 赵阮诚叹了叹气,拂了拂衣袍转身离开了这小旧院。 路过那卖酸梅一类的东西的小店时,又特意吩咐了赵舍买了来给苏凤锦送过去,也不敲门,只差人将东西放在门口。 苏凤锦同战青回了屋,她低头,瞧着自个儿那平坦坦的肚子,有些茫然:“你喜欢孩子吗?” 战青城思绪微顿了顿,才道:“不喜欢。” 苏凤锦哦了一声:“那你方才作什么说我有了身孕了,若是旁人问起来,那……那到时候要怎么说?”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的肚子,叹了叹气:“过来。” 苏凤锦瞧着主位上的战青城,凑了过去,战青城捧着她的脸揉了揉:“在我看来,什么都不及你来的重要,你莫要多想,便是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想来是我在战场上杀戮太重,上天不愿给个孩子我,倒了无妨,带个孩子太累,太烦心了,你正好也落个清净。” 苏凤锦面色微红:“要……要不然,我去寻些药来,多……多补一补,总归……总归会有的。你上战场是保家卫国,才不是毫无意义的杀戮!” 第238章 将军刷碗 战青城垂眸闷笑:“好了,外头天冷,再去添件衣。” 苏凤锦只得转身去添衣物,战青城理了理心情,这才出了屋。 屋外头的亭子里已经备了许多菜,宋仁义正捏着酒盏浅酌,那华衣艳服的,衬了那么一张风情的脸,真真是坛风姿绰约得紧。宋仁义的年纪也不小了,在这及弟三元里头,年纪最大的就要数宋仁义了,如今掐指算一算,也约莫有近三十了,只因他生得好,又喜颜色亮眼的衣裳,所以瞧着倒像个二十五六的。 苏凤锦添了件衣,出来时最后一道菜也上来了,李均之讨好的瞧着陆雨薇:“我家夫人的手艺,历来是数一数二的好。” 忆秋冷笑:“我可不是你家夫人,李大人这话可别乱说,如若不然,乱了本姑娘的名声,本姑娘可就只得采用非常手段了。” 李均之摸了摸鼻子,对于忆秋这样直白的性子,他原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曾想,忆秋比陆雨薇要更江湖气些。 战青城替苏凤锦盛了碗汤,低声道:“吃,别管他们。” 若说陆雨薇过来还帮着杀了只鸡,宋仁义过来将屋顶的漏给补了,那么这李均之,就真的是来吃白饭的了,他盯着那陆雨薇,夹了只鸡腿递过去,陆雨薇拿开了碗:“李大人,我们可不熟。” 李均之一时觉得失了颜面,将鸡腿放进了自个的碗里:“我倒忘记了,湘儿爱吃鸡腿,你原是不爱吃的。” …… 这李均之不是摆明了要气陆雨薇吗,如今人气着了,李均之自个儿也没讨着什么好。 陆雨薇随便扒了两口饭便搁了碗:“最近云绣坊里头来了好几笔生意,浣纱与挽珠都在那儿帮忙,我们就先过去忙着了,你既要同他一道在此过日子,那便好好过,云绣坊我暂时替你开着,待你手好了,你便再来,他若是待你不好,你就回来,云绣坊到底也是你的。” 战青城替苏凤锦夹了一筷子菜,淡道:“养她,还是绰绰有余。” 宋仁义吃着小酒,扫了眼同陆雨薇一道走了的李均之,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那湘儿,我倒也见过几面,在那红袖坊里头但凡是有些银子的,便能碰上一碰,却也不知给这样李大人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将他晕得五迷三道的,连着自家夫人也不要了。” 苏凤锦扒了两口饭,狐疑的抬头。 忆秋嗤笑道:“呵,李均之那样的人,若不是家中有个雨薇在,只怕是见天的要朝着红袖坊里头跑了,如今日日对着雨薇,瞧得厌倦了,自然就要去外头寻些新鲜的玩意儿了不是。” 忆秋将李均之用饭的那只碗摆在了地上,‘忆如玉’这只小土狗儿欢快的凑了过来,扒着碗里头的鸡腿啃得很欢快。 宋仁义搁了碗,瞧了瞧外头的天:“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批公文,这就走了。” 战青城替苏凤锦夹着菜,淡问:“兵部锻造的兵器如何?” 宋仁义懒腰微顿:“如今这事儿可不是我在管了,而是兵部尚书魏大人亲自管着,不过,我瞧着那些运进来的铁矿,似乎远不如从前那些了,你怕是不知,前儿个校武场练兵,不知怎的两个兵打起来了,动了长枪,那长枪的枪头竟这般一分为二了,今上震怒,下旨彻查,最后还不是说那小兵心里头有怨,将那兵器偷换了,此事颇为蹊跷,待我查清了,再与你细说。” 战青城复替苏凤锦添了碗饭,嘱咐她务必吃完,这才道:“我不过一个庶民,朝堂之事与我无关,宋兄也该与我这个庶民避一避闲才是。” 忆秋捧着碗饭,哼唧道:“你这不是拐着弯说我多余吗。” 战青城:“知道就好。” “哼,我偏不走!”忆秋捧着碗,性子也是个固执的。 宋仁义哭笑不得:“她这几日睡不好,不过如今瞧着,黑眼圈倒浅了许多,还烦请战将军照顾几日,到时候定俸上厚礼为报。” 苏凤锦摆手:“不要紧的,忆秋愿意住着就住……” “吃菜。”战青城夹了颗鸡汤里头的红枣塞进她嘴里。 宋仁义不置可否,摇着折扇出了门。 忆秋想着还有些事情要去办,便也搁了碗,同宋仁义一道走了。 苏凤锦见这忆秋恢复得快,也就暗自放了心,好不容易扒了那半碗饭,低头一瞧,米饭已经被战青城吃完了,她便开始收拾,这些菜原也不多,加上味道确实也不差,所以皆清扫得干干净净,骨头和那李均之剩下的半碗米饭,也够养活这只‘忆如玉’的了。 战青城将她扯远了些:“去屋子里头呆着,这儿我来。” 苏凤锦微微瞪眼:“你……你要刷碗?” 战青城将碗由大至小一叠好,挑了挑眉:“不要小看了你夫君,除了不会杀鸡,我可什么都会。” 苏凤锦伸了手去拿米饭锅,战青城瞪了她一眼,她只得收了手:“我就是想帮你拿点东西。” “你若得空,就去将里屋第五个抽屉最下头的书拿出来瞧瞧,到时候也好实践。”战青城端着碗头也不回的进了小厨房,其实,自古以来便有君子远庖厨之说, 苏凤锦瞧着战青城的背影,只觉这个人连霸道与强势都是这般的好看。 战青城将碗搁进小盆里,又转身去收菜,那老妇人又来了,这一次拿了些鸡蛋过来,笑盈盈道:“姑娘,那鸡腿我家孙子喜欢得紧,所以特拿了些鸡蛋来……哎,你这,你堂堂男子,怎能进厨房呢?那姑娘呢?” 战青城杀气腾腾:“寻她何事?” “是这样,回去的路上啊,我遇见了那西街尾的媒婆,她道是有位公子,已经得中了举人,如今正请人说媒呢……”这老妇人生得极普通,青黑色的料子在昏暗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阴郁,那张苍老的面容上皱纹是成片成片的,只是笑得很好看,祥和得很。 战青城挑了挑眉:“所以,你是来给她说媒?呵,她这桃花开得倒是多。” “那男方家里的听说这姑娘生得也是水灵,所以就想来瞧瞧……” 战青城指了指自己 :“那男人生得可有我高大?可有我俊朗?可有我待她好?” “这……那公子生得极清俊虽不及公子高大,却也家境上乘,家中有奴有婢的,你家妹妹嫁过去了,定也受不得甚委屈不是。”老妇人巴巴的四处张望,偏就是没瞧见苏凤锦的身影。 战青城冷笑:“谁告诉你我是她哥哥?” “那你……”老妇人一时有些怔,那小奶狗凑了过来,撕咬着老妇人的长裙摆,将那裙摆当作了甚有意思的玩意儿咬着玩。 战青城颇具几分傲气:“我是她夫君!内子之事就劳您费心了。” 这老妇人气极:“你不是她兄长吗?怎的成了夫君了!”这个屋子都已经过了近百年了,西街这边的人来了走走了来的,已经没有人会想起,这儿曾是先帝座下那员虎将的居所了。 战青城将菜碗里头的油倒在一处:“我什么时候说过。” “她……她瞧着那般小,你这,你这瞧着近三十了吧,生得俊有个屁用,如今还不是住在这西城的小破屋子里头!算了算了,这鸡蛋留给她,你好生照顾着她,唉,瞧着瘦巴巴的一个人,偏那双眼睛生得颇水灵,可惜了,嫁给你这么个人。” 战青城瞧着絮絮叨叨的妇人,哭笑不得:“我怎么了。” “长的高大有屁用,我瞧你那屁股那么小,这孩子,可不容易生。哼,我走了。”老妇人搁了鸡蛋篮子,走了两步又道:“我家离你家也就七八个房子,得空了,让她过来坐坐,聊聊天。” “……您慢走。”战青城才不会让苏凤锦去,什么屁股小不容易生?他又不是女人,合着能不能生还是他的问题不成? 苏凤锦在屋子里头看书,那书还是战青城的爷爷年轻的时候从古玩市集里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讲的么,无非就是男女之间那点子房中事儿,苏凤锦倒是瞧得津津有味。 魏兰馨好不容易才寻着了这么个地方,透过那大开的门,却见曾经那尊贵霸气的将军,这会儿正蹲在地上洗碗他洗碗的动作还极是顺手,瞧得兰馨又拂衣而去。 战青城洗了碗才发现外头的门未关,走近前去关门又发现外头搁了许多酸的东西,他想着苏凤锦如今也不吃酸的,便顺手搁在了厨房里,想来这些东西都用罐子封着,一时半会儿的也坏不了。 待他收拾妥当了再去里屋时,便见苏凤锦扒在床上睡着了,那手底下还压着那书,战青城轻摸了摸她的发,哭笑不得:“怎的困成这个样子,昨儿夜里不曾睡好?” 苏凤锦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含糊道:“昨儿同忆秋说了大半宿的话。” “起来了,今日要去张府瞧手。”战青城将她打床上抱了起来,取了棉袄外衣给她穿上,又将她发上的木簪子扶了扶,这才拿了一把刻意做得大了些的伞牵了她的手腕出了门。 因着细雨绵绵的,街道暗沉,所以行人也不多,苏凤锦一路走着,一路昏昏欲睡,最后战青城只得背着她走,苏凤锦实在困着了,也就没有理会多少人看热闹,毕竟有大伞挡着,原也没什么可看的。 第239章 张府议诊 从西城到东城区,要走上大半个时辰的路,还是就战青城这种脚快的而主,那雨渐渐的下得大了些,好在伞也大,倒也淋不着苏凤锦。 那雨声拍在伞面上,声音极好听,整个世界连着嘈杂都变少了,战青城背着她敲响了张府的门,田七撑了一把小伞跑来开门,见是战青城,忙让开了些:“老爷在里头制药呢,快里面请。” 战青城将伞递给田七,将苏凤锦换了个方向,直接抱在了怀里,沿着那曲曲折折的长廊去了药阁。 张纪全正坐在那药鼎下边筛选药材,见战青城来了,搁了药材,指了指那软塌:“将她搁那儿。” 战青城轻轻将苏凤锦放下,瞧着她这安心又恬静的睡颜,心里竟莫名的生出几分自豪来,大约也只有他在的时候苏凤锦才会这般安然入睡。 张纪全瞧着苏凤锦这睡相,理了理胡子:“睡得倒是沉,昨儿干嘛去了?” 战青城往她身上搭了件披风,轻声道:“同她那姐妹说了一宿的话,早起又去置办东西,这会儿困了。” “困了也好,不过,一会儿下针的时候,可能就疼醒了。”张纪全取出一包针来,将苏凤锦手上的纱布折开,那纱布上透出一星半点的血沫,因着才半个月,所以手还未算全好,这会儿又有几片骨片歪了,张纪全气得紧:“不是说了让她不要碰任何东西,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又得受一回罪了不是。” 战青城拧了拧眉,想起那时忆秋不明状况握了苏凤锦的手:“是我不当心,张大夫。劳你好生给她瞧瞧。” 张纪全扫了他一眼,烦得很:“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当初她执意要跟着你走,如今这手还未好利索,又添了一把火,日后莫说是针了,再这般下去,筷子也不用拿了。” 战青城面色微青:“是我不当心,还请张大人想想法子,若是缺什么,我便去取来。” 张纪全朝苏凤锦手上下了几针,这才道:“缺什么?缺银子,你可知这些她的那些药材有多名贵,足五百两一包的药材!一会儿田七给她取十包,你就先付五千两吧。” 战青城垂眸,默了默,张纪全笑道:“怎么?想打白条?也不是不可以,最近我这徒弟在学针炙,你若是愿意给他下针找穴位,倒也可。” 战青城紧了紧拳头:“我明日再来接她回去。五千两,明日定双手奉上。” 张纪全摆了摆手,替苏凤锦开始下针,原本走了的人又折了回来,陪在苏凤锦身旁,那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苏凤锦果真疼醒了,见了战青城,又咬着牙闷不吭声,战青城递了手给她:“疼就咬着。” 苏凤锦笑着摇头,双手也不敢用力,只得咬着牙:“不疼的,一会儿就好了。” 张纪全哼哼了两声:“一会儿将手浸到药里头去,可比下针疼多了。” 战青城给她擦了擦汗,温声道:“待你好了,你想绣花也好,想做点心也好,都随你。” “那我……要把树枣图绣完。”苏凤锦还在心心念念着她的树枣图。 战青城用衣袖子给她擦着汗:“好,到时候我给你穿针引线。” 针炙一路持续到了酉时日落,下完了针,又捧了药进来,那双手按在药里头,如同将撕裂的伤口往盐里头按,苏凤锦几乎是伸出去的一瞬间便抽了回去,疼得两眼发红:“这水怎的这般疼。” 张纪全哼哼道:“用的可都是顶好的药材,五百两一包,忍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苏凤锦低头算了算,她们要上哪里去弄这五百两…… 战青城抓着她的手按进了那药材里头,沉声道:“银子的事你不用去想,如今只管先将手养好。” 苏凤锦疼得眼泪刷的一下便落了下去,张纪全摸着胡子,透着满眼的笑意。 待那药一点点的缓过劲去,苏凤锦疼得手都麻木了,田七为她擦了手,又上了膏药,这才将苏凤锦的手细细包好。 “今日你便在此呆一宿,我有事离开一趟,明早上来接你。”战青城蹲在软塌边,瞧着苏凤锦的手,语气温和。 苏凤锦不安的朝他伸出手,碍于手上有伤,又不敢碰,只得喃喃道:“你要去哪里?你又要不要我了吗?你说过要一直同我在一起的。” 战青城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军营里还有些事,带着你去不方便,你在这儿等我,我定来接你回去。” “那我自已也可以回去。”苏凤锦作势要起身,战青城按着她的肩膀,面色微凝:“那小旧院我若不在,怕你有危险,你好生在这儿呆着,这儿四周皆养了毒物,旁人是进不来的,你自个儿也当心些。” 张纪全冷哼道:“我养的毒物岂是不识主的?还能伤着她不成。” 战青城起了身,忽的在她额上亲了亲:“乖乖呆着,等我回来。” “那你要早些回来啊。” “好。”战青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纪全挑了挑眉,如今这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不会给他什么帮助,那五千两,也不知他能去哪儿取。 苏凤锦待人走了,这才小声道:“张大人,你这儿……可缺个什么做工的,我知道我这手要花很多银钱的,可是我们现在……现在也没有多少银钱了,我不能因为这双手就连累了他,要不然,我给你做工吧,我做会点心,还会刺绣,打扫也是在行的。” 田七摇了摇头:“苏姐姐,咱们府里人手都已经够了的。” 张纪全蹲在鼎旁边继续分药材,苏凤锦垂眸,瞧着自个的手,默了一会儿,忽道:“张大人发,我……我先回去了,这银钱我定会还给你的。” 张纪全倒也没拦她只嘱咐她路上小心,又继续忙自个的去了。 苏凤锦出了张府时外头的天已经沉黑了,因着停了雨,又近逢无宵,所以显得热闹得很,苏凤锦走在人群里,愁得很,不知那五千两要如何拿出手,细说起来,她那些绣件虽还未卖出去,却也还未完成,那云绣坊……原也不是她的,是忆秋的,所以也不能卖,她如今手也伤着,还能做什么呢。 长安城乌衣巷的夜市向来是最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挨肩擦背,苏凤锦的身形瘦小,被人挤着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挤到了河岸边,远远的便见一群人围着个什么,喧哗声极大。 苏凤锦拔开人群一看,却见那上头写了一个大牌子:“一拳十两银子,一锤一百两银子,一刀,一千两银子。” 因着那人蒙着面,又是在暗沉沉的夜色里,苏凤锦瞧不清这脸,只是这身形瞧着,倒同战青城一般高大。 苏凤锦站在人群外头,透过阑珊的灯火,与隐约的光线瞧着那人群里头的那个人。 他身如青松,脚步沉稳,背脊笔直,一个壮汉挥着拳头,笑得贼兮兮的:“这可是你说的,一拳十两银子!爷给你一百两,打十拳!” 战青城蒙着脸,微点了点头。 那人朝着战青城的腹部一拳狠狠的挥去,他站在原地动不曾动过,那壮汉冷笑:“你倒是个硬汉,我就不信这十拳不打你打成残废!” 苏凤锦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朝着里头瞧,碍于她的身高,最后苏凤锦只得站在了桥栏杆上瞧着。 她的手伤着,也没地方落,只得用腿半夹着桥敦。 那壮汉连着又是三拳,战青城脚步微挪了挪,硬是定着脚步站得笔直,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还有六拳。 那壮汉自个累得气喘吁吁,朝着战青城又打了几拳,战青城只是微退了退,面纱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 肖富贵凑了过来,看了眼那牌子,冷笑:“这长安城里头,可极少见人如你这般拼命的,那爷打宫里头出来一肚子火,正巧,就拿你消火了,这是三千两,让爷砍三刀,你若受得住,这三千两就归你。” 战青城双拳紧握,点了点头,伸手收了那银钱,肖富贵看不清他的脸,也没多问,抽出手里头的绣春刀朝着他的手臂便是一刀,战青城的手臂上划了一个大口子,肖富贵仰天大笑,叹一句痛快。 苏凤锦远远的瞧着直皱眉:“肖富贵!” 肖富贵在人群里,听不真切,只隐约里觉得有人在叫他,当即四下查探,却又什么也瞧不见,朝着战青城的胸口便是一刀,原是想着战青城能躲一躲的,可谁料战青城站得笔直,一刀也不躲,眼看那刀便要穿破胸膛,苏凤锦打人群里挤了出来,用肩膀碰了肖富贵一把,那剑便擦着战青城的胸口偏过去了。肖富贵,吓得傻了眼。 “姐……姐姐姐,你怎么……” 苏凤锦踹了他一脚,秀眉紧皱:“长本事了?先前保家卫国的,如今倒会拿着俸禄来欺负老百姓了?” 肖富贵忙收了剑直摆手:“不是,我就是有些火气,来这儿消消火,他这儿不是写着吗,我瞧他也不说话,想来是个哑巴……” 苏凤锦瞪了他一眼,肖富贵忙噤了声。 战青城将一千两塞还给肖富贵,他是个讲诚信的,说了一千两一刀,就绝对一千两,绝对不会多收。 肖富贵瞧着他倒觉得颇有意思:“想来你莫不是真有什么难事?收着吧,就当是我听了我姐姐的话,做些善事,这些你拿去治治伤。” 第240章 落难夫妻 肖富贵又摸出一百两给他治伤,战青城犹豫了一会儿,收了那一百两,朝肖富贵作了个揖,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苏凤锦瞧着那背影若有所思:“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肖富贵最近是宫中红人,那肖府的生意也总算是被肖富贵给硬扶了起来,所以肖富贵如今也是这长安城里头的富贵子弟权贵人氏了,走哪儿都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势,如今见了苏凤锦,那股子架势便被打消得一干二净。 肖富贵扫了眼四周散去的人群,狐疑道:“我去云绣坊寻了你几次,怎的不见你人影?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姐夫呢,怎的没跟着你一块儿来?” 苏凤锦摇了摇头:“他办事去了,我刚打张府里出来,也要回去了。你这是……” “嗨,宫里头那武器出了些问题,今上生了好大的气,宫里头的都诶个审,我原是新上任不久的,那锻造又不归我管,我哪里知道那些,这不,憋着一肚子火嘛,姐姐,你如今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肖富贵又长了一岁,气度也跟着悄悄的生了变化,这到底成了今上跟前的红人了,连着那说话的语气亦温和了许久,变得越发八面玲珑起来。 在这长安城里头,这样的性子,倒也是一桩好事。 “你忙你的去吧,我自个回去就成了。”苏凤锦缩着手走在人群里,身旁跟了个腰佩绣春刀的肖富贵,人群一时纷纷避让。 苏凤锦瞧着他有些狐疑:“怎么都避着你。” 肖富贵得意万分:“如今我乃伏令司的少司主,你瞧这腰牌,便是少司主身份的见证,他们自然是要避让一二的。” 苏凤锦倒提战青城提起过,只说是今上私下里不为人知的一把利刃,却不知为何,如今竟大半长安城的人都识得了。 肖富贵扣着苏凤锦的肩膀,将她带进了一家馄饨店:“近来我爹娘去外城由帐去了,如今府里就我一个,用膳都是对着空空的桌子,姐姐不妨赏个脸,陪我吃碗馄饨?” 苏凤锦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忽的一慌:“我……我我的钱袋子……不不不不见了。” 肖富贵倒茶的手微顿:“银钱丢了?” 苏凤锦急得快哭了:“原是一直在他那儿的,今日他说外出有事,就给了我,我系在衣服里头呢,没曾想竟然不见了!” 里头的银钱虽然不多,可是却也算是包着眼下的吃穿用度了。 肖富贵见她急得满头大汗,一锤桌子,气道:“你可记得那荷包长着什么模样?” “是个烟青色的,上头绣着一朵荷花,是双面绣来着,那荷包的角落里还绣着一个锦城二字。”那原是苏凤锦绣给战青城的,战青城走得急,所以才将荷包给了她收着,没曾想只转了一圈,那银钱竟丢了。 肖富贵吹了一声哨子,三个人打外头走了进来:“少司主。” 肖富贵拉着苏凤锦坐下,淡道:“我姐姐的荷包被偷了,是个烟青色绣荷花的,那角落里有锦城二字,绣工是双面绣,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人,荷包都给我带过来。” “是。”那三个人一转身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苏凤锦瞧着那三个普通老百姓一般的人,一脸狐疑:“他……他们怎么……” 肖富贵按着她的手背,低声道:“他们是伏令司最低层的知客,专门探听各个方面的消息,你莫着急,不过一个荷包罢了,若是他们寻不着,我便赔你一个,眼下快吃东西,你瞧你这瘦巴巴的样儿,我娘可说了,娶妻当娶屁股大身形丰腴之人,这样的人,才能生儿子。” 苏凤锦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身板儿一时有些自卑:“屁股大的都能生儿子吗?” 肖富贵突然同她讨论这么个问题,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一张放纵情场的脸,竟然红了:“也……也不能这么说,姐夫能娶着你,原也是他的福气。” “你先前不是还待他有气,怎的又唤他姐夫了。”苏凤锦轻捧着茶喝了两口,那茶极香,茶汤的颜色也很是鲜亮。 肖富贵喃喃道:“原是那日去张府的时候好瞧见的,他抱了你入屋去,出来之后便在给张大人打零工来着,想来也是,如今战府没了,战青城哪里还有什么去处,若不是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想来他出去的时候都要被人扒下来了。其实他若是待你一心一意的好,我原也是愿意称他作一声姐夫的。” 苏凤锦垂眸,盯着茶汤里头微微荡开的涟漪轻声道:“你……他……他是不是再也不能当将军了?” “今上的圣旨都已经下了,怕是难了,最近这宫里头,可没有人敢提及战家,你跟在他身旁,自个儿也多多仔细着些,像这般独自出行的,还是少些为好,你也知道,他当将军那会儿原就得罪了不少的人,若是哪日人家拿你做要挟,那到时候姐夫可就真完了。” 肖富贵进了伏令司之后就知道,他永远是站在皇帝那一边的了,无论皇帝是对是错,是要杀他自己,还是要他杀最亲近的人,他都必须下手,因为他是伏令司的少司主,而不是禁军副统领座下的右翼将军了。 苏凤锦盯着茶盏,愁得很:“他那般要强要面子的一个人……他才二十八岁呢,若是不当将军了,以后的日子那么长……富贵,你在宫里的时间是最长的,又是少司主,可否帮我留意着他的消息。” 那小二端了馄饨过来,一刻也不敢多呆,转身便退下去了。 肖富贵将配料混了,寻了个勺子放进碗里,这才推给她:“馄饨要趁热才有味道。” 苏凤锦垂眸,盯着那香味清淡的馄饨,低声道:“也不知道他吃了没有,先前这家店子,他也是带我来过的。” 肖富贵咬牙切齿无可奈何:“好好好,我给你留意着,你赶紧吃吧,也不知他是修了几世的福气,修着了你这么个贤妻,赶明儿我若是也娶个你这样的,我也知足了。” 苏凤锦瞬间便喜笑妍开:“那就有劳你了。” “快吃吧,吃完了估摸着就能将人寻来了。”肖富贵的口味是极重的,他往那碗里倒了足够的辣椒,这同他这张小白脸的面孔极其不符,不过这在边疆大半年的,肤色改进了不少,如今倒显几分男子汉独有的刚毅气质出来。 苏凤锦低头吃馄饨,肖富贵吃得很快,到底是在军营里头混过的,那一口一个的速度,真真是行云流水。 苏凤锦一碗馄饨只吃了一小半,她是挨着边上吃的,那小二颤颤巍巍的打她身旁经过,苏凤锦低唤了一声:“可否包些汤料与馄饨给我带回去。” 那小二哆嗦着道:“可……可是分开包着。” 苏凤锦点了点头:“还有这个,也包了给我吧。” 小二捧了苏凤锦跟前的碗走了,肖富贵想想先前他浪费掉的吃食,一时只觉惭愧:“姐姐,你怎的吃剩的也要带走?” 苏凤锦将手轻搁在腿上:“我家养了一只小狗,想来他也未曾用膳,便给带回去给它,也不算浪费。” 肖富贵瞬间自惭形秽:“姐姐,日后我若是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还是给你送过去吧,省得我浪费了。” 苏凤锦对朝中的局势虽不清明,却也清楚:“我与他不过是庶民,你也不该与我们走得太亲近,往后若是见着了,你就当不认识吧。” 外头一个人走了进来,将钱袋子递肖富贵:“少司主,人已经找着了,押在小巷子里头,可要报官?” 肖富贵将荷包推给苏凤锦,笑盈盈道:“你瞧,这便是伏令司的办事效率,你便是掉了个耳环在那秦淮河里头,若伏令司的人出马,定能给你捞回来。” 苏凤锦慌慌张张的打开了荷包,见里头一文钱也没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丢,这顿便当是我谢你请的客。” “姐姐,你还同我客气吗?如今你的处境我原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近来要务缠身,所以不曾过去瞧你。”肖富贵起身,理了理衣袍。 苏凤锦将那银钱递给小二:“三碗馄饨。” 那小二哪里敢收肖富贵的银钱,忙慌慌张张道:“不不不不,这位爷已经结了帐了。这是您的馄饨。” 小二递了两个小竹筒一个纸袋子给她,苏凤锦手不方便,便挂在了手臂上,手里捧着一小纸袋馄饨。 肖富贵领着她出了这小店,路过一个小巷子,肖富贵领了苏凤锦走了一半,轻笑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你不用送我回去的,我找的到路。”苏凤锦抱着手里头的东西,忙去扯他的衣袍,又顾及手上的伤,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肖富贵取了她手上的东西递给身旁的人:“照顾好她,在此等我一会。” 那人沉声应下,木头似的站在苏凤锦的身旁,肖富贵的速度倒是快,没一会儿便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个帕子擦着手,笑盈盈的朝苏凤锦道:“喝多了汤,解了个手,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那幽暗的巷弄:“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在求救来着。” “姐姐听错了,伏令司抓人,从来只抓坏人,可绝不会平白冤枉了任何一个好人。”只是好人与坏人,谁又分得清,好比好心办了坏事,那么,那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说到底,造成的伤害与结果原就是一桩坏事了,又如何会被称作好人。 第241章 有些好总要到最后才知道 苏凤锦被肖富贵带着出了小巷,巷弄外头人山人海的,那夜里高悬于头顶的灯衬得苏凤锦面色苍白。 肖富贵将她护在身旁,领着她一路出了东城:“你这住的地方怎么这般偏?先前不是在云绣坊吗?” 暗沉沉的天忽的下起了春雨,这初春的雨来得润物无声,扬扬洒洒里好似一层月光庶了这长安似的,肖富贵不知从哪得了把伞,打开替苏凤锦撑着:“还有多远?若是远的话,我去寻个马车送你?” 苏凤锦摇了摇头:“快到了,你回去吧,不必再送我了。” “既然送了,哪有不送到家门口的道理?况且我还未瞧过你住的屋子呢,总是要看上一眼才放心些。”肖富贵跟在苏凤锦身旁是一步也不让,苏凤锦走快,他走快,苏凤锦若是慢些,他便也慢些。 “我真的快到了,你别跟着我了。”苏凤锦有些无奈。 “好好好,不跟着你,此物你留着防身,那我就在这儿,目送你回去,总成吧?”肖富贵哭笑不得,将手里头的伞递给她,苏凤锦的手拿不得重物,也就没有接,只用手臂夹着那两竹筒的饺子。 肖富贵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哭笑不得:“我还能害了你不成?竟这般防着我。”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近前一步,低声道:“今夜属下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没有听见。” “倒是个时识务的,退下吧。” 那人转身离开了这东西城的交界处,这个地方,既住着不算太有钱的有钱人,也住着些贵族的落魄户,总而言之,是一个龙蛇混杂却又各不相干的一个地方。 他悄沿着苏凤锦的脚步入了巷弄,岂料这巷弄里头七弯八拐不说,岔路口也多发,天又下着细雨,一时也分辨不出苏凤锦走的哪条路,肖富贵撑着手里头的伞失笑,她那般的身份,若是躲着些,也是有益而无一害的。 苏凤锦并不曾直接回府,而是稍稍绕了一下才回去,刚推开门,便发现里屋里头竟亮着灯,门外头的‘忆如玉’窜了过来,欢喜的摇着尾巴,因是熟人,所以‘忆如玉’并不怎么作声,只蹭着苏凤锦的裙摆玩儿。 苏凤锦去了小厨房,将竹筒里头的饺子倒出来给它吃,她原是想着烧火的,但是她手实在不方便,也就作罢了,转身去了正屋,刚推开门,就见战青城赤着上身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手里头拿着个药瓶正在往身上倒药,他穿着乌黑的衣袍,虽瞧不清衣袍 上头有多少血,可是那血上流下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那手臂上的伤虽说不深,可是伤却也不小,此时因着用酒洗着伤口,那伤口正泛着白,肉正微往外翻着。 苏凤锦猛的退了一步,双目通红,这衣服,这伤口……她忽的想起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谁的了。 “你……那桥上的那个人,是你!” 战青城面色微凝:“你怎么回来了。” “我问你,那桥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苏凤锦忽的扑了过去,站在战青城跟前,泪如雨下,手却又不敢往前伸。 战青城的身形很精健,并不像那些粗汉子那般她肌肉分明,而是精实坚硬的,如今划开一道口子,不知有多疼。 “不是,我不过是去办些事,在军营里不小心伤了,你也知道,刀剑无眼……”战青城搁了手上的酒坛子,伸了手去替她擦眼泪,心里头的疼比这身上的更加。 “什么军营,今上都说不要你掌兵权不要你当官了,你还要骗我!” 苏凤锦伸了手,不利索的替战青城上着药。 战青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过是小伤罢了,我身体好得很,过几日也就恢复了。” 苏凤锦合不得用力,替他清了三处伤痕,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眼泪吧吧的掉,却硬是不哭出声来,战青城脱了上头的黑衣,那身上的白纱布勾着他那笔直的背脊与修长有力的腰身,苏凤锦低着头,悄擦了擦眼泪:“你把我扔在张府,就是想用那个法子赚钱是不是。” 战青城垂眸,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碍事。”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办,都是我,若是我这手还好着,就不会这样了。”苏凤锦垂眸,盯着自个的手,忽觉厌恶。若非是她因事入狱,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切的因造就了现在的果。 战青城长长的叹了叹气:“胡说什么?我还等着你的手好起来了当老板夫呢。” “那……那你要给张大人多少?”苏凤锦算过了,一包药材便是五百两,那么若是几个疗程这么算的话,怕是要上千两了。 “银钱已经够了,明日我再送过去,快去睡吧。”战青城揉了揉苏凤锦的发,满眼宠溺。 对于战青城而主,无论他如何痛苦、辛苦、他都不会绝望,因为苏凤锦是他的阳光,只要有苏凤锦在,这一切的一切,终归是有希望的,总会好起来的。 苏凤锦抿了抿唇,低声道:“那你呢。” 战青城指了指外头大开的门:“我去关门。” 苏凤锦转身的时候没瞧见战青城捂着腹部瞬间苍白的脸色,屋子里豆大的灯并不亮,若是亮着,她定也能瞧见战青城身上好几处於青了。 虽说那壮汉并不曾将战青城打倒。但是战青城的身上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青了好几片,腹部有腹肌挡着,倒还好,若是寻常人,只要一拳,估计五脏就要移了位了。 战青城细想了想,到底是他自个儿失策了,先前总想着,这乌衣巷里头尽是些书生,便是打人,也不过就是些空力气罢了,如今却低估了那些民间的高手,以及那些权贵人家的胆量,他们自是有法子将人往死里砍的,若非苏凤锦半道窜了出来,战青城这一次也怕是要重伤了。 苏凤锦回了里屋,悄摸摸的寻了些东西藏在枕头底下,然后躺在被窝里头等战青城。 战青城关了门,待肚子上那股子疼意缓了些,这才回了里屋,苏凤锦不敢碰他的伤口,便离得他远了些,扒在床上细细瞧着他,闷声道:“我原也是可以一起想法子的……” 战青城伸出无事的那只手臂,摸了摸她的脸轻笑:“夫君主外,娘子主内方为正道。” 苏凤锦眸色微暗:“原也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胡话?你若不是因着我,手也不会变成这样,夫妻之间,怎可如此生疏?睡吧,明日你与我一道去张府,将那药取回来。”战青城浑身酸痛,原还想着去哪儿寻个地方按一按才好,如今苏凤锦回来了,战青城便不能装得太痛苦,只能摆出一副轻轻松松无甚要紧事的模样。 苏凤锦的睡相是不老实的,她睡着睡着便习惯性的往战青城的怀里凑,战青城是一宿没睡着觉,那手上浸了血,他也不作声,只悄悄挪了个地方,继续由着她睡,只是光瞧着她的睡颜,便又觉得,这些苦楚便是再多一些,也是值得的。 战青城伤着,所以睡得很沉,次日卯时初刻苏凤锦便打床上爬了起来,悄摸摸的拿着她娘亲留给她的几个簪子跑了,只是,那簪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她自是没当成的,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刚从城外头回来的忆秋,忆秋忙了一整夜,扒在车窗边无精打彩,见了苏凤锦,打了鸡血似的挥手:“苏姐姐,苏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苏凤锦险些撞了马车,讪讪笑道:“忆秋?你昨儿怎么没回来。” “唉,城外有块地也不知怎的,听人说竟开始往外头渗血,所以我便赶过去瞧瞧,后来才知道,原是那底下有个大陵墓,有盗墓的下去,破了那里头的机关,那里头的毒气这才冒了出来,如今那地算是废了,诶,苏姐姐,那不是当铺吗?你缺银钱了?” 苏凤锦站在马车窗边,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出来逛逛。” 忆秋狐疑的瞧着那当铺,大清早的没事干逛当铺? “我要回状元府里去查帐呢,那块地……唉,真是可惜了,邻地还是肖家的,那肖富贵的爹娘也正愁着呢。对了苏姐姐,那云绣坊原是战将军先前给你买的,地契上头写的也是你的名字,我近来忙得很,你能不能让挽珠同浣纱来给我帮帮忙?挽珠近来那张嘴可是越发的巧了,骂人的功夫一流,浣纱手里头的剑一出,也就没几个人敢说话了,我带出去镇场子。” 忆秋笑得眉眼弯弯,极是喜庆,她将那地契递给苏凤锦,苏凤锦打开一果,那上头果真写的是她的名字,字迹金勾铁划的,自是出自于战青城之手,那上头的日期,是战青城休弃她之前办的,苏凤锦的心忽的暖成一片,那个人,有时候待她看似无情,可是最暖的内里,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忆秋,你能否……帮我把云绣坊卖了。”苏凤锦复又将那屋契递了过去。 忆秋微微拧眉:“你是真缺银钱?缺多少你同我说,我去给你取来。” 苏凤锦摇了摇头:“你帮我卖了吧,我这手……有手艺在,总归是能将云绣坊再赚回来的。” 忆秋瞧了眼那地契,掐指算了算:“那个地方,与乌衣巷搭界,又近秦淮河,取地还清幽安静,屋子里头,你也种了不少的花草,格式亦算是这长安城里头数一数二的,想来,不会低于这个数。。。” 第242章 卖房契 苏凤锦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五千两?” 忆秋摇了摇头。 “那……五万两?” 忆秋哼哼道:“你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家里的银钱,以后还是让战青城管着吧,他是五十万两买下的,这段时间的打扫,清理,再加上花花草草的,怎的也值个八十万两的,加上这段时间地段飞涨,估摸着能升到一百两万。” 苏凤锦傻眼了:“一……一百万两?那,那不是可以不愁吃穿了?” 忆秋挑了挑眉:“如今这一百万两,在这长安城里头可不值钱,你随便上个店面打听打听,哪一处一个月的租钱也是几千两算着,再过些日子,待那大运河再挖通,许就更值钱了,唔,会直接翻几倍也不一定,你可还要卖?” 苏凤换瞧着那房契咬了咬牙:“如今……如今也只能卖了,忆秋,析臣怕是再也不能当将军了,所以若是往多了借,我也还不了,眼下只能将它卖了,日后待我的手好了,说不定我还能赎回来呢。” 忆秋叠好了房契,打着呵欠:“你先上马车吧。” “不了,我要回去了,忆秋,你帮我张罗张罗,最好这几日能卖出去,不过,银钱你别一次性给我,我需要的时候给我一些就好了。”苏凤锦转身跑进了巷弄里。 忆秋拿着手里头的房契打着呵欠,扫了眼一旁捏着茶盏若有所思的宋仁义:“爷,那屋子不错呢。” 宋仁义挑了挑眉:“府中银钱多是你管着,你待如何?” “要不然,咱们暂时买下来,就……照着这地契上的价格五十万两吧,哪日她若是有了五十万两,也可再赎回去,这么一来,地保下了,也不丢那姓战的什么颜面,你说他都那般不要脸了,还要这颜面作甚。”忆秋是极不喜欢战青城那该要脸的时候不要脸的假性子的,对着战青城,那态度也是时好时坏。 宋仁义捏着折扇,打量着窗外头的景色,那马车经过丞相府,丞相府的大门是开头的,叶知秋,即先前在红袖坊里头的雨烟,撑了一柄烟青色的油纸伞走来,她那步子极是沉稳,身形窈窕而身姿婀娜,那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摇曳,摇曳出一道秋水微澜的风情来,偏她的容貌又是那般的惊艳,似那寒冬腊月里的一束寒梅,绝艳无双。 忆秋扫了一眼那美人儿,哼哼道:“那可是你的未婚妻呢,爷不去打个招呼?” 宋仁义捏着杯盏,眸色幽暗:“她在红袖坊里呆了三四年,而我却一面也不曾与她见过,更不曾听人提起过这红袖坊里头有位同你如此相像之人,只怕……来者不善。” “她可是你的未婚妻,你什么时候也这般无情了?世人只道你一颗心掐成沫散出去,我却说,你那掐成沫散出去的,也不过就是颗做做样子的假心罢了。”忆秋哼哼唧唧的收了房契,替宋仁义添了茶水。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宋仁义瞧着手里头的折扇,缄默不语。 马车打战青城的战府驶过,那战府现如今已经台痛上阶绿,门庭冷落,昔日里战府三代同堂时,是何等的有趣,远远的都能听见战府里头那朗朗的笑声,而如今,却只显得孤寂冷清,空有寒鸦啼泣,却再无人去驱逐,那寒鸦也就在战府里头落了窝安了家,一到府里,寒鸦啼泣,便显得阴森森的。 苏凤锦买了些包子跑回了屋子里,战青城还未起身,约是累着了,所以睡得很沉,苏凤锦也不扰他,轻手轻脚的跑去厨房里头生火,她原就是个生手,先前在苏府的时候一直是她的奶娘在做饭,又有挽珠帮衬着,如今这么一忙活,苏凤锦是半天也没将这火点着,那火折子倒快去了一半了。 屋子里头一时烟熏火撩的,熏得苏凤锦眼睛发红,直冒眼泪。 战青城被那一股子浓烟熏着了,猛的从床爬了起来,下意识去摸床边的人,却不见身影,于是便窜了出去,结果就瞧见苏凤锦正倚在门边咳嗽,那外着纱布的手已经黑得跟碳似的了,战青城忍不住扶额:“你这是做什么。” 苏凤锦瞧了瞧自个黑黑的手,一时有些发慌,怕他骂,只得缩着脖子,低声道:“我就是想给你把昨夜里带回来的馄饨煮了,没想到瞧着你烧火挺容易的,如今自已要烧起来,却这样难。” 战青城叹了叹气:“我来生火,你去将药取来。” 苏凤锦一溜烟往屋子里跑,战青城忙将人拽着:“你别动,我去。” 苏凤锦只得站在原地,瞧着战青城用帕子捂着嘴,伸手将屋子里个个角落的窗都打开,那烟子乘着风散了出去,苏凤锦巴巴的瞧着那渐渐清晰起来的屋子,低声道:“还好我没把房子给烧了,要不然咱们可就没地方住了。” 战青城挑了挑眉,抱了一箱伤药出来,朝战青城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只得坐在亭子里头,将双手递了上去,战青城将她手上的纱布打开,因着这布包得也厚,倒没熏黑手,战青城给她细细的涂了药,又包了纱布,那只‘忆如玉’摇着尾巴坐在苏凤锦的身旁,那舌头露在外头,一派讨喜的模样。 战青城一只手提起‘忆如玉’一脸嫌弃:“忆秋给他取了个什么名字?” 苏凤锦咳了两声才道:“忆……忆如玉,她原不是那个意思,想来就是随口起了个名字。” 战青城放了狗,转身进了厨房里开始生火,苏凤锦眸色微暗,他莫不是因为这条狗被忆秋取名唤作如玉,不高兴了,想来也是,如玉都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整个战府也是一番天大的变化,想来战青城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苏凤锦擦了擦脸,进了厨房,厨房里战青城正利落的生了火,那火发得很旺,因着战青城一直嫌弃广袖长袍麻烦,所以历来都是着窄袖的,这会儿倒显示出窄袖子的方便之处了。 苏凤锦挪至那灶前坐下,瞧着那窜起的火苗,轻声道:“你别生气,一会儿若是见了忆秋,我同她讲,让她给小狗换个名字,忆秋那个性子你也知道……” 战青城见锅里头的水滚得差不多了,便将纸袋里头的馄饨倒了进去:“你不必解释,它叫什么都无所谓,你喜欢狗我便再给带一只就是了……带只母的。” 战青城后头又添了一句。 苏凤锦盯着那窜起的火苗,轻声道:“它很乖的,见我回来了,不吵也不闹的。” “这原是你买来陪忆秋的,自是要给忆秋送过去,咱们日后再买只母狗来,同它凑作一对,岂不是更好?”战青城循循善诱,无论如何,公的就是不行! 苏凤锦又觉有道理,终松了口:“那好吧,要一只同他一般大小的。” 战青城瞧着馄饨差不多了,便将馄饨倒进了大碗里,又添了些葱花进去,那香味儿这般飘着,勾得人食指大动。 战青城添了个勺子,将这馄饨端去了院子里头的亭子里,如今是初春了,开始整日整日的细雨绵绵着,好在天已经不那么冷了,苏凤锦坐在亭子里吃早膳,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唉,屋子里头还买了些包子呢。” 战青城脚步微顿,回头目光幽幽的凝着她:“你唤我什么?” 苏凤锦收了手:“夫……夫君。” “嗯。”战青城这才满意的回屋去拿包子。 两人人就着那一碗馄饨吃了八个包子,其中两个是苏凤锦吃的,旁的是战青城吃的,他那胃口,真真不是一般的大,苏凤锦想起那日初来的时候带的那几个包子,想来也就只够战青城小半饱的,可他又留了一个,那便也就是勉强塞个牙逢了。 战青城吃完之后便将碗拿去厨房洗了,那动作真真是自动又潇洒。 用过早膳战青城依旧撑了那把大伞,取了件挡雨的披风替苏凤锦系上,又揣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五千两去了那张府。 这回开门的不是田七,倒是张纪全,张纪全原是想说苏凤锦自个儿回去了,结果瞧见了苏凤锦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进府吧。” 府里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略识医理的,所以都是极其恪守本份,开门这档子事,向来是田七代劳,也只有田七识得那些权贵,从而应付他们。 战青城将那五千两奉上,温声道:“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先前欠下的,你点一点。” 张纪全收了那五千两,笑盈盈道:“无须点这些,原也不是我催着你,你也知道,我一个小小的御医,拿的是朝廷的俸禄,你那名贵的药,原也是要花大价钱的,这瓶药你也一并收着,作内服用,每日正午一颗,服用一个月,手上的筋骨想来也就稳固了。” 战青城接了那药,谢过张纪全,张纪全又给了他一瓶活络油:“化血去於有极好的功效,此药你拿着,回去之后让这丫头给你用手背推上一推,既利于她手的恢复,于你那身上的伤也有好处。” 战青城微狐疑的瞧着他:“张大人。。。” “行了,昨儿个肖大人也来过,原是来寻凤锦的,没寻着也就走了,我还要入宫,你们两,就自便吧。”张纪全挥了挥手,开始赶人。战青城忽的有些了然,这张纪全原是先派田七跟着,后又托了肖富贵去给他砍两刀送送银钱么。 战青城朝着他恭敬的作了揖,欲领着苏凤锦离开。 第243章 卖房子风波 苏凤锦忐忑不安的问张纪全:“张大人,我这手……还要喝多久的药,下多久的针方可好?” 张纪全理了理官服,身旁的田七背着药箱子出了门,将箱子搁在马车里。 张纪全朝着马车走,边走边道:“快则半年,慢则三年,你这手伤得极重,如今能拿个勺子吃饭已是万幸。” 苏凤锦面色微白,这就意味着,要花很多的银钱了,怕是不止战青城递上去的那一叠银票了,那云绣坊,也怕是非卖不可了,好在还有战青城的那个小旧院可以住,也不至于将来风餐露宿的。 张纪全赶着入宫,匆匆忙忙上了马车便走了。 战青城瞧了瞧天色,也不早了,瞧着她苍白的神色,伸了手揉着她的发,眼神宠溺得紧:“锦儿,不过就是区区银钱罢了,好男儿岂会为钱刀所束缚?” 苏凤锦同他走在那秦淮河的堤岸边,初春的东风剪开了柳叶,初生的叶子嫩绿的枝芽儿在细雨中多情的摇曳,战青城撑着油纸伞站在苏凤锦身侧,不远处的码头上有人正在搬货物,战青城凝着那些货物若有所思。 打秦淮河回去,要经过苏凤锦的云绣坊,苏凤锦顺道便去云绣坊瞧瞧,毕竟如今是挽珠与春芽他们住在那里,陆雨薇虽说是个女侠的性子,但是若有一处居所,到底要有底气,有安全感些。 这一来二去的想着,房子卖是不卖便成了一个问题。 门外头李均之正扶了位微显身孕的女人站着,那女人生得妖艳,瞧着似脂粉抹多了似的,身子骨儿瞧着弱不惊风的,倚在李均之的怀里,一副柔弱的架势。 苏凤锦顿时便悟了过来,也难怪陆雨薇会生那样大的气了,如今竟带着小妾来这云绣坊里头羞辱她了么? 苏凤锦往那门口一站,凝着李均之冷声道:“李大人这是做什么?来见我家夫君的?怎的还将小妾也带出来了。” 苏凤锦虽说是个二嫁的,可是从头至尾都是正妻,第二次,倒也是托了皇帝那一道圣旨的福,成了那战府里头比平妻还要有身份的一位,所以就身份而言,苏凤锦是从来不曾吃过半分委屈的。 李均之讪讪摸了摸鼻子:“我是来寻夫人的,还请代为通传一声。” “不必通传了,你带着你这怀了身孕的小妾过来,也不怕她累着没了孩子。”苏凤锦很不喜欢那化妆浓而妖艳的人。 陆雨薇听着外头的动静,开了门:“凤锦,今儿中午就在这儿用膳吧,挽珠已经去做菜了,一会儿我让她多做一些。” 挽珠原是苏凤锦的丫鬟,苏凤锦想着,战青城养她一个如今倒还好,若是再多一个,只怕会艰难些,便将挽珠遣了过来帮衬着云绣坊的生意了,好在挽珠打小跟着苏凤锦,绣工虽不及她,却也有她七八分了,倒也是不错的,只是,挽珠赚回来的银钱,苏凤锦是一文也不会动的,她要存起来,将来若是挽珠出嫁了,便都还她作嫁妆,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 苏凤锦扫了眼那门外头面色苍白的湘儿,轻扯了扯陆雨薇:“要我看,你同李府的事儿,是分是合的,还是早些掰扯清楚,别让李府耽误了你寻新的情缘才好。” 战青城挑了挑眉,这番话从性子原本木讷的苏凤锦嘴里出来,着实有新意。 陆雨薇冷哼了哼:“今日我便给凤锦一个面子,进来将这事儿理理清楚!” 李均之与湘儿面色一喜,两人相互搀扶着入了云绣坊。 云绣坊里头,去前重下的花花草草如今都已经开始冒芽儿了,那院子角落的一株桃花也已经花抱枝头,瞧着是满屋的春意,因着这天还下着细雨,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湿意,所以便将人都请进了屋子里。 苏凤锦同陆雨薇坐在一处,战青城坐在苏凤锦的身侧,给她添了一盏茶,随即把玩着手里头的荷包,将这战场扔给了李均之与陆雨薇。 李均之咳了两声,觉得苏凤锦在这儿,有些话到底说不出口:“可否请凤锦夫人暂先避一避?” “避什么避,她同我是姐妹,有什么听不得的,你有事就讲,这儿可不曾备下你的饭食。”陆雨薇一把将要起身的苏凤锦扯着坐下,一条腿搭在另一张空椅子上,江湖气越发的重了。 李均之瞧着她这坐相,皱了皱眉:“你好歹是官家夫人,怎的这般坐姿,若是教旁人瞧了去……” “李大人怕是弄错了,我家雨薇如今可不是什么官家夫人,那休书莫不是李大人还未收着?难不成,是来求雨薇再写一封的?”苏凤锦的手不利索,将茶盏推给陆雨薇,眼底透着清冽的光,那光,同战青城倒是越发的像了。 李均之握着湘儿的手,沉声道:“如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她就因我娶了个湘儿回去,便要休我,那些年她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见天的打我,我何曾有过半句怨言!你竟还有脸来提休夫二字?这天下哪里有什么休夫的道理,我看你定是在外头有了姘头,如今方如来休弃于我!” 陆雨薇手中的剑险些拔出来抹他脖子,亏得苏凤锦按着:“李大人,人各有志,你所求是三妻四妾,而我家雨薇所求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你先前养着她,她打你,她为着你,武林盟主都不当了,多少人明里暗里算计着你,若不是她,只怕你今儿这官,也是做不成的!你好歹也读过圣贤书……” 李均之冷笑:“怎么?如今战兄只得你这一个了,你便以为有资格在这儿说我与夫人的事了?若不是战兄如今落魄了,你以为他愿意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将军府还在的时候,他那后院里头多少妻妾,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苏凤锦面色微白,那股子焰火瞬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这是实话,若是如今战府还在,战青城定也是要三妻四妾八填房的,而她,又算得了什么?左不过是一个不受老夫人喜欢的人罢了,那时候,还有能干的魏兰馨,有战青城心仪的卿如如玉。 苏凤锦的手忽的被轻轻握住,战青城凝着她,眼神深邃:“便是再多的妻妾又如何,她们原也比不过你半分,李大人说,我后院妻妾成群,那又如何,我敢说,我后院的妻妾,除了这一个人,我谁也没有碰过。” 这样直白的话,大概也只有战青城说得出口,苏凤锦那苍白的脸泛起微微的红色。 李均之一时被战青城打了脸,惊得半响才道:“那……那子嗣……你战家可就……” 战青城把玩着苏凤锦的手,少了当将军时的凌厉与霸气,变得闲散冷冽:“那又如何,我这一世是同她过,又不是同子嗣过。”他原也是看得分明的,若苏凤锦生不得孩子,那便是不生,也不打紧,若是哪日想要孩子了,抱一个来养就是了,长安城这种地方,从来都不缺可怜的孩子。 李均之慌张的望向陆雨薇,他忽的发现,陆雨薇的眼底已经寻不到曾经的温暖与娇嗔了,如今那眼底的是冷冽、厌恶、甚至于一缕单薄的杀意,陌生得让李均之开始慌乱。 李均之嗫嚅着唇角:“夫人,我…” 陆雨薇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淡道:“你既坚持认为你休了我才算两清,那么便劳你签个字吧,我陆雨薇向来爱恨分明,就是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不,夫人,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意,我就是太想要个孩子了,你也知道,我岁数已经不小了,如今身旁的人都开始有了,而我却连个孩子的影子都没有,将来……将来谁为咱们供奉香火?谁来为咱们养老,夫人……”李均之心头慌得厉害,就好似有人要生生的将他的心从胸膛里拽出来,又慌又疼。 陆雨薇避开了他的手,神情冷漠:“今日我见你,是看在凤锦的面子上,签了字就走,不要逼我动手。” 李均之正欲说话,湘儿忽的扯了扯他的衣袍,语气柔得似一片云:“大人,可否容妾身与姐姐说几句话,此事原就是妾身的错,妾身……还望大人与诸位成全。”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战青城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盈盈的问:“可饿了?” “可是雨薇……”苏凤锦总觉得这女人来者不善,虽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到底还是不放心。 “恩恩怨怨总归是要清算的。”战青城扫了眼李均之,轻握着苏凤锦的手腕将人带了出去。 苏凤锦那伤伤在手指的指尖,所以战青城一直不敢同她牵手,只能这么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每握一次,战青城便觉肩上的负担重一分,他要撑起的,是一个家,而不是养活一个苏凤锦这么简单。 李均之凝了眼陆雨薇,转身也跟着退了出去。 苏凤锦去了偏厅,倒也没有先吃,战青城替她换着手上的药。 李均之无精打采的倚着门框:“难不成真让我这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不要子嗣不要官阶了不成?我堂堂一个大丈夫!如今湘儿又怀着我的孩子,我总不能将湘儿和我的孩子赶出去!” 第244章 她是个爱恨分明的侠女 苏凤锦没搭理他,细说起来,李均之先前待陆雨薇也是极好的,自打识了那湘儿之后,整个人便跟失了魂似的,一颗心扑在了那湘儿身上,甚至有时候还因着湘儿迁责陆雨薇,陆雨薇可不是那种会隐忍的小妇人,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了,没曾想,这件事越闹越厉害,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一发不可收拾。 那大厅里忽的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苏凤锦心头一跳,顾不得上药上到一半的手,转身便冲了过去,瞧见那大厅里头的一幕时傻了眼。 这湘儿连着椅子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痛苦的直皱秀眉,那血从她的裙摆下涌出来,鲜艳夺目,嘴里还在喃喃着:“姐姐,你若不喜欢我,也求你不要伤害我和大人的孩子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母子吧……你放过我们母子……” 李均之推开挡道的苏凤锦,朝着湘儿奔去,若非战青城将她拽进怀里,她又得磕地上了。 那大厅里头弥漫着一股子血的味道,陆雨薇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她优雅的翘起二郎腿冷笑:“你这出戏倒是舍得下血本。” 李均之一把将湘儿抱了起来,那冰冷的目光扎得陆雨薇胸口一窒,连着那最后一抹希冀也被扎得去离破碎,断了个干净。 “你这恶妇!她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你竟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这样的恶毒妇人我要留着作甚,今日我便休了你,从此我李均之与你陆雨薇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你爱找多少男人上你,就找多少男人上你吧,你这样的恶妇,我不要了!”他轻抱着湘儿,空出一空手咬破了手指,在那桌上的那一封休收上头利落的填上了自个的名字。 苏凤锦忙道:“雨薇才不会推她!定是这人陷害……” 李均之怒火攻心:“你说湘儿用自己的孩子来害她?告辞!” 湘儿捂着肚子倚在李均之的怀里痛苦的低喃:“大人,姐姐想来也不是有心的,你莫再怪她了,她陪了你那么多年……” 李均之抱着湘儿,语气温柔得恨不能掐出水来:“湘儿,我带你去瞧大夫,她这样的恶毒妇人,我不稀罕。” 陆雨薇坐在椅子上,她曲起一条腿踩着椅子,一只手搭在腿上,背后的脚步声一点点的消失,最后随着那砰的一声关门声,彻底的将两人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苏凤锦倚在战青城怀里喃喃道:“那个……断干净了也好,雨薇……” 陆雨薇仰着头,眸色腥红,面上却透着苦笑:“他竟连信也不信我了。” 苏凤锦奔了过去,抱着她的上身,轻声道:“我信的,那个湘儿才是坏女人,原是她陷害你的,若不是我们出去了,想来她也没有那个机会陷害你了。原是我不好,你别伤心了,我……我日后将我大师兄介绍给你好不好?我大师兄可厉害了,生得也好看,比那个李均之好看一百倍,一千倍,不,好看一万倍,武功也高,而且很有责任心的,山里头受伤的小动物都喜欢去找他让他瞧病呢……” 陆雨薇靠在她怀里,脑袋蹭了半响才道:“凤锦,你莫不是个男人?男扮女装?” 苏凤锦一时未反应过来:“什……什么?” 战青城咳了两声,朝陆雨薇轻笑道:“我家锦儿面皮薄,你且给她留三分薄面。” 陆雨薇抹了一把眼睛起了身:“难为你了。”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的胸,同陆雨薇会意一笑:“无妨,左右这几年也习惯了,她还小,总归还是会再长大些的。” 陆雨薇挺了挺胸,往苏凤锦的胸口撞了撞,那柔软的触感 ,苏凤锦茫然了半天才明白,她捂着胸口,瞪着陆雨薇面色微赫:“你,你什么时候这般流氓了!” 陆雨薇伸了个懒腰,扫了眼桌上的休书,取了那休书细细叠好,笑盈盈道:“从今日起,姑奶奶可就是个自由身了,唉,也不知集才情与容貌于一身的我,会引起江湖多大的腥风血雨。” 苏凤锦瞧着朝偏厅走去的陆雨薇,有些傻眼,她这话题,也跳得忒快了。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你这药还未上完。” 苏凤锦只得去了偏厅坐下,由着战青城给她包手,那手虽瞧着还有许多伤痕,却都在愈合了,倒也是一桩大好事。 陆雨薇坐在桌前饮酒,瞧着苏凤锦忽的问:“你为什么信我?” 苏凤锦的侧颜原是也极好看的,那好看的眉眼与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鹅蛋脸衬得她的年纪显得不真实,苏凤锦抬头,一缕发从她耳后落开,划过细长的颈,她那温婉柔和的模样,真真是让人觉得舒服。 “因为陆女侠是一代女侠啊,女侠不都是爱恨分明恩怨分明的嘛,定不会做那种伤害旁人的事,再说了,那李均之才配不上你呢,我大师兄才能配上你,我大师兄可好看了,武功也高,山里头的小动物……” 见苏凤锦一副得意洋洋的架势,战青城忽的有些吃味。 陆雨薇一条腿曲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笑:“方才就已经听你说过了,你不必再介绍你家大师兄了。” “那你要不要我家大师兄?要不然,我二师兄也是不错的,三师兄也成啊就是岁数同我差不多,衬你,小了些。”苏凤锦将同她最有感情的几位师兄搬了出来数了数,发现只有大师兄同陆雨薇最衬。 战青城先前极少听她提起过她师兄,一时有些狐疑,早先倒也听闻她落入水中昏迷不醒时认了个道门师父,被那师父带走一走便是好几年,可是,那段山门往事,她似乎极少会提及。 陆雨薇挑了挑眉:“没兴趣,如今姑奶奶志在天下美男,可不仅仅你大师兄一个,吃饭吃饭。” 苏凤锦拿起勺子扒饭,挽珠端了菜出来,瞧见这屋子里头就这么几个人了,也不问,只道:“小姐,浣纱已经去忆秋姐姐那里了,听说忆秋姐姐今儿要去同人干架呢,怕打不赢丢了场子,这才带着浣纱一道去了,小姐,你说浣纱一个姑娘家,能打架吗?” 战青城捧着碗,琢磨了一下,还是不要告诉挽珠,浣纱乃战府里头的死士副首领了,省得她见了浣纱再有旁的想法告诉锦儿。 陆雨薇捏着酒杯,她喝的这酒乃霜花醉,闻着香,喝着回味无穷,后劲却极大,这会儿有些微醉了:“我观她步伐轻巧,又擅于隐匿之术,想……想来是打的赢的。” 战青城替苏凤锦夹了几筷子菜,取了些鱼在碟子里头给她挑刺,苏凤锦扒着饭,近来也不知是不是被战青城盯着吃饭吃多了,总觉得哪里开始长肉了。 用过饭之后战青城便去给苏凤锦煮茶。偏厅里头便只剩下了陆雨薇与苏凤锦。 “你……可有什么打算?”苏凤锦盯着水面被风荡开的涟漪,心里暗自琢磨着,这房子,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陆雨薇头靠着椅背,一双腿搭在那长桌上,懒洋洋道:“江湖是个好地方,我打算去云游四海,你也不必记挂,我若是寻着有意思的东西,定托人给你带回来瞧瞧,反正我在这红袖坊里头,一不会做生意,二又不会刺绣的,呆着也是虚度,落下的东西,总归是要亲自去拾回来的。” 她曾经风华年少的那段时光,曾经足以在江湖站稳脚跟的本事,如今都已经荒了,陆雨薇是要去寻回来的。 “那……这云绣坊我一直给你留着,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苏凤锦咬了咬牙,觉得这房子还是不卖了,若是卖了,她有落脚之地,可是万一状元府再有个什么事,忆秋她们呢?再者,芳姨同春芽还未寻着,若是她们能回来,也总归是要有个住处的。 至于银钱,她只能另外再想法子了。 陆雨薇把玩着手里的剑,笑声朗朗:“凤锦,江湖儿女,不拘这些,便是没有住处,便以为天盖以地为炉也能入寝,你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我瞧那战青城吃的也不少……” 战青城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以后可以少吃些。” 陆雨薇拍了拍苏凤锦的肩:“你有些东西落下了,我给你收拾了一下,你拿回去吧,对了,回家了再看。” 不一会儿陆雨薇便拎了一个包出来,递给战青城,打着呵欠走了。 战青城手里头的东西微有些沉,只是一时也没猜着是个什么东西,趁着这天色还早,便撑了伞领着苏凤锦回了小旧屋里。 小旧屋里头那只‘忆如玉’窜了过来,欢快的摇着尾巴张嘴去咬苏凤锦的裙摆,战青城将苏凤锦拉进屋里,砰的一声便将那‘忆如玉’给关在了外头,任着那小狗儿怎么挠门,战青城都不为所动。 他将苏凤锦抵在门板上,一只手撑在苏凤锦的头顶,挑了挑眉:“你大师兄比我好看?” 苏凤锦怔了怔:“大师兄很好看的……不不不,我是说,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冷哼道:“我武功不如你大师兄?” 苏凤锦如实相告:“大师兄很少同人打架的,这个我也不知道。” 第245章 夜漫漫其修远兮 战青城铁青着一张脸,幽暗的目光如同一团深蓝的火焰:“你……” “你身上还有伤,我给你上药。”苏凤锦推开他,急匆匆去了里屋。 战青城失笑,转身去了里屋,苏凤锦捏着那红花活洛油朝战青城挥手:“快来,我给你按一按。” 战青城凝着她这尚未好的手,有些犹豫:“我底子好,不用药过几日也会痊愈……” “躺下。”苏凤锦指了指床,里屋里头的明瓦经着宋仁义寻来的人那么一折腾,如今已然十分敞亮,只是如今天色见晚,一余霞光折在这里屋,混着那苏凤锦点起的那盏豆大的灯,两光相映,灯盏的光倒显暗淡起来。 屋子里头还添了些新东西,一个荷花雕花的衣柜子,一个矮桌,以及一张药床,这床原是苏凤锦在东屋里头睡的,也不知宋仁义是哪儿来的本事抠出来的,真真是无所谓惧,如此胆量,又如此才情,也难道皇帝不喜欢他又不杀他了。 苏凤锦一副为人妻的模样,透着些微的小傲气,战青城只得宽衣解带:“既然娘子要,那为夫便只好成全了娘子。” “不是……我是说你身上的伤。”苏凤锦慌了,往床里头缩了缩。 战青城去了里衣,将精实修长的上半身露了出来发,除了那三处刀伤之外,身上还有好几个青紫相交的拳头印,苏凤锦鼻子一酸,眼眶泛红:“你躺着,我给你上药。” 战青城躺在微凉的床上,他倒不是怕冷,只是瞧着苏凤锦一脸心疼的架势,心里头发暖:“傻丫头,哭什么?我虽不是将军了,若是连你都养不起,那么如何还算个男人?” 苏凤锦用手蹭了蹭鼻子,那红花活络油刺激了眼睛,一时那眼泪哗的就掉了出来,滴在战青城的身上,战青城伸了手替她擦了擦眼睛:“哭什么!” “我没哭,是这油辣着眼睛了。”苏凤锦胡乱的抹着脸,战青城将她的手拍开:“坐着别乱动。” “可是……” “坐着!”那一声低吼,震得苏凤锦坐在床上半响没回过神来。 战青城打外头回来手里头多了一块布一盆水,他拧了布往苏凤锦的脸上擦了擦,因着这样的天气,所以开水也保不了温,没一会儿就凉下去了,所以这水自然也是凉的,冻得苏凤锦一个哆嗦,微微醒了神。 战青城扔了帕子,在她跟前趴下:“不要用手去碰眼睛,哪里痒了,我给你挠。” 苏凤锦瞧着自个儿这封着纱布的手,哦了一声,捏着那小瓶子给战青城身上倒,往他后背上每一个於青的地方倒上一些,后来琢磨了一会儿,脱了鞋子用脚踩。 战青城因着那股子酸疼慢慢减少,只道让苏凤锦的力道再大些,苏凤锦便整个人都踩上了他宽阔的背,那小麦色的皮肤在暗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性感,苏凤锦踩了足一个时辰,再去瞧战青城时,人已经睡着了,她又翻不动他的身,于是便这么趴在他身旁也这么睡了。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战青城是被夜雨声给闹醒的,一睁眼便瞧见了睡在身侧的苏凤锦,那后背终于清爽了,战青城着了里衣,扯了被子替苏凤锦盖着,苏凤锦睡着了便喜欢往他怀里钻,这会儿又缠了过来。 战青城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觉得责任无比重大。待天色蒙蒙透亮时,战青城悄悄起了身去了小厨房,一面给苏凤锦熬药,一面做早膳,得空了,倒点红花活络油往身上抹一抹。 所以苏凤锦起身的时候就瞧见战青城光着膀子,那堪称完美的身形在初春的暖阳下仿佛能折出一道金光来,他的身上交错着许许多多的伤痕,这般瞧着,有刀伤,有箭伤,也有烫伤,因着后背居多,平日里苏凤锦虽是注意过,却也不曾这般光明正大的在青天白日里瞧过。 战青城扫了眼身上的伤痕,朝他挥了挥勺子:“去瞧瞧咱们种的那些种子可发芽了。” 苏凤锦指了指他身上交错的伤:“怎么伤成这样。” 战青城炒着菜,淡道:“领兵打仗,这一身的伤乃是荣耀的印记。” 苏凤锦的鼻头泛酸,对于战青城来说,他十几岁便上了战场,在战场年纪轻轻的滚了十来年才功成回朝,如今回朝不过三年不到,就被贬作庶人了,这样的日子,对战青城是极不公平的。她垂眸,暗自想着,是不是要去宫里头见上那位今上一面,同他讲一讲战青城这个人才好。 战青城利落的将菜出了锅,又将那炖药的火调得小了些,这才打了水来,给苏凤锦洗涑。 苏凤锦人小小的,那脸也是小小的,还没有战青城那巴掌大呢,战青城见她面色茫然,扯了帕子胡乱的给她洗了两下,这才 端了饭菜去亭子里。 苏凤锦拿着勺子扒饭,战青城蹲在小厨房里头守着那煲药的火,苏凤锦远远的瞧着他那宽阔的背影,既满足,又不甘于自己 一直让他照顾着。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被别人这般照顾过,便是生病的时候,她也得绣花,如今被战青城捧在手心里头,她倒有些不真实了,生怕这只是一场梦,醒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战青城吃饭的速度很快,这一次倒少吃了一半,苏凤锦捧着碗狐疑的瞧着他:“你以前不是这饭量的。” 战青城咳了两声,寻了个矮凳子坐下,拿小扇子扇着火,苦涩的雾气从那药罐子里头钻出来,那味道咋一闻还是透着些微的香气的,苏凤锦闻着这药味儿,也寻了个椅子挨着战青城坐下,笑盈盈道:“你不用减饭量的,若是连吃都吃不饱了,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你看,连如……小狗儿都天天吃得饱饱的……” “你是说我过的不如狗 ?”战青城阴沉沉的凝着她,这小没良心的。 “不是,我是说狗过的都比……我是说……我是说饭还是得吃饱的,而且,你菜虽然做得难吃了些,日后待我手好了,我就可以自己做给你吃了,到时候,便是开个小饭馆,也是可以的。”苏凤锦眼底一片明亮。 战青城默默倒了碗药递给她,他好歹当过将军,让他跟小二似的到处忙活?这颜面岂不丢个干净? 其实战青城没想到的是,他那点浅薄的面子,托了兰馨的福,早在这长安城里头掉得干干净净了,那挨家挨户的谁不知道,如今的战将军竟在那市集里头卖粟子,可见其生计之艰难,百姓每每说来,唏嘘不已。 那‘忆如玉’在外头欢脱的叫唤着,汪汪汪的,苏凤锦狐疑的回过头去,那门外头正有人敲着门,苏凤锦捧着药碗,一脸苦相:“好苦……” “喝完了吃颗糖。”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起身去开门,临出小厨房还在叮嘱她:“一滴不剩全部喝完,一会儿检查。” 苏凤锦自是知道的,照那五百两一包的价来算,一滴就是一两银子,金贵得紧,便是比黄胆还苦,苏凤锦也是要咽下去的,可是谁料这药真真是比黄胆还苦,也不知里头都放了些什么,苦得整条舌头都麻木了。 她瞧了瞧外头,战青城披了件外衣去开门,那外衣在门口随风晃荡,他高大的身形挡一个人的身影,苏凤锦搁了碗,朝着战青城唤道:“我喝完啦,好苦。” 战青城拂开魏兰馨的手,淡道:“我家锦儿怕苦,我给她送糖过去,至于为官,烦请魏小姐回去知会魏大人一声,战某一介布衣,经此前种种,早已经无心入朝为官,魏小姐,请回。” 他转身朝着苏凤锦走去,自腰间的荷包里头摸出一粒糖,剥开那层油纸,无奈道:“这药张大人也同我说过,原是极苦的,所以那日回来的时候就顺便买了些糖。” 苏凤锦含着糖,那皱巴巴的脸才舒展开:“那不是魏小姐吗?” “嗯,今日咱们将这篱笆墙收拾收拾,再买些家禽过来养着。”战青城扫了眼这院子,菜地有了,亭子有了,小花架子也有了,如今若是要真正的过平淡的生活,还缺些家禽。 苏凤锦指了指她自个的荷包:“这里头还有银钱呢,够咱们吃上一个月的了。” 她没敢告诉战青城,先前肖富贵朝着这里头塞了两张银票。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这是你的,你好生收着,若是想买什么了就去买,你想要的,日后我会都给你的,咱们便不是依仗那些,也能好好过日子,你无须担心。你的任务便是相夫教子,好生呆在家里。” 苏凤锦低头瞧着她平坦坦的肚子,喃喃道:“可是我们没有孩子啊。” 魏兰馨凝着那甜得蜜里调油似的一对,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依旧温婉:“爷,这个地方到底简陋了些,也衬不上爷的身份,你若是愿意,我也可以同父亲说一说,将她一道接进魏府里头去,怎的说魏府也比这儿好,瞧这地面,尽是泥泞,如今又是初春的,走哪儿都脏兮兮的……” 战青城将苏凤锦的手挡了挡,凝着魏兰馨暗自冷笑,魏兰馨指使那徐晋夹伤了苏凤锦的手,这笔帐他还未同她清算,魏兰馨倒好,三番五次的送上门来,只是如今若是要讨债,原也不是时候。 第246章 魏兰馨的旧帐 战青城低头瞧着这吃了糖不作声的苏凤锦,她的眸色干净以明亮,若非是他在战府里头明里暗里的护着,只怕如今的苏凤锦便只剩下一捧黄土了,魏兰馨做过的那些事,原也不在乎苏凤锦这一件,只可惜,苏凤锦是战青城心里头的宝贝疙瘩,自然不会让她被欺负了去。 “我与内子要去市集,魏小姐还请回去吧。”战青城牵着苏凤锦的手腕出了门,转身便将门锁了。 魏兰馨心里泛着苦水,跟在战青城的身旁,忧心道:“青城哥哥,你若是愿意入我魏府,她依旧是正妻,原也不打紧的,我知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可是当初,当初若非你要与我和离,我也不会一气之下离开了,青城哥哥,你原先是如何驰骋战场的,又是如何被长安城的百姓尊重敬仰的,难道这些你都不要了吗?还是她一直拖着你?所以你才会如此?” 苏凤锦跟着战青城往前走,战青城顾及着苏凤锦,所以步子走得慢些。 魏兰馨跟在两人后头,扯着帕子低泣:“青城哥哥,你可是怨我,你我自幼便是相识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我的性子吗?我……” 战青城忽的牵着苏凤锦换了一条道,魏兰馨同身旁的海棠一路跟着,战青城去了西城区的市集,这儿可比不得繁华的东城区,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家禽的臭味儿,魏兰馨又香帕捂着鼻子,瞧着那一群围在竹栏里头的鸡鸭鹅便直皱眉:“这作是个什么地方,怎的这般臭!” 苏凤锦忽的回过头去,眨了眨眼睛,眸子晶亮:“这儿就是卖家禽的地方呀,你吃的那些鸡鸭鱼的肉,都是打这儿移去东城卖的呢,这儿的原是要便宜许多的,嗯,入春啦,我同夫君要买些小鸡仔仔去养。” 魏兰馨嫉妒得发狂,凝着这又脏又乱又臭的地方,一脸厌恶:“如此脏臭之地,也唯有你这样低等的人才受得住了,若不是你,青城哥哥如今也不会……” 战青城一把将苏凤锦搂进怀里,沉声道:“我们去那边瞧瞧,一会儿得买个竹栏将那些小鸡仔都围起来,省得满屋乱转。” 苏凤锦悄扯了扯战青城:“可是你不会杀鸡啊,咱们也没有这么多粮食来喂鸡……” 战青城咳了两声,俯身同她咬耳朵:“不过就是杀鸡摆了,夫君可是十项全能,等着,回去再挖个池子,养些鱼。” 就那么一个小地方,那菜地便占了一半,再添了那个精致华美却格格不入的亭子,如今再多鱼池与鸡栏,苏凤锦觉得,那些小鸡仔仔长大了之后,会不会挤死? 最后战青城拉着苏凤锦买了七只小鸡回去,魏兰馨脚上踩了好几脚鸡屎,脸色都青了,恨不能将鞋子给扔了,以被那西城区的人调戏,怒火中烧,直接便吩咐了魏府的人过来将那人抓去了衙门里头,一顿好打。 苏凤锦可不会去求这个情,也就同这扛着她竹栏提着一笼子小鸡的战青城回了小旧院,小旧院的门口又搁了些新的吃食,那些盒子瞧着极是精致,苏凤锦狐疑的四处望了望:“咱们屋子邻边不是没有人住吗,这些东西是打哪来的?” 战青城扫了眼那一品阁独有的标识,冷哼了哼,将竹栏放下,摸出钥匙开了门,那小黄狗儿从屋子里头窜了出来,跟在苏凤锦的身旁摇着尾巴,那狗爪子印好几个都巾上了苏凤锦的裙摆,苏凤锦欢快的往屋子里跑,那小黄狗乐呵呵的跟着跑。 战青城扶了扶额,将那竹栏围在院子的角落里,以将那七只小鸡仔给放了进去,那些菜还没有长出来,买了之后才发现是他操之过急未曾掐算好时间。 战青城往那竹栏里头搭了个小棚子,以抱了些稻草铺在地上,供这些小家伙遮风挡雨。 苏凤锦从屋子里头跑了出来,笑盈盈道:“对了,我记得咱们左边虽没人,可是右边有人住来着,想来应当是送给右边的,我把东西提过去。” 战青城正在搭棚子,瞧着她蹦蹦跳跳的跑,忙吼道:“慢着点走!” 苏凤锦抱着那些东西去了隔壁,透过这不算太高的院墙,苏凤锦还可又瞧见她院子里头的那个四角亭子的亭檐,她手不方便,只得用手肘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头,那老头见了苏凤锦,眸色微暗:“不知夫人所谓何事?” 苏凤锦顺势扫了眼这屋子里头,这院落比起她这个小旧院来,要干净且精致许多,里头也没有养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远远的瞧着,那屋子的格局亦是开阔式的,屋子的侧面有一水池子,一个男子正在那儿钓鱼。 苏凤锦晃了晃手里头的东西,眉开眼笑:“我是来送东西的,也不知是不是人家送错了,竟送到我家门口来了,想来我们才住进来不久,这引动东西当是人家送给你们的吧。” 那老汉好瞧着这一品阁的标识,一时有些犹豫,回头望向正在钓鱼看书的公子,有些踌躇:“夫人误会,我与公子在这长安城里头虽有些年月了,却极少与人来往,亦不会有人送礼,况且,这里头乃是酸物,小院并无孕女……”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这印着酸梅二字的盒子,一时有些茫然:“不是你们的?那会是谁送的?” 战青城已经收拾完了,走了过来寻人,见苏凤锦傻乎乎的站在人家门口,伸手将她拽进怀里,低嗔道:“怎么出来了?教我好找。” “我不是……”苏凤锦狐疑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却凝着屋子里头钓鱼的那个人,默了一会儿,忽的扯出一幽冷的笑:“眼看天要下雨了,回屋。” 老汉暗自抹了一把额前的汗,伸了关了门,转身匆匆来到那位公子的身旁,低声道:“公子!那人是战将军与那位战夫人!咱们可要换个地方?” 那人懒洋洋的靠在软塌上,曲着一条腿,晃了晃手里头的鱼竿,见上头一条鱼也没有,而鱼食已经被吃了,又觉无趣得紧:“不必了,他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不必理会。” “可……只要有战青城在一日,咱们北晋复国……”老汉形如枯槁,背脊佝偻,北晋的那些陈年往事已经将他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垂眸轻笑:“北晋……北晋已经亡国近三年了,大哥他们见天的吵着要复国,却也不见他们翻出个什么花浪出来,咱们过咱们悠闲的日子就成了,嗯,你若是得空了,去寻一株果树回来,眼下是春天,就种柿子树好了,要今年便能结得满树果子的那种。” 这懒懒散散的人便是北晋的六皇子,也是那北晋里原先最受宠的一个,生来以无拘无束的,因着灭国那日他还在别庄里头悠闲,所又便躲了一劫,那段时间南晋见天的寻什么北晋余孽,他也是被扰的烦了,所幸就寻了这么一个小院子住了下来,别瞧着外头普通得紧,这屋子里头可是锦绣华堂的,同战青城那小旧屋,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老汉无奈的叹了叹气:“公子,长此一往,若是那战将军官复原职,或者将咱们的所在报上去因此立个功,那咱们可就没有退路了,那战将军的武功,就连大公子身旁的燕云十六骑都只拼了个两败俱伤……” “你怎么越老越怕事了?战将军与我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若我不惹事,他也断不会用我去求什么荣华,哦对了,屋子里头那床睡着硌得慌,回头你也换一张,唔,我瞧着邻家那亭子顶也是极好看的,也搬一个进来。” 老汉历来是知道这位六皇子的性子,在六皇子府里头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所幸,六皇子喜欢云游,哪哪都存着银钱,这一世,若是拮据着些,倒也是不愁吃穿,可是这三天两头不是换这就是换那的,除了那外头那简陋的土高墙,旁的怕是都换了个遍了,真真是纨绔习惯了的,不懂这柴米油盐的可贵。 “是。老奴这就去办。”老汉转身匆匆出了门,按着那些吩咐出去办事去了。 摊了这么一个主子,虽说日子跟着悠闲起来,可是,一直这般下去,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未娶妻生子,到底也是让人着急的不是。 那北晋王朝一脉,总不能到了太子殿下与六皇子这儿便断了,这老汉也是操碎了心。 临了路过那邻家小院,小院里头隐约传来苏观锦咯的笑声:“你瞧小狗儿逗着它们玩呢。” 战青城坐在亭子里,眼前是一堆木料,苏凤锦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拿了些新买的稻米来喂它们,小黄狗钻进鸡圈里头闹腾,七只鸡被它吓得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战青城琢磨着,那只小黄狗也差不多要送走了,于是便问:“忆秋什么时候过来?” 苏凤锦拿了根稻草逗着小黄狗:“不知道,听忆秋说城外的一个地下陵墓被盗了,好像说什么东西从地里头渗出来的,那一片地都不能用了,忆秋同肖府正愁着呢,这会儿怕是忙着没时间过来。” 战青城削着手里头的东西,阳光暖暖的折在身上,苏凤锦指了指桌子上酸梅一类的东西:“那,桌子上的东西怎么办?咱们也不吃酸的呀。” 第247章 邻家蹭饭的 战青城扫了眼那些吃食,收回视线继续做他的木雕。 苏凤锦凑了过来,坐在他身旁,瞧着那木雕狐疑道:“你这是做什么,瞧着……瞧着跟个灵位似的。” 战青城扫了眼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我去生火,一会儿你盯着些那药,记着,要文火慢炖。” 苏凤锦同他一道入了屋,瞧着他利落生火的模样眨了眨眼:“夫君,你当真是十项全能,我原以为你也不过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将军,瞧着阴沉沉的,其实可会耍流氓了。” 那火自战青城的掌控之下一会儿就生了起来,他哭笑不得:“怎么我先前在你眼中,竟不过是个会耍些流氓的纨绔将军么?” 苏凤锦拿着扇子蹲在战青城身旁,笑盈盈道:“可不是吗,那时候你见天的来东屋里头扰我,你怎么会做饭?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君子远庖厨,那是因为庖厨乃杀生之地,喻意让君子生善,不妄起杀念,非是男子不可入庖厨之间。我征战沙场数十年,杀人无数,以岂会信奉什么君子远庖厨?”战青城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重新添了些水进那药罐子里头。 苏凤锦盯着火,坐在小厨房的门槛上,瞧着战青城搬了个梯子出来,以将院中的水井修好了,打了好些水出来,和着那院子侧边的一处小空地上头的泥,那泥和得差不多了他便将泥往那墙上糊,苏凤锦添了些火,扇着扇子瞧着他忙碌。 小黄狗儿追着战青城的脚跑,战青城好几次差点踩着它,干脆就将它扔进了鸡圈里,让它祸害鸡去了。 那墙被战青城这么一忙活便砌高了不少,只是再高也到底盖不住这八角亭,苏凤锦瞧着这精美大气的亭子有些愁,好看是好看,可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家里头若是搁了一株大珊瑚,这怎么瞧着都不对劲不是。 战青城打了几桶水进屋子里头的大锅里,从小灶上移了些火去大灶生火烧水,苏凤锦也好几日不曾沐浴了,浑身都不舒服,瞧见他打水,一面挥着折扇,一面笑:“你身上有伤不方便,一会儿我帮你搓背吧,还能给你再柔一揉於青。” 苏凤锦是真没多想,只是一心顾及着战青城的伤,偏战青城想歪了,凝着苏凤锦的视线火一般发着烫,苏凤锦忙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就是瞧你身上有伤,不方便。” 战青城咳了两声,添了几把柴:“嗯,为夫伤了右手,着实不方便,就有劳娘子了。” 苏凤锦盯着这冒着热气的药罐子,喃喃道:“它发出声音了,想来水是开了,能喝了吗?” 战青城洗了手,拍了拍苏凤锦身上的灰:“文火煎炖至一小碗药,如今还有大半罐子水,慢慢煎,过一个时辰,想来就差不多了。” 苏凤锦掐指算了算,她起码炖了半个时辰了,还要再炖一个时辰,岂不是一个半时辰,这么说,战青城早晨煎药的时候,莫不是天未亮就起身煎药了,思及此,她又有些自责:“那个,日后还是我早起煎药吧。” 战青城从那杂物房里头取了浴桶出来,搁在里屋,又关了里屋的窗,扯了几面小屏风稍稍挡着,这才来到苏凤锦的身旁,伸了手摸了摸她的发,面色微沉:“再同我客气,当心我揍你。” 苏凤锦扇着火哼哼道:“你还要家暴我不成。” 战青城那拳头都快赶上苏凤锦的脑袋了,对着她连稍大点的力气都不敢使,生怕力气一大就把她给怎么着了,所以某些事情上也是相当隐忍相当节制,处处都是小心翼翼的,虽食髓知味,却也不曾尽兴,如今也只得巴巴的收了手,没好气道:“长安城里头谁不知将军在府中受夫人家暴,我何曾碰过一你根手指头?若是细说起来,那也是你家暴我。” 苏凤锦扇着火,笑盈盈的指了指那个挖了一大片泥出来的小池子:“那儿真要养鱼啊?可是水一涨上来,那鱼肯定就钻进泥里头去了。” 战青城穿着单薄的衣,坐在小厨房的灶前,侧头凝着苏凤锦的侧脸,离了那战府,有战青城照顾着,近来面色红润了不少,身上也跟着悄悄的拔高起来,想来,他的锦儿若是吃得再好些,还是会再长一长的。 苏凤锦面上不施粉黛却依旧十分白皙,小巧的耳上什么也没有佩戴,一头墨发由一根简单的簪子半挽着,几缕发丝垂下来,添了几分女人独有的柔婉之气,她纤细白皙的颈一路藏进了浅青色的袄子里,袄子的领子上绣了些海棠花,那海棠花衬得苏凤锦面若桃花,又得火光的映影,便越发好看起来,活脱脱一位小家碧玉俏娘子。 战青城一面生着火,一面开始煮饭烧菜,苏凤锦瞧着外头开始暗下来的天直感叹:“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天就又要黑了。” 战青城切着菜:“怎么?战府的日子很漫长?” 苏凤锦下巴抵着腰盖,喃喃道:“也不算长,只是,没有如今这般自在,在那里的时候每天都是胆颤心惊的,生怕又做错了什么。” 战青城思及战府的那些日子,苏凤锦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扯着他的衣摆求他给个痛快,亦或者凶巴巴的赶他出东屋,如今能得她守在身边,原也算是一种气运了,这上苍,到底还是眷顾他的。 “可惜了战府里头那棵樱花树了,那样大呢,上头还挂着咱们写的木笺牌子呢。”苏凤锦想着樱花盛开的时候那粉粉的花瓣着木笺尾处的红绳,那红红粉粉的,该多好看。 战青城洗了锅,往锅里头下了油,再下菜进去炒。 战青城的手艺在军营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苏凤锦见了忙朝他道:“那个肉要先腌制好,炒起来才不会老……蔬菜的时候要用大火……诶那个茄子,可又做肉沫茄子……” 苏凤锦指挥着战青城炒菜,那菜的香味儿远远的传了出去,就在最后一道菜即将上锅的时候,有人跑过来敲门,苏凤锦还又为是忆秋,欢天喜地的跑了过去。 “忆秋你来……公子,找谁?”苏凤锦瞧着门外头这位公子,有些懵。她不认得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她方才没瞧见自家邻居的面貌,再者,这货一天要换两三套衣服,方才以换了一套,如今这套是浅蓝色的,衬得这人白净俊美的一张脸略显风流,他提着玉扇,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 “在下乃是夫人的邻居,夫人先前还曾问访,夫人可曾记得?”他也在打量着苏凤锦,先前倒草草的看了一眼,是个娇小玲珑的背影,倚在那男人的怀里,瞧着乖顺以俏皮的,如今细细看来,生得亦是小家碧玉的,虽一眼不惊艳,却极是耐看,尤其是那双灵气以清澈的眼,如今透出的一点点茫然总令人想逗一逗她。 苏凤锦退了一步,回头望向端了菜出来的战青城:“夫君,这位公子好像有事。” 战青城搁了碗,淡道:“关门,不必理会。” 见她没动静,战青城大步近前去,将她拉到身后,视线冷冽的凝着眼前人:“阁下若是无事,请回。” “这是你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如玉姑娘?”他挑了挑眉,故意戳战青城的伤口。 苏凤锦面色微白,低头瞧着对面这人那云锦玉缎做的鞋面,光这一双鞋子的布料,就起码花了三百两,或许,添了绣工,还不止这个数,也可见此人身价不凡,却不知他为何会成了他们的邻居。 这六皇子指了指亭子里头的菜,笑嘻嘻道:“我那管家还未回来,本公子闻着那菜香饿了,特来讨顿饭食,邻里一场,夫人不会见死不救吧?” 苏凤锦摆了摆手:“不不……” 战青城关了一边门:“要死回自个屋里死。” 六皇子笑得春风满面,衬着那俊美的小白脸,真真是个风流郎:“啧啧,真真是无情,如玉夫人可否赏个脸?一点薄礼,对手伤有大效,还望如玉夫人笑讷。” 苏凤锦退了一步,神情微冷:“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如玉。” 六皇子笑意微敛:“不是?早听闻战将军待卿相府如玉小姐……怎的如今竟换了人?” 战青城挡了他瞧苏凤锦的视线,淡道:“一直是她,谈不上换不换。” “原是在下误会,还望夫人莫怪,不知夫人芳名?”北晋六皇子瞧着那被藏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哭笑不得,怎的都将他当成坏人了。 战青城眸色微暗:“你不用知道。” 他伸了手便要关门,六皇子忙用玉扇挡着:“邻里一场,就不能让我吃个便饭?我可是因着你们这饭菜香才饿着……” 苏凤锦悄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轻声道:“要不然,让他来吃个便饭吧,方才原也是我去叨扰的他们……” 战青城叹了叹气,他家这傻锦儿,怕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六皇子忒不要脸的挤了进来,拂衣坐在亭子里,端了碗便开始拿筷子吃饭,这动作行云流水,就跟在自家用膳似的。 战青城面色铁青的关了门,苏凤锦跟在他身旁轻扯着他的衣袍,小声道:“咱们同他是邻居呀……”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杀气腾腾的扫了眼那夹菜吃饭的六皇子:“吃完让他滚。” 第248章 蹭饭的竟怕黑? 苏凤锦凝了眼那坐在亭中狼吞虎咽的人,有些傻眼,悄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喃喃道:“他这是多久没吃过饭了,瞧着那衣衫也是极昂贵的,怎的住在咱们隔壁还饿成这个样子?” 战青城扫了眼那六皇子,挑了挑眉,这可是个对吃食极为挑剔的人,也正是如此,才会云历天下,寻找各方美食,细细算起来,当初北晋七皇子的行宫里头,光是厨子便近千人之多,远远胜过了这后宫里头的妃子人数!如今北晋亡国,那近千人的美食也就消殆了。 “……不必理会他,你吃你的。”战青城领着苏凤锦坐下,打那六皇子的手里头抢了几块肉塞给苏凤锦。 这六皇子吃饭的速度当真不是一般的快,尤其是抢吃食的时候,若非战青城的速度,到了苏凤锦这儿,怕是只能喝残渣冷汤了。 这货心满意足的搁了筷子,掏出一方绣帕优雅的擦了擦嘴,盯着苏凤锦两眼放光:“这位夫人当真是好手艺,也难怪这向来对卿二小姐一片痴心的竟会对你死心塌地的。” 苏凤锦默了默,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这饭食,其实是战青城煮的,她左不过就是提了些个小建议罢了。 战青城打厨房里端了一盅汤出来,这六皇子闻着那香味儿双眸晶亮:“这是什么汤?好香啊,可否给在下来一碗?” 战青城阴沉沉的扫了他一眼,忽的扯出一抹冷笑,盛了一碗给他,复又尽数端给了苏凤锦。 待这六皇子满心欢喜的喝了一半,战青城才悠悠的开口:“锦儿,你那事也快来了,这几日且多喝着,他日来时,也不会那般腹痛。” 六皇子将汤饮了个干净,听着这话,有些懵:“那事?那事是哪个事?” 苏凤锦捧着汤,犹豫了一会儿,在战青城那恶劣的眼神中轻声道:“就是……就是我那日子快到了,张大夫先前开了个方子,来之前喝着这个,也就会舒服许多。” 六皇子面色一变:“你!战青城,你怎的不早提醒本公子!” 战青城起身收了碗筷,扫了眼六皇子,挑了挑眉:“吃完了就滚。” “我柳客舍同你好歹也相识一场,你怎的如此无情?战家嫂嫂,你说说看,我不就是蹭了个饭吗,瞧你这小破院子,又落魄以穷兮兮的,本公子都未嫌弃,你竟然赶本公子走?”六皇子炸了毛,指着那端了碗搁进洗碗盆里的战青城,有些傻眼,不是吧,堂堂一个将军,曾经好歹统率千军万马,立过赫赫战功,如今……竟然在洗碗? 战青城扫了眼那捧着药碗颇为尴尬的苏凤锦,挥了挥手:“锦儿过来,莫与这纨绔子弟呆在一处,当心他的呼吸带污了你。” “你!你这性子当真是一点都没变!”六皇子这一顿饱饭差点被战青城气没了。 战青城毫不在意,将苏凤锦按在灶前烤火,砰的一声便将厨房的门关了,六皇子站在院子里头,目瞪口呆,候了半响,直到春雨润物而来,他这才愤愤的离开了这小旧院儿。 柳客舍的屋子已经被老汉收拾妥当了,柳客舍扫了眼那搁在桌上的七道美食,一脸嫌弃:“你这打哪里找来的厨子?这菜点香味儿也没有。” 老汉不知他这又是怎么了,忙道:“回公子话,这原是一品阁里头首席厨子做的……” 柳客舍复又扫了一眼:“就这么点本事,也好意思称一品阁的大厨。” 老汉有些无奈:“爷,这半年长安城里头有名的吃食您可都尝了个遍了。” 柳客舍挑了挑眉:“不是隔壁还有一户么,慌什么。” “可……可那是敌国的……”老汉一时面带惆怅。 “如今北晋早被南晋吞干净了,什么敌国不敌国的,大哥要造反,你也想跟着造反不成?把那堵墙给我拆了。修一条走道,日后本公子过去用膳。”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窝在软塌上,手里头捏着一本书,那书里头讲的,多是风花柳月的故事,也就这柳客舍常年游历江湖,喜欢这样的小话本儿。 老汉无奈之下只得照办。 战青城刚洗了碗,就听得外头轰的一声响,战青城忙开了门,就见那邻里相间的那个墙倒了一半,罪魁祸首的老汉正拿了把锤子站在梯子旁,瞧着战青城,一时有些为难:“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吩咐……” 战青城眯了眯眼,苏凤锦打屋里头出来,拿了把伞给战青城挡着,瞪着那新僻的菜地,有些心疼:“夫君,那些菜……” 战青城将苏凤锦推进屋子里,微眯了眯眸子,温声道:“去睡。” “可是这菜地都……”苏凤锦到底不放心,巴巴的瞧着那被砖土压死了的半个菜地。 如今入了春,菜种都发了芽,正一片绿油油的铺在土地上,偏这砖头一砸便砸了一大半儿。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我会让他恢复原状,去吧。” 目送苏凤锦进了屋,战青城这才慢悠悠的拂了拂衣袍,一手撑着那半高的墙面跳进了隔壁的院子里。 那屋子里头柳客舍正在吃着葡萄,见战青城来了,笑盈盈的招手:“我还当战将军不会来呢。” 战青城阴沉沉的站在门口:“你可知我家锦儿每日起来都要瞧那菜地一眼?” 柳客舍差点被葡萄噎死:“你说的什么……” 战青城杀气腾腾的逼近:“你可知那是我家锦儿自个种的?” “不……不就是菜嘛,你要多少银钱我赔给你就是了,你看咱们邻里的,见天走大门也不妥当,不如果就将那隔墙打了……”柳客舍头一次觉得这战青城真真是够抠门的,竟连这几颗菜都舍不得,还巴巴的跑过来训他。 战青城杀气腾腾的凝着他,那是从千军万马里头练出来的杀气,惊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客舍一哆嗦打那软塌上站了起来。 苏凤锦在那屋子里头呆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战青城来,于是便推门去瞧,谁料就看见战青城坐在亭子里头饮菜,而那柳客舍,这会儿正淋着雨搬起土砖修复墙面,看他脚步小心翼翼的模样,那衣袍都混了泥水,显得格外狼狈。 他边修墙边唧唧喳喳的骂:“战青城,你这混帐,本公子原是想着同你交好,你竟敢这么对本公子!”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冒着细雨跑进了亭子里,战青城给她倒了盏热茶,笑意盈盈:“如今这场雨倒是下得好,既冷且寒。” 这原就是春雨该有的模样,只是,可苦了这自作孽的六皇子柳客舍了。 苏凤锦瞧着那风雨中搬砖的人,眨了眨眼:“他会不会冻着?如今这雨又冷又寒的……” 那院子里头的小鸡仔仔都窝在小棚了里头,同那小黄狗挤在一处抵挡着这初春细雨的寒意,整个院子少了那人前的车马声,一时润雨的声音格外的清晰,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润雨之声。 老汉撑着把伞跟在这柳客舍的身旁,一来二去的折腾这柳客舍同老汉的身上都湿了。 柳客舍冷得实在受不住了,便窜了过来,倒了盏热茶喝了半盏,委屈巴巴道:“战家嫂嫂,你可得给我说说,我左不过就是想开个小门,进进出出的也方便,如今他竟让我将这墙补好,也忒没有人情味儿了,你回头可得好好管管他。” 苏凤锦捧着茶盏,温声道:“如今天冷,你还是回去洗洗吧,这院墙,不妨明日天晴些再补。” 战青城扫了眼那菜地:“锦儿,你那菜地不要了?若是压上一整晚,只怕这些菜仔就该死了。” “可他若是风寒了……”苏凤锦在两者之间有些犹豫,这风寒之苦她是知道的,况且这位公子生得细皮肤嫩肉不说,模样瞧着也是个白面少年郎气势,身子定是偏弱的那一类。 战青城看了看暗沉沉的天色,这院子里头的几盏灯火同隔壁院子里头明亮的灯火成了鲜明的对比,再瞧瞧苏凤锦,一时又觉有些自责,苏凤锦若是在云绣坊里头,定比在这小旧屋子里头陪着他来的好些,而他如今竟身无分文,想来,也是该想个法子赚赚银钱了。 “他左不过就是个风寒,死不了,咱们去歇了。”战青城搁了茶盏,握着苏凤锦的手腕将人往房里带。 屋子里头曾生碳,因着这微寒的雨,又有些冷,苏凤锦窝在战青城的怀里,只觉得这个人的身子就似一团火一般,又烫身却又暖和。 苏凤锦伸了手去摸他手臂上的伤口,战青城将她的手塞进被窝里头,将人圈得严实:“不必理会外头,睡吧。” 苏凤锦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蹭得战青城心里头一片柔软。 苏凤锦从战青城的口中得知,那人原是落魄世族里头出来的公子哥,性子纨绔得很,如今来了这儿,成了他们的邻居,也大约是为着避难来了,苏凤锦也就没再多问,战青城窝在被子里头听着窗外细雨缠绵的声音,只觉这日子过得分外平静,似细水在心里头长久的流动,滋养着满心的鲜花与绿草,将这一切都将养得生机盎然,蓬勃有力。 六皇子冒着雨硬是将那墙又给修好了,临了还趴在窗底下偷听了半宿,里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一时有些失望。 第249章 魏府陈年往事 老汉撑了一把伞跟着他,有些无奈的提醒他:“公子,咱们还是回屋去吧,您这一身可都湿透了。” 柳客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哼哼道:“战青城莫不是老了,不中用了?哼,这么个水葱似的美人躺在怀里,竟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说他怎么一个子嗣也没有呢,原是他不行,又后可找着个事儿戳他的痛处了,走,回府。” 老汉暗自抹了一把汗,这话若是让战青城听见了,不得给您扒一层皮下来才怪。 长安城的月色笼进了细雨里,月光藏进云层,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晦暗。 魏兰馨呆在魏府最华贵的院子里头,思想战青城与苏凤锦的那些事儿,彻夜难眠。 魏夫人正陪着她,好生的安慰着:“傻女儿,原是那姓战的没这个福气,你也莫再念着他了,待为娘与你父亲替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你是我魏府的掌上明珠,岂能容得旁人那般欺你。” 魏兰馨咬着牙,委屈得紧:“母亲,我哪里比不得那下贱的苏凤锦,他竟要这般待我!” 魏夫人坐在魏兰馨身旁,瞧着她这模样心里头针扎似的:“她怎配与你相较。你莫想这些了,我们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魏兰馨双拳紧握,气得直发抖:“母亲,我在战府里头算计了她那么多次,如今她却还好好的活在我跟前,定是她会什么 妖孽之术,母亲,你定要替我想想法子,只要她没了,青城哥哥定会将目光投到我的身上来的,父亲在朝中原就是高官,自不会怕一个已经废掉的将军!母亲,你帮帮我,我定要那苏凤锦不得好死,如若不然,我难咽下这口心头之气,便是嫁得人,到倒的那一日,女儿也定是要死不瞑目的!” 魏夫人又惊又气:“傻孩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魏兰馨扑进魏夫人的怀里,呜呜的哭:“母亲,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帮帮我,还有大哥,大哥定也会帮我的,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母亲……” 魏夫人拍着她的后背,无奈道:“你大哥远在江州做知府,你还是不要同他说这些让他忧心了,此事我会与你父亲从长计,你也知道,青城那孩子,虽已贬作庶民,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是随便动不得的。” 魏兰馨扯着魏夫人的手,喃道:“母亲,我只要苏凤锦那个贱人不得好死,你不要伤害青城哥哥,他……他原先也是待我极好的,若非是苏氏那个贱人,我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母亲,你定帮帮我。” 魏夫人面色微凝:“你可知今上的圣旨上早已经写明,永世不得允他入朝,你若是这般跟了他,日后是会吃苦的。” “女儿不在乎,他的心里若是有女儿的,便是陪着他一起死,女儿也是不在乎的,但求母亲成全。”魏兰馨紧握着魏夫人的手,眸色微眯了眯:“她不是很厉害吗?没了手还能受青城哥哥如此照拂,若是没了眼睛,倒也只是个要别人照顾的废物了……” 魏夫人心口微骇,面色微凝,以好生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待她睡下了,这才悄悄出了房门。 门外头魏尚书愁心的朝里头扫了一眼:“可睡下了?” 魏夫人挽同魏尚书一道往主屋走,一边走一面叹气:“她是恨毒了那苏氏了,那苏氏我原也瞧过,说句不偏私的话,那苏氏的才情样貌是样样不如咱们的馨儿,可她那双眼睛却极是清澈,那干净的孩子,在这长安城里头,少见了。” 魏尚书是不曾见过苏凤锦的,毕竟当初老夫人生辰宴会的时候,苏凤锦是不曾露面的,便是露了面,也不会同魏尚书这样的人物撞上。所以魏尚书对苏凤锦的印象一直很不好:“左不过就是个弃妇,我看她在那战府里头屡次死里逃生的,想来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魏尚书是彻夜无眠,他摆了摆手:“我去书房,你自个儿回去歇息吧。” 魏夫人垂眸,叹了叹气:“老爷,馨儿这样的性子,便是同那青城在一处了,也怕日后会吃亏啊,不妨咱们替她另指门婚事好了……” “再看吧。”魏尚书回了书房,他坐在太师椅上,疲惫的揉着太阳穴,暗自想着,这大约便是报应了,先前他弃了那人,如今那人便是死了,这因果竟受到了他的女儿身上。 魏尚书忽的起了身,将藏在暗夹子里头的画取了出来,那画中是个极开清秀的女人,一袭素色的衣袍衬得她格外温婉,这是魏尚书在乡下的妻。 后来魏尚书入朝为官,仕途不得道,便投入了这魏夫人的府中,魏夫人的爹生前亦是这朝中的大官,因着只生了魏夫人一个,所以有意让魏尚书入赘,改作魏姓,那时候的魏尚书一心想要飞黄腾达一步升天,所以便娶了魏夫人,成了这魏府里头入赘的姑爷。 后来没曾想,这未婚妻竟寻了来,他便派了人去暗杀,后来她竟被战老将军救下,亲自送到了这魏府,打那日之后魏家那位老爷便一病不起。 再后来,魏夫人便让他将未婚妻娶进了魏府,难产,母子便俱都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在官场里头呆了那么多年,以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只是他到底,没有那个本事去反抗自己的岳父与妻子。 魏夫人退了一步,自愿称妾,尊那未婚妻一声姐姐,世人只道魏夫人贤良淑德,娶了这么个妻,原是魏尚书的福气,只是,到底是他的福气,还是他的孽,这个各中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尚书轻抚着那画卷,叹了叹气:“时隔十几年了,你为何还不愿意放过我?难道当真要我将你挖坟鞭尸搓骨扬灰,你才愿放过我们不成?” 那画中的女子只温婉的笑着,笑意里透着无限的悲色。 魏尚书隐约里想起二三十年前,他还在乡下的那段时日,那时候他是那乡里的小秀才,日夜里寒窗苦读,她家住对面,他便刻意将那念书的嗓门扯得大一些,好教那些情诗传进她的耳朵里,那般的真诚与情意,最终都在这仕途里埋没了。 魏尚书摸了摸胸口,他只觉得打她死了之后的这几十年,心好似也死了一般,每日每日的应付着身边所有的人,总行将就木一般,死了灵魂,只留下了这躯体,在这魏府里头日复一日的忙碌着,不见天日,不得阳光。 只是,他的女儿,不该如这个画中的女人一般,他的女儿自幼便被他捧在手心里头,如珠似宝的宠着,如今以岂能被 战青城这等庶民再去伤了心。 他将那画搁在烛火上,见了那窜起的火苗,又忽的吹灭了那火苗,只觉心里头空荡荡的,这样的日子,无甚意思。 门外头传来敲门声,他猛的将那画藏了起来,坐在太师椅上拿了公文假装在看。 魏夫人端了些宵夜进屋,温声道:“如今都三更天了,老爷用些东西歇会儿吧,那朝中那样多的事,总归是忙不完的。” 魏尚书嗯了两声:“搁着吧,再守一月余就是春讳了,到时候朝中便有许多新人要开始着手操办,甚是忙碌,那女儿的事,你一手打量就是了,你原也是尚书府的夫人,又是前尚书的女儿,怎的说,旁人也会给你几分薄面的。” 魏夫人面色微僵:“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尚书理了理衣袍,见魏夫人凑了过来,伸手拂开了,那画卷自衣袖子里头掉了出来,魏夫人猛的打开那画,面色微沉:“她已经死了,你怎的还要将她的画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了,你莫不是心里就只有这个人?老爷,我为你生了一儿一女,难道这些情意,竟都是假的?” 魏尚书在这魏府里头见天的被魏夫人压一头,后来魏家的长辈都去了,魏尚书才可谓是当家做了主,只是那个时候,他的未婚妻已经死了,这所谓的当家做主,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今日是她的忌日,我原是拿出来让她受些香火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魏尚书耗费着不多的耐性哼她。 魏夫人冷哼道:“谅你也不敢,不过,过几日还是请个道士来瞧瞧的好,省得哪日她再心怀怨恨来府是作祟。” 魏尚书拉了魏夫人坐在腿上,叹了叹气:“如今都这般时辰了,不如在书房里头歇下。” 魏夫人是个生得艳丽的女子,如今即便是上了年纪了,却也依旧风韵犹存,那媚眼一抛,便能勾了人的魂去。 魏尚书扫了眼那铺在桌面上面目带笑的女子,忽的一把将魏夫人抱去了书房的软塌上,魏夫人因着他这动作娇嗔:“老爷,我还以为你老了呢,如今不曾想,竟有如此兴致。” 魏尚书伸了手扯开她的衣,眸底里透着几分暗沉沉的寒意,他也不管这魏夫人是舒坦还是不舒坦,好一番折腾。 长安城的夜雨稀稀拉拉的落着,落进了孤寂的人的心田里,那里空空荡荡,独余一场春雨的回音一层一层的荡开,寻不着边际。 过往的岁月被长安城的繁华埋葬,如今每每念及,却都成了无法后退的悔意与怨恨,这些情绪深埋于心底里,就这般凑和着,将就着,勉勉强强的撑过了大半辈子,活得行尸走肉,压压抑抑,不识镜中自己。 第250章 天门山的狸猫 雨过之后便是一个大晴天,微暖的阳光透过早晨迷离的雾色探在这一片大地上,苏凤锦打了些热水,替这浑身是伤寻过来的小五清洗着毛发,待洗得干净了一番查探才发现这上头的并非是人血,而是猪血,好在小五也不曾受伤,也就暗自松了一口气。 药气氤氲的小旧院里头,战青城替苏凤锦搬了个软塌出来,苏凤锦躺在软塌上,怀里扒着一只狸猫,这猫儿的毛发要比寻常的猫儿坚硬一些,苏凤锦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着这小五的脑袋,狐疑的问:“你去哪儿了,怎的还沾了一身的猪血。” 这狸猫也是硬气,别过脑袋去,一声也不吭的眯着眼睛晒太阳。 苏凤锦无法,只得将它轻放在椅子里头,转身拿了个小铲子去理那些被墙压坏了的小苗儿,好在下了一场春雨,如今这些小苗儿恢复的也快。 战青城在屋子里头生着火煮早膳,另一个小灶上头闷着苏凤锦的药,那外头有人敲门,苏凤锦搁了小铲子,动作不大利索的开了门,结果就见这隔壁的柳客舍捏着一柄折扇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战家嫂嫂,许久不见,瞧你清瘦许多,略带薄礼给你补补身。” 战青城那臭脾气,柳客舍是没有法子的,不过他也摸到了他的命门,便凡是同这苏凤锦有关的,那便是万事好商量,但凡是同这苏凤锦无关的,那便要多冷漠有多冷漠。苏凤锦身后的小黄狗摇着尾巴凑了过来,见了柳客舍汪汪直叫唤,这一眨眼的功夫柳客舍已经窜上了屋子里头的亭柱子上,哆嗦着瞪着那小黄狗儿:“你你你,你家什么时候养的狗,赶紧带走。” 苏凤锦朝那小狗招了招手:“小狗儿,过来这儿。” 柳客舍吓得花容失色,大惊道:“战青城,青城兄,青城大哥,你快救我,快救我,让你娘子把这狗给我撵走啊!!” 那小土狗儿刚凑过来,狸猫忽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朝着那只狗就是两爪子,硬是将那只狗的脸给抓出了两道血痕,这狗生得原就还小,不过是个奶包包的样儿,哪里受得住老狸猫这一下,当即夹着尾巴滚回了那关着小鸡的小院儿里头,苏凤锦瞪着这跳进自个怀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舔爪子的狸猫,有些无奈。 “小五,你不能这样,这是忆秋的小奶狗儿,你若是将它给她弄伤了,指不定忆秋怎么收拾你呢。”苏凤锦将狸猫搁在椅子上,转身去瞧那小土狗。 那小家伙哆嗦着瞧了眼眯着眼睛喵了一声的狸猫,吓得窝进了那角落里头直哀号。 柳客舍打那柱子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衣袍,又是一副纨绔公了哥的架势:“啧,你这狸猫倒是有意思,瞧着……倒像是天门山的品种。” 苏凤锦心口忽的跳了跳,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再提起过天门山了,那个地方,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就好像是一场梦,梦里是一群遥不可及的人。 “是……是吗,你怎么知道?”苏凤锦抱起狸猫,悄悄看了眼正在小火炖药的战青城。 柳客舍捏着折扇指了指这狸猫:“天门山的狸猫都精得很,颇通灵气,他们的花色比之一般的狸猫要深许多,再者,眼睛呈茶色,而非黑色。先前我曾途经天门山,听闻天门山的野味儿极好吃,所以抓过一只,不过,那猫儿厉害得很,将我挠伤就跑了。啧,同这只,倒像得很。” 苏凤锦依稀里记得,那年她们打老虎嘴里将这只小五给救下来的时候,它便已经遍体是伤了。 狸猫舔了舔爪子,懒悠悠的扫了他一眼,打苏凤锦的怀里跳了下去,爬着院角落里的那株桃子树跳上了院墙,沿着院墙跳上了屋顶,团作一团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柳客舍身后的老汉捧了一堆东西进了厨房,同战青城温声道:“战公子,这是我家公子吩咐的,日后我家公子用膳一事,还劳烦战公子,当然,这费用,小的会另行补付。” 战青城扫了眼扛过来的鸡鸭鱼肉又及一堆人参党参的大补品,面色阴沉沉的。 扫了眼正同柳客舍说着什么面带笑意的苏凤锦,忽道:“拿走。” “这……左不过就是多做些菜,若是价格不合适,公子可再……”老汉一时有些犹豫,在他看来,这做饭一事,怎么说也该是苏凤锦动手才是,所谓君子远庖厨,有哪个男人会这么巴巴的在厨房里头忙活的? 战青城往锅里倒了些水,眸色阴沉:“拎着东西,带着你家公子滚出去。” 老汉这张脸也是豁出去了:“战公子,实不相瞒,我家公子已经好几日不曾吃过一顿饱饭了,那外头的吃食皆不合他的胃口,昨儿在您这儿倒吃了些,如今老奴瞧着他清瘦得厉害实在不忍,还望战公子能够帮帮忙,就算是老汉欠了战公子一个人情了。” 战青城眸色微暗:“你乃治世之才,何苦一直伺候着他这么个纨绔之人,怎么?你莫不是还想扶持着他登基不成?” 这老汉面色微凝,叹了叹气:“便是治世以如何?如今天下这般局势,可容不下老夫这般治世有能之人,倒不如呆在这小旧院里头,安稳自在最为妥当。” 战青城倒了半碗药,端了那药出去,搁在桌子上,拉了苏凤锦坐下:“喝药。” 苏凤锦也不喊苦,捧着药碗吹了吹,喝了一口,苦得舌头都麻了,抬头巴巴的瞧着战青城,秀眉轻皱:“好苦……” 战青城扫了眼那屋子里头的吃食:“那些东西,拿走。” “诶,你要包我的吃吗?”柳客舍忒不要脸的问。 战青城冷笑:“我数三声,不滚就关门放狗。” 柳客舍忽的蹲在地上,执了苏凤锦的手深情道:“战家嫂嫂,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厨艺必然非是凡品,你就让我在这儿用膳吧,要不然我定是要饿死的,战家嫂嫂,在下一片仰慕之心还望……唉诶?你让我说完啊,不就一顿饭吗,十两!饭菜我包还不成吗?” 战青城提着柳客舍的衣领子,砰的一声将人扔了出去,这天刚刚下完雨,便是晴着,那泥泞也来不及干,柳客舍的衣衫瞬间便沾了泥,老汉忙冲了出去,将人扶了起来:“公子,可伤着哪里?” 柳客舍拂开老汉,气得直哆嗦:“战青城!你几个意思,就凭你那只牙都没长全的小奶狗,你还有脸说关门放狗,本公子才不怕,一顿饭白给你十两你都不要,不要拉倒,本公子去哪儿吃不着好吃的,稀罕你家的。” 回应柳客舍的是战青城关门的绝决声。 柳客舍只觉得他这一针扎过去,扎进了棉花里头,战青城是一点儿也不疼不痒的,偏生他自个儿气个半死。 战青城转过身,端了水盆与布来:“哪只手?” 啊?苏凤锦有些茫然,战青城又道:“碰的你哪只手?” 苏凤锦糯糯的晃了晃两只爪子,好相安慰:“就是轻轻碰了一下,不打紧的,也不是很疼。” 战青城并不理会,坐在她身旁,低着头自顾自的开始解她手上的纱布,那手倒没受什么伤了,只是手软软的骨头还没全长好,所以没什么力道。 战青城取了药给她抹上,细细瞧了瞧:“比先前要好上许多,瞧着不如先前那般肿了。” 苏凤锦细细瞧了两眼,狐疑道:“我瞧着倒没什么变化,手还是肿肿的,好丑。” 战青城忽的低头,动作轻柔虔诚的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亲,笑盈盈道:“头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便注意了你的手,这双手是极好看的,谁也比不得。” 苏凤锦面色微红:“如今不好看了。” “胡说,我的锦儿什么都好看。”战青城瞧着她这双微肿的手,眸底透着笑,取了干净的白纱替她以包裹了起来。 他替苏凤锦包好之后那药也微温了,苏凤锦一口喝光了药,嘴里含着战青城递的糖,笑盈盈的瞧着正在砌石塘的战青城。 苏凤锦扒在里屋的窗边,瞧着这个半大不小的石塘,狐疑道:“你在这儿养什么鱼?若是那天一热,这些水不就全烤干了。” 战青城将洞挖得深了些,朝苏凤锦道:“这儿避日,除了早晨,旁的时辰晒不着太阳,无妨。” 苏凤锦见他这般兴致,掏出帕子,伏在窗边笑盈盈道:“我给你擦汗。” 战青城将脸凑了过去,任着苏凤锦的小手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的拂动,那香巾拂面的触感异常熟悉,简直撩动人心,战青城一时心絮不定,扔了铲子隔窗将苏凤锦抱进了怀里,按在那窗边便是一阵亲。 苏凤锦双手圈着他的脖子,面色通红动作生涩的回应。 咳,一道咳嗽声穿了过来,苏凤锦面色一惊,忙将战青城推开了些,一张脸桃花似的,张得菲红,抬头望去,却见那柳客舍正半椅在梯子上,笑嘻嘻的瞧着这二人。 “我还当是战青城你不行呢,原来是喜欢白日宣、淫。啧啧,真真是……好兴致。” 战青城面色微凝,朝着那梯子挥手便是一铲子。 诶诶诶!!!那院墙另一边一声惊呼,砰的一声响,战青城抱着苏凤锦进了屋,将她搁在里屋,苏凤锦缩了缩脖子:“如今还是青天白日……” 第251章 青天白日的 战青城转身却走了,苏凤锦打床上坐了起来,远远的瞧着战青城,却不曾想,这货默默将门窗俱一关好,这才折了回来,慢条斯理的开始脱带有泥泞的衣裳。 苏凤锦:“……” 战青城扔了里衣,露出纱布缠绕的身躯,苏凤锦瞧着面色微赫:“你……你伤还未好。” 战青城站在床边,挑起她的下巴,轻笑:“娘子既有所求,为夫岂能不满足你?” “我什么时候……”苏凤锦脸红心跳,手心发汗。 战青城忽的俯身,堵了她的话。 爬墙未成功的柳客舍捂着差点摔折的腰来了院外头敲门,苏凤锦抓着战青城的手臂,鬓角香汗微渗,语气软糯娇媚:“有人……敲……敲门。” 战青城自顾自的动着,那一身精实的肌理蓄满了力量:“这般不专心?嗯?” 苏凤锦被他折腾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咬牙忍着那压抑的娇媚之音,这声音定然不是她的!她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那门敲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开,柳客舍爬到墙上喵了两眼,却见这里屋的门窗也是紧锁着,想来是出去了,也就是不再那么闹腾了,回了自个的屋子里头呆着。 正午的阳光一点点的爬了过来,战青城瞧着怀里睡着了的人,深邃的眸光里透着明暖的亮色,那明瓦上头投下来的光影仿佛带上了一层佛光,笼在这屋子里头,一时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他悄悄在苏凤锦的嘴角边亲了亲,这些日子,苏凤锦总算是长了几两肉了,战青城摸着只觉自豪感暴棚,如今便是这般轻抚着她的发,战青城亦觉快活。 因着之前用力过度,如今他身上的白纱早已经松开了,有些伤口也被挣开来,衬得那松松的白纱布上透着斑驳的血迹。 战青城松开她悄下了床,转身以替她将被子掖好,这才拿了药悄出了里屋。 在外屋战青城往身上随便倒了些药,至于身侧爪痕,战青城摸了摸鼻子,想起早晨那一幕,大约是他太过孟浪了,一时不曾克制住将她折腾狠了,所又才在他的身上挠了几爪子,可是那样的情况下,战青城只会更兴奋,怎么可能会因为 这几道爪子印就消停。 这里屋的门忽的被人一把推开,身上还顶着两片青菜叶子的柳客舍眨了眨眼,瞧着这自个给自个上药的战青城,又及这屋子里头浓烈的麝香味儿,挑了挑眉:“啧啧,我还当你们二人忙去了呢,倒真真是好兴致,只是没曾想,战将军竟好这口,这身上的伤可不轻啊。” 战青城动作利落的缠绕着纱布,头也不抬的扔了个滚字。 他琢磨着,他是不是要换个家妥当一些?只是这么一个地方,便卖出去,想来也是卖不了高价的。 柳客舍嘿嘿道:“瞧你这一脸食髓知味的神情,唉,可怜本公子一个孤家寡人啊。不过,你这般的身形,那瘦瘦小小的战家嫂嫂可受得住?嘿嘿,不妨我进去瞧一瞧?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好去照顾照顾不是。”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穿上了里衣,将那精实有力的身形藏进了里衣里头,柳客舍直叹气:“穿了衣瞧着倒也是半个斯文人,怎的脱了衣服就成了禽兽了,啧,这莫不是传闻中的衣冠禽……唉唉唉,你放我下来!!” 战青城将人一把举了起来,顺手呈抛物线状朝着隔壁院了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禹,这柳客舍便砸进了自家小鱼塘里头,好在是水里,要不然,估摸着又得请大夫了。 战青城扫了眼屋子里头睡得很熟的苏凤锦,默了默,转身出了门,还顺手将门给打里头锁上了,爬墙出的门。 苏凤锦这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时那外头的夕阳已经斜进了屋子里了,狸猫团着团睡在苏凤锦的脑袋边,见苏凤锦醒了,微掀了掀眼皮,继续睡。 苏凤锦坐起身,低头瞧着身上这一身斑驳的痕迹,面色涨得通红,她哆嗦着穿了衣,一推开门便见战青城跳墙进了院子,又伸了手去开院门,苏凤锦瞪着他带回来的那只半人高的狗,有些傻眼:“你怎么带只这般大的回来?” 这狗冷得很,同战青城似的,除了战青城谁也不搭理,战青城松了它的绳子,一本正经道:“防狼。” “这儿哪有狼,你这狗这般大,我……我瞧着有些害怕。”苏凤锦喜欢的是那小土狗一般大小的,乖顺又可爱,哪像这个,这般高大不说,瞧着也怪凶狠的,奇怪的是,狸猫打屋子里头出来,竟只喵了一声,没同这狗打起来。 战青城伸了手揉了揉这大狗的脑袋:“以后除了她不能咬,但凡是心怀不轨的入院,你都咬,咬死算我的。” 这狗嚎了一句,苏凤锦窜到了战青城的身后,吓得面色发白:“这……怎的还狼嚎。” 战青城拍了拍这狼狗的脑袋,这货在亭子里头团着身子躺下,不吵也不闹的,格外的安静,只是这屋子里头的小土狗同那七只小鸡仔仔也不敢吭声了,都给吓的。 战青城领了她进屋,一面解释道:“这是狼狗,先前征战的时候便一直跟着我,如今我常年不在军营里头,也没有人管得住它,就将它带了过来。” 苏凤锦有些愁:“可是……咱们养不起呀。”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些你不必费心,你身上有我的气味,它自不会对你如何,不过,你若红杏出墙没了我的味道,那可就难说了。” 苏凤锦忙摆着双手:“不敢不敢。” “甚好,日后记得同那些人离得远些,若是他们自己凑过来,你就让黑虎上。”战青城进了厨房里,扫了眼隔壁送来的那些吃食,默了默,将这些东西尽数打包,全部扔回了隔壁。 那鸡鸭鱼肉青菜叶子满地都是,柳客舍本着打不死的精神再次抓上了墙,刚探出个脑袋,那黑虎朝着这柳客舍便是一声嚎,将这柳客舍吓得半死,隔着墙骂骂咧咧:“本公子不就是想蹭个饭,你们至于这么吓本公子吗?战家嫂嫂,你快出来给评个理。” 苏凤锦哆嗦道:“这么大的狼狗……我我也怕,柳公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于是,打今儿开始,柳客舍便开始了与一条军犬的漫漫斗争之路。 战青城今儿去码头背了些货,赚了些银钱,买了只鸡回来炖了汤要给苏凤锦补身子,那鸡汤的味儿,香得柳客舍是挠墙扒栏的,这货原就是个吃货,如今闻着那味儿,眼珠子都快瞧出来了,苏凤锦坐在小厨房门口,手里头拿着把小扇子在扇着小火炉,这慢吞吞的炖法,炖得那鸡肉香味儿混着红枣与党参一类的补品飘出了老远。 原也是战青城让她蹲在门口扇的,如今起的又是西风,这味儿自然就朝着西边的邻居家飘,苏凤锦忽的觉得,这战青城可能就是蓄意报复,先前倒不知道,他原也是这般孩子气这般睚眦必报的一个人。 战青城又炒了两个略素些的菜,将菜端到了椅子上,朝苏凤锦道:“黑虎你不必理会它,它自会去城外的齐英山找猎物。” 苏凤锦捧着战青城盛的汤,喝了两口,只觉这味儿甜进了心里:“我想去云绣坊里头瞧瞧,如今雨薇走了,忆秋同浣纱又帮着忆秋忙活,想来云绣坊也就空置了。” 战青城抬头看了看天,琢磨着今夜应当不会下雨,也就同意了:“听说乌衣巷今夜有诗会,你可要去瞧瞧?” 苏凤锦对这诗会甚感兴趣,捧着碗笑盈盈道:“好啊,说不定我同你还能去赢些东西回来呢。” 战青城眸色晦暗莫深:“那玉柳先生不仅绣工了得,连文才也是一绝,玉柳先生出马,定然所向披靡。” 苏凤锦垂眸,眸色幽暗:“我不是玉柳先生,那绣件虽是我绣的,却也只是承了玉柳先生的名讳,至于文才……左不过就闲来无事的时候吟了几首诗罢了,登不得什么大雅。” 战青城靠着椅子挑了挑眉:“这么说,你是玉柳先生的弟子?”倒是听说过玉柳先生有一弟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众人却也知道是个男的。 苏凤锦摇了摇头,眸色里呈着几分黯淡:“不是,我……我只是偶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所以略学了些,玉柳先生原是有个弟子的,只是我不曾见过。听闻那弟子后来拜相封候去了,玉柳先生不忍手艺失传,这才临去时教会了我。”那时候的苏凤锦原也不过十来岁。 战青城微微拧眉:“拜相封候?可是南晋的?” 苏凤锦摇头:“不曾听玉柳先生提起过。” “曾经三足鼎立,如今除了北晋,便只剩下了南晋与东晋,若不在南晋,想来,便该在东晋才是。”战青城替苏凤锦夹了几筷子菜。 那上头窜出一个人头来,笑嘻嘻道:“我知道我知道,玉柳先生我认得,我游历时还同他有过几次闲聊,他倒是烤得一手好鸡。” 柳客舍见战青城没什么反应,又道:“他弟子我也略知一二,能不能让我吃顿饭,我饿了一天了。” 战青城替苏凤锦盛了一碗汤,温声道:“可吃好?” 苏凤锦点了点头,瞧着他手上斑驳的伤口有些狐疑:“你这手上,怎么……” 第252章 养狗防狼 战青城不动声色的将手拔开,笑意盎然:“今儿某些人抓的。” 苏凤锦一张脸涨得通红,转了话题:“我……我一会儿给你上些药。” 战青城不置可否,只笑盈盈的点了点桌面:“下来。” 柳客舍瞪着那龇牙咧嘴的黑虎,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栽倒在地:“你你,你让它离得远些我再下来。” 战青城倚着椅子,懒懒的扫了眼那黑虎:“以他的速度,若是要咬你,你便是打少林出来,它也咬定你了。” 柳客舍半信半疑:“你养的是个什么东西,这般凶残。”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替苏凤锦布着菜:“从大草原狼群里头带回来的一头狼王后来与狗生了它,你可要领教一番它的本事?。” 柳客舍摆了摆手:“不敢不敢,我这就过来。” 待柳客舍打正门进来时,那狼狗哼了哼,这柳客舍吓得一个哆嗦跳进了战青城的怀里:“救命啊救命啊,你赶紧管管你家狗。” 苏凤锦瞧着这二人这么个姿势,眨了眨眼,男强男弱,还挺顺眼。 战青城将他从身上撕了下来,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正事。” 柳客舍拿了碗,自顾自的装了一碗饭,开始扫荡桌上的饭菜:“我饿了一天了,你让我吃饱再谈。” 战青城吃了两碗,苏凤锦吃了一碗饭一碗鸡汤,余的都被这柳客舍给扫荡光了,好在那鸡汤战青城藏着,柳客舍喝了半碗,意犹未尽的道:“我同那玉柳先生在许多年前确是见过一面,还是在天山的山脚下,那时候我云游经过,去避雨,也就聊了几句,他那徒弟我也认得,原是我北晋的丞相,那位丞相年方十七岁,却有着治世之才,只可惜当时奸臣当道,便是皇后将他请了来,我父皇也由不得他一个皇后请回来的小少年郎当道不是。” 柳客舍喝了盏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又道:“那时候我不在宫里头,所以也只是听说国破家亡之后那位少年丞相不知去向,我倒也不曾见过他,只听说生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弱不禁风。” 苏凤锦细细瞧了瞧柳客舍,他也是生得细皮肤嫩肉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连只狗都怕,竟还有脸称别人是小白脸,弱不禁风,这能混到一块儿去的,果真脸皮肤都是一般厚,别无二家。 直到战青城领了苏凤锦去得那云绣坊,苏凤锦才回过神来:“那人是北晋的?” 战青城哭笑不得:“怎的反应这般慢?” 苏凤锦领着战青城挤在人群里头:“他方才说的是我父皇……那他莫不是……” 战青城挑了挑眉:“他是北晋六皇子,柳色新,取字客舍,那北晋王宫里头最纨绔最不学无术的一个,如今……倒独独他过得最是无忧无虑又自由自在。” 两人来到云绣坊门口,瞧见了蹲在门口胡子拉茬面容憔悴衣衫不整的李均之,李均之前些日子还升了官,做了那户部侍郎,又逢小妾有孕,原是大好的喜事才是,苏凤锦瞧了他便没好语气:“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均之坐在地上,颓废得很,瞧着苏凤锦气道:“陆雨薇在哪里!” 苏凤锦往战青城的怀里靠了靠:“我作什么要告诉你!” “她害了我的孩子!若非是她害的湘儿,湘儿腹中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了,那是一个初初成形的男胎!你告诉我,告诉我陆雨薇那个毒妇在哪里!” 苏凤锦想,这李均之原敢是个风流少年郎,也曾有着山一般的盟约,海一般的誓言,而如今,他同陆雨薇终于跨过了高山与大海,一隔两地,再也无法相近了。 “你就这么怀疑雨薇?你同雨薇相处了这么多年,你竟信雨薇是那样的为人吗?李均之,先前也曾听说你少年风流怒马鲜衣,可是如今呢,你成了个什么样子!不识好歹,不知好坏,你走吧,我不想同你说话!”苏凤锦取了钥匙要开门,李均之面容颓败的站起身,细细瞧了眼那紧闭的门,冷喝道:“我冤枉她了不成,湘儿那般看中那个孩子,每日五六碗补药的喝下去,每日刀呕吐都要吃东西,她那般爱那个孩子,陆雨薇,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滚出来,你敢做不敢当是不是!” 苏凤锦伸手欲将人推开,战青城将她拉入怀里,取了苏凤锦手里头的钥匙开了门,冷声道:“李大人,战某从不去理旁人的对错,只是今日这句话亦是要讲一讲。” 李均之神色微缓,在他的心里,对战青城到底是有着不少的崇敬:“请说。” “不知李兄以为,何谓妻?” 李均之面色微僵:“明媒正娶作府中之长,即为妻。” 战青城再问他:“何为妾?” “侧门入府,作府中之次,即称妾。战兄问这做什么?”李均之有些茫然,如今他的孩子没有了陆雨薇也没有了,李府里头那个女人见天的抱着一个布团子哭得撕心裂肺的,他每每回去瞧着,都觉烦燥。 战青城将苏凤锦揽在怀里,轻笑:“妻,乃一生的伴侣,生同寝,死同穴,富贵相同,苦难不离,尊她敬她爱她,方为护妻之道,至亲至疏,夫妻。李大人,可曾这般待尊夫人?” 李均之懵了懵,嗤笑道:“左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连孩子都生不了,还要给她尊重与敬爱不成。” 苏凤换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袖子:“咱们进去吧,同他说这些做什么?雨薇如今早已经刀闯荡江湖去了,那儿美男如果云的,不知多少有对她掏心掏肺,同李大人有什么可说的,他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了,厉害着呢,哪里还会记着雨薇先前的好,你也莫来找她了,她不会回来了。” 李均之面色一冷,衣袖子一甩咒骂道:“哼!原就是个水性扬花的,先前求我一旨休书,怕是为着同那些男人明正言顺的撕混吧!” 苏凤锦砰的一声将门关了,气得直发抖:“你听听他说的话,真真是要气死我了。” 战青城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日后他总会后悔的,不必因着这值得的人生气。” 苏凤锦打量了一番这小院落,院子里头倒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是这屋子里头没有人,车来车往的,屋子里头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苏凤锦琢磨了一会儿,望向战青城:“我想去找找忆秋。” 战青城点了一盏烛火,瞧着苏凤锦那一脸轻愁的模样,笑道:“你可知北晋六皇子名字的灭历?” 苏凤锦侧头想了想:“柳客舍,表字色新,莫不是那客舍青青柳色新?” 战青城挑了挑眉:“年幼时那六皇子去了一趟花楼,看上了一个花楼女子,那女子名唤青青,后来听闻那位青青不知怎的,得了病殁了,他弱冠之年便自请了这么一个名讳。” 苏凤锦细细扫了眼屋子叹道:“没曾想,他竟还有那么一段过往。” 战青城轻握着她的手腕,领着她打后门出去了:“六皇子原不是那么个性子,后来打从那位青青殁了之后便成了这纨绔样。” 先前在北晋的时候,这位少年皇子是最得盛宠的,其才华亦颇得皇帝的欣喜,后来怕那青青误了他的大业,便差人给那青青投了药杀了,对外只宣称是那青青得了病,可谁知青青一死,自家六儿子非旦没好起来,反而渐渐开始纨绔,性子越来越差,最后开始游戏人生。 打云绣坊里头出来,苏凤锦便同战青城来到了秦淮河的河岸边,入了夜的河岸边风很大,吹得苏凤锦的长裙随风摇曳,战青城宽大的衣袍与高大的身躯往苏凤锦身旁一站,便将苏凤锦这头的风给挡了个严实。 这云绣坊这边的人还不多,待过了云逸的刑部尚书府之后,那人便开始多起来了,若说这乌衣巷最是华贵,那是因为相府、战府、状元府、以及魏府几个权势颇大的府坻皆汇于此,那乌衣巷人来人往,到处熙熙攘攘挨肩擦背的,苏凤锦跟在战青城的身旁,见他竟将她带到了战府东屋的后门,一时有些愣神:“你这是……”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可想进去瞧瞧?” “可是,那外头已经上了封条了,这么偷偷进去,怕是不妥。” 战青城忽的将她背了起来,苏凤锦夹着他的腰,无尾猴似的扒在他背上,战青城身姿利落的利用墙角之间的位置跳进了战府。 昔日门庭若市的繁华似锦的战府,如今枯叶满地荒草丛生,处处透着清冽与孤寂,苏凤锦是极不喜这样的孤寂的。 她与战青城就着蒙眬的月光与灰暗不明的灯盏去了东屋。 如今正是三月初,那东屋里头的桌椅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苏凤锦跟着战青城一路出了东屋来到了东屋的内院,内院里头那一株樱花树上头结了好些花苞,有一些已经浅浅粗粗的开了花,花瓣随着风悠然在地上,战青城负手站在不远处,瞧着那站在树下满眼带笑的苏凤锦,心里头暖成一片。 苏凤锦瞧着这些不少反多的木笺,回眸一笑,那笑意明艳而和暖,透着些温暖的光芒,一点点的将战青城心里那座灰暗的城点亮。 战青城忽的凑了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低头轻车熟路的亲着,他的动作温柔而缱绻,仿佛在待一个珍宝一般,百般呵护,万般相守。 第253章 巧遇赵阮诚 苏凤锦原就娇小玲珑的,战青城亲得有些吃力,忽的将她抱了起来,往那桌子上一搁,捧着她的脸亲得忘神。 这是他的苏凤锦,是他一个人的珍宝,觊觎的,都要一巴掌拍死,可能觊觎的,都要将那一颗初初生出来的种子掐死在萌芽里头。 战府东屋的樱花落得缤纷,月光打云层里探出来,战青城好半响才松了她,低哑着嗓音问她:“可喜欢?” 苏凤锦面色通红,便是这么多回了,也依旧有些难为情:“啊,樱花好看,花瓣一落到处都是,花海似的。” 战青城哭笑不得:“你若喜欢,日后咱们就寻一处寂静的好地,将屋外头都种上。” 苏凤锦坐在桌子上晃着腿,侧头瞧着战青城,模样俏皮又可爱,战青城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咳了两声:“别笑了。” “嗯?” “再笑就把持不住了,这战府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你若不介意,倒也可又在这儿。”战青城扫了眼四周,手别有深意的抚弄着她的颈。 苏凤锦打桌上一跃而下,笑声银铃一般:“我要去看诗会去,你自个儿解决吧。” 战青城下意识看了看自个儿的右手,默了默,将右手甩了甩,他拒绝! 同苏凤锦打那战府里头出来,绕过后巷便是乌衣巷,乌衣巷对面的是学海阁,学海阁的后头是秦淮河,在那儿有许多游船,近来这长安城里头的多数文人都喜欢坐在游船里头吟诗对词,好一番风雅。 战青城在军营里头呆了十几年,哪里还知道那文人雅士的那一套,也是靠着苏凤锦这么一个活才人的巧诗好句这才进了学海阁。 上次来的时候苏凤锦正同战青城闹别扭,没来得及细细打探,如今一看才发现,这里头处处透着一股子华夏的韵味儿,无论是正中央那一个梅花点缀的白色台子,还是那角落里的一盏清茶竹叶,都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 这学海阁共分五层,每一层都有一个关卡,到了五层,才会遇见本次春讳的主考官之一,所以在场的人可谓是卯足了劲,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回答那些问题。 苏凤锦悄扯了扯战青城:“要不然,你也试试?” 战青城握着苏凤锦的手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瞧着那正忙碌着的宋仁义挑了挑眉:“为夫一介粗鄙武夫,只懂打打杀杀抢地盘,这文人雅士的活儿,还是交给旁人去做吧,为夫陪着你来瞧个热闹就好。” 宋仁义远远的就瞧见了这夫妻两,啧,瞧着这二人蜜里调油似的秋波层层,宋仁义忽的发现,他同那红袖坊里头的诸多美人,似乎从来都只有床塌之宜,并不曾如此暗送秋波过,这般一想,又觉得他实在担不起这风流状元郎这几个字。 倒也无妨,过了春讳之后,他顶多也就被称一声风流宋少卿,至于那状元郎的职称,想来便也该换旁人了。 苏凤锦捧着茶盏,瞧着那些个或喜或愁的才子,眨了眨眼,一诗脱口而出:“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一层楼。爱上一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深邃的眼神里熠熠生辉:“不曾想,为夫的娘子竟有如此才情。” 苏凤锦摇了摇头,笑盈盈道:“我师父的才是好呢,像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还有什么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的,同我这比起来,我这个可不值一提。” 战青城凝着她这崇拜的眼神,忽的有些吃味:“诗确是好,不过,我却未曾见过你师父,你什么时候得空了让我见见?” 苏凤锦忽的垂眸,盯着茶盏,面露轻愁:“我已经不是师门的人了,便是说了,也无甚意义,还是听他们说词吧。” 那顾秦淮捏着折扇走了过来,见了苏凤锦,笑道:“真是你,我还当我瞧错了呢。那日那卦像可准?” 苏凤锦见了顾秦淮,忙道:“顾二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顾秦淮一把折扇一袭紫衣,端得风雅华贵,战青城暗自将各中关系理了理,若苏凤锦的外公是江南顾家那位,细论起来,顾秦淮又唤江南顾家那位做爷爷,二人倒也算得上是亲戚了,只是凑得太近了,便是亲戚,也不行。 战青城正欲将苏凤锦拉开些,那头露华跑了过来:“战公子,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在这儿等我,一会便过来。” 顾秦淮巴不得他走:“你放心吧,你家娘子有我守着,定不会教那些人抢了去。” 原以为这玩笑话战青城不会放在心上,谁料战青城却煞有介事道:“最好如此,若是丢了,你顾府便赔我一个。” 顾秦淮掐指算了算,一脸忧郁:“我顾府可一个女儿家都没有,上哪儿赔给你?” 战青城给了他一个背影。 顾秦淮坐在战青城的位置,新取了个茶盏,给二人添了茶水,这才问道:“诶,上次那卦象,可作了真?” 苏凤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可是又不是,我同那六甲亦无甚干系啊。” 顾秦淮打量了苏凤锦几眼,狐疑道:“战青城瞧着人高马大的,莫不是那方面不行?” 苏凤锦面色微红,忙摆手:“不不不,他很行的。” 顾秦淮噗嗤一声笑了:“不过开个玩笑,我可曾说过,你同我一位长辈生得极像?” 苏凤锦摇了摇头:“我同卿如玉倒是有几分相似,旁的,我不知道了。” 顾秦淮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卿小姐,我倒也认识,她虽生得倾城绝艳,却不如果你相像的更多,诶,我朋友唤我过去,你且先在这儿呆着,我一会儿过来寻你。” 苏凤锦捧着茶盏,点了点头,那台子上有人在唱戏,戏腔婉转轻吟,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道暗影投了过来,苏凤锦瞧着那戏,头也不抬只温声道:“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 赵阮诚目光深深的凝着她,伸了手替她续了茶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温声道:“我先前原以为你不爱听戏。” 苏凤锦猛的回过头,却见赵阮诚端端正正的坐在她对面,顿时脸色微僵:“赵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赵阮诚避而不答反问她:“凤锦,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苏凤锦的腹部扫过,心下微有些狐疑。 苏凤锦往椅子里头缩了缩,喃喃道:“啊,挺挺好的,劳赵大人记挂。” 赵阮诚瞧着苏凤锦缠着纱布的手,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凤锦,昨儿上朝时,我同赵大人打听了你的手,医药之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同张大人说了,若是缺什么去赵府取便是,只是你这手如今做不得重活,同战青城呆在那般脏乱之地,到底不利于伤口生长,凤锦,来赵府住吧,你放心,你若不愿,我自也不会对你做出什么失礼之事来,我只是想你这手好得快一些。” 苏凤锦将手往衣袖子里头藏了藏,眸色里凝着一汪月色,暖风轻吹,荡开一圈圈涟漪:“我很好,不劳赵大人费心。” 赵阮诚凝着她,眸色幽暗,忽道:”若是我有法子让战青城官复原职呢?你还要这般冷漠的待我吗?” 苏凤锦眸色微变,手微用力,那针扎一般的痛感漫上心口:“你……当真有法子?” “是,你若愿意随我回赵府让我好生照顾你,我自有法子让他官复原职,让这战府恢复往日的荣耀。”赵阮诚捏着茶盏,修长的手上指甲减得很是得体,他今儿穿着一件极长褂子,外头衬着一件烟青色的广袖长袍,衬了那俊美如玉的面容,极是俊美儒雅,便是负手往那儿一站,想来定是要迷倒大片长安城未出阁的姑娘家。 苏凤锦垂眸紧握着针扎一般疼得厉害的手,喃喃道:“赵大人,你何苦这样,我们早已经没有未来了。” 赵阮诚凝着她,眼神里盛着一汪水:“凤锦,只要你愿意回头,这一切都是能的,我的心意你原是知道的,当初为了你我连命都舍得下,若非是因着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我又岂会那般放开你?凤锦,战青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那傅文樱的事,你早就知了,如今我的后院里头,便只有一个主院,是为你留着的,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你若是愿意见我了,便在赵府外头升一盏孔明灯,我必会去见你。” 苏凤锦捧着茶盏,咬了咬牙,忽的站了起来,冷斥道:“你也太小看我家夫君了!当年他得的赫赫战功可不是你的功劳!战府的荣耀与否,那是今上说了算的,不是你一个心思黑暗的臣子!赵大人,不要作戏了,你并非舍不下我,你只是舍不下你心里的东西罢了,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你的,你也不要冠冕堂皇的说你还站在原地,我只愿我们这一生都不复相见,告辞!” 苏凤锦愤愤的扔了话,转身下了楼,身影风一般的消失在了学海阁的大门口。 赵阮诚凝着那抹背影,神情微带错愕,凤锦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傲人的气势了?细细想来,竟同战青城有了几分相似,这般一想,那一整颗心又沉进了大海里头,起起伏伏里尽是灰败与绝望。 第254章 强势入住赵府 赵阮诚眸色微暗了暗,朝赵舍打了个响指,赵舍会意,悄跟了上去。 苏凤锦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沉了,四周灯火阑珊一片明亮,盖着的同在小旧屋子里盖的棉被不一样,轻轻又暖,苏凤锦猛的坐了起来,却发现脚上栓着一条细小的链子,那链子的声音不大,苏凤锦神色一慌,她莫不是被什么人绑架了。 赵阮诚打屋外头进来,请了位苏凤锦不识得的大夫来:“有劳大夫给她瞧瞧。” 苏凤锦往被子里头缩了缩,瞪着赵阮诚,面色阴沉:“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阮诚来到床边,赵舍忙道:“原是路过的时候瞧见您昏在路旁了,所以爷才让小的将您带了回来,想来是身子不适,所以才会如此,爷请了宫里头的御医来为您瞧瞧。” 苏凤锦瞪着脚边的链子:“这是什么?我先前分明记得是你将我迷晕了带来的,赵大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阮诚朝苏凤锦温声道:“你可记得在学海阁我同你说过的话,凤锦,你我原就是拜过堂的夫妻,便是到了这般田地,也不该这般冷淡才是,我别无所求,只望你这手快些好起来,他如今一无所有,又能给你什么?凤锦,只要你点头,你便是是这府中唯一一个女主人,你想吃多少炒粟子,想绣多少花,卖多高的价钱都由着你去。” 苏凤锦缩在床里头,冷冷的凝着他:“你不必在这里假好心了,如若当真只是给我瞧手,又为何要给我栓着这链子。” 赵阮诚扫了眼赵舍,赵舍忙递上了钥匙,一脸讨好道:“原是小人的错,是小人一时私心里做了主,少奶奶,这些日子少爷为了您可真真是将人都磨瘦了,你可千万别再同他置气了。” 赵阮诚动作轻巧的替苏凤锦解了床头的环,苏凤锦缩在床里头,瞧着那大夫,沉声道:“我没病,用不着瞧病,赵大人,还请你问我回去吧,若是夫君寻不着我,他会担心的,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当真闹起来了,只怕你这赵府也会鸡犬不宁了。” 赵阮诚垂眸轻笑,目光极是温和,这样的温和透着一股近乎死板的病态与固执:“凤锦,乖一些,让大夫为你好生瞧一瞧,便是你不顾着你自个,你也该顾着你腹中的孩子才是。” 苏凤锦垂眸,忽的有些后悔让战青城将她手腕上的袖箭取下来,若是一直戴着,她也不会被这赵舍用下三滥的手段迷到这儿来了。 “不必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扰赵大人了。”苏凤锦站起身,提着脚腕上那链子的另一头径自下了床。 赵阮诚扣着苏凤锦的手腕,力道不小,却也刚好到苏凤锦承受的范围:“凤锦,你可是还在生我父母的气?凤锦,他们就在门外,你若执意要她们道歉,也……” 苏凤锦挣扎着手腕,冷凝着他:“不必了,事情已经过了两三年,前尘往事如我而言早已经是过眼烟云,我不在乎那些,你若是请二位长辈来,岂不是要折杀了我,赵大人,我要回去了,还请赵大人开个门。” 赵阮诚偏是不松手,一把将苏凤锦困进怀里,沉声道:”有劳大夫给她瞧瞧。” 那大夫扫了眼苏凤锦,低了头,就着赵阮诚按着的手摸上了苏凤锦的脉像,苏凤锦拳打脚踢不断的折腾,折腾得赵阮诚都出了一身汗,最后复又用药将苏凤锦迷晕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阮诚将苏凤锦搁在床上,细细为她盖了被子,将那链子又锁了起来,扫了眼那大夫:“本官依稀记得你那儿子前些日子在红袖坊里头玩死了一个姑娘,虽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不过,我朝亦有律法……” 那位御医忙跪下,沉声道:“臣不过是来这赵府中讨一杯酒,别无旁意,不曾听得什么,也不曾瞧见什么,还望赵侍郎放心。” 赵阮诚取了帕子细细替苏凤锦擦着手,那大夫又道:“这姑娘脉像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有些劳累体虚,多休息休息,进补一番也就好了。” 赵阮诚挥了挥手,退了屋子里头众人,和了衣躺在苏凤锦的身旁,侧头脸瞧着苏凤锦的睡颜,伸了手去轻抚着她眉心的皱纹:“凤锦,你且再等我一些时日。再等我一些时日就好了,到时候,你说过的海誓山盟,我都陪你去实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时隔两年多,他终于又重新将她揽在了怀里,这一刻,内心的荒芜仿佛一瞬间百花盛开,仿佛打秋季一眼便入了春,四处透着花香,似要从心里洋溢出来一般。 傅文樱匆匆走了来,扫了眼床上的苏凤锦,视线落在那同床角绑在一处的脚链上,面色微骇:“阿诚,你这是做什么,你这般待她,以她的性子若是醒过来了,她岂不是要恨毒了你!” 赵阮诚坐起身,替苏凤锦掩了掩被子,凝着她的神色异常温柔:“她迟早有一日会原谅我,如今再错一些,也不打紧。不伤着她就是了。” 傅文樱急道:“战青城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暴躁冷情杀人如麻,你抓了苏凤锦,倒时候他若是闯了进来,你可知赵府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他便是个庶人了,这件事情,到底也是咱们失礼在先,到时候便是在今上那儿,咱们也无话可说。” 赵阮诚轻抚着苏凤锦的脸,温脉的眸色里透出几分狠意:“他若是真敢来,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傅文樱猛的退了一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再如何他也是一代将军,若是死在了你这赵府,你纵是有一百张口,你也说不清楚。”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轻笑:“妇人之仁,若是本官当真要杀他,只须上报他怀恨在心私通余孽即可,届时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会动手杀他,哪里还须本官动手。” 傅文樱思及那次在牢里头战青城说过的话,为什么不一起死,因为舍不得啊。 如同当初的卿大公子舍不得她陪着一道去死一般,将她们孤儿寡母留了下来。 “阿诚,你为了一个苏凤锦,你疯了是不是!” 赵阮诚细细瞧着苏凤锦的面容,温声道:“当年是我错了,不该负她,可那些山盟海誓,如何能不作数?文樱,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若是没有我的允许,你暂时就不要出来了。” 这府中早已经备下了精兵良将,只要战青城敢闯,他自有法子送战青城上路。 傅文樱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先前那般温和儒雅的一个人,为何如今变得如果此疯狂:“阿诚,你如今已经是侍郎了,你要什么没有,何苦执着于一个苏凤锦,苏凤锦同战青城既已是二心相同,你又何苦还要去拆散,到头来只所她会恨你更深,阿诚,何不就此与她好好谈一谈,就此……” “滚!”赵阮诚一拂手一个茶盏砸在傅文樱的脚边,傅文樱吓了一跳,转身出了这主屋,她同身旁的丫鬟低语了几句,拂衣回了她的院落。 赵阮诚躺在苏凤锦的身旁,伸手轻抚着她的脸,温声道:“凤锦,你会原谅我的,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原都是为了你好,你会明白的是不是?你那般聪慧,你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如今你便留在我的身边,好好的留在我的身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苏凤锦昏在床上,战青城找她找得几乎要将长安城掀过来了,状元府的,顾秦淮带来的人,都尽数派出去了,可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战青城呆在云绣坊里头,面容阴沉沉的擦轼着手里头的长枪。 宋仁义风尘仆仆的伙同忆秋打外头进来,忆秋朝战青城道:“这人是赵府的丫鬟,道是要话要告诉你。” 这丫鬟忽的朝着战青城跪了下去,沉声道:“傅夫人让奴婢来传句话,尊夫人如今在赵府主屋,赵府已经设了局,如今只等着您入局了。” 战青城手中的长枪忽的一伸,直指那婢女,婢女吓得了一跳,长枪擦着她的耳朵狠狠的戳破了地砖:“你若敢说半个假字,我必杀了你。” 那婢女缩在地上:“原是少奶奶让奴婢传话,奴婢不敢有假。少奶奶说了,这是报那日凤锦的大恩,还请明日夜间您在后门等候,少奶奶会想法子将尊夫人送出来。” 战青城提着枪便朝门外冲,宋仁义一把将人拽着,手里头的扇子掉了也顾不得了:“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让你自投罗网,若是到时候那赵阮诚定个什么私通余党的罪名,你便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战青城提着长枪,杀气腾腾:“抢我内子,我还要忍让于他?在我这里,断没有这个道理!” 战青城拂开宋仁义的手,提了长枪便冲了出去,忆秋怕出事,忙跟了过去,宋仁义将忆秋拽了回来:“他去杀人,你凑哪门子热闹,快去告诉云尚书,云尚书近来与丞相交好,让丞相将巡防营的人派过去围了赵府。快去。” 忆秋一拍脑袋,领了挽珠往那云府跑,浣纱一把长剑跟着战青城一路往赵府冲。 赵府的大门未关,门外头是一个人也没有,待战青城入了府之后,这人才渐渐的多了起来,那些手里抽着袖箭的人纷纷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战青城围得水泄不通。 第255章 赵府大乱斗 赵阮诚听得这消息便从主屋离开了,这会儿见了身上半身伤痕的战青城,笑意一如既往的温和:“战将军夜坊赵府,不知可有要紧事?” 战青城手中的长枪在滴血,身上好几处都扎了短箭,即便他他身受重伤,可是那凌厉而不倒的姿态却列如青松,郎冠独绝,世无其二:“内子在赵府叨扰,战某特来将她带回去。” 他衣着沉黑,将这灯火通明的赵府带去了铺天盖地的杀戮之气,战青城长枪起落之间似在战场上,每一招都极其致命。 赵阮诚轻笑:“阁下怕是寻错了去处,凤锦确是来过赵府,不过,她初初醒过来便吵着要回去,这会儿已经走了。” 战青城提了长枪朝着赵阮诚扫过,赵阮诚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一旁的护卫忙凑了过来,这大院里头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打斗,战青城腾腾的杀气在这院子里头冉冉生起,迅速窜开来。 苏凤锦是知道的,因为赵阮诚听得那消息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只是不想面对这个人,又想着法子要出去,所以便装睡,这会儿听着外头的声音,苏凤锦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上,她猛的想起那日那陆雨薇送她防身的小匕首,这匕首不大,却锋利得很,只是也不知这链子是个什么构造,苏凤锦砍了半天也没砍断,最后只得去砍床腿。 屋子里头门窗紧闭着,外头有人影在来来去去,苏凤锦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手上有伤,所以也没什么力道,只能拉距子似的划着这床腿。 就在苏凤锦紧张得浑身冒汗的时候,那外头隐约里传来的杀戮声越来越重。 战青城从赵府的大厅一路打进了主院,那门板被他一脚踹开,那些袖简原是战青城设计的,用于战场征战,如今却成了对付他的武器,好在战青城的身手足够快,如今夜色也是暗沉,如果若不然,战青城也怕是不死半残了。 战青城一脚将里屋的门踹开,苏凤锦蹲在地上划拉着那链子,慌张的回头,却见战青城着了一袭沉黑的衣,身上还扎着好几个袖箭,手中的长枪正在滴血,他迈着沉稳的步子朝苏凤锦走来。 赵阮诚没想到战青城竟如果此强大,他请来的几大高手全部折在了这里,沉声道:“战青城!你以为,你带着她,走得出这个赵府?凤锦,你若是愿意留下来,我便放他离开,你也瞧见了,他身上插了这么多去袖箭,若是我再差人给他几箭,他必死无疑。” 战青城长枪一扫,那链子便连着苏凤锦的脚环处断了,苏凤锦奔到战青城的身前,冷冷的凝着赵阮诚:“好啊,那你便杀了他,大不了他前脚走,我后脚跟上,黄泉路上也是一个伴,将来便是投了胎,我还要同他在一起。” 赵阮诚退了一步,面色青白相交,双拳紧紧的握在一起,面色里混着一抹杀气:“凤锦,你要背叛我?那些誓言是你说的,最后不要我的却也是你,凤锦,你终究是怎样一颗铁石之心,才会这样无视我的真心!你当真以为战青城是要同你山水田园大隐于市不成?他不过是在潜伏,在等一个机会罢了,如若不然,他早隐居去了,如何会在这长安城最大约蛇混杂的西城区呆着?” 苏凤锦的手包得严实,只能稍稍的握着匕首的手柄,她动作不大利索的站在战青城的身前冷笑:“不信他,难道要信你吗?赵大人,你可知我那些年活在流言蜚语里是怎么过来的,你又可知我在战府里是怎么过来的?如今却要来同我说什么山盟海誓吗?我早已经不信什么山盟海誓了,他待我好,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赵阮诚目光温润的朝苏凤锦摆了摆手:“凤锦,过来我这儿。” 苏凤锦寸步不让,战青城大手一挥,将她带到了身后,回头看她,目光里泛着满满当当的缱绻:“怕吗?” 苏观锦摇了摇头:“有你在,什么都不怕的,” 战青城回过头,杀气腾腾的凝着这群人,几百号人,战青城从大厅打到了主屋,这人早已经躺下了一半多,如今剩下的,多是些胆小又无谋的,他们拿着长枪与火把瞧着战青城又不敢下手。 战青城一声沉喝:“来啊!” 那群人吓得又退了几步,赵阮诚面色微沉,总觉得他请回来了一群废物,其实不是他们太废了,而是战青城太强了,即便战青城脱离了狼群,他也依旧是一头战斗力极其强大的狼,而赵阮诚往往忽略了这一点,所以如今才会立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赵舍打外头匆匆冲了进来:“少爷,少爷,那……那丞相与宋状元、顾二公子过来了,御林军将这赵府给围起来了,这可如果何是好。”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淡道:“慌什么。” 战青城拉着苏凤锦的手腕往前走,苏凤锦因着那药的缘故,身上没什么力气,她咬着牙,紧握着拳头跟在战青城的身旁,战青城忽的顿了脚步,站在一盏八宝灯下,低头温柔的为她理了理汗湿了的发:“怎么不说?嗯?” 那方才还冷气镇人满面杀戮之气的战青城,如今一眨眼的功夫望向苏凤锦时便只剩下了温柔,赵阮诚将自个儿同战青城默默比了比,他自认他的才学绝不比战青城在武学上的造诣要差,可是他却到底败给了苏凤锦的固执。 那灯下的苏凤锦眸中带泪,却硬忍着没掉,咬着牙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战青城扯掉肩膀上的两根短箭,朝苏凤锦沉声道:“回去了再同你算帐。” 苏凤锦挽着战青城的手,战青城的战枪抵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苏凤锦的腰上,将苏凤锦半提着拎去了大厅。 忆秋见苏凤锦这二人这模样,忙凑了过去,低声道:“我已经请张纪全在云绣坊里头等着了。” 顾秦淮瞧着这两个人,忽的想起了那个傲气的小女侠姜太红来,眸底竟生出几分羡慕:“你二人可真真是,伉俪情深。” 战青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朝宋仁义眯了眯眸子。 叶渊清原是战青城的军师,如今战青城有难,叶渊清于情于理都会站在战青城这一方,只是战青城杀了府中近百条人命,这两两说来,哪个也占不到理去了,只道:“本相听闻有贼人入了府。” 赵阮诚会意,忙道:“确是,亏得战将军来寻凤锦,这才得以解困。” 叶渊清拂了拂手:“既是如此,将那些贼人带回去审。” 赵阮诚伸手挡了挡:“这些贼人已经被战公子杀了个干净,这余下的,这些尸体,不妨就交给下官来处置。免得污了相爷的手。” 叶渊清扫了眼战青城,理了理衣袍,面容冷清:“也好,告辞。” 叶渊清一走,这宋仁义捏着折扇点了点赵阮诚的肩,无奈道:“你可听过一句话?” 赵阮诚面色微凝,他同这宋仁义是一个考场里头出来的,虽说这关系不及战青城与宋仁义,却也算是半个同窗之宜。 宋仁义扫了眼那小心翼翼扶着苏凤锦出门的战青城,笑道:“便是这兔子,若是碰着了软肋,也会咬人,那二位如今可谓是两厢情愿,你又何必再将自个卷进去?” 赵阮诚面色微沉:“多谢宋兄提点,只是,凤锦原就是在下明媒正娶的妻,同在下是拜过堂的……” 宋仁义哗的一声开了折扇,他扇了扇这屋子里头的血腥味儿,笑吟吟道:“你莫不是也忘记了你赠她一旨休书一事?赵兄听我一劝,如今既已娶得佳人,又何必再去回首前尘往事呢?或如果宋某这般,尽享天下美人,岂不快哉。” 赵阮诚手微松了松:“宋兄成日里醉卧美人膝,可当真痛快?” 宋仁义挥了挥折扇,眸色晦暗不明:“你这见天的折腾这么一个人,却是一群人跟着不痛快。” “那在下便甘愿一群人陪着在下不痛快。”赵阮诚目送宋仁义离了府,扫了眼那些正在收拾这一片狼藉的赵舍,叹了叹气,转过身却见傅文樱站在不远处,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凝着他。 他别过脸,绕过了那条路回了主屋。 赵阮诚的府坻离云绣不近,不过,却也不是很远,坐着马车,一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那云绣坊里头什么伤药热水的尽数都备好了,战青城紧握着长枪打马车上下来,苏凤锦欲迎上去,却被战青城一把推开,他掀了掀眼皮,淡道:“在外头候着。” 苏凤锦跟在战青城的身后,刚想入里屋,就被众人关在了外头。 田七替苏凤锦号了脉,给她吃了些提神醒脑的药,苏凤锦这才好受了许多,捧着脸,长长的叹了叹气:“他伤成那样,我总是要进去瞧一瞧才好。” 苏凤锦瞧着那地面,战青城走过的地方总带着几滴艳红的血,瞧着鲜艳夺目,扎得苏凤锦眼睛生疼。 忆秋拉着苏凤锦坐下,好声好气的安慰:“你着什么急,他让你在外头候着,定是不想让你进去瞧见他受伤的那个惨样子,他原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若是让你瞧见他伤成那样,那他日后的威严可还往哪里放,你说是不是?” 第256章 伤患和伤患 苏凤锦起身,扒在那门口往里头瞧,里头灯火阑珊的,战青城背对着苏凤锦站着,可是叶渊清与张纪全脱了战青城的衣服,他身上的伤这才看了个清楚,他身上袖箭扎过的地方伤得很重,那宋仁义同叶渊清替战青城上着药,血依旧一层一层的往外冒。 张纪全将顶好的药全部都用上了,战青城的血这才止住了,他肩膀上刚好的那道口子也伤着了,和着那精实的腰间那几道浅浅的抓痕,那抓痕简直不值一提。 苏凤锦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就是因为他不是将军了,所以那赵阮诚才敢这么欺负他!这笔帐,我定要好生同赵阮诚记着!!” 忆秋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曾伤着要害,你是不知道,他下楼去寻你,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表情跟鬼似的,学海阁里头的学子被他吓跑了一大半,细细想来,可真是个痴情的,好在他不曾这般辜负你。” 苏凤锦忽的望向忆秋,急切道:“忆秋,你可有法子进宫?” 忆秋面色微僵:“你……你想做什么?如今他还在里头呢,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苏凤锦瞧着那浑身缠了纱布的战青城,一双眼睛通红:“我知道赵府的秘密,我要去揭发他,我要他付出代价!” 如今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清冽的雨落得纷纷扬扬,战青城躺在床上,朝正在给他手臂包扎的宋仁义低声道:“外头下雨了,锦儿身子偎寒,烦请你拿件披风给她,莫让她着了凉了。” 宋仁义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个结,拿着手里头的扇子气极:“你夜里那般贸然行动,你可知若是我们再去得晚些,你这命就难保了?到时候你还同苏凤锦生同寝?你就等着死同穴吧你!” 战青城躺在床上,微微拧眉:“我杀人杀到一半,又瞧见一拔人混了进来,那拔人却是趁乱帮我的,你可知是谁派过去的?” 宋仁义耸了耸肩,认命的去拿了披风:“我可没有那个义气去请人救你。至于叶丞相,他在朝堂里地位初稳,也犯不着去得罪赵阮诚那样的人。” 赵阮诚最近一直颇得今上的看重,一度成了整个朝堂里除了叶渊清之外最有权势的,宋仁义虽说是个状元爷,高了赵阮诚一等,可是官阶却比赵阮诚小了些许,细论起来,宋仁义还要称赵阮诚一声大人。 战青城咳了两声,张纪全收了针,朝战青城道:“你这躲的功夫倒是不错,皆是擦着筋脉过去的,依着你这身子骨,除了失血多了些,倒也无甚旁事,只是近来你这身子有些虚,这男人嘛,某些事情还须节制一些,要不然,这肾虚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补的回来的了。” 其实说到底战青城真的只是失血过多有些晕乎罢了,如今被张纪全这么似真非真的一番调侃,顿时如果临大敌:“放屁!我会肾虚??”他不被憋坏了才是真吧! 张纪全摸着胡子,笑盈盈的:“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子嗣……” 战青城冷哼了哼:“要那玩意做什么,如今那么多难产没了的,你们放心我还不放心,不要。” 顾秦淮端了热水过来,净了毛巾给他擦着手上的血,啧啧称奇:“没曾想,你这冷面将军也会栽倒在苏凤锦那样的人手里,不过,她倒也确是个另类。” 战青城咳了两声发,待气顺了些这才道:“让她进来。” 顾秦淮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其实敢并非所有的人都会难产,这个问题你问一问张大人就知道了,若是当真难产,这世间也没有这么多的人了。” 张纪全眸色幽暗的扫了眼顾秦淮,笑盈盈的道:“话是如此,只是老夫瞧着那小丫头的身子,却是又弱又单薄的,若是要子嗣还须好生调养。” 战青城躺在床上,浑身动弹不得,不禁咬牙切齿:“不要就不要,你们激动什么?若是无事,赶紧走。” 张纪全摸了摸胡子,转身欲走,战青城又道:“将这医药费算姓赵的头上。” 张纪全笑盈盈的点了点头:“这一次不充英雄了?我瞧着你上一次还自个去挨了几刀讨了几千两回来。” 战青城冷哼了哼:“原是赵阮诚害的,自是他付医药费。”没将误工费算上就不错了。 张纪全转身走了,叶渊清也不宜久呆,转身同这张纪全一道出了云绣坊。 宋仁义同大秦淮呆在云绣坊里头,苏凤锦同忆秋论到了一半,顾秦淮拿了个披风递给苏凤锦,让她披上回屋。 苏凤锦悄扯了扯忆秋的衣袖子,低声道:“忆秋,你定要帮我想想法子,这事我晚些再同你说。” 忆秋点了点头,催着她进屋:“快些进去,要不然战将军可要等急了。” 苏凤锦一入屋,宋仁义伸了个懒腰:“哎,忙了一晚上,爷要去美人那儿补个眠才好。” 顾秦淮也寻了个理由:“我也得回去一趟了,如若不然,那丫头瞧不见我,定是要将那顾府的瓦都揭了去。” 一时这屋子里头的人走了个干净,院子里头便剩了正在煎药的挽珠,默默蹲在自个小屋子里头给自己上药的浣纱,以及凑过去给浣纱上药的忆秋。 战青城忍着疼朝床里头挪了挪,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坐在床边,轻握着战青城的手,眼泪巴巴的掉:“一定很疼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喊疼?” 战青城伸手揉了揉苏凤锦的发,温声道:“若是护住你,这些疼便不是疼,这是你男人荣耀的象征。” 苏凤锦哭得眼睛跟核桃似的:“什么荣耀,尽瞎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以后我怎么办。” 战青城拍了拍身旁:“陪我睡会。” 苏凤锦也是大半宿的没睡了,加上身上的药劲还未全过去,这会儿倚在战青城怀里,轻扯着战青城的衣袍,轻声道:“我……我原是在等你的,可是后来顾二公子走了之后,赵阮诚就过来了,所以我就走了,没曾想刚出学海阁就被带走了,以后我会乖乖站在原地等你的,我再也不走了。” 战青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既然错了,那该如何?” 苏凤锦忽的坐了起来,巴着一张脸,极惹人心疼:“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嗯,那便写个保证书,内容要精敛,情感表达要突出,认错态度要明显,讨好程度要高。”战青城因着失血过多,头晕得厉害,苏凤锦却是不知的。 “你这文才,什么时候用得这般顺当了。”苏凤锦悄打量着战青城的伤,她依稀里刻战青城的大腿小腿,手臂上手腕上,有好几处箭伤,唯一庆幸的是未曾伤着要害。这帐,她定要讨回来的! 战青城捏了捏苏凤锦的鼻子,深邃的眸子头一次泛上了朦胧的雾色:“同你呆得久了,日日里给你念那些个小话本,怎会不顺当。” 苏凤锦忽的低头,在他的唇边亲了亲,小声问:“我问一句,你便答一句,若是答得好,我便奖你。” 战青城精神略失了些:“什么奖?换几个姿势?还是换几个地方?” 苏凤锦面色微红:“你这一身的伤,怎的就想着这些事,我问你严肃的事儿,你也得严肃的回我。” “好好好,不闹你,问吧。”战青城的拳头在被子下紧握着,用疼痛感来刺激意识,只是这意识到底还是在一点点的抽离。 “你……可还想上战场?”苏凤锦觉得,像战青城这样的人,若是常年的诗酒田园,定是会觉得人生无甚意思的,不是有诗常言么,天下太平,百无一用是将军。 战青城的意识有些迷糊,只道:“征战沙场,,岂不快哉。”如今有了苏凤锦,才明白会为什么生命会诚可贵,爱情会价更高。 她眸色微暗了暗,瞧着这渐渐睡过去的战青城,蜷缩在他的怀里,暗暗想着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战青城再官复原职呢。 有倒是有的,那便是南晋与东晋要打起来,只是,如今两国正太平着,如何能掐起来,苏凤锦若是要换旁的法子,又不了解朝中局势,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战青城这一身的伤都讨回来!她要双倍的讨回来! 苏凤锦倚在战青城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身后这个结实而强大的怀抱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挡在她的身后,免她无枝可依,免她四处流浪。 战青城因着这一伤,睡得很沉。 这消息却如这一场秋雨,落遍了整个长安城,自也传进了那魏府。 挽珠在厨房里头剥着花生,不满的喃喃道:“方才我就出去买个菜,浣纱,你猜我听见了什么,他们竟然说我家小姐,不知廉耻,有了爷竟还去勾、引那赵阮诚,我呸,他们是哪只眼睛瞎了,分明是那姓赵的绑了我家小姐!还说什么我家小姐生得丑也就罢了,如果此不知检点,惹得两位前夫争相吃醋……” 浣纱面无表情的拿着匕首,哗哗几刀,利落的将那鸡解了体,扔进砂锅里头,将砂锅搁火上开煮。 忆秋生着大锅的火,气哼哼道:“那赵阮诚也是,先前将人休了,如今又千方百计的想将人寻回来,同那李均之似的,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好雨薇早早的拿了休书走了,若是再晚些再沦陷进去,那才真真是气人呢。” 第257章 无名状纸 苏凤锦站在外头,默了默,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去了书房。 苏凤锦拂开那桌案上的书本,赫然瞧见这白净的纸上绘着的是她的容貌,画中的她正倚在秋千上,那蝴蝶停在那秋千架子旁,她身后的蔷薇花开得极是茂盛,苏凤锦细看才发现,她同如玉到底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战青城画出来的气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不如那卿如玉来得惊艳,亦不如果那如玉的大家闺秀之气来得重,她的身上,独那一股淡如清泉的清冽之气,战青城是画得极像的。 在那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似是因为沾了些什么东西,如今已经变得模糊了,苏凤锦悄将这画收了起来,提笔开始写,无名状。 她要状告赵阮诚。 她原也在赵府里头呆了那么些日子,虽说时日不多,可是要了解赵府那些事儿,却也足够了。 苏凤锦在那书房里头写了足大半日,因着她手上的伤还不大利索,所以这字也是奇丑无比,哆哆嗦嗦的,难看得很,那力道也是柔弱无力,瞧着软趴趴的,苏凤锦写写停停,磨蹭到了下午,夕阳铺满了云绣坊的小院,苏凤锦才书写完,如今只等那纸吹干了收起来,再交给今上看了。 忆秋端了一盅鸡汤过来,朝苏凤锦道:“这是我问了状元府里头的老丫鬟后自个儿学着做的,虽不如果你的好喝,你倒也可以尝尝。” 苏凤锦手疼得厉害,指了指那书桌:“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忆秋扫了眼那歪歪扭扭的字,瞪着那无名状三个字微微拧眉:“你这是做什么?状告当今榜眼,赵侍郎?凤锦,我知你是气狠了,可是如今还不是时候,今上如今尚在用人之际,你又毫无证据,只得这么一纸状书,又能说明什么,他只要说一句是旁人有心陷害,又有谁能说出一个不是来?” 苏凤锦凝着自个针扎似的双手,喃喃道:“那我还能做些什么?忆秋,不如果你想法子送我进宫去,我见今上一面,有我这个人证在,今上起码会听信一二才是。” 忆秋面带犹豫:“如今你的身份,不宜入宫,苏姐姐,今日好在你平安无事……” 苏凤锦猛的站起身来,气得恨不能拿把刀去同赵阮诚拼命:“我是没事,可他有事,忆秋,我不能看见他这般为我受伤,原是他当年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如今我早已经回不了头了,忆秋,无论如果何我都要试一试,便是死,我也不会让赵阮诚好过。” 忆秋眸色微暗,抱着苏凤锦,温声道:“苏姐姐,你冷静些,冷静些,如今赵阮诚左不过就是依附着傅家,若非是傅家在背后插了战府一刀,战府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只是好在府中人都平安无事,你再忍一忍,这样的情况终究会过去的,即便你将赵阮诚给收拾了,又如何,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那样的人窜出来。” 苏凤锦重重的坐回了椅子里,脸色苍白得厉害:“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赵阮诚………” 苏凤锦竟不知,她待一个人的恨意,原来是可以这样深这样浓烈的。 忆秋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是有法子的,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凤锦,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要相信战青城,他定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主儿,这笔帐,他自己也终有一日是要讨回去的,你莫要去做了傻事,对于我们而言,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要重要。” 挽珠打外头进来,忙道:“爷醒了,这会儿正找小姐呢,小姐你快去吧,你是不知道爷醒过来没瞧见你的时候,那眼神刀子似的,奴婢可吓死了。” 苏凤锦忙放开了忆秋,悄擦了擦眼泪:“我这就去。” 忆秋按着苏凤锦的手臂沉声道:“你要记得我与你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苏凤锦虽并不明白她们要做什么,隐约里却又觉得战青城被贬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可是圣旨都已经下了,战青城是断断入不得朝堂,掌不得兵权的了,这般一想,苏凤锦有觉有些茫然,那么战青城,又还能做什么呢? 一只雄鹰,陪着她被囚在这笼子里头,终究是不像样的。 苏凤锦匆匆回了里屋,战青城躺在床上,见她来了,那眸底的寒冽瞬间退了个干净:“去哪里了?” 苏凤锦手不大利索的捧着鸡汤吹了吹,拿了勺子喂他:“我在书房呆了一会儿,原是想写首诗的,奈何手上有伤,写得极丑。” 战青城浑身不能动弹,一动弹那伤便会裂开,所以也就由着苏凤锦喂了两口:“让忆秋去状元府找个男人来伺候。” 苏凤锦瞧着自个儿这不大利索的手哭笑不得:“那状元府里头都是些女人,半个男人也见不着。” 忆秋搁了饭食,将战青城稍稍扶起来了些,战青城接了苏凤锦的碗:“只是伤着下半身,手不打紧。” 忆秋憋着一脸的笑:“那您还是好生将养着吧,这可是事关子嗣的大事,可别落下了病根才好。” 战青城脸色一青:“你听谁说的这混帐话。” 忆秋将吃食搁在小矮几上,将矮几搁在战青城的身旁,笑得眉不见眼:“可不就是你自个说的么,得了,我先出去忙活去,你们有事唤一声。” 苏凤锦坐在床边,瞧着战青城拿筷子手抖的架势,有些不放心:“还是我喂吧,我这手虽说也是伤着的,可也不至于抖成你这样。” 战青城瞪了她一眼:“坐好!吃你自个的。” 苏凤锦只得端着碗吃她的饭,偶尔瞧一眼战青城那哆嗦的手,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大好的念头:“你说你手若是将来也一直这般抖下去,那你……你将来自己解决的时候,会不会也抖啊?” 战青城手里的勺子险些掉下去,他抬头,目光炽热的瞧着苏凤锦,挑了挑眉:“怎么?你想试一试?” 苏凤锦摆了摆摊手,小脸涨得通红:“不不不不,不是,我是说你日后打仗的时候……” 苏凤锦又发觉她说错了话,战青城能不能上战场,如今已经两说了。 战青城叹了叹气,揉了揉她的发:“你同我原是夫妻,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便是将来真手抖了,不是还有你么?” 苏凤锦垂眸,盯着剩下的大半碗饭,喃道:“我若是会武功就好了,那时候就能反手给赵舍一个大反击,这样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就你那小身板儿,爷一只手就能拎起来,你多吃些,吃得重些了,我再教你一些防身之术。” 苏凤锦感受到了一股子浓浓的鄙夷,她捧着碗愤愤的扒了几口饭:“我原也是习过武的。” “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都不算,这若是搁大草原里头,随便哪个女人都比你劲大。”战青城躺在床上,忆起先前征战沙场的那些日子,一时无限惆怅。 如今才知道,什么叫梦回八角连营哪,而时不我与,往事到底也只能用来缅怀了。 苏凤锦坐在床边晃着腿,哼唧道:“那你快些好起来再教我。” 战青城躺在床上,抵御着晕眩感,依稀里瞧见窗外头的夕阳投进屋子里,朝苏凤锦温声笑道:“院子外头的桃花可开了?” “没太在意,我现在就去瞧瞧,若是开了,给你折两枝进来。”苏凤锦拂了拂衣袍,也不敢去抱那个小矮几,推了门走了出去,外头的院墙角落里桃花已经结了个小小的花苞,只是却还没有开花,如今这般挂在枝头上,倒也有闹春的意思了。 忆秋帮着了收拾了厨房,朝苏凤锦道:“他身上的都不过是皮外伤,且躺几日上些药也就好了,你这手可万不能再瞎折腾,重活粗活的,交给挽珠与浣纱去做就是了,对了,芳姨与春芽的事儿,我寻着些眉目了,她们如今在宫里头当差,待过几日我同状元爷一道去向今上讨这两个人回状元府,想来应该无甚大碍。”毕竟状元爷也是个不要脸的。 苏凤锦心下欢喜不已:“太好了,可听说她们在宫里过的好不好?我常听着那小话本里头说宫里是个极可怕的去处。” 忆秋将苏凤锦推进了屋子里:“春芽虽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在皇宫那样的地方,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不过如今倒变了不少,芳姨么,又上了年纪,为人处事颇为老道圆滑,所以混的倒还不错,如今芳姨常帮衬着春芽,倒也不打紧了。” 苏凤锦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能将她们带出来,那就太好了。” 忆秋端了小矮桌子出门,回头朝苏凤锦笑道:“你可记得给他上药,那药涂你手上也是有好处的,状元府里头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苏凤锦瞧着那搁在床边案几上的大药罐子,眼眶又开始发红:“这样大的一个药罐子,你这伤很重是不是?我当时分明还记得你身上有好几处伤……” 战青城朝苏凤锦笑着摆了摆手:“无妨。” 挽珠打外头进来,身后跟了个大摇大摆的柳客舍,柳客舍身后是捧着一堆补品与伤药的老汉。 人未至,声音便朗朗的传了过来:“哎呦,听说这征战沙场英勇无敌的将军被一个文官打得下不了床,所以特来瞧瞧,哦对了,听闻那文官还是你现任妻子前夫?啧啧,这倒有意思了。” 第258章 幸灾乐祸却也是一臂之力 苏凤锦瞧着他阴沉得风雨欲来的脸兀自觉得,若非战青城如今失血过多又不好动弹,依着这战青城的脾气,定日要将这柳客舍给扔出去的。 长安城的初春历来是乍暖还寒的,因着到了冻桃花的日子,外头的寒风又夹带了一丝丝微弱的飘雪,整个温度瞬间便降了下来,那冬季已经收了大半的衣袍与碳火,如今尽数又搬了出来,好似秋末冬初似的,寒冽却又隐约里犹见一星半点点的春意。 柳客舍笑盈盈的扯了把椅子坐下,打量着战青城,继续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赵府那天罗地网的,你单枪匹马也敢往里头闯,丫头,你倒是嫁了个不错的良家妇男。” 苏凤锦乍被称一声丫头,有些傻眼:“啊,是,是吧。” 战青城杀气腾腾的凝着他:“柳色新,你想被打出云绣坊吗!” 柳客舍笑嘻嘻的瞧着他,那俊美的脸上极是欠揍:“便是你想揍我,如今你也奈我不得。” 战青城冷笑:“浣纱,将他丢出去。” 浣纱打外头出来,面无表情的来到柳客舍的跟前,一伸手便将人扛了起来,动作潇洒的走了出去,苏凤锦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接着便是关大门的声音,任是那柳客舍在外头挠破了门,浣纱也没有什么反应。 苏凤锦替战青城掖了掖被子:“你再睡会儿,我去瞧瞧忆秋那儿可有什么帮忙的。” 战青城扣着她的手腕直皱眉:“她无须你去帮忙,你只管呆在我身边就是,若是闲着,给我念一念小话本。” 苏凤锦只得寻了个旁的借口:“我在书房里头还写了一首小诗,这会儿忘记了,我去瞧瞧去。” 战青城不放手:“就在这儿陪碰上我。” “好。”苏凤锦抵不过他的固执,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床旁的软塌上,摸出了小话本来。 念的还是《画瓷》一文里头的,故事却已经念到了结尾处:“我混杂在其中,穿着青灰的僧袍与草鞋,抛弃浮世中所有的一切,才能得到安宁。我一点点抛弃身后那座皇宫,抛弃我的亲人,也抛弃这万里江山…” 苏凤锦顿了顿:“小话本里头伤心欲绝的人最后都去当了和尚么?” 战青城垂眸瞧着苏凤锦覆着白纱的指,淡道:“他心中的至宝生生折毁,最后连着女人与孩子一道送离了那个地方,又怎会再眷恋凡世情缘。” 苏凤锦瞧了瞧书本里头的字,又看看战青城,郑重其誓:“哪日你若是也负了我,那我便也出家去,去做个道姑,漂泊在外四海为家。” 战青城哭笑不得:“那我便做道长,寻了你一道双修。” 苏凤锦瞧着他似笑非知的眼,心口小鹿乱撞:“咳,这书下文说了,这位当了和尚的皇帝后来在门外抱了个婴儿,这婴儿想来就是那位被谴出宫外的外族宠妃生下的了。唔,若真是这样,至少还有个孩子,倒也是不错的。” 窗外头的灰得一望无际,偶尔有几只冻得瑟瑟的燕子飞过去,苏凤锦想着,这些燕子回来得可真有些不是时候,如今未到暖春呢,若是要真的春回万物,想来还要再过个几日,等这阳春白雪化了,冻开了桃花,方能算得上功德圆满。 屋子里头的碳火散发着明暖的温度,战青城握着苏凤锦的手腕,细细听她说着旁的故事,这故事,倒也听了不下十遍了,苏凤锦却依旧讲得津津有味儿,说到底也无非就是梁祝罢了,世人皆知情深,却难得情深的一段情缘往事。 挽珠在外头收拾着那些物件儿,忆秋熬着汤,浣纱在院子里头抱着剑,目光森寒凝着欲爬墙而入的柳客舍。 后来不知怎的,浣纱便开始躲着柳客舍了。 直到下午,苏凤锦也没有瞧见浣纱,挽珠端了膳食进屋,笑得花枝乱颤:“小姐,你是不知道,那柳客舍原是要进来的,可是浣纱不准,所以柳公子情急之下就亲了浣纱,浣纱将他打了一顿便走了。” 苏凤锦扫了眼柳客舍这鼻青脸肿的小白脸,捧着碗默默喝了一碗汤,这才道:“浣纱是个好姑娘。” 战青城捏着勺子的手抖了抖,若是她知道浣纱杀人不眨眼,在战场上曾千里救主将,不知还会不会说她是一个好姑娘,嗯,若论大体,浣纱倒也确实称得上一个好字了,只是若同这明眸善睐的姑娘家挂上勾,倒小衬了浣纱了。 挽珠搭腔:“小姐,这男女授授不亲啊,柳公子竟然敢亲浣纱,真真是……那浣纱日后还怎么嫁人呐。” 柳客舍笑盈盈道:“浣纱?她竟叫浣纱么?这名字可真好听。” 苏凤锦吹着碗面的热气,听得战青城道:“你喜欢?” 柳客舍捧着碗点了点头:“是个独特的姑娘,自然喜欢。” “喜欢就去追,若敢负她,日后你就称浣纱一声妹妹。” 这话听得柳客舍双腿一紧,他可不要同浣纱姐妹相称,他还是堂堂正正的当他的男人吧。 “不敢不敢,她那样的性子,我可打不过。”柳客舍虽在江湖呆得久了,身上却没有什么江湖气,只是瞧着纨绔得很,像个十足十的公子哥。 战青城搁了碗,朝柳客舍伸手,柳客舍忙端了茶盏递上去:“你可知她在哪里?如今小半个长安城我都寻了一遍,也不见她的影子。” 战青城漱了口,淡道:“伺候我三日,我便撮合你与浣纱,如果何?” 柳客舍面色微青:“你让本皇……本公子伺候你?你身旁不是有妻吗,我一个大男人来凑什么热闹,再者说了,先前若不是我得了消息,差人潜入赵府里助你一臂之力,你还能竖着出来?做人可得凭良心。” 战青城搁了茶盏,抬头看他:“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心?” 柳客舍怕他没听清,刻意重复了一遍:“做得人凭良心,良心!!” 战青城慢吞吞的扯了被子盖了盖:“没听说过。” “你!你好歹也当过将军,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带兵打仗的,唉,不是,你说你这性子怎么这样……”柳客舍没想到战青城竟这般不要脸,实在大跌眼镜,可偏偏他便不是将军了,柳客舍也不能耐他如何。 战青城她懒洋洋的躺着,掀了掀眼皮:“我着实重了些,锦儿一个妇人力气小。” 柳客舍气道:“本公子历来养尊处优的,哪里有多余的力气来照顾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看在你我一场恩情的份上,你就不能……” 战青城冷笑:“恩情?我身上这八去箭袖,三支穿云箭,难道不是你的人下的手?”这是恩情还是落井下石?分明就是趁乱再给战青城补两下。 柳客舍背后微寒,不大自在的咳了两声:“这……这不是夜黑风高不曾注意到吗,昨儿的夜色你也知晓,大家原也是尽心尽力的了不是,好在最后跑得快,若是被丞相抓去,只怕这个事儿可就麻烦了。” 战青城同柳客舍原是有些个过节的,那会儿柳客舍为着避开南晋那所谓的北晋余孽皇党,故意男扮了女装,谁料被战青城给抓了个现行,当众将他的衣服几枪给挑没了,从此这柳客舍的名声就狼藉在外,丢脸丢回了姥姥家,后来柳客舍在一票江湖好友的帮助下终于得已逃脱,所幸这件事情战青城未曾报上去,所以柳客舍也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小命。 他抹了一把冷汗,在战青城逼视的目光下心虚得厉害:“我左不过就是仇当日之仇罢了,我照顾你三日也不是不可,不地,你得让老汉也一道过来,他办事可比我在行多了。” “如此甚好。”战青城懒洋洋的往里头挤了挤。 “夜色不早了,你就随便寻个房间凑和一晚,明日开始。”战青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苏凤锦躺过去。 柳客舍转身退了出去,还顺手替这二人将门一并关上了。 苏凤锦和了里衣躺在被窝里,瞧着战青城苍白的神色,抿了抿唇,这一晚上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 战青城瞧蜷在怀里的人,伸了手轻刮着她的脸:“睡吧。” 苏凤锦抬起自个的手细细瞧着,有些茫然:“我这手要什么时候才好?” 如今也就一点拿筷子的力气,旁的苏凤锦是拿不动的,她写了一纸无名状,可是那无名状到头来还是没有传出去。 “按时喝药定会好的很快。”战青城心里默默的将魏兰馨的这笔帐也记了下来。 昂长的夜色里,一人冒着风雪打丞相府后门悄悄出去,摸索着小巷一路跑去了红袖坊,她披着一件素白的披风,悄悄的进了红袖坊的后门,上了五楼,却见五楼亮着一盏灯,那窗子大开着,冷冽的风夹着细雪飘进屋子里,坐在窗边的人却似乎并不觉得冷。 来人正是丞相府的叶知秋,曾经这红袖坊里头的雨烟。 而那坐在窗边拎着折子的,正是二皇子,顾景华。 雨烟近前去,伸手关了窗,温声道:“这样大的风,殿下当心着凉。” 顾景华见了她,面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雨烟扑进他的怀里,眸子凝着几分隐约的媚色:“殿下又来这里做什么?” 顾景华将她扯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若是被叶丞相知道你来寻我,你可知咱们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雨烟,你是我救下来的,你的命硬是我的。” 第259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雨烟垂眸,瞧着顾华腰间的那个荷包,眸中带泪:“殿下,我就只是一颗棋子吗?” 顾景华面色微凝:“我将来要成大业,岂能有软肋!雨烟,你只管放心就是,他是我若是称帝,我定会娶你回来,到时候我们便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可以如今现在这般……” 雨烟倚在他的怀里,轻抚着顾景华的面容,娇笑道:“你若心里当真有我,为什么不愿碰我?先前你总说我年岁尚小,可是如今我已经十六了,殿下,你也说了,我是你的人……” 顾景华猛的起身凝着雨烟:“你喝酒了?” 雨烟坐在软塌上,姿态越发撩人:“这红袖坊里头的霜花醉我还是能喝几杯的。” 顾景华凝着她这一副昏昏欲醉的架势,有些头疼:“雨烟,你与七弟的大婚时辰已经定下了。” 雨烟坐在软塌上蜷缩着,于暖黄的灯盏之下透着隐约的桃花色,那艳丽倾城的面容已显妩媚:“是吗?原都是兄长与今上定的。”想来那桩事,二皇子也推了一把。 顾景华凝着这娇弱的小人儿,叹了叹气:“雨烟,于我而言,你是很重要的,你莫要做傻事。” 雨烟站起身,扑进顾景华的怀里,伸了手去解他的衣:“殿下,我只想成为你的人。” 顾景华端了桌面上冷却的茶盏朝着雨烟的脸上泼去,雨烟退了一步,瞧着顾景华,眸底透着失落:“我原也不求什么海誓山盟……” 顾景华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茶水,温声道:“雨烟,你历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不过是喝醉了,我差人送你回去。” 那窗未关紧,被冷冽的风拂开,寒意铺天盖地的卷了进来,雨烟冻得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不少:“殿下。是雨烟失礼。” 顾景华摆了摆手:“回去吧。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子。” “是。”雨烟垂眸,朝顾景华福了福身,转身走出了这诺大的五楼。 顾景华躺回软塌上,维持着雨烟从未来过的姿势,冷冽的风呼呼的灌进来,整个房间便只剩下了寒意在肆意。 只是那个位置终究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尽显眼前,风习习云青青,顾景华凝着那抹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夜里。 一夜细雪之后的长安城又被覆上了一层白色,那白色衬了云绣坊里头的白墙,显得越发苍白。 柳客舍真真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战青城,但凡是苏凤锦要做的,他便抢着做,苏凤锦一时倒弄不懂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忆秋百忙之中赶了个大早来了云绣坊,低声道:“苏姐姐,过几日春暖的时候便是春猎,今上特请了滇南候来长安,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那旨意昨儿晚上连夜差人去送了,我瞧着,莫不是要出大事?” 苏凤锦偷扫了眼正在上药的战青城,悄挽着忆秋的手出了里屋:“滇南候?那不是……” “就是战青城的舅舅,论起来,你也得跟着唤一声舅舅的,滇南候已经好几年不曾回过长安了,如今这么突然的将人叫回来春猎,不知会不会有旁的事。”忆秋一直呆在宋仁义的身旁,这样的消息她是最清楚的。 “你说到时候滇南候会不会将战青城带回去?想来也是,如今他虽不是战府将军了,可是到底还有个滇南候府在,他这么见天的伤成这个样子,想来滇南那边也该有消息了。”忆秋坐在亭子里头,替苏凤锦理着绣线。 苏凤锦原也是这么想的,她瞧着自个的手,轻声道:“若是他当真要走,那便走好了,在滇南候府,总比同我这个无甚北景的呆在一处要好一些的。” 忆秋听着直皱眉:“你怎的这般大方。” 苏凤锦垂眸,瞧着自个的手,缄默不语。 原也不是她大方,只是她到底是不能拖累战青城的,她要当一个贤妻的。 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挽珠奔去开了门,却见魏兰馨站在门口:“魏小姐可有事?我家小姐如今不方便见客。” 魏兰馨拂开挽珠,径自走进云绣坊,四处打量了一番,轻笑道:“这云绣坊虽瞧着春意盎然的,却到底小了些,我是承了滇南候的人情,特来将青城哥哥接回魏府休养。” 忆秋悄扯了扯苏凤锦的衣袖子,低声喃道:“完了,这魏兰馨先前嫁入战府便颇得那滇南候一家的喜爱,如今你怕是又要被欺负了。” 苏凤锦起身,朝魏兰馨道:“他就在里面,要走要留,你问他便是。” 魏兰馨倒是意外,苏凤锦竟这样好说话,于是也换得温婉贤德的模样近前来:“凤锦,你我原也都在一个战府里头呆过,青城哥哥的性子,想来你是再熟悉不过的,你若是不愿意放这个手,只怕他也不愿意与我一道回去,只要他入我魏府,再联合诸位好友与滇南候,定可以重得圣恩,恢复战府往日的荣耀,此事,还望你细细想一想。” 苏凤锦若是平日里听着这话,她是不会信的,可是昨儿个她问过战青城了,他到底是舍不下战场的风沙,舍不下这朝堂里的繁华烟云。 她既不想自己挡了他的仕途,又不愿战青城这么走了。 魏兰馨扫了眼忆秋,轻笑道:“我说的可有错?忆秋妹妹不妨也来讲一讲。” 忆秋扫了她两眼,冷笑道:“我劝某些人一句,这男人待你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可别热脸再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那七年可都没有碰过某人,如今却还要送上门去,真真是蠢到家了,你父母生了你,可不是让你去被别的男人糟践的。” 魏兰馨面色一阵青白:“凤锦,难不成你要误了青城哥哥这一辈子不成?若非是因着你那日替如玉代嫁,战府怎会休你,后来也不至于今上如此动怒,你当真以为那件事情同你没有干系?如玉已经死了,如今这世间便只有你一个人生得与如玉一般了,到底是谁热脸贴冷屁股,是谁送上门去赶着被男人糟践,凤锦,你可要想清楚些才好。” 苏凤锦被她堵得说不出说话,她退了两步,嗓音有些暗哑:“你喜欢他是你的事,何必同我说什么……” 魏兰馨抬起苏凤锦的脸,笑盈盈道:“瞧啊,这脸分明生得小家碧玉的,可是媚人的手段却是一等一的厉害,若不是这张脸,你以为青城哥哥会同你在一处?呵,他不过是聊寄相思在你这张脸上罢了,如今你若耽误了他的大业,只怕到时候你万死都难辞其咎。” 一场寒风一日晴,大好的阳光透过隐约的竹子落在苏凤锦的身上,她却只觉得冷。、 忆秋拍开魏兰馨的手,将苏凤锦护在身后:“魏小姐,你不是早被他休了么?如今又来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奉了淮南候的意思,接青城哥可去魏府里头休养了。”魏兰馨傲气的凝着苏凤锦。 战青城在里屋,隐约里听着这些声音,听了半响却不见苏凤锦有所回复,一时着急,便让柳客舍扶了他出去。 苏凤锦站在忆秋的身后,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虽不再低魏兰馨一等,可是到底还是隐约里透了些不安。 魏兰馨见战青城来了,忙迎了过去:“青城哥哥,再过几日滇南候便要过来了,你瞧你这一身的伤,快随我入魏府吧。” 战青城面无表情的拂开魏兰馨,近前近掐着苏凤锦的下巴挑了挑眉:“哑巴了?先前骂我的本事哪里去了?嗯?” 苏凤锦抿了抿唇,拂开他的手:“你怎么下床了?” 战青城掐了掐苏凤锦的脸:“不下床,等着你被别人欺负?别人都欺到你门上来了,要来同你抢男人了,你怎的还这般容忍?若是打不赢,只管唤浣纱丢出去就是。” 魏兰馨面色青白相交,柳客舍一听浣纱的名字四处张望:“浣纱在哪?我怎么没瞧见?她今目回来了??” 苏凤锦倚在战青城的身旁,笑道:“左右她也抢不走你,由着她好了。”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么自信?方才可还被旁人欺负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凤锦扫了眼恨不能扯碎帕子的魏兰馨,拔弄着战青城腰间的荷包:“原也不是自信,她若是能抢走你,先前早就抢走了,你又不是什么爱幕虚荣的人。” 战青城望向魏兰馨:“我家锦儿说的,你可听见?” 魏兰馨咬了咬牙:“青城哥哥,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没了我魏家的帮衬,你便要当一辈子的庶民了!滇南候府,呵,滇南候府自身都难保了。” 苏凤锦心口猛的一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兰届抱着手臂笑盈盈道:“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我爹爹昨儿个说了,滇南候府被一旨秘信状告,与余孽勾结意图谋反,那伏令司的人在滇南候府里头搜出了成屋成屋的金银珠宝,呵,连龙袍都有呢,如今虽说是让滇南候回长安陪着春猎,实则不过是想将他请到长安来,再慢慢磨刀罢了。” 战青城面色微凝,握着苏凤锦的手缓缓的松了:“滇南候府怎么可能……” 魏兰馨扶了扶簪子,面目温婉:“战府也不可能,可是伏令司却偏偏将这帽子扣了上来,青城哥哥,你若愿意同我魏府站在一处,那么无论如何,我魏府都会想尽法子保下滇南候府的。再说了,你我原也是夫妻……” 第260章 半面妆 战青城搂了苏凤锦轻笑:“魏小姐可别说错了话,我与锦儿才是夫妻,至于前尘往事,便是提及也无甚意义。” 魏兰馨咬了咬牙,沉声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棠之的下落吗?” 战青城面色微凝:“那是她的自由,她想回来自会回来。” “青城哥哥,谁说我们没有关系,你难道忘记了我们那一夜了吗?如今我已有了身孕,你也是孩子的爹了,你却要放弃我们母子吗?哦对了,这朱砂烙,原也不过是红墨渍轻点的罢了,擦一擦也就掉了。”她将那烙印露了出来,伸了手沾了些茶水一擦那印子便去了个干净。 忆秋也有些傻眼了:“你……你这,几个月了?” 魏兰馨垂眸,摸了摸肚子眸子里尽是慈爱:“一个月多了,细细算起来,快两个月了。只是近来便已经开始吐得厉害,所以一直呆在魏府里,青城哥哥,你便是不爱我,你能不能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难道青城哥哥想让这孩子没有爹吗?” 战青城浑身一震,盯着魏兰馨的肚子,幽黑的眸子紧拧着,沉声道:“魏兰馨,不要装了!” 张纪全打外头进来,瞧见这杀气腾腾的院子吓了一跳:“唉呦,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老夫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凤锦丫头,过来我给你瞧瞧手。” 苏凤锦指尖轻颤,朝张纪全道:“张大人,可否……可否劳烦你替魏小姐号一号脉。” 张纪全扫了眼魏兰馨,冷哼了哼:“我此番来只为给你瞧手,旁的,明日再约。” 苏凤锦轻抓着张纪全的衣袖子,低声道:“兰馨说,她有了身孕了,张大人,可否求你一探究竟。” 身孕二字就像一个巨大的闷雷,在她的头顶炸响,仿佛随时都在准备着将苏凤锦炸得生不如死。 张纪全扫了眼魏兰馨:“伸手。” 魏兰馨如果实伸了手,张纪全摸了好一会儿的脉,惊道:“当真是喜脉!近两个月了。” 苏凤锦面色一白,猛的退了两步,战青城朝苏凤锦伸出手:“锦儿……” 苏凤锦转身跑出了云绣坊,战青城欲追过去,魏兰馨挡了一把:“青城哥哥,我腹中当真有了你的孩子了,你可高兴?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呢,她也会一并来长安的,青城哥哥,如今能救滇南候府的,就只有孩子的外公了。” 战青城拂开魏兰馨,满眼暗色:“魏兰馨,这世间的繁华权贵我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今日之事,你若敢骗我,他日我必杀尽你魏氏一族。” 魏兰馨心口猛的一颤:“我……你是说我骗你不成?连张大人都说有了,岂能有假!” 战青城拂开魏兰馨,跑出门去寻苏凤锦。 只是他寻遍了大半个长安城也没有找着她人。 晚间的时候战青城回了一趟小旧院,小旧院的桌子上放着一纸书信,那上头是一封休书,是战青城先前给她的,如今她终于在那上头签上了日期。 狼狗从外头晃了进来,蹭了蹭战青城。 战青城浑身带着伤,这么折腾了一晚上,又晕又累,他拍了拍黑虎,低声道:“你去找她吧,好生护着她,我过些日子再去寻她。” 黑虎的鼻子嗅觉极其灵敏,它闻了闻苏凤锦的衣物,转身跑出了院子。 战青城躺在里屋的床上,想着那些日子平静而温馨的日子叹了叹气,苏凤锦便这么不信他么。 战青城极累,他跑了一整天了,实在抽不出多余的力气去想什么了,便这般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长安城里头依旧一如果既往的繁华,只是那云绣坊却已经很久没有开了,忆秋、挽珠、浣纱见天的找遍了长安城也没有找着人。 战青城在魏府里呆了五六日了,魏兰馨近来孕吐得厉害,战青城也只是冷眼瞧着,思及那夜的事,他确实不曾碰过魏兰馨,却不知她这腹中的孩子打哪儿来的。 第七日,滇南候伙同老夫人来了长安城,齐齐出现在魏府。 战青城身上的伤也已经大好了,他到底是征战过的,身子恢复得很快,多吃些造血的东西也就恢复了过来。 老夫人牵着魏兰馨的手欢喜得不得了。 滇南候提了两坛子酒递给战青城一坛,两人坐在星空下对月饮酒。 “恭喜你,终于得了个磷子。”滇南候已经三十有五了,娶的是个足以当他女儿的姑娘,那姑娘如今年方十七,还曾当过小乞儿,这事儿在长安城里头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滇南候轻笑,凝着满眼的温情:“同喜同喜。如今姐姐可高兴了,生生年轻了十八岁。” 战青城捏着酒坛子,不置可否:“今上此番,怕是要将战家赶尽杀绝了。” 滇南候生得颇有风韵,言行举止间透着几分大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可惜了如今一个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盛世南晋。” 战青城拔弄着手中的酒坛子,拧眉低声道:“舅舅,若是舅妈总觉得你不爱她,你当如何?” 滇南候哭笑不得:“打她七岁开始我便在等她,如今等了十余年,她若真不信我,那便绑床上收拾收拾,收拾够了,她总会信。” 战青城灌了口酒:“以前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依稀里刻,你二十有七竟还未大婚,将外公外婆急得头发都白了。” 滇南候靠着背后的假山石子,瞧着极平和的一个人,眸子里却藏着极其锋利的光:“如今她们在九泉下也该瞑目了。” 战青城提着酒瓶子兀自想,若是他能早些遇着苏凤锦,府中便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只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终归是要受尽苦楚与欺负的。 “你将舅妈一个人放在滇南,倒也放心。” 滇南候曲着腿,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腿上,笑得满眼温脉:“滇南总比这儿好。这儿尔虞我诈的人太多了,她太过纯善。” 这舅舅与外甥聊得倒是欢,战青城远远的瞧见老夫人同魏兰馨一道过来,忽的想着,若是苏凤锦也有了孩子,母亲会不会这般待她? 滇南候蹭了蹭战青城的胳膊:“先前听说你在长安城里头同今上赐婚的那个打的火热?青城,这兰馨是个好孩子,一心一意的照顾着整个战府不说,如今又怀了你的孩子,你可要待她好些,若是再负了她,我可不饶你。” 战青城别过脸,凝着院墙角的那株桃花冷哼了哼:“她那表像,倒会迷惑人。” 滇南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过七八个月你可就要当爹了,怎的还这副表情。” 战青城拂开滇南候的手,打假山上跳了下来,浣纱从远处闪了个身,转身进了书房,战青城绕开魏兰馨走了另一条路去了书房。 书房里头浣纱朝战青城作揖:“爷,人已经查到了,她去了终南山的一间道观。” 战青城猛的想起苏凤锦说过的话,他若是敢辜负,她便是要去当道姑的。 “手可还好?”战青城在不知,她那么一双手,要如何照顾自己。 “奴婢已经吩咐了道观中的容知观,容知观亦是医术了得,定会照料着她的手。”浣纱叹了叹气,真不知这二人如何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战青城拧了拧眉:“呆在终南山也好,你去暗地里照顾着她,若是有什么需求需要的东西,你便都满足了她,切记,莫让旁人欺了她去。” 浣纱垂眸应下,犹豫道:“可要奴婢带些什么话去?”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不必了,好生盯着她莫要胡来就是,记着,但凡离她五步以内的男子,都要予以警告!” 浣纱细细想了想,这道观里头尽是些女子,除了陪女香客去上香的,想来也没有几个男子,这个任务倒也轻松:“是,属下这就去。” 浣纱转身欲走,那外头飞来一只信鸽,原是浣纱养来传递消息的。 她接了那信鸽打开一看,面色微僵:“爷,知观传信过来,她带着黑虎留书出走了!” 战青城面色一僵,扯了那信纸瞪了几眼,却见上头的字没有错,猛的退了一步:“走了……她定是知道你在跟着她,待你回来了之后才走的!她就这么不信任我!” 浣纱悄扫了眼面目阴沉的战青城,犹豫着道:“奴婢是怕她会有危险,她手又不好,身旁跟了只那样大的狼狗,若在山中遇着什么野兽,再不然,在那旁人的地盘上被欺负了,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战青城扯了件披风便好跑了出去,浣纱忙跟了上去:“爷,明儿就是春猎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战青城翻身上马,扫了眼浣纱:“寻人。” 战青城连春猎也顾不得了,冲到马厩里拖出他那匹战马便冲出了魏府。 海棠急急忙忙跑去大厅里头,慌慌张张道:“不不不,不好了!!爷他……他骑马跑了。” 老夫人扶着魏兰馨,一头发已经显得斑驳了,这么来来回回的在长安城与滇南之间穿梭,让她变得很疲惫:“跑了?如今长安城城门紧闭,便是要逃,他也跑不出这长安城,兰馨你自放宽了心,想来是有什么旁的紧急事,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先下去歇息。” 滇南候朝魏兰馨扬了扬拳头,温声道:“那小子若是敢负你,舅舅便替你揍他,快去歇息,我去将那小子寻回来。” 第261章 半路相逢 待滇南候去那长安城门口一问方知,战青城已经出了城了,以战青城的本事,要出城亦是轻而易举的。 滇南候一时有些无奈,寻不得人回去也不好交差,便吩咐了城门守卫去传话,自个儿也跟着出了长安城。 战青城一路朝着终南山跑,算一算时辰,打这儿到终南山有两三日的路程,算上浣纱回来的时辰以及战青青城过去的时辰,估摸着要折腾好几天了。 只是跑到了一半,战青城又觉得,依着苏凤锦的性子,应当不会走远,于是顺着心意去了北枫林,北枫林那头的乱葬岗上埋着她娘,想来苏凤锦也极有可能在那儿才是。 可这滇南候就惨了,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跑,别说是战青城的影子了,马蹄印都没瞧见了。 战青城就着月色去的北枫林,远远的便听见了北枫林那头有狼嚎,这声音战青城是极熟悉的,那是黑虎的叫声! 待战青城去的时候便见苏凤锦靠在她娘亲的墓碑前,身上穿着浅素色的道袍,手里头还半挽着一柄拂尘,整个人半昏半醒的,黑虎站在苏凤锦的身旁急得直打转,见战青城策马来了,忙奔了过去。 战青城奔到苏凤锦的身旁,探了探她的额头,心口一跳:“怎么发烧了!” 苏凤锦朦胧的睁开眼,见了战青城,还以为是在做梦:“我不走了,你也……你也不要走,好不好?” 战青城将她抱上了马,紧紧的将人护在怀里,低声道:“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去。” 长安城的守了见战青城又回来了,还抱了个人,一时有些不解。 战青城直接将苏凤锦带去了张府,张纪全三更半夜的被拖了起来,见是苏凤锦,气哼哼道:“你小子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战青城面色阴沉沉的:“我哪敢。” “那魏小姐的身孕颇有些古怪,脉像时隐时现,嘶,瞧着,也不像两个月的,倒像是被人以药篡改了脉像。若是要细细查探,还须她来张府一趟才好。”张纪全摸了摸苏凤锦的额头,吓了一跳:“怎的烫 成这个样子。” 战青城摇了摇头:“想是这几日夜里凉,她打终南山一路回长安城受了些寒。” 张纪全扔了他一坛酒:“沾了酒给她搓身子,多搓几个时辰烧定会退一些,我差田七去熬药了,一会儿醒过来喂给她,另外,她这手恢复了近七成了,也亏得终南山的那位师兄了。” 终南山的知观是张纪全的师兄,医术一流却从来不显于世,对于那位知观来说,比起救人,却更喜欢见大道轮回,因此,自誉超脱凡尘的知观便不会去理会那些俗事,道是若他插了手,便坏了这些凡人的轮回,一时被传得神乎其神,只是因着他这见死不救的态度,时日也久也就不再理会他了,只当他是个空有其言的庸医。 战青城解了苏凤锦的纱布,取了些酒倒在手心里,替苏凤锦搓着,张纪全转身出了里屋,伸了个懒腰,眸色幽暗的飘回了屋子里,继续补觉。 苏凤锦烧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战青城守了她一夜,直到天色初明,她身上的烧才堪堪退去。 战青城见她醒了,挑了挑眉,掐着她的脸冷斥:“你胆子倒是不小,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跑,一跑便跑了七八日还带着一身的病回来!” 苏凤锦垂眸,瞧着手上的纱布,琢磨着如何同战青城开口。 战青城却将人翻了过来,扯开裤子叭叭就是两巴掌:“还敢离家出走了,谁给你的胆子!” 苏凤锦长这么大,头一次被打屁股,还是被一个男人打,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你同我说的话原都是假的,我作什么还要呆在那里?你如今既然去了魏府了,还来寻我干嘛。” 战青城朝着她屁股又是两巴掌:“你就这么不信我?” 苏凤锦扒在战青城的腿上,挣扎着要起身:“你混帐,你孩子都有了,你还要骗我!” 战青城啪啪又是两下:“我说了会解释,你跑什么跑?这七日若非我差了黑虎与浣纱跟着你,你知不知道你……” 苏凤锦扒在战青城的腿上,委屈得很:“我又没跑远,终南山离这儿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 战青城这手抖了抖,突然就下不去手了:“那你又折回来了做什么?” 苏凤锦委屈兮兮道:“我觉得那兰馨不是个好人,你若是同她在一起才是瞎了眼了,所以我要趁着你还没瞎眼的时候把你再抢回来。但是我入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我又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去了我娘亲那儿……” 战青城叹了叹气:“我确实没有碰过她,张纪全先前也说了,那魏兰馨的脉 像来得古怪,许是她吃了什么东西,所以才造出了那么个脉像。” 苏凤锦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我家世不比魏兰馨……” 战青城默了默,若是将苏凤锦的身份抖出来,再加以辅佐,莫说是魏兰馨了,这世间怕是没有几个人见了苏凤锦不必行礼的,苏凤锦身份与辈份在这长安城里头也是极高的。 “如今我也没有家世,咱们倒是绝配。”战青城伸手将她的裤子提上,顺手吃了一把豆腐。 苏凤锦哼哼道:“我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你都住进魏府里了!” 战青城拔弄着她的发,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权宜之计罢了。” 苏凤锦打他怀里爬了起来,晃了晃双手,眸色明亮:“知观说我这伤好了七成了呢,再过几个月就能绣花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银钱回来了。”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以后可信我?” 苏凤锦缩了缩脖子,面色涨得通红:“信。” 战青城替她扯了扯被子:“下次若再敢乱跑,定打断你的腿,将你检在腰带上。” 苏凤锦咳了几声,嗓音撕哑:“那,魏府那边怎么办。”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额头:“请的是滇南候,又不是我战青城,我去凑什么热闹。” 苏凤锦窝在被子里头,瞧了眼四周,悄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我想回小旧院里睡。” 战青城便将她又扶了起来,替她系了披风,将她背着出了张府。 苏凤锦扒在他宽阔的背后,她圈着战青城的脖子,低声道:“你想不想再当大将军?” 战青城脚步微顿,默了一会儿,淡道:“一个连家人都护不了的大将军?不当也罢。” 苏凤锦虽醒着,头还是晕乎乎的,她靠在战青城的肩膀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战青城背着她打秦淮河一路走去了西城区的小旧院,黑虎见门被推开,起身迎了上去。苏凤锦睡得很熟,却也到底被黑虎那两声给吵醒了。 这院子里头的鸡栏里推了些菜叶,小鸡仔仔长大了不少,那院子里头的菜也不再冒个小芽儿出来了,如今长得亭亭玉立,萝卜是个萝卜样儿,葱花是个葱花的样儿了。 战青城推开门发,将搁在里屋的椅子上,换了一床被子才将苏凤锦塞进被子里。 苏凤锦盯着屋顶上那个几个新结出来的蜘蛛网眨了眨眼,战青城捂了她的眼,温声道:“晚些挽珠与浣纱会过来,你在这儿好生呆着,过几日我便回来。” 苏凤锦忙扯着他的衣袖子:“你要去哪里?” “去讨债!你放心,赵府的帐,魏府的帐,我都会讨回来。”战青城眸底划过一抹暗沉沉的杀气。 苏凤锦忙扒着他的手,沉声道:“要不然,算了吧,若是你再卷进去,许会平添许多麻烦的。” 战青城坐回床上,揉了揉她的发,忽的问她:“你觉得二皇子好些,还是七皇子好些?” 苏凤锦依稀里是见过二皇子的,那时候苏凤锦悄悄入宫见皇帝来着,草草看过一眼:“二皇子我见过一面,虽生得好看,但眉宇间总觉得藏着什么。七皇子同忆秋的关系极好,也帮过我们许多次……你怎么问这个?” 战青城轻捉着她的手,同她的手慢慢十指相扣:“没什么。” 忆秋从外头跑了过来,见了黑虎,吓得一声尖叫,黑虎绕着忆秋走了两圈,闻着忆秋身上有苏凤锦的气息,也就又走回了亭子里头扒着,盯着那扇门,这眼神狼似的,杀气腾腾,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 “苏姐姐,你在里面吗?我方才见战青城背着个人过来,琢磨着也当是你,你家这狗太凶了,你在里面吗?” 柳客舍站在门口,贼兮兮道:“忆秋姑娘,你既然进去了,不妨带我一道进去。” 忆秋站 在院子里,一步也不敢走,扫了眼柳客舍,有些傻眼:“你……你不是……你怎么敢在此。” 柳客舍笑嘻嘻道:“我如今可是南晋的老百姓了,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七皇子拎着一份大红的喜帖喜滋滋的跑了来,结果撞见了忆秋,笑得越发热烈:“忆秋,你在这儿正好,我同秋儿三日后大婚了,听闻战兄回来了,特来送一份喜贴,这两份你收着,一份是你的,一份是你家状元爷的。” 忆秋接了那滚烫的喜帖,嗯了一声:“恭喜你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七皇子打了鸡血似的手舞足蹈:“是啊,如今好不容易才终于要娶她了!我母后也说了,若是早知是她,当初直接为我赐婚了,也不必等到现在了,如今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你呢?什么时候轮到我喝你的喜酒?” 第262章 满院喜色半抹愁 忆秋笑意浅了些许:“是吗?那便真真是有缘了。不过,我家状元爷怎说也曾是那叶小姐的未婚夫,你当着我的面儿这般得意,就不怕我告诉我家状元爷?” 七皇子顾烨愣了一愣,挠了挠脖子:“我……我一时没注意。” 忆秋笑嘻嘻的晃了晃手里头的请贴:“这贴子我自会送到,你放宽心就是。” “啊,那有劳了,我就不进去了,还要去赵府送贴子呢。”这有头有脸的府坻想来都快被顾烨给跑全了,忆秋凝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笑得黯淡,她同状元爷,原都是一样的。 柳客舍朝忆秋晃了晃手:“我说,你这一副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模样,是几个意思?” 忆秋拍开他的手,转身入了里屋。 苏凤锦蜷在被子里头,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窗外头的光线极是明亮,投进来升腾着床边的那盏小香炉子。 柳客舍一个大男人,不好进里屋,便坐在外头喝茶,战青城打屋里头出来,坐在主位,眸色幽暗:“你可知那揭发滇南府的无名状是谁投的?” 柳客舍懒洋洋的翘着二郎腿,笑嘻嘻道:“战兄说笑了,我不过是这长安城里头的一个平民百姓,哪里知道那官场里头的尔虞我诈?嗯,平日里你出去的时候给你翻翻菜地养养鸡倒还不错。” 战青城眸色微眯了眯,官场,如此说来,便是背后有人在使绊子了。 柳客舍挑了挑眉,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诶,浣纱在哪儿呢?她可躲了我足七八日了,如今我是连她面儿都见不着,她左不过就是当了你战府死士头子,怎的还这般难找。” 柳客舍瞧着吊儿郎当的,可是若是较起真来,却比他那个太子哥哥还要厉害,或许,若是那年不曾发生那样的事儿,或许如今的北晋还有几分希望,而如今,这份希望是生生被北晋的先帝自己给毁去的。 “在云绣坊。”战青城起身理了理衣袍,走了出去。 柳客舍跟了出去就瞧见战青城在摘菜,他对洗碗的战青城已经是百毒不侵了,更何况如今只是摘个菜! “唉,我们那池塘里近来初春,鱼苗多了,如今搁了些在你家池塘里养着,养大了也算你们的,到时候若是炖汤了,便多炖一条,算我一碗。”柳客舍拎着折扇,端得长身如玉面目秀白,俨然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儿。 战青城抬头扫了他一眼:“浣纱不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我?我哪样?”柳客舍捏着折扇,原是想风流一把,装个纨绔少年郎来着。 战青城将这倚着亭柱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弱、小白脸、不会干活,浣纱以前喜欢过一个人。” 柳客舍扫了眼自个儿,扔了那价值不扉的玉扇子:“不就是干个活,谁不会了,诶,她那样的冰块儿,真喜欢过一个人?” 想不到这男人也有八卦的时候,柳客舍硬是缠着战青城问了大半个时辰,战青城只说那人曾是他麾下一员副将,后来战死沙场,便将浣纱拢给了他,成了他的死士。 那屋子里头,忆秋替苏凤锦换着头上的白纱,轻声道:“如今事情越发乱了,凤锦,我特意去查了查那滇南候府,你猜这一次捅刀子的是谁?你一定猜不到,连我都细细看了好几遍证据,我才敢确认。” 苏凤锦咳了几声,那布从额头上滑了下来:“我先前原是想递上去来着,可写的不是滇南候府,而是赵府啊,莫不是谁知道了,快了我们一步?” “不可能,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知道,这一次捅刀子的正是保滇南候府的魏府,魏尚书可是只老狐狸,除些将战府给卖了还让战府给他数钱呢,凤锦,你可得防着点了,如今老夫人也呆在那魏府,只怕日子会越来越难过,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能送上门去被欺负。”忆秋最怕的就是魏兰馨再想个什么法子来折腾苏凤锦了。 苏凤锦缩在被子里,气息不稳:“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送上门去给她欺负。” 忆秋哼哼唧唧道:“有战青城在这儿,可就难说了,他再如何折腾,到底还是老夫人的骨肉,老夫人也不能拿自家亲儿子怎么着,所以哪日若是着急了,开刀的可就是你了。” 苏凤锦窝在被子里头咳了几声:“不会的,忆秋,你定要帮我留意着宫里头的动向,他虽说不再稀罕那些了,可是他到底是个将军,那原也该是他的。” 忆秋捂着苏凤锦的嘴,哆嗦道:“乖乖,这些话如今可不能乱说,那东西不是他的,是今上的,今上给他了,也未必是他的,这么说你可明白?今上若是给了又收回去,那还是今上的,这天下也是今上的,即便是战家打下来的,但是战家到底是在为顾家打天下。” 苏凤锦点了点头,忆秋搁了份请帖放在床边:“三日后便是七皇子迎娶叶丞相家大小姐作正妃的日子,今上定是会去的,苏姐姐,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七皇子大婚,你可高兴?”苏凤锦依稀里记得,那是一个深冬的午后,阳光还未跳出阴沉沉的云,大雪肆意着整个长安城,忆秋打那马车上下来,七皇子便站在挡风的位置,手里撑着一把伞同她一道来了东屋。那个时候苏凤锦仿佛就看见了这两个人遥远的未来,这两个人的性子是极相像的,她们若在一起,想来亦会格外的开心。 忆秋打开那请贴,笑道:“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七皇子等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已经寻得了,也是一桩大喜事,瞧这上头写的,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写得多好。得了,我也要回去备大婚的礼品了,这就走了,苏姐姐,你要好生照顾自个儿,前几日听闻那李均之的小妾又怀上了,瞧他下朝的时候都是春风满面的,真真是让人不痛快。” 苏凤锦垂眸,瞧着这烫得金红的喜贴笑道:“雨薇都已经放下了,你何苦再生这个气,万物皆是一场轮回,终有一日,李大人是会明白的。”只是那个时候,或许明白的就会太迟了。 忆秋把玩着手里头的喜贴,嗤笑道:“你是不知道,如今整个长安城都是张灯结彩的,这到底是丞相家的大小姐,又是御赐的大婚,排场闹得跟嫁公主似的,难不成今上还怕这叶丞相归隐山林不成,细说起来,苏姐姐你当年也是御赐的大婚,我那时虽还不识得你,却也听人提起过……” 苏凤锦别过脸去,瞧着那绣着海棠花的枕头:“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还理它做什么,该断的,理不理得清都是要断个干净的。”战府能不能再重新爬起来,还是一个未知数,其实只要战青城愿意,战府是爬得起来的,偏战青城如今态度不明。 忆秋这才察觉她说错了话:“大婚不大婚的,原也不打紧,战青城待你倒真是掏心掏肺的。你好生将养着,再有三日便是七皇子大婚了,你可要刻快些好起来。” 苏凤锦点了点头:“好。” 忆秋出了里屋,结果就瞧见这柳客舍同战青城两个大男人蹲在地上摘菜,一时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如今这男人都开始下厨了不成?再回头想想她家状元爷要是这么蹲在地上一边摘菜一边赶着这满院子跑的鸡啊狗的,忆秋抖了抖,简直夭寿了!就算有这么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她家状元爷,状元爷要请几个人摘菜溜狗还差不多。 柳客舍瞧着忆秋怪异的眼神忙起了身:“那个,本,本公子就是帮帮忙。许久不见,你到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忆秋抱着手臂冷笑:“是啊,打从今上登基之后就再没见过你,如今一见,身份真真是天壤之别,近年来不知柳公子这个庶民当得可还顺当。”那时候忆秋正跟在她家状元爷的身边,在这长安城里头混吃混喝的调戏各家妹子,顺便调戏了柳客舍的皇妹,如今细细想来,那位性子刚烈的公子如今也已经以身殉国了。 柳客舍脸色微青,颇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左不过就是些往事了,倒难为忆秋女侠还记得,这当了庶民了,自然得耕地种菜,要不然本公子早饿死了。” 忆秋斜倚着亭柱子,笑得眉不见眼:“我瞧着倒也未必,您这毛色养得,可真真是细皮嫩肉水灵灵的,这小日子想来地得也甚是滋润,唉对了,你身旁那位得力管家呢,今儿怎的不见他。” 柳客舍离开菜地,临去时还抓了两只逃出来小鸡仔仔扔进了鸡圈里头:“他去买菜去了,近来也不知是怎的,米价蹭蹭往上涨,若是再贵一些,我这个纨绔庶民可就要饿死了。” 战青城默默摘着菜,听着他们两在这儿瞎扯! 一个亡国皇子在这儿哭穷,他倒真给他那太子哥可长脸,好在这些年柳客舍也不曾同太子联系过,太子亦不知柳客舍还活着,这若是知道了,兄弟二人联个手,保不齐这长安城会不会换一番新天地。 忆秋逗弄着小黄狗儿,笑盈盈道:“我家如玉呆在这儿,倒是长了不少,如今不过才小半个月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柳客舍傻眼了:“如玉?你说这条狗叫如玉?那战兄见天念叨的那个如玉……就是一条狗?” 第263章 请苏凤锦去魏府 忆秋逗弄着这狗,点了点头:“它叫如玉,不过,是不是你这战兄成天惦记的,我可就不清楚了。” 战青城眸光刀子似的扫了眼忆秋:“闹够了就把它带走。” 忆秋瞧着这被战青城吓得打哆嗦的‘忆如玉’一时善心泛滥:“唉,你就算是不喜欢,你也不能这般待它啊,我瞧着同你这狼狗也是极搭的,要不凑一块儿也有个伴不是。” 战青城提着菜篮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凝着忆来,一字一句道:“在这个小院里,能住下,并且睡下的,只有我一个男人,可懂?” 忆秋抬着头僵了半响点了点头,懂……吧。 战青城提着菜蓝子进了厨房,忆秋抱着怀里一身泥泞的小土狗倒也不嫌弃,只狐疑的瞧着那坐在亭中的大狼狗喃喃道:“你养它还不如养‘忆如玉’它好歹同如玉有关啊,你也可以当成一个往事来回忆不来,唉你别这态度啊,要不然你……” 砰的一声那厨房的门便关了,里头传来一句悠悠的命令:“黑虎,逐客。” 黑虎猛的便站了起来,这半人高的家伙,怕是能轻而易举的将苏风锦给驼起来,顿时吓得忆秋同这小土狗哆哆嗦嗦的出了小旧院儿,这柳客舍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呦,忆秋女侠你不是自称天不怕地不怕,你也有今日。” 这笑声才落了一半儿,狼狗黑虎又瞪向柳客舍,柳客舍风一般的跑了出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黑虎来到门边,用嘴蹭着将门合上,它搬不了那门闩,于是便坐在门边守着。 战青城在小厨房里头做菜,那香味混了鸡汤一并飘了出来,馋得柳客舍扒在墙边直嚷嚷:“战兄,我观你同我极有缘,你看要不然咱们拜把子吧,我唤你一声大哥如何?这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我还能去你那儿蹭个饭顺便保护一下大嫂 什么的,你看大嫂不是见天的被人欺负嘛,到时候我就化成女装,陪在大嫂身旁,谁要是欺负她,我就替你揍……” 那小厨房的门忽的打开了,战青城悠悠的扫了他两眼,挑了挑眉:“说的不错,换套女装过来准备结拜。” 啊? 柳客舍完全就是说着顺口,如今听着战青城这么一应承,一时懵了,合着只要是对苏凤锦有利的,这货都只有一个字,好,可以,没问题! 柳客舍原也是个有节操的人,可闻着这越发浓烈的香味儿,整个人都是飘的,他匆匆回了小院儿,寻了半天没找着女装,便将老汉派出去找了,这老汉吧,他的称呼原就是老汉,年纪也已经到了老汉这年纪了,再这般折腾下去,怕是迟早要累死在柳客舍这个不成器的纨绔主子身上。 老汉一脸茫然的寻了好几套女装来,连着那首饰与鞋袜一应俱全尽数买了回来,买来的衣服多是些偏保守风的,广袖长裙小手帕,玉面鞋子衬罗袜,真真是样样俱到,连里头的肚兜都一并准备了好几个。 待那柳客舍将衣服拿进去换好了出来时,老汉傻眼了,自家这公子生得格外秀丽,若是搁男人堆里头,那便是典型的小白脸,可是这一番收拾,端看墨发衬珠花,秀眉桃花眼下高鼻子薄削唇,那喉结也不大明显,身形又削瘦得紧,那腰带一束,真真是不盈一握,加之这货刻意塞了两馒头,这身材修长均称的,不知比苏凤锦那豆芽菜要好了多少。 “公公公公……公子,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老汉话都结巴了,自家公了这般一捯饬,倒比女人还像个女人,可偏偏他是个男人啊,唉,家门不幸,这柳氏皇族竟出了这么一个……唉。 老汉只觉自家公子真真是……前途无亮,复国无望啊。 柳客舍颠颠的飘到了隔壁,隔壁已经备了祭品,苏凤换坐在软塌上,身上裹着件半大不小的小被子,这会儿见柳客舍打那门外头过来,一时有些傻眼:“这……这位美人可是走错了地方?” 柳客舍眼珠子微转:“我是来寻青城哥哥的,青城哥哥说今日要同我拜堂来着,呦,东西都准备好了?青城哥哥原是请了你来当这个证人么?” 苏凤锦气得手发抖:“拜堂?” 战青城扫了眼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又有些好奇苏凤锦的反应,便不作声。 那柳客舍这花楼女子的妩媚气场学了个十足十,当即攀上了战青城的肩膀,那唇离战青城的极近:“可不就是拜堂吗?前些日子我同青城哥哥还去月老庙求了签呢,道是上上签,乃天作之合呢。” 老汉原是过来一探究竟的,结果瞧见自家公子竟扒在战青城的身上,瞧着这背影还颇和谐,顿时两眼一翻,差点儿抽过去:“你你你你,你们这是……” 柳客舍扫了眼那扫兴的,继续装:“青城哥哥,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且先拜堂吧,拜完了,可就该洞房花烛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苏凤锦端了茶盏喝了两口,翘着二郎腿温声笑道:“可不是嘛,到时候我还可以把里间的床让出来给你们,嗯,对了,我这腹中的孩子可听不得什么不该听的,二位刻压抑一些才好。孩子爹,你说可是?” 战青城笑盈盈的瞧着苏凤锦,忽觉自个儿爱死了她这副模样。 柳客舍一拍手掌退开两步,笑盈盈道:“大嫂,日后若是旁人同你抢大哥,你可不就得将这架势拿出来,到时候胆敢同你抢的,统统一巴掌拍死,多痛快。” 苏凤锦面色微白:“你……你这声音怎么成男音了。” 柳客舍指了指门外头扶着门框缓劲的老汉:“我是你家隔壁的,他可以做证。” 老汉缓过劲儿才哆嗦着迈了进来,喃喃道:“爷,您可吓死老奴了,你说你要是断个袖,那这香火可就要断了啊!!您这一身打扮,这是……” 柳客舍面色微沉:“本公子做什么还用得着向你报备不成?没看见我男扮女装同大哥结拜日后好保护大嫂顺便蹭吃蹭喝吗?” 其实对于柳客舍来说,最重要的是后面那一句,蹭吃蹭喝,一想到以后就能明正言顺的来这儿吃饭逗黑虎溜小鸡了,柳客舍就觉得他与站在人生的巅峰只差了一个结拜! 老汉被柳客舍掐得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不作声了。 苏凤锦细细瞧了瞧柳客舍,端看他步步生莲仪态得体,步摇轻晃,那气度那韵味儿,真真是个姑娘家似的,最要紧的是,人家你也比苏凤锦的有看头,这般一比,苏凤锦忽的觉得,她竟连个男人都比不过,这脸一丢丢她娘亲那地府里头去了。 战青城同这柳客舍拜了三拜,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女装甚好,只是扮相可丑一些,莫抢了你大嫂的风头。” “大哥,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开饭?”柳客舍搓着手,心里暗自嚎啕,这生得好看也是种错了?头一次听说要人家自个儿收拾得丑一些的。 战青城默了默,将苏凤锦连着椅子一并抱到了亭子里头,补了一句:“还是别扮丑了,日后你与锦儿在一处,人家瞧上的定是你,如果此一来,我家锦儿,我倒也放心了。” 这无疑是给柳客舍又补了一刀,看在这一桌子饭菜的份上,柳客舍忍了! 老汉捂着心口,只觉得随便都要吐血而亡了。 他家公子,堂堂北晋七皇子啊,若是被旁人认出来了,日后便会有人传,北晋七皇子竟要男扮女装讨口饭吃,若是让九泉之下的皇族人听见了,指不定棺材板儿都得掀了啊。 老汉管家很是受伤,又扫了眼这不成器的柳客舍,瞧他这风卷残云一般的吃相,真真是……仿佛心口又被插了一刀。 苏凤锦捧着碗,吃着战青城从柳客舍筷子下抢回来的菜,低声道:“夫君,他这又是饿了几天啊?日后每一顿咱们是不是多做一些的好?” 这饭量,既不长肉又不长镖的,可不是得羡慕死长安城那些个胖乎乎的姑娘小姐们了。 柳客舍抹了一把嘴,打了个饱嗝:“大哥,我就先走……”了。 战青城捏着碗吃得慢条斯理:“坐着。” 为了饭,柳客舍默默告诉自己,忍!“大哥可有何吩咐?” 其实这忍吧,就是变相的臣服,柳客舍眼看就要因为吃这个字臣服在战青城的青衣袍子底下了,老汉愁白了一头乌发,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不成器的纨绔皇子到底是个没节操的。 战青城默默扒了那米桶里头的饭,碗一搁,取了帕子给苏凤锦擦了嘴,吩咐柳客舍:“记得将碗洗了,打碎一个就给我买一个回来。” 柳客舍面色微青:“你让本公子洗碗?本公子岂是那般没有骨气的人,君子远庖厨啊,我才不进那地方!”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收了帕子,朝苏凤锦温声道:“我还在小厨房里炖了乌鸡汤,一会乘些来你且喝着。” 柳客舍在老汉那欣慰的目光中变了神色,谄媚的道:“如此劳累的事,怎能让大哥出面,小弟这就去端鸡汤来。”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替苏凤锦拔了拔头发,一瞬的功夫这柳客舍便端了鸡汤罐子来,一人乘了一碗,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老汉的心,在滴血! 第26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柳客舍捧着汤喝得美滋滋的,喝完了便捧着碗去洗去了,苏凤锦坐在前院里,晒着太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听着那屋子里头哐哐当当的,心头跳得厉害:“他莫不是将碗全砸了吧?” 那老汉一并挤在厨房里头直嚎啕:“哎呦公子啊,您这可真是……让老奴来吧。” 柳客舍噼里啪啦的一顿折腾,然后跑了出来,沾着满身的水与几片菜叶子,苏凤锦觉得,若不是那几片菜叶子是昨儿的菜,估摸着这柳客舍也能给吃了。 “那什么,一会儿我让他给你再买两套碗回来。” 战青城拧了拧眉,替苏凤锦将被子裹得严实了些,低声道:“我出去一趟,太阳落山之前回来,难得今日太阳大,你便再睡会儿,我让柳色新给你煮药。” 柳色新原就是个贵家子,哪里知道煮药这些精细的活儿,也亏得战青城敢将这任务交到柳客舍的手里去。 苏凤锦咳了几声,悄拉着战青城的衣袍,低声问:“你要去哪里。” “不过是去办些小事,事关我舅舅的,总不能不管。你自放心就是,我晚些便回来。”战青城摸了摸她的额头,觉着那温度稍降了些,这才放心了。 柳色新回屋里去换了件衣,出来时真真是衣裳艳华容姿绰绰,同这病病歪歪的苏凤锦比起来,真真是一个天上地下了。 柳色新在一旁煎着药,老汉不时的指点一二,生怕自家爷一9时不得劲儿弄错了药,将这战青城宝贝的女人给毒死了。 这毒死自个儿事小,毒死了苏凤锦,那可就真真是造了孽了,莫说以后的安生日子,怕是小命也难保全,因此老汉忙活得相当细致,苏凤锦喝了药,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柳色新闲着无事,坐在亭子里头卖弄着他装为女人的风华之姿,那描苗绘唇贴花黄的架势,愁得老汉直叹气。 偏柳色新又是个喜欢撞南墙的,你说不成的,他偏是要去做,拦都拦不住,于是趁着苏凤锦睡着了,又指挥着老汉领了几个人过来将这院子里里外外的捯饬了一番,虽说大部分的物件不曾换得,但是那小院,菜地一类的却已经用砖石堆出了一个界线来。 日暮低低浅浅的斜了下去,苏凤锦没等来战青城,却等来了魏兰馨。 魏兰馨推开院子瞧着苏凤锦正病病歪歪的躺着,扯出一抹和煦的笑意:“我此番前来,是来接姐姐回魏府里去的,姐姐这可是着了风寒?一会回了府妹妹差人去请大夫来为姐姐好生瞧瞧。” 苏凤锦听着她这格外甜腻的声音抖了抖,只兀自坐着。 柳色新一撩长发抱着手臂倚在亭中柱子前,懒洋洋的笑:“大哥可吩咐了,让我家嫂子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可去,姑娘莫不是那位被我家大哥休弃了的魏府千金?” 魏兰馨面色一沉,早听闻战府的四小姐战棠之生得美艳,如今瞧着这柳色新,魏兰馨一时有些恍然,竟将他当作了战棠之。 “你……你唤青城大哥?那你可还认得我是谁?”魏兰馨想着,若是战棠之能识得她,那么她便又多了一条助力,便是再辛苦,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孤苦无依,起码有个人甘愿唤她一声嫂子,毕竟她同战棠之的感情原也是极深的。 柳色新将这魏兰馨细细扫了几眼,这魏兰馨的衣着打扮与长相确实比苏凤锦要精上好几倍,可偏她身上少了那抹纯洁与灵动,便也就不那么讨喜了。 “我作什么要认得你?赶紧走,再不走,姑奶奶可就要关门放狼狗了。”柳色新指了指那趴在亭子里显得格外庞大的狼狗,魏兰馨吓得面色惨白:“原是老夫人同我母亲让我来接你的,姐姐,先前之事我也只是想帮帮战家罢了,如今天色渐晚了,青城哥哥走不开身,便托了我来,你还是同我一道回魏府去吧。” 苏凤锦紧了紧被子,只觉这天一暗沉身上便格外的冷:“他说过让我在这儿等他的,我等他回来。” 魏兰馨面色微寒,合着她这是要魏府的当家来请她不成,她魏兰馨过来已是给足了她莫大的面子,她竟如果此不知好歹! 只是为着战青城,魏兰馨压了那火气,温声道:“青城哥哥今儿陪同今上一道去春猎,受了些伤,如今不方便过来,只是他昏昏沉沉的却还念着你的名字,老夫人觉得你或许是唤醒他的一味良药,所以特意吩咐了我过来请你,凤锦,便当是我求你,青城哥哥伤得极重,你就莫要再耍性子了,先前之事,还请你多担待着。” 苏凤锦一听战青城伤着了,心口一扎,战青城先前受的那些刀伤亦未大好,如今突然又伤着了,苏凤锦也顾不得风寒了,扔开薄子起了身:“可是真的?我同你过去。” 柳色新挑了挑眉,将信将疑:“嫂子,我一个孤家寡人,你可万不能丢下我啊。” 苏凤锦被柳色新拽着,收了两个眼色,只得望向魏兰馨:“可否……” “快些走吧,若是天色一暗,这路也就不好走了。”魏兰馨扫了眼院子里头的鸡啊狗,透着满眼的厌恶,她当真是不敢想,战青城竟会同苏凤锦在这儿过这样的日子,心里头对苏凤锦的怨意又增添了几分。 苏凤锦被魏兰馨拉着,半推半就的上了魏府的马车,至于小院里头的那些,暂时就只能托老汉帮忙瞧着了。 那马车一停下,魏兰馨身旁的红豆便领了苏凤锦回了主屋,于主屋的后花园亭子里,坐着一个人,苏凤锦瞧着那背影,只觉浑身骨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老夫人嗒嗒的抽着烟,扫了眼苏凤锦,苏凤锦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行了个叩拜的大礼。 “苏凤锦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捏着烟管儿,细长的眉眼凝着她,透出一抹幽暗的光:“隔了好些时日没见,你这胆子倒大了许多。” 苏凤锦跪在地上,偷扫了眼四周,嗫嚅着唇角颤颤巍巍的开口:“凤锦不敢,老夫人,夫君他……” 老夫人手里头的银烟枪咯的一声搁在石桌上,她冷笑:“夫君?不知你可还刻,迎如玉牌位回府的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你如今竟又要施以媚计勾走我的儿子吗!” 苏凤锦发着烧,烧得有些厉害,她咬着牙跪在地上,寒意一层层的从膝盖上漫下来,浑身又冷又热,膝盖处却极是凉快:“魏小姐说夫君受了伤,我……” “你竟将我的话听作耳旁风不成?”老夫人疾言厉色,苏凤锦低着头瞧着老夫人那双素黑的鞋子上头纹绣 的几朵花儿,心肝轻颤。 “凤锦不敢。” 见她这般任骂任讲的,老夫人一时又不好再冷言冷语,只叹了叹气,低声道:“你可知,我战府终究是因着什么,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方?” “凤锦……不知。” 老夫人捏着茶盏坐了下来,扫了眼苏凤锦的手,见她手还包着纱布,眸色微幽:“若非是因着你,战府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太过维护你了,连皇上亲赏的美人也不要了,今上只当战府功高盖主无视皇权,这才对战府……你若是再留在他的身边,只怕连着滇南候府也会一并被灭个干净,凤锦,你原也是个好孩子,作什么却要来害了战府呢?算是老身求求你了,你走吧,莫要再呆在他的身边了。” 苏凤锦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寒意从地底下漫上来,似要将她拖下地狱似的,细细想来,战青城同她呆在一起之后,哪一样伤不是因着她才受下的,她确是战青城的拖累,可,苏凤锦却又舍不得。 “老夫人,那休书不作数的……” “我会给你一笔银钱,到时候你拿了那笔银钱就走,天高地远,去哪里都好,万万不可再见他,凤锦,战府被你害成这个样子,已经够了,如若老爷泉下有知,定是要死不瞑目的啊。” 老夫人端坐于苏凤锦跟前,背脊挺得笔直,那一双视线里布满了沧桑,这些年她独自撑着战府,如今早已经变得疲惫不堪了。 见苏凤锦不作声,老夫人又道:“原也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是无有为力,如今青城那孩子因着你,连战府也不要了,连我这个娘也不要了,他甚至扬言要将自个儿的名字打族谱里头划出去,凤锦,你既可二嫁,想来将来也定能三嫁,你便放过战家吧。” 苏凤锦紧着帕子,双眸通红:“我……我可否去看看他。” 老夫人面色一沉,朝着苏凤锦便是一巴掌,那手打到一半被截住了,柳色新笑嘻嘻的:“早听闻战老夫人是最识大体最有气度的,如今瞧着可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魏兰馨移步过来,轻斥:“棠之,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你母亲,你竟连母亲也不认了吗!” 老夫人那眸子狠狠的盯着这柳色新,似要将这个人看穿一般:“你倒还……” 柳色新摆了摆手,顺手将苏凤锦扶了起来:“我可不识得这位脾气暴躁动不动打人的老妇人,啧,也难怪大哥不愿认你,便是我也不会认你这么个娘亲。” 老夫人退了一步指着柳色新,面容沉冷:“他不是幼棠,来啊,将这人碾出府去!” 第265章 同是落难夫妻 苏凤锦挡在柳色新跟前急道:“老夫人,他同夫……战二少爷原是结拜过的……” 老夫人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苏凤锦:“走吧,走出长安城,再也不要回来。” 魏兰馨拿了一大叠银票伸了过来:“这是母亲吩咐给你的盘缠。” 苏凤锦看也不看那些盘缠,拂衣复又跪下:“老夫人,我若是就这么走了,难道二少爷他不会来寻我吗?如今他伤着,我没有旁的请求,只望能去看看他,让我看一眼,我看一眼就走。” 魏兰馨将银票递给海棠,凑近老夫人身旁,温声道:“是啊母亲,若是青城哥哥醒来不见她,想来还是要去找她的,不妨让凤锦去瞧瞧,恩怨两清,也好断了青城哥哥的念想不是。眼下要保得战府,也怕是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柳色新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保不保战府的,如今战府都没了,还谈什么保不保的? 这人呐,真真是娇情的,未曾得到之前,便是铁了心的想要,得到之后,又有几个人会如战青城这般,妥善收藏保护。 老夫人终是松了口,差了身旁的雅竹领了苏凤锦去了战青城的屋子。 战青城的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混了药,味道便越发令人心疼。 昔日里那般强大的一个人,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覆满了纱布,苏凤锦来到床边,这一直守在这儿的安吉叹了叹气:“原只是陪着去春猎的,谁料不知哪里来的猛虎朝着今上扑了过去,少爷便扑过去救今上了,如今身上撕开了好大的一个口子,这腿……如今还动不得,肉都被咬掉了好大一块,大夫说,日后……日后也不知会不会落下个残疾。” 苏凤锦跪坐在床边,伸了手颤抖的握着战青城的手,眸底一片梨花雨:“安吉,他若是醒了,你便告诉她,我在小旧院里很好,若是他去了瞧不见我,你再告诉他,是我嫌弃他重伤在床成了残疾,不要他了。” 可是离开了战青城,她又能去哪里。 苏凤锦眼泪嗒嗒的掉,安吉站在一旁如有雷击:“不是,小的不是那个意思,爷原也不想告诉你他受的重伤,却不知你怎么过来了,他临昏过去时还吩咐了小的好生照看小旧院……” 苏凤锦轻轻搁了手,垂眸低声道:“我要走了,回赵府。” 若是要让战青城死心,怕是只能回战府了。 她这样糟糕,连护着战青城的半点本事也没有,如今又要拿什么来守护他们之间那份汹涌的爱情。 安吉微微瞪眼:“赵……赵府?可……” 苏凤锦紧握着战青城的手,握得自个儿的手都疼了,心里好似针扎一般的难受:“安吉,你就说我不要他了,我还爱着赵阮诚,我原不过就是利用他罢了,你……你教他忘了我吧,战府那么多人,总归是不能没有他的,先前是我傻,竟以为他是真的可以同我那样安安稳稳的过一世,可是,当真安稳起来,我却又不甘心成日里柴米油盐的日子。” 安吉愁得整个人都憔悴了,只是,关于苏凤锦的身世,安吉在调查中也隐约里知道了一二,这会儿也只好道一声:“保重。” 苏凤锦将脑袋轻轻搁在战青城的怀里,整个人轻轻的抱着他,忽觉战青城那精实的身形清瘦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疲惫。 她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外头张纪全正在煮着药,见了苏凤锦,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定是要哭红眼睛的,死不了,左不过就是大腿上被撕了一块肉,身上多了几道口子,不过,他若先前不曾受那三刀,又怎会斗不赢一只猛虎,他待你可真真是掏心掏肺了,丫头,你倒寻了个好夫婿。” 苏凤锦站在门口,紧握着拳头,嗓音嘶哑:“张大人,若是他问起,烦请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也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 张纪全哭笑不得:“你自放心就是,若是恢复得当,你这夫君是残不了的,他身子骨可好着呢。” 苏凤锦垂眸,紧着手里头的帕子,低声道:“张大人,你也好生保重,我先告辞了。” “诶,你不留下来照顾他?” 苏凤锦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海棠取了一个小包袱递给苏凤锦:“这些是小姐与老夫人吩咐,你带在路上。” 苏凤锦红着眼将视线挪向别处:“不必了,我……本也不是战府不的人,受不起。” 便是日子再艰苦,苏凤锦想着,她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 柳色新夺了那包袱,笑嘻嘻道:“有这么多银子,不收白不收,江湖之大,要用银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那些原也是苏凤锦与战青城之间的事,柳色新自不会参与进去,只是他既答应了战青城要护好苏凤锦,那就一定会做到,要不然以后怎么继续不要脸的蹭饭。 苏凤锦张了张嘴,默默将那包袱收了,她同柳色新打侧门出了魏府,窗外头的天已经十分暗沉了。苏凤锦也不知能去哪里,赵府……是苏凤锦心口上的一道疤。 赵阮诚嘴上说着喜欢,一旦有所压迫,便能随时将苏凤锦再推出去,苏凤锦是知道的。 她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地。 柳色新揉了揉她的发,笑嘻嘻道:“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左不过就是个战青城罢了,你若是要男人,姑奶奶带你去寻乐子去,如何?” 苏凤锦紧了紧包袱,低声道:“柳公子,我……我决定离开长安了。挽珠同浣纱跟着忆秋,想来也是极好的,你就不要告诉她们我走了。” 柳色新真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你眼下就这么走了?那他醒过来怎么办?你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浑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那气势呢?拿出来啊。” 苏凤锦回过头,看了眼那高门府坻:“我什么都帮不得他,只会一直害他柳公子,你好生保重,告辞了。” 柳色新跟在她身旁往那城门口走:“如今天都黑了,你能去哪里?你说,你要去哪里,江湖上还没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只要你说也来,我便陪你一道去,我柳色新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苏凤锦抿了抿唇,默默往前走,穿过那条回小旧院的小巷弄时,苏凤锦停了停,最终还是回了小旧院,狼狗见了苏凤锦掀了掀眼皮,又趴了回去。 苏凤锦回了屋,收拾了些衣物,琢磨着在这儿睡一晚上,明日便早早离开。 那魏府里头正是灯火通明,魏兰馨扶了老夫人在战青城的床边坐下,轻声道:“母亲,她已经领了那银钱走了,想来明日便能出城去,你也可放心些了。”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头疼得厉害:“所幸他救驾有功,想来待今上醒过来,战府定能恢复往日的荣耀,只是苦了你了,兰馨。” 魏兰馨面带微笑,装得善意可人:“母亲说的哪里话,兰馨既已有了身孕,便不论生死,都是战府的人,只望青城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能够体贴一二,也不枉兰馨父母亲这般的奔波了。” 滇南候打外头进来,听得这话,扬了扬拳头:“这小子都当父亲的人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子嗣,再不好生待你,舅舅便替你揍他去,此事说来也怪,那猛虎怎的尽朝着今上的身上扑,如今想来,真真是九死一生,好在有张大夫在,他那医术当真是相当了得。” 魏兰馨面布轻愁:“是了,只望青城哥哥能好好的,先前听闻他为着那女人竟在市集上卖粟子,如今那女人一听他极可能残废,倒奔着赵阮诚去了。” 滇南候拧了拧眉:“你是不知,那位赵大人不知怎的得罪了今上,今上将他贬去了凉州城做了知府,道是他年纪太轻行事莽撞,且去凉州城历练个几年,说是历练,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 魏兰馨轻笑:“竟是这样?也难怪要随着赵大人走了,原是远离了这皇城,自在又无人管束。” 老夫人瞧着战青城这一身的伤叹了叹气:“罢了,如今再提她作甚,只盼着青城能快些好起来,战府倒真真是有幸,娶了你这么个媳妇,如果若不然,他这指不定还要怎么气死我!” 滇南候负手站在床旁,眸色幽暗:“姐姐莫慌,如今那女人既已得了银钱走了,便自然无须再去顾忌她,眼下最打紧的,还是青城这孩子。” 魏兰馨扶着老夫人,起身,温声道:“母亲快去歇息吧,今儿这般折腾想来也累着了,青城哥哥这儿有我照看着,定是无碍的。” 战老夫人摸了摸魏兰馨这三四月大的肚子,满眼欢喜:“好,你也去歇息,这儿有安吉与张大人照看着就成了,你怀着战家的孙子,可莫累着了。” 这老夫人简直将魏兰馨当个宝一般,恨不能捧在手心里。 魏家人瞧着这战府的这般看重魏兰馨,心下也是欢喜。 “兰馨不累,只是青城受了这样重的伤,兰馨心里难受,睡也不是睡不着的,不妨坐在这里陪着他来得好些,母亲,你快些去歇息吧,如今咱们可万不能倒下。” 第266章 同赵阮诚去凉州 战老夫人极是欣慰,在雅竹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出了这院落。 魏兰馨见人都走了,这才在床沿躺下,瞧着战青城削瘦而显得格外刚毅冷硬的面容,伸了涂着艳戏蔻丹的指轻抚他的脸:“青城哥哥,你到底还是我的,如今战府便只得我与你了,青城哥哥你瞧,命运还是有意要将你我绑在一处的,那苏凤锦,呵,不过三言两语的便将她打发了,连我都替你不值,不过不打紧……” 魏兰馨一脸满足:“如今你是我的了,也只有躺在床上失了意识的时候,你才愿意让我躺在你身旁吗?青城哥哥,我爱了你十几年,从在国子监的学堂里瞧见的第一眼就喜欢了,你不能抛下我,我这一生便只有你一个人,你同我是要白首偕老的。” 她忽的觉得前路一片光明,仿佛已经预见了战青城同她相亲相爱的那些日子,他对苏凤锦所有的爱,都会转移回来,来到她自己的身上。 翌日晨光微曦苏凤锦便扛了个包袱悄悄的走了。 长安城的黎明四处皆是一片雾色,出城的人各自挑着菜挤在城门口,苏凤锦穿着布衣同这些人站在一块儿,她紧了紧手上包袱,回头看了眼这沉在浓雾里看不真切的长安城,她原也不是长安城的人,不过是嫁了赵阮诚,这才来了长安,而如今,兜兜转转里她终于要离去了,她的兄长,她爹,于她而言都是一个不可靠近的热源,苏凤锦是不会回南阳县里去的,而离南阳县较远的,便只有凉州城了。 清晨的晨门缓缓的打开,一辆马车自远处疾驰而来,惊得众人纷纷让道,苏凤锦挤在人群里,瞧那马车瞧得不大真切,只待马车走了之后再跟着这群人排了队付了关口费再出了长安城。 她站在长安城的门口,回头远远的眺望那雾色里的城,它显得格外的安静、华贵、奢侈,那些暗黑的东西尽数被这雾色与繁华掩盖。 肖富贵见了苏凤锦,有些狐疑:“姐姐,你怎的在这儿?” 扫了眼苏凤锦的包袱,就更觉奇怪了:“如今姐夫可救了今上,想来不日也就官复原职了,你怎么还拿了个报复?哦对我正要出城办案,最近凉州城乱得很,今上已经派了大臣过去了,你这是要去哪?” 苏凤锦紧了紧包袱,哑声道:“没什么,我……就是出去走走,在长安城里呆着,闷的很。” 肖富贵吹了声哨,一匹马打城里头跑了出来:“那你骑着这马去,可要我差人护送……” “不必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苏凤锦动作不大利索的翻身上了马,她手上有伤,所以总扯不准僵绳,肖富贵骑着马跟在苏凤锦的身旁,有些无奈:“你这技术着实不怎么样,不妨同我一道去凉州城玩玩?隔得不远,而且这一次去凉州城,也是因为凉州城的地不知怎的尽数变成了红色,花草一夜枯死,粮食亦大大减少,查案,想来该是好玩的。” 苏凤锦想着,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便同肖富贵一道去也好,于是便应下了:“好,那一路上就有劳你了。” 肖富贵挥了挥手,笑得眉不见眼:“你我姐弟多年,这般客气做什么。我差人去找个马车,你还是坐马车吧,这手伤虽已经好了大半了,还是要仔细着些。” 肖富贵的动作也是快,一会儿的功夫便弄了辆舒适的小马车来,苏凤锦坐在马车里,瞧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满目苍白。 肖富贵也不知苏凤锦是怎么了,见她心情不好,也就没有问,马车一路朝着凉州城奔驰。 此番去凉州城的,便只有赵阮诚,傅文樱带着孩子,不便舟车劳顿,所以呆在长安不曾一道去。 当苏凤锦跟着肖富贵到了凉州城时,已是五日之后的深夜了。 凉州城里头近来弥漫着一股死气,天色一沉便都熄了灯,肖富贵原是想让苏凤锦去那县衙里头睡一宿的,谁料苏凤锦执意要住 客栈,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凉州城城如其名,地处极北之端,荒芜得很,城外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马车一路驶过,所瞧见的景色是寸草不生。 苏凤锦呆在客栈里,房中点着一盏豆大的灯,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格外苍白。 天色初初黎明时苏凤锦便离开了客栈,她拎了个包袱,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觉凉州城这个地方过于荒芜,远没有身为皇城边城的那份繁华,这里的老百姓同苏凤锦也是差不多的穿着,因此苏凤锦这样的打扮倒也不算显眼。 路过那县衙,瞧见那儿有招人的告示,苏凤锦思来想去的,觉得还是在官府里头最是安全的。 进县衙的人很多,那一群姑娘里头是人挤人的,苏凤锦背着个小包袱同她们挤在一处,赵阮诚同肖富贵打门外进来,两人边走边放谈事,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赵阮诚望去。 “没想到新来的知府大人竟生得如果此儒雅,真真是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美郎君呐。” “是啊,还是打长安那头调下来的,听闻这位知府的父亲还是朝中的大官儿呢。” 一群人嘀嘀咕咕的讨论着,苏凤锦垂眸,紧了紧包袱,退了两步。 赵舍忽的指了苏凤锦:“你,就你了,其余人等,可以散了。” 苏凤锦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我……可我什么也没做。” 赵舍自是认得苏凤锦的,他只是没认出来,眼前这个脸抹得黄乎乎又着粗布衣的人是苏凤锦,只是想着自家爷思念那人心切,便是寻个有几分相像的摆在他跟前,也好一解相思之苦不是。 “对,就是你,日后你就跟着大人,贴身照顾,秀桃,你带她下去好生洗干净,换套衣服再去伺候大人。”赵舍打量着苏凤锦这一身粗布麻衣,倒也不曾多想。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我,我来凉州城是听闻这儿的地上渗血,怪异得很,所以特来瞧个热闹,并非来应征丫鬟,这位大人想来是误会了。” “你跟在大人身旁不照样可以去瞧那一桩奇事?快去吧。” 苏凤锦压根不知道赵阮诚就是这儿的知府,再则,那肖富贵也没有告诉她赵阮诚的事儿,所以阴差阳错里她才来了这里! 在赵舍的逼视下,苏凤锦只得同那秀桃一道去了后院沐浴换了件衣裳。 秀桃是个生得极好看的丫鬟,比起苏凤锦这个乡下人的打扮多了些许因美貌而生的傲气:“你快着些,若是耽搁了大人的时辰,你可赔不起,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生得同她有几分像便能如何,我家大人先前在长安城的时候待府中大夫人可是掏心掏肺的好,连着那个小妾都一并休弃了。” 苏凤锦着了一套素青色的丫鬟衣,那素青的衣着在她的身上,墨发铺在身后,竟显出几分恬静淡雅来,瞧着秀桃一时来了气:“愣着干什么,还不端了这茶近前伺候着,若不是先前赵管家特意关照着,哪儿还有你什么事儿!如今倒平白让你讨了这好处去。” 苏凤锦暗自想,若是这秀桃知道赵阮诚的那位夫人生下的并非是赵家血脉,会作何感想,只是苏凤锦到底不是多嘴的人,她只想安静的呆着罢了。 苏凤锦垂眸端了那茶盘去了书房。 书房里赵阮诚正在写折子,苏凤锦将茶搁在他手旁,微福了福身准备出去。 赵阮诚捏着茶盏饮了两口,低声道:“过来研墨。” 苏凤锦只得搁了茶盏,复又跑去替他研墨,赵阮诚的字是极清秀的,端正得很顺眼,也难怪今上颇宠这位榜眼了。 赵阮诚写着写着抬头扫了她一眼,指尖的笔骤然一僵,一团墨渍便印在了折子上,他低声道:“去再续盏茶过来。” 苏凤锦搁了墨条,这才端了盘子出去。 赵舍喜滋滋的打外头进来:“爷,这位瞧着可同凤锦生得极像,小的瞧着,就好似半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般,只是这丫头瞧着,经那凤锦少了些灵气,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也不吭声……” 赵阮诚指尖轻颤:“你速去长安城一趟,替我瞧瞧她的情况。” 赵舍狐疑道:“爷莫不是怀疑……这怎么可能,许就是生得像了些,她巴不得离爷有多远走多远,怎会无端来咱们这儿。” 赵阮城揉了揉眉心,头疼得很:“你先退下。” 赵舍忙退了下去,正巧迎上端了茶进来的苏凤锦,细细又瞧了两眼:“你叫什么名字?” 苏凤锦捏着托盘的手一紧:“我……奴婢柳条。” 赵舍又问:“你原是哪里人?” 苏凤锦只得慌报了个去处:“原是齐英山下一个小村子里的,爹娘让我出来闯荡闯荡,正巧听闻这儿有趣事,所以就过来了。” 他狐疑的收了目光,想来,应当不是苏凤锦:“没事,你好生伺候着他,该得的少不了你的。” 苏凤锦福了福身,因着在战府呆得久了,所以动作倒也娴熟:“是。” 赵阮诚凝着缓步而来的苏凤锦,眸底的雾色一点点的散开:“我有些饿了,你可会做阳春面?” 苏凤锦面色微僵:“奴婢先前在家中多是母亲下厨,奴婢只在一旁烧火,不曾会做。” 赵阮诚揉了揉眉心,扫了眼她的手,苏凤锦的手上还缠绕着纱布,想来,就是她了,只是不知她为何会来了这里,赵阮诚的心里是有几分欢喜的。 第267章 知府的丫鬟不能欺 “你这手怎的绑着纱布?” 苏凤锦将手往衣袖子里头藏了藏:“奴婢先前……先前摔了一跤,马车打手指上压了过去,这会儿已经大好了。”她内心忐忑不安,心里想着今天夜里不妨寻个空子还是离开这县衙的好,免得撞见了肖富贵的时候被戳破了,到时候难免会尴尬。 “原是这样,一会儿寻个大夫给你好生瞧瞧,你既是跟在我身边的,断不能伤着,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告诉我,我替你讨回来。”赵阮诚垂眸,执笔写着折子,那温和的声音却柔情似水,好似当初将苏凤锦绑在床上的不是他,苏凤锦对赵阮诚也是越发琢磨不透了。 “奴婢不打紧的。”她垂眸,轻轻研墨,二人竟有一瞬间的恍然,好似还是新婚之后的那几日,她便是这站在书桌旁研墨,偶尔赵阮诚会抬头看她两眼,那溢在眼底的笑到了如今已经显得模糊不堪了。 赵阮诚搁了笔,扫了眼苏凤锦,再瞧瞧外头的天,朝她道:“你随我去城中转转。” 苏凤锦垂眸,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县衙的大门,因着赵阮诚换了套常服,那烟青色的常服同苏凤锦这一身是极像的,这般远远的瞧着,好似一对有情人一般。 那修长的衣袍将赵阮诚衬得长身如玉,站在苏凤锦的身旁气质儒雅而步子沉缓。 “这凉州城原也无甚有趣的,不过,倒有个月老庙,那庙里头有一颗树,若是能写得二人名姓,定能长长久久,你可想去瞧瞧?”赵阮诚侧头瞧她,满眼的温和似要从眼睛里头溢出来似的。 苏凤锦紧了紧衣袍,只当作不曾瞧见:“大人想去哪便去哪,何必问奴婢。” “那便与我去茶楼坐一坐。” 赵阮诚领了苏凤锦在茶楼寻了个雅坐坐下,赵阮诚凝着苏凤锦的视线里透满了温情,苏凤锦一时竟拿捏不准赵阮诚是不是认出了她,想来也是,她不过将皮肤弄得暗沉了些,若是论起身段一类的,她原也不曾变过。 赵阮诚点了一桌的吃食:“尝尝看,可还喜欢。” 苏凤锦紧着筷子,有些尴尬:“大人不吃吗?” “你同我打府里头出来肚子便唤了十几次了,想来也是饿了,快吃吧,本官虽说如今不过区区知府,不过,若是要让你不饿着的本事,倒也是有的。” 苏凤锦垂眸,内心惶恐不安:“我……我去下边买几个包子就可以了。” 赵阮诚捏着折扇点在苏凤锦的唇上,苏凤锦猛的别过脸去,却听得隔间在说话。 “这一次也不知是哪个孙子,竟又盗了那墓,如今整个凉州城的地都快用不成了,真真是混帐!” “是啊!听闻是因着盗墓惹怒了地底下的神仙,所以那地皮才渗了血……” “如今我都不敢下地了,一下地便能瞧见那地底下的血直往外冒,哎呦,真真是作孽了。” 苏凤锦也是饿着了,捧着碗悄摸摸的吃了起来,赵阮诚笑盈盈的给她夹菜,他挑了鱼剔之后便将那鱼肉淋了汤推给她,温声道:“吃慢些,这些都是你的。” 苏凤锦垂眸,暗自想,若是当初赵阮诚不曾休了她,她同赵阮诚,是不是孩子都有了?思及战青城那般能折腾都没能同她折腾出个孩子来,她眸色又黯淡了下去。她不能想战青城的,每想一点,心里头便会多疼一些,她只要想着如何活下去就好了。 “多谢大人。”苏凤锦整张脸都快埋进饭里头了。 赵阮诚替她夹了满碗的菜:“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若是喜欢,便再多点一些来就是。” 苏凤锦摇了摇头:“这菜这么多,我吃不完的。” 赵阮诚轻笑:“你若是吃不完,便带回去,明儿接着吃。” 苏凤锦低头扒饭,缄默不语,心里头暗自想着什么时候离开才好。 那隔壁的声音渐渐的消了去,赵际诚这才领着酒足饭饱的苏凤锦出了茶楼,路过小摊的时候给苏凤锦买了串糖葫芦,苏凤锦拿在手里,心里越发觉得赵阮诚知道了些什么,于是越发局促不安,可偏赵阮诚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闹得苏凤锦一时胡思乱想。 赵阮诚转了一圈便领了苏凤锦去了那片传言中冒血水的地面,那儿已经被开出一个墓口,里头暗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几个人在这几处守着查探。 “最近盗墓之辈越发猖獗,凉州城下是三百年前凉王所建的陵墓,里头并葬着无数金银财宝,因着设有致命的机关,这些年不曾被人动过,如今瞧着这盗墓的规模,这盗墓的怕是一大伙人。”赵阮诚四处视查了一番,捏起地上的红土渣搓了搓,那红色在赵阮诚白皙的指上留下了一道浅薄的红痕。 苏凤锦瞧着血红的地面若有所思,这个凉王的地下陵墓是相当大的,她曾经在她师父的书阁里头瞧过相关记载,当时她无心习武,所以也就只会在这些书本上做文章,闲来无事看了些,道是凉王同凉王妃并葬在一处来着,里头有另设有子牙狱作守护,共计七千九百多道机关,想来,能安然的破了机关将东西领走的,并非庸人之辈,难怪今上这般上心,竟派了赵阮诚亲自过来。 赵阮诚取了帕子擦了擦手,温声道:“不要怕,这些原也不是血水渗出来的,瞧着同赤色染料差不多。” 苏凤锦垂眸,瞧着地上枯死了的草点了点头:“奴婢也不懂这些,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赵阮诚负手瞧着那些正在扒洞口的人,眸色幽暗:“可想过去瞧瞧?” 苏凤锦摇了摇头:“里头定然十分凶险。” 肖富贵打那坑里头爬了出来,面色铁青:“同我一道进去的十几个人无一人生还!这地底当真是机关重重,邪门得很。” 苏凤锦低着头,站在赵阮诚的身后,偷扫了眼肖富贵,见他身上没什么伤处,暗自松了一口气。 肖富贵面容惨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苏凤锦从未瞧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赵阮诚忙唤了人过来,将肖富贵匆匆忙忙的抬回了县衙里头,另请了大夫去照看着,大夫只道是受了些惊吓,好生休养着就是了。 待入了夜,赵阮诚睡下了,苏凤锦便收拾了她的小包袱,趁着月黑风高的天气偷摸着打后门走。 她刚碰着那后门的门闩,身后响起一声轻咳,她吓了一跳,猛的向后瞧去,却见赵阮诚站在她的身后,就着后院那盏豆大的光折在赵阮诚的身上,他的身影依旧儒雅温和,灯盏照不到的面容却透出几分暗沉。 “凤锦,可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飘荡在夜色里,瞧着苏凤锦的目光却好似鬼魅一般,仿佛要将她拉入黑夜里。 苏凤锦紧着包袱,面容恼怒:“你早认出了我?” 赵阮诚近了两步:“你便这样厌我?连呆在我身边也不愿了?凤锦,你我原也不是这样的,却如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苏凤锦紧挨着门:“我要走了,赵大人,你多保重。” 赵阮诚扣着她的手腕,语气却是不紧不慢:“凤锦,原是你自己入的府,自己来招惹的我,却如何如今又要逃开?你倒当真是个无情的,只是,你无情也不打紧,我都会等着你,等你将往事再记起来,你且先告诉我,可是长安城出了什么事,你怎会来凉州城?” 苏凤锦挣扎着手,面容苍白慌张:“没有,原是我听说这儿出了些事来瞧热闹,我不知道你在这!” 当时她也不曾听人提起过赵阮诚的事儿,如今听人提起时,她已经一脚迈进县衙了,根本脱不开身。 赵阮诚忽的松了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脸无奈:“我不会对你如何,你既是来瞧热闹的,不妨瞧了这热闹再回去。” “什么意思。”苏凤锦抱着包袱,防备的凝着赵阮诚。 “听闻那墓里头有一味良药,可令白骨生肉,原是凉王留给凉王妃的,却不料凉王妃并不曾用上,只将那良药搁置棺前,陪着凉王一道去了。虽墓中如何不可得知,但是那味良药江湖中久有传闻,如今多少人入了墓中,眼下已时隔小半月,依旧不见有人上来,除了,肖大人。” 赵阮诚负手瞧着苏凤锦,企图说些有趣的事儿来牵绊住苏凤锦的脚步,苏凤锦的一颗心都扑在那良药上:“不知那良药是什么药?竟当真可白骨生肉?” 赵阮诚点了点头:“三百年前的大凉王朝极其盛大,四海八方朝贺,后来地龙发怒,海水倒灌,无数船只在海上失了方向,便再也没有人能去得海外之国,这良药打海外异国传来,史上记载并未曾细说那味药名唤为何。” 历史上的东西,总有太多的不祥细,饶是赵阮诚熟读历史,对于个中不为外人所道的历史,也是不得而知的。 苏凤锦倒听说过三百年前的大凉王朝很厉害,却不知海外竟有枯骨生肉的药材一并传进来,战青城伤成那个样子,若是能得那药,想来便不会受那么多的痛苦了。 赵阮诚不知她心中所想,笑盈盈道:“海外医术与咱们这边的医术大有不同,便是得了那东西想来也没有几个会用的,那些法子与大夫,早在当年海水倒灌地龙发怒之时那些东西便连同去海外的路径一道殁了。” 第268章 原是假消息 因着赵阮诚所言的那味可白骨生肉的药材,苏凤锦便留了下来。 天光微曦时,长安城的鸡初初叫唤,暖春已至,魏府主屋外头的桃花已经开得极盛,战青城便在这样一个清晨醒了过来,他醒来时只觉浑身疼得厉害。 一低眉便见一道身影伏在床边,战青城微拧眉,还当是苏凤锦来了:“你……” 魏兰馨迷糊着抬头,见他已经醒了几乎要喜极而泣:“爷,你终于醒了,你可躺了足五六日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太好了,海棠,你快去请老夫人来,红豆,你速去张府,将张大人也请来,就说爷已经醒了。” 战青城欲起身,魏兰馨已然近身按着他,梨花带雨:“青城哥哥,如今你正伤着,可不能乱动。” 战青城环顾四周:“她呢?” 魏兰馨面色微沉,安吉忙凑了过去,低声道:“她不知此事,这会儿正在小旧院里头呆着呢,小的去了一趟,只说爷要在皇宫里头呆几日。” 战青城点了点头,复又伸了手摸索着身上的伤,魏兰馨坐在床边,伸了手去执他的手:“青城哥哥,如今你醒了就好了,你被猛虎咬着的时候我心都快吓停了。” “今上如何?”战青城凝向安吉。 “昏沉了几日,如今已经大好了。只是,却不曾下任何恢复战府的旨意,爷,也不知今上……”安吉猛的顿了顿 ,如今魏兰馨在场,有些话他原是不该说的。 战青城暗自松了一口气:“无妨,安吉,你且送我回小旧屋里去。” 老夫人匆匆打外头赶了来,一双沧桑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身上还沾着满身的佛尘味:“青城你可算是醒了,如今瞧着可还好?” 战青城瞧着老夫人愁白了的几缕发丝心口微涩:“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你我是亲生的母子,血脉相连!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为娘如何是好,如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眼看兰馨这腹中的孩子也足有近四个月了,青城,你要当爹了,你可万万不能再出事,若是扔下这孤儿寡母的…”老夫人坐在床边,扯着帕子,憔悴的面容里透着欣喜。 战青城扫了眼魏兰馨已经稍稍显现的腹部,面容微沉:“是吗。” 魏兰馨轻抚着肚子,低眉顺目里尽是温柔:“青城哥哥,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战青城躺在床上,闭了闭眼:“母亲与舅舅还是尽快离开长安吧。” 老夫人面色微沉:“青城,你救得今上性命,战府若是要恢复往日荣华亦是指日可待……” “今上这一次是放过滇南候府罢了,同战府无甚关系,母亲回滇南去吧,儿子也要回小旧屋了,她还在等我。”战青城悄悄伸手去摸他腰间的荷包,却发现衣裳都被换了,身上哪里还有苏凤锦绣的荷包。 老夫人冷哼:“你怎的还惦记着那女人!你先前病着她过来瞧你,听闻你可能残疾便收拾了包袱走了,想来现下早已经出了长安城了,你这般掏心掏肺,她呢?你原也不是不知道,她是留不得的,你如今已经妻有子,何苦还要去挂念着那个女人。” 战青城紧了紧拳头,面色越发阴沉:“谁告诉她的!” 他出事之前原就吩咐了安吉不要告诉她! 老夫人叹了叹气,好言相劝:“青城,如今你重伤在身,便是要下床,怎的也要十天半个月的,那苏凤锦如今既已经走了,就让她走吧,你也莫要再惦念着她了。随母亲回滇南去,那里到底是你舅舅的地盘。” 战青城阴沉着一张脸暗自想着,苏凤锦的胆子倒是大了,如今竟敢自个儿一个人走,待他将苏凤锦寻回来,定要好好收拾她才好! “母亲,战府早已经败落,朝堂之事你我也不可再妄议,你同舅舅还是尽快回去吧,舅妈如今也怀着孩子,应当仔细着才好。”战青城拧着眉,双拳紧握忍着身上的疼。 老夫人气极:“你说的这是什么混帐话!兰馨原也是你的妻,你竟连你的孩子也不要了不成,你莫不是糊涂了,竟还想着她!她早已经弃你而去了……” 战青城狠狠的锤在床上,杀气腾腾:“那又如何!我要她留下来,她就得留下来!” 魏兰馨心下苦涩,抚着肚子心里头慌得紧:“母亲,想来青城哥哥身上的伤疼得很,你莫再同他吵了,他心情不好说话不好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青城哥哥已经尽力了,至于旁的,就要看今上的旨意了,母亲在佛堂里念了几天的佛,都不曾休息好,如今青城哥哥醒了,母亲还是去歇着吧。” 老夫人托着魏兰馨的手直叹气:“多好的媳妇,你这孩子,怎的就这般死心眼!那苏凤锦早已经走了,你便是将她寻回来又如何,心都不是你的,你强求又有何用?兰馨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嫌弃她,为娘的原也没有旁的想法了,只盼着临去时还能抱上孙子,青城,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懂事了!见天这般胡闹,实不像话!” 魏兰馨垂眸委屈的不说话,老夫人又道:“这几日在这儿衣不解带的照顾你那人是兰馨,可不是那女人!你怎的这般不识好歹,不分好坏!你若是要娶了她,便也娶了,可一颗心却也不该放在那女人的心上……” 战青城听着老夫人张口闭口那女人,面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母亲!我战青城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世我就只想要那么一个人,若是没了她,这一世还有什么意思。还望母亲对我的女人尊重些,她便是走了,过几日她也会回来。” 老夫人捂着心口朝后倒,屋子里头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老夫人扶了出去。 张纪全提着药箱子在床边坐下,叹了叹气:“这战家,到了你这一代,怎的就没落成了这个样子。” 战青城望向张纪全,面容微凝:“我记得你这儿有一种药,三日之内可令伤口迅速生好。” 张纪全扫了他一眼,取出一包银针:“你这身上五根肋骨断了,大腿肉被撕了一块,肩膀上也扯出了好几道口子,再加上旧伤,怎说也要耗上半个月,你那身子近来原就不好,该好好歇着,免得将来再落下个病根。” 战青城咳了两声,咬牙切齿:“你家娘子跑了你躺得住 ?” 张纪全哼哼道:“我家娘子跑不了。你真要用那药?” “用!”战青城曾经在战场的时候受过一次重伤,但是尾战在即,往后是最要紧的一仗,战青城便逼着张纪全用了那药,虽说三日便可好,可是后劲却极其大,那身上的伤会不断的疼,好似在伤口撒了一把盐,里头有蚂蚁在撕咬一般,令人痛苦不堪,甚至严重者,恨不能将那块好了的肉再割下来! 张纪全取了那药出来,替他一圈圈将带血的纱布解开,沉声道:“你便是能行动自如了,这痛苦也得持续一个月整,你这再好的身子骨也承不住两次,你可想清楚了?” “啰嗦。”战青城扫了眼腿上那半挂在大腿上的肉,剑眉紧拧。 张纪全叹了叹气:“你们这些年轻人,行,就由着你,你也是受过一次的,你自也知道那药的后劲。” 战青城是记得的,若不是因为那药劲,他也不会将年少时的苏凤锦给忘记了,只是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忘! 安吉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爷,您再躺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紧啊,小的差人一路跟着她呢,便是走了,想来也不会走得太远才是。” 张纪全打开那药罐子,一抹苦得令人作呕的药味儿渗了出来,那药离战青城的大腿只有一指远近时,战青城低唤:“等等。” 张纪全收了手:“知道后悔就好,这药劲可厉害得很!你这大腿上的伤又大,到时候怕是连路都难走稳当。” 战青城望向安吉:“我的荷包哪去了?” 安吉忙打怀里掏了出来,那荷包上沾了血,这会儿血迹已经干了,印在烟青色的荷叶上,显得有些诡异的好看。 “爷,这儿呢,当时兰馨奶奶原是要扔了,被小的捡了回来。”战安吉是知道的,打苏凤锦将这荷包送给他开始,他便格外的宝贝,若是拿了他的荷包,那简直跟要他命似的! 战青城接了那荷包打开,那荷包里头是一副简小的肖像,虽小得很,却能瞧出来,这人便是苏凤锦。 “开始吧。”战青城将画像妥善收好,紧攥在手里。 张纪全捏着药瓶子的手抖了抖:“安吉,你让田七寻片人参来给他吊着气,再寻个帕子来让他咬着。” 战安吉狐疑的扫了眼那白得跟水似的罐子,实在想不明白,那么一罐子小东西,怎的竟能将战青城这八尺男儿给疼成这个样子?他转身寻了参过来给战青城含着,又取了帕子让他咬着。 那药一倒在大腿上战青城便浑身冒汗,甚至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隐忍而打着颤,那大腿上半挂着的肉被张纪全狠狠的按了下去,再用那纱布死死的缠紧。 战青城咬着帕子牙口都渗了血,安吉瞧着战青城这一身的伤眼眶泛红,自家爷打小就在战场上撕杀,先前是因着家国大事才用了这药,如今却要因为一个苏凤锦而再用这药。 第269章 自信即自负 老夫人那日也不知说了什么,苏凤锦过来瞧了几眼便走了,虽瞧着撕心裂肺的,可是到底就是走了,安吉忽为战青城感到不值! 因着战青城最严重的伤就在大腿,所以张纪全也就只在他的大腿上上了伤,其他的地方,自是要好生将养着的,那猛虎的牙口,原也带了那么点毒性,好在有张纪全这么个大夫在,如若不然,这苦可就得生受了,不知要遭多少罪。 待旁的伤口也上了药,张纪全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吉伸了手去扯战青城嘴里的帕子,扯出来才发现那帕子上尽是血,一时慌了神:“大人,这,这怎么还吐血了!!” 张纪全扫了一眼,淡道:“疼得狠了咬得牙见了血,你给他漱漱口,这几日让田七给他做些药膳让他多补补!唉,打战府败落之后他那日子便越发的坏,如今瞧着人也削瘦了。”或许苏凤锦离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两个人都好。 “好,有劳张大人了,大人请。”安吉将张纪全请了出去。 战青城浑身冒冷汗,大腿一时好似火烙子在烫,一时又好似蚂蚁撕咬,咬得战青城一个觉都不曾睡好。 睡梦中苏凤锦站在幽暗的棺材前,浑身是血,战青城一个激灵便惊醒了,他擦了擦汗,试着抬了抬腿,已经能动了,那钻心的疼却不减半分。 战安吉打外头跑了进来,见战青城竟坐起了身,惊乎道:“爷,你能坐起来了?这张大人可真真是神医!” 外头的春光刺眼的扎进屋子坦克,战青城抹了一把脸上惊出来的汗:“可有她的消息?” 战安吉扯着笑:“好着呢,爷快用膳吧,这几日原都是兰馨奶奶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如今累着了,便去歇着了。爷,这些日子兰馨奶奶待爷可真是……”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他一眼,眸子里夹带着冷冽的寒气:“你想说什么?” 安吉咳了两声,低喃道:“爷,若非是魏府帮衬着些,滇南候府如今也怕是不保了,兰馨奶奶待爷又是死心塌地的,爷何不怜取眼前人呢?爷这几日喝的药,原也是要药引子的,兰馨奶奶她……“ “安吉!你这管事当得可越发糊涂,我与她如何,还论不到你来评论!你也该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战青城将药膳一饮而尽,搁了碗,面容沉冷。 安吉忙跪了地:“是小的糊涂,小的以后再也不说了。” 滇南候打外头进来,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安吉:“你说你伺候着也不知当心些,说了什么?竟惹得青城这孩子这般动怒?” 安吉头压得更低了些:“原是小的说错了话,小的去取旁的膳食。” 战青城搁了药碗,靠着软枕面容沉冷:“舅舅这出戏做得当真是下了血本。” 滇南候摸了摸鼻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原也没曾想,你竟连只老虎都打不过了,还被老虎咬成这个样子,依稀里我还记得你十岁那年便能伏虎杀狼,怎的如今却变成了这个子?瞧着跟没吃饱饭似的,哪里还像个战家的将军。” 战青城冷笑:“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今日我救得今上,保下滇南候府,还望舅舅善待我母亲,你坑我这件事,也就这么翻过篇了。” 滇南候靠着椅子,只觉战青城其实瞧事比他更通彻,很多时候战青城比谁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总会不顾一切的去得到,可是这样的性子,若是身在朝堂,却未必是好的。 “说来也怪,你救得今上,今上却为何不愿恢复你战府的荣誉。” 战青城把玩着手里头的荷包,嗤笑道:“你以为你的那些小伎俩他不知道?便是瞒得过他,你也瞒不过他的伏令司,只是他没想过,曾经的将军,如今竟连一只老虎都收拾不了了。” 滇南候咳了两声,只觉背后发寒:“真真是凶险,青城,你随舅舅一块回滇南去吧,在那里好歹有舅舅在,定不会让你与姐姐吃了亏去,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儿女情长。” 战青城摩擦着荷包上的纹理,漫不经心:“你不妨去问一问你府上那位年夫人,你是要好男儿志在四方,还是要儿女情长?” 滇南候摸了摸鼻子,一时只觉万分尴尬:“她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怀着孩子三天两头来个书信,我哪里敢同她说这话,只怕若是真说了,她该提着战枪来砍我了。” 战青城冷哼了哼:“舅舅慢走,侄儿多有不便,就不送了。” 滇南候不死心:“她已经走了,你还留在这长安城做什么?你便是呆在长安城,你又能做什么,你那些生意如今早已经被一并抄了,若是去得滇南……” 战青城捏着茶盏,吹了吹升腾而起的氤氲:“我嫌弃你那滇南太穷,不成吗?” 如若是个繁华的好地方,今上怎么可能指给滇南候。只是如今发展起来了,倒也不算太穷。 滇南候面容微微扭曲:“滇南近山近海,哪里穷了!如今得你舅妈一番收拾,早已经打理的妥妥当当!你若不信大可去瞧瞧,滇南候府怎说也是大世家……” “舅舅若是能替我寻得锦儿的去处,或许外甥可以考虑考虑去那住上几日。” 滇南候有些无奈:“青城,兰馨这些日子待你也是掏心掏肺的,你未曾醒来的时候她便一直守着,你怎的还一颗心都扑在那苏凤锦的身上,如今她已经弃你而去了,你也放下吧!同兰馨好好过日子,这一次若是没有魏府当时保着,想来你我也早已经入了狱了。” 战青城搁了茶盏,低声道:“外甥这些年虽征战沙场,却也一直记得一首诗。” “你如今在那战场上呆得久了,怎的边这长安城里头三妻四妾的乐趣也给浑忘了!你便是再喜欢苏凤锦也无妨,同兰馨一块儿娶回来就成了,一个你喜欢,一个是姐姐喜欢……” 战青城哭笑不得:“倒真是瞧不出来,这话竟是出自你之口,你说你四十来岁的年纪了,娶的十八九岁的舅妈,如今府中怕是只得她那么一个,你哪儿来的脸说这话?” 滇南候摸了摸鼻子:“原也是有过几个妻妾的,只是自打她来了之后那些个妻妾便先后自请离去了,如今便是要再续,有她在那儿,她那性子张扬得很,我也没有法子。” “我倒只记得那一句诗,除却巫山非云也,想来舅舅也是如此。”战青城同滇南候谈了一会儿话,因着提及苏凤锦,这腿上的伤便好似没有那般痛苦了。 滇南候叹了叹气:“如果此一来,战府可就欠了魏府莫大的人情了,魏兰馨已有四月余的身孕,你打算如何?” 战青城把玩着荷包,眸底泛起一丝寒意:“舅舅可知为什么外甥同锦儿这么多年却没有子嗣?” 滇南候细思极恐:“莫莫莫,莫不是你不行?我来长安城时还听人说你断袖于云逸,惹得那云逸再不轻易见你!可是真的?” 战青城嘴角抽了抽,就云逸那个病秧子,这长安城的人到底是打哪里扯来的闲话。 “你信?”战青城挑了挑眉。 “那也难说,听闻你当时为了云逸的病还动用军队将一位云游的大夫抓到了云府,再则,许多人瞧见你同云逸勾肩膀搭背不说,你两还同用一个杯子……若是细细数来,确实可疑。”滇南候当初也以为是假的,可如今细思,原也是那么回事啊,要不然,以他对苏凤锦宠溺的程度,不说几个孩子吧,那一个也该有了,如今兰馨腹中的这个,听着他这么一说,又可疑起来。 战青城哭笑不得:“他之所以病着,是因为当初跑去献计,结果一路风霜的,将本来就病弱的身子催得更病了,所以回长安之后才寻了大夫来替他诊治,我与云逸原就是一起长大的,如今他不见我,想来也是为了避嫌,若是当真走得太近了,云府怕也是要牵连进去的。” 滇南候拍了拍他肩膀:“你同如玉,原是最相配的,可惜了……你同兰馨原也是最适合在一块儿的,她是个贤妻,又甘心这般伺候你,你何苦将一颗心放在那苏凤锦的身上,她同赵阮诚的那些往事,如今长安城里又有谁不知道,他日她若是因着那赵阮诚不要你了,你就等着哭吧你。” 战青城不要脸的道:“无论是外貌还是内在,外甥还是比那赵阮诚要强上许多的,赵阮诚那小白脸,我家锦儿瞧不上。” 魏兰馨端了药站在门口,她垂眸瞧着碗中的药,只觉心里头苦涩得厉害。 她这般掏心掏肺,可偏战青城的心里头就只有那个苏凤锦! 连滇南候都说她同战青城原是最合适的,如今她有了孩子也未能将战青城绑在这魏府里头么? 她端了药进了里屋,温声道:“舅舅也在呢。” 滇南候扫了眼战青城,咳了两声:“嗯,我还得去给你舅妈买些东西,这就走了,你好生照顾他。” 魏兰馨面目含笑,举止端庄得体:“听闻舅妈也有孕了,所以特差人备了些酸梅与孩子的玩具,到时候舅舅一并带回去,想来舅妈也该是喜欢的。” 滇南候朝她微微作揖:“多谢。” 第270章 舅甥闲谈 扫了眼闭着眼的战青城,滇南候悄朝魏兰馨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里屋。 “舅舅可有事?”兰馨端着药,狐疑的瞧着滇南候,那双眸子里头藏着的是一望无底的深渊。 “方才之事,你莫放在心上,就算青城是个铁石心肠,你这般掏心掏肺的,终有一天他也会将心思放回你身上的。”滇南候却见她满眼温笑,端得贤良淑德。 “方才之事?兰馨方才适来,不知舅舅指的何事?” 见她这般识大休,滇南候默默的又给她多添了几分,待她越发的好,心里头觉得,这般好的一个女人,衬战青城,原是极好的,况且她又有家世,对战青城又是有个助力,将来若是要重返朝堂,以他的本事与岳父的家世,亦不是没有可能的。 “没什么,青城就托予你照顾着了,若是到时候你能与青城一道随我回滇南候府就好了。你舅妈想来也定十分高兴。”滇南候笑盈盈的走了。 魏兰馨紧握着手中的托盘,缓了好一会儿才进了里屋:“青城哥哥,喝药了。” 战青城接了那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魏兰馨接了那碗,在床边坐了下来,轻笑道:“青城哥哥成日这么躺着,想来也是累得很,我陪你说说话可好?” 战青城闭了眼,并不答话。 魏兰馨自顾自的说道:“青城哥哥,你可还刻当初初见你的时候,那时我同小殿下的关系原是最好的,那时候小殿下性子可张狂得很呢,她生得也是好看,若是如今她还在的话,想来那容貌必是要将如玉都比下去了。” 战青城忽的睁了眼:“你与小殿下,倒真是相熟。” 魏兰馨心下一喜,又道:“是啊,那年花灯节的时候妾身同小殿下偷着出去玩,小殿下才智过人,同爷一道比谁得的花灯多呢,最后竟全都挂在了魏府,魏府连夜便办了小宴会,请了国子监里头好多学子过来,可有趣了。” 战青城摩擦着手里头的荷包暗自觉得,众人皆以为苏凤锦不过是苏正清不受宠的女儿,却不知,苏凤锦压根不是苏正清的孩子,而她的身份更是吓人,若是如今提出来,怕是要引起朝堂的一番动荡了,这种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滋味可不好受。 “确是有趣。” 魏兰馨兀自叹了叹气:“可惜了,后来那太子妃竟如此狠心,带着她一块儿死在了太子府的那场大火里头,那时候的小殿下,方才不过五六岁,青城哥哥,那时候你已经在外征战了,自然不知这些事情了。” 战青城心头一片苦涩:“你们的感情倒是好。” “是啊,她原也是个仁善之人,虽性子张狂了些,却也是十足十的讨人喜欢,青城哥哥当初还险些同小殿下生出婚约了,只是那时候小殿下以青城哥哥太老为缘由,竟没同意。”那些往事再被挖出来,就好像失踪多年的宝藏,如今埋进了泥泞里却终得已被挖出来,放在阳光下,那宝藏透出年少的一段时光来。 战青城苦笑,这大约就是因果了,若是无缘在一起的,便是对面也不会上心,若是有缘在一起的,坎坎坷坷之后,依旧注定了要在一起。好比他与苏凤锦。 “小殿下原来唤作什么?”战青城曲指轻扣着被子,心情极好。 “青城哥哥不记得了?当初小殿下领着国子监的人成天捣蛋,那皇宫里头就没有不曾被小殿下捉弄过的,那时候先帝爷爷极疼爱小殿下,甚至扬言要让她继承衣钵呢,太子殿下竟也没有反对,只道是小殿下若当了小女皇,他同太子妃娘娘可就好游山玩水了。想来太殿下为着太子妃娘娘也是后宫一直空置着,不曾想那年竟出了那样的事,兰馨那时虽年幼,可是事关小殿下的,却刻格外的清楚。” 那时候的战青城已经十来岁了,若不是后来征战一事,想来他定会记得比谁都清楚。 当年的太子与太子妃确是极其恩爱的一对,太子妃又身出当时的并肩王府,可谓是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如果此金童玉女,最后竟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其实细说起来,先帝同太子以及小殿下倒瞧着像民间父子亲人一般,父慈而子孝,孙子又是极受宠的,聪明伶俐,当年小殿下只扬言一句冤枉的无处申冤,便设了伏令司,查访天下冤情,若是要细细论起来,那伏令司原也是因为小殿下才设立起来的一个机构,如今却被今上用来做那般不耻的事,实在有污先帝爷与小殿下的圣明。 魏兰馨垂眸轻抚着肚子:“再过上几个月,青城哥哥同我也要当孩子的娘亲与爹了呢,细细想来,曾经在国子监的这一批,那赵大人也已经有了孩子,接着便只有咱们有了。” 战青城面色微凝:“当年之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魏兰馨细细想了想,又道:“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些印象也已经模糊了,只依稀里记得,你走了之后便是春讳,那时候赵阮诚还未高中榜首,只同赵大人参加了一回宫宴,小殿下还扬言要嫁予他来着,只是先帝爷那时候未曾赐婚,不过,小殿下似乎极喜欢赵大人,三番五次的朝着赵府跑。” 战青城捏着杯盏,眯了眯眼:“是吗。” “可不是,用母亲的话来说,这便叫一见钟情了,可惜才过了半年,小殿下便同太子妃死在了太子府的大火里,青城哥哥,兰馨认识那么多人,可是却独独对小殿下,这么多年也忘不了,那段日子,大约是兰馨最快乐的了,打她走了之后整个朝堂都天翻地覆,再也没有人敢那般放肆,如今细细想来倒无趣得紧了。” 战青城当时只觉先帝同太子一道殁了觉得奇怪,却并未曾多想,毕竟先皇一族的血脉都没了,便只剩了这么个沾亲带点故的姑爷了,姑爷称帝之后不久长公主暴毙,然后开始了先帝爷的统治。 细细想来,曾经的苏凤锦同如今的苏凤锦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又有谁会再去相信,如今这个性子温和好欺的人是那个张狂的小殿下呢? 小殿下是聪慧的,是有恃无恐的,而苏凤锦不一样,她已经饱经种种苦楚,如今步步维艰,战青城是要护着她的。 魏兰馨见战青城难得同她说这么多话,心下万分欣喜:“青城哥哥,当年趣事儿细细提来可多了呢,那时候青城哥哥同小殿下便结了梁子,你同云逸一道去红袖坊的时候小殿下便差人往酒里下了药,又领了人去闹了一通,打那时候起,青城哥哥的名声便被她给毁了,只是到底男子同女子不同,顶多也就是添了个风流的名声。” 那时候的小殿下,倒真是有恃无恐,谁都敢惹,毕竟有先帝爷罩着,而如今,却不知她正在哪里流浪,日子过得又可曾舒心,可饿着冻着。 如今正午的阳光初初斜开,战青城心心念念的苏凤锦这会儿已经背了一个报复,手里提着一盏莹光珠悄悄的朝着那墓穴的洞口摸索而去了。 肖富贵将人从洞口生生扯了出来,满目恼怒:“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里头极其危险,你进去做什么,你这是找死你知道不知道!” 苏凤锦躺在地上,指尖发着颤,便是暖春的艳阳天,苏凤锦站在洞口也能感觉到那股子阴森森的寒意,极其骇人,却又在朝着苏凤锦招手,你不要灵药吗?来啊,来给我做祭奠啊。 “我……我只是好奇,想进去瞧瞧。” 肖富贵气得险些吐血:“姐姐,你瞧清楚,我带进去的人个个都是伏令司里头个顶个的高手,可是十几个人却一个也没有出来,你如今这么进去,不是等同于白白送死吗!你若是这么死了,你可曾想过旁人,你可曾想过我要怎么向姐夫交待!他不得扒了我一层皮啊!” 苏凤锦甩开他的手,沉声道:“他不是你姐夫了,以后不要乱叫,我定是要进去的,富贵,你原也是进去过的,你告诉我我该如果何,到时候我进去了必会仔细着。” “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这个洞口马上就要封了,你赶紧走,待洞口封了之后便不会再渗红血出来了,你就跟着我一道回长安城去。”肖富贵拉着苏凤锦,这可是要命的,苏凤锦这么个性子,实在太胆大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苏凤锦蹲在地上,扯着肖富贵的衣袍,抬头泪眼婆娑的瞧着他:“我要下去,求求你了,你便告诉我要如何进去,我真的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下去办,求求你了。” 肖富贵沉着一张脸,无奈的蹲下来同苏凤锦平视:“姐,就当我求求你了,我与你虽无血缘关系,可是我却真心将你视作亲姐姐的,你便听我一劝,这里头当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去了,便回不来了!那是凉王的陵墓,便是进去盗墓的那些人也尽数死在了那里头,一个也没有出来,你可知为何这些地会渗红血水!” 苏凤锦蹲在地上,摇了摇头。 肖富贵沉声道:“因为那里头放了大量的朱砂,朱砂底下又混了毒气,那墓一开,毒气便渗了出来,若是再不封上墓口必是要出大事,姐,你到底要进去做什么?你可知若非我会屏息,我也早死在那底下了!” 第271章 试入墓中 苏凤锦面色微白:“那,那可有旁的法子……” “没有!不仅仅有毒气,而且里头的毒物更是数之不尽,凉王到底是千古一帝,底下的陵墓虽瞧着入口小,可是底下却足有两个凉州城那么大,这也是为什么皇城在长安,而不是凉州城的原因之一,姐,算我求求你了,你别进去,你想要什么我便去给你找!若是到时候没了性命,可就真真得不偿失了,这命都丢了,还有什么啊!” 苏凤锦垂眸,扫了眼那墓穴的穴口,这个穴口极小,只容得两个人爬进去,至于里头是什么样的景致却是不知的,只瞧着里头幽暗的很,阳光落不进去。 “富贵,我……我要找一株药草,听闻那药草可令枯骨生肉,十分稀罕……” 肖富贵叹了叹气,摸了摸苏凤锦的发:“姐姐,你不必如此待他上心,他受的那点子伤,想来躺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实在犯不着你这般设险,再说,里头的环境原就古怪,那株草药指不定已经枯萎了,不值当的,同我回去吧。” 苏凤锦盯着那洞口,咬了咬牙:“那,什么时候封?” “越快越好,那位先生已经在路上了,且再等个两三日即可。”肖富贵捏起地上的土又细瞧了瞧。 苏凤锦就着肖富贵的手站了起来,却见赵阮诚远远的走了过来,肖富贵笑盈盈道:“姐姐,你先前既说战青城不是我姐夫了,那这个可是?” “不得胡言,我先回去了。”苏凤锦垂眸,紧了紧包袱同赵阮诚擦身而过。 赵阮诚瞧着苏凤锦的背影狐疑道:“她拎着包袱是要做什么?” “你多派些人守着点,别让她再靠近这里。”肖富贵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脓包了,如今的他身形抽长,气度越发的凌厉,正是年少春衫薄,倚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年纪,所谓意气风发年少轻狂这几个字,是再适合不过了。 赵阮诚眸色微幽:“你是说,她想入陵墓?” “可不是,亏得我发现的快,如果若不然她便钻进去了,那里头尽是些死人枯骨,你可要瞧紧了她。” 赵阮诚却另有所思:“好。” 苏凤锦远远的扫了眼正在商议什么的二人,暗自想着,这赵阮诚他们定不会再让她靠近了,她就只能再想旁的法子了。 她一回那县衙便听得秀桃瞧着她冷笑:“呦,我还当你这是不乐意干了,要卷包袱走人了呢,怎么,你这会儿倒又折了回来。” 赵舍低斥秀桃:“去干活去。” 秀桃白了眼苏凤锦:“左不过就是个想爬上大人床的女人,哼,勾爷勾不着,昨儿三更半夜的便去了肖大人那处,赵舍,也就你瞧着她这张可怜兮兮的脸多瞧两眼罢了。” 赵舍急得一头大汗,这秀桃是不知道苏凤锦是谁啊,若是知道了,怕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了。 赵阮诚打外头进来,扫了眼秀桃,淡道:“赵舍,将这女人给我丢出县衙。我赵阮诚用不起不识人的奴婢。” 这秀桃终于慌了神:“大人,大人别赶秀桃走,秀桃跟了大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个女人她哪里好,大人要这样维护她,是不是她又给大人下了什么狐媚子的术法,大人,你看看秀桃啊,秀桃也爱了您这么多年,秀桃别无所愿,只望能长久的陪在大人的身旁。” 赵阮诚站在苏凤锦的身旁,温声道:“我赵阮诚的妻子,这一辈子都只有苏凤锦一人。” 秀桃面色微僵:“她……她是苏凤锦?可是她这肤色……她瞧着同苏凤锦……那苏凤锦原也是个贱人,是个荡妇,她与大人才大婚多久,便同人有染……” 赵阮诚眸色微寒,扫了眼赵舍。 赵舍朝着秀桃便是一巴掌:“放肆,少爷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开这个口了!” 秀桃被打得有些懵,不曾注意到赵舍的眼神,只伤心欲绝的哭得撕心裂肺:“大人,你便要如此狠心吗?” 赵阮诚待苏凤锦极其礼到:“凤锦,你原就是我的妻,自当同我住在一处,不过,我瞧着你如今也是不愿意的,便另辟了一间房,你暂且在那儿住下,待有新的知府来这儿接任了,你便同我一道回长安去。” 苏凤锦将包袱搁在小床上,淡道:“不必了,我住这儿甚好,再者,我也不是你的夫人,你若是不信,大可去云绣坊里头看看那份休书,上面明确的写着的那些话,可要我背出来?” 赵阮诚心下微动,握了苏凤锦的手:“你心里定是还有我的是不是?你竟连休书的内容都背得那样清楚,凤锦,先前原是我不好,如今我定会补偿你的。” 苏凤锦猛的抽了手,语气十分冷淡:“赵大人多虑了,我苏凤锦同赵大人早已经一刀两断,如今不过是途经小地,呆了几日罢了。” “凤锦,那休书不作数的,你我只是和离罢了,我又不曾真的休你,只要你愿意,我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我去抬八抬大轿再来迎你进门可好?再不然,你看你想如何?我都应你。”赵阮诚的心里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来,关于苏凤锦的一切,他原都是记得的,只是到底是他欠了苏凤锦那么多,如今他原以为早已经回不了头了,苏凤锦却又无意中给了他几分希冀。 “是,我曾经被你休弃回了苏府的时候成日的念着那休书,我是放不下你,可是我想放下了,便成日的背那和离书,赵大人,如今你我早已经陌路了,你又何苦再回来,我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苏凤锦了,这个人,这个心都不是了,你放过我吧。”苏凤锦当初被赵阮诚休弃之后回了苏府。 在苏府的那段日子,是苏凤锦的恶梦,她每天都在背和离书,每天都在被苏府的人欺负,嘲笑,甚至于殴打,她奶娘每每瞧着那份休书总是叹气,道是她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怎的就被人冤枉了,看吧,亲近她的,自是信她的,而赵阮诚,二话不说便给了她一旨休书,将她直接赶出了赵府,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过她。 而如今,赵阮诚却又这般小心翼翼的靠近,先前最痛苦的时候他不在,先前的那些痛苦原也是他给的,如今便是再好又如何,那些苦楚到底不会消失,只会印在心里,再也无法抹去。 同战青城在一起之后,苏凤锦才明白,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块儿,要么便是暖透人心,要不便是冤家似的折腾,从来不会如她与赵阮诚那般,相敬如宾。 赵阮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站在原地,瞧着这个消瘦单薄的人有些恍然,他原以为他可以将苏凤锦这层坚硬的壳磨去,磨得只剩下了柔软的内里,他这一生便也满足了,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今越发坚韧的苏凤锦,原都是因着他而变的。 “凤锦,你若愿意,回长安之后我便向今上辞官,同你一道归隐山林,或者,你想去哪里都好,我都陪着你去,孩子……我也会将他视作亲子一般对待,凤锦,先前原是我不好,是我听信了那些人的话,我原是太爱你了,所以才会那般失望,如今你重新来到我身旁,这便是上天给的一个机会,你信我,我再不会负你……” 赵阮诚紧盯着苏凤锦,双眸里溢满了温脉,这视线同战青城也是有差别的,战青城虽有时候粗声粗气又凶巴巴的,可是眼底却中炽热而虔诚的,并不会似赵阮诚这般,带着小心翼翼的刻意。 “回不去了,我如今……我如今已经回不去了,赵大人,请回吧。”苏凤锦来到门口,下了逐客令。 赵阮诚目光温脉的凝着她:“凤锦,只要你愿意,便是回的去的!那日在赵府,他竟愿意为了你闯那天罗地网,凤锦,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你这般轻易便爱上他了,是不是也能再轻易爱上我?还是说你当初嫁予我,却又不是爱我,所以如今才能待战青城那般上心?他哪里比我好?竟值得你将那些誓言都抛弃。” 苏凤锦在赵阮诚阴沉的视线里退了一步,伸了手去关门。 赵阮诚按着那门扉,儒雅的气质显得有些疯狂:“凤锦,我不着急的,你我来日方长,待回了长安城,我便辞官,同你一道四海云海,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一道去。” 苏凤锦砰的一声便关了门,她那冷清的嗓音同战青城越发的相像:“赵大人,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如今的苏凤锦心里,已经没有半分赵阮诚这个前夫的位置了。 如同当初赵阮诚休弃了她的时候,是那般的果决,她背着挽珠去求赵阮诚的时候,他亦是那般的绝决,如今这一切,早在那些点点滴滴里拼不回去了。 赵阮诚站在门口,凝着映在门口的影子,轻叹了叹气。 暖春的夜里桃花香气袭人,赵阮诚衣着单薄,风习习而柳斜斜,一缕半圆的月挂于梢头,拉扯着赵阮诚心里头的伤。 苏凤锦坐在床边,见那门边的影子走了,她才开始迅速收拾东西,这屋子里头的剪子,匕首,蜡烛一类的东西她尽数收进了报复里头。 后又扛着包袱偷偷去厨房里寻了些锅巴牛肉干一类的干粮,再拿了个水囊装了一袋子水,顺手抄了个铲子便踩着月色偷偷出了县衙。 第272章 伏令司的地图 苏凤锦是悄摸摸出去的,原想着没什么人跟着她才是,谁料到了那墓口,却见那儿站着两个身影,苏凤锦瞧着那两个人,面色微僵:“你,你们怎么在……” 肖富贵手里握着一把短匕首,腰间佩着两把剑,背后背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包袱,瞧着苏凤锦哼哼:“我就知道你定是要来的,你那性子打小就是这样,倔得很,没办法,你既然执意要去,我和赵大人也就只好舍命陪美人了。” 赵阮诚穿了件简便的衣,手里头握着几个袋子,朝苏凤锦解释道:“那墓里头毒物多得很,带雄黄驱毒,你身上也洒一些。” 苏凤锦瞧着那足有二斤重的袋子,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我自己下去就好了,你们不必跟着我一道去的。” 肖富贵哼道:“原就是奉皇命来的,自然是要瞧清楚这个中机关,回城了好上报,我可不全是为了你。” 赵阮诚垂眸,温声道:“赵某虽是文官,年幼时却也喜欢看些奇物小传,所以对这凉王墓,倒也略知一二,走吧。” 赵阮诚是有私心的,他的心里是极其绝望的,甚至于想着,若是这一次能同苏凤锦死在一处,也是极好的,若是不能死在一处,经此生死一役,苏凤锦定然也不会待他再这般冷情了,如果此一来,于赵阮诚而言,去了,是生是死,都是值得的。 “不,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一块去送死,赵大人……”苏凤锦同赵阮诚到底相识这许多年,如今便是没了缘份,可是对赵阮诚的心思,却也偶尔能猜到一二,而如今越发看不透了。 赵阮诚扣着她的手便将她拖进了那墓口,三个人迅速进了墓里头,暖春的温意不曾带入这地下皇陵,苏凤锦只觉这陵墓里头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无浪,平静得紧。 她抬头望去,只能瞧见一轮凉薄的白色,若隐若现。 赵阮诚欲点亮灯盏,肖富贵按住了他的动作,沉声道:“用湿帕子捂着口鼻,这里头的东西三百来年不曾见过阳光了,用夜明珠即可,那灯盏先不要用,以免惊动旁的东西。” 赵阮诚就着夜明珠的光四处扫了几眼,微微凝眉:“我曾见书里头有过记载,凉王墓以八卦外防,再畏以子牙狱、九曲连环锁,迷宫等九余样阵法,如今这个地方,细瞧着,该是八卦中的乾字方。”具体的赵阮诚也不明白,只依稀里在书中瞧过。 苏凤锦紧攥着手里头的匕首,这匕首原是陆雨薇走的时候送给她的,销失如泥,也不知她是打哪里得来,苏凤锦只觉得十分好用。 三个人朝着里头慢慢的走,肖富贵手里头的萤光并不大明显,苏凤锦被这两个人护在中间,她瞧着这段路,倒是干净得很,只是气味有些难闻,赵往里头走便越发难闻。 穿过一条小道,三人转了另外一条道,那条道上躺着许多人,肖富贵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握着匕首,防备的瞧着那个方向:“我们先前进来时便是走的这路,有无数蛇从细缝里头钻出来,你们当心些。” 三人的身上皆涂了硫黄,瞧着倒也不恐怖。 苏凤锦紧着匕首,慢慢的跟着他们朝里头挪,穿过了这条小道之后,视野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宫里的正中央有阶梯,路盘旋而下,在那楼梯上歪歪斜斜的躺着入场多尸体,有些尸体穿着伏令司的锦衣,腰间挂着绣春刀,瞧着整个人弥漫 着一股子死气。 于黑暗中有幽绿的豆大的眼睛在盯着三人,随着三人的走动发出丝丝的声响。 这陵墓里头暗沉得厉害,黑夜带给了人无限种想象,这其中也包括了各种恐怖的因素,因着看不见,所以脑海中便会自觉的浮现出那些恐怖的事来。 绕着那楼梯一层一层的往下旋转,豆大的萤光仅能看见脚下的路,苏凤锦紧了紧手里头的包袱,将帕子捂得严实了些,一面低声道:“我们如今到了哪里了?这么一路走来,倒也风平浪静的。” 这儿的构造同苏凤锦师门的那个地下师陵差不多,可细细听来,却总觉得有什么机关在轻轻的转动,咯咯作响,苏凤锦心下万分谨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碰着了机关。 赵阮诚站在苏凤锦的身后,凝着她的背影,眸色幽深。 三人在这八卦阵里头转了许久,这儿的天暗沉得很,所以苏凤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三人寻了一个安全的所在停了下来歇息。 肖富贵脱了外袍递给苏凤锦:“你们在这儿先呆着吃些东西,我看看前头可还有记号,这里头应该有伏令司的人走进来过,那记号到了这儿就消失了。” “我不冷,你自己披上。”苏凤锦将衣服递回肖富贵。 赵阮诚捏着萤火虫做的珠子凝着那地面,地面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地面上还在缓缓的滴血,赵阮诚抬头一看便见那人被倒勾挂在地顶,血想来已经流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就偶尔淌一滴。 苏凤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呼了一声,捂着唇站到了肖富贵的身后:“那……那腰间有把绣春刀,莫不是伏令司的?” 肖富贵不敢将人弄下来,怕碰了哪处机关,便将萤火珠高高抛起,这才照清了那人的脸:“是伏令司的青照,难怪标记到了这儿就消失了,看来接下来的路得我们自己走了。” 苏凤锦缩在肖富贵的身上,咬了咬牙:“原是我害了你们一起来的,如今走得也不远,你们可能再回去。” 肖富贵握着萤火珠四处扫了两眼,寻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下:“先吃些东西休息休息再寻出路。” 苏凤锦坐在肖富贵的身旁,啃着她带的锅巴,和着那水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苏凤锦低头,盯着那地面上的土,这儿的土也是深红色,这般的红色就好似渗出的血一般,极其鲜艳,也难怪方才不曾见得那竟是人血,还当是水呢。苏凤锦偷瞄了眼那半挂在空中的人,细细看去就会发现有许多人都被挂在了这上面,密密麻麻,极是可怖。 苏凤锦咬了咬牙,沉声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一块儿去,这个地方危险得很,我自己去就是了。” 赵阮诚垂眸轻笑,目光格外温和:“凤锦,莫要害怕,我既说了要陪着你,便一定会陪着你。若能与你死在一处,便也无憾了。” 肖富贵哼哼道:“你们倒是圆满了,爷还未曾娶妻,未曾抱过孩子呢,说的什么丧气话,待爷出去了,必要娶个妻,生一堆孩子,听话的时候带出去给老子长脸,不听话的时候便都吊起来打,那日子多痛快!” 苏凤锦的自责又添了几分,三人草草的吃了些东西,肖富贵摸出一个地图出来 ,朝苏凤锦晃了晃:“我打凉州城城主那儿偷出来的陵墓图。” 赵阮诚诧异的瞧着肖富贵:“传言不是说已经销毁了吗?怎么……” 肖富贵冷哼了哼,鄙夷道:“伏令司岂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地图绝对是真,只是这凉王的陵墓每隔四十九日便会换一种阵法,随意的换,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如今瞧着这地图,咱们应该走到了这个位置,连陵墓的边角都还不曾碰着。那些盗墓的倒是胆子大。” 苏凤锦四处瞧了瞧:“既有人从这里盗出过东西,想来定是有旁的法子走的。” 肖富贵看了看地图,又瞧了瞧这四处的地形地貌,苏凤锦瞧着这足能捕平一张大书桌的地图,有些头疼,这陵墓修得极大,如今这个进来的地方虽说不至于小家子气,可是瞧着却还远不及皇宫那般华贵,想来若是要细论,应当只到长安城外,连门都不曾进得去。 “那些人岂会将后路告诉旁人?” 赵阮诚四处瞧了瞧,沉声道:“我听闻盗墓之流皆有一个内定的规矩,便是留记号给同行,凤锦,你也四处找找,看看这儿可有记号。” 苏凤锦四处瞧了瞧,也不知道这盗墓的一般做的都是个什么样的记号。 浓郁的夜色卷着寒意铺天盖地,苏凤锦转了一圈也没瞧见什么记号,只瞧见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小洞,那洞瞧着,像是好些年挖出来的一般,形状也已经格外硬朗了。 赵阮诚凑了过去瞧了两眼,微凝眉:“莫不是盗洞?” 肖富贵扫了眼那小洞,低声道:“不知道,既有护阵之法,那定也有破阵之法,只是这儿不能破,一旦破了阵,整个王陵便会塌下来,倒时候怕是整个凉州城都会塌陷。” 苏凤锦手心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那眼下怎么办。” 赵阮诚坐回了原地:“在此歇息歇息,养足了精神再走。” 这个地方相对来说应该是安全的。 苏凤锦走了许久,已经很累了,便抱着腰盖坐在地上睡着了,赵阮诚待她睡了之后脱了外套替她盖上,同肖富贵走得稍远了些。 肖富贵躺在石头上,枕着手瞧着那莹光中的苏凤锦,低声问赵阮诚:“你当初为何要休她?” 赵阮诚叹了叹气:“原是年轻的时候做的一桩糊涂事罢了,如今才来后悔,却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旁的法子。” 第273章 肩上一伤 肖富贵捂着帕子,瞧着上家那些悬挂着的干尸轻笑:“我姐姐原就是那么个刚烈的性子,你休她在前,她待你绝望了,便再不会回头了,你又何苦跟着我们再走一遭。”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低声道:“我去探一探路。” “你在这儿守着她吧,我去。比起你这小白脸来,我这个会些武功的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肖富贵一跃而起,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握着剑走往那条小巷子走,这儿就好似曾经的凉州城一样,连位置都这般相像,只是上头的梁州城是安全的,而这儿,指不定哪里便多了个伤人的东西。 赵阮诚也不抢,只同苏凤锦挪得近了些,瞧着苏凤锦那安静的半张睡颜眸光变得格外的柔软。 苏凤锦微拧了拧眉,低语了两句,赵阮诚听得并不真切,他偷偷削了苏凤锦一缕发,同他自己的混在一处,用大红的绳子结了起来,眼底透出几分孩子气般的满足,好似偷了糖果的小娃娃一般。 肖富贵打那头过来的时候染了一身的血,苏凤锦因着肖富贵那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富贵,你这是怎么回事?可伤了哪里?我带了许多伤药过来。” 肖富贵摇了摇头:“是伏令司一个部下的血,他还剩了一口气,原想着能救下来。” 肖富贵眸色微垂,紧握着手中的剑,又道:“可我帮不了他,只能给他一个痛快。” 苏凤锦背后升腾起一股寒意,喃道:“你没事就好。” 肖富贵提着剑,拍了拍苏凤锦的肩,轻声道:“走吧。” 苏凤锦跟在肖富贵的身后一路往前走,穿过了巷弄之后便是一扇巨大的宫门,那宫门瞧着像凉州城的城门似的,巍峨、雄伟,与地底相连接,根本看不清那城里头是什么。 苏凤锦倒是意外:“我们为什么这样快就来到了这里?” 赵阮诚拧了拧眉:“这里不过是八卦阵中乾字入口,才刚刚开始。” 而苏凤锦要找的那味药材,在地下陵墓的最里面,在凉王与凉王妃的棺前,至于那药材终究是好是坏,大家都不知情。 苏凤锦捂着嘴,瞧着那扇紧锁的大门,青铜的大门上头雕刻着许多花,有花而不见叶,那是彼岸花,寓意回头是岸。 肖富贵瞧着这极高的大门,挑了挑眉:“若是今上知道这儿有这么一个皇陵,不知会不会以此效仿之?” 苏凤锦瞧着那青铜大门,轻声道:“别想这些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进去。” 肖富贵凝着那门上头一个繁琐的字体微微凝眉:“找找机关。” 三人绕着那巨大的青铜门转了半天也没瞧见哪里有个什么机关,肖富贵气极之下朝着那门划了两剑,无数箭羽朝着苏凤锦袭来,肖富贵眼疾手快的朝着苏凤锦伸了手,抱着她滚到了一旁避开了那些箭羽。 苏凤锦身上沾满了灰,瞧着那紧锁的大门显得格外狼狈:“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进去了吗。” 赵阮诚视线在这青铜门上扫了一圈,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能挖土挖进去。” 这墓穴里头的地面尽是砖石,再加之不知这地底下是否还修有旁的东西,挖进去自是不可能的。 肖富贵就着这萤光将手里头的地图又细瞧了瞧:“这儿共分八个进口,却不知要走哪一个,赵大人可习过阵法?” 赵阮诚摇了摇头,他原就是个读诗书晓风月的,哪里识得那战场的用兵之术,若是早知道,他们也不必如此兜兜转转了。 苏凤锦自也是不知道这些的,她瞧着这扇青铜一时有些茫然:“难不成咱们便进不去了吗?这墙上的铜环能不能拉开?便是试上一试也好啊。” 肖富贵扫了眼青铜门上的两个大铜环,也只能死马法活马医了,到底谁也没有盗墓的经验,如今凭着那些人留下的蛛丝马迹的线索进来,已经很不容易。 肖富贵的力道远不如战青城的来得大,却也是实实在在有些用处的,如今那门环一拉,门便发出沉重的声响,巨大的门缓缓的朝着两侧打开。 到底是三百年的墓,里头的东西也还带着那么一星半点子凡尘的气息,这巨大的门一被打开,里头便立了千军万马,这里头的兵马尽是些金丝与铁片勾成的,齐齐整整的站得满满当当的一城,连着那弓箭也被拉满了,对准了大门口,若是就这么进去了,便是不死在这些金甲将士的长枪下,也怕是要折在那箭雨里头了。 赵阮诚掏出一锭银子朝着那里头一掷,瞬间金光一闪,那锭银子便被那些长枪扎成了好几块,苏凤锦悄抹了一把汗:“这是个什么机关?这些原也不是真人,怎的竟这般厉害。” 肖富贵扔了一块帕子进去,那帕子搭在地上,轻飘飘的,这些人却没有了反应。 “应当是地板有问题,这地板受了重便会牵动机关。”赵阮诚又取了一锭银子试一试,那银子又被砸了个粉碎。 苏凤锦竟不知战青城何时如此有钱了,竟动不动出手便是一锭银子,可真真是大方得紧。 肖富贵打包里头掏出一个飞爪,指了指对面屋檐上那巨大的横梁:“或许可以用这绳索荡过去。”= 肖富贵是极容易过去的,可是苏凤锦就不好过了。 “且先试试!”苏凤锦站在青铜门外头,瞧着里头的千军万马,也不知如今她走到了哪一步了,在这里头转了大半天,莫说是毒物了,她是一条也没有撞上。 其实细细说了,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地图,以及那缺心眼的设计者,只要照着那地图正确的指示走,便不会有差错,开头的那一段原就是因为她们不曾照着正道走,所以才会瞧见的,如今跟着正道走了,瞧着就跟自个儿家取东西似的,绕开那些个要害也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苏凤锦这运气,真真是极好的,可是这人吧,若是运气好一阵,那指不定也得坏上一阵子! 肖富贵扯着绳子荡进了青铜门,赵阮诚留下来当个照应,让苏凤锦先过去。 苏凤锦瞧着这绑在腰间的绳子,有些后悔,她只学了战青城教她防身的那几招,却不曾将身体也练得强大起来,如今行事诸多不便,想来若是能平安回去,她必要将这身子再练得强大起来才好。 苏凤锦扯着绳子打门外荡了过去,肖富贵扯着绳子迅速往里收。 谁料苏凤锦的脚一时踩中了那金甲将士,那将士一记长枪挥来便扫断了苏凤锦身上的绳子,她狠狠的砸到了地上,那些长枪也随之挥了下来,苏凤锦就地一滚,在这街道上狂奔,一群金甲将士追在她身后跑。 赵阮诚急得朝苏凤锦道:“快去肖大人那!” 苏凤锦人小,步子也不大,朝着肖富贵飞奔而去,那长枪扫过了苏凤锦的背,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苏凤锦扑在了肖富贵的身上,疼得直抽气。 那长枪扫到长亭边便停了下来,赵阮诚这头的绳子已经断了,好在预备了有,他接上之后便也可过去,只是没曾想那些金甲战士会群起而攻,不得已之下赵阮诚便散了大半袋的银钱,那银钱砸在地上,一时万分热闹,金光腾闪之处但见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一会儿这声音才消停。 肖富贵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扫了眼那背后已然开始泛黑的伤,面色微沉:“这长枪上头,怕是浸了毒,好在还带了些解毒的药过来,快吃了,我给你止血!” 苏凤锦也不管那药苦不苦,到底是保命要紧。 在这青铜门里头的亭子里挂着八盏灯,每一盏灯里头都搁着一个萤火珠,这萤火珠是取了萤火虫身上的东西注进球里头做成的,在当时的大凉王朝,可谓是盛极一时,只是打那以后萤火虫的数量便骤减,如今好几年了,这萤火虫在夏夜里头才显得热闹了些,如果若不然,怕是还在绝迹。 赵阮诚瞧了眼苏凤锦背后拉得极长的那道口子,沉声道:“这背上既有毒,若是驱了,怕日后会留下病根,我这有酒,用酒先清洗一番再上药。” 苏凤锦紧握着手里头的水囊,咬着牙点了点头:“用,我受,得住。” 原也是她自己不当心,所以才会受了这一下,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就万不可能再回头了的。 赵阮诚将帕子递到她嘴边,温声道:“疼了就咬着,我来倒酒。” 苏凤锦咬了那帕子,点了点头,那酒一点点的倒下去,黑色的血淌了好一会儿才变得鲜红,好在处理处极时,那毒性不曾漫开,肖富贵给她上了药,扫了眼四周,这儿是一个亭子,亭子连着一望无际的长廊,长廊曲曲折折的,也不知尽头在哪里。 肖富贵给她圈了纱布,细细包好,又脱了外袍递给她,意味深长的扫了眼赵阮诚:“你别扔给我,自个儿穿着吧,欠弟弟的,总比欠这个前夫的要好。” 曾经苏凤锦受伤的时候肖富贵是见过一次的,那时候苏凤锦难受,战青城怕她咬伤牙口,伸了自个儿的手过去,而赵阮诚就不一样了,她只是将手伸了过去,这到底哪个摆在心里更爱一些,明眼人一眼便能比较出来。 第274章 背后一刀 赵阮诚听着这话,面色微沉,默默收了药扫了眼四周:“眼下这个地方倒是安全,且先歇息。” 苏凤锦背后火辣辣的疼,硬撑着起了身:“还是继续走吧,这里面不宜久留。” 赵阮诚伸了手去扶她,苏观锦却朝着肖富贵的身旁凑了凑:“我这伤是在肩上,走得了的。” 赵阮诚收了手,目光温脉的凝着她:“凤锦,你我怎说也是拜过天地的,如今却要如此生疏吗?” 苏凤锦垂眸,瞧着那些不动如山的金甲士有些后悔:“原是我自己执意要进来,所以才会连累了你们。” 她明知道赵阮诚还是不愿意放开她,可是她却依旧让他们同她一道入了这陵墓,原也是她自己招惹的。 赵阮诚苦笑:“凤锦,你我何须如此。” 肖富贵咳了两声,哼哼道:“赵大人可别忘记了,今日不同住日,如今的苏凤锦可是伏令司是少司主的姐姐,可不是当初那个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了,咱们眼下还是想想怎么去得内宫取了那药草吧。” 赵阮诚儒雅的面容里凝结出几分幽暗:“你们便当真相信好个传言?便是传言为真,又有一株什么样的药草能不必浇水施肥在这地宫里头长上三百年?” 这个时候赵舍刚去长安还没有回消息过来,所以战青城的事儿赵阮诚自是不知的,心里头却也有了几分疑惑。 苏凤锦细细想来也觉有理,可若是万一呢? 有些人总是不甘愿的,她已经走了近一半了,如今又怎会甘心就这样轻易的放开。 赵阮诚垂眸,温声道:“只是你既愿意走上这么一遭,我自陪着你就是。凤锦,你身上还有伤,切记不可乱来,且站在我们中间。” 肖富贵琢磨了一番地图,沿着那长廊走,一路经过了春华秋实与夏荷,再往里便是一片纯白的世界,在那里是一个纯天然的冰窖,冰窖雕刻出宫殿的模样,远远的瞧着寒气逼人。 苏凤锦忽的觉得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地底下竟会有如此强烈的寒气,又为什么凉州城日渐荒芜,如今连菜也不怎么种的出来,许就是因为这朱砂毒气与这个巨大的冰窖的缘故。 那冰宫的最里头封着两个人,因着棺前蒙着一层雾气,所以苏凤锦也瞧不仔细那里头的人,只依稀里瞧着,好似是一对新婚夫妻,二人都穿着大红的婚服并躺着,扎眼得紧。 赵阮诚细瞧了瞧那里头的人,伸手擦了擦冰上头凝结出来的冰花,透过模模糊糊的冰面苏凤锦瞧见了那里头一张秀丽的面容。 肖富贵细瞧了半天也没瞧出来这人是谁,苏凤锦发现棺后头置有一副牌位,擦了擦牌位上头的冰晶,苏凤锦诧异道:“这是凉王的三皇子与三皇妃的陵墓。怎会这么冰在这里?” 苏凤锦原先是不曾见过这些的,如今若是让她一个人呆在这儿,她定是要怕的,可是又因着心里那一分执念,一直兀自撑着。 这地下的宫殿暗无天日,她们几个手里头的萤火珠也就免强能视物,如今到了这冰宫里头,点了两处火把,这才亮堂起来。 赵阮诚思量了半响,惊道:“传闻当年的三殿下是大凉唯一的太子,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登基之前暴毙了,便连同太子妃一并葬在了这里,如此看来,咱们应该已经到了宫中了。” 苏凤锦有些诧异:“这么快?” 肖富贵熄了一盏灯,一本正经的扯了苏凤锦朝那二人拜了拜:“此番前来,是为寻一味药草,还望二位莫要怪罪,我等若是能平安出去,定将这墓重新封锁妥当,必不会再让人来扰凉氏皇族清幽。” 苏凤锦跟着肖富贵叩了三个响头便被肖富贵拉着出了那冰宫。 “这份地图并非是真正的地宫地图,但是这入宫的小路却介绍的极其祥细,这是当年修建大凉地宫的一位大臣偷拓印下来的,后来差人偷偷带了出去,伏令司的人是打那些盗墓的身上搜出来的,如今得了这地图,咱们自是能平安出入这地宫的,走吧,跟着这条路走。” 如此一来,也就能说明为什么苏凤锦他们能够这般大大咧咧的走进来了,若是旁的路,就是不死也掉层皮了。 苏凤锦同肖富贵一路往前走,这条道极其漫长,肖富贵边走边点火,苏凤锦也不敢去碰什么东西,只站在三人的身旁紧跟着。 这地忽的便开始抖动,伴随着机关的声音越发的频繁,肖富贵脚下的路忽的便塌了下去,苏凤锦眼疾手快的扯着他,背后的伤便被狠狠的撕扯开,血沿着她的手臂迅速滴到了肖富贵的脸上。 透过阑珊的灯火依稀里可以瞧见底下那些乌黑的蛇正张着血盆大口,肖富贵着了慌:“姐姐!” 苏凤锦扒在地上,咬牙切齿:“快上来。” 肖富贵原是习武之人,就着苏凤锦那点微薄的力道一只手攀上了地面,最后一点点的爬到了地面。他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一旁一块地板打地里头横插了出来,彻底的将那带蛇的坑给挡去了,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苏凤锦靠着墙面微微喘气:“没事吧,方才那坑里头好多蛇要窜上来,可有咬着你的?” 肖富贵缓了一口气打地上爬了起来,扫了眼那长长的走道:“没事,你背上的伤又撕开了,我先给你上了药再走。” 苏凤锦扫了眼手上滴落的血迹,点了点头:“好。” 赵阮诚凝着苏凤锦背后的伤,低声道:“你这般不顾一切的去拉她,若是将你一并带进去了,你可想过后果。” 苏凤锦背疼得厉害,手又还未全好,如今拽了肖富贵,花了那般大的力气,苏凤锦觉得她的手骨又开始裂开了,钻心一般的疼,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忍着。 “你当我姐姐是你吗?那般无情无意!” 肖富贵细细想想,他原先真真是瞎了眼了,竟还曾唤他一声姐夫。 赵阮诚叹了叹气,心疼道:“她的手原还伤着,如今怕是更严重了,咱们还是尽快出去的好。” 肖富贵替苏凤锦上了药,扫了眼她那微微肿起的手,心口一窒:“走。” 苏凤锦将手往宽大的外衣里头藏了藏:“原是旧伤,先前已经好了,不打紧的。” 肖富贵垂眸,握着苏凤锦的手腕朝前走。 于这条小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宫殿,这宫殿可同长安的皇宫一较高下了,整个皇宫的瓦片都是用金子做的,于那夜明珠的光线下耀眼得很,好似打那深幽的海底里出来,视线一瞬间便豁然开朗。 皇宫的大门正大刺刺的开着,一人着素白广袖长袍负手立于门口,那身影出尘脱俗,远远瞧着好似一位仙人一般,肖富贵凝着那背影,狐疑道:“素衣青带,姐姐,这个好像是你师父。” 苏凤锦心肝颤了颤,僵在原地,盯着那道削瘦修长的背影眼睛泛红。 赵阮诚凝着那背影面色微青,他同苏凤锦在一起的时候曾听苏凤锦提起过她那位一心修道的师父,只是因着她师父是个散修,并无甚固定去处,所以也就不曾拜访,连他与苏凤锦大婚,这位师父也是不曾去过的。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生得清致出尘,皮肤苍白似雪,隐约里透着一抹病态白,只是眸子里却好似凝着一汪泉水,通透清亮,衬着这一身的清雅仙气,令人不禁生出崇敬之心,不自觉的便向他作揖。 “晚辈见过道长。”肖富贵朝这人作了揖,又扯了扯呆在原地的苏凤锦。 苏凤锦咬着唇,两眼蒙出一层水一般的雾色,缄默不语。 赵阮诚朝道长儒雅一笑:“这位便是凤锦的师父吧,晚辈与凤锦的大婚师父竟也未来饮杯喜酒,实属遗憾。” 他虽是道长,手上却未曾有佛尘,只一袭白衣宛如果谪仙:“她已不是贫道弟子。” 苏凤锦垂眸,盯着她师父脚上那双素白的鞋子,心头发涩,她原以为她师父一辈子也不会愿意再见她了,可是却不曾想,竟在这里头遇见了。 道长约莫三十有五的年纪,因着修道的缘故,所以显得格外年轻,若是同战青城站在一处,二人气质各有秋千。 他扫了眼苏凤锦微肿着的手,淡道:“贫道奉旨前来封地宫,却听闻你三人贸然进入,特在此等候。” 这世间能视阵法于无物的,怕也只有眼前这位道长了。 肖富贵笑嘻嘻的道:“道长,凤锦要去里头采一株药材呢,可否行个方便,带我们进去。” “这地宫与你们并无缘份,出去吧。”道长负手而立,那出尘清姿宛如一株碧玉妆成的柳树,清雅至极。 苏凤锦沉声道:“你们在此等我,我进去找就是。”她不知道战青城恢复如何,可是他都伤成那个样子了,苏凤锦想着,既有师父在,即便她与道长师徒缘分已经尽了,但是只要她师父愿意帮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道长立于巨大的大殿门口,嗓音清幽如涌水潺潺:“众生之择,贫道无权阻挡,姑娘执意要去,便请珍重。” 苏凤锦咬了咬牙,望向肖富贵,肖富贵忙道:“去,怎么不去,咱们都走到宫门口了,就差了几步之远,若是不去,岂不是亏大发了。道长,你对这阵法历来是最清楚的,可否引个路?” 第275章 宫中失明 道长冷清的视线打苏凤锦的脸上扫过,淡道:“贫道只来封宫,至于这宫内的缘分,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肖富贵笑嘻嘻道:“道长,你同凤锦好歹师徒一场,这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万里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也不妥当您说是不是,左不过就是一株草罢了,道长……” 苏凤锦握着肖富贵的衣袖子,气乎乎的拉着他往里头走:“这是我的事,何苦要劳烦道长,咱们自行进去就是了。” 赵阮诚朝这道长微微作揖,视线打这道长发上那枝桃花簪上扫过,眸色幽暗的跟着一道入了殿。 其实细细说了,也亏得了赵舍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这位道长,于是便打去长安的路上折了回来,好一通说,结果一来便听闻这三个人下了墓,这道长二话不说也下去了,若非是他在那机关的主控区控制着,苏凤锦想来在那青铜门的时候便小命不保了。 肖富贵跟在苏凤锦身旁,贼兮兮的道:“我说,你先前回来的时候还死活要嫁给你师父,怎么如今你同你师父闹成了这个样子?” 苏凤锦面色微白:“我什么时候说过!” 肖富贵挑了挑眉:“你那点事儿我是一清二楚,你喜欢那素色的衣服,无非就是因为你师父也穿素衣,唉,你如今同那战青城是怎么一回事?怎的你一个人跑这儿来了。他不是最疼你,怎舍得让你来?” 苏凤锦踩了他一脚,眼睛红得兔子一般:“就你多事。” 赵阮诚凝着那二人嘀嘀咕咕的背影,兀自叹了叹气。 那大殿的门被缓缓推开,伴随着沉重的声响,这封了三百年的大殿门终于被推开,大殿里头搁置了两个巨大的黄金棺椁,棺椁的正前方置有一个盆,盆里头种着一株花,花的上头结着一个花包一般的东西,瞧着好似马上要涨开一般,若去了那花苞,倒像是先前绘在那青铜门上的彼岸花,诡异得很。 苏凤锦心下一激动,伸了手便去摘,谁料苏凤锦苏凤锦刚碰到那花,赵阮诚便将她推开了,那花苞砰的一声细响便炸开来,扑了赵阮诚一脸的粉沫,粉沫又落了地,同那些尘埃混作了一处,赵阮诚眼前一片漆黑。 苏凤锦凝着那一株化作粉沫的药材,心口微揪:“怎么会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走进来,竟然炸了。” 赵阮诚立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哑了嗓音问:“凤锦,可是哪里的机关不对?怎的全黑了。” 苏凤锦回头望向赵阮诚,却见赵阮诚睁着眼,眼底却已经失了焦距,在这夜明珠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走,我领你去寻师父!”苏凤锦握了他的手便往外走。 道长站在外殿门口,凝着那奔来的三人,淡道:“随我出地宫。” “师父,他眼睛看不见了,你可有法子……”苏凤锦慌乱的去扯道长的衣袖子,却终究只扯着一片衣角,那冰凉的衣角打她指尖滑过,那人已经离她足五步远了。 “缘起缘灭是你自己的选择,贫道无权干涉。地宫虽已打开正道,以防万一,三位还是跟紧些好。”道长那削瘦的背影与素白的衣于长道中显得格外孤寂。 赵阮诚轻握着苏凤锦的手腕,温声道:“无妨,原先想辞官寻不到个适当的借口,如今倒是有了。” 苏凤锦指尖发颤抖,拖着满身的伤轻扶着赵阮诚朝那长道外头走:“你不会有事的,待回去了我便同你去寻张大夫,张大夫的医术那般了得,他定会有法子的。” 赵阮诚轻笑:“凤锦,你这是在担心我?” 苏凤锦哽咽着嗓音:“如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肖富贵扶着苏凤锦,暗自想了想方才的事,若非赵阮诚替苏凤锦挡了那炸开的花包,只怕如今瞎了的便是苏凤锦了。 因着有道长出手,所以他们只花了半日便转了出来。 再次瞧见这外头的阳光时苏凤锦还有些恍忽,那烈日晒得她脑袋发晕,身形微晃便倒了下去。 肖富贵还未伸手呢,那道长便打祭坛上飞奔而下,抱了苏凤锦便回了县衙,其动作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肖富贵不由失笑,还说不认这个弟子,如今她有点问题,这道长便跟打了鸡血似的。 道长取了随带的银针给她下了几针,又给了些药给侍女,吩咐了侍女为她抹了,待一切妥当了,他这才入了里屋。 肖富贵打外头进来,扫了眼脸色苍白的苏凤锦:“她没事吧?” 道长替她掖了掖被子:“无妨。睡个几日自会好。” 肖富贵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若是长安城里头那个知道她伤成这个样子,怕是要将那地宫都给毁了。道长,当年凤锦一身是伤的躺在苏府的门口,被苏府的人当个下人一般扔到了后院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长理了理衣袍,淡道:“今日之事,不必告诉她,若是她提及,便说贫道已封宫修行去了。” “诶,那赵大人那眼睛可否劳你一并……” 道长别有深意的扫了眼肖富贵:“贫道医术浅薄,医不得赵大人的心病大患,告辞。” 不是,怎么就成了心病大患了? 肖富贵送走了道长,瞧着这满身是伤的苏凤锦若有所思。 外头赵阮诚在赵舍的搀扶下走进了里屋,肖富贵念在他救得苏凤锦的份上,语气缓了些:“你如今眼睛不方便,怎不等凉州的大夫给你瞧瞧就过来了。” “无妨,她如何?”赵阮诚摸索着在椅子上坐下,望向声源处。 肖富贵抱着胳膊笑:“她只是受了伤,又累着了,躺几日就好,倒是你,如今眼睛看不见,竟还这般自在,若是旁人早躲屋子里头哭了。” 赵阮诚摸索着衣袍,轻笑:“若是为着她,便是瞎了又如何,原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休她,你当初若不休她,哪里还有战青城什么事儿,如今将水泼出去养了别人的地,你竟又想将那盆水再收回来?须知这世间有一句话,叫覆水难收。”肖富贵如今是又气,又无奈,如今他除了说两句重话,还能说什么。 毕竟赵家原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官罢了,如今能够在刑部当个侍郎,赵阮诚绝不是靠他这副儒雅的表像。 肖富贵在伏令司呆得久了,对赵阮诚这个便也有听闻,虽瞧着是个小白脸的样儿,可是待人却是十足的狠,从那刑部大牢里头的牢狱之苦就足可以看出来,若说云逸是审案厉害,那么这肖富贵便是用刑厉害! 赵阮诚垂眸轻笑:“肖大人寻的人,可寻到了?” 肖富贵眸底透出几分防备:“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掉入河中的夫人那去处,赵某也是略知一二的。”赵阮诚翘起二郎腿,姿态越发悠闲。如今苏凤锦正睡着,一时半会儿的想来也醒不了,于是便肆无忌惮起来。 “伏令司都查不到的事,赵大人何故如此清楚。”肖富贵微眯了眯眸子,眼底升腾出一抹幽暗的光。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轻笑道:“赵某在江湖上也略识得几个好友,稍稍一打听,便也就有了消息,如今细细算起来,肖大人的孩子也该有一岁多了。” “你待如何?”肖富贵捏着茶盏,扫了眼一旁木头似的赵舍。 “我与凤锦之事,原就是命定的缘份,还望肖大人从中帮衬一二。”赵阮诚坐在椅子上,笑意儒雅,青衣墨冠,这般瞧着,倒真真不像个奸诈的刑部侍郎,倒像极了一位儒雅学士。 “当初你休我姐姐,如今却又想将她寻回来,你莫不是忘了还有个提着战枪杀进赵府的战青城?他待我姐姐可是掏心掏肺,我姐姐怎么可能再同你回赵府去。”战青城待苏凤锦的好肖富贵是看在眼里的,在他看来,只有苏凤锦交给战青城,他才是最放心的。 肖富贵在伏令司里头呆得久了,隐隐约约里察觉了一些比较隐晦的事情,事关苏凤锦,只是如今他还未曾完全查清楚,一时不好妄下定论。 “区区一个战青城,赵某还不曾放在心上,你自放心,从今后开始,她必心甘情愿的留在赵府。”赵阮诚摸索着手去取茶盏,赵舍忙端了茶盏递上前去。 赵阮诚虽瞧不见了,可是这心境,倒真真是好得不像话。 “你这眼睛确是因姐姐瞎的不假,可是若是请张大夫来医治,或许也可医好,难不成你想让我姐姐因着愧疚一直呆在你身边不成?” “她既愿意呆在我身边,来日方长又有什么可怕的?肖大人若是愿意,你我便是一家人,若是让赵某帮着寻两个人,亦是情理之中的。肖大人不妨考虑考虑。” 赵阮诚悠闲的饮了口茶,那茶入口微暖,好似有一把微弱的火打嘴里一路烧到了心口,暖,且疼。 肖富贵凝着苏凤锦,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她在哪里?”= 赵阮诚搁了茶盏,笑道:“不巧前些日子赵某瞧着那母子可怜便将人接去了赵府小住,到时候回了长安,肖大人自会与妻儿相聚。” 妻儿,其实细论起来,肖富贵当初混帐,一时失手将那孕妇推下了水,后来便再寻不得人,如今细细想来,虽不知二人为何会活着,却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不是,好歹这一晃神的功夫,孩子、妻子、便都有了。 第276章 赵府风云 长安城的暖春历来是最舒服的,和风轻拂,桃花的香味漫迹于整个长街小巷,燕子飞了回来,在长安城里头的屋檐上安家落角,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有人曾经作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无论这小燕子是哪位权贵家里头的,都是没有干系的。 苏凤锦便是被那燕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闹醒的,芳姨与挽珠凑近前来,欢喜道:“呀,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可足躺了五六日了,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总说胡话。” 苏凤锦瞧着芳姨,有些恍然:“芳姨?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战府没了。” 芳姨伸手扶着她坐起来,扯了软枕给她垫上,讪讪道:“不是做梦,如今战府确实已经被查封许久了,奴婢亏得夫人体恤,这才能从那深宫大院里头出来。” 苏凤锦猛的拂开芳姨站了起来:“真的……那,那我师父呢?我师父呢?我如今这是在哪里?” 芳姨同挽珠忙扶着她,挽珠同苏凤锦是一道长大的,虽说那入道门那几年不曾跟着她,却也是知道一二的:“小姐,你莫不是烧糊涂了?您是被赵大人打凉州城带回来的,烧了好几日呢,那赵大人也不知是怎的了瞎了眼睛,如今正闹着要辞官带你归隐呢,小姐,您不是同爷好好的吗,怎的如今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凤锦拂开挽珠朝门外头走:“我去看看他。” “小姐,你把衣服穿上,如此出去教人瞧见了是要说闲话的。”挽珠忙将苏凤锦拽了回去。 芳姨不知近来发生了些什么,也不好过问,只默默替她穿衣,一面道:“咱们做人,有时候无须顾虑旁人的眼光,只自己活得问心无愧就好了。” 苏凤锦低头瞧了眼她的手,手已经消肿了,挽珠忙道:“小姐,您这手……张大人说了,日后若是要拿绣花针……” 苏凤锦瞧着这又被包上了纱布的手,眸子里透出一抹灰败挽珠忙改了口:“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小姐的手定要好生注意着,想来,若是再将养一段时日,定是可以再绣花的,小姐的手艺那般好……” 如今外头正是一个艳阳天,苏凤锦踏出这熟悉的主屋,奔向书房。书房里正传来赵议丞愤怒的声音:“你竟因为那苏氏生生毁了一双眼睛吗!你是我赵家的子孙,不好好想着光我门楣,见天的却想着归隐?你如今不过二十有六,你归的哪门子隐!你这双眼睛……唉,你是要气死为父啊!” 赵阮诚端坐于椅子上,面上蒙了一条带子挡了眼睛:“原是我心甘情愿,同她没有任何干系。” “那文樱呢?文樱如今生了你的孩子,府中诸事亦当得分明,你却又要置她于何地。” “文樱若是愿意回傅府去,儿子愿她奉上厚礼赔罪……” “混帐东西!” 苏凤锦站在门口,只觉投在身上的太阳格外的寒,那寒气打地底里头爬上来,扯着她的腿,似要将她扯进那个暗无天日寒冽彻骨的墓穴里一般,令人生出几分暗淡与灰败来。 “连张大人都说你这眼疾因毒而瞎了,如今也只能将毒留于眼眶而不至于毒入大脑,你这双眼睛没得救了,因为那苏氏没得救了,你明不明白,那苏氏,你赶紧让她走,她就是个丧门星,先前若不是休她休得早,咱们就得同那丞相府一块儿玩完,如今那战府便是一个例子,咱们赵府在官场呆得再久,也不如战府来得战功显赫……” 那里头的争执声不间断,苏凤锦僵在外头,默了好一会儿,挽珠咬牙切齿:“这话说的,当真以为我家小姐多稀罕似的,小姐,咱们这就走!谁巴巴的要呆在这赵府了。先前她们当着小姐一个样儿,背着小姐一个样儿的时候,可不曾想过小姐心里好不好受。” 苏凤锦垂眸,捂着心口叹了叹气:“原是我欠他的,我会想法子治他的眼睛。” “连张大人都说没有法子了,那还有谁有法子去治赵大人。”挽珠猛的想起一个人。 苏凤锦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她垂眸,瞧着自个的影子,嗓音有些撕哑:“挽珠,他可还好?” “战二少爷吗?好着呢,他如今不在魏府了,前几日还来瞧你,硬是要将你带走,后来不知同赵大人说了些什么,便走了。”挽珠扶着苏凤锦,又道:“上次听闻战二少爷伤得很严重,奴婢瞧着他能走能打的,好得很呢,他来一次这赵府的人便被他打一次,打得可凶了,最轻的都是掉了几颗牙,厉害的,躺在床上怕是要躺上大半年的了。”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低声道:“下次若是他再来,你就说我不见。” “为什么啊?那日若不是赵大人拦着,战二少爷早将小姐给带走了。”挽珠轻扶着苏凤锦,总觉得如今的苏凤锦好似又恢复了当初在东屋的时候那般,死气沉沉的,好似这日子没了盼头一般。 傅文樱抱着傅月华打长廊那头过来,见了苏凤锦欢喜道:“我听府中下人说你醒了,还想着过来瞧一瞧呢,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凤锦摇了摇头,瞧着傅文樱怀里的孩子,默了好半响,才道:“他同你,挺像的。” 傅文樱眸了里凝着几分悲色:“是吗,只愿不要像他才好。” 若是越像那卿府大公子,这心里头便会煎熬多几分,苏凤锦原是听傅文樱与赵阮诚在牢里头提起过的,她也未曾见过那卿府大公子,所以不知那大公子是何模样,倒也听人提起过,是位颇有才学胆识的人,最是敢于直谏,曾颇受今上宠爱,后来却不知因着什么,被贬了,卿府一出事满门抄斩,卿大公子亦位列其中、 苏凤锦倒不是想着旁的什么,只觉得这上苍真真是不公平的,想爱的,也未必就能如果愿以偿修成正果。 傅文樱低声道:“你同战家二少爷,虽瞧着不是最般配的,可是若是搁一处相处着,却是最温暖的,凤锦,有时候不要顾及太多,反而得到的会越多些。” 苏凤锦望向那紧闭的书房,低声道:“他的眼睛是因着我才瞎了的,傅夫人,我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我师父说,因果循环,种了因,便会得果,若是不还的话,将来这果报便会殃及更多的人。” 傅文樱失笑:“你竟还讲究这些?这因果缘分的,不都是佛门道家的才论的么?” 苏凤锦抿了抿唇:“我有些头晕,先回去了。” 傅文樱凝着她的身影将孩子抱给身后的奶妈,追了上去,低声道:“凤锦,我同阿诚原就是装装样子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与他的大婚,原也是我求来的,我亦不过是为了护住那个孩子罢了,你若还喜欢阿诚,便将他寻回来,无须顾及我。” 苏凤锦微闭了闭眼,面上浸出了一层冷汗:“我谁也不喜欢了。” 一个爱而不得,一个爱而不能。哪一样都太辛苦了。 傅文樱凝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叹气,怎的这人竟这般死心眼儿呢。若是这时候她稍稍糊涂一些,想来也会好受许多。 苏凤锦回了主屋的内院,躺回床上蜷缩着,将人都挥退了出去,一呆便是大半日。 直到暮色夕沉,一道身影站在床边,那炽热的目光令她觉得无比安心。 战青城盯着这女人,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我知道你醒着。” 苏凤锦蒙进被子里哼哼道:“我睡了。” 战青城来到床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苏凤锦,我不过几日未回家罢了,你胆子倒是大了,敢出来招惹旁的桃花,敢离家出走了,说,你去凉州城做什么?” 苏凤锦靠在他怀里,先前便是在那地宫里头再痛苦她也不曾哭过,而如今只同这个人稍稍亲近,她便想哭,想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见她不说话,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冷哼道:“那小白脸的眼真瞎了?”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要住在魏府?不是要同你的魏夫人一家三口吗?来这儿做什么?” 战青城凝着怀里头这人哭笑不得:“我何时同她一家三口?我躺在那魏府那三日原就是昏迷不醒,你总不能指着我梦游一般拖着一身的伤回去寻你,凤锦,同我回去,小旧院里头的那株桃花已经开了,你种的那些菜如今也可以吃了。” 苏凤锦打床上跳了下来:“你回去吧。” “那走吧,咱们现在就回家。”战青城顾着她手上的伤,想着回去了再细细盘问,便只扣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苏凤锦站在原地没地,她凝着地面,轻声道:“我是让你走,不是同你一道走。” 战青城微眯了眯眸:“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你我原已经签了休书,就……就不是夫妻了,我不能跟你回去。”苏凤锦想了无数个理由,可如今,却连这么一个正当的理由都难以说出口。 战青城捏着她的下巴,杀气腾腾:“苏凤锦,你敢跟我提休书?谁给你的胆子?那小白脸是不是?如今他不过是瞎了一双眼,你信不信老子明日就让他断三条腿!” 第277章 光明正大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细细想了想,也没想到这第三条腿在哪里:“哪儿有三条腿。”人不都是两条腿。 “中间不是还有一条?苏凤锦,你既同我在一起了,怕是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那么满足你了吧?怎么,如今不过半月不曾寻你,你便同他勾搭上了?”战青城青筋直暴,恨不能将那书房里的人拖出来,碎尸万段。 “胡说什么!”苏凤锦怒瞪着他。 战青城阴沉沉的脸上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我就知道,有了我之后你便瞧不上那小白脸了,不过,苏凤锦,我是给你胆子了?你竟敢跟着他跑到凉州去?回了长安城也不回家!” 苏凤锦垂眸,瞧着地面上两人撕扯在一块儿的影子,咬了咬牙,沉声道:“我就是不想回去,我早就厌倦你了,如今你还来做什么,当初若不是今上赐婚,我便是被休了,阿诚也会来再娶我的,原都是你害的。” 战青城面容微沉:“再说一遍!” “我……我不想回去,你走吧。”苏凤锦那气焰降了三级。 战青城冷笑,忽的将她扑倒在床上,伸了手便扯她的衣服:“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要同你那前夫再重归于好的” 苏凤锦的双手被他的发带绑了起来按在她头顶,那大掌在她的身上游走,浑身透着一股子狂放的怒意,苏凤锦扭着身子挣扎:“战青城,你混蛋,你滚开,滚开!” “苏凤锦,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这些鬼话?旁人说他那双眼睛是因着你瞎的,那又如何?他欠你的,我替你还了就是,但是你因为一个小白脸就要同我一刀两断,这笔帐,咱们也该好好算算。”战青城捏着她的脸,大掌搁在她的肩膀上,觉得苏凤锦又瘦了许多。 原本好不容易养出了二两肉,如今在外头那么一折腾,这肉便又少了许多,真真是,好比自家养的猪,分明能开刀了,可是偏又一日一日的瘦下去,愁人得紧。 苏凤锦挣扎的动作因着那一句话停了:“你,你怎么知道?” 战青城将她的衣扔到床外,附身过去:“你当真以为我不当将军了便是个废人了不成?苏凤锦,在你的眼里,为夫便这么不堪一击?” 苏凤锦竟无言以对。 战青城怕伤着她,便做足有前戏。 苏凤锦在他织就出来的欢愉里沉沦,迷迷糊糊里才想起来,她原是要让战青城离她远些的,却不知为何,两人竟这般纠缠在了一起!到底是战青城太霸道,苏凤锦敌不过战青城的固执劲儿,还是苏凤锦打心底里藏着一份私心。 晚间赵阮诚处理了书信去寻苏凤锦,挽珠忙挡在门口:“大人,我家小姐已经歇下了,大人不妨明日再来。” 赵阮诚默了默:“她可好?” “我家小姐今儿在外头晒了会太阳,这会儿累着了,已经歇下了。”挽珠答得恭敬。 苏凤锦听着那外头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了,战青城却还乐此不疲的逗弄着苏凤锦:“怎么?前夫来了这般紧张?不妨让他听一听你我的闺房之乐如何?” 苏凤锦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的掐着战青城的手臂,气息不稳香汗淋漓:“你滚……滚开。不要碰我。” 战青城挑了挑眉,动作越发厉害,苏凤锦咬牙憋着,到了后来便什么都忘了,由着战青城一道在海里起起伏伏,愉快与满足将那地宫里头阴冷而暗无天日的恐怖冲得烟消云散。 赵阮诚听着里头的声音,面容一沉。 挽珠忙道:“这…原是战二少爷来了,这久别胜新婚的,想来也是情难自持,赵大人……” 赵阮诚双拳紧握,忍了好一会儿才松了手,温声道:“我累了便不扰她了。” “大人慢走。”挽珠的嗓时刻意扯得大了些,那里头的人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赵阮诚一路踉踉跄跄的回了书房,一拂手便将书房里头的东西砸了个干净,连着那多宝阁都推倒了,噼里啪啦摔得满地狼藉。 赵舍忙奔了进来:“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眼睛又疼了。” 赵阮诚双拳紧握:“你去想法子!我定要那战青城不得好死!” “少爷,那战家如今怕是不好动啊,毕竟他救了今上一命,若是到时候出了事再查出来……再则他武功高强,先前重伤不曾动手,如今已经痊愈了若是要动手,那可就难了。”赵舍吓了一跳。 赵阮诚深吸了一口气,默了好一会儿才拂了拂衣袍,温声道:“将东西收拾收拾,莫让凤锦过来瞧见,另外你多差几个人去伺候着,加派人手,日后但凡瞧见他偷入赵府,便以捉贼之名乱箭射杀!” 赵舍笑盈盈道:“少爷这招实在是高,他虽救得今上,可若是潜入赵府意图谋害朝中大臣被当成贼子射杀,便是有人有意为他申冤,也无处申呐,小的这就去办!” 赵阮诚冷声道:“慢着。” “少爷,您可还有什么吩咐。”赵舍又折了回来,如今的赵阮诚,越是温和,便越是不好惹。 “去偷着备两副堕胎药过来,要不伤身的那种,切莫让人察觉。”赵阮诚坐在椅子上,捏着眉宇,一想起那打房间里头传来的柔媚的低吟,赵阮诚便想杀人! 那个人,那个声音,原就应该是他的,他先前不过是将明珠给遗失了,被战青城捡了回去,如今他花了大价钱,自是要将他的明珠都寻回来的!那是他的宝贝,如何能拱手让与旁人! 书房里灯火幽暗,几个丫鬟打外头进来,哆嗦着将屋子里头的狼藉都悄悄的清理了,这才又退了出去。 赵舍差人在主屋的里屋外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战青城一出来便将人当场射杀,谁料那屋子里头的动静就这么响了大半夜,终于消停了,那人还是没有出来。 直到天光微晓,那一群人蹲在暗处,打着呵欠问赵舍:“赵管家,你看这……咱们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啊?这天都亮了,若是要杀人放火的,可真真就不方便了。” 赵舍挥了挥手:“别出声,出来了!” 原以为战青城会走窗,没想到,这货也忒不要脸,竟直接打正门出来了,冷着个脸跟要杀人似的扫了眼那府里头的丫鬟:“她累着了,让她多睡会,闹出半点声音自己找跟绳子死远点。” 那一群丫鬟哆嗦着匆匆轻手轻脚的走了。 战青城压根就没有走的打算,寻了本小话本,扯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头晒着太阳看书饮茶,真真是将这赵府当成自个的家了。 挽珠眉开眼笑的端了最新最好的茶叶过来:“爷,您可忒厉害了,对付我家小姐,可不就得照您这么办,否则,她一个犹豫,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若细说起来,虽说这赵大人救了小姐失了一双眼睛,可是小姐同爷呆在一块儿,奴婢才会觉得格外的放心。爷,小姐就是那么个性子,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您可得想想法子才好,要不然,指不定她要做什么糊涂事呢。” 战青城心情忧郁了一个早上,听着挽珠这话,挑了挑眉,难得挤出个杀人似的笑:“这话不错,若是没有爷罩着,她那蠢性子,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那……赵大人,您不觉得有压力吗?赵大人如今眼睛瞎了,小姐待他自然是会上心一些的,到底那伤也是因着小姐才会如此……” 赵阮诚搁了茶盏,曲起一条腿,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赵阮诚那小白脸,我家锦儿瞧不上。” 这份莫名的自信,也不知赵阮诚是打哪里得来的。 “那,若是小姐当真还喜欢赵大人,那怎么办?当年赵大人同小姐,原也是两厢情悦的。” 战青城听得青筋一暴:“他哪条腿勾我家锦儿出墙,老子就打折哪条腿!” 挽珠因着他这阴森森的笑吓得一个哆嗦:“奴婢原就是开个玩笑,爷可千万别当真,奴婢去瞧瞧小姐醒了没有。” 战青城搁了茶盏,慢悠悠道:“倒茶,下次刻站得远些,免得听了不该听东西。” 挽珠心肝抖了抖:“是,奴婢记下了。” 芳姨打屋子里头出来,取了些衣服去后院晒,见了战青城问了声好。 战青城捏着茶盏,瞧着手里头的书,挽珠扫了眼那书的封面:《棒打鸳鸯三十六计》 战青城瞧得很是仔细,每一个字都不曾落下。 直到正午的时候那赵阮诚才在赵舍的搀扶之下又来了主屋的小后院,战青城打了个响指,笑得极其懒散:“赵大人眼睛瞧不见,就不必三番五次的来瞧我们夫妻两了,赵管家,你家大人眼睛不好使,你扶他过来喝喝茶。” 赵阮诚铁一青,咬了咬牙:“若说你休了她却也算是夫妻的话,那本官与凤锦便也算得夫妻。”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眼赵阮诚,冷笑:“想不到我家锦儿虽生得小家碧玉,却能得大人这般青睐,倒着实算一桩烂桃花。” 赵阮诚紧握着茶盏:“战二少爷不回自个的地盘却成日在赵府里头呆着,似是不妥。到底你与凤锦已经和离了。” 战青城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懒洋洋的凝着那匆匆进院的忆秋:“忆秋姑娘可是来瞧我家锦儿?” 忆秋见战青城在,那股子怒火又降了些:“听闻赵大人为救苏姐姐伤了眼睛,苏姐姐那日也是被抬着入府的,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左不过就是离了长安城几日罢了,怎的这般严重?” 第278章 七皇子关顶飘绿 忆秋拂开挽珠便朝着屋子里头冲,挽珠是拦都拦不住 。 这才刚走进去,就闻着屋子里头一股浓浓的麝香味儿。 她在那红袖坊里头呆了那般久,自是知道这股味儿是怎么一回事,视线在二人身上扫了一会儿,落回了战青城的身上。 挽珠忙将人拉了出去,关了门压低了声音:“忆秋姑娘,我家小姐晨光微曦时方才歇下,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累着了,睡一睡就好。” “那,那睡这么久也会饿着,你让她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忆秋面色微赫,扫了眼那怡然自得的战青城,只觉这罪魁祸首竟如果此逍遥一时气得牙痒痒。 挽珠面色微赫:“爷起来的时候喂了些米粥,想来这会儿还不饿呢,晚些唤小姐起来用午膳就是了。” 忆秋神色这才稍松了松,来到战青城的左手边坐了下来:“我原是不知道这桩子事的,只不过今儿同状元爷去置查春讳一事,遇着了肖大人,得闲也就偶聊了几句,如今状元爷正忙着春讳一事,赵大人这眼睛不方便,这考官之事,也就交由赵大人的岳父傅太傅来做了,不管他招的多少门生,你们到底也是一家。” 战青城扫了眼赵阮诚蒙着眼的白布,玩味的递了盏茶给他:“赵大人,你这雨前龙井不错,你也尝尝,莫辜负了这般好茶才是。” 忆秋懒得同这两个人啰嗦,扔了个帖子给战青城:“这是给你的,春日宴的贴子。” 战青城一眼未瞧:“没兴趣。” 忆秋打着呵欠道:“先前苏姐姐还同我说,那锦坊春日宴的时候桃花最好看,想去瞧上一瞧,你若是不想去,那就算了。左不过到时候我抽个空带着苏姐姐一道去就是了。” 战青城夺了那贴子,哼哼道:“反正也是闲着,去一去也是无妨。” 忆秋笑盈盈的朝挽珠眨了眨眼:“行了,我还得去一趟七皇子府,告辞了。” 忆秋提及七皇子府时,眸色微黯淡了些,转身出了赵府上了马车便奔七皇子府而去。 如今七皇子已经大婚了,取的正妃是丞相大人嫡亲的妹妹。 忆秋拎着春日宴的贴子进了七皇子府,却见七皇子正在练剑,于那亭中坐了个容貌苍白身形枯瘦的人,尽管这人衣饰繁华,可是瞧着,却到底不像个皇子妃该有的风华气度,原是新婚,也不知这二人怎的了。 忆秋依稀里还记得那日七皇子前来送喜贴的时候,那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那春风,恨不能催开了整个长安城的秀桃花,而如今,二人却是一个呆坐着,一个自顾自的练剑,场面一时显得尴尬起来。 她原是想着搁了贴子就走的,谁料七皇子收了剑:“忆秋!” 忆秋只得顿了脚步,她回过头去,却见七皇子已经逼至身前,回着想一想,七皇子当初同她一道在这长安城里头闯祸 的时候,二人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不知如今一转眼的功夫,曾经那个跟在她身后玩耍过的少年竟一夕之间生出了这样大的变化。 他依旧是满脸的笑,只是衬了这嘴边未曾刮去的胡子,和着这修长高大的身形,一时间散发出好几分征战沙场的凌厉来,这份凌厉同战青城有了几分相似,只是他却又比战青城多了许多阳光,如今对着她笑起来,灿烂得仿佛要赛过那太阳一般。 七皇子妃起身,朝着顾烨福了福身,转身便走。 顾烨面容微沉:“站住!本殿下让你走了?” 叶知秋复又折了回来,恭敬的站着,她气若游丝,身似浮云,病态得厉害:“不知七殿下可有吩咐。” 忆秋只觉得这二人不大寻常,分明大婚的时候七殿下还高兴得不得了,而如今不过是大半月的功夫,竟成了这个样子,怎的这样的消息竟未传出去,可见不管是多纯善的人,到了后来,那性子依旧是会变的,变得越发的适应这个昏暗不堪的朝堂。 七皇子朝忆秋低声道:“她自打嫁进来便是这个鬼样子,你不必理会她,我领你到后花园去转转?” 忆秋摆了摆手,扫了眼那枯瘦苍白的叶知秋,只觉从初次见她到如今,简直判若两人:“七殿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了,最近后院里的桃园花全开了,你当真不去瞧瞧?上次你还同那姜家小姐来这儿偷桃花,可惜那时候开的是梅花,酿不出那桃花醉来。”七皇子凝着忆秋,视线讳莫如深。 忆秋朝他福了福身:“七殿下,怎说七皇子妃也是丞相大人嫡亲的妹子,若是丞相大人知道自家妹子清瘦成这个样子,想来定是要心疼的,奴婢先前也听闻七皇子妃在外头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得识旧人,还望七殿下能够好生待她。” 七皇子微微凝眉,冷声道:“原是她自己不吃东西见天的绝食,这厨子也换了好几波了,我能有什么法子,忆秋,这便是你要同我说的话?” 忆秋微退了一步,这男女之间,原也是有个正常范围的,七皇子凝眉凑近前来,那男性气息随之扑面而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与你近一些也不成了?忆秋,你何时竟成了这么个婆婆妈妈的女人性子?” 忆秋垂眸盯着他腰间的那个小匕首,轻声道:“男女到底授受不亲,原先是忆秋不懂事,唐突了长安城的公子少爷们,还望七殿下也不要放在心上。” “你让我好生待她?你可这知这个女人……!罢了,你告诉宋仁义,若是想见她,自己来就是了,何苦还要虚情假意办什么春日宴,这春日宴,本殿下没兴趣。”七皇子将请贴扔给忆秋。 忆秋有些懵:“状元爷原不是那个意思,七殿下你……” 七殿下猛的转身抽走了她手里头的贴子,笑得春光灿烂:“我原是同你开个玩笑,你瞧你怎么吓成这样。” 忆秋悄松了一口气:“虽说爷曾与七皇子妃曾是订过婚的,可如今她既嫁得七殿下,还望七殿下善待她。” 七殿下挥了挥手,取了帕子擦了一把脸:“我哪里欺负得了她,忆秋,你若是得空了,就过来陪陪她。” 他将叶知秋迎进七皇子府的那几日,真真是掏心掏肺的指着她笑一笑,可是她却一直苦着一张脸,莫说是笑了,话都不同他说一句,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至于那人是谁,他如今也不知道,只是这般想想,心里头的那一株唤作叶知秋的花儿便慢慢枯了。 忆秋点了点头:“好,奴婢若是得空便来。” 七殿下拍了拍她肩膀,扯着衣领子嚎道:“走吧走吧,同我去桃林饮一碗汤去去暑气,如今不过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便有些吃不消了,这若是哪儿再打起来了,那可真真是个废人了。” 忆秋跟在她身旁,回眸扫了眼那站在亭中原本该貌色艳丽的人,叹了叹气。 有些人得了却不珍惜,有些人拼命的想着念着,却自始至终也未曾得到,而还有的人,费尽心机将她送到别人的手里,却又在不断的找寻一个同她相似的替身,这几个人里头,到底谁成了谁的替身,谁又是谁的救赎?怕是经历了这种种,早已经牵扯不清,清算不清了吧。 “还要征战吗?那北晋如今不是已经灭了吗,怎么还会再起战端?” 七殿下抱着手臂挑了挑眉:“除了北晋,自还有旁的国家发,若是南晋因着那一场胜战便懈怠了,那么来日旁的国家也能将南晋拿下,便是南晋一统了,军事与民生也绝对要同时摆在一处,一是御防外敌,二是用于民生休养,你在这长安城里头,难道就没有听见什么消息?” 忆秋摇了摇头:“不曾听见什么动静,不过近来的铁价高了许多,原以为是修彻长城要用的,怎么,原来不是么?” 二人一路朝着那桃园走去。 叶知秋凝着那二人的背影,竟觉得出乎意料的和谐。 身旁的丫鬟只当她是吃醋了,低声安慰:“娘娘不必放在心上,那忆秋左不过就是状元府里的丫鬟,同娘娘有几分相似罢了,殿下同她早年便认识了,那忆秋原就是个男女不忌的,如今不知道有多不干净呢,她同娘娘是断断无法相较的,殿下也不过就是看在那状元爷的面子上……” 叶知秋瞧着手里头的蔻丹,眯了眯眸子,年轻而稚嫩的面容里透出几分暗沉:“不干净?你是说,我这个打红袖坊里被哥哥接出来的人,也是个不干净的了?” 那丫鬟忙跪在地上,慌道:“奴婢不敢,原是奴婢多嘴,一时说错了话,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叶知秋抬起她的下巴轻笑:“我又没说要处置你,你慌什么?起来说话。” “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叶知秋垂眸,凝着那送了忆秋出府回来的七皇子,眸色微幽:“你们都下去。” 七皇子拂衣在亭中坐下,挑了挑眉:“怎么?你冷了我大半月,如今终于想起你已经嫁作人妇了?秋儿,你我初初大婚,又是初初相遇不久,你要怎么样都随着你,在这府里你爱怎样也都随着你,只是,你不该与我疏离,你我本就是夫妻,自当……” 第279章 霸道式战青城 叶知秋替他倒了盏茶,轻道:“臣妾还在红袖坊的时候,便曾听闻过忆秋姑娘的大名,那红袖坊里头的姑娘恩客若是提及了她,无不竖一竖大拇指的,臣妾想,她这样的性子,是不是连着殿下也会格外喜欢?” 七皇子手中的茶盏磕的一声被掐出了裂纹:“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知秋唇角轻颤忽的拂衣跪下:“殿下,念在你我当年在宫里相识一场,你帮帮我吧。” 七皇子将茶盏扔回桌上,复又倒了一盏茶:“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知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臣妾……臣妾有了身孕。” “荒唐,你我尚未洞房,你……是那个人的?”七皇子手里头的茶盏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茶水溅得一地都是,也浸湿了叶知秋的裙摆。 “殿下,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这个孩子……我只有他了,臣妾别无所求。”她扯着七皇子的衣袍,原本好看的面容因着她的哭泣而皱作一团,瞧着可怜得紧。 “叶知秋,本殿下哪里对不住你?先前你抛下本殿下离了宫,如今你却又怀着别人的孩子,你来求本殿下?你拿什么来求本殿下!拿本殿下头顶上这顶绿帽子吗!来人,把七皇妃请到府中后院的雁阁去住着,没有本殿下的准许,谁也不准前去探望!” 长安城的暖春到了午间时忽的乌云密布,暖春稍稍过去,清明节便眼看着快到了,战青城琢磨着要不要开始准备些什么东西了,想起去年时逢苏凤锦娘亲的忌日,如今细细想来,怕是死在太子府那场大火里头的那个女人,才是苏凤锦真正的娘亲。 挽珠无数次扫了眼窗外头:“小姐,瞧着外头好像要下雨了,爷还在外头呢,奴婢开门让他进来吧。” 苏凤锦低头看书:“让他滚。” 春芽搁了茶盏摆在她手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冰冰:“你也就只有爷面前有这个胆子说这样的话,若是那魏府的那位过来,你能对着她说出这句话,我春芽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芳姨哭笑不得:“尽听她说瞎话,那些日子在皇宫里头,因着这刀子嘴,可受了不少的苦楚,如今竟还未学会收敛。” 春芽哼哼道:“那皇宫里的人各个都是见钱眼开,稍稍有点来头的便上赶着巴结,瞧着也是无趣,我可没有那个心思同她们同流合乌。只是浣纱去哪儿了?” 苏凤锦翻书的动作微僵,细细想了想才道:“跟着忆秋。” 那窗外头轰的一声电闪雷呜,大雨倾盆而下,苏凤锦下意识扫了眼那院子,院子里头的人早已经不见了。 战青城坐在灯下,挑了挑眉:“娘子在寻什么?” “谁让你进来的?你回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见天呆在这儿做什么!”苏凤锦恼得很。 “陪着娘子一块儿蹭吃蹭喝,顺便照顾一下救了娘子的大恩人,娘子可觉有何不妥?”战青城近来小话本看多了,说话文绉绉的,苏凤锦听得只觉得扎耳朵。 “你这调调打哪学来的?” “你不是喜欢赵阮诚好小白脸的书生调调?为夫也可以学。”战青城喝了一整天的茶了,毕竟对于战青城来说,先前当将军的时候见天的忙着,恨不能多生两只手,而如今突然闲下来,除了看话本便是饮茶了,要不就是逗一逗苏凤锦,虽说日子过得也是美滋滋的,可是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到底心里头还是膈应得紧。 “我喜欢谦谦君子!”苏凤锦捧着书本,瞧着灯下面容刚毅的战青城,心里头跳得厉害。 战青城笑盈盈的扔了手里头的话本:“对着自家娘子还能谦谦君子,可见未必是真爱,娘子可要擦亮了双眼才好。免得像曾经一般,寻了那么一个前夫。” 苏凤锦有些无奈,这人说不走,骂不走,打吧,打不赢,她竟拿战青城一点能耐也没有,难道她当真要同赵阮诚演一出戏将他气走不成!这般一想,苏凤锦又下不去这个手。 “你也是前夫!”苏凤锦一本话本儿砸他脸上。 赵阮诚笑盈盈的接了掉下来的话本:“你既执意要个大婚,那好,那咱们就再成一次亲吧。” 战青城搁了手里头的小话本,朝着苏凤锦走去,苏凤锦心里头正暖着,谁料突然被他一把抱起:“你做什么!” “既是成亲,自然是要花烛夜的,一会我让挽珠将那龙凤蜡烛点上,再添些枣子花生一类的东西。”战青城将她轻放在床上,自顾自的边想边说。 苏凤锦双手挡在中间,瞪着战青城咬牙切齿:“你别闹了!阿诚他眼睛不方便,我答应了今夜去给他念折子……” 战青城青了一张脸,扯开她的衣服冷笑:“这赵府的人是死光了不成?让你一个有夫之妇去给他念折子?” “你的休书我还留着……” “先前原是你死活要跟着我,怎么?如今又要来跟我说什么不跟着我一类的鬼话了?我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信,你若是敢给老子红杏出墙,我便将赵阮诚剁了!”战青城原就是在战场呆着的真汉子,如今在苏凤锦的这件事情上,就好似在捍卫自个儿的国土一般,一寸土地也不能让出去,这事关男人的尊严! 苏凤锦挣扎着,双手又被他绑到了床头,气得伸脚乱踹:“你给我松开!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你先前不也待卿如玉百般好吗?”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同我回去吧,那菜地里的菜想必都已经长得很大了,你养的那七只小鸡如今也已经是大母鸡的模样了,那角落的花也开了,凤锦,你便不想去瞧瞧吗?隔壁的柳客舍成天来蹭饭,你不在家,我做饭都觉得无味得紧。” 这温柔而低哑的嗓音是一道致命伤,恨不能将苏凤锦直接带回小旧屋里头去。 苏凤锦挣扎了好一会儿没了力气,她躺在床上,破罐子破摔:“你想如何便如何吧,不就是碰一碰吗?有什么,就当是狗咬了一口,只是战青城我告诉你,我已经厌烦了你,再不想瞧见你了!” “是吗?你倒是说说你厌烦了我什么。”战青城侧躺着,一条腿还压在苏凤锦的身上,那大胳膊大腿的,压得苏凤锦动弹不得。 “我……我什么都讨厌,你这人,又霸道,又不讲道理!成天的欺负我……” 战青城挑了挑眉,听着苏凤锦巴心巴肝的控诉,笑得有些不要脸:“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在夸我?” “你滚出去,别占了我的床。”苏凤锦好不容易抽出一只脚来踹他。 战青城大腿一伸,又镇压了:“下次你若是再敢跟我8说什么厌恶,什么不想瞧见我让我走的鬼话,苏凤锦,我定让你死在床上。” 苏凤锦凝着他无比坚定的面容,只觉心里头始终亮着一个太阳,那太阳驱散了寒夜与黑暗,而她却不得不将这个太阳从她的心里头驱逐出去,因为她,要不起了。 “战青城,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厌了,不想同你在一起了,我原就是喜欢……” 战青城堵了她的话,他知道如果何才能让苏凤锦痛快,所以那大手反复之间便能让苏凤锦语不成调,所有的气息与愉悦都只因他而生! 挽珠同春芽早已经退了出去,挽珠听着里头欲拒还迎的声音,有些郁闷,压低了声音:“你说爷这般强悍,我家小姐是不是永无翻身之地了?” 春芽嗤笑道:“我看是爷再无翻身之地,你没瞧见他连魏府那怀了孩子的都不要了,就要她一个吗。” “可是我家小姐欠着赵大人一双眼睛啊,这可怎么是好。”挽珠愁得很,若非赵阮诚救的苏凤锦,如今瞎的怕就是苏凤锦了。 芳姨端了茶盏过来,听着那里头的声音,咳了两声,压低了嗓音:“你两蹲里屋门口做什么?去外头呆着去。” 挽珠着急上火:“这一个是救了我家小姐的前夫,一个是当了遮民的后夫,你说我家小姐可怎么选呐这!” 春芽拍了拍她肩膀:“我看你是多心了,以爷这霸道的性子,便是你家小姐真选了赵大人,爷也定会将赵大人打得不能人道,再将你家小姐抢回去锁起来,诺,好似眼下屋子里那般。” 挽珠小脸一红,戳着春芽的肩膀娇羞道:“讨厌,你瞧你入了个宫如今都学了些什么,竟什么都敢往外头说,也不知道顾忌一二。” 芳姨搁了茶盏在外头的大厅桌上:“你们也别跟着瞎操心了,快些去歇着吧。” 挽珠挽着春芽的手,笑得眉不见眼:“那我今儿要同春芽挤一块儿睡,外头这样大的雨,我有点怕打雷。” 春芽一脸嫌弃:“你都多大了还怕这些。” 这两丫鬟这么闹腾着走了,芳姨哭笑不得,寻了个好位置坐下,扫了眼那屋子里头,颇是感叹,这年轻当真是好,还能没日没夜的折腾。 房间里头是一派火热,苏凤锦浑身没有力气,瞧着这格外努力的战青城,含糊着喃喃低语:“阿……阿诚……阿诚……” 战青城整个人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停了动作,捏着苏凤锦的下巴,阴沉的脸好似要杀人一般:“苏凤锦!你再喊一遍!” 苏凤锦还是有意识的,只是如今想来,以战青城的脾性,要让他自己离开,除非是她的背叛了。苏凤锦忽的挣开了那发带,张开手楼着他的肚子,媚眼如丝:“阿诚。” 第280章 灯火葳蕤 战青城猛的起身,草草穿了衣便冲了出去。 苏凤锦僵了好一会儿,垂眸默默拾了衣穿上,这些原都是她自找的,她如今又有什么可心伤的。 外头隔了一会儿挽珠火急火撩的冲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爷他他他,他去厨房里头拿了菜刀,这会儿往书房去了,道是要杀了赵大人呢!小姐,你快过去瞧瞧,若是去晚了,以爷那武力值,赵大人是断断打不赢的……” 苏凤锦猛的披了衣起身,挽珠慌慌张张的替苏凤锦将衣袍打理妥当,苏凤锦赤着一双脚朝着书房奔去,那速度快得挽珠都跟不上。 到了那书房里,苏凤锦瞧着那书房里头一片狼藉,赵阮诚躺在地上,手臂处血流不止,她扯着战青城挥菜刀的手心下震撼:“你做什么!那原就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何苦要将他牵扯进来!” 战青城刚毅的面容因着愤怒显得阴云密布,于幽暗的灯盏里头好似一头野兽,恨不能将赵阮诚撕个粉碎:“就他这样的小白脸,你也瞧得上?苏凤锦,你这眼睛是瞎的吗!” 苏凤锦咬了咬牙,挡在赵阮诚跟前:“是,若不是阿诚救的我,我这双眼睛便是要瞎了!他是我前夫,我喜欢前夫,有什么不对!我偏是喜欢他有权有势 ,有什么不对,你如今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难不成还要让我跟着你苦一辈子吗?战青城,我不要那样的日子,我苏凤锦被人欺负了那么多年,我已经厌倦了成为一个庶民!你给不了我了,你放过我吧,那个小旧院破烂不堪,一下雨便满是泥泞,冷风一吹就得风寒,我一点也不想呆在那里!” 战青城紧握着的菜刀忽的扔到了地上,那菜刀嵌进了石砖里头,和着艳红的血。格外的扎人眼。 “苏凤锦,谁告诉你说这样的话?告诉我,我宰了他。” 苏凤锦挡在赵阮诚跟前,垂眸不敢看战青城,语气却是强硬的:“没有谁告诉我什么,原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战青城,如你这般狂妄又自大的人,我一点也不喜欢!” 战青城将她一把打赵阮诚跟前拽开:“苏凤锦,你以为这些话我会信?” “你信不信同我有什么关系。你松手,我要带他去上药!”苏凤锦挣扎着,战青城却死活不放。 “不就是皇权富贵吗?苏凤锦,我当初有的时候你却要与我诗酒田园,如今诗酒田园,你却又要同我讲什么皇权富贵??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不成?走了,回家。”战青城扛了苏凤锦便往外走。 外头的府兵将战青城围得满满皆是,战青城冷笑:“当年战某还是将军时千军万马都困不住,如今更荒谬于区区一个赵府!滚开。” 苏凤锦被他扛在肩上,又急又气,她原是不想再害了战青城的,可是这样的战青城,却总令她不自觉的沦陷,明明是不得于飞的,可是到了最后,却又使之沦亡。 “战青城,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苏凤锦拍着战青城的后背,因着手伤未曾痊愈,所以这点儿力道战青城完全不放在眼里。 那屋子里头赵舍将赵阮诚扶了起来,朝外头喊道:“庶民战青城私闯赵府,抢了赵夫人不说,如今竟动手谋害朝廷命官,来人,将他给我拿下,送官!” 苏凤锦拍着战青城的后背:“你走吧,赵府到底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战青城恨不能将眼前这货掐死:“苏凤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走吧,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婚姻嫁娶各不相干,我是要同阿诚复婚的,你便放过我吧,当我求你了。”苏凤锦也曾求赵阮诚,说的话同这个时候是差不多的。 战青城冷着一张脸:“我没说过那样的话!” “你当初给我休书的时候那上头白纸写字,明明白白就是这个意思。”苏凤锦被他抱孩子似的抱在怀里,又被这么多人盯着,一时极不自在。 战青城扫了眼低着头的苏凤锦,瞪向那些围观的护卫:“瞧什么瞧,没见过夫妻吵架?转过去!” 众人:“……”这战将军是不是傻了,如今是他闯的赵府,他倒还有脸来让赵府的人都转身。 待这些人转身了,战青城才掐着她的下巴语气沉全省郑重:“原是为着休书一事?苏凤锦,我以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我也是老夫老妻了,应当不讲究那些了才是,不过你既执意要再成一次亲,那我便给。” 苏凤锦觉得,她这简直就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孩子?你有没有孩子都不打紧,我战青城这一生杀戮无数,有则幸甚,若是无子,也无可厚非。不过,你若是执意要一个,咱们倒也可以多努力努力。” 战青城自个侧头想了想,孩子般喃喃自语。 苏凤锦的心里头微微发疼,一时竟不知要同他再说什么,只叹了叹气:“不是那些,是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当初今上将我赐婚入战府,那时候我便在想,这个人定然很恨我,所以后来才会那般待我,再后来你待我好了,我也从未放在心上,并非是我太过胆小懦弱,我原就是不喜欢你的,如何,又有什么干系。” 战青城咬牙切齿:“你就是胆小懦弱!当初我在刑台上,你可记得,你要同我死在一处,如今却又要说这些混帐话?苏凤锦,我的耐心有限,这件事情再胡闹也有个度!” “你放我一下来!”苏凤锦打战青城里跳下,推开他。 “你走吧,不要来破坏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苏凤锦转身回屋。 战青城拽着她的手臂,杀气腾腾:“幸福?苏凤锦,前一刻你还同我在床上滚,如今你却要同我分道?呵,便是你不在乎,小白脸就不在乎?他当真就会喜欢一个被别人碰过的女人?呵,我倒是忘记了,你第一次都是我的,想来这小白脸是不行吧,他既无法满足你,你却还心心念念,想来也就只有那双眼睛了,苏凤锦,你欠他的,我同你一起还!不就是一双眼睛吗?我给他就是!” 言罢战青城伸了手便要去戳瞎自个的眼,苏凤锦死死的捂着他的眼睛,泪流满面:“你不要做傻事!” “那你跟我回去。至于他的眼睛,我自会去遍寻大夫替他医治。”战青城握着苏凤锦的手腕,她捂着他眼睛的手冰冷,浸出一层薄薄的汗,正颤颤发抖。 战青城原也不是傻子,他同苏凤锦经历了那样多,又如何不明白她是为什么,只是心里到底藏了个疑惑,想来将来事过境迁时,苏凤锦想说的时候也没定然会说的,来日方长,他并不着急。 “我说了这以多,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不喜欢你,你粗俗,野蛮,不讲道理!我喜欢阿诚,阿诚穿青衣的时候那儒雅的样子,而不是你这般蛮横又霸道。” 战青城到底是个八尺男儿,在战场征战多年,如今在长安城里头不过呆了三年,那暴脾气因着苏凤锦也去了不少,可如今他恨不能将这赵府的人杀个干净! 他知道,只要他一退步,他同苏凤锦的未来 就会变得极其渺茫,苏凤锦的性子柔中带刚,虽然那点刚有时候不够看,却也足以在必要的时候给战青城致命的一击了。 “苏凤锦,你若不跟我走,我便杀了他!”战青城凝着大厅里头的赵阮诚,赵阮诚浑身是血的站着,他的背脊笔直,面容因着那眼睛上覆上的一层白纱显得有些朦胧,他只静静的站着,身染鲜血目不能视,便足以让苏凤锦觉得亏欠了。 苏凤锦退了两步,挡在赵阮诚跟前,低声道:“既是要杀,那便连着我一道杀了吧,我陪他一道死就是。” 战青城气血散攻心,双目赤戏:“好!好!苏凤锦,既是你要的,我就给你!只是,若日后你要死了,就死远点,别在我灰面前晃悠!我战青城若是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我战青城就是条狗!” 他转身拂袖而去,临去时还踹飞了两个人,一拳打坏了一扇门,最后将赵府里头围上去的那些家丁打了个半残不残的,这才离开了赵府。 苏凤锦凝着他消失在灯火阑珊里头的背影,面目苍白,她紧咬着唇,只觉嘴里一嘴的锈味儿。 赵阮诚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凤锦,凤锦你可还在?” 苏凤锦忙转身握着赵阮诚带血的手:“在,在的,赵管家,你快去请张大人过来看看,张大人医术了得,想来……” 赵阮诚轻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凤锦,我与宫中的赵御医相熟,他又是我赵府的旁支亲戚,就让他过来一趟即可,张大人那般神医,想来也是难请得动的。” 苏凤锦扶着赵阮诚:“我先送你回房去,先止血。”、 赵舍犹豫着跟了上去:“大人,那……那入府行刺的战青城……” 苏凤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战青城当真因为这件事情入了狱,那么因着战青城而受过罪的那些朝中大臣想来…… “阿诚,此事原也是因我而起,你能不能……” 第281章 三尺红台旧日愿 赵阮诚温声道:“能。赵舍,此事切记,不可对外宣扬,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我自个走路不当心摔的,你将府中的东西收拾一番。” 赵舍扫了眼苏凤锦,退了下去。 那原已经去了娘家的傅文樱今儿早晨才回的赵府,瞧着正在收拾狼藉的众人,一问才知是赵阮诚眼睛不方便摔着了,于是便急匆匆的去了赵阮诚的偏房寻人。 苏凤锦她正在喂药,见傅文樱回来了,眸色微暗,搁了药:“你回来了,月华公子呢?” 傅文樱轻笑:“他外公近来喜欢教他一些诗集古典,他喜欢得很,便呆在那儿不曾回来,对了,母亲不是随着父亲去凉州赴任了吗?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瞧见他们还在。”= 赵阮诚躺得端正了些:“确是要去赴任,不过眼下还未出发。昨儿同几位朝中旧友去外头外饮酒了,想来适才回来。” 也亏得那夫妻两出去了,要不然昨天那样大的动静,可不得闹翻了天去。 “你这怎么回事,伤得这样重,原眼睛就瞎了,若是再摔个缺胳膊少腿的,这可如何是好?”傅文樱同赵阮诚也算是打小在这长安城里头长大的,只是因着当初一个是一品太傅,一个是五品小官史家,所以不曾有过深的交集,如今既成夫妻,却也是造化弄人了。 赵阮诚的左手如今伤了,多有不便,一切便都由苏凤锦照顾着了:“无妨,只是辛苦凤锦了。” 苏凤锦心里头火烧火撩般的难受,兀自牵出一抹笑:“应当的。” 傅文樱同苏凤锦的相处也不尴尬,毕竟她原也不是喜欢赵阮诚的,同赵阮诚之间也没有什么过大的嫌隙,只是那个孩子到底是姓傅,虽令赵家不满,只是赵阮诚执意如此,两家便也不再争执了。 “你去瞧瞧爹娘,让他们早些上任,凉州城地下陵墓如今已经重新封了,却也要多派人手去巡逻,以防旧事重发才好。” 傅文樱意味深长的扫了眼苏凤锦,眉开眼笑:“好好好,我就不扰你二位再续前缘了,这就走。” 赵阮诚嗯了一声,吩咐了赵舍取了轮椅来,坐在轮椅上,由苏凤锦推着去了书房。 苏凤锦替他打理着桌案上的折子,赵阮诚忽的问她:“凤锦,你先前说的,可作数?” 苏凤锦手僵了僵:“什么?” “你说,我是你前夫,你心里原就是有我的……。”、 赵阮诚捏着杯盏,只觉边缘有些滚烫,如同他的心一般,心底里头有如泉涌,希冀之光冉冉升起,若是苏凤锦的心里有他的,那么他在那地下陵墓里头的难,倒真真是不曾白费。 苏凤锦喃喃道:“原是为了气他的,你不要当真,你放心,你的眼睛我会想法子的,待我寻得我师父,便请他来为你瞧瞧,他的医术很是了得的,定会医治好你。” 赵阮诚搁了茶盏轻叹:“待我眼睛好了,你便又要同我分道扬镳么?凤锦,你明知我待你的心思,若是这个时候你走了,我待你反而便放下了,可你却要留下来照顾我,凤锦,这是不是说明,你的心里确是有我的,只是经过那三年的坎坷,将心境瞧得模糊了些?” 苏凤锦猛的将手从他的手里头抽了出来,退了两步,恭敬道:“赵大人,无论那日救我的那人是谁,我都会想法子医好他的眼睛。” “可若是医不好呢?你可愿陪在我身边一辈子?”赵阮诚的手里头空空如也,如今他瞧不见,自也不知道苏凤锦是个什么表情,只能细细的去察听她的语气,从而揣摩出她内心的用意。 苏凤锦郑重其声:“赵大人!你的眼睛我一定会治好的!” “若是治不好呢?”赵阮诚只反反复复的问这一句话。 苏凤锦拧眉:“若治不好,我便将这双眼睛给你!” “如今可没有会换眼睛的医术,凤锦,我原也没有旁的要求,你既执意要陪在我身边,只望你能一直陪着,十年,百年之后,你也能应与我的夫妻之约,死同穴,我便也满足了。” 赵阮诚轻叹。 苏凤锦打开折子,坐在砚台旁,沉声道:“这,这里还堆了不少的公务,赵大人还是先办公务的好。” 赵阮诚知她有意避开了那话题,想着来日方长,原也不着急的。 苏凤锦念得很慢,赵阮诚偶尔会答几句让她写上,偶尔会示意她在哪儿做批注,教她一些审阅刑部案件的法子。 待夜色渐深,赵阮诚揉了揉眉心:“你随我去一趟刑部大牢,有一桩案子我要结一结,若是旁人跟着,我必不会放心,若是你跟着,自是甚好。” 苏凤锦想起刑部那漫天的臭味与暗无天日且潮湿的刑部大牢,心头颤了颤:“好,可要带什么东西?” 赵阮诚摇了摇头:“你去将那多宝阁上头的青花掐金丝花瓶朝右转一转,那里头有一份案卷,你取出来细细收好。” 苏凤锦依言而行,转开了却见里头搁置着许多东西,除了那最外头的一个案卷,剩下的全是她的画像,有她大婚时盖大红盖头的,还有她初作新妇时在妆台上化妆的样子,桃花树下的相逢,那漫长的几年被赵阮诚用浓墨重彩绘得有声有色,苏凤锦有些晃然。 三年之前的那些往事,好似一个前世,兜兜转转里如今她又回到了原点,可是她的心却早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 尽管赵府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了,这儿的每一条道路苏凤锦都走过无数遍,可是再细细想起来时,如今也只剩下了一片空洞与灰寂,好似一杯凉开水,苦涩无味,再轻易荡不起一个涟漪来。 苏凤锦忽忽收了手上的画卷,推着赵阮诚的轮椅出了赵府。 赵阮诚的父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打苏凤锦入了赵府之后便不再同她打照面了,所以苏凤锦一直不知道赵阮诚的爹娘对她是如何看待,想来当初那般痛心疾首的将她扫地出门,如今便是再如何,也断然不会喜欢的。 她只觉赵阮诚的父母待赵阮诚极其宠溺,战青城要做什么,便也就由着他做什么了,好比这一次他要辞官归隐,他父母虽反对,却也不似旁的大家人一般,冷言斥责,或是冷语相向,亦是极其随和的,争吵过后,便也就由着他去折腾了。 马车停在刑部大牢的门口,苏凤锦推了赵阮诚入内,那牢里头倒改造了不少,光线强了些,那股子的臭味儿也不似以往那般强烈,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火光明亮的火把,一把一把的打那石壁上一字排开,因着那个人是极有身份的,所以苏凤锦嶙赵阮诚一路穿过了大半个刑部大牢,最后直接进入了那里头的死牢,死牢里头有着极其严密的机关,将人困在其中,令人不得而出。 苏凤锦推着赵阮诚进入了最里头的一件牢房,那牢房里头凌空锁着一个人,那人披头散发,浑身透着斑驳的血迹,脖子、四肢、腰,都被锁得严严实实,他见赵阮诚来了,扯唇嘲讽:“呦,赵大人,好些日子不见,怎的缺胳膊断腿还少了双眼睛?莫不是真瞎了?啧,着实可怜呐。” 赵阮诚气息沉稳,右手把玩着手里头的案件折子,轻笑道:“你我也算是有缘了,只是可惜,此番前来,却为送你一程。” 苏凤锦将卷宗铺平在桌案上,推了赵阮诚行至那桌案前,就着侧光细细瞧了眼那犯人,约是在牢里头呆得久了,那露出来的一截手臂极其苍白,身形亦是格外的削瘦,那手瞧着好似枯骨一般。他的头发夹杂在一起,邋遢得很,苏凤锦只依稀里瞧见半张不大清明的侧脸。 那侧脸竟同那北晋亡国的六皇子,柳客舍隐约里有几分相似,并非是苏凤锦一眼便能想起来的,而是柳客舍那张脸,极清致,可男可女,男时风艳骨清,女时又好比尤物天成,骨子里透着一种无人可比的风流与逍遥,所以苏凤锦是记得格外清楚的。 眼前这人虽不及柳客舍来得风艳逍遥,于朦胧的灯盏下却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人轻笑:“赵大人,你南晋当年左不过就是想挑北晋与我东晋的大战罢了,你说若是我北晋的人发现我这个嫡出的东晋太子不曾被北晋杀了,却是被你这东晋的抓了来绑在这儿,那么这天下是不是也要一统了?” 苏凤锦心下大骇,这人竟是东晋的太子殿下么? 当年北晋之所以战败,并不仅仅是因为战青城,还因为那东晋太子去北晋时,被今上派去的伏令司给悄摸摸的捉了回来,那东晋以为北晋杀了自家太子,便与南晋联合毁了北晋。如今那应该已经死了的太子却出现在这里,苏凤锦心头有些乱。 赵阮诚垂眸轻笑:“东晋怕是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那人仰天嗤笑:“本宫被困于此近五年之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你南晋想要吞并我东晋,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可不要忘记了,你南晋有战青城在,我东晋也有青烈火在,若是打起来,你们这靠谋杀亲人上位的姑爷皇帝,可未必能胜!” 这一句话,牵出了许多的陈年往事,苏凤锦细细想了想,如今的今上,确实是先帝爷的姑爷,曾经的附马,她同她师父呆在长明山的时候便听师兄提起过,可如今事隔多年,那些往事里真真假也变得模糊起来。 第282章 陌路不相识 赵阮诚捏着手中的折子,语气平淡而嗓音低和:“将人放下来。” 苏凤锦看了眼四处的机关,一时不知碰哪里,那人懒洋洋的道:“你身边怎的跟了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脑子也是够春的,机关不都摆在那儿了,怎的还四处张望。” 苏凤锦瞧着那机关,默了默:“你与柳客舍,是什么关系?” 那人怔了怔,随即嗤笑道:“怎么?若是有关系,姑娘还能放本宫一马不成?不必了,本宫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到底是本宫低估了对手,若是本宫能活下来,必同青烈火在战场上同战青城好生一较高下!” 苏凤锦拧眉,按了那开头,那人缓缓的被放了下来,苏凤锦摸了摸手里头的药,指尖发颤:“你还不曾告诉我,你与柳客舍的关系。” 柳客舍同战青城是八拜之交,苏凤锦也不知应当如何定论眼前这个人,一放下来苏凤锦才发现,这人同柳客舍十分相似,那眉宇间的风流与逍遥原是一个模子里刻下的一般,令人瞧着分外相像。 “怎么?瞧着本宫过于俊美,想对本宫倾身相许?可惜了,本宫一个将死之人,到底也瞧不上你这丑不拉几的姑娘,你还是好自为知吧,这赵阮诚,可不是什么长情之人,呵,先前同我那皇妹许生诺死的,如今倒好,一转眼几年的功夫便瞎了,啧。” 这东晋太子凝着赵阮诚,目光暗沉里透着寒意,似要将赵阮诚给剁了一般。 赵阮诚面色微寒:“原是前尘往事,何须再提!” “可我那皇妹却因你而死,赵大人,你怕是不知道吧,当年她贵为公主,备受恩宠,不过在外游玩半年,回宫却有三月身孕,父皇让她说出那人名姓,她却至死不肯说出口,最后竟上吊自尽了,我父皇原是要成全你们的,谁料你竟毫无胆色,枉她待你一片赤诚。” 这些事情,苏凤锦是不知道的,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直到她嫁入赵府的时候,她也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的,只在大婚三拜的时候见赵阮诚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旁人提醒了,他才同她拜堂,原来不管她在哪里,她其实都是一个替代品。 赵阮诚双拳紧握,忽的抄了手里头的折子朝那声源处砸去:“别说了!” “如何不能说?赵阮诚,本宫就算是死,也轮不到你这双脏手来了结本宫,那鸠酒不妨就让身边这位其貌不扬的姑娘代为传达如何?”他玩味的凝着苏凤锦,这个人的眼睛同那柳客舍是不一样的,柳客舍的视线是风流逍遥却又视万物如无物,而眼前的这一个人,尽管身形削瘦,却依旧背脊笔直,浑身上下凝结着一股子非凡的贵气,好似旁人于他眼中相较,不过蝼蚁之流罢了。 赵阮诚摸索着理了理衣袍,沉声道:“好!那便由凤锦来递酒!” 那人凝着苏凤锦,挑了挑眉:“凤锦,凤凰于飞,锦绣前尘,名字倒是不错,可惜,生得丑了些。远不及我那位皇妹的十分之一,赵阮诚,你这眼光,可越发差了,若是我那九泉之下的妹妹瞧见了,怕是要气得打地府里头钻出来与你论一论长短。” 苏凤锦瞧着他赤着的一双脚 缄默不语。 大约是因着被挂了许久,如今站着脚还有些颤,倒也好在赵阮诚瞧不见,也就不曾失了好股子气魄。 “我倒想问一问,当年她不靠而别,又是何道理!本官找寻她多年,如今却成了本官的不是?喝了鸠酒罢,恩恩怨怨自都埋进了黄土里,太子殿下也无须怨我这么多年。”赵阮诚的心口微窒,当年那个站在桃花树下回眸一笑的美人儿,以及那好似梦境中桃花仙子般的露水情缘早已经被抹消得一干二净,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而他也遍寻不得,如今住事再翻出来,又还有甚意义,只是到底当年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苏凤锦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直到听得赵阮诚道:“凤锦,斟酒。” 苏凤锦忙慌张的倒了一盏酒,哆嗦着手凑近那人。 那人接了酒:“白玉杯,赵大人有心了。” 赵阮诚拧眉,沉声道:“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太子也一路好走。” 苏凤锦忽的打翻了那酒,指尖发颤:“我……赵大人,我有些事想问一问他,可否稍缓一缓。” 赵阮诚并不恼,只温声道:“凤锦,我与那位公主也不过露水姻缘,那些往事我早已经忘了,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如今在我身边的是你,再者,她如今不过一个死人,你也不要必要同一个死人……” 东晋太子气极,欲伸手打他,却因距离原因,只扯得链子哗哗作响:“混帐东西!若非父皇当年说要杀了那将她肚子弄大的人,皇妹何至于到死都不招出你来,你如今竟有脸在此说这样的话!姑娘当真以为,这样一个不重情义之人,值得你将这一辈子耗在他身上?” 苏凤锦低声自嘲:“如果殿下所说,我这般其貌不扬的蠢女人,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这太子一时被苏凤锦堵得心口差点冒血,恨铁不成钢:“本殿下确说你其貌不扬丑不拉几,那是因为你这女人毫无自信可言,我东晋皇宫里头比你丑的比比皆是,却个个都比你张狂自信,你本也没有什么可以抛弃、失去,又有什么可怕的?左不过赌输了,也不会比眼下更差。本殿下是瞧不起你毫无自信。” 这太子瞧人倒是厉害,一眼便已一针见血。 苏凤锦面色微白:“你同柳客舍……” 这太子险些暴走,朝她吼道:“低着头做什么,抬头挺胸,好好说话!” 赵阮诚拧眉:“太子殿下最好还是对我的人客气些,或许太子殿下走了之后赵某还能为殿下奉上一个好棺材。” 东晋太子嗤笑道:“人都死了,还讲什么身后事。在本宫看来,死在龙塌上寿终正寝同死在这肮脏的牢里头又有甚区别,到底是要一死。这位姑娘,你若是当真有心,便听我一言。” 苏凤锦复又倒了一盏酒,指尖轻颤:“我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若有不到之处,殿下多担待。” 太子接了那酒,手中的链子哗啦作响:“是吗?本宫也是头一次去死,不妨你陪着本宫一道去如何?” 他就着苏凤锦靠近的距离一把将苏凤锦拽进了怀里,一杯酒抵在苏凤锦的嘴边,嗤笑道:“这入口封喉的鸠酒就抵在凤锦姑娘的嘴边,赵大人言辞还是谨慎些的好,省得本宫一个手抖,这姑娘便香消玉殒了,啧,同我那短命又可怜见的皇妹一般,可真真是可怜人呐。” 苏凤锦握着这东晋太子的手臂,紧紧的闭着唇。 这东晋太子轻笑:“赵大人可考虑清楚了?若是放了本宫出得这刑部大牢,本宫自当放了她。” 赵阮诚靠着椅子,双拳紧握:“本官奉命前来送你上路,岂有放你离开的道理。” 这东晋太子若是放了出去,将来必定引起两国大战!而如今的南晋,虽休养了三年,可是战青城已经被革了官职,永不得入朝堂,如今若当真打起来,对南晋是极其不利的。 “是吗?那便只有委屈这位丑不拉几的姑娘先前黄泉路前探探道了。”他捏着酒盏轻笑,那笑声幽冷冰凉,爬满了苏凤锦的整个后背。 赵阮诚垂眸嗤笑道:“左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本官有权有势,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会因着你怀里那丑不拉几的女人而放手?”赵阮诚是知道的,一旦他这一次放手了,便是眼瞎腿瘸也没有用了,可权势性命同一个苏凤锦比起来,孰轻孰重,却又令人根本来不及去细想。 苏凤锦扣着这太子殿下的手腕,轻笑:“奴婢不过是赵大人的一个婢女,赵大人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东晋太子细细瞧了瞧苏凤锦,捏着手中的酒盏挑了挑眉:“临死当头,难得你竟不怕。” “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抛弃可失去的,又怕什么生死。”苏凤锦是知道的,赵阮诚虽嘴上说着喜欢,可是他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她的位置的,或者说,在他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死了,而恰巧苏凤锦的身上偶有那姑娘曾经析影子,好比那桃花树下的一个回眸,轻声软语的唤一句公子,都不过是影子罢了。 赵阮诚忽道:“放开她,我放你走。” 东晋太子颇有些意外:“赵大人可想好了?这个女人原不过就是个婢女,若是因着她将本宫放了,本宫若出去了,可是要为祸天下的。” 赵阮诚咬了咬牙,沉声道:“我既答应放你,必会放了你,你先将凤锦松开。” “松开?若是当真松开了,本宫岂不中了你的圈套?赵大人,本宫久居官场,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本宫见多了,咱们也算是相熟一场,也不必如此客气的拐弯抹角了,你说可是。” “好!我这儿有一瓶假死药,你若能饮下,必能蒙混过去!”赵阮诚打衣袖子里头寻摸出一个小瓶子来。 对面的人轻笑:“巧了,本宫这儿也有一粒毒药,毒效为一个月,若是赵大人吃了,这一个月心如刀绞,待一个月后本宫若能重见天日,自当奉上解药,赵大人以为如何。” 第283章 交易 苏凤锦原以为赵阮诚会像先前一般,可如今,她如此故意的将自己交待在这个犯人的手里,却教赵阮诚为了难,连带着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欺人了。 “不要吃!赵大人,不要吃那药!”苏凤锦扣着身后人的手臂,只觉这个人的手臂格外的冰冷,好似要将她的手都冻结一般,枯瘦如柴的手骨苏凤锦轻易的便捏了大半,甚至只要她轻轻一拔,这手便能够甩出去。 东晋太子将那药扔进赵阮诚的手心里,赵阮诚捏着那丢入口中:“如此,太子可满意?” 东晋太子扫了眼神色仓皇的苏凤锦挑了挑眉:“他既愿意舍身救你,你又有甚可伤心的?此酒,本宫敬你。” 他松开苏凤锦,捏着那酒盏欲饮,又道:“赵大人这般人才,我东晋着实欣赏,不知他日本宫醒过来,赵大人可愿奉东晋为主。” 赵阮诚不置可否:“殿下好走。” 苏凤锦不知他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只瞧着这人同柳客舍那般相像,不知她私心里的那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只能这般按着自个儿的心,瞧着这太子毫无惧意的饮了杯中酒。 打那牢里出来,外头的天阴沉沉的,春雨润满了长安城,河堤的柳枝儿初初抽了新芽,嫩嫩绿绿的搅弄着灯盏。 如今春回大地,万物因着那几分暖意透出了新的生机,于这般深沉的夜色里暖风融了雨丝拍在身上,苏凤锦并不喜欢这样的季节,总觉春雨缠绵理之不断,着实无法令人干爽舒适。 赵阮诚坐在马车的车窗边,温声问:“可是吓着了?” 苏凤锦收了视线:“你本可以不救我的。” 赵阮诚轻笑:“凤锦,我与那位公主早已经是陈年往事,如今又有什么能够同你相较。” 苏凤锦紧了紧衣袍,忐忑不安的问:“可你若是放了太子,那么日后……”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答非所问:“我永远也不会背叛南晋。” 苏凤锦也知是问不出个什么来了,如今的她迫切的想要去那小旧屋里寻一寻柳客舍,同柳客舍谈一谈与他极其相似那位太子殿下。 这二人分明也不是一个国家的,怎的却如此相像。 马车一路打西城区使过,苏凤锦唤停了马车:“赵大人,我要回屋取些东西,赵大人先回去吧。” 赵阮诚苦笑:“凤锦,你我当真要如此生疏吗?如今天色已经很晚了,你且去吧,我在此等你就是。凤锦,你要记得来,多久我都会等你。” 苏凤锦跃下马车,朝着那暗沉的巷弄奔去,穿过七弯八转的小巷弄,入目是那老旧的故地,那树上有几枝桃花斜斜的开了邮来,战青城正拿着刀在砍树,见苏凤锦来了,扯了扯唇角。 那狼狗懒懒的打亭子里掀了掀眼皮,复又垂了头继续趴着。 战青城一刀剁了那斜出去的几枝桃花,冷哼道:“你还知道回来,我还当要去饮一杯你同那小白脸的喜酒了,可真真是可惜了,我如今一介庶 民,可什么礼也送不出去!” 苏凤锦扯着自个的衣袖子,嗫嚅着唇角低声道:“我此番来, 是想将我娘亲留给我的簪子带走,我没成想你竟还在这里。” 战青城扔了手里头的刀冷笑:“苏凤锦,我不在这里在哪?魏府?我若是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你是不是还会觉得是我亏欠了他们魏府?我若是告诉你是魏府将我舅舅滇南候给投了无名状,你是不是还会以为他魏府是好心好意?苏凤锦,你生得也是好看的,怎的这脑子这般蠢。” 苏凤锦诧异的瞪着战青城,好一会儿那眸色才渐渐化作黯淡:“你真狠心,竟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兰馨待你那样好,你怎能这样说她。” 战青城将她抵在墙边,还下意识伸了只手搁在她背后怕她冷着:“苏凤锦,那你呢?我待你掏心掏肺,你又如何回报我? 为同那小白脸在一起?” “我……我只是回来取我的东西,顺便寻一寻柳客舍。”苏凤锦闻着这眷恋的味道只觉鼻头泛酸,整个人别提多委屈了。 战青城叹了叹气,忽的松了她的手:“苏凤锦,你既早已经对他死心塌地,又何苦来招惹我,你既招惹了我,就休想再离开。” 他忽的便给了苏凤锦一掌,直接便将人敲晕了,抱了人回屋,给她盖了被子,坐在灯下瞧着她苍白的脸色,一时又忍不住碰了磁她的脸:“苏凤锦,你难道就是明白,以你的身份,只要与权贵有染,无论是哪一方,都只有死路一条。” 苏凤锦累了,又受了些惊吓,只是在赵阮诚面前总是强撑着,如今那道防线又被战青城打破了。 苏凤锦闻着熟悉的味道心里格外的塌实,睡得迷迷糊糊的。 战青城坐在床边看书。 长安城青青沉云和着雨下得淅淅沥沥,停在那栖风巷的马车打天黑等到了天光。 马车外头的驾车的家卫来来回回的提醒了许多次,赵阮诚始终只有一个字,等。 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敏许多,每每有人打那巷弄里头经过,他总是要欣喜几分,随后一问车夫才知,那人并非苏凤锦,原就是路过罢了。 这车夫实在看不下去了:“大人,不如小的进去寻一寻人吧,怕是在屋子里头出了什么事呢。” 赵阮诚摇了摇头,轻抚着那蒙了眼睛的白纱,温声道:“她会来。” 车夫叹了叹气,只得继续候着。 苏凤锦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香,于天光初晓方才醒过来,她醒来之后便猛的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却见家徒四壁,战青城坐在她的身旁,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苏凤锦诧异至极:“你平日不是看兵法一类么,怎么对这些诗词经史子集有兴趣了。” 战青城搁了书,咳了两声:“嗯,兵法无趣得紧,那日在后院挖地挖出了几箱子,想来是爷爷年少时识得先帝爷,同先帝爷一道去征战故而埋下的,左右闲着无事。” 苏凤锦哦了一声,猛的爬了起来,瞪着战青城:“我怎会宿在这儿,昨天晚上我分明……” 战青城挑了挑眉,极是苦恼的模样:“你昨儿对爷上下其手,还再三保证你会对爷负责任的,苏凤锦,你是女人就能说话不算数不成?” 苏凤锦闹了个红脸,吱吱唔唔:“分明是你打晕了我!我哪有……” 那门外头传来一声嚎啕:“大哥,大哥你在家吗?这都这时候了,诶诶,你管一下你家这条狗啊,它它它,它要咬我了,它真要咬我了!” 苏凤锦一个激灵打床上爬了起来,理了理衣棠便开了门,那正爬在亭中柱子上的柳客舍有些傻眼:“你们这是……又和好了?啧,可真应了那句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啊。” 苏凤锦细细打量了一番柳客舍:“可有一个人生得与你很像?” 柳客舍细细想了想,狐疑道:“我们柳家的生得多少都有些相像,怎么?你莫不是见了我大哥不成?” 苏凤锦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自个儿在那刑部大牢里头瞧见了东晋原本已经亡国的太子,可如今细细想一想,又觉不妥。 “那东晋太子……你可认得?”苏凤锦试探性的开口。 战青城一脸阴沉的将苏凤锦拽回了屋里:“黑虎,将这个人给我咬了出去。” 柳客舍嚎啕道:“啊啊啊,我说我说,那东晋太子原先确是在我北晋作客,其实你们南晋当初打北晋的时候,他们之所以愿意来帮我们,那是因为因为东晋太子的母妃是我北晋的人,是我姑姑,所以论起辈份来,我还得唤他一堂哥来着!” 苏凤锦若有所思:“他……当真已经死了?”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也不在,我云游去了,我姑姑在那东晋的皇宫中为后,她原就只得那么一个儿子,如今死在我北晋的地盘上,便是有理也讲不清楚了不是。你今儿怎么想起这些事了?我先云游那东晋的时候听人提起过,道是那二皇子将太子暗地里给杀了,然后自己如今做了太子,那杀太子的事儿也就是顺理成章的转嫁到了咱们北晋,反正北晋亡了就亡了,也不完全是因着当年东晋太子之死那件事。” 一个国家的兴衰成败不仅仅关乎于一些这样的阴阳谋略,更与百姓、军队,正值的臣子相关,那北晋早已经腐败不堪了,便是有再大的心力,如今也再难力挽狂澜了。可惜了原本该是一代贤明之君主的北晋太子了。 战青城倚着门框,扫了眼苏凤锦,满眼警告,她若是敢跨出这个门,苏凤锦就完蛋了! “国家兴盛衰败本也不仅仅是一个太子的死能够定论的,你倒也看得开。” 柳客舍这人最不禁夸,一夸他便恨不能尾巴都竖起来了:“是吗?如今看多了山水田园,自在逍遥,谁还想将自个儿困进那个金丝笼里头去,再说了,那皇位原先我大哥同几个皇弟抢得你死我活的,如今北晋亡国了,倒一个个逃的逃死的死。” 逃的想来如今也就只剩下了柳客舍和北晋那位郁郁不得志的太子了,旁的人,该死的都已经死干净了,还余了几个不甘命数企图拼一拼的亡命之徒,那种人,南晋一般称之为敌国余孽。 第284章 烧屋 苏凤锦不知赵阮诚是不是会奉东晋为主,亦不知那位太子殿下若是回去了,将会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波,只是她同战青城,到底是不同路了。 苏凤锦回屋取了簪子走到门口,瞧着挡在门口的战青城,欲言又止。 柳客舍诧异的瞪着苏凤锦:“大嫂,不是吧,你这是又要离家出走?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战青城让了一步,面容沉冷:“让她走!” 苏凤锦紧了紧手里头的簪子,迈开了第一步。 战青城的声音幽幽冷冷的传来,杀气腾腾:“苏凤锦,你要记得,你若是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你与那小白脸的事也不要再通知我半分,要断就断干净!日后若是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们。” 他是要多作践自己,才会将一颗心死死的巴在苏凤锦的身上! 苏凤锦垂眸,朝战青城福了福身,转身走出了这个破旧的小屋。 柳客舍跟着苏凤锦走了两步:“诶,不是,你两这到底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一转眼的功夫又要分开?” “不是,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当初她听闻你受了伤,同那魏兰馨火急火撩的去了魏府,那老夫人也是个狠角色,就差给大嫂下跪 逼着她离开了,如今那小白脸不是因着她没了一双眼睛吗,你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其实不带她在身边也是很好的,大不了到时候将那小白脸的眼睛给治好,那能有什么。多简单的一柱子事儿啊。” 战青城面色微沉:“你说什么?” “这……当时我同凤锦原是在场的,只是你娘私下里同大嫂说了些什么,这才闹成了这个样子……” 战青城松开拽着柳客舍衣领子的手,默了一会儿,玩味的瞧着他:“你,去赵府给我好好盯着那小白脸,他哪里碰你大嫂就跺哪里。” 柳客舍心肝抖了抖:“不是吧大哥,小弟一个敌国余孽,若是自个儿就这么送上门去……” 战青城幽幽的凝着他:“你在江湖的好友想来也不少,嗯,就穿着这套女装去,那小白脸若是敢对你家大嫂图谋不轨,你就上去对那小白脸图谋不轨。” 柳客舍心凉了一半,忽觉这是一项要命的事儿,顿时哭丧了一张脸:“大哥,我是纯爷们,将来还要娶妻生子的。” 战青城挑了挑眉:“我若是没了她,莫说你想娶妻生子了,你就勾搭个姑娘,老子也能将那女人抢过来扔红袖坊去!” 柳客舍嚎啕道:“大哥,咱们可是八拜之交,你不能这么对我。”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又听得柳客舍道:“可是大嫂已经走了,我也寻不着个正当的理由……” 战青城指了指院子里头的七只鸡以及一只忆秋抱走又自己跑了回来的土狗:“将这些都抱过去,好生将养。” 柳客舍哆嗦了一把,扶了扶男扮女装发上的步摇簪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当真不回来了不成?” 战青城理了理衣袍,转身回了屋。 柳客舍不解其意,又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于是便将鸡啊狗的都赶回了他自个的院子里头,将宝贵的一块地僻了出来,将那七只鸡给圈了进去,那土狗初入新地,撒开了腿的折腾,将那绿草茵茵的好地给刨得不成样子了,气得柳客舍直哆嗦,转身去寻战青城,却见他将柴都抱了出来,将这屋子四周给推得满满当当的,又怕殃及旁的人,那屋子靠墙近的地方战青城正一脚将那房子给踹倒。 “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你住的地方吗?你怎的就这样糟蹋了,那你日后可怎么办!!!”柳客舍气得发抖,这些人可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在这长安城里头要买一方地,不知要多少银钱,怎的这一无所有的战青城还敢这么瞎折腾,倒不愧是当过将军的,总有那么几分自负摆在那里,自以为天地之大,好男儿志在四方,本身便是大将之才,何愁觅不得明主这样的荒唐话也就战青城这样的人还信! 随着战青城那几脚下去,那房子轰的一声倒得干干净净,柳客舍吐血的心都有了:“你可真下得去脚,大哥,你这么折腾,以后嫂子住哪儿。” 战青城自墙下一跃而下,将油倒在那柴火上,柳客舍琢磨了一番,觉得他若是阻止战青城,他怕是打不赢,搞不好还会将这屋子烧个干净,于是便在一旁瞧热闹,没成想战青城倒真下得去手,手里头的火折子一扔,这小旧屋便窜起了一股大火。 火势极其凶险,在这样大的长安城里头,又时逢黎明将明未明,那烟与火熏得长安城的西区格外明亮。 柳客舍瞪着这火势汹汹的房子有些无奈:“你这到底是要干嘛,人家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好歹留了个躯壳子在那儿不是。” 战青城瞧着这个昔日里妥善呵护过的屋子如今尽数淹没在火里:“我战家既便已经倒了,我战青城亦有本事重新来过!终有一天,我要让她哭着求我将她留下来。” 柳客舍那张脸被这火光映得格外清丽:“大哥,今上都已经提了圣旨你永世不得作官,不是吧,你这是要投靠敌国?乖乖,你若是同青烈火处于一块儿,那东晋可就真的所向披靡了,到时候这整个天下可真没这南晋什么事儿 了。” 毕竟南晋可用的忠臣良将已经很少了,独独一个七皇子顾烨可堪大任,只是这七皇子呢,又是战青城一手教出来的,这若是反了天去,到时候就算是七皇子领兵对抗 ,也不是办法。 战青城扫了眼那茫茫大火,转身离去。 苏凤锦其实并未走远,她站在小旧屋的转角处发着呆,细雨打在脸上,既清且寒。 那大火忽的打战青城的小旧屋里头窜了起来,苏凤锦猛的起身,朝着那小旧屋便奔了过去。 周围好些看热闹的对着大火指指点点:“哎呦,可怜见的,听说这家人的娘子跑了,这人气得一把火烧了房子,好像人也在里头没出来呢,怕是真真想不开啊。” “是啊,你瞧瞧那外头那一堆柴火,可不就是那样儿吗,那女人也不知是铁了心了还是怎么着了……” “我看那女的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苏凤锦拔开人群,朝着火推便冲了进去:“战青城!战……咳 咳 ……” 大火里头的屋子烧得很干脆,房梁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这屋子原也不大,可如今起了这样大的火。苏凤锦是步步维艰。 “快来人啊,有人冲进火里了。” 外头围上来的人七嘴八舌头的讨论着,其实在这东城区与西城区搭界的地方,不是落没了的高门大户便是被贬作庶人的官家,再不然便是富商巨贾的落难亲戚,平日里这儿既不如东城区来的繁华贵气挥金如土,也不如西城区来的自在逍遥艰苦快活,所以总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平日里邻里邻舍的,谁也不会去同谁聊什么,如今倒是难得这样聚在一起。 柳客舍打屋里头跑了出来,扯过一个人花容失色的问:“怎么回事?你说谁进去了?” 那人瞪着柳客舍的如花般的容貌怔了怔,结结巴巴:“就就……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冲进去了,喊着什么城的。” “坏了!嫂子,嫂子!!!”柳客舍扔了这人便朝那院子里头奔去,一脚踹开那堆在门前的柴火便冲了进去。 苏凤锦倒在地上,视线有些模糊,隐隐约约里瞧见了一些过往。 一个女人正端坐于太子府的大厅正椅上,在她的怀里坐着的是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女娃娃,那女娃娃靠在那雍容华贵的女人怀里,瞧着上前来的宦官,那宦官不知说了什么,四周的人开始点火,整个府坻里头的奴才都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了这母女两。 大火一点点的窜上来,将这二人渐渐淹没。 有细雨落在苏凤锦的身上,她只觉浑身又疼又热又冷,种种痛苦交织在一起,让她尽管一路颠簸,却又不想睁眼。 柳客舍抹了一把乌黑的脸,朝赵阮诚的车夫咆哮道:“你倒是跑得快点儿啊,若是到时候她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那马车一路在长道上奔驰,穿过慌忙避开的人群,朝着那张大人的府坻狂奔而去。 柳客舍虽穿着女装,可是这会儿却展现了惊人的臂力,抱了苏凤锦窜下了马车,踹了踹那紧闭的大门。 田七只看了眼苏凤锦让人将苏凤锦给送去了药阁。 张纪全扫了眼她身上的伤,直皱眉:“她这烧得不轻啊。” 柳客舍抹了一把脸,焦急道:“你赶紧救人啊,我跟她说了一路的话她都不搭理我,你说她这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大哥不得扒我一层皮啊。” 张纪全手里头捏着一枚银簪子,挑开苏凤锦的衣服瞧了瞧她的手臂,她的身上多处烫伤,有些伤血肉模糊,同衣物粘在一处,瞧着触目惊心。 “田七,你速去宫里请两位女医过来,如今她这个样子,若是不当心些怕是要留疤了。” 田七转身一阵风般跑来,柳客舍急得走来走去:“大夫,这到底如何?你赶紧救啊!若是再耽搁下去……你看她如今醒都未醒!” 第285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张纪全愁得几乎要白了头发:“姑娘,你赶紧将她浸入冷水之中,先将她身上同皮肤一块儿粘着的衣服取下来!我已经差人去取治烫伤的药了,后屋里头有一药池,快去。” 柳客舍微微瞪眼:“我?去脱她的衣服?不成不成,我一介……你这府里头就没有丫鬟了吗,你派两丫鬟过来不就行了!” 张纪全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怕个什么劲!如今可真真是救人如救火 !!”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柳客舍扫了眼那昏在床上的苏凤锦,又急又气。 “我去找我大哥,我大嫂就托付给你了!” 赵阮诚打外头赶了进来,他险些扑倒在地上:“张大人,凤锦如何?” 张纪全一把拽住赵阮诚忙道:“你来得正好,你身旁可有丫鬟?赶紧让你丫鬟给她将身上这身衣服换了。” 赵阮诚忙朝赵舍道:“去请文樱过来,文樱也是略识一些医术的。” 这赵府好在离张纪全的府坻也不远,所以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倒是快得很。 傅文樱瞧着苏凤锦这满身的烫伤直皱眉:“怎么了这是,烫伤烫成这个样子,若是留下个伤疤的,这可如何是好。” 张纪全在傅文樱来之前替苏凤锦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如今便只待傅文樱给苏凤锦上药了,只是她身上多处烧伤,如今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一群人在屋子里头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时隔三个时辰,苏凤锦身上粘了皮肉的衣才被清理干净,傅文樱替她迅速上药。 那门外头张纪全打量着赵阮诚的眼,缄默不语。 赵大人原也是有脾气的,不是所有的人他都是要救的,所以对赵阮诚这样的人,赵纪全懒得出手。 那日头升起又斜了下去,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傅文樱满身药味儿:“已经按着张大人的吩咐上了药了。还请张大人入内替她好生瞧瞧。” 张纪全抬步迈了进去,苏凤锦许多地方都被包扎上了,只是瞧着脸色苍白得紧,张纪全在她身上下了两针,苏凤锦猛的惊醒坐了起来:“析臣!析臣!” 柳客舍忙按着苏凤锦,娇声娇气:“嚷嚷什么呀,他还能想不开死在火里头啊,你说你也是傻,怎的就往里头冲了,小命儿也不要了是不是,瞧瞧你如今伤成什么样儿了,如今我也同你一般,居无定所了,妹妹,日后咱们可就要相依为命了。” 趁着战青城不在,柳客舍悄摸摸的占了一把战青城的便宜,若是苏凤锦锅他作哥,那日后战青城不就得换他作哥,如此一来,这辈份又倒了序了。 苏凤锦兀自松了一口气:“他是烧了房子走了?” 柳客舍坐在床边,挡了傅文樱的视线,在他看来,这同赵阮诚是夫妻的傅文樱也不是什么好人,统统得防着些。 “可不是,那烧房子的速度,拦都拦不住。”柳客舍扫了眼那赵阮诚,咳了两声又道:“他说了,你若是走了,那就走了,哪日若是同这位赵大人大婚,也莫要告诉他,日后见了他有多远滚多远,嗯,还有什么来着,若是他再见了你,便将你两一对狗男女都剁了,暂时就这些了,若是再想起来,我再告诉你。” 赵阮诚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温声道:“凤锦,随我回赵府,你身上的伤定会治好。” 苏凤锦这才发觉浑身疼得厉害:“我如今这个样子,也怕是照顾不得你了。我想回云绣坊呆一段时日。” 赵阮诚垂眸轻笑:“凤锦,你为着救他连性命都不要了,却始终不愿意只留我的身边吗?” “我只是……心里有些乱,想静一静,赵大人在府中有文樱夫人照顾着,甚好。”苏凤锦迷迷糊糊里想起倒在火场的时候瞧见的一些画面,那个坐在火堆里头镇定自若的女人,虽看不清她的容貌,可是她那非凡的气质却影响着苏凤锦。 那火场里头弥漫出来的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悲哀。 赵阮诚端了茶盏,面上透着苦涩:“凤锦,既然你姐姐也居无定所,不妨让她一道回赵府,你们姐妹之间,倒也有个照应。” 柳客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拍案:“好!这个好,咳,妹妹,咱们就去吧,你看赵大人一片深情,你怎好如果此辜负。” 苏凤锦手微动了动,迎来一股子钻心的疼:“张大人,我这手……” 张纪全叹了叹气:“你这手我已经为你施针了,你若是再不注意着些,可怕是要废了!你这丫头,怎的总这般不当心。” “那……” 张纪全又道:“倒也无妨,好生将养着就是了,一会儿让田七抓几包药你拿去煎去。”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张大人,烦请你记帐上,待我的手好了,这些银钱定会还你。” 赵阮诚微怒:“凤锦,银钱的事你不必管,我既说会治好,定会治好。” 张纪全冷哼:“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你一个侍郎也敢放这样的话出来。” 柳客舍摆了摆手:“别吵了,眼下先将人带回赵府去吧,若是再晚些,这天可就又要下雨了。” 春天的细雨纷纷扬扬没完没了,连着那天也变得不清朗起来,料梢的风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苏凤锦又回了赵府的小院,挽珠同芳姨她们都在那里,却独独少了浣纱,想来也是,浣纱如今跟在忆秋的身旁,那忆秋管着那样大的生意,哪里还有空闲让浣纱来这小院里头悠闲。 挽珠那爱哭的性子倒一点儿也没变,只是被春芽给拽了出去,两丫鬟跑到后厨煎药,也是跟着着急上火。 傅文樱留了下来,替苏凤锦掖了掖被子,温声道:“凤锦,你同阿诚如何,我并不会管,我爱的那个人,即便他回不来了,他也依旧活在我的心里头,在这赵府这么些年,如今有着一个月华,倒也无妨。虽说阿诚待你也是一心一意的,可是同那位战将军比起来,二者又差了这许多,我并非要帮着谁说话,只望你能够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苏凤锦躺在床上,盯着素色的床顶帐子,面色女白:“我已经要不起了。” “哪里有什么要不起的呢?只不过是还没有到能要得起的那个实力罢了,我当初便是因为害怕,迟迟不敢同他开口,所以他才有了未婚妻,才同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葬在了一处,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做过,凤锦,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你又何必拘泥于可以,或者不可以。我们想要的,终归是要去得到的,否则,岂非是要抱憾终身。” 柳客舍打外头走了进来,傅文樱将柳客舍细细打量了一番,轻笑道:“这位姑娘瞧着好是面生,凤锦,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姐姐了?” 苏凤锦垂眸,瞧着柳客舍脚上那双青色的大码鞋子总觉有些失策,这哪个女人的脚能跟他似的,这般大。 柳客舍奔到床边,笑意艳华:“夫人有所不知,我同凤锦原是义结金兰的八拜之交,所以互称姐妹,日后我家妹妹还请文樱夫人多多照顾。” 傅文樱气息高洁,瞧着苏凤锦的眸底有温脉的乐在流淌,同魏兰馨的刻意是不同的:“我们母子承蒙凤锦当年出手相救,文樱谨记于心不敢有所怠慢。” 柳客舍打了个呵欠,朝傅文樱挥了挥手:“如今这儿有我照顾着,文樱夫人回去吧。” 傅文樱离开了主屋的小院,回头扫了眼那亮着灯盏的屋子叹了叹气。 身旁的贴身丫鬟极是不解:“夫人怎的还这样叹气,大人将那前妻迎回来好生照顾着,也不知是几个意思,若是当真动了心再娶回来,那可将咱们小姐置于何地!小姐,也就你这般能忍,若是奴婢怕是早忍不了了!” 傅文樱扫了眼那丫鬟,沉声道:“一派胡言!凤锦是我傅家的救命恩人,便是她要了我这命,我也毫无怨言,你跟在我身旁这么多年,如今竟连好坏都不分了吗?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那丫鬟猛的跪在地上,慌张道:“小姐,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胡说八道,奴婢也是担心小姐……” 傅文樱挥了挥手:“去后院做活吧,我身旁用不起你这般不识好坏之人。” 那丫鬟嚎啕大哭:“小姐,小姐,奴婢打小跟着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就是担心小姐才会如此,若是大人的前妻当真再得了宠,那日后小姐老死在这大院里头,奴婢瞧着也是要心疼的呀小姐,小姐求求你了,你别赶奴婢去后院,奴婢生是小姐的人,奴婢还要照顾小姐……” 傅文樱被她哭得有些心烦,态度却是十分坚定:“去后院呆几天吧,待你想明白了,就自个儿回来。” “奴婢秋菊谢小姐。” 傅文樱扫了眼身后的人,沉声道:“你们便都要记得,这主院最好的院子里头住着的是赵府与傅府的救命恩人,若是谁再敢胡言乱语目中无人,便是我饶过了你们,大人也不会饶了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赵府的夜显得格外的漫长,傅文樱回了她的偏院,一个孩子颠颠的打里头跑出来,含糊不清的唤着娘亲,一派温暖的模样瞧着她的心都化了。 第286章 灌酒使坏 她原也是无所求的,只愿她怀里的这个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如此便已经满足了。 春雨夜微凉,苏凤锦身上的伤也因着这天气而好受了几分,只是下着雨,到处透着一股子的湿气,加上身上那些黏糊糊的药与先前倒下之前隐隐约约浮现的那个身影,苏凤锦越发睡不觉着。 春芽同芳姨守在床边,挽珠那丫头哭累了,已经被搀扶着下去睡下了。 柳客舍这会儿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腰,哆嗦着道:“大嫂,这衣服勒得也忒紧了,我这腰都要断了!” 苏凤锦躺在床上疼得浑身没劲儿,被烧过的地方仿佛还有火在持续一般,火辣辣的疼:“你不必勒得那般紧,只是你那脚定要记得藏进裙子里头。” 芳姨替苏凤锦理了理汗水浸湿的发,春芽洗了帕子拿近前来替苏凤锦擦了擦,笑盈盈道:“这位姑娘其实是公子变化的吧。” 那正在扯束带的柳客舍手顿了顿,花容失色:“一派胡言,姑奶奶就是个姑娘,行走江湖多年,就这么豪放!” 春芽抱着手臂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虽生得清风艳骨纤腰削肩,可是这长安城里头任是哪个姑娘也没有你这么高的,且你这还有喉结,虽说不明显,不过姑奶奶瞧过的男扮女装也不少,下次刻塞两个馒头,将喉结藏一藏,免得教人瞧了笑话。” 柳客舍放下了脚,摸了摸喉结,扫见桌上头有几个苹果,便拿了两个塞在胸口,苏凤锦瞧着那宠伟壮观的部分哭笑不得:“春芽原就是逗一逗你罢了,你还是逗将你手里头的东西搁下来。” 柳客舍低头摸了摸那胸口塞进去的苹果,抬头插胸极有气质:“你这是嫉妒,嫉妒我身材比你好!” 苏凤锦:“……好好好我嫉妒,那你日后便这么撑着出门吧。” “苹果忒重了些,我得想个法子弄个小些的来,既是要像,那必然得同真的一样才好,要不然还有甚意思。”柳客舍拎着两苹果跑了出去。 春芽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小姐,你从哪儿认识这么一个人。” 苏凤锦是十分信任春芽的,她的嘴虽厉了些,可是心性却是不坏的。 “他同析臣原是八拜之交,如今那屋子烧了个干净,他也没有地方可去,就跟着我一道儿过来了。春芽,若非是他,我怕是也葬身在那火堆里头了,你待色新态度好些。” 春芽眨了眨眼,难得不曾给那柳客舍补两刀“色新,这名子同他那容貌倒真是相衬的。” 苏凤锦想着,不妨还是叫他的字好些,毕竟这世间柳客舍独独一个,那便是北晋亡国六皇子,而这小字色新,倒有许多。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多睡一睡,若是睡着了,这伤也就不那么疼了。”春芽扯了帐子,将灯盏光线拔得暗了些。 苏凤锦浑身疼得厉害,想来又是那么个理儿,便硬是闭着眼睛睡。 赵阮诚便坐在主院的亭子里头,他手里捏着一壶女儿红,这酒原是苏凤锦的嫁妆酒,有十几个年头了,原先好几坛已经被战青城那个土匪将军给挖走了,如今也只剩下了这么一小坛子,这一坛子还是先前赵阮诚想同苏凤锦一块儿共饮,结果去寻她便发现她同一个男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这酒便一直搁置着到了现在,如今一恍眼便已是三年多。 赵舍替赵阮诚披了一件衣:“你这伤还未大好,可不能饮酒。” 赵阮诚手里头的杯盏忽的落了地,砰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他捂着心口,面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回书房!” 赵舍吓坏了:“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我去请大夫……” 赵阮诚坐在轮椅里,咬牙切齿:“回来!推我回书房。” “可咱们不是在主屋吗?爷怎么……” 赵阮诚自己猛的起了身,脚步虚浮着走在长廊上,一个踉跄险些扑在地上。 赵舍忙将赵阮诚扶到了椅子上,冒着春风细雨匆匆去了书房。 战青城疑惑的扫了眼那赵阮诚远去的方向,他听闻小旧屋起了火有人闯了进去就知定是苏凤锦!他没想到苏凤锦会扑进火里头去寻她,如今连夜赶回了长安城,先去的的张府,张纪全对赵阮诚的评价很奇怪,身染奇毒,却又毒得恰到好处,那毒能令他心口窒息宛如针扎,至于苏凤锦,张纪全让战青城去寻了几味药材来,风风火火的练了药,战青城这才忙到这会儿才过来。 他推开窗,轻车熟路的爬进了屋子里,在这屋子里头,处处是他同苏凤锦的影子,那个鲜活的人如今正躺在床上,闭着眼又皱着眉,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 战青城身上染了许多血,那血腥味儿重得很,他只悄悄将那药搁在床边,拍了拍春芽,春芽猛的惊醒:“爷!你怎么……” “这药给她用上,不要告诉她我来过,只说……是张大人差人送过来的良药。”战青城身上味儿重,血腥味儿,汗味儿,马身上的味道,狼狗身上的味儿混作一团,熏得很,所以战青城只远远的瞧着苏凤锦。 春芽捏着那药,双眸微红:“爷,你同奶奶这是怎么了?不就是那姓赵的救了奶奶一双眼睛吗?怎……” 战青城朝她摆了摆手:“我在这儿瞧一瞧她就走。你自放心,战府的荣耀,爷定会一点点全部拾回来!” 春芽咬着牙点了点头,心里一时无限安慰:“那到时候定要将战府里头的人全部寻回来,他们在宫里头的日子可惨了,常被人欺凌,都盼着有朝一日爷能沉冤昭雪呢。” 战青城心里五味陈杂,先前只是年少轻狂意气用事,总以为他一个人便足以令这个长安城里的一切都尊他,可是到头来才发现,他竟连最爱的人都护不住,几经坎坷才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长。 一个人要成长,不仅仅是肉体的扩张,也是灵魂与精神越发成熟向上的一种体现,有些人肉体成长了,可是他的灵魂与精神却永远的萎缩了,而战青城也好,苏凤锦也好,她们都在茫茫人海里头一点点的长大,一点点的摸索着,用哪一种方法才能得一个圆满。 只是两人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早已经心照不宣死生相扣。 战青城瞧着苏凤锦那紧皱的眉双拳紧握,忍了好一会儿才不曾伸手去碰他。 春芽轻声道:“芳姨在外间睡着呢,爷可要去沐浴换一身衣服?要不然,奴婢将安神香点重些,她这一天的折腾想来也是辛苦,定然睡得十分香甜。” 战青城扯了条椅子坐下,视线里凝结着无限温脉:“不必,我只在这儿瞧一瞧她,寅时就走。”如今子时已经过了大半了,待丑时一过,战青城便得离开长安城了。 “那奴婢去备些吃的、穿的,路上用的东西,爷身上这么多血,可有伤着哪里。”春芽细细瞧着战青城这一身破破烂烂血污泥泞极是不堪的衣袍,心头泛着酸,只觉这二人也忒能折腾了些,若是能那般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合该多好。 战青城扫了眼遍布伤痕的手,淡道:“左不过是路过荆棘丛的时候跑得太痕划到了,旁的是兽类的血,无妨。” 春芽转身退下去寻了好些吃的上来,因着战青城的胃口历来是极大的,所以春芽是厨房里有什么都一并搬了来,连着给苏凤锦炖的药膳也不曾落下,又怕苏凤锦醒过来,便悄悄的往香里头多添了一些安神香,也令她睡得更熟一些,暂时将身上的苦楚一并忘个干净。 战青城一路赶回来,又去寻药材,压根没时间用饭,这会儿也是饿了,将那汤汤水水的倒在一个大汤碗里头猛吃一气。 春芽瞧着战青城只觉他身上透着一股子仆仆风尘的味道,整个人再不负当时的年少轻狂。 那时候的战青城十三岁身披孝服代父上阵,他是这长安城里头的一个传奇,如今,这样的一个传奇日子却还是这般的艰苦,有些人瞧着战府战功赫赫,嘲笑战府是踩在人命上得来的富贵,却只春芽看得清明。 她知道如今重文轻武的世道下,一个将军府要得以保存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一个功高震主的将军府要存活下来,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猜忌中小心翼翼的度过。 可那些战功,在这样一个平安了三年的长安城,众人提及时早已经不再心存敬仰了,他们全然忘了战争的残酷,他们不曾经历过那些,所以便总能轻而易举的否决! 战青城将那些东西扫荡得一干二净,搁了碗筷,擦了擦嘴,扫了眼手上的血又搁了那帕子。 他也没有旁的动作,只是这样坐着,隔着一层朦胧的灯盏光将视线轻轻的落在苏凤锦的身上。 他暗自想着,终有一日,他必要予苏凤锦滔天的富贵,任何人也不能欺负了她去! 她的身份特殊又如何?先帝爷唯一的皇女孙又如何? 这个人是他的,便容不得旁人去欺负,那些帐,每一笔战青城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个时候的苏凤锦,或许呆在赵阮诚的身旁是最好的。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寅时已至,小心火烛。 战青城起了身,犹豫了一会儿,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挪到了苏凤锦的床边,半跪着,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道:“等我回来。” 第287章 年少旧愿 春芽站在床头鼻子泛酸:“爷,您这样待她,她定会明白你的心思。” 先前那些漫长的日子,春芽原都是看在眼里的。 战青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赵府,趁着黎明的初光战青城偶然路过了魏府,浣纱手提长剑站在魏府,眸光幽暗的凝着那紧闭的大门,见战青城来了,握在剑柄上的手松了松:“爷。” 战青城扫了眼那魏府,这会儿那魏尚书正出门早朝,结果一出门便撞见了一身褴褛的战青城,魏尚书怔了怔,随即面作恼怒:“战青城,你抛妻弃子,如今将我女儿一人扔在这魏府里头不闻不问,我魏逸仁真真是瞎了眼了,当初竟将我的宝贝女儿交付与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如今她腹中子已经四月余了,你竟如此……” 战青城面无表情的打他跟前走过,将魏逸仁的满腔怒一盆水泼了个透心凉。 “今日就是用绑的,我也要将你绑起来!来人,给我将他绑回魏府去,给我女儿赔礼赔罪!”魏逸仁一扬手,那魏府的打手便都冲了上来,将战青城与浣纱围了起来,战青城朝浣纱摆了摆手:“浣纱,你先走。” “是。”在浣纱的眼中,战青城是了主子,说一不二。 “动手!”魏逸仁实在咽不下心里头这口气,可是战青城又实在厉害,所以此番也不过是为了在自家门口将战青城打一顿,在这长安城里头好保几分颜面罢了。 战青城站在魏府的门口,不动如山,那些人只敢靠近,却是不敢真的动手。 战青城冷声道:“魏府一事,我战青城确愧对兰馨,不过,我战府却不亏欠魏府,这一点想来魏大人比战某更清楚。” 魏逸仁面色一白,气得直发抖:“这话你要说便去同我女儿说,我女儿如今日日以泪洗面,孩子险些都没了!战青城,你可还刻当初你求娶我女儿时做过什么!” 战青城细细想了想:“战府必不会亏待于她。” “当年你以十里红锦将我女儿迎了回去,如今战府败落她还想着如何帮衬于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女儿的!战青城,她是我女儿,你不心疼,我这个当爹的还心疼,我知道他们打不过你这假仁假义的将门英雄,不过你若是敢动手,我魏府同你这战府一刀两断,到时候该当如何,可就不是老夫能管得了的这了。” 魏逸仁这是在用滇南候府逼他。 战青城双拳紧握发,那府里头一道身影窜了出来,朝着战青城的脸上便是一爪子,战青城下意识退了退:“夫人自重。” 魏夫人气得花容失色,指着战青城疯女人似的破口大骂:“自重?战青城你这个不仁不义的东西,你战家落没了也就算了,如今竟还对我女儿做这样混帐的事,你当初娶我女儿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会好生待她,你就是这么好生待她的?我女儿也是可怜 ,当年竟执意要嫁给你这么一个负心汉,她哪点对不住你战府,你竟要这样待她。” 魏夫人朝着战青城扑过去,光锐的爪子抓着战青城的脸,战青城微微皱眉,退了一步,冷斥:“魏夫人!” 魏夫人吓了一跳,顿时也不哭闹了,怔怔的瞪着战青城,发形散乱发,衣衫微凌,整个人瞧着泼妇一般,她怔了一会儿的功夫,又朝战青城凑了过去:“你这混帐,你如今连你岳母也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我魏家真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了你这么个混帐女婿……”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一道温婉的嗓音打那门内传来。 战青城扫了眼站在门口的魏兰馨,她原先是风韵颇佳的,身形显微富贵之态,而如今面容憔悴,身形更是清瘦得厉害,那双暗沉的眸子里隐隐透着些寒森之气,瞧着倒像是个深闺怨妇一般,失了往日里艳丽的色彩与尊重自信之气质。 魏夫人抹了抹眼泪,迎了上去:“你怎的出来了,大夫可说了,你身子不好,不宜走动。” 魏兰馨凝着战青城,垂眸轻笑:“青城哥哥,你来了,可入内一座与兰馨说说话?” 战青城眸色微敛:“不了。” 魏兰馨轻抚着肚子,温声道:“青城哥哥,你如今连这个孩子也不要吗?大夫说了,是个男孩儿呢,老夫人可是喜欢了,只是我也同她说了,若是青城哥哥愿意,我便同青城哥哥一道回滇南去。” 老夫人在这长安城里久留终归不妥,所以这会儿早已经离开了长安同滇南候一道回了滇南了。 战青城默了默,又听得魏兰馨笑道:“青城哥哥,有些事我想单独同你说说,事关我先前同你提及的那位好友,不知青城哥哥可愿一听?” 战青城终于迈了步子,同魏兰馨一道入了魏府。 魏逸仁恨得咬牙切齿:“你说她怎的这般执迷不悟!那战青城的一颗心思都不在她那里,她如今还要这般作践自己作甚。” 魏夫人面色微白,扯着哭音颤颤道:“你的一门心思也不在我这儿,我又这般作践我自己作甚!魏逸仁,你说,你的心思是不是还留在你那亡妻的身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日子你还在偷偷瞧着那女人的画像!” 魏逸仁百口莫辨:“夫人,眼下不是馨儿的事,怎的又扯到了我身上,我去上朝了,你在府中好生照顾着,莫让那混帐再欺了馨儿去。’ 不待魏夫人开口,魏逸仁匆匆上了马车走了。 战青城同魏兰馨来了大厅,魏兰馨执意要带他去后花园走走:“青城哥哥,如今桃花尽数都开了,当年殿下同我一道在一个坛子里头写了心愿,搁了些东西,道是出嫁之时再打开,没曾想后来我们竟都忘记了,青城哥哥,你就同我去走一走,许是些有意思的东西呢。” 战青城眸色微晃:“好。” 魏兰馨轻抚着肚子,笑盈盈的道:“近来这小家伙极爱闹腾,总喜欢踢我呢,孩子,你要听话,如今你爹来了,你将来要成为一个像你爹一样的大英雄,保家卫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魏兰馨偷扫了眼战青城,见他面无表情,泛起一抹苦笑:“青城哥哥,你这是打哪里来,怎的穿成这个样个样子?这身上的血……你可有伤着哪里?” 战青城拔开魏兰馨的手,态度冷漠:“无妨。” 魏兰馨指了指最前头那棵大榆树,感叹到:“当初我同殿下一块儿来这玩时这树才一点点高,如今一转眼十几年,一回首才发现这树竟长得这样高了。” 战青城接了海棠手里头的锄头:“哪个位置?” 魏兰馨指了指那个垫了一块大石头的地方:“应当是那儿,那时候我们一道背着榆树走了三步,如今瞧着一步多点,应当是那石头底下。” 战青城将那石头搬开便开始挖,他突然很想知道,那时候的苏凤锦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魏兰馨发觉只要是事关那位皇女孙事儿,战青城总是愿意同她多说一说,多呆一会儿的,若是那位皇女孙还在,她定是要同她闹了,可如今那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她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左不过就是一个死人罢了,比她这个生人要无趣得多。 若是能用些什么东西将战青城的脚步绊住,她自是愿意的。 那土被一层一层的挖开,一个封得极严实的罐子露于眼前,战青城扔了锄头,扒开那个密封的坛子,打开一看,这里头放着一枚发冠,瞧着像是男子的发冠,发冠的颜色极素,战那发冠底下还有一纸书信,如今隔了近十年,终于再度被打开来,那行间字迹里头透着一股子岁月的痕迹。 战青城扫了眼那落款,落款处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像是不想被人察觉是她写的,所以故意在写完之后又弄得模糊了些,如果此一来,她既可以承认是她写的,却也可以承诺不是她写的。 打小那苏凤锦还是皇女孙的时候便聪慧过人。 战青城细细扫过那些字迹: 吾少时识阮诚君,一-眼便目成心许,故在此立愿,待吾十年后若成成聘亭女子,必将嫁君作妻,并奉上亲手年雕之素冠,宝玉作证。 战青城又在那坛子里头摸出一个珠钗一个宝玉,宝玉是当年的皇女孙随身佩戴之物,乃先帝爷亲手雕出来的,那里头隐隐约约里一个顾字若隐若现。皇家的玉佩多半会用皇子的最后一个字作玉佩身份的证明,极少有会用皇姓作身份证明的,这一点也足以说明苏凤锦当年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又是何等的备受宠溺。 他的凤锦,原该万人之上,如今却在这儿受这般苦楚。 战青城取了那素冠与宝玉收了起来,又将那信扫了几眼,冷笑:“呵,赵阮诚!他们竟年少就相识?” 魏兰馨还指着战青城瞧她的愿呢:“青城哥哥,里头还有一封信呢,你不再瞧瞧吗?” 战青城的心忽的有些不确定了,当年若非他在战场出了些事,哪里轮得到那赵阮诚同苏凤锦目成心许! 若要细说起来,当年在东屋的时候他之所以对苏凤锦目成心许,想来便也是年少还存在心里头的那种彭拜之感罢了,而如今却成了一种将他与苏凤锦一道牵连起来的红线。 第288章 昔日太子府 魏兰馨打开她曾经写的信,那里头只有一句话,她要嫁给青城哥哥。 如今她已经在这轮回里头坎坎坷坷,终于得尝所愿,过的却 并不快活。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淡道:“告辞。” 魏兰馨忙拉着他的衣袍,低声道:“青城哥哥,你瞧,这是我小时候的心愿呢,没想到如今我已经嫁给青城哥哥,小殿下却已经早早殁了,细说起来,今日也是那太子府小殿下的生辰,我稍稍晚些正要去祭拜呢,你可愿同兰馨一道去瞧瞧?” 战青城看了看云雾四散黎明初冉的天,应了声好。 魏兰馨欣喜得无以复加:“海棠,你下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同青城哥哥去前太子府祭拜。” 海棠笑盈盈道:“小姐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开心过了呢,奴婢马上去准备。” “你多备些青城哥哥爱吃的!” 海棠应声退下,将这时间交给了这二人。 战青城瞧着那树上的划痕,有些恍然:“这里有三道划痕。” 魏兰馨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笑盈盈道:“是啊,这儿还有一道是云逸的,那时候云逸的身子还是极好的,同我一道跟在小殿下的身后蹦蹦跳跳真是好玩呢,真怀念小时候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你、我、小殿下,云逸哥哥、还有那赵大人、李均之,我们原都是极好的,可如今一转眼长大了,却又各自相对为敌了。” 战青城摸了摸那个最矮的刻痕:“这个想来就是她。” “是啊,小殿下还小了我三岁呢,所以生得自然是最矮的,那时候小殿下的鬼点子是最多的,走哪儿哪儿都带着笑,青城哥哥,若是小殿下还活着,想来如今也快二十岁了吧。或许已经娶了附马,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了。”提及往事,不免又颇为感叹,那时候的那些人,如今也只能活在各自的记忆里了,或好或坏,或惋惜或怀念,都再回不去了。 魏兰馨叹息道:“当年太子叔叔同长公主前后走了不过一年的时间,好在今上也是个明君,那太子妃虽毁在了火里,可那太子府如今却重新被今上还原了,今上偶尔还会在那太子府里头呆着呢,一呆就是大半天。” 战青城收了手,视线显得有些模糊,依稀里还可以想见,那个个子小小的小人儿正在奔力的爬着原本不高的树。 魏兰馨扫了眼战青城手里头泛黄的信纸,轻笑道:“青城哥哥怕还不知道,那时候的小殿下不过五岁,见了赵阮诚之后便吵着要嫁给他,偏那时候的赵家左不过就是个五品官员,所以先帝并不曾放在心上,只由着小殿下见天的折腾,你是不知道,曾经有一段时间小殿下闹腾得极是厉害,站在那长安城皇宫宫墙上写大字,大声说她喜欢赵阮诚,再不然便是满长安城的贴告示,她还曾差了整条乌衣巷的人给那赵阮诚送花,同那赵阮诚说一声长大了定要娶小殿下,这般来来去去的闹腾了许久。” 战青城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她还做了什么!” 魏兰馨细细想了想,悄扯着战青城的衣袖子同他走在长廊上,倒敢不避讳他这一身的血腥味儿:“还有便是成天的的差一堆人赌在赵府,举着小牌子,那上头写着,赵阮诚长大了要娶本殿下这样的话,再不然便是去月老庙,在那庙上写满了她二人的名字,其实那时候的赵阮诚虽生得儒雅,却是个不识风趣的书呆子,成天的就知道看书,有一次小殿下贪玩儿,在他的书上写满了小殿下的名字,那书呆子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了。” 战青城青筋直暴,真真是瞧不出来,苏凤锦年少时的胆子可真真不是一般的大,再后来赵阮诚出去浪迹天涯,那太子府紧接着便出了事。 魏兰馨一提起小时候的事儿便停不下来:“小殿下的学识可一点也不比那些朝堂上的老家伙笨呢,当初南晋同北晋打,东晋要出兵帮着敌国,可将先帝愁坏了,原是小殿下同附马爷说的,不妨来个反间计,让他们窝里反。” 战青城狐疑的凝着魏兰馨:“竟有这事?” “是啊,三个月之后太子殁了,先帝也殁了,这皇位便到了今上手里,朝堂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只是依稀里听爹提及过,如今若是小殿下还在……罢了,你瞧我说的什么话,她原也不在了。对了,你可记得云逸那双腿??” “记得,当初似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不能再行走。”至于是什么缘故,战青城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觉得那该是他的责任,于是便不惜花大代价去给云逸寻大夫,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云逸才成了心照不宣的好兄弟。 魏兰馨沉声道:“其实也不是你的问题,原是小殿下那场火给伤的,他冲进去救人来着,人没救出来,险些将自己给折了进去,真真是万分凶险,今上念他乃是云氏一族最后一人,于朝堂有过大功,所以便请了张大人来为他瞧伤,他却似失了魂似的,浑浑恶恶的过了三年,后来也不知是因着什么事,便开始发奋图强,这才成了那刑部尚书。” 战青城久不在长安城,所以对于长安城中许多人的变故他都不清楚,如今从魏兰馨的嘴里说出来才发现,自打那位女皇孙被太子妃带着一并葬身火海之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消沉了一阵了。 魏兰馨领了战青城不知觉便出了魏府,她一脚不当心踩了门槛,战青城忙伸手扶了一把,魏兰馨扫了眼那慢吞吞走过去的马车,那马车的车帘轻轻扬起,露出挽珠那张愤怒的脸,呵,今儿这事,想来挽珠定是要告诉苏凤锦的。 战青城同魏兰馨上了马车,就着黎明的晨光朝着那前太子府奔去。 马蹄踏在还微湿漉的地面上,粘带了几片春天才落下的叶子,清冽的晨风拂过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昔日里繁华似锦的太子府,如今已经被重新修彻,瞧着越发的气派,好似一个小行宫一般,那巨大的牌匾上头还写着几个烫金的正楷字——太子府。 战青城的记忆有些模糊,关于往事打记的深处慢慢的涌出来。 苏凤锦是八岁大的战青城瞧着出生的,也是战青城忙前忙后一手带大的,他曾说,待将来这位小殿下长大了,他便要娶她作妻的,当年太子一案,如今长安城的人都忌讳着,无人敢提及半分,所以这件事儿便一直都被摆在角落里,如今轻轻一吹,阳下光尘埃满布。 战青城依稀里还记得他来太子府拜访,那皇女孙便差人泼了他一盆冷水,那时候的苏凤锦是极不喜欢他的,只一心一意的喜欢着赵阮诚那个书呆子! 他同魏兰馨一道迈入太子府,太子府内雕梁画栋,玉石宝物一应俱全,府内还置有丫鬟下人与管家,瞧着就好似主人只是出去游玩,晚些自会归家一般。 战青城站在大厅的中央,瞧着这个华贵奢侈而毫无人气的太子府只觉心里憋紧,若是苏凤锦瞧见了如今这般情况,心下又该是如何一段感叹。 那些往事苏凤锦似乎再也想不起来,皇女孙的那个过去,于苏凤锦而言也不过是年少轻狂的一段过往,过去了的,便再也记不得了。 便是记不得了,倒也是好事一桩。 战青城只在这太子府里头草草的转了一会儿便匆匆出了府,魏兰馨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背光的街角。 战青城朝云逸的府坻奔去,到了才想起来,今儿云逸怕是上朝去了,谁料那云逸却还在府中因着抱病,所以不曾去。 战青城踏入里屋,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咳嗽声更是不曾停歇,近了才发现云逸气若游丝身似浮云,瞧着病态得厉害:“怎的病成学个样子?那大夫呢?” 云逸咳了两声,低声道:“原是……咳咳,原是我说了不当的话,她一生气也就走了,咳咳,我这般的身子骨,能活到如今已是稀奇,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倒是你,青城,你要……要当心,如今二皇子同七皇子在朝堂上争得厉害,你若要择明主,谨而慎之。” 战青城扫了眼站在床边伺候着的几个丫鬟,露华会意,将人带了下去关了门。 战青城忽的将一块玉取了出来:“你可认得此物?” 云逸微微瞪眼,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口血便涌了出来,战青城心头一慌,忙按着他:“云逸!” “无妨,无妨,此物……此物是小殿下的,你从何处得来?”云逸死死的握着那块玉,似要从那玉上抽取一点点生存下去的勇气一般。 战青城扶着云逸的肩膀,让他靠着自个,沉声道:“若是她不曾葬身大火里呢?” “不……不可能,当年,当年我亲眼认过她的尸骨,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云逸眯着眸子,拂开战青城拽着战青城的衣领,眸底熠熠生辉,似万物复生一般,透出几分勃勃的生机来。 战青城晃了晃手里头的玉:“你若是好生活下去,日后定有机会见她,只是这件事,你须得好生保密,万不可教旁人知晓。” 云逸扯着战青城的衣领:“小殿下……此话当真!你没眶骗我?” “我以战氏一族的荣耀担保。云逸,好生活下去,活着才能看见她。”如今的云逸好似病到头了一般,随时可能殁掉,战青城不知他待小殿下是个什么心思,如今也只能这般了。 第289章 一枝梨花压海棠 战青城这话云逸是信的,只又觉诧异:“可我当年分明已经……难道那尸骨是替代品?” 战青城将云逸轻轻放下:“此事往事再议,只是你心里有数便足矣,或许远离这朝堂方是最好的。” 云逸挣扎着要起身,面容憔悴神色愤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原就是皇女孙,是太子殿下的直系血脉,况且当年先帝……” 战青城按着他,眸色阴沉:“当年之事无须再提,云逸,你该知道,若是今上知道了会是什么下场!” 云逸躺在床上忽的就不挣扎了,他拧眉细想,低语喃喃道:“当年那场火……” “当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太子妃哀痛病故的太子殿下,故而纵火烧了太子府,云逸,先将身体养好。该见的人往后你自会见到。” 云逸狠狠的锤了锤床,因着他身上有病,所以那点子的愤怒瞧着可怜又狰狞:“我自然要活着,我要将太子殿下那件案子查个一清二楚彻彻底底!” 战青城叹了叹气:“云逸……” “你不必多言,我云氏一族族灭,云逸因着太子殿下一力保全才得以生存,如此大恩若不还报,那我云逸还是个男人吗!” 战青城瞧着云逸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恢复生机,心里头暗自松了一口气:“你愿意这般想是最好,只望你莫将小殿下再卷入这皇权的争斗中来。” 云逸凝着帐顶,俊美苍白的面容里透着几分疲惫:“我知道,近山水,总比近朝里那群小人来得痛快,只是当年太子殿下只得她这一长女,先帝的遗诏打从今上即位之后便再不曾打开过,不知那里头写的又是什么,若当真应了当初的戏言,立个女皇帝,那小殿下……” “云逸,便是写着又如何?你如今在这官场周旋十二余载,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苦处与无奈吗?她原是不一样的,生来便是个单纯的性子,若是入了朝堂,不说败得渣都不剩下,便也是要受不少的气,如何过得快活!” 云逸咳了几声,静了一会儿:“我明白,晚些我便去请她回来为我诊治,你我兄弟多年,你自放心,我不会害了小殿下,此事亦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如今时机不对,你我只能静候。” 战青城拍了拍他的肩:“如此甚好,我且先去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云逸诧异的瞪着战青城:“你这是要做什么!今上不是已经颁了旨意,你不得掌兵权,不得上朝堂……” 战青城垂眸,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忽的抬首一笑:“过些日子你自会知晓。” 云逸送走了战青城,躺在软塌上瞧着窗外头斜进屋子里头的一枝桃花,露华嫌那桃花碍眼:“我家爷这姿色可真真是国色天香,你瞧这桃花都探进屋子里头来瞧您了。” 露华发现,打战青城来过一次之后自家爷的心情便好了不少,先前一副死活随便的架势,如今竟也知道差人去寻那位大夫了,愿意好生活下去,到底是一桩大好的事情不是。 云逸哭笑不得:“国色天香岂能用来形容男人,你那些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回去将那词典经义重新抄一遍。” 露华去折那桃花,笑意明暖:“奴婢若是去抄了,那谁在这儿伺候爷?” 云逸指了指那书桌:“你就在那儿抄,我瞧着你可曾偷懒不。” 露华其实是个生得极清秀的丫鬟,眉宇间透着几分浪迹江湖的英气,她本师承峨眉,后来见了云逸,便退出师门,投身于这云府来了,照顾他一照顾便是七八年。 “奴婢可不敢偷懒,便是要偷懒,那也是爷睡着了之后再偷。”露华搁了她那流水剑,行至桌案边提笔抄书,露华的毛笔字是云逸一手带出来的,她原先那毛病字章法错乱不说,写的也是头重脚轻的,瞧着极不顺眼,如今一转眼的功夫便已经落笔生花行云流水了,可见她也真真是下了些苦功能夫的。 窗外的影子明明暗暗的投入屋内的书桌上,书桌前的药香炉子正冉冉的升起一缕薄烟,灰尘在那阳光中舞蹈,来来去去里尽是自由。 云逸凝着这面目清秀的露华,忽觉得这日子有了些盼头,便连带着阳光也有趣许多。 “露华,你今年多大了?” 露华落笔微顿,一大团墨渍在纸上晕染开:“奴婢……奴婢还小。” 云逸掐指算了算:“我记得你是八年前投入我云府,那时候你便已经十五,如今想来也有二十有三了。嗯,可不小了。” 露华搁了笔,忽的跪到了床头:“奴婢别无他求,只愿今生一直当爷的奴婢,若是旁人欺负爷了,奴婢还能给他两刀。” 云逸斜斜的躺在床上,手上枕了个小枕头轻笑:“傻丫头,你迟早是要嫁人的,若他日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总……” “那奴婢便跟着爷一道去,临了死了也葬在一处!” “怎说负气话。”云逸眸色微暗,兀自叹了叹气。 “奴婢向来说一不二。”露华跪得笔直,她历来是最豪气的,云逸当年不过有意救了峨眉派的一个小师弟,这货便气扬言要替师弟报恩,如果此一来一去的便耗上了近八年的光阴,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八年去荒废? 露华是个死心眼的,认定了的便谁也没有法子让她扭转了那乾坤去。 云逸揉揉眉心,朝她挥了挥手:“跪着作甚,去抄,爷不过随口一问,你瞧你吓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便是不想,也迟早得有这一日。” 露华起身行至书桌前坐下,继续她抄文的漫漫长路。 暖春的桃花已经开了,不远处的梨花也开了,成团成团的绽在树间,远远的望去好似一树白雪,府内细细望去,到处都绽放着盎然的春机。 长安城的暖春是极热闹的,到处都是一片花团锦簇的,那两岸的桅子花也开了,浓浓的香味儿明目张胆的在大街小巷肆意。 如今长安城的春闱是越来越紧张了,整个长城的才子都格外的忙碌,忙着投师门,忙着拉帮结派,也有人忙着玩,因为自知考不上,来此也不过就是在长安城挥霍几日,待考完了便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这长安城里头桃花开得最盛的当数七皇子府的桃园。第二最盛的是皇宫,排在第三的便是这赵阮诚的府坻,当年因着与苏凤锦的相遇是桃花树下,所以府中便种了满满一府坻的桃花,一到了春季,便是群花急相斗艳,那香气但凡是路过这赵府后院墙小巷的都能闻得一清二楚,一来二去的那处便成了许多小情人暗地里幽会的场所,鼻闻桃花香,手握美人腰,岂不是一桩美事? 挽珠与春芽折了好多桃花插瓶,苏凤锦浑身带着伤,伤口一长肉,又痒得慌,她扒在床上,烦燥的指挥着众人:“挽珠,墙上那画取下来,我越瞧那画越丑,春芽,那院外头的桃花剪了,香味儿太浓,熏得很。芳姨,那外头的花你浇了吗?我瞧着它被太阳晒得要死不活了。” 挽珠只得去取那画:“小姐,你半个时辰前才说那画儿好看来着。” 春芽懒得去剪那桃花树,懒洋洋的倚在窗边晒着太阳:“你别理她,她就是身子难受,想找些事儿来折腾咱们,如今她伤成这个样子,理她作甚。” 挽珠想起一件事儿:“小姐,奴婢同春芽一道去摘桃花的时候瞧见那西院的偏院里头住着一个人,还是个生得极好看的女人,那西院的都有人守着,不允许咱们随便进去,你说那西院那个会不会是赵大人金屋藏娇啊?要不然,哪能藏得这般严实。” 苏凤换躺在床上,只觉浑身痒得慌:“挽珠,快来给我挠挠。” 挽珠按着苏凤锦的手,无奈得紧:“小姐,你说那赵大人到底是几个意思啊,他既想同小姐重修旧好,怎的还要金屋藏娇呢?” 苏凤锦悄悄伸了手去挠手臂,挽珠死死拽着,嚎啕道:“小姐,张大人说了,您这伤未好之前,不能挠,如若不然,怕是要留下疤的!” 苏凤锦只得硬生生忍着,想起战青城将那小旧屋给烧了心里便发苦,细细想一想,她也确是个命不好的,在苏府,苏府屡屡有难,当了十几年的九品芝麻官,她大哥参加了两次春闱都只中了进士及第,却从未进过三甲登科,而这赵府,如今她在赵阮诚的身边,赵阮诚眼睛便瞎了。而战青城前前后后因着她的关系也是伤痕累累,如今连着战府都殁了,老夫人也回了娘家,独独剩了战青城一人在外头飘荡了。 她原也就是个命数不好的,又何苦去害了战青城。 老夫人先前那般求她,那般对她冷言冷语,回头想想,那些原也就是她应得的。 用一些人的话来说便是苏凤锦这人性子温糯,可是命不好,走哪儿克哪儿,简称长安城第一弃妇、恶妇。 挽珠瞧着苏凤锦又发呆了,只得松了手,悄将窗开得大了些,暖风扑着桃花香迎面而来,那桃花树下一美人身着浅粉的长裙正在翩翩起舞。 苏凤锦瞪着那道身影眼角抽了抽,这柳客舍若是风骚起来,真真是连女人都自愧不如! 第290章 风流难掩 柳客舍一个七尺男儿,跳起舞来却惊艳的要人命,那一回首一抬眸间尽是风华绝代的明眸春色,而苏凤锦身为一个女人,在这方面就惭愧了,她瞧着那舞出神,一时竟也忘了身上的痛楚了。 这舞着舞着便传来了箫声,洞萧的声音呜咽,伴着这春日桃花与舞蹈,别有一番雅意。 柳客舍一舞毕,一人自那长廊走来,扣着柳客舍的手,沉声道:“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柳客舍一把甩开那人的手,怒道:“滚!” 那人却纠缠不休,整个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势:“唉,姑娘,莫害羞啊,在下乃长安城段家二子,段均亭,不知姑娘芳名?” 柳客舍踹了他一脚,力道之大令那段均亭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下身形,忒不要脸的笑道:“姑娘好力道。不知姑娘是哪家人氏?段某必重金上门提亲。” 柳客舍抱着手臂挑了挑眉:“段长亭我倒是听过,段均亭是哪个?” 段长亭是段家当家,这段家细论起来也是因着自家后山那几座铁矿而发的横财,只是那段长亭却是个极有手段的,五年的时间在这长安城里头也得了一个立足之地,偏这二弟段均亭是个没什么用处的纨绔子弟,成天的就知道吃喝玩乐,自家的生意他既不曾插手,也不知其商场各中奥秘,所以段长亭身为兄长,便成天的替这个浪荡公子收拾烂摊子。 苏凤锦在屋子里头憋着笑,没成想这柳客舍人缘竟好到了这个地步,想来也是,方才一舞她一个女人都觉好,更何况是如今这些食色性也的大男人了。 段均亭摸了摸鼻子:“段长亭是我大哥。” 柳客舍将段均亭拍开,指了指那身后的坐在轮椅里头的赵阮诚,挑了挑眉:“你这样儿的,爷瞧不上,爷瞧上的是他。” 呸!背着自个儿的良心说违心话,真让人窝火! 段均亭面色微僵,颇有几分尴尬:“原是赵兄的入幕之宾?倒是段某失礼了。” 赵阮诚轻点着轮椅的扶手,温声道:“她是我夫人的姐姐,段兄若要打她的主意,自要拿出几分诚意来才好。” 柳客舍优雅的弹了弹衣服,笑盈盈的来到赵阮诚的身旁,捏着他的下巴,笑嘻嘻道:“曾经的妹夫,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人家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你怎的还要将人家拱手让与他人?” 段均亭自认风流,却不曾想,这如花似玉的美人竟对赵阮诚死心塌地的,一时只觉他这拉扯简直有失提统,尽管这段府的二少爷也不知体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如今却隐隐约约里猜着了几分。 赵阮诚将柳客舍推开,理了理衣袍,淡道:“即便是曾经的妹夫,终有一日我亦会与你妹妹再大婚……”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家妹妹待她如今的夫君可死心着呢,不同你们说了,我去陪妹妹去。” 赵阮诚轻点轮椅问:“她的伤可还好?府里的人可照顾妥当?若是人少我再派些过来。” 芳姨打外头进来,朝赵阮诚福了福身,笑着回话:“小姐用了药好了许多了,如今也不疼了,只是偶尔有些痒,这里有奴婢们几个知心的伺候着倒也无妨。” 赵阮诚点了点头:“那就好,那……我便先去书房了。” 春姨忙道:“大人不进去瞧瞧?” 赵阮诚的眼睛是蒙着的,于阳光下那白纱显得有些通透,他闭着眼,神色如常:“无妨,待她好些我再来瞧她。” 苏凤锦的身上是为什么烫伤的,赵阮诚一清二楚,他是心疼的,可是再心疼,也没有用,这个人的心在战青城的身上,他若是要将苏凤锦留在身边,区区一双眼睛,怕也是留她不住的。 段均亭朝柳客舍笑道:“你这妹夫可对你妹妹一心一意的,你看你不妨嫁我,我娶你作正妻,整个段府一半儿都是你的。” 柳客舍反问:“正妻?不知段二少爷府中多少妾?” 段均亭摸了摸鼻子:“十……十一个,不过你若是愿意嫁我,我这就回去将妻妾散尽。” 柳客舍眸色微闪,捏着帕子朝他脸上拂了拂,笑得格外黑暗:呵,你要娶我,就这么些诚意?慢走不送。” 那段均亭就这么被赶了出来,他推着赵阮诚的椅子,气道:“你这府中的女人可没一个好惹的,不说先前的傅小姐与那杨燕亭,如今连一个前夫人的姐姐也是这般的脾气倒真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赵兄,你当真对那女人没意思?你如今眼睛瞧不见,怕是不知道,那一张小脸蛋儿,那一身的杨柳腰,真真是格外勾人。” 赵阮诚微微拧眉:“日后不要去那里。” “不是,我还要娶那美人呢,她唤作什么名字?” 赵阮诚闻了一路的桃花,冷笑:“若是当真将人追到了手,你怕是会后悔。” “不可能,那般美的一个人,便是性子再烈些,爷也是喜欢的!” 赵阮诚笑而不语,他如今瞧不见,所以听觉便格外的敏锐,连着嗅觉也一并提升了,先前凑近他的那个人,分明就是男扮女装,约是生得十分惊艳,所以才被人一度视作美人,而苏凤锦的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人,赵阮诚已经差人去查了,如今只须好生等一等消息,一切便可明朗。 那主屋里头的柳客舍这会儿正怒火攻心,他坐在床边,指着自个儿气得跟只猫儿一般,险些炸毛:“爷瞧着像个女人?瞎了他的狗眼了,爷分明就是……” “咳,你这模样,若说是个女人,倒也不假。方才那舞唤作什么?真好看。” 被苏凤锦这么一夸,这货尾巴又翘起来了:“那是,这是北晋皇室的舞,唤作凤凰于飞,原是两人一块儿跳的,如今只得我一个跳没什么意思,日后若是有机会了,我便再寻个人一块儿给你跳一次,那才是倾城绝艳,可惜如今北晋没了,会这舞的,估计也已经消失干净了。” 苏凤锦在这赵府里头住着,偶尔也会听见好这柳客舍有意无意的提及战青城的消息,多半时候她都只是默默听着,既不说是,也说不是。 近来长安城的天气已经越发的好了,苏凤锦的伤好了大半,今儿便穿了一件单薄的衣坐在院子的软塌上,瞧着那满院的桃花想起了战府的那株樱花树,想来那树如今也开了花,衬着那满满一树的木笺牌子,风摇晃着木笺牌子底下的红绳,想来定是十分好看的。 柳客舍正在同赵阮诚下棋,因着赵阮诚看不见,所以赵阮诚便下盲棋。 柳客舍伸了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狐疑道:“你这眼当真一点光也瞧不见?” 赵阮诚摸索着棋子,淡道:“今上已准许我待春闱之后辞官归隐,这双眼睛好与不好好,皆是因果。” 柳客舍落了子,哼哼道:“你倒是看得开,不过我那傻妹妹可就瞧不开了,她欠你的,她定是要还了你才甘心,啧,你不妨同我说说,怎的这一家两家的都待她这么个态度?合着不是自家的人,你们不心疼?” 赵阮诚捏着棋子,下心惆怅,朝着苏凤锦的方向望了一眼,垂眸低声道:“失去的,可还能回来?” 柳客舍抛着棋子玩::“我只知道有一个词叫覆水难收。” “是吗?恰巧本官昨儿也听得一个词,叫破镜重圆。” 至于是覆水难收还是破镜重圆,那就要看那二人的缘份了。偏生赵阮诚是不信那个邪的。 苏凤锦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那些话她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只是她却只能装作听不见,大约,待她将赵阮诚的眼睛治好了,便要四海为家了吧。 毕竟她如今早已经无处可去了。 挽珠团着绣线,狐疑道:“细说起来,忆秋姑娘也好久不曾过来了,也不知她近来在忙些什么。” 春芽晒着苏凤锦的绣架子,端了几盏茶摆在苏凤锦的手旁,难得语气衬了这大好的晴天:“近来见天的往那七皇子府跑呢,听闻是因为那位丞相家小姐有了身孕来着,所以状元爷特意差了她过去照顾着。” 芳姨搁了些点心接了话:“是了,那位宋状元原也是那小姐的未婚夫,如今便是散了,这情分也是在的不是。” 这样的日子显得格外的悠闲,苏凤锦捏了块点心尝了尝,眯着眸子晒着太阳,她听柳客舍说战青城已经离开了长安,却不知他去了哪里,又要去做什么,想来,也是些光复战家的要紧事吧。她如今深居简出的,自然也不知道那些,便是连刻意打听他的消息,有些情况也依旧不会改变半分,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她也只能呆在这儿,照顾赵阮诚。 阳光打遥远的天空折落下来,砸在身上却砸不进那布满轻的内心,苏凤锦摸起那话本子细看,这话子里头的每一句都有战青城的影子,他曾经用饱含深情的嗓音来念这话本里头的情话,而如今一转眼便已经是天涯各自一方了。 如今春闱已经开始了,在这南晋,春闱共分两个场地,一个为文场,在翰林院,还有一个是武场,便在玄武门的正门口,文试取静,武试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实行,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陷入了一种极致的赌局里。 赌谁高中状元,赌谁能进三甲登科,还有赌苏凤锦能不能同赵阮诚破镜重圆的,整个长安城的人开始生出一种无师自通的本事,在大街上因着赌谁而吵起来再打一架,热闹的厉害。 第291章 战青城出事 赵阮诚并非主考官,但因他才华横溢,被今上亲批审卷,又因赵阮诚的眼睛失明,便允了苏凤锦同行。 翰林院的院地十分幽静,窗外头是高大的松柏,偶有燕子划过一望无际的蓝天。 苏凤锦低头念手里头的答卷,这答卷的落款处是封了的,所以根本瞧不明白写那答卷的人是谁,苏凤锦一路念去,茶盏也去了大半壶,赵阮诚捏着茶盏,温声道:“念了大半个早晨,想来也是累了,你领我出去走走,这翰林院的后院有一处小山,景致不错。” 赵阮诚起身,苏凤锦忙上前扶着他:“你当心些,怎的不会在椅子上了?那样到底方便些,也不会磕着碰着。” 赵阮诚一把将苏凤锦抱进怀里,力道勒得苏凤锦生疼,他哑着嗓音问:“凤锦,你我原就是夫妻,如今你愿这般待我,可是因为你的心里有我?” 苏凤锦呆在他怀里,言辞冷漠:“赵大人多心了,若是能有法子,凤锦宁愿将这双眼睛还给赵大人,如果此你我也算两清。” 赵阮诚微僵了僵,忽将她松开,温声道:“原是我唐突,凤锦,你若是不愿意,便说一句不愿,我绝不强求于你。” 苏凤锦瞧着他那打眼睑上飘落下来的蒙眼布,又觉亏欠,语气微温了些:“我扶你去转转。” “好。” 这二人相互搀扶着出了这翰林院。 屋子里头的审答卷的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惊叹道:“唉,这可真真是……” “要我说,这就是一段孽缘,这苏氏被赵大人休了,如今竟又同他搅到了一处,我听闻这眼睛还是因着苏氏给瞎了的。” “咱们与他虽同为臣子不当讲那伤人的话,只是这苏氏,我瞧着可真真是个灾星,你瞧这战府如今因着她闹成了什么样儿了。” “是啊!要我说,她这样的人,趁早死了,也省得祸害了旁……” “啊,忆秋姑娘,你怎么……” 一位发现了抱着手臂站在门口面目阴沉的忆秋,心头一跳。 忆秋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扯出一抹阴森森的笑:“诸位大人可瞧见我家苏姐姐?” 那几位大人吓得面色惨白:“这……这刀苏氏同忆秋姑娘……” “苏姐姐是我姐姐,啊对了,我方才听见诸位大人在说什么苏氏?不知是哪位苏氏?竟还被唤作灾星。”忆秋一肚子火,原以为这些念过圣贤书的应当明事理些,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群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还不如一个张纪全有眼力见儿! “不是,咱们说的是刑部的一桩小案子……” 忆秋换了个十分可人的笑:“是吗?几位大人还是当心些的好,免得这话传至了旁人的耳朵里,丢了文人饱读圣贤书的名誉,到时候若是今上知道了……” “多谢忆秋姑娘提醒,我等必谨记于心。” 忆秋笑盈盈道:“原是大人自个儿悟出来的,忆秋不过状元府一个小小女管家,可当不起这个谢,不知我家苏姐姐去了哪儿?烦请知道的知会一声。” 那一群大人吓得心肝乱颤,纷纷指向那翰林院的后山。 在这长安城的公办地若是要论起格局来,这翰林院是最大的。 您秋在这繁花绿草碧树清塘的翰林院里头寻了好一会儿才在那假山处寻着了苏凤锦,苏凤锦同赵阮诚坐在柳树下,赵阮诚正在吹萧,苏凤锦坐在他身旁,凝着那假山旁的清塘发呆,光影自树间落下来,鸟儿成群结队的从天空划过,这般远远的瞧着,竟分外和谐,忆秋思及先前的事儿,忙又朝着苏凤锦冲了过去。 “苏姐姐,战青城出事了。” 苏凤锦紧了紧手里头的帕子,故作无情:“他……他如今一个庶民,又有武功在身,能……能出什么事。” 他连小旧屋都烧了,定然也是要同她一刀两断了,如此甚好,她又何苦再去重蹈覆辙。 忆秋拧眉,沉声道:“他前些日子抓了个一级通犯,得了好些赏钱,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如今又赶着去抓旁的通犯,结果被人堵着了,一顿打,如今重伤在张府奄奄一息的,张大人说,怕是命不久矣了,苏姐姐,他昏昏沉沉的还念着你的名姓,你去看看他吧。” 苏凤锦猛的起身:“怎会这样?他去捉一级通犯做什么!” “那一级通犯在东晋、北晋、南晋犯过不少杀人的大罪,连那朝中大臣都不曾新棉幸免,因此三国联首追杀亦未成功,如今却被战青城给捉了送去了应天府,苏姐姐,他当真是十分凶险,你若再不去瞧瞧,只怕他便只剩了这么最后一口气了。” 苏凤锦咬了咬牙,朝赵阮诚道:“赵大人,你且在此先等一会儿,我让赵舍过来接你。” 赵阮诚摸索着起身,温声道:“莫慌,战青城的身体原是极好的,那张大人又医术了得,想来不会有什么要紧事,若是缺些什么药材的,就差人回府里头问问赵舍,你只管拿去给他医着就是。” 苏凤锦也顾不得那些礼数了:“那我先走了,你左手边是池塘,你别过去,就在原地等一等。” 赵阮诚勾唇一笑,俊雅风华里透着一段天然的温和:“好。去吧。” 苏凤锦这才同忆秋一道急匆匆的出了翰林院。 忆秋备了马车来,苏凤锦坐在马车里,双手紧握在一处,面容苍白浑身发抖:“忆秋,他怎么样了?” “他原是昨儿回的长安城,一身血的爬进了状元府,还是府里头端晚膳的丫鬟发现的他,也不知他这半月多去了哪里,怎的竟伤成这副模样!” 马车穿过长安城的楼阁小巷,路过荒芜败落的战府,一路停在了赵府。 忆秋按着她,沉声道:“苏姐姐,他昨儿再三叮嘱不要让我们告诉你,只是……这件事你也应当在场,毕竟情形十分凶险,苏姐姐,你一会儿进去了,要忍着,莫发出声来。” 苏凤锦含泪点了点头,下马车时一个踉跄打马车上倒了下来,宋仁义伸了一手,一把扇子横在苏凤锦的腰间,替她挡了挡:“当心些,他那一把骨头是轻易就这么死了,我便将他抛尸荒野去。” 苏凤锦站得正了些,道了句话便慌慌张张的朝着那府里头跑。 这赵府苏凤锦是极其熟悉的,那药阁里头摆了几十个药罐子,五个药童正在盯着药,摆在药阁床上的战青城那高大的身躯如今越发的清瘦,他面容苍白又憔悴,处处透着一股子了忙乱的风尘之味。 苏凤锦脚一软扑在了那床边,田七忙扶了一把:“苏姐姐,他如今身上的伤处多着呢,你可千万别乱碰。” 苏凤锦坐在床对面,揪着帕子,嗓音发颤:“怎么会这样?” 田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昨儿状元府的人将她抬进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见过伤得重的,却不曾想,他竟伤得这样重,五脏六府都移了位,手里头还死死的攥着个荷包,哪,就里头那只手,我们拿不开,也就由着他握着了。” 苏凤锦悄拂开薄被,瞧见那手心里头的荷包,鼻头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那是她的荷包,三年前她亲手给战青城绣的,还说要花五两银子卖给他来着,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魏兰馨打外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了苏凤锦,面容一沉:“苏凤锦?你来做什么?” 她忙站起身,视线落在魏兰馨那微微挺起的肚子上:“几个月了?” 魏兰馨轻抚着孩子,眸底一片幽暗:“近五个月了,是个男儿,母亲同青城哥哥喜欢得紧,你来做什么?你同青城哥哥早已经和离了,你莫不是忘记了你那日说的话?如今在青城哥哥的眼前晃修做什么!” 苏凤锦面色微冷,淡道:“左不过是听闻他要死了还念着我的名字,所以过来瞧瞧到底死没死,魏夫人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怕他又因着我将你抛弃?你放心,若真有那日,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我也会让他留你一条生路。” 魏兰馨了瞪着苏凤锦,诧异道:“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苏凤锦拂了拂衣袍,坐了下来:“我不是苏凤锦,那我又是谁?魏夫人,如今他伤着,我不过是来瞧一瞧,待他无恙了自会走。” “这是我的夫君,要你一个前妻瞧什么!你既甘愿同他一刀断,就该断个干净,如今再回头你又想做什么?你害战家害得还不够吗?如今竟还要过来给青城哥哥带来厄运!”魏兰馨瞪着苏凤锦失了一贯以来的的风度,恨苏凤锦恨得牙痒痒,偏苏凤锦却没事人似的,只眼眶泛红,身子是连动都不曾动过,就这么守在床头。 忆秋打外头进来,朝魏兰馨冷笑:“魏夫人说话可要细细想一想再说,别什么话都不经脑子直接往外头蹦,教人笑话里惧怕苏姐姐,这一说话便没了气度,瞧着跟街头的那些个泼妇似的,可就真真没意思 了。” 忆秋是极其护短的,尤其这个人还是苏凤锦的时候就更加护短了,一时说得魏兰馨面色发青:“你不过是状元府一个女管事,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今儿我就是不想让她在这儿呆着!红豆,将她拖出去,让她滚!” 第292章 赵大人落水 田七手一扬,无数乌黑的蛇打四面八方窜了出来,吓得魏兰馨抱着肚子花容失色:“你,你们!你们非要害死青城哥哥才罢休吗?青城哥哥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她却弃青城哥哥而去,如今又来这儿装什么大好人!啊!!蛇,你把这些蛇赶出去!!赶出去。” 田七抱着手臂,冷哼道:“魏夫人,这儿可是张府的地盘,按说张府从来不接待病户以外的人,如今已经为你破了一个例,如今你却在府上大呼小叫,实有失体统,魏夫人若是再大声说一句话,这些黑蝰蛇若是冲动起来,田七也管不得了。” 在这张府,今上早有旨意,但凡私闯府坻的,死伤都盼张府无罪,张府也就那么几个人,可是毒物却多如牛毛,除了正常走道,你往那假山石缝里头一找,定是有许多毒物窜出来,格外骇人。 魏兰馨被吓得花容失色,咬牙切齿的瞪着苏凤锦,憋出一句话:“她有什么好!你们竟要这般护着她!她为了青城哥哥做了些什么,青城哥哥要为她掏心掏肺的,我为青城哥哥做了那么多,可是却什么也得不到,她不过就是一个弃妇……” 苏凤锦垂眸,细瞧着战青城,其实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战青城非他不可。 宋仁义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瞧着田七:“将这蛇都辙了吧,我魏夫人谈谈。” 魏兰馨捂着肚子望向宋仁义,委屈得紧。 田七吹了吹哨,这些蛇物又尽数退了回去。 宋仁义扫了眼忆秋,同魏兰馨一道出了药阁。 忆秋朝着宋仁义吐了吐舌头,朝苏凤锦笑道:“苏姐姐,你方才同她说话的时候可有气势了,若不是识得你,我还当那人是旁的人呢,哼,魏兰馨倒是会往她自个儿脸上贴金,她私底下干的那些缺德事儿,一箩筐都装不下!也就那些男人还将她当成当年那个跟在那位小殿下身后的可爱小姐,唉,世人皆醉,唯我独醒呐。” 苏凤锦没有心思听她那些话,悄握着战青城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面色苍白:“忆秋,你可知他为什么还要去捉那些犯人?” 一级逃犯,那般厉害的人物,战青城到底为什么要去?他自己的身子原就还未曾大好。 忆秋扫了眼战青城,事实原也不是战青城去捉犯人了,只是,这个事儿是内部机密,又不能告诉苏凤锦这一身的伤哪儿来的,所以便只能扯了那么一个谎出来,结果苏凤锦又问起来了,忆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了。 苏凤锦悄扯着他的手,低声问:“张大人呢?他是怎么说的?” “啊,张大人去皇宫了,这会儿还未下朝呢,不过他说了,这战青城到底如何,还得看他受不受药,这得等他回来了才知道。”忆秋打量着战青城这菱角越发分明的脸,叹了叹气。 昔日的英雄,传奇少年,一转眼便迸去了一身的风华与荣耀躺在这药床上,面色苍白,死生难料。 “苏姐姐,你瞧这人命,一转眼若是咽了气,就什么也不是了,可见若是能在一起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你又何必要有那些顾虑?细说起来,战府的事儿同你原也没什么干系,你喜欢他,同他在一起就是了,大不了日后有了难处一块儿应对,怎的还要这般生疏了去?你心心念着他。他又念着你,一种相思,两处愁的,折腾的到底还是你们两个人。” 苏凤锦垂眸不语,她同战青城的事儿,忆秋原都是知道的,在这整个长安城里头,消息最灵通的怕是只有这状元府的状元爷同忆秋了。 忆秋扫了眼四周,低声道:“你可知七皇子娶了丞相府的小姐?” “嗯,怎么?”苏凤锦依稀里还记得七皇子大婚时忆秋那幽暗的眸子。 “也没什么,她如今有了身孕了过的……大约也是不错的。不说我了,你呢?你就打算一直在那赵府住着不成??” 苏凤锦垂眸,拔弄着指,面色刀苍白:“我会去寻师父来替他瞧瞧眼睛,若是能医好,我便去寻雨薇,她如今浪迹江湖,若是有个伴,也好些。” “那他呢?你就不曾想过她吗?苏姐姐,你莫关键时刻犯糊涂啊。” 苏凤锦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忆秋,我要不起了,他既有妻有子了,我又留下来做什么,若是先前,他娶多少妻妾也无妨,可如今……不一样的。” 外头忽的传来一阵嘈杂之音,一个侍女奔了进来,朝田七低声道:“田七少爷,外头来了些人说是赵府赵大人落了水,如今昏迷不醒,赵管家差了马车来接苏姐姐回去。” 苏凤锦诧异的望向那侍女:“怎会落水?我当时不是同他说了,让他在那儿等着……。” 忆秋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你快去瞧瞧,这儿我守着,若是有什么消息即刻差人去寻你。” 苏凤锦扯着帕子,沉声道:“去告诉赵管家,让他将赵大人带到张府来,待张大人回来了,也好请张大人给他瞧瞧。” 那侍女一溜烟退下了。 忆秋一拍手掌,笑道:“还是你有法子,若是张大人能替他将眼睛医好,你便也少了一桩心事,到时候若真要浪迹天涯也算我一个,成天的在这长安城里头呆着,日日都是那么些糟心的事儿,状元爷见天的朝那红袖坊里头跑,我连那生意都不想管了,便都扔给他,由着他累一些时日才好,如若不然,当真以为我这个管家闲得慌日日爱管他在红袖坊里头浪荡的事儿呢。” 忆秋絮絮叨叨:“到时候,咱们便合称江湖三侠女,劫富济贫提起来多有面儿。” 不过忆秋似乎忘记了,如今的她,也当算在那个富字里头,这长安城里若是要论起来,虽说忆秋无正当门面,可是她这生意做的却是格外的大,连着那柳氏柳长亭也要让她几分,也可见她这后台与资本到底有多雄厚了。 “我又不会武功,可不敢同你们一道称侠女。”苏凤锦轻轻将战青城的手搁在床上,取了被子轻轻替他盖了起来。 忆秋手舞足蹈:“那也不见得,在江湖上混,空有武力是不行的,还需要脑子,苏姐姐你这样儿的,可以用美人计,只要往那儿一站,伤心的哭一哭,定能令那些人心疼巴巴的将你领回家去,夜里咱们再来个里应外合……” 忆秋是最喜欢同苏凤锦聊天的,既觉得苏凤锦在听,又不会怕苏凤锦将要紧的东西说出去。 “我听闻那东晋死了好几年的太子好像突然又活过来了。” 苏凤锦擦手的动作微僵:“东晋太子?” “对,当年好像死在北晋了,东晋另又立了新太子,如今这一新一旧搁一块儿,这可就尴尬了,我听闻那旧太子回东晋的路上便一直被追杀,啧,好不容易回个家,半道上还得受那苦,这一般人可真真是办不到。苏姐姐,你发什么呆啊?我要说,那旧太子生得也忒好看了些,瞧着跟个女人似的,在位时风流倜傥瞧着纨绔子弟似的,不过,倒也做过不少实事儿,如今这个太子,瞧着兢兢业业的,又不曾有过什么大错,却也没有什么功能绩,我估摸着兄弟两怕是要斗上一斗了。” 苏凤锦将帕子放进水里洗了洗,试探性的问道:“斗?如何斗?” “那位旧太子殿下原是正宫皇后所生,按说当太子没什么问题,可如今那正宫皇后在北晋亡国后就同北晋一道殁了,他又消失了那么多年,如今朝中哪里还有他的势力,可不就得斗一斗了,反正旧太子如今也一无所有,万一若是斗赢了些?输了也不过就是小命一条,一样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怕的,我倒瞧着,旧太子凭着往日的功绩,倒是极有可能摘得大位的。” 苏凤锦这才理清楚,那位正宫皇后原是北晋最受宠的一位公主嫁过去的,可那位太子既已经醒了,想来那解药,是不是也给了赵阮诚了? 思及这半月余多赵阮诚每每心口绞疼又隐忍不发的模样,苏凤锦的心里头便堵得难受,这些苦楚原也都是她害的,她要如何才能再还清他。 那赵府的人去的快,来的也快。 只道是赵阮诚已经醒了,又请了宫里头的那位御医来,所以便无须再来请张大人瞧病。 忆秋抱着手臂挑了挑眉:“你分明告诉他左手边是个清池塘,吩咐了他莫乱走动,他怎的还在这要紧的关头掉水里头去了?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凤锦,你说,他莫不是想证明在落难时,你是会守在他身边还是战青城身边。” 苏凤锦瞧着渐渐暗沉的夕阳有些着急:“张大人怎么还没下朝?” “宫里头今上不知怎的,今儿身子不爽利,估计是在照顾今上去了,今儿今上吩咐着令二皇子代为上朝。” 忆秋叹了叹气:“今上既着二皇子代朝,又差了七皇子批的折子,今上的这股子东风,也不知到底要吹向哪里。” 正在观望的一群大臣也猜不透今上那些心思,一时犹豫不决,如今正是二龙抢珠的时候,终有一败,那一败背后牵扯的便是一大批人,光是这般细细想着,都让人觉得背后发寒,真真是当个官儿也不容易。 第293章 曼陀罗华 朝堂里头的那些事儿苏凤锦原是不理会的,只常提忆秋提及,又觉朝堂万分凶险,战青城如今伤成学个样子,又如果何再入朝堂里去同那些人周旋斗智斗勇? 张纪全在晚间的时候终于回了府,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便直奔药阁而去,他扫了眼那个巨大的药鼎奔至里间。 苏凤锦同魏兰馨忙让开了些,张纪全替战青城诊了脉,松了一口气:“药效都进去了,休养一段时日即可。” 魏兰馨握着战青城的手,温声道:“没事就好,张大人,可否接青城哥哥去魏府休养着?” 张纪全收了手,扫了眼苏凤锦咳了两声:“他原先用过那烈性伤药,如今又重伤在此,最好不要轻易搬动,我这药阁里头的药材多得是,自可保他修养安平。” 魏兰馨紧着帕子,忙道:“既是如此,便有劳大人照顾了,兰馨可否在这儿陪着他。” 张纪全见苏凤锦呆呆的站着,又有些无奈,这小妮子怎的如今这般淡然,入府时田七来迎还只道苏姐姐急死了,如今瞧着可没有半分着急的样儿,反倒冷静得过份了些。 忆秋扯了扯苏凤锦的衣袖子,苏凤锦垂眸凝着战青城,默了一会儿才道:“既有张大人照顾着,自是无碍,凤锦告辞。” 忆秋原也不是这个意思,急道:“你不留下来照顾他?” 苏凤锦同张张全福了福身,退身出了门,忆秋忙追了上去:“苏姐姐,你就任着那个恶毒的女人守着他?万一他若是醒了,瞧着那魏兰馨掏心掏肺的待他好动了心,你可就真没地方哭去了。” 张纪全打屋里头出来,朝苏凤锦低声道:“你同我过来,我有事。” 苏凤锦同张纪全穿过了药阁的长廊,一路往后院奔去,在后院里头还有一个极大的药铺,因着当初是冬季,所以瞧着跟荒地似的,如今一到了春天,便绿意盎然花开竟相争艳热闹得很。 “你如今住在那赵府?” 苏凤锦有些忧心:“大人既说他已无甚碍,却为何不醒?” 张纪全叹了叹气,沉声道:“那药里头还少了一味东西,如今那东西都被埋汰光了,我差了好几个药女去外头寻,如今一时半会的哪里能得个消息。” “什么药?”苏凤锦一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纪全取了些鱼食洒在池塘里头,一时引来无数游鱼争相互抢:“白色彼岸花,俗称曼陀罗华,三百年前时那山林里头多得很,因着生得稀奇,便被大量摘来作药,如今一晃三百年那些个瞧着不珍贵的早被折腾光了,连个根也不曾剩下,我听闻赵府里头似还养有一株。”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心头微僵:“就没有旁的地方有了?先前那凉王墓里头,原也是有的,只是那是一株红色的。” 张纪全摆了摆手:“红色的若是在三百年前合了那灵药,倒还有些用处,如今是一文不值喽。你是不知道,那红色的坟边常开,但白色就不一样了,世间鲜有。” “张大人上朝可瞧过赵大人?” “瞧倒是瞧过,只是他蒙着眼睛,瞧不真切。”张纪全忽的想起那日下朝之后会着赵阮诚,赵阮诚有意离他远远的,好几次瞧在苏凤锦的面子上想替他看一看,偏赵阮诚却又不领这个情。 “那,若是能瞧瞧,张大人可有法子治?若是要什么药材张大人只管开口,凤锦虽无旁物,总也会想到法子的。”苏凤锦到底还想着她欠赵阮诚的那份人情。 这世间最绊人的,莫过于那交命的人情了,你便是待他再无情,也得因着那几分人情而忍着,否则于心不安,便只能日夜的自责,长夜难安。 “难说。”张纪全也是有私心的,苏凤锦同战青城到底是夫妻,若是这药让兰馨去求得,那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打那张府里头出来,外头停着一辆马车,赵舍一见苏凤锦便迎了上去:“爷吩咐小的在此候着,夫人可要回府了?” “赵大人可还好?”苏凤锦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赵舍扯嘴笑了笑:“好着呢好着呢,不妨事。” 马车一路绕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弄,回了赵府。 赵府里头灯火通明,春雨无声而落,将整个赵府润得水水的,走到哪儿都是一片湿漉漉。 苏凤锦朝那书房奔去,见赵阮诚衣衫齐整面容如常,不见半分落水之象,他搁了茶盏:“可是凤锦来了?” “怎的不说话?他如何?可大好了?你此番这般急着回来,可是缺了什么药材?”赵阮诚一连着问了好几句,苏凤锦打门口挪了进来,轻声道:“他无碍。” “那就好,可曾缺什么药材?”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不曾缺。” 赵阮诚摸索着书桌起身,语气温和而气息儒雅:“当真不缺?” “……嗯。我扶你去歇息。”苏凤锦伸了手扶着赵阮诚出了书房。 赵阮诚同她走在风雨飘摇的长廊里,他将后伸出长廊外头,轻笑:“都说有春雨润物无声,我听着倒未必如此,这雨沙沙沙的已经下了好几个时辰了。” 苏凤锦抿了抿唇,心想着,什么时候请张纪全来替他瞧一瞧,至于她师父,她已经给三位师兄修收一封,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寻着她师父,若是能早些寻得才好。 赵阮诚歇息的地方离苏凤锦很近,一来是他眼睛瞧不见,苏凤锦就近着照顾也方便,二来,赵阮诚执意如此旁的人根本劝不住,所以便住进了苏凤锦隔壁的那间院子里。 苏凤锦将他扶入里屋便有人伺候着他睡下。 赵阮诚躺在床上,听着苏凤锦离去的脚步叹了叹气,扯开了蒙在眼前的白纱,他微微睁眼,瞧着夜色浓烈的屋子凝眉。 赵舍伸了手在赵阮诚的眼前晃了晃,急道:“大人,您这眼睛,怎的还不见好!若是再这般拖下去,那可就……” 赵阮诚把玩着手里头的纱布,漫不经心:“他如何?” 赵舍附耳过去,低声道:“小的暗地里查探了一番,发现他竟在长安城外的齐英山中私练兵马,这一次伤成那个样子,倒不是旁人所害,而是他上山崖去采摘什么药草来着,听闻,好似是采给那病重的云大人的,他满身是伤的进了状元府,也亏得状元爷府里头的忆秋明事儿将他给送去了张府,那一摔可狠了,不说旁的,五脏六腑皆移了位,想来也只有张大人能救得他。” 赵阮诚冷笑:“他倒是命大。” “可不是,拖着个重伤的身子跑了百里地回了长安城还爬进了状元爷的府里头……” 赵阮诚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嗤笑道:“他如今算得哪门子的状元爷,左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罢了,那名头再过些日子也就该被人摘了去,你差人在张府外头盯着些,必要给我瞧严实了,此番正是关键时刻,万不可因他误事。” 赵舍觉得自家爷实在是一惊一乍的:“他不是在齐英山里头私自练兵吗?爷若是上朝告他一状,可不就将他给收拾了。” 赵阮诚转着茶盏的边沿,边沿处有青花描来的青花纹,混了温热的茶水触感极佳:“今上手里头的伏令司探晓天下秘密,区区一个近在眼前的齐英山岂会不知,只怕今上迟迟不肯动手,是有意她包容,此事你只当不知就是,下去吧。” 赵舍恍然大悟,那张上了年纪的脸上扬着茅塞顿开的笑意:“原是如此,是奴才愚钝了,那……这位苏氏不知爷打算如何?难不成爷当真打算因着一个苏凤锦放弃大好的前程?” 赵阮诚拂了拂手,那睁着的眼虽瞧不见光,却透着一抹势在必得:“前程与人,我都要。” 赵舍满眼欣慰:“这才是小的打小伺候着的爷,岂能因一个女子放弃这大好前程。只是今上那边,您已经递了辞呈……” 赵阮诚摆了摆手:“我自有打算。” 赵舍退下后整个屋子显得格外安静,春雨落得沙沙作响,敲打在人的心头,透出一片白茫茫的寒意。 赵阮诚忽的想起三年多之前,那时候苏凤锦初嫁入赵府,对什么都是谨慎又恭敬的,常拉着他问东问西,婆婆喜欢吃什么,公公喜欢吃什么,或者便是一些有趣的事儿,苏府的一些家里长短,刺绣的趣事儿,那时候总觉她闹得很,可如今一转眼便是三年,先前的那个苏凤锦已经磨了个干净。 赵阮诚摸索着起了身,朝着隔壁的院落而去,身旁的丫鬟们没他的命令也不敢跟着,只由了赵阮诚自个儿摸索着去了旁屋。 旁屋里头的还亮着灯盏,长廊打赵阮诚这儿一路通向苏凤锦的小院儿,这原也是赵阮诚特意差人做出来的,为着方便去寻苏凤锦。 苏凤锦正在上药,挽珠瞧着她身上的烫喜笑妍开:“小姐,这张大人可真真是个神医,这药才抹了两盅,伤已经消了个干净,若过几日发,想来这些伤便该都不见了,小姐皮肤这样好,若是到时候因着这烫伤多了几个疤痕,那可就不好看了。” 苏凤锦扒在床上,垂眸拔弄着枕头:“明儿你写个贴子送去肖府,就说我有事请肖富贵来一趟。” 挽珠原也是识得些字的,大字不大会,帖子倒还是会的:“好,奴婢晚些就写了差人送过去。” 第294章 总有个去处 赵阮诚在外头敲了敲门:“凤锦,可睡下了??” 挽珠忙替苏凤锦掩了被子,低声道:“他怎的又来了!天天晚上朝这儿跑,这若是心歪嘴碎的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传呢,小姐,你也不说着点儿,他原就是有正妻的,怎的不教那位文樱夫人伺候着,偏来找小姐。” 春芽掀了掀眼皮,坐在偏屋里头理绣线,这些个事儿,谁又说得清楚,以苏凤锦那木讷的性子,只怕还想着怎么还人家恩情呢,却不知这赵阮诚原就不是个好东西! 芳姨瞧苏凤锦都收拾妥当了,这才开了门:“大人,小姐已经歇下了,大人一日劳累,奴婢送大人回去?” 赵阮诚摆了摆手:“无妨,我只是进来坐一坐,晚些回去睡。” 芳姨约也是不要脸的瞧多了,不曾想赵阮诚这般不在意这些,心里头一时琢磨不定:“赵大人,奴婢说句不当说的,你同我家小姐原是夫妻,可后来那休也休了,赶也赶出府了,如今她也嫁了人了,便是再被休了, 这原也是她的事儿,您这般深夜来访,若是教旁人瞧见了,确是不妥。” 赵阮诚取出一份贴子,温声道:“原是今儿白日的时候忘了将这贴子给她,明日便是琼林宴了,今上特意嘱咐,让我将凤锦一并带了去瞧瞧热闹。” 芳姨忙双手接了那折子,心里头慌得厉害:“这……我家小姐入宫,这怕是…” “无妨,我会护着她,告辞。”赵阮诚又摸索着那长廊打道回府。 芳姨是拦也拦不住,只得关了门愁眉苦脸:“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锦眸色微转,心里头另有了打算。 夜入三更,苏凤锦实在睡不下,便趁了夜色去了肖府,肖府的人自知肖富贵待她亲姐姐一般,也不敢阴阻挡,就这么放了苏凤锦入了府。 肖富贵披了件单衣来迎她:“姐姐这么晚怎么赶来了,若是要见我差人来通传一声就是了。” 苏凤锦扫了眼府中下人,低声问:“你可知哪里有白色彼岸花?” 肖富贵眉心跳了跳:“你寻那东西做什么?” “你只管说就是。” 肖富贵琢磨了一会儿,朝苏凤锦笑道:“巧是巧了,明日琼林宴,若是谁能在宴上摘得桂枝,便作真状元,那奖赏里头便有一株白色彼岸花。”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垂眸低声道:“我知道了。” 那屋里头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蹦一跳的走了出来,糯糯的唤肖富贵爹爹,苏凤锦傻了眼:“你……你什么时候生的女儿,竟这般大了?” 肖富贵抱着怀里的宝贝疙瘩笑意里浮着一抹愧疚:“素儿,快叫姑姑。” 小孩儿倒是乖,糯糯的唤了一声姑姑,又在地上磕了个头,礼数十分周到。 苏凤锦细想起当年纨绔风流的肖家少年郎,如今一转眼的功夫,他竟当了爹了! “快,快起来,素儿是吗?你娘亲呢?”苏凤锦将人扶了起来。 这孩子生得很瘦小,个子也是小小的,一头长发微泛着些黄,眼睛阴郁得紧,瞧着苏凤锦乖得不像话:“我娘亲回娘家了,爹爹说了,过些时日她就会回来的。” 苏凤锦哭笑不得:“你可知回娘家是去了哪里?” “我娘亲原就是长安城秦淮河边唱小曲儿的,她唱的小曲儿可好听了。”小姑娘年幼,不知那秦淮河边唱小曲儿这几个字在旁人眼中瞧来身份会被贬低成什么样儿,只提及她娘亲时眸底风华无限,单纯又好看。 苏凤锦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猛的想起她在还将军府的时候,顿时恍然大悟:“她娘亲原是上次那个……” 肖富贵满眼怜爱的摸着素儿的发:“年少时不懂事,辜负了许多。如今天色不早了,素儿快去睡了。” 素儿乖巧的同苏凤锦拜了拜:“素儿告退。” 这孩子当真是乖,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吵也不闹的,生怕肖富贵又不要她和她娘亲了。 肖富贵瞧了瞧天色,朝苏凤锦笑得腼腆:“姐姐莫要提当初那些事儿了,如今素儿的外公初初殁了,素儿她娘还不知道这事儿,我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只是不知你……” 苏凤锦眸色微暗,苦笑道:“随缘罢,你可莫要再亏了她们母女,若是再让我瞧见你做混帐事,我可定揪着你的耳朵好生训教。” 肖富贵笑意渐浓:“是是是,姐姐说的是,当年原是弟弟混帐,如今可不敢再犯浑了,如今天色已晚了,不如歇一晚再走?” 苏凤锦忽道:“伏令司的消息历来是最灵通的,你可知我师父如今身在何处。” “容尘道长云游四海却鲜有人能得知其踪迹,你那位二师兄我倒是知道,如今已经还俗了,在薛家堡里头当了上门女婿,日了过得真真是热闹,那薛家堡成天鸡飞狗跳的。”苏凤锦那二师兄是个极其纨绔的,曾经同苏凤锦一道儿下山,将苏凤锦偷带进了花阁里头,哄骗着苏凤锦饮酒,将她灌醉,他倒好,同美人共赴云雨去了,那缺心眼儿的事儿可真不少。 “二师兄的祖宗乃是凉王座下第一相,却不想这多年,风流得了个十成十,才华却比不上他那风流纨绔万分之一。”苏凤锦最愁的便是这个二师兄了,先前在齐英山的清虚观里头便见天的抓野味儿烤着吃,喝酒瞧小话本儿更是不在话下,因此苏凤锦也跟着他学着看了不少的小话本儿。 那话本子里头不都是那般说的吗,相爱的两个人,总会因着这样那样的一桩子事到了后来便互相恨上了,那恨如果洪水猛兽 ,疾风过境,堪比千军万马,轻易的便击溃了主角的那些良知与仁善。 得不到的,从来都是珍贵的,得到了握在手心里头的,往往是一文不值的。 肖富贵讪讪一笑:“你在赵府过得可好?府中人可有欺负你?” “不曾。” 肖富贵领了她入了里间,又差人煮了茶来,予苏凤锦亲倒了一盏:“昨儿下朝明央哥拦了我,他问你的情况呢。” 苏凤锦历来是整个长安城的焦点,不过却是反面的,众人但凡是有个什么不妥当的,便指着苏凤锦的名姓教孩子,你可真是个苏凤锦,你可真是个不听话的,回来喊了那苏凤锦过来,必要害了你家破人亡才好! 骂人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将苏凤锦这三个字带了进去,好在苏凤锦不曾在外头转悠倒也不曾听见这些如果针扎心的话。 “父亲可还好?” “苏姑父好着呢,你必挂念他们,只是你自己,要多当心些才好。旁人说的那些话,你也无须放在心上,只管做你自个儿想做的就是了,在我这心里头,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原都是一样的,这女人家做的事儿,也不比咱们男人少。”一个人随着年纪的增长见识与精神便也会随之升华,而肖富贵便是这一种,人长大了,精神也随之到了另一个境界,那些往事如今细细想来,又觉诸多愧疚。 谁又能想到,年少时常欺负逗弄的,如今自个儿却巴心巴肝的唤着她姐姐,将当初亲姐姐一般的待着,生怕她在旁人好儿受了委屈去。 “自古男尊女卑,你倒难得有一番这样的见解。”苏凤锦心下微诧,想来这个无甚血缘的弟弟真真是长大了,懂得疼人照顾人了,也有了责任心。 肖富贵嘿嘿一笑:“姐姐过奖,天色晚了,我已差人备了厢房,姐姐不妨先睡下,明儿早晨我再送你去赵府。”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他:“你先前不是最烦厌他?怎的如今倒有这样的自知。” 肖富贵面色微僵,忙牵出一抹笑来掩饰:“有吗?那赵阮诚,我瞧着近来待你也是极好的,又因着你瞎了一双眼,如今瞧着也是怪可怜的,他不是已经上请辞官了吗?今上已经同意了,那我又与他还有什么可争执的。” 苏凤锦挑了挑眉:“我这性子是软和了些,旁人我不知道,你我却是知道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如今已是伏令司的少司主,除了今上与大司主,我谁也不怕,又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的,你快去睡吧,明儿可就张榜了,你有那闲功夫,不妨猜一猜谁能当得那个状元。”肖富贵笑眯了眼,将苏凤锦拉出了里屋,领着她去已经备下的房间。 苏凤锦将信将疑:“当真没有?” “没有,我以我祖宗的清誉起誓……” 苏凤锦忙按着他的手,微怒:“瞎起什么誓,呸呸呸。” 挽珠扶了苏凤锦进屋,朝肖富贵打趣道:“如今我家小姐可是最忌讳这些的,肖少爷快回去歇着吧,这儿奴婢伺候着。” 肖富贵微微颌首:“有劳挽珠姑娘了,在下告辞。” 挽珠凝着肖富贵远去的身影眸色微暗,苏凤锦伸了手在她跟晃了晃:“人已经走远了。” 挽珠忙道:“奴婢……奴婢就是关个门,小姐想到哪儿去了。” 苏凤锦坐回床上,忽道:“其实你若当真喜欢他,倒也是一个好去处,只是他如今有妻有女的,怕是生不出旁的心思来了,挽珠,这些年,也是苦了你。” 世间万物,最苦的,唯有相思。单相思苦,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也是苦的。 挽珠细细将门窗关好,这才更了衣来到苏凤锦身旁躺下。 “奴婢不打紧。” 第295章 终不似少年游 长安城的雨渐渐的越下越大,原先沙沙声如今转眼换作了淅淅沥沥的调调,当那更漏声过了丑时,一时守在床边的魏兰馨忽的发现战青城醒了。 战青城的视线打四周扫了一圈,并没有瞧见苏凤锦的影子。 魏兰馨欣喜的握着战青城的手,几乎喜极而泣:“青城哥哥,你可知你躺了两日了,如今可还有哪里不适?我去请张大人过来……” 战青城微微拧眉:“你怎么在这?” 魏兰馨折了回来,倒了杯水予他,战青城唇角干得起了皮,却侧过脸,避开了那碗水:“回去吧。” 魏兰馨坐在床边,固执得紧:“青城哥哥,我要在这儿陪着你,先前在战府的时候你便很少去找我,不过也不打紧的,如今我便有好长一段时日可以陪着你了。” 战青城拧眉,沉声道:“浣纱!” 浣纱沉着一张脸推门而入,她的情况比战青城好很多,只是手臂同肚子上缠绕了纱布罢了,柳客舍急匆匆的跟着她嚎啕道:“哎呦姑奶奶,你慢点儿,你别什么都听他的,如今他一个病人,说风就是雨的,让你去死你也去吗?” 浣纱避开柳客舍的手淡道:“姑娘自重。” 柳客舍扫了眼那诧异的魏兰馨,嚷嚷道:“瞧什么瞧什么,没见过追姑娘的?” 魏兰馨眸色微变:“你!你一个女人,你恶不恶心!” 柳客舍一把将浣纱拽进怀里,低头吧唧就是一口:“怎么了怎么了?我追怎么了?我还亲呢,你在这儿做甚,也不怕污了这儿的风气!” 魏兰馨瞪着柳客舍,气得手发抖:“你你简直不知礼数!” 浣纱一脚将柳客舍踹了出去,顺手合了门:“爷,可有吩咐。” 柳客舍打那外头的墙上滑下来,爬起来又奔向了门口,门板儿拍得啪啪作响。 战青城被吵得头疼:“让他进来。” 浣纱只得去开了门,柳客舍相当豪气的往那病床上一坐,抱着手臂睨了眼魏兰馨,挑了挑眉:“魏姑娘,你不好好在魏府里头呆着,怎的跑这儿来了。” 魏兰馨轻抚着肚子,笑道:“青城哥哥原是我孩子的父亲,他如今不好,我自是要上前照顾着的。” 柳客舍摸着下巴盯着她的肚子意味深长:“哦,那可得恭喜战大哥了,如今竟连孩子都有了呢。” 战青城微微凝眉:“魏小姐,你确定,这孩子当真是我的?” 魏兰届面色微僵:“这……这是自然,青城哥哥,你可是不要我们母子了……” 战青城凝着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眸色幽暗:“浣纱,将魏小姐送回魏府去。” 柳客舍忙按着战青城:“唉,等会,浣纱如今一身的伤可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你不心疼那我还心疼呢!” 战青城扯了扯被子:“那你送。” 魏兰馨扑至床边,痛哭道:“青城哥哥,你别赶我走,我只求能留下来照顾你,我魏府为了你掏心掏肺的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战青城冷笑:“你可知是谁举告滇南候府?是谁设计了今上被老虎扑咬的那场戏?若是不知,就回去问一问魏大人,至于你腹中之子,那天晚上发生什么想来你比我更清楚,你若是执意称是我的,好,那就生下来滴血验亲。” 魏兰馨退了一步惶恐至极:“不可能,不可能,我父亲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那些日子我父亲为着战府与滇南候府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怎会害了你们去!定是你们诓骗于我的是不是!青城哥哥,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的妻啊……” 柳客舍扯了扯魏兰馨的发,半曲着腿玩味的凝着她:“我说魏小姐,你是自个儿回府里头去,还是大爷把你打晕了差个朋友把你送回去?” 柳客舍的朋友都是些江湖亡命之徒,虽犯事杀人无数,却也讲侠义二字,同这柳客舍的交情颇深。 “你,你做什么,我可是魏府的大小姐,你,你若敢……” 浣纱一挥手将人打晕在地上,表情冷漠的提着魏兰馨的衣领子将人丢了出去,因着顾忌她腹中的孩子,只将人轻丢在了门口,红豆同海棠忙一左一右将人扶着。 浣纱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带上她,滚。” 红豆伸手便朝浣纱一掌击去,两人瞬间扭作一团,战青城是真真没想到,这失了声的红豆竟也有两把刷子,竟同如今重伤在身的浣纱打了个平手,两人在雨里过招,你来我往之下红豆出招凌厉狠毒,招招朝着浣纱的要害击去。 浣纱避过那攻击,扫了眼打亭子里头冲出来的柳客舍:“你出来做什么!” “帮你啊,你也不看看你这一身的伤,你是想半年都下不了床吗!站我身后去,我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有几把刷……啊!”柳客舍刚义薄云天的将浣纱护在身后,结果对面的人朝着他的脸就是一拳,顿时那美艳的脸便青了一大块儿,这般瞧着,可怜巴巴的。 那红豆朝着柳客舍又是一脚,浣纱扯着他退了两步,踹了他一脚,他的脚直直伸向红豆。 一来二去之下柳客舍便成了这二人中间隔山打牛的道具,红豆给浣纱一拳没打着,打在了柳客舍的脸上,浣纱给红豆一拳没打着,打柳客舍的脸上…… 这柳客舍一张俊脸,打得鼻青脸肿。 浣纱一脚将柳客舍踹开,田七打药阁里头窜了出来,沉声道:“都住手!” 两人集了手,柳客舍捂着鼻青脸肿的俊颜在浣纱跟前委屈的晃:“脸疼……” 浣纱扫了眼那红豆,收了手转身进了屋。 柳客舍委屈巴巴的跟在后头。 田七扫了眼那昏过去的魏兰馨,又担心她一个孕妇,所以扶起来时顺便号了号脉,又觉脉像格外奇怪,想来是他学医薄浅,得空了再问问他师父才好。 那屋子里头柳客舍坐在床头,浑身湿搭搭的,待浣纱换了件干衣服出来,他又委屈巴巴的瞧着她:“浣纱,我可是你主子的弟弟!弟弟懂不懂?八拜之交的铁关系,你最好对我客气些!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虽有些分量,可是那语气却跟求饶似的,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好像那猫儿,原是生气的,又怕你生它的气,所以小心翼翼的靠近你,委屈又愤怒的瞧着你,别提多可爱了。 浣纱有些头疼:“姑娘……” 柳客舍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比浣纱还要高上一个头,那一身长裙粘在身上,也不知胸口塞了个什么东西,瞧着壮观的很。 “谁说我是姑娘,睁开眼瞧瞧,爷到底是谁!你个没良心的,这才多久,一转眼的功夫你就不认得我了。”他原是照顾苏凤锦的,后来得了小道消息说是战青城与那贴身护卫伤得很严重,所以就扔了苏凤锦过来了,谁知道被打成个样子。 浣纱一脸狐疑:“不可能,男人没这么弱。” 柳客舍将头上的簪子扯了下来,又开始扯外套,浣纱站在门口,眸色幽沉:“出去。” 柳客舍伸手关了门,将她抵在门口,学着她的样儿,眸色装了一把幽沉,嗓音也变得清朗不少:“那我便证明一下,我到底是爷们还是姑娘如何?” 浣纱眸色单纯,虽见识过不少这样那样的事儿,可是身临其境时反应却又迟钝了。再加上她有轻微的脸盲症,一上战场,除了她们这一边穿的兵服,见了其他的兵服一律杀!所以这会儿还不曾想起来眼前这人便是那恬不知耻臭不要脸的柳客舍。 柳客舍抓着她的手,往下边按了按。 纯情如浣纱,顺手便掐了一把,柳客舍顿时双腿一夹,面色苍白如纸:“你,你……” 浣纱将人推开,一抬脚便将人踹了出去:“我瞧着你除了多了个东西,旁的同女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柳客舍躺在地上直打滚:“你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不认得我了?你真认得还是假不认得?” 浣纱睨着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脾气也暴了些:“不认得。” 柳客舍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大爷姓柳,名客舍,字色新,取意客舍青青柳色新一诗!!你先前躲了我大半月你知不知道,因着你,大爷白给那不要脸的做了那么久的下人,他还敢让爷给他洗碗晾衣服打水烧火……” 浣纱凑近前去,将他细瞧了两眼,点了点头:“瞧着这长相,确是。你既奉了爷的意守在她身旁,就该好生守着,如此三心二意,实非大丈夫所为。” 柳客舍气得一张俊脸一阵青一阵白:“我原就是来看看你,你伤的那般严重,还是去好生躺着的好。” 浣纱伸手砰的一声关了门,风雨在外头肆意,冻得柳客舍直哆嗦,捂着一张猪头似的脸委屈巴巴的去寻战青城,告个状。 战青城瞧着眼前这调色盘似的脸,满眼笑意:“浣纱识不得什么人,你如今这张脸倒是特别,想来一眼便能记下。” 柳客舍就这么被战青城一句话忽悠了:“当真?也难怪她竟记不得我,原是这么个原因,那,那你说我要不要在脸上纹个什么,让她瞧着更是显眼?” 战青城咳了两声,笑得不怀好意:“我听闻长安城里头有处纹身之所,你可以在额间纹朵花。” 第296章 琼林宴 近来长安城里头出了件颇有意思的事儿,原先那有名无实的状元爷,如今竟又得进士及第,位及三甲头名状元,那宋仁义一晃三年多,又成了个状元爷,不说今上瞧着那呈上来的答卷时怪异的神情,这群臣也是无辜啊,当初原是那位小殿下说的,但凡是去文试者,一律封了那落笔名的名姓,虽于那些个上长安城里头来赶考的人得些益处,却也愁坏了一群大臣。 这不,这会儿琼林宴里头众人甚是尴尬,皇帝也是阴着一张脸,独独这考两次中两次的状元爷,端的是风流倜傥,到处送媚眼,那小宫女们的心被他弄逼得小鹿乱撞,一时那宫女的面上飞霞赛胭脂,好看得很。 因着是琼林宴,苏凤锦也一道去了,她以贵客的身份坐在赵阮诚的身旁,替赵阮诚倒着酒盏,伺候得十分周到。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魏兰馨坐在魏大人身旁,同苏凤锦的视线撞在了一处,二人微微全颌首,面目温脉和顺,一点儿也瞧不出先前那股子暗涌的潮流来。 苏凤锦将来人、位置等同赵阮诚细说了一番,赵阮诚默记了一遍:“凤锦,可是无聊?” 苏凤铁捏着倒酒的壶子,扫了眼那拂衣暂时离席的今上,忽的搁了壶子:“我去外头透透气,让赵舍在此伺候着,我去去就来。” “好,你且早去早回。” 魏兰馨捏着茶盏身次婀娜而来:“呵,赵大人同凤锦妹妹感情真好,兰馨倒记起来了,她未曾……那时候原也是赵大人的妻呢。” 苏凤锦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大殿,她对这皇宫并不熟悉,来过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怎的一转一转便转到了那朝阳宫了。那朝阳宫的宫门紧锁着,路过的宫女见了苏凤锦衣着非富即贵,前来相劝:“小姐,此宫是禁宫,还请小姐速速离开为好。” 苏凤锦凝着那朝阳宫三个字莫名觉得熟悉。 那宫女递了帕子予她:“您怎的哭了。” 这是个老宫女,脸上的皱纹满布,那手枯若干骨,面态却极是温和的。 苏凤锦摸了摸脸,茫然道:“啊许是眼睛进了沙了,也不知怎的就流泪了。” 老宫女意味深长道:“当年的小殿下若是还活着,也该同你一般大了,姑娘还是速速离开吧。” 苏凤锦瞧着这门前苔鲜斑驳蜘蛛网遍布的大门心口微疼:“这地儿真真是怪得很。” 老宫女叹了叹气:“可不是……唉呀,这宫闱之事老奴也记不清楚了,总之小姐速离去就是了。” 苏凤锦被老宫女领着往回走,途中有人寻她,苏凤锦便自己走,几番摸索方才去得今上的大殿外头。 录海瞧见苏凤锦便进殿禀报了,半响才出山来,请了苏凤锦进去。 明亮的大殿内金碧辉煌,珍贵宝品随意的摆设着,暖风打那明黄色的窗外头拂进来,摇曳着屋子里头的沉香,那帝王已然发色花白,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苏凤锦捏着茶盏饮了两口。 苏凤锦跪在地上,今上不曾开口,她也不知要如何开口才能尽到礼数,只得等他说话。 他捏着茶盏,眸色幽暗,原以为再也不会瞧见这孩子了,不曾想她又撞了上来。 “你来寻朕,可有事?” 苏凤锦紧了紧拳,朝着今上磕了三个头,沉声道:“求皇上彻查将军府一案。” 皇帝手里头的茶盏猛的往地上砸去,砰的一声那茶盏四分五裂,茶水溅在苏凤锦的手背上,烫得手背发红,屋子里头的几个宫女也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他冷笑:“求?你拿什么来求朕?” 苏凤锦跪得直了些,微抬头凝着他:“今上乃千古之帝。最是贤明,当为诸帝王之表率,只是战府一族为护国一族人马革裹尸,如今剩得……他一脉,他亦为今上死而后已,绝不是什么谋逆之辈,朝堂上的事情,草民一介妇人也不懂,但是草民愿以性命担保,战府绝无谋逆之心,望今上彻查。” 皇帝面色缓了几分,拂了拂衣袍,昔日里杀伐果决的气场已经消散了大半,约是人已经老了,便越发渴望长生不死,好继续在这个位置上为欲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你这高帽子扣的倒是厉害!” 苏凤锦伏在地上,郑重其事:“草民不敢诓骗今上。” 录海给皇帝递了方帕子,扫了眼苏凤锦,眸光极其复杂。 今上擦了擦手,拂衣坐下:“他既已休了你,你又何故再为他着想?” 苏凤锦沉声道:“草民不是为他,是为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的战家,是为了今上手中的一把利刃,如今天下尚未太平,良将难求……” 皇帝眸色微微幽深,睥睨着苏凤锦冷笑:“天下之事,你一个女流之辈还晓得些什么?” 苏凤锦忽的意识到她露了几分锋芒,忙道:“草民原是听赵大人人提及,这才略懂一二,今上怒罪。” “赵阮诚,确有其才华,可惜了那双眼睛。他要辞官归隐。”皇帝接了新的茶盏,雾色在他的手中缭绕,缭绕出一道幽暗不明的光彩。 苏凤锦伏在地上,瞧着地板上那倒影出来的盘在是柱子上巨龙,低声道:“赵大人的原是为着草民眼睛才会变成如此,草民定会想法子治好他。” 今上拿起折子扫了两眼,扔在苏凤锦跟前,笑得幽暗:“依你这见,这凉州城的旱灾应当如何?” 苏凤锦跪在地上,缩作一团,瞧着软软糯糯的,好欺负得很:“草民不敢窥探朝中大事。” “如今此事天下皆知,你倒是说说,朕怒你无罪。”他摩擦着手上的板指,那双凌厉的凤眸温脉随和,眸底却是一片风暴。 “这……这里头的字,草民认不全。”苏凤锦扫了两眼,心中大骇,凉州城如何这么快便成了一个荒地了,无数难民逃向长安城,这些日子苏凤锦跟在赵阮诚身旁批着卷子,没有空闲去听旁的事儿,如今竟不曾想,凉州会有此难,细说来,赵阮诚的父亲正在凉州城任知府…… 皇帝面料色微松,淡道:“无妨,你只管说你的法子就是。” 苏凤锦摇了摇头:“草民实在不知。” “你不过是个妇人,在苏府里头也不曾识得几个字,如今不知也属正常。起来吧。”他摆了摆手,又朝录海道:“赐坐。” 苏凤锦谢了恩,糯糯道:“草民……草民身份卑微,不敢与今上同坐,草……草民还是跪着吧。” 皇帝瞧她这软软糯糯无甚出息的模样,朗声大笑:“无妨无妨。” 苏凤锦跪着,偷打量了两眼好今上的脸色,低声道:“那战府一案……” “你为战府求了朕两次!只是朕乃天子,当以国事为重。” 他默了默,忽的又道:“不妨朕再为你赐一次婚,便以郡主之礼嫁于赵爱卿,你看如何?” 苏凤锦心头一颤,先前拼了命想要的,如今时日一长,诸事变更之后她便再也不想要了。如同深夏里乞而难得的蒲扇,到了冬天却寻着了,可那扇子又还有什么用处呢?多扇几下也不过是让人更加心凉罢了。 “谢今上好意,草民……草民如今只望赵大人的眼睛快些好起来。” 今上眸色微幽:“你这是抗旨了?”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 录海忙道:“这是多好的事儿啊,你原先同赵大人又是夫妻的缘份,如今将这前缘再续上,岂不是一桩美事,如今今上因着那战府的事儿可恼得很呢,你可莫在惹他生气了,万一今上一生气,那案子不查了,战府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苏凤锦紧了紧拳,心头慌得厉害,手心里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我……我不能。” 录海低声安慰她:“今上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如今那赵大人要归隐,你不正好同他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何须这般折腾呢?老奴同你同说了吧,你若是愿意嫁给赵大人同他归隐了,今上一高兴,定然会重审战府一案,可你也莫要忘记了,当年战府一案乃是大理寺联合刑部一块儿审出来的,那结果……怕也就是那个样子了。” 苏凤锦紧了紧拳,想起战青城那张脸,心里酸得厉害:“今上要如何都好,只请今上收回成命。” 皇帝面色微冷:“你的意思是要抗旨?苏凤锦,你口口声声要朕重审战府,朕的天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这大婚,你若好愿意便愿意,你若不愿意,战府之事也到此为止,他若敢背叛南晋,朕自有法子将他碎尸万段!” 苏凤锦心头一骇,伏在地上沉声道:“今上,战家满门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呵,不知忠的是谁的心?是先帝爷的心,还是先太子的心?将她拖下去,朕不想再看见她。”皇帝怒火高涨,一手将那茶盏又打碎了茶水淌了一地,浅薄的雾气在地面上升起,一会儿的功夫便消散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安静得有些可怕,苏凤锦咬了咬牙,沉声道:“只要今上答应重审战府,草民接旨就是。” 今上凝着她,眸色甚是复杂:“行了,你到宴上去吧,录海拟旨后朕自会过去。 苏凤锦谢了恩,忽觉她格外的弱小,身家性命,终身大事,竟都握在这个人的手里头,而这个人也不如头一次瞧见的那般仁慈良善,如今的他瞧着才更像一个帝王家,翻云覆雨之间,你毫无抵抗的能力与资本,于这样的一个时代,女人这两个字,本身原就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第297章 宴上惊事 苏凤锦一走,录海便道:“她这性子瞧着,倒也不像小殿下那般有大智慧。今上会不会是认错了,她这容貌同长相,与那位也是极不像似的,再者说……” 皇帝扫了他一眼:“你这是质疑朕的伏令司?” 录海忙道:“伏令司的消息历来是最精准的,奴才只是觉得奇怪,当年小殿下的尸首分明已经确认,如今那位苏氏虽也生得耐看,可同当年的小殿下相较,却也是差了好几个档次,怎的今上……” “录海,你原也是这宫中的老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须朕来告你?” 录海吓得一哆嗦跪了地:“老奴不敢。” 皇帝叹了叹气,转身拔了机关,打暗阁子里头掏出个画像,那画像同苏凤锦有几分相像,可细说起来,同那位已经投了江的卿如玉,其实更像。 他凝着那画像的眼神过于专注,专注得令录海不禁想起了一些曾经年少时听闻望见的往事来。 苏凤锦那孩子,如今越发难以定论了。 苏凤锦打那乾清宫里头出来,迎面撞上了忆秋,忆秋正搀扶着瘦得厉害的七弟妹七皇子妃游园,见了苏凤锦,笑得牵强:“苏姐姐,你怎的在这儿?我还当你去御花园里头透气儿了呢。” 叶知秋还是红袖坊里头的雨烟时曾听人提起过苏凤锦,众人只道是战青城待她好得掏心掏肺的,如今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功夫,她也从战青城的身旁流落到了赵阮诚那儿去了。 苏凤锦瞧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竟有些羡慕,同她这一辈大婚的,傅文樱有孩子了,魏兰馨有孩子了,如今初大婚不久的七弟妹七皇子妃也有了孩子,连着那肖富贵的孩子也两三岁了,独独她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问大夫,大夫却也只道是无甚干系,只细细想来,又难免让人觉得心头发堵。 “草民见过七弟妹七皇子妃。” 叶知秋含蓄一笑,嗓音暖如清风拂面,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轻愁:“不必多礼,我常听忆秋提及你,如今一见,倒真是个水灵灵的标致人儿。” 这话原是夸她的,只是从这国色天香的叶知秋嘴里说出标志人儿这几个字,总觉有些牵强。 二皇子打远处过来,见了叶知秋,眸色微暗:“七弟妹,可巧。” 七皇子妃面色微僵,捏着帕子朝二皇子福了福身:“见过二皇子。” “听闻你已有了身孕,不必这般多礼,七弟妹这是几个月了?” 七皇子妃紧了紧帕子,温声道:“三个月了。” 苏凤锦瞧着这神么微有些怪异的二人心下狐疑,同忆秋面面相觑,忆秋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许是叔嫂之间的尴尬呢。 忆秋扯了扯苏凤锦,笑盈盈道:“二皇子来真是太好了,方才我瞧着状元爷又贪杯了,得去瞧瞧他呢,那赵大人眼睛也不好使,咱们就先去了,还请二皇子代为照看一下皇子妃。” 二皇子面目温和,微微颌首:“无妨,这御花园里头处处是人,本殿下可不敢对七弟妹如何,你们且去就是。” 苏凤锦被忆秋拽着走了。 这围着的人也被散去了不少,两人挥退了跟着的人,悄寻了个寂静的地儿。 叶知秋一头扑进了二皇子的怀里,语带哭腔:“殿下,你明知这孩子……” 二殿下将她拂开,冷声道:“雨烟,你莫不是忘记了你那夜在我的茶里下了些什么!” 雨烟泪雨婆娑:“殿下,雨烟不想当丞相府大小姐,不想做皇子妃,雨烟只想当殿下一人的雨烟。” 顾景华扣着她的手臂,嗓音压抑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 顾景华松了手,靠着冰冷的墙面,温热的阳光打竹叶间渗下来,印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阴郁:“雨烟,孩子还会有的,但是这一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殿下,你想想法子吧,我原是头一次当娘亲,这是咱们的孩子啊,他还这样小……”雨烟抱着肚子,那艳丽可人的面容尽是些梨花带雨,教人瞧着好不伤心。 顾景华叹了叹气,伸了手拔了拔她的发,温声道:“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便会娶你,雨烟,如今是最要紧的一段时日,你要乖些。” “可孩子……”雨烟轻抚肚子,面容憔悴。 “雨烟,你是要毁了我吗?”顾景华恨铁不成钢。 雨烟摇了摇头,哽咽着压低了嗓音:“殿下,我只是舍不得这个孩子……” “若非当初你在我茶中下药,这孩子怎会有,雨烟,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既要贪欢,就要代价。”他推开凑过来的雨烟。对于二皇子而言,他对这个女人原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之所以同她有关系,那是因为她有用处,所以那么些年也不曾碰过,不曾想在她大婚前夜竟闹出那般不堪的事来。 “那雨烟宁可选择贪欢,也不愿在那七皇子府里头……” 顾景华捂着她的嘴,杀气凌人:“如今皇宫重地处处眼线,你想害死我吗!” 雨烟梨花带雨媚眼如丝,勾着他的手,笑意妩媚:“殿下怕什么?殿下私底下的那些事儿可不少,殿下自个儿也说了,有因有果,既有因,他日也必有果……” “你虽在红袖坊里头呆了些时日,却不知何时学得这些狐媚子手段!”他将人扯开,凝着她满眼厌恶。 雨烟轻笑理了理衣袍:“听闻,你同府中正妻真真是伉俪情深,若是哪日得空了,我也去好生瞧瞧才好。” 顾景华叹了叹气,温声道:“我原是最不受宠的一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雨烟,你要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既应承你的,便不会失信,此乃君子之道。” 雨烟忽的扯了他怀里的那个香囊:“这个绣的可不如我那个好看。” 顾景华理了理她的衣袍,轻声道:“雨烟,再苦你一些时日,待大事成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应你,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明日晚上,我在老地方等你。” 雨烟忽的由阴转晴,扑进顾景华的怀里,面上绽出小女人一般的幸福:“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不要我的,殿下……” “你且先回殿去吧,我转一转再去。” “你可带了你家正妃过来?”雨烟抬头瞧他。 “哼,她不过一个无知妇人,琼林宴带她作甚。”他原是想着,雨烟既是在场,自家妻便不必来了,免得不痛快。这般一想,那二人在他心里头的地位便当即分明起来,而这雨烟,却是不知的,正喜滋滋的想着明儿夜里的小聚。 二人打御花园里头一前一后回了大殿。 苏凤锦瞧扫了眼二人,却发现那七皇子妃竟悄拉着二皇子的衣袖子,因着衣摆宽大,众人的视线又在今上驾到这四个字上,所以不曾瞧见。 忆秋低声道:“那原是皇家的事儿,你装作不知道就好。” 苏凤锦微点了点头,坐在赵阮诚的身旁替他斟了酒,犹豫着低声道:“若……若是今上下了什么旨意,你不必当真。” 赵阮诚的面上蒙着白纱,对面宋仁义笑盈盈的走了过来,笑得风流倜傥,那天然的一段风情悉堆眉梢,端得多情似水,加之这位宋状元出手大方又颇具才华,再加上他虽多情,却又不滥情,一时引得长安城里头的姑娘妇人们私底下爱他爱的要死要活的。 “呦,这不是战夫人么?今上当年赐婚的时候可巧还是我去宣的旨意呢,当年你大婚的时候我正在红袖坊里头,抽不出空来,今儿特奉上一份薄礼,也算是将战兄嫁出去的嫁妆了,你可要好生待战兄才是。”宋仁义玩味的凝着苏凤锦,战青城同赵阮诚的仇,这朝堂上就没有不知道的,只是这个中对错,却也早已经分辨不出来了,都乱作了一锅粥,早分不出来哪些是水哪些是米了。 苏凤锦原是要拒绝的,却见忆秋抱了彼岸花来,白色的彼岸花在暖风中微微摇曳,摇曳出一缕淡淡的情谊来。 苏凤锦忽的想起战青城是宋仁义送去张府的,此番高中状元,也怕是为着战青城罢。 这次的榜眼是顾秦淮,与苏凤锦也算是有几面之缘,不过这柳客舍,却让苏凤锦着实惊呀了。 柳客舍捏着折扇,同这宋仁义站在一处,颇有几分一丘之貉之像,同样的风流倜傥,骚气外露,只不过一个是多情,一个却是专情,一个生得儒雅多情,一个生得雌雄难辨。 “这话说得不错。” 顾秦淮笑盈盈的瞧着宋仁义:“宋状元倒是好义气,真真是应了这仁义二字。” 忆秋喃喃道:“都过了三年多了才想过一个大婚贺礼,这借口寻得真真是俗!” 站在龙倚旁的录海有些傻眼,这宋仁义是怎么个意思,莫不是早知道今上要将苏凤锦再指给赵阮诚,故而插了这么一脚,可如今若是录海再念那旨意,可就显得师出无名了,平添些许尴尬之意。 苏凤锦捧着那茶,朝宋仁义福了福身:“多谢宋大人。” 宋仁义笑盈盈的招了招手,手里头的酒微晃了些出来:“客气客气了,这花瞧着,瞧着好看,同你这常年着素衣的也搭得很,原是,原是我家忆秋说要赠你,你若是要谢,不妨去谢忆秋去。” 第298章 她是无心之失 忆秋搁了酒杯去拉宋仁义:“你这酒怎么一喝多了就是这么个德行!如今可是琼林宴上!” 苏凤锦心头微暖,庆幸战青城倒也有这么些愿意为了他这般拼命的人,宋仁义真真是醉了,对苏凤锦指手划脚:“你,你啊,千万莫放在心上,我左不过就是说一说,我可不是为了战青城那个不靠谱的,我……我是为着赌坊里头的堵局!这一……这一次来了个大通杀……哈哈哈,大通杀,忆秋!你算一下,这一次状元府进帐多少!” 忆秋扫了眼面色越发阴沉的皇帝,忙道:“爷,你可别再说了……” 苏凤锦忙起身去扶摇摇晃晃的宋仁义:“你当心些,别摔着。” 魏兰馨眸色微闪,起了身也加入了拉人的活动中,那魏尚书瞧着自家女儿还挺了个肚子,只想将她拉开,谁料混乱之中魏兰馨捉着了苏凤锦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肚子上,狠狠的朝后头一倒,那一个转身肚子便撞上了桌沿,她捂着肚子,疼得面色女白满头大汗。 魏逸仁心疼他女儿,惊得一声大唤:“太医!快传太医来。” 苏凤锦去扶魏兰馨,魏兰馨捉着她的手沉声冷斥:“苏凤锦,我知你恨毒了我,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作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你自个儿没有孩子,难……难不成旁人的孩子你也要下手吗!有什么你便冲着我来啊!” 海棠凝着那打魏兰馨身下印出来的血惊呼道:“大人,小姐……小姐见了红了!!” 苏凤锦僵在原地,瞪着自个儿的手,喃道:“我……我没有推你,你方才站在我身旁,你拉着我的手……” 魏尚书似吃了炸药一般,什么体统风度都抛之脑后:“苏凤锦,你当初害了战府那么多人也就算了,如今竟还要来害我女儿,你离她远点,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必拼了这一身老命也要求一个公道!” 苏凤锦退了一步,沉声道:“我没有推她。” 忆秋抱着胳膊,笑盈盈道:“照着魏尚书的话来说,莫不是战府里头先前死的那些人也是苏姐姐瞧着人家不顺眼杀的人?我怎么听说,那事儿兰馨夫人有着不浅的关系呢?” 魏兰馨捂着肚子痛苦难当,太医院的人匆匆赶来,将魏兰馨抬去了偏殿。 苏凤锦坐在宴上,纠着手,心里头慌得厉害。 赵阮诚握着她的手,听着那偏房里头嘶心裂肺的声音,温声道:“莫怕,不是你做的便谁也冤枉不得你。” 苏凤锦指尖凉得厉害:“我去请张大人过来,张大人医术了得。” 忆秋一把按着苏凤锦:“你已经将人请来了,如今且先坐着,等一等。” 偏这个时候宋仁义那货又醉了,今上瞧了他便碍眼,估计这个状元爷,又是个有名无实的,今上倒是会琢磨,还省了一个状元府的开销,可不正是一把如果意算盘么。 大殿里头的朝臣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不时向苏凤锦投去狐疑的眼神,苏凤锦抬着头,直视前方,故作镇定。 魏兰馨是怎么倒下的她已经讲不清楚了,可她记得的,她没有推魏兰馨,只是听着那里头撕心裂肺的声音,又格外慌乱。 今上捏着酒盏,凝着苏凤锦,似是在做决定。 那扇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海棠打外头跑了进来,扑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家小少爷……活不成了。求今上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那孩子五月大小,被抱了来搁在大殿下,小小的一团,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皇帝微微皱眉,拂了拂衣袍。 海棠忙将孩子抱了起来发退了下去。 那魏兰馨昏了过去,如今还不见醒,张纪全提着医药箱子进来,还没说上一句话,那魏兰馨便已经冲了过来,就在苏凤锦以为魏兰馨要同她拼命的时候发,魏兰馨忙道:“今上,原是兰馨不当心,不关凤锦妹妹的事。” 忆秋抱着胳膊挑了挑眉,低声道:“这魏兰馨会这么好心?” 苏凤锦拂了衣袍跪在地上:“今上,凤锦确实不曾推过她。” 张纪全见此,旁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只作了作揖便退开了。 今上瞧着这一幕闹剧冷声道:“都当朕是傻子不成!她有没有推你,朕一目了然!来人,苏凤锦当朕面残害孕妇,其心思之毒由可见之,给朕将她押入刑部大牢,候旨!” 苏凤锦跪得笔直:“今上即说瞧见了,敢问今上瞧见了什么?” 录海瞪着苏凤锦:“大胆,你竟敢质疑今上!” 苏凤锦垂眸:“草民不敢。” 忆秋站了出来,哼哼道:“苏姐姐原是来拖我家状元爷的,比这兰馨夫人还要早过来,兰馨夫人即有身孕,又为何要闯时来凑这个乱,还有一件事,既然提起了先前战府的事情,那么奴婢便也一道儿说了,苏姐姐连东屋都少出,在战府又屡次受伤,几次险些丧命,那些事儿诸位只要让战府录事那儿随便识破一句便知前因后果!我家苏姐姐可不比旁的人来得心思歹毒!” 魏兰馨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咬了咬牙,沉声道:“臣女的孩子……这苏氏这么多人帮着她,臣女又能再说什么呢,可怪我这孩儿命不好,才五个月大啊,竟不曾保住!今上如此贤明,定要为我这苦命的孩儿做主啊!” 忆秋气得牙痒痒:“你这般无情残害你自己的孩子来坑害苏姐姐,你就不怕你这孩子在天有灵夜里来寻你报仇吗。” 七殿下打外头进来,瞧着这儿闹腾腾的,狐疑道:“父皇,这是怎么了?怎的哭哭啼啼闹哄哄的。” 今上头疼得很:“一个个全不将朕放在眼中!来人,将苏氏给朕打入天牢,若谁替她求情,一律关起来。” 苏凤锦垂眸轻笑,瞧着自个的手淡道:“我没有做过的事,如何承认?今上只听旁人一面之词,只观一面之象便定了凤锦的罪,您是天子,凤锦自无可说,可凤锦的冤,还望今上替凤锦查个清楚,以还凤锦清白。” 魏兰馨缩作一团,扫了眼那张纪全,见他竟没有帮着说话的意思,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靠在魏尚书的怀里,气若游丝:“凤锦,到此结束吧,你莫要再来害我了,我与青城哥哥……原是青梅竹马,你是强求不来的。” 御林军将苏凤锦拉了起来,忆秋忙跪下沉声道:“今上既说求情的一并关起来,那就将忆秋也一道关起来吧。” 赵阮诚摸索着桌椅站了起来,出了那间隔跪在地上,温声道:“此案交由刑部一审便知,还望今上开恩。” 皇帝凝着赵阮诚,眸色幽暗:“赵大人,你既是要辞官归隐之人,此事还是妥贴些为妙。” 顾秦淮笑盈盈道:“此事其实极好分辨,臣愿为今上解此忧烦。” “你既有法子,不妨一试。”皇帝早听闻这位怀安王府二公子才识颇佳,如今怀安王府有人入朝为官,若奉他为主,那么他便又添一个臂膀不是。 顾秦淮笑盈盈道:“其实很简单,兰馨夫人道是凤锦推的,凤锦却说不是,这到底是推还是拉,只须一观二位手臂既可。我瞧着兰馨夫人身上这件衣袍可有些掉色啊。” 他手轻轻在魏兰馨的衣上拍了一下,手顿时便泛起了浅浅的青色。 魏兰馨面色微慌,顾秦淮捏着折子点了点苏凤锦的手:“这双手白青葱,可没有半分浅青色,兰馨夫人这衣在下经过江南时偶见过一次,可因着那温度而变化颜色,故而衣上的颜色也易沾染到。” 傅太傅跪了下来,朝今上沉声道:“细说起来,我那女儿也是因着这凤锦的帮衬才得以留下性命,这般心肠之人,实不像会推他人之人,老夫愿以身家性命作保!” 今上瞧着苏凤锦点了点头:“朕方才不过一试诸位爱卿罢了,兰馨夫人,你可有话说。” 魏兰馨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你们既要向着她,兰馨亦无话可说,便当是兰馨记错了,原是兰馨不当心摔着了……。” 忆秋凝着魏兰馨冷笑:“你这是说顾榜眼同今上断案不公了?” 魏兰馨伏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浑身还弥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可怜得紧:“臣女不敢有此意……” 海棠惊呼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张纪全扫了两眼,淡道:“不过是昏过去了,带回去休养一段时日即可。”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将魏兰馨抬了出去,忆秋搀着苏凤锦起身。 那录海打开圣旨,沉声道:“苏氏兰馨听旨。” 苏凤锦琢磨着,她要不要也同魏兰馨一般,昏过去一了百了,只是这该来的,到底躲不开。 “魏兰馨……听旨。”她跪在地上,面色苍白,赵阮诚跪在她的身旁,她忽觉前路茫然,不比在战青城身旁的时候,便是天塌了,她原也是不怕的。 “苏氏兰馨才貌兼德,蕙质兰心……”旁的苏凤锦没有听清,只听清那句故赐婚刑部侍郎赵阮诚,择日归隐完婚,钦此。 那句赐婚刑部侍郎赵阮诚几个字格外的扎耳,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昔日里的那些往事反反复复里竟又回到了一个起点。 人回去了,心却遗在了旁的地方,终也只能感叹一句,人生若只如果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299章 辞官风波 赵阮诚的喜溢于言表,却又思及苏凤锦,面色忽的又缓了些:“还望今上收回成命。” 录海哭笑不得,如今今上这媒人做的,竟两人都不愿意了,这若是旁的媒人也就罢了,偏眼前这人是当今圣上,又有几个人敢违背? 果真,今上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凝着失明的赵阮诚:“赵爱卿可是要抗旨不遵?” “臣不敢,只是凤锦如今陪在臣身边不过是因为臣的这一双眼睛,他日便是没有今上的旨意,臣也必会让她心甘情愿的下嫁,望今上批准。” 苏凤锦悄扫了眼赵阮诚,伏在地上,缄默不语。整个大殿一时格外寂静,众人都等着瞧着苏凤锦与赵阮诚的笑话,今上凝了苏凤锦半响,忽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退朝。” 苏凤锦面色微白,垂眸沉声道:“今上,怒草民不能接旨。当年草民与战府二爷并未得有休书,还望今上收回成命。” 赵阮诚指节握得发白,面上还带着得体温脉的笑意:“是了,还望今上收回成命。” 今上气极,加之苏凤锦之事心里头到底又有几分亏欠,于是便拂手作罢:“你们这些人的事儿,自个儿折腾去吧,退宴!” 这宴会上闹的,先是宋仁义又成了状元爷,后是兰馨没了孩子,又是要赐婚给苏凤锦,这般一来一回的折腾时辰便已经晃到了月上三更。 苏凤锦同赵阮诚并坐马车里头,待他如旧。 赵阮诚握了握拳,轻声道:“凤锦,再过月余,待我将手头上的事儿交一交,咱们也该离开长安了。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他是知道苏凤锦的软肋的,所以事关那朝堂之事,只闭口不提。 “赵大人,我定会想法子医好你的眼睛,你放心,我师……他医术也是极高的,只要寻得他,你的眼睛便是有救的,况且,朝中还有张大人,张大人的医术原也是数一数二的,你若是愿意去瞧瞧……” 赵阮诚忽的握着她的手,时光轴声问:“若是我的眼睛好了,你可就要走了?凤锦,你明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苏凤锦猛的抽了手,打马车上跳了下去:“赵府到了,你下车当心些。” 对于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苏凤锦,他早已经习惯了,只是难免心里还是疼上一疼,到底是他操之过急了,而要娶苏凤锦,眼睛便不能好。一个没有了眼睛的人,即便哪一日苏凤锦的身份复明了,他这个附马爷也是当不得皇帝的,谁会让一个瞎子当皇帝?更何况今上如此无情,能留得苏凤锦存活至今已是一个奇迹。 赵府外头挽珠抱了个披风远远的站着,柳客舍换了一套女装坐了马车来,见苏凤锦扶着赵阮诚下马车,风一般的凑了过去,一把将那赵阮诚扯下了马车笑嘻嘻道:“赵郎,你眼睛瞎着,下车这档子事儿怎的不差人来扶着你些,便是旁人你用着不顺手,唤我一声也是极好的。” 挽珠替苏凤锦披了披风,轻声道:“奴婢听人说宫里头要将你指婚给赵大人呢,小姐………” “没有的事。他可还好?”苏凤锦一面朝屋子里走,一面问挽珠。 挽珠欢喜道:“好着呢,早晨醒的。奴婢听田七派来的人说爷将那魏兰馨给赶了出去呢……” 挽珠跟着苏凤锦一路入了府坻,絮絮叨叨的将一些小事都报予了她。 赵阮诚被柳客舍扶着,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被拖进了赵府。 有柳客舍在,赵阮诚到底还是让人省心些的。 挽珠扶着苏凤锦回了小院,一只狸猫朝着苏凤锦扑了过来,苏凤锦忙将它接着,诧异道:“小五,你怎么来了,你先前跑到哪里去了,可是师父那边出了什么事?” 狸猫喵呜了两声,窝在苏凤锦的怀里就之么睡了。 苏凤锦凝着这猫身上的松了一口气:“是兽血,想来她定是回去过了,发现有旁的动物占了它的地盘,打了几架,挽珠你去打些温水来,春芽,去取伤药。” 春芽原是不大识得这货的,感叹道:“原以为这是哪儿跑来的野猫,不曾想竟是你养的,你是不知道,这猫儿还去了那尊贵的小院儿呢。” 苏凤锦抱着狸猫回了里屋,不当心瞧见了那绑在腿上的一块布条,布条上头写着救命二字。 苏凤锦瞧着那血书,手抖了抖:“春芽,你说这猫是打那小院里头出来的?可知那里头是个什么样?” “远远的瞧过一眼,模样远远的瞧着是个妙人儿,时常在那小院儿里头唱曲儿,这唱的还是后庭花呢,好听得紧,府里头常有人为着听她的歌刻意绕远了路从那儿经过。”春芽细想了想,只觉嗓音如此好的,想来那人也差不到哪里去才是。 苏凤锦扫了眼暗沉沉的夜色,低声道:“你领我一道悄悄去瞧瞧。” 如今夜深了,加之赵阮诚辞官,府上便没有几个人了,所以夜里去寻人,原也是最好不过了。 苏凤锦替狸猫洗了身上的血污,又发现这家伙身上竟半分伤处也没有,将它轻抱了放在床上睡着,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去了那小院。 那小院处地颇偏,外头瞧着不如何,若是将那门打开,便又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隐于林中,颇有一派归隐之景,瞧着又觉刻意了些。 苏凤锦扫了眼四处,打后门进了那内院,内院里头有人在唱曲儿,那一曲后庭花被她翻来覆去的唱。 苏凤锦打那曲折的长廊转了出来,便瞧见院子里头有人弹琵琶唱曲,灯盏之下那人生得清丽非常,瞧着,倒有些像素儿那孩子。 那人见了苏凤锦,吓了一跳,手里头的琵琶错了几个音,便也就停了:“你……你是。” “这二字可是你写的?”苏凤锦将那写有救命二字的布取了出来了递予她。 她近乎喜及而泣:“原是瞧那猫儿伤着,给它上了些药让它将养了几日,它身上一身的血,我也没有法子洗,那猫儿可好了?” “小五怕水得很,若是不熟悉的人便是救得它,它也不会让人给它洗澡的,那是旁的小动物的血,不是它的血,你……怎会在此?”苏凤锦扫了眼四周,这里头寂静得厉害,只余有几盏灯在风中摇曳,旁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叹了叹气,朝苏凤锦道:“承蒙您能来,当年我还怀着孩儿,被他无意推落了水,幸得公子相救才保全了我们母子性命,如今一晃两年多,原以为他是真心相救,不曾想,他竟以我们母女作要挟,我那孩子如今已经被他送回夫君那儿了,我万不能成为夫君的拖累,还望您能高抬贵手,救救我吧。如若不然,我便只有一死了。” 苏凤锦忙扶着她,狐疑道:“你是说,赵阮诚救了你,却又拿你们母子来要挟你夫君?可……可阿诚他原也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我夫君与他同朝为官,他竟嫉妒我夫君官大,要以我们与孩儿来逼迫!如他这般小人,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她恨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又道:“您救救我吧,我夫君乃伏令司少司主肖富贵,他如今颇得圣宠,日后必有回报。” 苏凤锦猛想起了那个在秦淮河边唱曲的她白絮姑娘来,那姑娘如今是她的弟妹啊! 那时素儿又说她娘回娘家了,如今一想,苏凤锦忽的了然了:“素儿可是你的孩子?” 白絮大喜:“您可见过我家素儿?她可还好?进的香吗?长高了不曾,可有人欺负她?” “没有,肖大人很是疼她,如今府里头没有什么人了,我送你走吧。”苏凤锦细想了想来时的路,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是这府外头的人瞧得严得很,若是要出去,倒有个狗洞可以钻一钻。 “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日后定当报答。”她朝着苏凤锦磕了几个响头。 苏凤锦忙将她扶了起来:“别跪我,快起来,跟我走!” 苏凤锦拉着白絮的手往外走,穿过一个长廊,苏凤锦悄扫了眼外头,外头的守卫早已经昏昏欲睡,苏凤锦朝身后的柳絮挥了挥手:“趁眼下快走。” 苏凤锦拉着白絮的手匆匆忙忙往后院走,这一路上没什么人,畅行无阻,直到将这白絮送出了门,白絮还在感叹:“怎的这赵府少了这么多人,赵大人莫不是真的要辞官?” 苏凤锦点了点头,低声道:“此处离肖府不算远,只是你一个人去,又不安全,我同挽珠送你回去吧。” 她摆了摆手,低声道:“不妨事,肖府我寻得到的。” 挽珠扫了眼四处暗沉沉的巷弄,低声道:“近来长安志涌进了不少难民,保险起见,您还是当心些的好。” 白絮感激得紧,暗处几个人走了出来,苏凤锦忙将絮护在身后,沉声道:“什么人。” 这几个人亮出了伏令司的令牌:“我们奉少司主的命令守在这儿,如今少夫人既已经出来了,由我等护送回府既可。” 苏凤锦望向白絮,白絮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各位了,您且回去吧,也替我向小猫儿道一声谢。” 苏凤锦瞧着这几个人有些狐疑:“这几个人,我怎的从未瞧见过。” 几人面面相觑:“伏令司下属无数,便是容貌不一样些,也属常情,夫人不必多滤。” 第300章 苏府老事 直到一个与苏凤锦有过几面之缘的上前一番细说,苏凤锦才同意将人放了。 长安城里头诸事待定,如今朝堂里头多了些新人,所以朝堂上便终于安静了一段时间,尽管那群大臣依旧忙乱,今上好歹得了些空闲。 这日风和日丽,苏凤锦打院子里头折了这初春的桃花搁进瓶子里,赵阮诚坐在案几前笑:“这春季的桃花开得倒是热闹。” 苏凤锦剪了些旁的枝桠,笑盈盈道:“如今春季多雨,过几日就是清明节了,府中桃树这么多,开的花自然也多,我已经差挽珠她们摘些酿桃花醉,就埋在后院的那片桃树底下,一树树下一坛子,也不知来年谁有这个运气能将那桃花醉挖出来尝一尝了。” 外头春芽寒着个脸顶着细雨跑进了屋,来不及抖身上的雨珠,低声道:“小姐,外头苏家人求见,来的是苏府的肖氏和你爹。” 苏凤锦扫了眼坐在桌案边的赵阮诚,低声道:“我去见见。” 打那书房里头出来,春芽便不平衡了:“你说他们是几个意思?先前你出事的时候他们可是恨不能装作没有你这个人,如今倒巴巴的赶过来了,我瞧着这一次来定也没有什么好事,今儿我在外头采办的时候还听人说苏府的大公子入了狱了,好像是因为贪污和搜刮民脂民膏,又看上了个姑娘,人家姑娘不从,他便直接将人迷晕绑在了府上,折磨了大半个月呢,那姑娘被抬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智不清了,这样的人,你可千万别救!” 苏凤锦穿过长廊,来到后院,凝着向旁的春芽,诧异道:“当真有此事?” “可不是嘛,那姑娘如今疯了,穿得破破烂烂的在街上跑,听闻还被许多流浪到长安城的人……给那什么了” 苏凤锦拂衣气急:“怎么才告诉我!” “那姑娘原也是有婆家的,如今婆家退了婚,连她家里人也不要她了,奴婢不是瞧着生气嘛,一时气过了就忘记了。”春芽同苏凤锦匆匆回了主院。 主院里头苏正清端着茶盏翘起二郎腿,正在同肖氏说笑:“你慌什么,即便我这小官儿不顶用,不是还有凤锦吗?” “凤锦那孩子是怨我的,老爷,她若不愿意救央儿,我便刀给他跪下了,我便是求也要求得她救我的央儿啊。她可就只得这么一个哥哥。”肖姨娘近来面容憔悴不少,身上的金银玉器也少了许多,瞧着倒也顺眼了许多,毕竟那满头珠翠的,倒也未必是一桩好事了。 “云锦原就是为着救她淹死在那池塘里头,她欠的可是悠关性命的大恩,你自放心就是……呦,凤锦来了,坐。”苏正清自个儿瞧着倒像个当家主子似的,指挥着苏凤锦抬着他手旁的椅子坐下。 苏凤锦朝苏正清福了福身:“父亲,肖姨娘。” 肖姨娘面上带着牵强的笑,上前执了苏凤锦的手温和道:“你先前那些事我已经听人说了,你说你这个傻孩子,受了那般的委屈,竟也不同家里人说,怎的不回来呢,非要在外头受那般苦楚,你瞧瞧你,如今竟又瘦了这样多,让姨娘好是心疼,若你娘亲瞧见了,定是疼得肝儿都要裂了。” 苏凤锦只觉她冰冷的手搁在肖姨娘同样冰冷的手里格外的诡异,将手抽了出来,温声道:“肖姨娘说笑了,凤锦过的很好,若无甚大事,也不敢再回苏府里去。” 苏正清咳了两声,佯装愤怒:“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到底是姓苏的,自也是苏府的一份子,旁人或是提起来,也断会说那苏府的苏凤锦,而不是旁的什么!如今你既又跟了赵贤婿原也是你的造化,我听闻今上还有意要为你们赐婚,只可惜了他那双眼睛,好在如今他到底还在朝中……” 苏凤锦也不着急,只静静站着,垂眸不语的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装好人。 站在门外的挽珠气得直发抖,芳姨拍了拍她:“你这小妮子,在外头作甚,快将茶端进去。” 挽珠气得咬牙切齿:“先前小姐有难的时候他们是一眼也不曾来瞧过,如今倒好意思腆着个脸过来求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欠了苏府的,这么些年不知明里暗里的帮了苏府多少次,这欠下的恩也早就还清楚了!” 芳姨叹了叹气:“傻孩子,这家里长短的,几个人是能将这恩怨划得清楚的,你瞧她如今不也乖乖巧巧的听着,自古以来孝字为大,这么个家也是没有法子的,你可别打了小姐的脸,快端茶过去。” 挽珠气乎乎的将盘子塞给芳姨:“要我这般巴巴的伺候他们,我可不干,我去后院儿瞧瞧补汤去。” 芳姨保得端了茶盏近前刀去,将那茶盏搁在苏正清的手旁,又搁了一盏茶在肖氏身旁,肖氏扫了眼这茶,扶了扶发上的簪子,神情哀而不伤语气哽咽:“凤锦,虽说你不是我亲生的,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却是因你而死,我可只得你大哥这么一个孩子了,你便帮姨娘求求赵大人吧,赵大人如今眼看就要归隐了,若是能救得那大舅子,想来也是……” 苏凤锦沉声道:“肖姨娘误会了,我如今呆在赵府原不过是因着欠了赵大人些恩情,所以在此还恩,并非姨娘所想。” “你如今可都住在他的主院里头,你原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便是不承认,这大会儿的心里头不也有个数不是,他到底也当过苏府的女婿不是,你大哥当年得入仕途,可全是赵大人一手提拔,如今出了事,他可也不能不管啊。”肖姨娘起了身,嗓音嚎啕。 “凤锦,姨娘给你跪下了,你救救你大哥吧,他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能指望的了,若是你也不帮忙,那你大哥可就真的回天无术了。”她作势要跪,苏凤锦却没有半分搀扶之意,只这般站着,冷眼瞧着。 “不知大哥犯的什么事,今上竟要这般罚他。” 肖姨娘面色微僵,跪在地上言辞苍白:“这……这朝堂里头,原不过就是那么些事,也就贪了几百万两黄金罢了,能有个什么呀,大不了还回去就是了……” 苏凤锦沉声质问:“几百万两黄金,你知不知道如今凉州正是旱灾,多少人等着那钱救命,你知不知道如今长安城里头来了多少无家可归之人,衙门里头多了多少杀人抢银钱的案子!人命关天……” 苏正清一掌拍在茶几上,冷声道:“如今你这翅膀也怕是硬了,竟当着我的面儿数落起你姨娘来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儿礼义廉耻!如今你是求,也得给我去求,不求也得给我去求!肖姨娘你不放在眼里,我这个爹你是不是也当成了个屁,一转眼就给放了!” 苏凤锦垂眸:“女儿不敢。只是大哥之事,贪污银两延误救治灾情,乃是大罪,凤锦一个弃妇,哪儿有那个脸去求人。” 苏正清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打得苏凤锦退了一步,芳姨忙扑了过来,将苏凤锦护在身后,沉声道:“苏大人,这好歹也是您的女儿啊,可万不能这般打啊,近来小姐忙着府中的事儿,又要照顾赵大人,这身子可是弱不经风的,经不起折腾啊。您手下留情。” 苏正清凝着苏凤锦冷斥:“孽子!我是作了什么孽,竟养了你这么个孽子。便是没有赵阮诚,不是还有状元府那个忆秋,我瞧她成天苏姐姐长苏姐姐短的,再不然,那张府的好张纪全,不也是一个人脉,他谁也不医,偏你去求一声他就医了,再不成,还有那顾秦淮,新继任的榜眼,你同他原也是有几分交情的!” 苏凤锦站得端正,只问:“不知您打算将那位姑娘如何?” 苏正清语气略沉了沉,略有几分心虚:“她……她如今已然疯了。在长安城里头不知多少人糟蹋过,怎么,你还想要你大哥娶了那个疯女人不成?” 肖姨娘猛的起了身,沉声道:“你大哥可不能娶那个疯女人,她疯起来的时候还咬人,你瞧姨娘这手上的伤,就是那贱货咬出来的,凤锦,好凤锦,姨娘求求你了,你救救你大哥吧,你大哥还年轻不过二十有四的年纪,若是有一个好坏的,那咱们苏府可就真真是完了,凤锦,姨娘给你磕头,你救救你大哥吧。” 肖氏朝着苏凤锦直磕头,苏正甭将肖氏拉了起来,沉声道:“你是她姨娘,岂有给她磕头的道理,她这般不孝之人,迟早天打雷劈!凤锦。今儿这话我可都放在这儿了,你若是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你大哥去死,那我苏府就算是殁,也要拉着你一起!” 苏凤锦垂眸,淡道:“凤锦做事,只求问心无愧。”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好,我苏府真是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这么多年,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最起码的孝道如今也扔狗肚子里去了!走,我苏正清没有你这个白眼狼女儿。”苏正清指着门口,气得将自己的立场浑都给忘了。 一道娇嗔声穿了过来:“呦,我当是谁呢,原是苏大人呐,怎么,来瞧瞧战府倒了之后你这命苦的女儿死没死?” 这来的是柳客舍,一袭嫣红的长裙着身,纤腰细细不盈一握,面如桃花,唇角凝着多情的笑,手里一张香帕捏着飘了过来,轻点了点苏正清的胸口,又道:“这位便是苏大人呐,久仰大名。” 第301章 挖坟倒墓 苏正清被这美人指戳得百钢化作绕指柔,顿时连着那语气也温脉起来:“不知这位姑娘是……” 柳客舍兰花指轻捏,抬起苏正清的下巴,揪着他的胡须,笑意多情:“小柳儿便是,不知苏大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呦,连府中妾室也一并带出来了?” 肖姨娘默默将自个儿同这狐狸精比较了一番,身材不如他苗条,面容不如她年轻,衣饰不如她来得艳丽迷人,又见苏正清一双眼睛恨不能粘她身上,气得咬牙切齿:“苏正清!你连你的儿子也不要了是不是!” 苏正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发,又收了回去。 柳客舍朝着苏正清抛了一记媚眼,端得柔情似水:“苏大人这妾室……同苏大人可真真是不衬呢,好凶啊,瞧着竟是母老虎一般,苏大人,如今天色正好,人家想邀您去游个园儿,您瞧着,可好?” 苏正清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笑得越发眉不见眼:“好……” “狐狸精,你休要勾我家老爷!走!跟我回家去!”肖氏揪着苏正清的耳朵,硬是将苏正清给拽出主院。 柳客舍同苏凤锦面面相觑,两人哈哈大笑。 柳客舍一把帕子拂过苏凤锦的脸,瞧着同那红袖坊里头的姑娘倒是一等一的像:“呵,不曾想你爹原也是个老色鬼,连我这大老爷们儿都不放过,啧,他也配让爷使什么美人计,回头我去红袖坊里头买几个人往那苏府一放,保管那苏府成天热热闹闹的,你爹,要不气绝身亡,要不精绝身,啧,你也落个清净。” 苏凤锦叹了叹气,拔开柳客舍:“我大哥如今又坐了牢,他待我原也有恩,可如今他做的那些事,我又要如何保他,对了,那日你怎么也在皇宫里头,探花郎是怎么回事?” 柳客舍坐在软塌上,翘起二郎腿捏着一串堤子吃,瞧着闲散得很:“不是春闱么,我闲着无聊,随便去考了考,走得急了些,也就随便写了几句,你们这南晋的择官也忒随便了些,像爷这样的人都能及第进士,啧,你这南晋内部如今是越发腐烂了,二皇子可不是个什么贤明之主,七皇子么,又是个只会武刀弄棒的,让他管朝堂,怕是要重武轻文了,啧,有意思。” 挽珠哼哼道:“你这随随便便一考便是探花郎,这若是让那些寒窗苦读的才子听着了,怕是要拔剑自尽了。” 柳客舍这点子身份挽珠三人早就识破了,故而每每瞧见柳客舍跟在赵阮诚的身旁作死,总有一种诡异之感。脑补出来的画面也是怪怪的,哪里怪,一时又说不准。 那苏正清打赵府里头出来,除些被一辆马车撞着,因瞧着这马车十分贵气,又不好发作,只得让了路,那魏兰馨拂开马车帘子,见是苏正清,又扫了眼赵府,想起了她父亲提及的那个苏明央,温声道:“原是苏伯伯与苏伯母,怎的打赵府里头出来?” 肖姨娘冷哼了哼:“她啊,如今呆在前夫的身旁,攀了高枝了连苏府也不认了。” 苏正清到底还是要护自家女儿几分的,解释道:“原也没什么大事,不知尊驾这是打哪儿去?” 魏兰馨眸色微幽,语气温脉:“我近来身子不好,父亲让我去张府拜访调养一二。” 肖姨娘叹了叹气:“也不知这一月是什么日子,你那孩子与那七皇子妃的孩子一前一后的没了,唉,得空了我可要好好去庙里头求一求神佛庇佑才好。” 魏兰馨猛的一扯帕子温声道:“原是我那孩儿命苦,当时在大殿中情况又是十分混乱,如今孩儿便是没了,也不知是谁推的我,是我这为娘的无能,竟不曾护着他,如今也只望他能自个儿去寻人报了仇去。” 肖姨娘咬牙切齿八卦道:“我听闻那日在殿中原是苏凤锦推的你,却如何她一点事儿也没有?” 魏兰馨坐在马车里头叹了叹气:“原是今上仁慈,想着既失了一条性命,又何苦再去折第二条性命,也算是为我孩儿积德了,只盼着那孩儿下一世投个好人家,莫跟我似的,连孩子也护不住。” 这两人一番虚与蛇委才散去。 苏正清正欲上马车,却见一游散道人举着个陈半仙的牌子路过,见了苏正清,指着他身后一喝:“好一个孤魂野鬼,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跟了人作祟!还不速速离去!” 言罢又掏出了符纸,念了一通经,那符纸朝着虚空处一掷,符纸烧成了灰烬冉冉落了地。 苏正清吓了一跳,肖氏躲他身后诧异道:“道长烧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家老爷可是个清官廉洁得很,怎的这还有东西跟着。” 那道长装模作样的掐了两眼,扫了眼那呆怔了的苏正清,沉声道:“老道掐指一算,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如今诸多鬼魅开始游行,你这身旁跟着的乃是厉鬼,死了好些年了,因着魂魄难安,便化而为厉鬼来报仇来了,方才她便是要害你,幸亏你遇了我。” 苏正清眸色微凝,神色郑重了些:“道长这是何意?” “跟着你的厉鬼原是你前妻,这些年你府上不得安宁便是她捣的鬼,若是让她一直跟下去,想来你这府上必是要消亡干净了。” 苏正清怒斥:“你这无知道人。枉你自称半仙,却不知我与前夫人早签得鬼契,她=时时在我身旁,便是要助我转运,何来厄运一说。” 老道捏着胡子,晃了晃手里头那陈半仙的旗子,笑意浓浓:“原确该如此,不过,她如今怨气越发深了,便化而为恶,近来府中诸事不断,只怕不日也要牵连老爷你本身啊。” 苏正清面色微缓了缓,有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那般温婉的一个女人,要如何才能化作一个厉鬼来寻他锁命? 肖姨娘扯了扯苏正清的衣袍,沉声道:“老爷,你就信一次吧,你没瞧见方才好好的一张纸都着了火了,定也是那贱人跟着你,她原就是恨毒了你,你养着那个贱人的孩子又有什么用处,左不过……” “你闭嘴,上马画里去。”苏正清一拂衣袍,面容森冷阴沉。 肖姨娘愤愤道:“我就知道你心里头定是还有那个贱人,如今咱们府上被贱人害得快落败了你还不甘心,你非得等着我们被那贱女人害死了你才愿意信是不是!你忘记了你先前是怎么待她的吗?她可不是当年那个温婉可人的夫人了,她如今是个厉鬼,杀人无形!” 苏正清扬手便是一巴掌,眸底怒气翻腾:“滚进车里去,再多说一句,我休了你!” 肖姨娘捂着脸冷笑:“苏正清,老娘好歹活了这么一把岁数了,你当真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不成,老娘今儿就跟你拼了,也省得你成天的惦记着那个贱人!” 言罢这肖姨娘便泼妇似的扯着苏正清的衣袍,这道士一脸茫然,如今这般,他是要演下去啊,还是要如果何? “别打了别打了,若当真要令那厉鬼消失,便只有一个法子,将那厉鬼的坟开了,将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否则明儿就是这位爷您要遭殃了?。贫道言尽于此先行告退了。”这道长一个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转过一个巷弄,朝海棠道:“海棠姐姐,我可照着兰馨夫人的吩咐一句不差的说了,这银钱,也该给我了吧?” 海棠给了他一个大包袱,温声道:“拿了这包袱你且先注意着那苏府人的动静,若是当真去挖坟了,你便速将此物呈给那张府的战青城,他若是瞧见了,自会知道怎么做的。” 这假道长有些心虚:“海棠姐姐,您说这挖人坟这档子事儿,当真可行吗?若是那位夫人在天有灵罪怪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海棠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自照着我的去做就是了,便是要罪怪,也罪怪不到你的头上。” “那小的就在此先谢过了。”假道长背着包袱打那曲曲折折的巷弄子里头走了。 海棠瞧着那掐架的两个人叹了叹气,这苏府的风水,确实也不怎么样。 她转身离去,那巷子口的马前两人还在掐架,肖姨娘捏着苏正清的耳朵,气急败坏:“给你胆了了你,做了个小官儿,如今你牛气了,老娘你也敢打了,还休我?我为你生了一双儿女,若不是为了救那贱人,我的云锦至于没有了吗?如今她倒好,明央有难了,她就是这么眼巴巴的瞧着,若不是你没用,咱们至于这般低声下气去求那贱人吗?都是那贱人她娘害的,你今儿也听那道长说过了,你若是不去照着办,我跟你没完!” 苏正清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气急败坏:“你这泼妇!那挖坟鞭尸乃是大事,可是要遭天谴的,当心哪日你也遭了报应去!” “呵,你还有脸怪我了,你说,是不是你心里头还有那贱人,所以舍不得?她是要害你,要害死你才罢休,你这般手下留情,我看你干脆一头撞死在她那墓碑上头算了,到时候你两埋一块儿,也省得我再给你送葬时巴心巴肺的算什么排场!” “你,你简直有辱体统!有事儿回去再议,非得在这儿丢人现眼是不是。”苏正清扫了眼围观的人,拍着这肖姨娘的手,硬是将她拽进了马车里头。 马车打众人的视线里迈开蹄子,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一般,朝长安城外头狂奔而去。 第302章 苏府那点事 这苏正清与肖氏自打回了苏府便开始三天两头的闹,那股子恨不能将对方撕了了事的气焰持续高涨不下,这两日来这样的事儿苏凤锦也听了不少,只是却也没有半点去求赵阮诚的意思,只这天的下午悄带了挽珠一块儿去寻了那个姑娘。 如今长安城里头乱得很,不少的难民聚作一处,作奸犯科之事不在少数,便是朝廷与富户施粥派住处亦难解决此事,如今凉州城正逢大灾难,好不容易得个朝堂帮衬的造化,又被那苏明央给贪污了那么多的银钱,实令人气得很,如今若是要救他,也怕激起那些暴民的反抗,只所这件事儿到时候连苏府也是要牵连进去的。 挽珠同苏凤锦穿过难民拥挤的巷弄,因着这略显温热的天气,熏得这小巷弄里头异味儿格外的浓,正午的阳光早已经沉了下去,有大户人家家里头的家丁正在赶人:“滚开滚开,知道这是谁的府坻吗?胆敢在这儿呆着,快滚!” 众人一时纷纷起身做鸟兽散,挽珠护着苏凤锦,瞧着这瞬间空荡的巷弄叹了叹气:“小姐,这些人原都是凉州城那边过来的,那儿虽隔得不远,可不知怎的,水源全给断了个干净,连着井里头都没有水了。” 苏凤锦捏着帕子,凝着那一个转角处的垃圾堆,那儿有个衣衫褴褛的人正蹲在地上吃东西,手里头抱着一个已经馊了的鸡腿在啃,旁边几个男人玩味儿似的瞧着她,那龌龊的模样,想来打的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挽珠扯了扯苏凤锦的衣摆,低声道:“小姐,那位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位姑娘了,如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的。” 那几个男人一把将那可怜的姑娘拽了起来,拖到了一个死巷口,她也不挣扎,只目光灰寂的瞧着苏凤锦,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几个男人伸手去扯她的衣服,那破布撕拉一声便裂开来,露出青紫的皮肤。 苏凤锦拂开挽珠冲了过去:“都住手!” 挽珠一瞧这状况不对劲儿,又想着这巷弄的另一边是张府后院的路,转身便跑了。 那几个人瞧着苏凤锦,呵了一声:“小娘子生得可真真是……清纯,啧,这小家碧玉的模样,爷喜欢。” “我瞧着她这一身的衣袍,倒像个富贵人家家里头的小姐,咱们还是……”其中一个心里头忐忑不安的打量着苏凤锦。 “怕个屁,这长安城里头如今这么多难民,谁能猜出来是我们干的!” 苏凤锦忽的有些后悔,没将战青城上次送她的袖箭带上:“天子脚下,你们竟也如此目无王法!我的婢女已经报官了!”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的伸了手去碰她的脸,面上挂着猥琐的笑:“她左不过就是个被千万人欺的贱货罢了,你既要帮她,不妨将你自己来帮,啧,这皮肤,当真是水嫩得紧……啊啊!!啊啊啊!” 一只手猛的扣住那只伸近苏凤锦面旁的手,咔嚓一声那手便被生生折断了,苏凤锦猛的回头,就见战青城站在她的身后,眸色里充满了戾气,扫了眼那另外几个人,朝身后的浣纱淡道:“杀。” 苏凤锦扫了眼他身上,见他衣饰淡雅,面容却满是肃杀,那双深邃的眼正深情的凝着她,苏凤锦的心跳忽的漏了一拍:“你的……” “你就这么蠢!他要碰你便让他碰了?我赠你的袖箭为什么不戴上?苏凤锦,你便这般无情,要同我断个干净?”他扣着苏凤锦的手,满眼阴郁暗沉。 苏凤锦望向那几个跪地求饶的人,低声道:“多谢战二爷出手相助。” 战青城恨不能捏死她:“赵阮诚呢?你是不是也由着他这么碰你?” “战二爷自重。”苏凤锦拂开他的手,退了两步。 战青城欺身而上,扯了薄唇冷笑:“自重?你我睡了没有上千次也有几百次了,你让我自重?苏凤锦,你这假正经的性子,当真应该好好改一改。” 苏凤锦瞪着他,面色涨得通红:“你!我要回府了。” 战青城退了两步,冷笑:“请便。” 苏凤锦转身同身后护着的人平视,语气格外的温和:“姑娘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 她怔了怔,缩在角落里并不说话,苏凤锦扯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朝她伸出手:“姑娘,你可愿跟我走?” 她咬着唇,诧异的瞧着苏凤锦,视线又从苏凤锦身上移开,凝向战青城:“你……你可是战将军。” 战青城冷哼了哼。 她忽的笑了:“世人只道将军夫人不好,却没有人知道,其实将军与将军夫人最是相衬的。”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朝浣纱淡道:“动手。” 苏凤锦猛的起身,扫了眼那几个跪在地上直哆嗦的人。 那几个人一看表现的机会来了,忙磕头求饶:“我知错了知错了,仙子饶命啊,饶命啊,再也不敢了。” “是啊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啊……” “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 战青城冷笑:“碰了我的东西,只有一条路可走。”他掐着这人的肚子,咯的一声,这人便殁了气息。 苏凤锦一把将战青城推开,瞪着这殁了气息的人,沉声道:“你做什么!这是一条人命,欺的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可恨的,他既犯了事,送去衙门就是了,你何苦要自己动手杀了他。” 战青城暴戾的凝着她,一把将苏凤锦拽进怀里,默了好一会儿,忽的将她扛了起来,朝着那长长的巷弄走去。 浣纱同挽珠面面相觑,挽珠打了个呵欠,笑盈盈道:“这些人就交给浣纱姐姐了,我有些困,回去睡一觉。” 苏凤锦只要跟战青城在一起,旁的也就没她什么事了,挽珠自是一百个放心的。 苏凤锦被战青城扛着,锤着战青城的后背,气得面色发白:“你混帐,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肚子疼!!” 战青城又将人稍扶了扶,抱孩子似的抱着她往前走。 他的步子很快,穿过那七弯八转的巷弄选了条近道回了小旧屋。 他一脚将旧屋的门踹开,里头同苏凤锦走的时候一般无二,她忘了挣扎,瞪着这小旧屋傻眼了:“这……这不是一把火给烧了吗?怎么……怎么……” 战青城将她拽进屋子里,一个转身便关了门将人低在门上,独属于战青城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战青城忽的笑了:“我听说你在朝上抗旨,不愿嫁给那小白脸。” 苏凤锦推了推他,又怕伤着他,没敢太用力:“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 战青城叹了叹气,忽的将她揽在怀里,用低沉感性的嗓音撩拨着她的耳朵:“锦儿,我原想着,你若心里有我,总归会回来,可时日一久,我就发现我很想你,我这样想你你也不回来,我便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你逃不掉的,你的心便是囚笼。” 我爱你,愿从此为你画地为牢,将自由与旁的情爱都圈禁起来,只在原地等你,只允许你入这心牢。眼前的这个人,便是这一世仅有的执着,他原是想要同她白头偕老的,她若是不愿意,那就将子打晕,再将子拖走,与子偕老! 这才是战青城的土匪作风。 苏凤锦眼眶泛红,别过头去瞧着地面,心里头疼得厉害:“我要回去了。” 战青城挑了挑眉,笑意深邃:“啧,我一直以为锦儿是个温婉之人,不曾想,锦儿竟还喜欢我用强的。” 苏凤锦猛的拉开门,却不知手上何时多了一道细细的结绳,这结绳格外的柔韧,苏凤锦原是见过的,只是不曾想如今竟被战青城这么用! “你,你给我解开。” 战青城晃了晃他手上的绳子,笑得眉不见眼:“这原是柳色新下的九连环结绳,我可不会解,你若是拔乱了,连柳色新也不会解了,只怕咱们就真的要这么绑着一辈子了。” 苏凤锦气极,掏出那陆雨薇赠她的刀往那结绳上划了两刀,绳子当却即一分为二,苏凤锦收了匕首,凝着战青城无端多了几分傲气:“战二爷既喜欢玩,那就慢慢玩吧,我回去了。” 战青城倚着门框,凝着苏凤锦笑盈盈道:“锦儿,你种的菜你经可以吃了,既然已经来了,不妨用了膳食再走,到时候我送你回府就是。” 那狼狗难得打亭子里头掀了掀眼皮看苏凤锦两眼。 苏凤锦心肝儿颤了颤,竟这般同意了。 身后的战青城当即开火,领了苏凤锦在那巴掌大点的小菜园子里摘菜,苏凤锦手里头捧着个菜篮子,瞧着战青城,狐疑道:“我当初分明记得这院子着了火了,怎么如今瞧着……” 战青城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得花容天下:“你以为我要同这屋一块儿自尽了,所以扑进火里头来寻我是不是,傻丫头,你要记着,你都还没死,我怎么可能死,便是要死,也要等你走了之后我再去。” 苏凤锦笑容有些恍然,隐隐约约里想起一句话,傻爱妃,便是要死,我也要死在你的后头,一个人的日子,总归是煎熬的,这样的苦,由着我来承受就是了。 那是模糊的影象里触景生情而想起来的往事,苏凤锦也只依稀里偶尔能够想起一点点细枝末节出来,她曾经觉得,那个被唤作爱妃的人,必然很是不好过,可如今才明白,一个人的日子太难熬了。 第303章 小旧屋的复生史 而死去元知万事空,又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来思考那些孤独呢。 战青城拔了些小青菜,拍了拍身上的泥:“这旧屋太过破烂,便是不烧,待劲风多吹一吹,暴雨多下一下也是要塌了的,不妨先动手一把火烧了修新的。” 苏凤锦瞪着这所谓的新房子,有些傻眼:“你确定这是新修的?瞧着同旧的也没什么区别。” 战青城去小塘里头捞了一条鱼,将那鱼往石头垒的墙上一磕那鱼便晕了过去:“我是个念旧的人。” 苏凤锦原以为她做菜不错了,没曾想战青城的厨艺比她更好,也难怪隔壁的柳客舍竟因着那几顿饭便将自个儿卖给了战青城。 战青城拎着个围裙过来递给苏凤锦:“给我系上。你瞧你瘦的,多补一补。” 苏凤锦垂眸,默默替他系围裙,这围裙原是照着苏凤锦的尺寸做的,战青城身形高大,穿着甚是勉强,苏凤锦也不管他这些,只由着他去。 战青城的速度很快,苏凤锦蹲在灶边生火,也不问他先前的伤,只这般呆坐着,喃喃道:“春闱已经过去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战青城利落的切了菜,笑道:“开酒馆,养锦儿。” 苏凤锦心头微酸:“我同你讲正事,你莫糊弄我,如今春闱,宋状元又中了状元,顾秦淮是榜眼,柳客舍竟成了探花郎,如今不想上朝,正躲在赵府呢……”苏凤锦的声音忽的便小了下去,她想起了朝堂之上魏兰馨的孩子,那个小小的巴掌大的男孩儿。 战青城往锅里下了油,油在钻里头滋滋作响:“嗯?怎么不说了?” 苏凤锦拿着跟柴火戳小灶,心里一片忧郁:“我……兰馨的孩子……那时候乱得很,我……” 战青城下了青菜,青菜在油锅里头刺啦一声,淡淡的香味儿和着蒜一并飘了出来,苏凤锦见他不说话,心里头越发慌乱,双目微红,嗓音暗哑:“那是个男孩儿,才那么一点点大,她同你一块儿在张府养身子,我想她大约也不想瞧见我……” 战青城不想提及魏兰馨,于是便转了话题:“你大哥之事可有眉目。” 苏凤锦抬头瞧着他,狐疑道:“他们找过你?” 战青城点了点头:“原是指着我昔日在朝中的几个好友帮帮忙,怎么?你不求我?” 苏凤锦沉声道:“我大哥天性纯良,原不是这么个性子,如今一入朝堂便生生转了样儿,我虽有心,可他犯下的却是大事,若是要查,便要将幕后的那个黑手挖出来,否则,便是再求人,也是无用。” 战青城轻笑:“我的锦儿什么时候这般聪慧了,当真有治世之才。” 苏凤锦垂眸,瞧着灶里头生得明暖的火把,阳光散散懒懒的打窗户外头投进来,斑驳的落在屋子里头,炊烟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小旧屋,那六只鸡如今已经长得很大了,在院子里头悠闲的晒着太阳散着步,狼狗打着哈欠,在阳光下扒着,半眯着眼,这样的时光仿佛一瞬间便暂停了似的,格外的安静。 战青城炒了四个菜一个汤,苏凤锦坐在亭子里捧着碗莫名的怀念。 战青城给她乘了一碗鱼汤,又夹了发些菜:“我不常住在这儿,所以没什么菜,下次咱们回来了,我再去买些菜回来。” 苏凤锦心里暗自想着,竟还有下一次么? “对不起,兰馨的孩子……” 战青城往她碗里头夹了几筷子菜,笑盈盈道:“提她做什么?吃饭,吃完了我送你过去。” 苏凤锦诧异的瞧着战青城。 战青城不耐烦道:“赶紧吃,若是晚些我后悔了,你也别想走了,不过就是一双眼睛,迟早我们会还给他,你爱照顾他就照顾他,不过我送你的袖箭你要记得戴着,八发箭,要防身想来也够了。” 苏凤锦低头扒饭,战青城给她夹什么她便吃什么,一顿饭下来夕阳便已经铺满了长安城大大小小各个巷弄。 苏凤锦搁了碗要收,战青城淡道:“天色不早了,我且先送你过去,近来长安城乱得很,你一个人不安全。” 有了战青城这么一个大块头跟着,走到哪儿都不必担心安全这个问题。 苏凤锦搁了碗,战青城回屋取了个东西出来,拉着苏观锦的手,磕的一声便将那细小的袖箭扣在了她的手腕上,袖箭里头裹着一兔皮,好看又不硌手,衬得苏凤锦的手臂莹白如玉,战青城吧唧,又在她手上亲了一记,郑重提醒她:“除了我,谁也不能碰你,若是那小白脸找你做什么,你吩咐了挽珠她们去做就是了,便是欠他的,咱也要理直气壮,终有一日咱们都会还给他。” 苏凤锦只觉被他亲过的地方发着烫,转身欲出门,战青城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独属于战青城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着,莫名的安心。 “下次抱你也不知要过多久。” 苏凤锦在他怀里小小挣扎:“你松开。” “你忍忍吧。”战青城忽的捧着她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思念在每一个日夜,每一个时辰,每一刻生根发芽,最后生长成了一片草原,草原里头种着满满当当的一个红豆南国,人的相思一旦得又缓解,便很容易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战青城好一会儿才松开她,笑盈盈的凝着苏凤锦眼神朦胧的模样,嗓音低哑:“锦儿,咱们来日方长,这帐以后再记上。” 他与苏凤锦十指紧扣出了小旧屋,沿着那铺满夕阳的小巷弄走,小巷弄的两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在将春末的季节里生得越发葱郁好看,绿泱泱的一片铺满了整条小道,苏凤锦跟在他身后,瞧着那双十指紧扣的手,心里头升腾起一抹微霞 ,她原是有私心的,私主的想着,再多走两步就好,走了两步再多走一步就好了,她所求的,原也就只有这么多罢了。 可人的贪念是没有尽头的,直到苏凤锦回了赵府,她还在发呆,挽珠打长廊的另一头奔过来,朝苏凤锦急道:“小姐,小姐,那姑娘,那姑娘又是上吊又是投井又是撞柱子的,奴婢快拦不住了,你快去瞧瞧吧。” 苏凤锦心头一跳,猛的朝主院奔去,那姑娘已然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洗了一番,这面容远远的瞧着,在灯盏下格外的清丽,也难怪苏明央会将人绑回去……这生得活脱脱便是一个豆腐西施的模样! 柳客舍正盘着腿坐在软塌上磕瓜子,一面磕,一面同春芽聊天,偶尔朝那院了里瞄上两眼。 芳姨锤着肩膀,哭丧着一张脸:“姑娘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我也老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了啊。” 柳客舍还在那儿落井下石:“你赶紧跳啊,别耽搁时间了,我若是你,被那些人那般羞辱,说不定早就死了,啧,只是可惜了你腹中那两月余的孩子了,你那般折腾他都没死成,如今陪着你一块儿死了,倒真真是个可怜见儿的。” 苏凤锦猛的望向那姑娘,几步奔了过去,将她拉着,好言相劝:“你千万别想不开啊,这往日的日子可还长着呢。你若是死了,岂不是要教那些欺负你的人都痛快了。” 她见苏凤锦来了,哭得越发厉害:“我被那畜生毁了,我这一生都被他毁了,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我便是做了鬼,也必要缠着他,让他不得好死。” 柳客舍磕着瓜子,一派悠闲的朝春芽道:“啧,这女人家家的,可真能闹腾,我这半大包的瓜子都快磕完了,怎的还不死?” 春芽吐了瓜子,弹了弹裙子上头的壳,悠闲道:“谁知道,那人可是小姐的大哥,啧,这关系可就热闹了。” 这春芽不愧是毒舌之流,同这同一个世界的柳客舍凑在了一块儿,句句话戳人心窝窝。 苏凤锦好言好劝的将这姑娘给带回了好了屋子里,那姑娘坐在椅子上蜷缩着,手里捧着一盏香,目光灰白空寂:“我什么也没有了,连我未婚夫家,娘亲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报官了,却被打了出来,我一个女人又能如何?如今这样的世道,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况且这腹中还有一个孽种。” 柳客舍笑嘻嘻道:“你若是不解气啊,不妨好好活着,将这孩子生下来,天天吊着打,也算是解了你心头之气不是。到底你打的是那人的孩子。” 春芽翘着腿,磕着瓜子,幽幽道:“我若是你,我便嫁给他,花他的银子,住他的府坻,他若是敢娶小妾,我便将那小妾给睡了,教那小妾爱上我,让那府坻里头的日子见天的鸡飞狗跳,让他这一辈子都不痛快,这仇才算是报了。你瞧瞧你,除了寻死觅活的,你还能干嘛?干那孩子什么事儿,左不过是从那苏明央那玩意儿里头出来的,到底还是长在你的肚子里,是你十月怀胎要生的……” 挽珠听着这叨叨的一串话,懵了半响:“呃……这……这话糙理不糙啊,原也是这么个道理不是,你如今才十七,还年轻着呢,日后几十年要过,总不能白来一趟不是,你瞧我家小姐,被这长安城的人欺成这样,不也活得好好的,这话是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听不听进去却全在你,这是我家小姐先前同我说过的。” 第304章 美人心计 苏凤锦哭笑不得,挽珠这安慰人的法了竟是戳着自个儿的痛处么。 这姑娘坐在椅子里头,抽抽噎噎道:“他如今已经得了报应坐了牢,不日就要问斩了,我还要嫁于他作甚。”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你可想去见见他。” 她眸色微凌,猛的起了身,咬牙道:“给我备一盏打抬药,要烈性的,我便要让他亲眼看着!看着我杀了他的孩子!” 苏凤锦扶着她叹了叹气:“虽说他是我大哥,可我向来帮理不帮亲,只是这孩子,到底是无辜……” 苏凤锦曾经因为想要孩子见天的喝那些苦的要命的药,到最后也没有孩子,而如今有了孩子的,魏兰馨的没了,七皇子妃听闻是跌了一跤,也没了。而如今连这姑娘的孩子也是要刻意打掉的。 她紧握着苏凤锦的手,恨得双目赤红:“我今夜就要去见他,求求你帮我想想法子吧,若是不见他一面,难解我心头之恨!”她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被那苏明央毁了个干净,如何能不恨! 苏凤锦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抱着她,沉声道:“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好不好?” 她靠在苏凤锦的怀里,浑身冰冷僵硬,面上凝满了恨盯着门口,咬牙切齿:“你知道绝望是什么感觉吗?便是你以为你的未来前途无量,却不曾想,一转眼的功夫你便什么也没有了,被唾弃,被催毁,被遗弃,被折磨,被凌辱……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困了,想睡会儿。” 她推开苏凤锦,走向床,爬过去用被子将她自己盖着,闭了眼睛,睡得很是规矩。 春芽搁了瓜子起身,将那床帐扯了下来,挡了光,苏凤锦拽着柳客舍去了外头:“那小旧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先前分明瞧见那屋子被烧了。” 柳客舍伸了个懒腰,笑盈盈道:“原是大哥吩咐,让我将那屋子恢复原状,那屋子可是百年前修建的,我光是找人便足找了大半个月。”柳客舍在江湖上人脉是极广的,他找人都足找了大半个月,足可以瞧见那房子重新修建起来有多难。 苏凤锦扫了眼那门窗紧闭的屋子叹了叹气:“那姑娘你可查了?” “查了,原是个平民百姓家里头的姑娘,姓李,名荷儿,同人订了婚事,不曾想出街的时候被你大哥瞧上了,几番求不得就将人绑回了府里头,啧,听那苏府里头的人说,那苏明央也是个能闹腾的,见天的折磨那姑娘,你说他也不怕J尽人亡。”柳客舍只觉这姑娘十分可怜,好好的桩事儿,偏碰上了苏明央,苏明央原也不是那么个性子,只是后头认得的纨绔多了,他也就变小成了纨绔的模样,如今他一出事,那些个纨绔哪个还敢来救他,一个个早早跑开了,避嫌都来不及了。 苏凤锦气得拍了一记那柱子,恨恨道:“旁的事也就罢了,这私贪灾款与这姑娘这桩子事,我又如何救得他!” 柳客舍伸了个懒腰,眯了眯眸子,笑盈盈道:“你这意思,是不救你大哥了?能瞧见大嫂你大义灭亲可真真是不容易,若是哪日我犯了事……” 苏凤锦扫了眼柳客舍,幽幽道:“你归战青城管,你若真犯了事,我看头一个要杀的你的人便是他,而不是律法刑例。” 柳客舍抖了抖:“罢了罢了,如今我可是朝廷命官了,唉,你们这南晋,二皇子和七皇子都不是什么治世之主,这可就难选了。” 苏凤锦理了理衣袍与簪子:“我去书房看看,你早些歇息吧,探花郎大人。” 柳客舍一袭女装,拂发弄姿:“后日就是清明了,我同你一道儿去拜一拜你娘亲吧。” 苏凤锦摆了摆手:“我娘亲不喜人多。” 柳客舍一脸纳闷:“就凭我这张脸,你娘亲肯定喜欢,说不定一个打心眼里喜欢便收作义子,到时候你还得管我叫义兄。” 苏凤锦已经转过了长廊,出了小院去了书房。 这一路走去,桃花尽绽枝头,苏凤锦凝着那一院的桃花忽的笑了,笑得有些自嘲,这些桃花,原也不是因着她而种的,不过是他欠了北晋那位小公主一个承诺罢了,却又将她也拉扯了进去,其实那些原都是他们的往事,同她又有什么相干,她原不过就是一个棋子,一个今上用来制衡与查探群臣的棋子罢了,若是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便抛弃了。 赵府的书房位于主院的一个阁楼里头,那阁楼的二楼与三楼尽是些藏书,因着赵阮诚喜欢书籍,所以那里头的书堆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也就阁楼的一楼用于迎客,所以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赵阮诚蒙着眼,不知与赵舍说什么,赵舍见她来了,便福身退了下去。 赵阮诚摸索着替苏凤锦倒了盏茶,温声道:“回来了,我听闻那姑娘闹腾得厉害,可曾伤着你?” 苏凤锦捧着茶,凝着赵阮诚的眼:“赵大人,待清明节过了,我领你一道陈去请张大人瞧瞧吧,若是缺了什么药材的,也发早些集齐不是。” 赵阮诚轻笑:“凤锦这般急着要治好我的眼睛,可是厌了我想要同战青城双宿双栖了?” 苏凤锦手里头的茶荡开一圈圈的涟漪,苏凤换凝着茶水里头的倒影面色微有些苍白。 赵阮诚又道:“不过与你玩笑罢了,你瞧你,吓得话都不敢说了。我今儿还有几个重要的折子不曾批,你且取来念与我听。” 苏凤锦搁了茶盏,差人将东西取了来,坐在赵阮诚的对面念了一通,那其中一封便是将苏明央转交云逸亲省,赵阮诚从旁协调。云逸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苏凤锦略识一二,同赵阮诚是两个极端,一个是精神上的折磨,一个是肉体上的折磨。 后一封是云逸此番病重外出求医,此等大事转交给现任状元爷宋仁义,让那么个风流状元爷来审案子,即便他才高八斗,可这审案不比旁的,到底让人不省心。 赵阮诚接了那折子:“凤锦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苏凤锦垂眸,轻声道:“不是说择日问斩,怎的又重新开始审案了。” 赵阮诚收了折子:“晚间时云尚书递了封信入宫,这折子还是赵舍刚领回府里的。凤锦,你可有什么想说的,你若是说出来,或许我可以……” “我没什么可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对是错,自有人去查清楚,他若是当真做过那些事儿,我也无话可说,更何况这姑娘,便是铁铮铮的事实。”苏凤锦原是极有底线的一个人,若是因着旁的事她自不会坐视不理,可如今悠关那么多人的性命,她又要如何去保得苏明央周全。 苏明央只小了战青城三岁不到,可是这二人的性子与气度本事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赵阮诚搁了折子,温声道:“你也无须着急,到底是三百万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依着你大哥的性子,他原也没有这个胆子来干这事儿,若是要查起来,倒也容易。” 苏凤锦气道:“那这姑娘呢?又该如何清算?难不成在你们的眼中,姑娘家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姑娘家的清白便不是清白了?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那性命生死,又何有贵贱之别。” 赵阮诚怔了怔,没曾想苏凤锦竟激动至此,只得好言安慰:“你不必过于忧虑,此事待你大哥的事儿有了个结论,再来长议也不迟。” 苏凤锦气得面色发白,稳了好一会儿才稳下了心神,沉声道:“是我激动了些,我先回去了,我大哥之事……我不会管,赵大人也无须看我三分薄面去插一手做同些有辱官场风气的事来。” 她转身出了书房,气乎乎的去了那院落。 赵舍见她走了,迎上前接了那折子,低声道:“原以为她与那位爷关系是极好的,如今瞧着原也不过如此。” 赵阮诚捏着茶盏吹了吹,眸光沉凝:“你不了解她,若是此番她大哥为人陷害乃属无辜她必会相救,只是如今他事犯害人大罪,又有那么个姑娘如今在她身旁,她是不会相助的。” “那爷您怎的还……”赵舍就想不明白了,怎的明知会撞南墙,他还要一头撞上去。 赵阮诚温声道:“我左不过是想瞧一瞧刀是否当真这般无情。”如今想来,那些前尘往事,她或许当真早已经放下了,若不是因着他这双眼睛,只怕苏凤锦是连见都不愿再见他了。 那一声一声的赵大人喊起来可真真是伤人心。 赵舍叹了叹气:“天下女人众多,您何苦呢,更何况有当年之事在,如今您若是要将她留下,那就更难了,那头太医说了,您这眼睛可耽搁不得,若是再不吃药耽搁下去,可就真真是回天乏术了。” 赵阮诚闻着了一股子药味儿,微微凝眉:“端下去。” “爷!您可得三思啊,您就算不想想自己,你也得想想凤锦夫人啊,哪日您若是真娶得她,那……那总也不能让她嫁个瞎子吧。” 赵阮诚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眼睛,淡道:“无妨,此事我自有分寸,这折子拿去,下头的人知会一声,这案子好好审,莫冤了他去。” 赵舍接了那折子,扫了眼赵青城,心里头咯噔一下,听着这话中的意思……怕是要出手相助了。 第305章 姻缘的坟墓 长安城将近清明时节,细雨下得纷纷扬扬,浸着大半街巷市集,湿漉漉的雾色四处飘散,沾带在断肠人的身上,永远透着一股子凉润的哀伤。 那李荷儿赶了个大早便闹着要去刑部大牢,苏凤锦也没有法子,只得迈步融入这清明凉润的细雨里,穿过了大半长安城去了刑部大牢。 一路上李荷儿只死死的捧着那个竹筒,竹筒里头装着的是重新煮好的药。 苏凤锦领着李荷儿穿过大牢,在衙役的带领下终于到了关着苏明央的那间牢房,苏明央消瘦得厉害,胡子拉茬满身颓废,李荷儿瞪着那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苏明央朗声大笑:“哈哈哈,狗官,你也想不到你有今日吧!” 苏明央抬头凝着李荷儿,视线打迷茫渐渐转作清明,那眸底重新燃起了一丝焰火,迟疑的打地上爬起来,喃道:“我莫不是在她做梦。” 李荷儿紧握着竹筒冷笑:“你生生毁了我,还妄想做梦!” 苏明央猛的扑了进去,朝李荷儿伸出手发,李荷儿猛的扯了簪子朝着他的手臂上便是一划,那艳红的血沿着他的手臂滑落,他毫不在乎,只沉声道:“荷儿,我并非玩弄,我是真心,十足的真心,你信我,信我,妹妹,好妹妹,你帮我说说情,你帮我同她说一说……” 苏凤锦别过头去,淡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发,我不便插手。” 苏明央死死的握着李荷儿的手,眸底一片慌乱:“荷儿,那日原是我不对,不该将你绑进苏府,你信我,我在朝中虽说……虽说也做过些荒唐事,可我自认没有负过你……” 李荷儿冷眼凝着他,灰败的眸子里溢满了恨,恨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一种动力:“放开。” “不,我不放,荷儿,我不想死,我想同你好生过日子,我这几日想得很是明白,我同你走吧,我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李荷儿满眼泪水,朝着苏明央又是一簪子,簪子扎在他的肩处,逼得他不得不放手:“我有良人,若非是你害了我,我怎会一无所有流落街头任人抛弃欺辱,苏明央,原是你害的我,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如今好了,你被绳之于法,也算是报应,我便是杀不得你,我也要杀了你的孩子!” 苏明央靠在牢门上,伸了手去拉李荷儿,他是满眼的欣喜:“孩子……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荷儿,可当真?我们有孩子了……” 李荷儿打开那竹筒冷笑:“可惜了,我要杀了他了,苏明央,你就下地狱里去同他会面。” 苏明央猛的跪在地上,朝着苏凤锦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声音哽咽:“荷儿,原是我的错,同这孩子无关,你若是不解气,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你放过孩子吧,妹妹,你帮帮我,帮帮我,我苏明央这一辈子也没求过你几件事,只这件事,兹事体大,大哥求求你,你帮帮大哥吧,原是大哥糊涂,……” 苏凤锦的心口针扎一般的疼 ,她别过脸去,缄默不语。 挽珠恨铁不成钢:“你若喜欢李姑娘,大哥去求娶就是,何苦这样待她,如今她在长安城里头还怎么做人,怎么在这长安城里头活下去。” 苏明央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沉声道:“原是我的错,不该做那混帐事儿,挽珠,我自小待你不薄,你帮帮我吧,求求我妹妹让她帮帮我吧。”: 苏凤锦只当没听见,凝着窗外那细细绵绵的阴雨天,心口堵得慌,理,和亲,好像哪边都该帮,可帮了理,失了亲,帮了亲,又失了礼。 苏明央见她不作声,又朝李荷儿道:“荷儿,我待你是真心的,你信我,我当真十分真心,绝无虚假。” 李荷儿拂开他的手,淡道:“太晚了。” 苏明央瞪着那个竹筒目光凝满了绝望:“不不是,荷儿,你信我。” “让她喝!她浪荡长安城,同不少难民有染,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咱们苏府的,她要喝就让她喝!”肖氏匆匆赶来,凝着那李荷儿是恨处牙痒痒。 苏明央面色猛的一僵:“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你照顾好她。” 肖氏拂了拂衣袍,扫了眼李荷儿,满眼鄙夷:“呵,还能有什么意思,原是她自己逃出了苏府,浪荡没个节儿,非得这般作践她自己,能怪谁?枉你当初还同我讲你要娶她作妻,她这般不知廉耻的人,同某人在一处,那股子风气难免被染,我苏府若是娶了她,岂不是要让长安城的人笑话死。” 李荷儿面色微青,她在那苏府里头呆着,肖氏也明里暗里的示过好,后来见着她一直闹,便开始恶言恶语,动辄打骂,她如今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怕的。 “当初若不是这狗官将我迷晕带回了苏府,我大好的姻缘,也不至于被他生生毁了,你说我是作践自己?呵,你当初在红袖坊里头迎客千千万的时候,凯不是作死自己!你还当我是先前呆在苏府里那个任你们欺负的人不成,我李荷儿如今一无所有,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老天当真是开了眼了,让他坐了牢。” 苏明央一个头两个大:“娘,你别再刺激她了!” “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就是个女人,你敢因着她对我这般凶?苏明央,你胆子也大了是不是。”肖姨娘原就是个泼辣的,那闹上红袖坊的正妻都不曾斗得赢她,后来跟了苏正清,便是越发的厉害了,在府中可谓是说一不二,没几个人敢同她起争执的。 李荷儿捧着那药冷笑:“肖氏,报应屡试不爽,我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你苏府家破人亡!” 肖氏朝着李荷儿便是一巴掌:“你这贱人,在外时便不知廉耻勾搭我儿,如今竟还有脸面来咒我苏家家破人亡,若是我苏家家破人亡,你们一家一个也别想活。” 苏凤锦一把将李荷儿拉至身后,沉声道:“肖姨娘身为朝廷大臣之妇,莫失了身份” 肖氏瞪着苏凤锦,那双大眼恨不能将苏凤锦烧穿:“你这白眼狼,苏府养你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回报苏府的,呵,像你这般的贱人,就该同你娘一块儿死,一了百了,也省得吃了我肖府这么多白米,平白养了你这么个不理事的白眼狼,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苏府儿女!” 苏正清猛的打断了她的话:“闭嘴。” 肖氏顿觉委屈,瞪着苏正清,要吃人似的咆哮:“你让我闭嘴?当初让你将她丢了,你非是不听,如今平白惹祸上身,她可半分也不会念着你的好,我苏府变成如今这模样就是她那短命该死的娘害的……” 苏正清朝着肖氏扬手便是一巴掌,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肖氏竟出奇的捂着脸,退至一旁瞪着李荷儿不说话了。 苏正清叹了叹气,望向苏凤锦,沉声道:“你姨娘原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莫放在心上,至于你身后的那位姑娘,她既跑出了苏府,那么苏府便没有这个责任与义务去照看她,她是生是死,也与我儿无干。” 苏明央跪在地上,朝着苏正清直磕头:“爹,爹你救我,你帮我想想法子,荷儿不能离开我,他若是离开我,我……我便死给你看,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死给你们看。” 李荷儿捧着竹筒,咬了咬牙,手里头的药却有些下不去口了。 苏凤锦握着李荷儿的手,凝着肖氏:“肖姨娘怎么看?” 肖氏冷笑:“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这贱人勾得我儿子,他也不会变小成如今这模样。” 苏凤锦上前扬手便是一巴掌,将肖姨娘打懵了,苏凤锦晃了晃手,淡道:“肖姨娘,不知这一个巴掌打得响是不响。” 肖姨娘捂着脸瞪着苏凤锦半响没回过神来:“你……你敢打我。” 苏凤锦轻笑:“肖姨娘说的哪里话,凤锦只想让肖姨娘知道,这一个巴掌到底响不响罢了。” 肖姨娘朝着苏凤锦扑了过去,挽珠挡了一下,同肖姨娘扯作一团,苏凤锦凝着苏正清,笑意似冰:“我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将人命视如蝼蚁之人,父亲若是记性不错,合该刻我娘亲和腹中七月余的的弟弟吧,眼瞧着清明节又要到了,不知父亲准备什么时候去瞧瞧她们母子,唔,说不定她们压根不想瞧见你,荷儿,咱们走吧,这苏府的大门可高得很呢,你也别去攀了,浪费你的精气神儿。” 苏正清气得肝疼:“你说什么!这是你同为父说话的态度,苏凤锦,这些年你悄读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苏凤锦扶着李荷儿,笑道:“若是大哥因着那贪污一案死了,这事儿便也了了,若是不曾,那我必当同李姑娘清算到底。” “你,你这胳膊肘朝外拐的混帐,我当真是作了孽了!!”苏正清气得咬牙切齿,如今这个家四分五裂七歪八散,早已经寻不回原来的模样了,而她的性子,同她死之前是那样的相像,可到底没有什么用处,那个孩子,是注定了要死的,他原也是做不得主的。 “走吧走吧,都走吧。”苏正清长长的叹了声气,朝着苏凤锦挥了挥手,那渐显花白的发色间透满了惆怅与寂愁。 第306章 相见两不识 苏明央紧握着牢里头的柱子,瞪着苏凤锦沉声道:“妹妹,妹妹你帮帮我,不要让她将孩子打了,我甘愿认罪伏法。” 肖氏跪在地上,隔着牢里的木头抱着苏明央失声痛哭:“你这孩子,你受了什么蛊惑啊,怎的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明央扯着肖氏的衣袍,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在保护喜欢的玩物一般:“娘,儿子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只求你将荷儿留下来,好生照顾着,她腹中是我的孩子,是您的孙儿啊。” 肖氏拍着苏明央恨铁不成钢:“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惦记着她作什么,你瞧瞧你自己……” 宋仁义身旁的忆秋抱着手臂凝着这好一副母子痛哭图,玩味儿的笑道:“也亏得苏姐姐同赵大人说了好话,才求着今上重翻此案,啧啧,你们苏府也忒不识好歹,来人,把他带去刑训室问审。” 肖氏猛的起身护在苏明央的身前,怒道:“你又想做什么!” 忆秋啧啧道:“那姑娘让你们苏府折磨成那个样子,若是我,定是死也要嫁入苏府去,日日闹得你苏府不得安宁才好。罢了,我也懒得同你们说,将人带走。” 忆秋身后的衙役打开牢门,一左一右拖着苏明央出了牢房,苏明央慌得嚎啕大叫:“救我,救我啊,爹,娘……我才二十四,我还不想死啊救我啊……” 忆秋烦得很,挥了挥手:“把他嘴堵了,我家爷不喜欢吵吵。” 宋仁义原是极好说话的人,可因着那李荷儿的事儿,又有忆秋插一手,这可就难办起来了。 肖氏忙舔着个脸,抱了个语气:“忆秋姑娘,方才原是我说话重了些,姑娘莫放在心上,我家这孩子,还请姑娘在状元爷跟前美言几句才好。” 忆秋扫了眼肖氏脸上那巴掌印,眸色微晃,笑盈盈道:“若是要救你儿子,成啊,五百万两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期限三天,若是三天过了,那你家这位纨绔子弟,我可保不住。” 肖氏怔道:“你,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我苏府不过一个从五品小官,哪里有五百万两之多。” 忆秋伸了个懒腰,眯着眸子悠哉游哉:“苏大人贪污了三百万两黄金,我不过要五百万两银子罢了,倒也不算过份,救是不救,你们自个儿点掂量着办吧,人带走。” 苏正清与肖氏眼睁睁的瞧着自家孩子被拖走,肖氏骂骂咧咧:“都是你那前妻害的,你马上跟我回南阳县去,我已经差人去请了道士,若是要毁了那墓,易如反掌!” 苏正清气得两眼发晕:“混帐,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这就回去,苏正清,你要是敢从中阻挡,我就一把火烧了苏府,咱两趁早一块儿死得了,也免得到时候被那贱人害死。”肖氏转身火急火撩的朝着那牢外窜去。 苏正甭忙迈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朝着那长安城外的邻县平安县奔去。 这头苏凤锦领了李荷儿回了赵府。 绵绵的细雨落个没完没了,雨打桃花落,李荷儿蜷在窗边的软塌上,手里头捧着竹筒,挽珠去取她的竹筒,却见药已经空了,慌道:“你,你当真喝了?小……小姐小姐,不得了了,她当真喝了那药了,这可怎么得了,这……你你你这……” 李荷儿垂眸凝着手里头空了的竹筒,扯出一抹冷笑:“我要留他的孩子作甚。” 苏凤锦正在屏风后头换衣服,听言猛的跑了出来,瞧着李荷儿,眸色深深:“你这又是何苦。” 春芽抱着手臂,哼了哼,扫了眼正坐在椅子上端了茶盏一派风雅的柳客舍。 柳客舍笑道:“你也太傻了,我若是你,必要闹得他们苏府不得安宁,这见天的鸡飞狗跳让肖氏不痛快,不是什么仇都报了么。” 李荷儿凝着窗外头的桃花,眸子里透着一抹灰败的绝望,她嗓音暗哑:“我恨不得他死,怎会为他生儿育女,源郎……原是我自个儿的错,负了他。如今……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念的。” 苏凤锦垂眸,坐在她身旁,轻拔开她面上浸出的汗,温声道:“都会过去的,没关系,没关系的,日后的日子总归是会好起来的,你莫太过伤心了。” 李荷儿垂眸苦笑:“苏姐姐,我已经回不去了。如今我早已经不是什么清白的姑娘了,长安城是容不下不干净的人的,如你这样好的人,她们都能唾弃辱骂,将你视作饭后玩笑话,更何况是我呢,如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芳姨打外头进来,扫了眼李荷儿,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小姐,赵大人请你去书房。” 苏凤锦抱着李荷儿,温声道:“你去回了他,我如今走不开。” 李荷儿凝着那地面上的桃花,细雨纷纷扬扬里打窗户口透了进来,飘在脸上,湿漉漉的,总让人觉得没什么精神。 柳客舍扫了眼李荷儿,给了她一记猛药:“你也别天的想死想活,你若是要报仇,我倒认识一些杀人的门路……” “胡说什么,你去书房。”苏凤锦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能耐了江湖人认识得多了,怎的这人这性子却是一点儿也没变。 柳客舍耸了耸肩:“她是个好性子,若换作是我……” “走不走。”苏凤锦抄了茶盏瞪着他。 柳客舍忙忙摆手:“走走走,这就走,你说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可什么也没有做啊。” 待柳客舍一走,春芽觉得无趣,也出了门。 挽珠同芳姨在屋子里头陪着,过了约半个时辰,这李荷儿便疼得厉害起来,捂着腹痛苦难当,那鲜艳的血染红了她的长裙,她蜷缩在软塌上,缩作小小的一团,让人瞧着心疼得撕心裂肺的。 她紧握着苏凤锦的手,沉声道:“苏姐姐,我若是走了,你不要告诉……不要告诉源郎,只说,只说我疯了,走了,再也不回长安了。” 苏凤锦没有想到那个走了是什么意思,只道:“什么走不走的,待你好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李荷儿紧握着她的手,面色苍白如纸发,目光里凝着郁结:“我不会放过苏明央,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苏凤锦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不会有事的,我差人去请张大人了,张大人医术高得很,你不会有事的。” 李荷儿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轻声道:“我若是死了,你就……就把我烧了吧,骨灰……骨灰……寻个安静的地方洒了,长安城这个地方,讨厌……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她说着说着嘴里便开始淌血,苏凤锦指尖发着颤:“你只是喝了打胎药,怎么,怎么会……” 李荷儿握着苏凤锦的手,她的指尖一片冰凉,双目尽是绝望:“我还……还添了些砒霜,原是上次藏着要……要喂给那狗官的,我既杀不得他,便只能……只能先走一步了。苏姐姐,把我的骨灰带到你生长的地方吧……那里,那里一定很温暖。” 苏凤锦握着她的手,感受着生命从指尖的流逝的恐惧感,低声道:“你别说话,别说话,不过是砒霜罢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还要嫁给源郎吗,你的源郎啊,你忘记了?” “源郎,源郎是个很好的人,他自小便说过要娶我的……苏姐姐,你看,他来娶我了,我如今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苏凤锦摇了摇头,嗓音哽咽:“没有,他还没有来,你不要说胡话……芳姨,你快去看看,张大人怎么还没有来。” 李荷儿稚嫩的年纪,稚嫩的面庞里尽是绝望,眸底地透出了几分浅薄的欢喜:“苏姐姐,我听见乐声了,是礼乐,越来越近了,源郎来了是不是?他当真来了,他在门口呢,穿着大红的婚服,真好看……” 或许一意孤行的苏明央根本不知道,他那所谓的爱,不过是生生毁了三个人罢了。 她伸出的手忽的锤了下去,那血从她的裙摆一路淌下,落到地上,绽开了一片片梅花,张大人被春芽一路拽着进了屋,张纪全查探了一翻,施了好几针,摇了摇头:“砒霜加上打胎药,失血过多导致体内血过少,加之她服用了大量的砒霜,我已经替她催吐止血了,只是到底如何,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芳姨叹了叹气,沉声道:“奴婢先前来,原是想说,那位源郎这些日子一直被锁在家中,今儿中午上了吊,如今那府上正在办丧事呢,真是……唉,作的什么孽!!!” 苏凤锦跪坐在软塌边,忽觉没了力气。 张大人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道:“这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旁人,如今这样一个世道,若是有了污点,必会为世人所不耻,你不一样,你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才有将来。” 苏凤锦摇了摇头,语气哽咽:“张大人,她们要子得子,不要了那孩子便没了,可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连个孩子的影子也没有。你替我瞧瞧,是不是我身子哪里不好?所以才没有孩子?所有的人都有过孩子,为什么我没有。” 张纪全握着苏凤锦的手,安慰道:“时机未到罢了,日后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你无须着急。” 第308章 炸坟 战青城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苏凤锦替他上完了药,又将衣袍替他打理妥当,战青城失笑:“夫人如今越发有模有样了。” 苏凤锦替他戴发冠的手微僵,插了簪子,低声道:“你且送我去。” 战青城就好似算好的一般,指了指外头下得略大的雨:“如今正是雨打樱花的时候,夫人不妨与为夫一道欣赏。” 苏凤锦转身便寻了一把伞来,战青城瞧着那青玉伞失笑:“夫人这是打算爬墙出去? ” 苏凤锦开伞的手一僵,瞪向战青城。是了,如今战府被封,战家早已经败落,朝堂之上如今便是怀安王府的顾秦淮同朝中根基极稳的太傅分了党派,整个朝堂的势力被赵阮诚联合的傅太傅以及顾秦淮联合的魏府一分为二,至于柳客舍,他原就是闲着,去打个酱油罢了,朝堂之事,他向来是装聋作哑,只当是不曾听见过。 战青城走得近了些,瞧着苏凤锦发上的簪子,忽的伸的扯了,那一头墨发散下来,如若九天之河,衬着耀目的群星,分外亮眼。 “别用那小白脸的东西。”战青城顺手丢了那簪子,掏出一去新的替苏凤锦将长发挽上。 苏凤锦瞧着镜子里头那一对人,心里头酸涩得厉害,她亏了很多人的,如今已经多得连怎么去还都不知道了。 战青城拉了她在碳盆边坐下,给她倒了盏热菜,眸色幽暗:“东晋那位亡故的太子突然回了东晋,以雷霆之势夺了现任太子的权,连并那皇帝也生出了几分退位的心思,以那人的气性,此番怕是要同南晋生起战端了。” 苏凤锦心头默默诽腹,南晋都将他杀了一次了,若非是当时她插了一手,那东晋的那位太子早死了,只是如今眼看得已复生,那位太子又怎会甘心就这么放过南晋,这个仇报与不报,都是说得过去的。 “那你……”苏凤锦只担忧战青城会不会去。 战青城倚着椅背,眸色幽暗深邃,他生得极富男子气息,如今在长安城里头,除了那宋仁义的呼声便是战青城的呼声最高了,宋仁义那是靠着那张脸与手段在这长安城里头过得顺风顺水,而战青城靠的是那冷硬无情的气场与赫赫战功,战事休了战青城便成了多余之人,战事起了,他又被重新提起来,这若是旁人,战青城必然会折腾死人家,可那人是今上,他便只能领旨说是。 里间忽的一片寂静,窗外的雨沙沙作响,浸在耳朵里,透着一股子润润的寒意。 战青城个了手,摸了摸她的发,轻笑道:“这是顾家的天下,战家的责任便是保这天下,无论我是不是将军,一旦开战,我都会去。” 他父亲去时给他的命令与任务便是保南晋江山,战家子嗣尽数凋在了那战场,如今只剩下了战青城这一个,那战棠之也已经不知去向,是生是死根本不知情,战家便只他一个人撑着了。 苏凤锦垂眸,盯着那盆碳,低喃道:“一旦起了战事,百姓便会流离失所,骨肉分离,若天下大安,该多好。”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轻笑:“会有那日的,便是你我有生之年看不见,也会有旁的人去替我们见证,我送你回去,明日清明,我稍晚些去赵府接你。” 苏凤锦抽了手,淡道:“不必了,阿诚答应要与我同去。” 战青城的面色忽的寒了下来,凝着苏凤锦如常的脸,杀气腾腾:“你!” “战家如今只有你了,老夫人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阿诚之事你不必如此操劳,我自会寻师父来替他医治眼睛。告辞。” 苏凤锦转身撑着那把油纸伞走进了雨里,战青城站在屋子里,凝着她的身影,一拳狠狠的打在顶梁柱上,砰的一声,那东屋的里间轰的一声倒了。 苏凤锦回头,瞧着那站在雨中的战青城,紧了紧拳头,想着,她是不能沦陷进去的,只淡道:“你若有这个心思在我的身上,不如待兰馨好些,她同你,原也是很配的,你们又是青梅竹马。” 战青城恨不能掐死她:“你倒是会好心。” 苏凤锦垂眸,朝他福了福身,转身出了东屋,这整个将军府出口都被封着,苏凤锦根本走不出去。 战青城最后忍无可忍,抱着她翻墙面出:“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苏凤锦转身走进了烟雨朦胧的巷弄里,战青城一拳打在墙上,那墙生生凹了进去,拳头的印子分外明显。 浣纱站在战青城身后,嗫嚅着唇角,欲言又止。 战青城沉声道:“悄跟着她,送她回赵府,告诉色新,若是那小白脸敢碰她一根头发丝,就断他手!” 浣纱扫了眼这瞧着要杀人的战青城,心肝颤了颤,应声跟了上去。 苏凤锦转了几条苍弄,紧握着手中的油纸伞缄默不语。 待苏凤锦回了赵府,换了干净的衣袍躺在被子里,才发觉温度一点点的跳了回来。 长安城的夜色暗沉,烟雨没完没了的下着,打更的声音远远的传开来,不知不觉便响起了晨钟,鸡呜声远远的传来,今日是清明节,苏凤锦吩咐了春芽备了些东西,便领着春芽去了那枫山那头准备祭拜她娘亲。 远远的瞧着那坟墓一片混乱,许多人围着她娘亲的坟墓不知在做什么,肖氏同苏正清竟也在例,那墓被挖开来,战青城同众人不知争执些什么。 苏凤锦跳下马车朝着那人多的地方奔去,穿过人群便听见肖氏的声音:“你还真当你是哪劳什子将军不成,如今你可什么也不是了,这贱人当了鬼魂都不放过我们一家,道长说了,唯有将她的尸骨烧了,咱们才能得以周全,你赶紧让开,你还真当自个儿是这贱人的女婿了不成。” 战青城挡那挖了一半的墓前,眸色幽寒:“打架就去手,磨叽什么。” 这在场的人全部加在一起,估计也没有几个能打赢战青城的,肖氏气得牙痒痒:“给我放火。” 苏凤锦猛道:“都住手!肖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肖氏没曾想苏凤锦竟来的这样快,换了个温和些的表情温声道:“这位道长说你娘亲怨气未散,须得火化方可升天得道,凤锦,你便听我一言,将这人速挖了来烧了吧。” 苏凤锦眸色幽暗,冷不丁的想起当初她娘亲初初殃了的时候,她跪在地上,冒着倾盆的大雨用手挖开了这大半泥石交错的地面交她娘亲埋了,因着那时候年纪小,坟也就那么点大,雨水稍大些,一冲便没了。 “肖姨娘这是要将我爹的正妻挖出来再挫骨扬灰不成?” 肖氏沉声道:“若非是她魂魄不得安宁害我苏府,你大哥怎会入狱,凤锦,你是个好孩子,可不能眼睁睁的瞧着这个家便这么毁了啊。” 苏凤锦冲到战青城的身旁,凝着肖氏,沉声道:“我娘亲连你们苏府的宗庙都未入过,她在苏府连一根香火都不曾受过,肖姨娘这话,还是斟酌着些说的好。” 肖氏一把扯过苏正清,气极:“呵,他可偷僻了间暗室来摆你娘的牌位,那香火,怕是不曾断过吧!今儿这坟,挖也得挖,不挖,也得挖!” 苏凤锦挡在坟前,怒不可遏:“我看谁敢!” “呦,您还当您是将军夫人呢?便是将军夫人,你在那战府也算不得什么,若非你帮了你大哥说了些好话,我对你也不客气!来人,把她给我拉开。”她一扬手,一群人便涌了上来,战青城将苏凤锦拉到身后,一言不发。 肖氏眸色微妙,凝着苏凤锦,扯出一抹怪异的笑,沉声道:“别以为你武功高便如何……” 战青城手中的长枪打肖氏的耳旁穿过,削下了几缕发,那长枪狠狠的将一颗十来年的松树一分为二,肖氏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战青城淡道:“即便战某不是将军,杀人的手段却还是有的。” 肖氏吓得花容失色,领了一群人屁滚尿流的走了。 苏凤锦转身望向战青城,却见战青城只是默默将被彻下来的砖石一个一个的垒回去。 苏凤锦摆了祭品,朝这墓磕了个头,跪在原地,凝着那墓碑缄默不语。 今儿是清明,到了正午那股子细雨轻扬的哀愁便消散了个干净,太阳打乌云里探了出来,散在这林子里,一派和谐。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四周:“春芽,你可闻着什么味道,瞧着跟火药似的。” 春芽细细闻了闻,绕着这墓走了一圈:“是有一股子火药味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战青城朝着苏凤锦扑了过来,抱着她滚了几圈,那墓生生被炸开,已经陈年腐烂融于土里的骨被炸了个粉碎,无数箭羽沾了火把从林子里头疾射而来,事先这些人便在这墓四周挖了小坑,埋了大量的油进去,如今一把火烧了起来,火光便迅速窜高,整个墓都在烧。 苏凤锦猛的朝那火推扑去,战青城死死的抱着她。 苏凤锦满身泥水发形散乱狼狈不堪,那土沾了油,火光骇人,那些放了火的一个转身便跑了个干净,炽热的阳光和着这冲天而起的大火,若不是战青城拉着苏凤锦便冲过去了。 第309章 割袍断义 那坟被炸得四分五裂,尸骨常年的被浸在土里,加之这乱葬岗里头的地本就偏湿,所以那尸骨早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苏凤锦在战青城的怀里死命的挣扎,战青城一手便将她敲晕了,春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身上的火苗奔向苏凤锦,战青城将她交给春芽,沉声道:“先将她带回枫山别馆。” “那你……” 战青城脱了外衣拍着那些火,只是那些土浸了油,怎么可能随意的一拍便灭,很快那衣服便着了火,浣纱听着刀暴炸的声音,领了人来取了水松打了水来灭火。 春芽见状松了一口气,背了苏凤锦便匆匆去了枫山别馆。 因着战青城当时控制了力道,所以苏凤锦只躺了半日便醒了过来,一推开门便浣纱在替战青城包扎手,苏凤锦凝着战青城,又目赤红:“我娘亲……” 浣纱忧道:“寻乱葬岗里头早已经分不清楚哪些是谁的尸骨了,这是爷从火里救出来的骨灰。” 苏凤锦抱着那骨灰坛子,表情哀哀欲绝:“我要去找他们算帐!” 苏凤锦轻放了骨灰,爬上一匹马踩着夕阳便冲向了南阳县。 战青城不放心她,顾不得手上的伤,忙骑了另一匹马跟了上去。 这枫山馆离南阳县原也不远,骑马小半时辰也就到了,那苏府里的肖氏正是一派喜气洋洋,连着那嗓门也高昂了不少:“哈哈哈,终于将那贱人处理干净了,如今我便是睡觉也安了心了!”、 苏正清将自个关在书房里,唉声叹气,无奈。 苏凤锦下了马便冲进了苏府:“肖氏,你出来,滚出来。” 肖然心的速度也是个快的,听着消息便来了,凝着苏凤锦冷笑:“怎么?我助你娘亲升天,你倒还怪起我来了不成。” 苏凤锦双拳紧握,眸色阴沉:“你我的帐,也该算一算了。” 肖氏理了理华丽的衣9袍,拂了拂发上那朵大红的牡丹,笑盈盈道:“我与你有甚可清算的?苏凤锦你莫要忘了,是谁给了你吃穿用度将你带到如今这般大。” 苏凤锦猛的上前,扬手便是两个巴掌,沉声道:“这是你当年欠我娘亲的!” 肖氏捂着脸瞪着苏凤锦:“你,她敢打我!” 苏凤锦垂眸,眸色幽暗:“打你又如何,你敢差人毁了我娘亲的坟纵火烧尸,还要同我讲什么道义不成!” 肖氏气得直发抖:“苏正清,你好生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苏正清打长廊过来,瞧着苏凤锦,眸色复杂:“此事……既已经过去了,那就算了吧。凤锦,你也难得回来一趟……” 苏凤锦退了一步,瞧着苏正清,淡道:“不必了!我此番前来,只想告诉你,从此以后,我苏凤锦是生是死,你苏府是荣华富贵还是败落有难,都与我再也没有任何干系,割发为证!”她取了匕首,断了一缕发,那乌黑的发散在地上,似一道网,将苏正清牢牢的囚着。 苏正清慌了:“你这是做什么!为父养你十几年,你就是这么个态度,你可知那道长说是你娘害了你大哥入了狱……” “是吗?你当年害得她一尸两命,你就当真问心无愧吗!”苏凤锦忆起那些陈年往事,心如刀割。 肖氏忙道:“那件事并非显老爷做的,你不能这般冤她。” “不是他?还能是谁!若是我不曾记错,您也插了一手……” 肖氏面色发白:“不是我不是我,她原是今……” “住嘴!”苏正清扬手朝着肖氏便是一巴掌,打得肖氏嘴角泛血,肖氏竟也不闹了,站在苏正清的身后,乖顺了不少。 苏凤锦拂了拂衣袍,淡道:“这一次我便放过苏府,下一次,不会了。” 肖氏气得险些吐血:“老爷,你瞧瞧她说的话!!!苏府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苏正清拂了拂手,面容疲惫至极:“你随我来。” 苏凤锦同苏正清一道进了苏家祠堂,那祠堂里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苏家原也是有个兴盛时期的,只是那个时候是三百年前的大凉王朝时,那9时的苏家曾有人位及大司马,后来随着年代的变迁与朝堂朝代的变故,几百年后苏府便出了这么些不成器的后世,如今便是翻起那些历史来,也着实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 苏正清站在众多牌位前,叹了叹气:“你若是要离开苏府,日后要多加小心,是生是死,便与苏府再也没有干系了。” 苏凤锦凝着那些牌位,面容暗沉。 苏正清又道:“那人,原也不是你……罢了,有些事,你不知道倒也是一桩好事,这是你娘临行前托我收着的,道是你将来有难了,便拿出来用了,你也一并带走吧。炸坟一事,原是我们不对,不过,那道士所言却也着实在理。既然故人已故,就让她去吧,你也无须再行惦念,清明过节的,也省一桩事不是。” 苏凤锦凝着那几枝粗铜簪子,双眸带泪。 这簪子同先前奶娘留给她的差不多,因着花样老旧,所以瞧着只略粗了一点点,样式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了。 苏凤锦接了那簪子,沉声道:“告辞。” 苏正清凝着苏凤锦的背影,叹了叹气,忽觉她与那人实在太过相似了,原本的温和与柔软尽数被这世间万事逼迫,最后坚硬如磐石,那人原也曾经这般柔和良善。 苏凤锦出了祠堂便见战青城已经将大半苏府家卫都放倒了,他站在长廊凝着她,默了一会儿,忽的朝苏凤锦张开双手,苏凤锦紧握着手里头的簪子,缓步来到战青城的身旁,战青城一把将她带进怀里。 苏凤锦哽咽道:“我什么也没有了。” 战青城轻抚着她的发,温声道:“无妨,有我便足矣。” 浣纱驾了马车停在苏府,又打了进去,见那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苏府花园,暗自松了一口气。 苏凤锦蜷在马车里,凝着马车外头疾行而过的景致,缄默不语。 战青城在马车里点了安神香,马车一路驶向长安城,夜色里车轮轱辘的声音长响不停。 肖然心见苏凤锦终于走了,拍了拍心口,朝满脸阴沉的苏正清沉声道:“可算是走了,你是没瞧见,她进来的时候跟瘟神似的,同那贱人太像了!我还当是要来杀我了!” 苏正清冷凝着她:“你哪里来的炸药!竟敢炸了那坟!你可知……” 肖然心冷哼道:“你迟迟下不去手,我为免夜长梦多,自有我的法子,怎么?你如今才知道害怕,未免也太晚了些!” 苏正清指着肖然心气得面色发青:“如今那火药是兵部在研造,如今火药尚未被造出来,却被你一个妇人用上了,伏令司的人一旦查起来,莫说是你我了,整个苏府都得遭殃!” 肖然心这才后知后觉事态严重性:“这……这不可能,那火药是那位道长弄的,我只不过是点了个头而已,干我什么事!” 苏正清气得手发抖:“如今你这样逼她,便是要将那赵府给咱们留的生路也断了,那赵大人若真待凤锦有情,如今凤锦受了委屈,如何还肯帮咱们!那些高权重的全是世家大族,咱们区区五品官发,哪里斗得过!” 肖然心慌了神,扯着苏正清的长袖,死鸭子嘴硬:“那……那干苏凤锦什么事,原也是她自己要同苏府一刀两断的,如今她那个样子,苏府难不成还要指望着她来救不成!” 苏正清气血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妇……妇人之见!!我……我苏府迟早,迟早被你害……害死!” 肖然心拂着倒下的苏正清才慌又气:“苏正清你什么意思,合着成了我的不是,当时你站在那儿一个屁都不放,如今倒怪起我来了,基虽当真要论起来,你我一个都跑不了。” 苏正清手抖了抖,指尖发着颤,两眼一翻便过去了。 肖然心忙差人去请太医,整个苏府乱成一团,肖然心暗地里将苏凤锦又骂了几百遍,恨不能将苏凤锦千刀万剐了了事。 被肖然心心里骂了无数遍的苏凤锦抱了她娘亲的骨灰呆在枫山馆的床上发呆,表情呆怔,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细算起来,这人怕也不是苏凤锦的娘,她的生母太子妃早已经葬身于那太子府的火海里了。 屋子里一派寂静,苏凤锦起身,将那骨灰坛放在窗边,她只这么站着,缄默了许久,忽轻声道:“娘亲,从今日开始,我苏凤锦再也不会任人欺负,但凡是欺我的,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战青城取了件披风披在她肩上,温声道:“可有打算?区区一个苏府,若是要断根,易如反掌。” 苏凤锦凝着那骨灰坛,淡道:“我先前听你们提起过,如今那炸药是归兵部所管,枫山后山便是研制火药的地方,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将火药运到我娘亲的坟里去,肖氏不过红尘出身,更没有那个后台可以调动火药,想来便是有人要挑拔离间了。我记得宋状元就在兵部锻造,如今管的是火药一事。走,连夜回长安去,我要去找忆秋。” 战青城捂着苏凤锦的眼,温声道:“哭吧,我不会笑话你。” 苏凤锦咬着牙,瞪着那窗外幽暗的枫叶林咬牙沉声道:“走吧。” 第310章 东晋太子来访 战青城无法,只得随着她一道回了长安,苏凤锦在赵府门口下了车,再往里,便不用战青城跟着了。 战青城站在赵府的门口,忽觉没有权力的时候,他能做的事竟是这样的少。 苏凤锦凝着他烫伤的手,眼眶发热:“你走吧,手……请个大夫好生瞧瞧。”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发,一字一句道:“去吧。” 苏凤锦转身抱着骨灰回了赵府。 刚回府,挽珠便迎了上来,瞧着苏凤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小姐,这是怎么了这是,先前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苏凤锦累得很,抱着骨灰不撒手,回了里屋,芳姨伺候着梳洗一番换了衣袍便睡下了。 赵府书房里灯火通明,赵舍将那些事一提,赵阮诚眸色微暗:“可查出那火药的去向。” 赵舍忙道:“小的去兵部查了查,发现那火药竟是魏大人领走的,领的倒也不多,只说是要试一试那火药的威力,不曾想竟是用去炸坟的,这魏府也算是百年的世家了,怎么竟同一个小小的苏府有了这般争端?莫不是因着凤锦夫人?小的今儿瞧着凤锦夫人回来,跟丢了魂似的。” 赵阮诚闻着那香微微凝眉:“香换了?” 赵舍扫了眼搁在书房正中间的那个博山炉,低声道:“不曾换,只是凤锦夫人添了味香料进去,道是有安神的作用,小的请御医瞧过,确是安神的。” 清明时节,夜雨落得淅淅沥沥,才晴了小半个下午的大地又瞬间变得湿漉漉,赵府里头的桃花也已经被打落得七七八八了,落英缤纷里铺满了整个府坻,那粉嫩的颜色随着满府的桃树蔓延。 赵舍关了窗,挡了窗外拂进来的桃花微雨,试探性的问道:“爷,那凤锦夫人家大哥那件案子,可要改动?” 赵阮诚摸了摸蒙眼的绞绡:“无妨,你得空了将消息递给忆秋,让她入府过来陪陪她。” 忆秋同苏凤锦原就是极好的姐妹,如今苏凤锦同苏府恩断义绝,自不会同苏府善罢甘休,那案子如今又归宋状元管着,如此一来,那苏明央也怕是活到头了。这苏府前一刻还在想法子救人,这一转眼才几天的功夫,便急着将自家儿子的人头送上去了。 这忆秋不等赵舍去递消息呢,冒着雨连夜便打那状元府过来了,见苏凤锦蜷在床上,将睡未睡,便凑了过去,同苏凤锦睡在一块儿。 她往苏凤锦的怀里蹭了蹭,温声道:“苏姐姐,我原是下午听着那消息的,来了越府两趟见你不在,就去查了那事,你可知此事幕后指使是谁。” 苏凤锦瞧着帐顶,摇了摇头:“我想过很多人,却不知谁与我竟有这样大的仇,要将我娘亲挫骨扬灰。” 忆秋坐在床上,盘着腿,沉声道:“是魏府的,我已经查过了,那道士的话,原也是魏兰馨身旁的海棠教的,只是说来奇怪,战二爷能去那儿护坟,原也是海棠提的醒。” 苏凤锦猛的坐起身:“你是说兰馨…我瞧着她虽有时候过份了些,可骨子里应当是个好性子,怎会是她。” 忆秋躺在她身旁,枕着脑袋嗤笑道:“你莫被她外表骗了,那魏尚书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负过的女人可不在少数,你怕是不知道,魏逸仁原是魏府的女婿,也不姓魏,后来因着入赘了魏府,这才改了姓。” 一场八卦将那股子悲伤的消减了大半,不曾想,那些个百年氏族里竟还有些这样的事。 忆秋见她神色缓了些,又道:“那魏逸仁瞧着名字堂堂正正的,可事实却是,他自打那魏大人殁了之后便开始辣手无情,将他原先在乡下小户里娶的妻娶进了魏府也就罢了,还逼死了人家魏府的正房夫人,瞧着这魏府还是以前那个样儿,可骨子里早已经变了天了,所以魏兰馨么,女承父志,也不是个好的。先前在战府的时候,死在她手里头的人,没有十之八九,也有五六个。” 苏凤锦闭了闭眼。 忆秋侧头瞧着她,只当她睡了,叹了叹气:“睡了也好,如今那朝堂可乱得很,什么风气沾了,偏都不是好的。” 细密的雨打黛瓦滴落,那更漏声嗒嗒嗒的彻底未停,苏凤锦就这么闭着眼睛呆了一晚上。 次日早晨的时候模样瞧着分外憔悴,忆秋拉着她硬是喂了她好些吃的才罢休,苏凤锦一得了空闲便抱着那骨灰坛子,宝贝似的,春芽削了个木牌,却不知上头要刻什么名字,于是便问苏凤锦,苏凤锦正在理绣线,闻言轻声道:“便刻一个……苏观锦之母吧。” 她是没有名字的,那时候人家都只管她作苏夫人。 春芽刻好了之后将那牌位摆在了里屋的后堂,苏凤锦手里的骨灰这才离了手。 忆秋朝苏凤锦笑嘻嘻道:“前日雨薇差人传了信来,道是她如今到了江南呢,那儿如今雨幕跟雾似的,隔得远了瞧着跟水墨画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有个道士一直跟着她,那道士生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我瞧过她画上来的画像,你可要瞧瞧?” 苏凤锦理绣线的手顿了顿:“我原写了信让小五带去给他,如今想来,当是带到了。” 忆秋一拍手掌,惊呼道:“莫不是你家大师兄?” 苏凤锦低头绣花,那副戏枣图苏凤锦如今才开始绣,好在她手如今已经大好了,绣花自也是轻而易举的。 赵阮诚在府中仆人的事带领下来了主屋,苏凤锦只字不提她娘亲的事,只吩咐了挽珠好生伺候着。 赵阮诚端着茶盏,温声问:“凤锦,那位姑娘如今可醒了。” 挽珠叹了叹气:“没呢,不过想来如今气色好了许多,约也快了。” 柳客舍风尘朴朴的打外头回来,见了赵阮诚咳了两声,扯着一把娇滴滴的嗓子怪嗔道:“呦,您眼睛不好使,怎的来了这儿了,您若是想见我,大可说一声不是。” 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脸厚成这个样子的,众人默了好一会儿。 柳客舍拂去衣袍上的雨珠,眉开眼笑:“今儿那东晋的太子来长安,外头可热闹了,你们怎不去瞧瞧?” 赵阮诚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如今距离那位太子殿下离开已经有近两月余了,半途他也差人送过一半解药来,另一半,想来此番也该送到了。 苏凤锦面色微僵,却听得赵阮诚道:“我眼睛不好,今上吩咐今夜夜宴再去一聚,凤锦,可要同去?” 苏凤锦纠着帕子,低声道:“不了。”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温声道:“待再过半月,我便该归隐了,凤锦可想好要去的地方?” 柳客舍哼哼道:“去哪儿都没用吧?你这双眼睛又瞧不见,到时候她还得反过来照顾你。” 赵阮诚下意识的又摸了摸眼,心下分外狐疑,他分明不曾喝药,怎么如今却隐约瞧见些光线了,若是照着这么个进度下去,想来假以日时必能恢复。 苏凤锦不置可否,赵舍急急忙忙的奔了过来,朝赵阮诚急道:“爷,爷,那位太子殿下点名了要住在咱们府上,人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柳客舍心头一跳,咳了两声:“你赶紧关门,就说赵大人有眼疾,不便待客。” 赵舍吓出了一头的汗:“这如何使得!!那銮轿如今都已经到了赵府的府坻门口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今上圣旨一到,便会被人耻笑,落个不识礼数的名声!”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开门迎客。” “小的这就去办,可那一会儿便进来几百号人,这……这赵府虽说也不小,可这么多人,住哪儿啊!”赵舍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苏凤锦搁了绣花针,淡道:“既有录海公公前来宣旨,便由录海公公去操持就是了,要住进来的是太子殿下,又不是旁的什么人。” 如今这南晋还不曾立太子,二皇子与七皇子,无论让哪一个去招待,都会引起一场乱,所以眼下最好的法子,大约也是将这事儿推给旁人了,丞相原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人家点名了要来,也只能由着人家来了。 这话音初初落下,那头府外已经传来了齐整的车马声,赵舍忙扶了赵阮诚出府去迎客。 因着来得匆忙府里上下便也不曾有甚整顿了,只一群人齐齐整整的站在门口迎人。 苏凤锦是的是赵府贵客,此事同她干系也不大,可人家到底是个太子,将来更是一国之主,便是不去了不成,只是柳客舍临去时扯着苏凤锦的衣服,渗得慌:“完了完了,我那表兄可只当我是死了,你说我这突然穿个女装蹦出来,会不会不好?再者,我同他长得又那般相像…” 苏凤锦摸了摸她的头,笑盈盈道:“你可以往脸上画点斑,再弄个面纱挡一挡。” 于是这货便照做了,站在苏凤锦的身旁,远远的瞧着那八匹马拉就的车架停在了赵府的门口,那明黄色一路向着远处蔓延,几乎要没过长安城大半条乌衣巷去。 那太子殿下穿着件明黄色的长袍,云靴龙纹的腰带,瞧着打扮庄严,想来对来坊南晋这事十分看重。 他下了马车,视线打苏凤锦的脸上扫过,眼底不羁的笑意换作沉稳内敛,同苏凤锦那日在牢里见着的判若两人。 第311章 东晋旧故人 暖春的斜阳铺在赵府,衬着那身着黄袍的太子越发尊荣贵气,清明之后的长安城一片葱郁绿影,远远的望去似笼在金光里的绿水墨画,整个天地透出几分祥和之气。 柳客舍蒙着面,七尺多高的身板儿一个劲儿的朝着苏凤锦的身后缩,太子狐疑的扫了两眼,朝赵阮诚拂了拂手:“多有叨扰。” 赵阮诚便同他客套了好一会儿方请了人入了内院,因着太子来得匆忙,好在府中的建设多偏大气内涵,无须有太多的改动。 太子殿下在那牢里头呆了那么多年,如今又有什么样的环境是接受不了的,当即便痛快的住下了,也不知同赵阮诚谈些什么,两人竟聊到了夜半三更,苏凤锦只听得好八卦的春芽说那赵大人出了书房时脸色好了许多,连着走路也稳当了,苏凤锦便暗自松了口气,想来那解药是已经给了赵阮诚了。 没曾想第二日,那宋状元便差了忆秋接了太子殿下……逛花楼。 这逛的便是红袖坊,经着这些年的折腾,红袖坊里头早已经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一时间美人无数。 这会儿无数美人正偷偷摸摸的朝着三楼雅间瞅,只望着能多瞧上两眼那容貌惊城的太子殿下。 因着自家妹子在这儿呆过,所以叶相有些隔应,好似一来这儿便能记起自家妹子受的苦楚一般,若非宋仁义拦着,这地儿早被当今丞相拆了百八千回了! 这带着太子逛花阁,宋状元也是这当朝历代头一位了。 宋仁义搂着美人,一段风流韵史尽书眉梢:“听闻东晋最近不太平,倒难得太子殿下甘愿来长安城。” 太子捏着杯盏,意味深长:“我曾与贵国小殿下幼时有八拜之交,故顺便来探望一番,东晋既有青衣候青烈火在,太平一事,不过传闻而已。” 赵阮诚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倚着软塌,狭长的眸子眯作一条线,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一桌子的人刀都在打着哑谜,伏在宋仁义怀里的人狐疑道:“几位大人说的什么,怎的奴家一字也不明白。” 叶丞相冷冰冰的扫了眼身旁斟酒的姑娘,那姑娘吓得心肝儿发颤,搁了酒壶退至了一旁,这几个人中独独宋仁义搂了个美人,旁的姑娘不敢靠近冷冰冰的叶丞相,也不敢去撩瞎着眼的赵阮诚。 待小宴散去,赵阮诚领着太子殿下回府。 夜里无聊,便在府中闲游,无意中到了苏凤锦居住的那间院落,柳客舍正扒在树上掏鸟窝,月光如水般铺在赵府,将赵府衬得格外深幽,挽珠与春芽正在嘀嘀咕咕咕着指挥着那树上的人,直到柳客舍将那鸟儿放回了树上,那两婢女才安生了。 那柳客舍着了女装,跳下树拍了拍长裙,太子凝着柳客舍,忽的上前一把扣着他的手,欣喜道:“色新?” 柳客舍心肝抖了抖,哆嗦道:“不不不不,殿下认错人了。” 那太子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百花怒放:“你便是化作灰我也认得,你怎么穿上女装了?嗯,倒也衬你。” 柳客舍欲哭无泪:“殿下,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是个女人。” 太子沉声道:“我是白敬之,是你姑姑的儿子,若细论起来,你还须唤我一声表兄,你可记得。” 柳客舍咬了咬牙,一把拉着太子的手往胸口上按了按,无辜道:“我当真不是色新,你定是认错人了。” 苏凤锦打屋子里出来,瞧着太子,福了福:“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这位是我姐姐,柳……” “柳枝!”柳客舍扯了个行走江湖常用的名字。 白敬之打量了柳客舍半响,似松了一口气般,面无表情:“原是本宫记错了。” 待白敬之一走,柳客舍便拽着苏凤锦进了屋,拍着胸口连饮了几杯茶慌道:“还好你出来了!” 春芽哭笑不得:“你瞧瞧你这熊样儿,一个太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以前你好歹也是位殿下,如今倒越活越出息了。” 柳客舍抹了把嘴,恼道:“你懂什么,我这位表兄可不是什么好人,阴险得很,指不定这次来你们南晋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行不行,我得出去避一段时间才行,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柳客舍一个转身便开始收拾东西,待收拾妥当之后便背着包袱准备跑路。 春芽瞧着那柳客舍换了男装走了:“小姐,你说他这么蠢,到底是怎么避开那日屠宫的大屠杀的。” 苏凤锦垂眸绣花:“那日他在外云游,并未回宫,他在江湖中认识的人也不少,你无须担心这些。” 春芽涨得通红,磕磕巴巴道:“谁说奴婢担心他了,奴婢是瞧着他蠢蠢笨笨的,怕他被人欺负了去,罢了,他那样的,指不定活得多好呢,我才懒得去管。” 这头正担忧着呢,那头那柳客舍刚出门就被人给一麻袋套了回去。 柳客舍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当即不断挣扎,那麻袋被解开,柳客舍适应了一会光线。 布置大气简雅的屋子里头灯火通明,一人着明黄色广袖长衫,手里捏着一盏茶,笑盈盈的瞧着他:“许久不见,色新这几年可好?” 柳客舍躲无可躲,欲哭无泪,想死的心都有了,于是为了人生自由,便开始拍马屁。 “您便是传闻中那位贤德仁义,英俊潇洒,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太子殿下……” 白敬之失笑,搁了茶盏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挑着他的下巴眯了眯眼:“你这拍马屁的本事,可一点也没落下。” 柳客舍忙谄媚道:“这哪儿是拍马屁,小的就是说句实话罢了。” 白敬之玩味的凝着她,拇指在他的下巴上摩擦:“你可知本宫来长安是为什么?” “小的……不知。”柳客舍又不是傻,他早得了消息白敬之要来长安城,可是若是早知道他要来赵府,柳客舍早就跑路了。 白敬之唇角勾着艳华的笑意,夺人心魄:“是吗?” 柳客舍因着这照镜子似的笑哆嗦了一把,乖乖,顶着一张同他差不多的脸,扯出一个比他还要风骚的笑,柳客舍受宠若惊。 “殿,殿下,小的就是个山野村夫,什么也不知道,殿下,我还赶着出去办事儿呢,您要不还是先放小的走吧。” 白敬之玩味的瞧着他:“表弟,难道你便如此甘心屈居人下?” “你你……你认错人了。”柳客舍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敬之眯了眯眸子,收了手起身,居高临下:“如此说来,你于本宫是毫无用处了?也罢,世人既知你已死,不妨本宫……。” 柳客舍猛的打地上爬了起来,扯着白敬之的衣领子气急败坏:“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敬之一点点掰开他的手,笑盈盈道:“自然是……谋权篡位。” 柳客舍猛的退了一步,瞪着他好似在瞧一个外人一般:“你你,你这是大逆不道,轼父轼君这是大罪!!” 白敬之优雅的转身坐下,慢条斯理的吹了吹茶盏上的雾色,面目美艳:“如今你既已经知道了,怕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我选择当什么都不知道。”柳客舍苦巴巴的瞧着白敬之。 白敬之搁了茶盏优雅一笑:“要么死,要么便同本宫一伙,本宫数三声,若不答,本宫便替你选第一条。” 他玩味的瞧着柳客舍恼怒的模样笑眯眯的数了一声:“三。” 柳客舍下意识道:“二二二,我选二还不行吗!” 白敬之拂了拂手,那提着刀进屋的人便都退了下去,柳客舍一屁股坐在地上,孩子似的:“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白敬之面色微沉,杀意凌人:“呵,当年东晋受了南晋挑拨离间,这才使得我母后自溢,使得北晋亡国……” 白敬之见他目光呆寂,缓了口气,笑不见底:“你倒咽得下这口气。” 柳客舍垂眸,凝着地面缄默不语。他何尝不知道那是深仇大怨,可是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又有几个人是能复国成功的,即便复国成功,又能撑多久? 柳客舍抬头笑盈盈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便是打打杀杀,你瞧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哪里有那个本事替你成大业。” 柳客舍证实似的晃了晃双手,白敬之扫了眼门外,一时无数人窜了进来,手里头的绣春刀在灯下明晃晃的扎着柳客舍的眼。 柳客舍当即换了个脸色,眉开眼笑:“不就是大业吗,小意思,表哥你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话正中白敬之下怀:“赴汤蹈火就不必了,你只须替我取得长安城布防图即可。” 柳客舍好愁了一张脸,这不叫赴汤蹈火?“表哥,你我好歹多年的兄弟……” 白敬之凤眸微扫:“不过让你取小小布防图罢了,你在江湖中好友亦不在少数,慌什么。” 柳客舍,内心一片扭曲,又听得白敬之问:“那主屋那位同你是什么干系?” 柳客舍愤愤道:“我大嫂!” “哦?” “不是,不是那个大嫂,是我结拜大哥的妻子,如今那姓赵的小白脸眼瞎了,她在这儿照顾着,我大哥不放心,让我一并入府盯着,以防那小白脸做出什么作死而不自知的事儿。” 第312章 案子尘埃落定 窗外晨光微曦,暖风摇曳出一片嫩绿色,赵府里头的桃树花谢而枝繁叶茂,远远瞧去如绿影扶云,黛瓦轻攀,于这赵府里头别有一番味道。 白敬之入宫时便将白敬之一并带了去,只称是母家的的表弟,人称一声六殿下。 此时朝堂正在议事,这议的是南晋与东晋之间两国互通有无之事,闹了大半天才抵定了个中一些条款,其余的便又要改日再议。 七皇子朝皇帝笑道:“父皇,今儿早晨五哥传信过来,道是他大病已得痊愈,如今正在回长安的路上呢。” 今上大喜,特派了七皇子前去迎他回宫。 退朝的时候众人还在议论着这事儿呢。 七皇子欢快的蹦到二皇子跟前,笑意张扬:“二哥,可真真是个大喜事呢,五哥受病痛折磨了那么多年,如今能痊愈回来,那可太好了。” 二皇子扯了扯嘴角:“确是一桩好事。” 五皇子重病被送出去的时候太医说已经没有救了,如今十来年的功夫,那人便已经痊愈了。再回头细想想,他称病多年,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担忧他,关照他,这命运便是如此的不公。 七皇子去搭二皇子的肩膀,二皇子不动声色的避开,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诶,二哥,五哥在信上还提了你呢,让我向你问句好呢。” 二皇子已经上了马车,疾驰走了。 七皇子一脸茫然,摸不着头脑,望向录海公公:“二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府里出了事,走的这样急。 录海服饰过两任帝王以及一任太子,如今脸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眸底显得格外仁和:“七殿下还是快些去接五殿下吧,路上多加小心。”= 七皇子大笑:“齐英山青云峰离这儿也不是很远,只是山路险了些,总不会有土匪出没。” 东晋太子与叶丞相走在最后头,最后分了道,同魏逸仁去了魏府,魏府里头魏兰馨正坐在树下瞧着那被挖过的坑发呆,一回头便瞧见东晋太子,当即福身行礼。 东晋太子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此番前来,不过是见见幼时旧友。” 魏兰馨扯出一抹苦笑:“当年敬之哥哥还是质子的时候,便同小殿下情谊非凡,如今却不曾想,一转眼你死而复生成了殿下,她却永远逝在太子府的那场大火里。” 东晋太子叹了叹气,沉声道:“我倒宁愿她如我一般。”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魏兰馨眸底一般愁苦:“殿下可要去太子府瞧瞧?” 白敬之摇了摇头:“去与不去,亦无甚区别,不知那日大火之时,你可瞧得仔细,那殁在大火里的人当真是她?” 魏兰馨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应当是她,虽那尸体烧焦了不见模样,可那衣饰与随身带的物品,确是她的。” 白敬之打魏府出来便回了赵府,初入赵府,便被请入了书房,赵阮诚摸着蒙眼的缴销,如今他视物越发的清晰了,对面的来人他已经能模糊的瞧出那一缕黄金色的衣袍来,虽还有些模糊,却也已经接近可视物的阶段了。 太子理了理衣袍,在他对面坐下,听得赵阮诚问:“太子殿下此番来长安要寻的人,可寻着了?” 他垂眸一笑:“表弟是寻着了,至于另一位故友,倒是不曾。” 赵阮诚取出一副画递给白敬之,那画中的人方及垂髫之时,身着降紫色的广袖长袍,发冠高束,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派风雅高贵之气,那画中人却有着一张惊天绝艳的容貌,轻而易举的便将那号称南晋第一美的人卿如玉比了下去。 白敬之紧握着那画卷,欣喜道:“这是她,此画你从何处得来。”画卷泛着黄,已经有好些年月了。 赵阮诚眸色微幽,淡道:“江南十八路骑卫九路朝臣愿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白敬之指尖发颤,眸色日渐深邃:“那原是先帝留给太子的后势力,你从何处得来。” 赵阮诚摸索着起了身:“不才贤妻便是那位小殿下。” 白敬之细想了想,那日前来迎他的,似乎只有一个苏凤锦,还有一个男扮女装的柳客舍,并不曾见着他旁的什么妻,只来的时候听闻前些年的时候赵阮诚迎了一位傅小姐。 “可是那位傅小姐?” 赵阮诚叹了叹气,沉声道:“不瞒殿下,因贤妻的身份已被今上察觉,我只好休了她以作保全,不曾想今上竟将她错指战青城,好在如今她又重新回了我身旁,当真是一波三折。” 白敬之眼角颤了颤:“你是说那日与你同入牢房的是小殿下?” 赵阮诚失笑:“否则,我也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将你救出来了。”这一切从他陪同苏凤锦入了陵墓开始就是一个圈套,如今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也早就料到了! 白敬之叹道:“真庆幸你我不是敌人。”世人只道这南晋,有诸多贤臣良将,而在白敬之看来,最隐忍最有诚府的,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赵阮诚意味深长:“彼此彼此,不过,此事如今不宜张扬。” 白敬之冷笑:“轼岳父,杀小舅子夺皇位这种事。也亏得他做得出来,如今竟还有脸冠冕堂皇的坐上那个位置!” 今上姓顾,先帝与那殁了的太子可不姓顾,这天下说到底,也不是姓顾的,他除了玩弄权术,威逼朝臣,又有什么功过德失,只不过会命那御史多记几笔好话诓骗世人罢了。 这二人正所谓是志同道合,一拍即合!当即便相互承诺,一个以江南十八路骑卫九路朝臣助这位太子回朝登基,一个登基之后便助苏凤锦反了南晋,得回苏凤锦该得的。 这几日那位太子殿下来苏凤锦的院落来得格外的勤快,每次来的时候总会带些小玩意儿过来,比如草蚱蜢、纸蜻蜓、风筝、波浪鼓一类小儿的玩意儿,苏凤锦任他折腾,只低头绣着她的树枣图,根本不受他的干扰。 这日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那位太子殿下又来了, 这会儿提了一盏八宝灯来,那灯衬在将明未明的曙光里,光线显得十分黯淡,朝阳冉冉升起,只消一小会儿便带来了铺天盖地的彩霞,黑夜瞬间被驱逐了个干净,长安城的街道上格外的热闹,加之如今又是不冷不热的初夏,日子瞧着也是分外的悠闲,一时间长安城的秦淮河边喝小酒的比比皆是。 春芽一面替苏凤锦更衣,一面道:“那位太子殿下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在南晋做过质子,所以对这长安城该是有些印象的,这些日子他又老是朝着你这儿跑,莫不是看上你了?” 苏凤锦昨儿好不容易才将树枣图赶完工,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道:“胡说什么,你一会儿将树枣图交给忆秋,让忆秋去瞧瞧能换多少银钱,换回来的都给他送去。如今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想来,他若是能得些助力,也能好过些。” 春芽低声道:“爷在长安城的秦淮河边开了个酒楼呢,开业好几天了,托了丞相大人与云尚书他们的福,如今还是人挤人的,小姐可要云瞧瞧?”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我就不去扰他了,你偷差忆秋送过去就是了。” 苏凤锦是不着急,偏春芽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小姐,你是不知道,那魏兰馨见天的在那店子里头帮忙,你若是再不去瞧瞧,她可就要将您的位置给抢了去了。” 苏凤锦垂眸,摆了摆手:“若是能抢走,让她抢走就是。”她倒巴不得战青城借了魏府那股子东风重新将战府给撑起来,也好去了老夫人心里头的不安。 待苏凤锦出了里屋便见屋外亭子里站了个身姿风雅气质华贵出尘之人,那人着一件烟青色锦袍,手执折扇正在吟诗:“红酥手,黄腾酒,满庭春色宫墙柳……来了,可要同我一道去长安城走走?” 苏凤锦被他的热情吓得,如今早已经养得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了,只淡道:“民妇还要刺绣,殿下若是无聊,可自行前往。” 白敬之脸皮如今竟同战青城站在了同一界线:“五百两,你陪我一日。如何?” 苏凤锦面色微白:“殿下请回。” 春芽顶着一张秀气的脸叉着腰凶巴巴道:“太子了不起啊!这儿可是在南晋,有银钱了不起啊,有银子就能让良家妇女应了你不成!你要玩去也成,出门右转五百丈是个红袖坊,怎么玩都成,别打我家小姐的主意,我家小姐早名花有主了。” 白敬之试探过许多次,但是每一次苏凤锦都一脸茫然的避着他,瞧着似不记得年少时的往事了一般,细想一想,那时候苏凤锦也不过六七岁,同这早已经十来岁的白敬之比起来,记忆力就弱上许多了。 白敬之从未被人这般凶过,被骂了好一会儿才闷声笑道:“姑娘误会,本宫便是瞧上你,也不会瞧上一个有夫之妇。” 这白敬之肤白面美,加之如今这么久不曾打仗了,那股子男儿刚勇的劲儿也消退了大半,加之长安城里头多是些簪缨世家,钟呜鼎食养出来的纨绔子弟,个个白白嫩嫩的,所以大街上的男子多半都会粉香拂面,描眉花衣,真真是要晃花了众人的眼。这苏凤锦脂粉未施,加之一身的素衣,在这长安城里头便真真是一个另类了。 第313章 春芽误会 这白敬之着了件锦玉的花衣,衬着那花似的一张脸,越发有章龙玉凤之姿,瞧着春芽那一声低笑,真真似珠玉敲盘,清脆至极,饶是春芽这般瞧过不少风月的,也禁不住红了一张脸,喃喃的低斥:“你你,你这太子,真真是个纨绔!” 白敬之闻言朗声大笑:“本宫倒头一回听得纨绔二字,也罢,今日便做一回纨绔又如何?一千两,还请夫人随本宫游一游这长安城,本宫初来乍到又不见故人,实在不知去哪里。” 苏凤锦换了套衣出来,朝白敬之伸出手:“只领你转一转长安城,先付银钱。” 白敬之本就是个狐狸似的人物,朝中诸多大臣都拿他没办法,那些个条条例例的都得逐字逐句的细看,瞧瞧是不是留了什么暗话在上头,偏白敬之就是能轻而易举的栽倒在苏凤锦的手心里。 他无奈道:“罢罢罢,便且先付一半,待回来且补另一半。” 身后的侍从给了春芽五百两,春芽乐得眉开眼笑,白敬之凝着春芽,春风满面:“如此,可请你家小姐出去了吗?” 春芽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苏凤锦同白敬之上了马车,白敬之坐在马车里打量着她的侧脸,细看,确实有些像,可瞧着,又好像是另一个人,无论是学识气度还是容貌,同那位小殿下判若两人,细细想想,出事那年小殿下也不过七岁不到,想来,她忘了年少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的。 春芽双手朝白敬之晃了晃:“你打一上车就盯着我家小姐,就算你们东晋民风开放,这儿可是南晋,你若是再这般无礼,我家小姐指不定又得被人说闲话,到时候累了太子殿下的贤清名声可就不好了。” 明着是说苏凤锦的不是,暗着不还是在指责白敬之么。 白敬之哭笑不得:“又?姑娘为何加上这个字。” 春芽凑了过去,同白敬之嘀嘀咕咕,将自家小姐说成了良善无辜之辈,被赵阮诚这个负心汉给休了,然后转而迫于无奈被打半死抬进了将军府,可怜自家小姐人微言轻、柔弱善良,却被逼良为C……那一通说下来,白敬之的眼神渐渐转为心疼。 他忽的握着苏凤锦的手,郑重道:“你自放心,待他日我登基为帝,便将你接去东晋,再不让任何人伤你半分……” 砰的一声响,苏凤锦将那白敬之一脚踹下了马车,她惊慌失措的下了马车,将那踹到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可伤着哪里?” 这被踹下来的地方正是战青城开的那个小酒馆,这酒馆挨着秦淮河,如今天色正明朗,来的人却是络绎不绝,魏兰馨正拎着香帕吩咐着人忙里忙外的,这会儿听了外头的动静,便凑了过来,瞧着苏凤锦笑道:“苏姐姐,许久不见了,可要进来坐一坐?” 苏凤锦拉了白敬之起身,淡道:“不必……” 魏兰馨却上前来挽了她的手,笑得春风满面,如今连半点失子之痛也没有了:“你我好歹姐妹一场,何须客气,来,快进来,喜欢什么只管点。” 兰馨入了酒馆便开始忙碌,那笑意就不曾消失过。 战青城在后厨掌勺,扫了眼坐在那挨窗边的苏凤锦,转身回了厨房。 战青城如今虽成了个做菜的,身上围着一个围裙,可他身形修长骨肉均亭精实有力,加之生得又是刚毅的,如今胡子拉茬着,瞧着倒男人味儿十足,这酒楼里头大半都是年轻的姑娘家,那些个姑娘家时不时偷偷朝着厨房扫两眼,小心肝儿巴巴的跳着。 苏凤锦忽觉心里空荡荡的,战家要恢复以往的荣光谈何容易,可先前她想帮战青城的那份心,如今也随着这一份境遇消磨了个干净。他哪里须要苏凤锦的帮忙,一切原也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春芽咳了两声,凑近前去低声问:“小姐,那树枣图还卖不卖了?” 苏凤锦沉着一张脸:“不卖了,拿来送给他,就说是开店的贺礼。” 白敬之细打量着苏凤锦,见她神色不佳,正欲安慰,却见战青城端了好几个菜走了过来,他一边搁菜一边道:“敢浪费试试!” 苏凤锦盯着那四菜一汤,心里头忽的暖成一片,每到她绝望的时候,战青城便又会来暖她的心,而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将他往身外赶。 那菜色香味俱全,是战青城的手艺。 战青城剩了一碗给她,白敬之握着折扇敲了敲手心:“我的饭呢?” 战青城扫了眼白敬之,指了指桌上的饭桶:“自个盛。” 白敬之瞧着战青城对苏凤锦的态度,只觉很不简单。先前他在这南晋做质子的时候,同战青城、云逸、以及赵阮诚也算是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只随着北晋的亡国,许多事情都被掩埋了,如今重新站在这些人面前,白敬之才发现,往事不堪回首,越回首,那些尘埃便会落得越多,最后迷了双眼,容易令人感概人生,那不是一件好事。 苏凤锦默默扒着饭,战青城挑了鱼刺浇了汤汁递给她,淡道:“你近来脸色不好。” 苏凤锦心口发酸,闷声道:“没什么。”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发,低声道:“再等一等。” 苏凤锦不解其意,抬头瞧着他,一脸茫然:“等什么?” 战青城笑盈盈的扫了眼对面的白敬之,杀气腾腾:“没什么。” 白敬之捏着茶盏,白皙的面容同战青城这常年征战沙场的古铜色有着天冉之别。 那桌子底下苏凤锦猛的踹了战青城一脚,战青城只得将蹭苏凤锦的脚收了回去,咳了两声,委屈巴巴道:“锦儿,我瞧着那小白脸也该好了,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如今我养一个你,自不是什么问题了。” 苏凤锦往一旁挪了挪,战青城的脚又伸了过去,蹭着苏凤锦的脚,苏凤锦捧着碗,脸都快埋进去了,闷声道:“不知道。” 白敬之有些傻眼,那赵阮诚说苏凤锦是他的妻,可苏凤锦同战青城的事儿,他原先也差人查过,如今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若是要细论起来,写了休书不算的话,那他同小殿下当初那八拜,是不是,可不可以,能不能……也作数? 长安城的正午阳光偏烈,晒在人的身上,似烤火一般,炽热感格外明显。 白敬之打量着苏凤锦的侧脸,如今的天这般热,她却不怎么出汗。 战青城忽的抄起两根筷子朝着白敬之的眼插去,白敬之得亏躲得快:“战兄这是做什么。” 战青城扫了眼那入木三分的筷子,阴森森道:“告诉你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白敬之失笑:“你误会了,我只是瞧着她……气质不凡,所以多看了两眼,并无旁意。” 战青城收了浣纱递来的消息,前些日子白敬之的人一直在太子府打转,可惜太子府只是重建的,同从前一般罢了,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其实同原先的太子府毫无干系。 “在我这里,有没有旁意都得给我收起来。”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又夹了两筷子菜,这一副妻奴的架势同方才要插他眼睛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兰馨理了理衣袍凑了过来,自然而然的坐在战青城的身旁,嗓音柔软:“青城哥哥,这位是敬之哥哥,年少时咱们还一块儿玩来着,你可还记得?” 战青城冷哼了哼,便算是回了话了。 苏凤锦坐在桌前,捧着碗,听着魏兰馨同白敬之一道回忆他们同那位小殿下的过往,她却像个外人一般干坐着,巴巴的扒着饭。 战青城察觉她的尴尬,夺了她的碗:“后院有一处望台,可以垂钓,我领你去瞧瞧。” 苏凤锦被战青城拽着走了,魏兰馨同白敬之也一道跟了过去。 那望台很宽阔,一路延伸进了江里头,足占了那江面的七分之一,此时碧水起波澜,白云映影,江面有金光乍起,随着那暖风吹入长安城万户人家家里,苏凤锦站在护栏旁,魏兰馨环顾一周,不见战青城。 “姐姐可瞧见青城哥哥?”魏兰馨笑意温婉。 苏凤锦稍挪了挪步子,不想与她靠得太近:“拿钓鱼秆去了。” 魏兰馨拂帕轻笑:“青城哥哥可是最不会选那东西的,敬之哥哥快去瞧瞧去,教他多拿两根鱼秆出来,咱们比比谁钓的多。” 苏凤锦垂眸凝着那一川江水缄默不语,白敬之摸了摸鼻子,转身便走了。 魏兰馨脸上的笑意这才缓了下来,扫了眼春芽:“你去端些茶水点心来,再寻把伞过来,如今这日头,瞧着可真是晒,青城哥哥最是喜欢我这白如脂玉般的皮肤了,可莫晒着了才好。” 春芽笑嘻嘻道:“说来也是,这儿本就是我家小姐的夫君开的酒馆,论起来我家小姐也是半个主人,合该奴婢去取那茶盏糕点。” 魏兰馨气得牙疼:“海棠,你跟着一块儿去,春芽怕是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儿。” 海棠应声,领了春芽一道走了。 魏兰馨这才现了原形,凝着苏凤锦满眼厌恶:“你如今还有这儿做什么!你忘记了你在老夫人面前是怎么说的吗?战府被你害成那个样子,难不成你还要害第二次吗?!是不是要真的害死他了你才甘心!” 第314章 太子殿下的小心思 苏凤锦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了,她嘴上应着老夫人的乞求,可是她的心却在做着违背那承诺的事,她左不过是想来瞧一瞧战青城罢了,只瞧上一眼就发,可是相思这种东西,如苦药入胃,从烹煮到最后饮下胃,良于心,却也苦于心,得到的救赎,便是那股子苦味儿罢了。 魏兰馨见她沉默,便越发厌恨:“苏凤锦,你这装纯良无辜的模样,真真是令人生恨!” 在这世间,哪里有什么良善之人,说到底,那份良善不过是因为利益的驱使罢了,她每每瞧见苏凤锦那双澄澈的眼神,便总能想起一个人对她说过的话,她之所以败给苏凤锦,只是败给了她那双干净灵郁的眼! 苏凤锦清楚的听见自己叹了叹气,答了句:“我知道了。” 魏兰馨正欲再说话,却见战青城与白敬之拎了鱼竿过来,变脸似的换了满脸的笑:“青城哥哥来了,我正同凤锦姐姐讲咱们小时候的那些趣事呢。”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暖和的艳阳将她的脸晒得红彤彤的,瞧着气色也跟着好了许多。 魏兰馨笑道:“咱们不妨来个垂钓比赛,就以酉时为准,谁钓的鱼最多最重,谁便赢,无论是谁若是输了,都要听从赢的人的安排。” 战青城摸了摸下巴,玩味的瞧着苏凤锦:“你可要试试?” 苏凤锦点了点头:“好。” 于是便这么定了,战青城又吩咐人多拿了两根鱼竿,苏凤锦微微瞪眼。 战青城笑容满面:“你可没说不能多几根鱼竿来钓。” 苏凤锦望向白敬之,挪近了些,低声道:“我要赢,殿下可有法子?” 殿下笑得春风满面:“无妨,你且安心就是。” 苏凤锦坐在战青城与白敬之中间,魏兰馨坐在战青城的另一旁,四个人,战青城用了八根鱼竿,然而那鱼竿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敬之扫了眼暗处的暗卫,那暗卫拎着一条大鱼下了水,游到这望台底下,摸着苏凤锦的鱼竿将在水里不断挣扎的鱼挂了上去。 苏凤锦担着那不断抖动的鱼竿喜悦爬满了面颊,红霞乱飞:“动了动了!!” 白敬之扔了鱼竿替苏凤锦拉着那鱼竿一扯,一条两斤重的鲤鱼打水面上跃了出来,叭的一下摔在木板上,蹦蹦跳跳的,活力四射。 魏兰馨笑得咬牙切齿:“你运气可真好,这才一小会儿就来了条这样大的。” 苏凤锦只当真的是运气好,只春芽瞧着这鱼狐疑得很,这江河里头,还有鲤鱼?鲤鱼不都是小池塘里头的么? 战青城的速度也是极快的,这四个人里头,白敬之是一条也没有,这钓鱼便成了苏凤锦与战青城之间的角逐了。 浣纱拎着鱼悄下了水,结果同另一拔人撞了个正着,一群人便在水里头打了起来,打得水里泡沫直冒,苏凤锦正纳闷着,忽觉手心又是一沉,提起鱼竿却见是一条大乌龟,那乌龟成了精似的,重的吓人,苏凤锦是直接将那乌龟给抱上岸的。 魏兰馨瞧着那只乌龟忽的笑了:“这儿怎么有乌龟?” 苏凤锦戳了戳这缩进壳里的龟,眨了眨眼,望向白敬之,白敬之咳了两声:“此物能为你所得,想来也是缘份。” 苏凤锦低头瞧了瞧这缩着脑袋的绿毛乌龟,又瞧了瞧那一望无际垒石齐整载歌载舞的秦淮河岸,有些狐疑,这乌龟,似乎是陆地上的,而且瞧着这块头,有好些年纪了,怎的会出现在这儿。 战青城有些愁了,晃了晃钓竿,一条泥鳅被钓了上来。 白敬之朝苏凤锦招了招手:“继续。” 苏凤锦只觉格外神奇,除了这乌龟,这一下午,苏凤锦钓了两条黄鳝,三只河豚,七条锦鲤,而且是那种应当生长于花园小池里头的那种胖乎乎的作观赏用的锦鲤。 这么垂钓下来,天色便晚了。 秦淮河边的夜市是最热闹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那秦淮河边的美食同花灯一般,一望无际。 低压的暮色同灯盏竟高下,苏凤锦这边儿终于盼到了日落,因着是夏季了,所以日落的时辰便晚上许多,那个人手里头的东西不用称了,只消看一眼也知道是谁的多。 战青城理了理衣袍,笑盈盈道:“说吧,想要什么。”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夜风拂在身上,微凉:“你再娶兰馨一次吧。” 战青城还以为他耳背:“你说什么?” 兰馨也大为诧异,瞧着苏凤锦不知她在玩什么把戏。 苏凤锦垂眸,低声道:“战二爷早就听清楚了,又何必再问,那树枣图,就当是我赠给二位的新婚礼,告辞。” 战青城一把扣着她的手腕,阴沉沉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凤锦转身轻笑:“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罢了。” 战青城一脚踹开那搁了茶盏的桌子,怒不可遏:“你就那么稀罕权势富贵!” 苏凤锦面带微笑,夜风卷起她浅素的衣角,灯盏的光爬在黛瓦上,战青城见她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一腔怒火化作咆哮:“苏凤锦!你当真以为我非你不可吗!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有恃无恐,我若是哪日娶了旁人,你就自个儿哭死也别让我瞧见!” 苏凤锦站在柳树下,树影庶了她的脸,她轻笑:“如此甚好。” 战青城瞪着她穿过汹涌的人群与阑珊的灯盏,离他越来越远。 白敬之追过去时苏凤锦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那暗卫浑身湿哒哒的跟在白敬之的身旁,苦着一张脸:“殿下,方才还有一个人潜伏在望台底下,是个女人,看样子是在帮那战青城。” 白敬之扫了眼同正安抚战青城的魏兰馨朗声道:“战兄可要记得择日迎娶魏小姐,这赌约本宫可是个证人呐。” 魏兰馨娇艳的面上爬满了飞霞,温声道:“青城哥哥,其实毁约也没关系的,咱们又没有说毁约当如何……” 战青城一掌打飞了一个栏杆,杀气腾腾的凝着远处游鱼般来来去去的人群冷声道:“她一早就算好了!好,好得很,如今倒越发聪慧了。” 魏兰馨见他这模样,心里又急又气:“青城哥哥,她原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离得远些原也是一桩好事不是。” 战青城拂开她的手面容阴沉:“你就这么想嫁给我?兰馨,你心里该很明白。” 魏兰馨轻笑:“兰馨的心里只得青城哥哥一人,便是哪日青城哥哥不要兰馨了,兰馨也认了。这便是兰馨的命。” 战青城眸色似要与那幽深的河水融为一体,刚毅的面容上尽是冷冽,透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夏季的雨来得也快,方才还是一片月明星稀的,如今一转眼的功夫便乌云笼月,众人纷纷朝着两岸避雨,苏凤锦跑进了相近的云绣坊,这儿原也是她与战青城要呆的地方,后来因着种种事情便耽搁了,如今,怕是真的要两相绝决了,她心里是有预感的,她知道的,这一次,她再也回不了头了。 挽珠见苏凤锦失魂落魄的顶着雨来了云袖坊,忙将苏凤锦领进屋子里擦发换衣:“春芽姐姐呢,怎么不曾同你在一起。” 苏凤锦摇了摇头:“秦淮河边人多,我们走散了。” “哦,春芽姐姐那般厉害,想来也不会有事,小姐,大公子的案子已经下来了,道是被人陷害利用的,那李姑娘醒了之后闹着要去杀他呢,奴婢和芳姨拦了好久才拦下来。”挽珠想起李荷儿声嘶力竭的样子心里头就发抖。 苏凤锦按着她的手,微微拧眉:“她可睡下了。” 挽珠摇了摇头:“没睡,做了一堆小人,上头写着大公子的生辰八字,她寻了好多针在那儿扎,你是不知道,那模样瞧着,当真是吓人,如今芳姨在那儿守着呢,也是怕她想不开。” 苏凤锦头疼不已,不知道救得李荷儿,究竟是对还是错,若是她活得比以前更糟糕了,那么活下去的意义又在哪里,好比她,如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成天的瞧着天,心里空荡一片,稍稍的动不动,似可听见回音,便是这般折腾,也不知道意义究竟在哪里了。 苏凤锦收拾妥当去瞧李荷儿,李荷儿衣衫凌乱的坐在床上,床上堆满了小人,每一个小人的身上都有无数银针,她见了苏凤锦怔了怔,忽的又笑了:“你来了。” 苏凤锦瞧着那一床布人偶只觉心惊肉跳:“李姑娘,这你这是做什么。” 李荷儿瞧着这些布人偶厌道:“原以为下咒能让他死,没曾想,他竟有人背了锅活下来了,瞧着这布偶可真没用。都烧了吧。” 她抱了布偶尽数扔进了火里,那火盆砰的一下窜起了老高的火,苏凤锦叹了叹气,低声道:“你放心,你既在我这里,我自当护着你,不会让我大哥再伤你分毫。” 那一盆窜起的大火映入她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无望,搅着窗外头的微凉的初夏,夜雨寥落清寂。 苏凤锦在这云绣坊里稍呆了呆,待雨停了便同芳姨告了别悄离了云袖坊,外头的人群大半都已经归家了,苏凤锦细想一想,又觉无处可去,不知不觉便从繁华热闹的东城秦淮河走到了西城的平民区。 第315章 非死即伤 一个人影踉踉跄跄的朝着苏凤锦冲了过来,那人着一套嫣红的长袍,那嫣红色在灯盏下瞧着,血一般,苏凤锦不想生事,下意识避开了,那人打量了苏凤锦两眼,忽的捂着她的嘴,将她拖到了暗处,低声道:“姑娘莫怕,我遭了歹人的仇杀,如今去无可去,还望姑娘相助一二,来日在下必有厚报。” 苏凤锦吓得不敢动弹,只喃喃道:“我,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你,你不要伤害我,我可以帮你。” 身后的人身上带着一股很重的药味儿,那药味儿混了血腥味,怪异的很。 他略松了松手,又听得苏凤锦低声道:“我家离这儿不远,只有我一个人住,你若是信我,我便带你过去,你伤的不轻,正好我家中备有伤药。” 身后的人摸出一粒略苦的药塞进苏凤锦的嘴里,捂着她的嘴沉声道:“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待我好了,自会将解药给姑娘。” 苏凤锦不敢动,默了半响,点了点头。但是让她相信这刚喂了她毒药的人是好人!原本想将这不识路的送去衙门后门,可谁知被下了毒,苏凤锦的计划泡了汤,老老实实的领了人去了小旧屋。 小旧屋里头一片暗沉,苏凤锦摸索着开了门,点了一盏豆大的灯,对面的人割了广袖当面巾蒙着脸,擦了擦桌面,嫌弃道:“姑娘,这儿当真是你家?” 苏凤锦心里头苦了一把:“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不过这儿也没什么人知道,你大可安心。” 那人理了理衣袍,那素白的衣袍上沾满了血,苏凤锦垂眸,低声道:“我去取药,你先坐一会儿。” 那人倒也不怕她走,只道:“在下……古陌,不知姑娘芳名?” 苏凤锦取了药出来,扫了他一眼,转了话题:“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你若真是好人,大可去告官。” 古陌垂眸失笑:“当官的就是好人?” 苏凤锦将药一一摆好,因着苏凤锦好义不曾琢磨过这些药了,又加上是初夏,雨多的很,总透着一股子的潮味儿,那药在豆大的灯盏下泛着暖黄色,衬了这古陌的伤,却一点儿也无法让人觉得温暖。 “若是为官的都不是好人,那百姓还有什么活路。” 古陌摩擦着腰间的玉,眸色幽幽:“我原是长安城柳府的三公子,咳咳,那黑风寨的女寨主非让我娶她,我不从,她一怒之下便派了人来追杀我,我也是没有法子,方才真是多谢姑娘了。” 苏凤锦信以为真,愤道:“这强扭的瓜也不甜……”她话音忽的顿住,柳府三公子? 她同那柳府二公子柳长亭也是见过的,这柳府三公子……打哪儿来的?她可从未听好八卦的春芽提起过这柳府什么时候有了个三公子了,苏凤锦瞧着眼前人多了几分防备。 “是,是吗,那要不然我得空了悄去见见柳府二公子,悄巧我同令二弟有过几面之缘,想来若是要去寻他,原也是寻得着的。”苏凤锦小心翼翼的试探,大大的表现了自个儿一颗诚挚而善良的心灵。 窗外头细雨缠绵,古陌起身去衣,苏凤锦瞧着那身上斑驳的刀剑伤心肝打颤:“你,你背严重得很,我给你上药。” 古陌倒听话,玩味的瞧着苏凤锦,笑盈盈道:“像姑娘这般面不红心不跳的,我倒头一回见。” 这人应当是个病人,身上一股子的药味儿不仅,身形也格外的削瘦,身上的皮肤苍白得很,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连柳客舍都不如。 她镇定自若的替这人上了药,悄摸摸挪了挪位置:“公子进屋子里睡吧。” 他指了指换下来的素衣:“将这衣烧了,给我另找一套过来。” 苏凤锦碍于那毒药的淫威,只得照办! 最后她取了套战青城的衣袍递给这人换上,他躺在床上,姿态惬意,见苏凤锦正在软塌上收拾,又道:“我饿了。” 苏凤锦端了盏茶给他,他倚在床上,姿态风流,加之他蒙着面,苏凤锦根本瞧不清他的脸,心里炸毛,面上依旧风和日丽:“如今夜半三更,我上哪儿给你买吃的。” 这人蹬了蹬腿:“那就煮个面,或者随便弄些什么填一填肚子也就是了。” 苏凤锦瞧着外头终于露了脸的月光,无奈道:“我去给你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她原是想着去隔壁问一问的,谁料正欲出门,却见巷子折角处有人提了灯盏走来,于那人身后还跟着个人,瞧着那青色的衣袍与绣样,分明是她几年前还在赵府时绣给赵阮诚的长袍!那人是赵阮诚!他的眼睛好了? 苏凤锦看了眼里屋那不足为惧的灯盏,站在门后透过细缝瞧见赵阮诚清楚的跨过了几个大石块儿,稳稳当当的打苏凤锦的门口经过。 他经过这小旧屋时脚步微顿,身旁的赵舍狐疑道:“爷,怎么了?” 赵阮诚四处看了看,月光朦胧的映入他的眼底,他盯着这门瞧了半响,淡道:“走吧。” 赵舍忙领了赵阮诚去了隔壁的院落,那隔壁真可谓是灯火通明,赵阮诚过去的时候苏凤锦还听见两声犬吠,听那声音,应当是忆秋养的那只唤作‘忆如玉’的小柴犬。 柳客舍此番特意将会面地点定在这儿,主要是方便,毕竟这里是平民区,又处于一个极其复杂的地段,所以伏令司的手很难伸过来,倒也方便他们谈事。 赵阮诚匆匆去了书房,却见柳客舍正斜卧在软塌上看书,灯盏下一眼,惊人心魄,苏阮诚狐疑道:“你不是……” 柳客舍坐起身,笑嘻嘻道:“有些日子不曾见了,怎么赵大人将我给忘了?” 赵阮诚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是下官唐突了。” 柳客舍眯着眸子打量着战青城这情敌,嗯,身材不错,样貌虽然没他美,倒也凑和,气度不凡,善忍又心狠手辣,啧,可惜了,他同他大哥可是拜了把子的,如今他那太子表兄的意思却显然是让他来谈与赵阮诚合作之事,一时有些愁,忠与义,他该站哪边??? “呦,赵大人这眼睛可是大好了?” 赵阮诚下意识摸了摸眼睛,前些日子戴着绞绡,如今为着方便,也就取了,一时竟还有些不习惯:“快好了,你与太子殿下八九分相似,怎么表兄弟竟也有如此相似的么?” 柳客舍嘿嘿一笑:“这么说吧,我父皇同我姑姑原也是极像的,我与表兄像些也没什么奇怪。”如今柳客舍有东晋太子殿下罩着,谁又敢再说什么敌国余孽之类的话,个个都老实的称他一声北晋六殿下。 只是这一声北晋六殿下又难免让人觉得有讽刺之意,只柳客舍,没事人似的,得空了还点头一笑,应一声,那一派潇洒自如的模样却又引得一众对他另眼相看,加上他容姿上乘,一时宫中不少宫女太监对他是呵护备至,这生得好,原也是一大益处啊。 赵阮诚轻笑:“原是如此,此番赵某前来,是为五殿下一事。” 柳客舍吹了吹书上的灰,漫不经心的抬头:“你是说那个打十岁起就搬去齐英山养病那个?他能有什么事,你们那七皇子不是去接了么?” 赵阮诚眸色微转低声道:“路上发生了些事,如今生死不明,七殿下已经调了大半巡防营的人在找了。听闻北晋六殿下消息颇为灵通,不知可否代为一寻。” 柳客舍弹了弹灰,哼哼道:“我这儿的消息可比不得宋状元来得快,你有在我这儿小坐的功夫不如去寻一寻人,这时候指不定宋状元抢在你前头将人救了呢。” 那宋仁义在江湖混的时候曾经同眼前这柳客舍抢进百晓生的招牌,谁的消息更为灵通,便成当任的百晓生,因着那回宋仁义足智多谋老狐狸的本性毕露,所以柳客舍没掐赢,如今心里头还窝着那一把火呢。 赵阮诚细瞧了柳客舍两眼,拱手告辞了。 柳客舍扔了手里头的书,冷笑:“一会儿将大哥搁这儿那只狼狗放出来。” 老汉狐疑道:“您放狼狗做什么。” 柳客舍冷哼了哼:“去欺负白眼狼。” 老汉一头雾水,放了那狼狗,狼狗闪电般窜了出去,一转身便没了影儿,一会儿的功夫便传来哀嚎,那狼狗扫了眼紧闭的大门,忽的欣喜的开始挠门,苏凤锦半开着门,朝那狼狗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狼狗这才转身回了隔壁的院落。 柳客舍扫了眼嘴角带血的狼狗,扔了半只鸡过去:“下次下嘴的时候重些,那样的人,无须给他留一口气。” 狼狗呜呜了两声,叼着肉回了狼窝,老汉忙将那铁栅栏关上,颤颤巍巍道:“殿下,您这是要助那位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了?” 柳客舍当即炸毛,一脸心酸:“我掐又掐不赢他,打也打不赢他!等我大哥将来牛气了,看爷不揍死他。” 老汉眸色微幽:“这样也好,殿下若是愿意助太子殿下,复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柳客舍伸了个懒腰:“你去查一查,那位五殿下死哪儿去了,若是寻着了,就去告诉那七皇子。” “不是二皇子吗?您怎么……” 柳客舍打个呵欠,衣衫边走边脱:“大哥瞧得上那顾景华,我可瞧不上。” 第316章 白菜姑娘 苏凤锦自打那日夜里瞧见赵阮诚标准的踏过那几个石阶就明白,赵阮诚的眼睛,如今已经大好了,连着那位太子殿下给他下过的毒,如今也已经给了他解药,她之所以回一趟赵府,不过是同挽珠与芳姨她们吩咐几声,让她们去云绣坊等她。 而赵阮诚,听府中的人说,昨儿夜里不知怎的,叫狗给咬伤了,如今正躺着呢,好在如今有大夫在给他瞧病,想来也无大碍,毕竟那日夜里苏凤锦唤得及时,未曾造成严重的伤。 如今初夏,蝉声复又爬上了小旧屋的那一株柿子树,苏凤锦抱着些东西进了屋,那原本躺在床上的人这会儿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他蒙着脸,姿态却是一派的惬意,见苏凤锦开门进了屋,那清冽的面容扯出一抹温笑。 苏凤锦身体偏娇小,身材却很好,如今历经几番寒暑与繁华冷清,早已经长成了凹凸有致的身形,只是身子拢在大披风里,她未解下之前,并不清楚。 苏凤锦将几个粽子塞给他:“今天就吃粽子!” 这人想来当是富贵人家家中的公子哥儿,竟连粽子也这般嫌弃:“膳食就是粽子?” 苏凤锦剥了粽子啃了两口,这还是她打赵府的主厨里头搬出来的,在外头可买不着馅料这般足的粽子了。 “你若不吃,就给我。” 那人哼哼了两声,傲娇得紧:“我要吃烧鸡。” 苏凤锦朝他伸出手:“成啊,银钱给我,我立马去买。” 他摸了摸面上的绞绡,苏凤锦气呼呼的坐下:“要不然,你把解药给我,我吃亏些,想法子给你借些银钱去买。” 做为一个大男人,出门竟没有银钱,原是很丢面儿的一件事,可偏顾墨的脸皮贼厚贼厚,硬是朝苏凤锦道:“我被人追杀,身上哪里还有银钱。” 苏凤锦一脸鄙夷:“那您就将就着吃吧。” 顾墨指了指菜地上生长得茂盛的杂草,以及那稀疏的一些菜:“那就做饭吧。” 那一地的菜原先是长得极好的,后来发生了那么些事,即便这小旧屋恢复如初,旧故里那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苏凤锦转身进了屋,取了针线开始绣花,对面的男人闲着无事,拿了本小话本在看,偶尔瞧两眼那认真绣花的姑娘。 她坐在绣架前,那绣架搁置在柿子树下,斑驳的光影投在那只绣了一片小叶子的绣架上,那叶子好似打树上落在绣布上的一般,竟分外栩栩如生。 端看苏凤锦,只一眼并不惊艳,可细细瞧着却令人越瞧越舒服,连着心境也一并缓和了,苏凤锦低眉垂眸绣花,双手起落之间好比绘画,她那苍白的脸于初夏温暖的阳光下泛着些微的暖黄色浅光,苏凤锦一绣便是大半上午,直到天色微斜,日暮稍沉了,苏凤锦才搁了绣花针,去那菜地里头找菜。 这些菜快被茂盛的野草给吃光了,尽管这野草长得十分喜人,远远的望去绿草茵茵浅嫩一片,可实际上,这草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顾墨凝着她正在拔草的身影,眸色幽深。 苏凤锦大约是他见过的,最接地气的一个姑娘了:“你既不愿说你的名字,那我以后唤你小白菜姑娘如何?” 苏凤锦捧着一颗打草丛里扒出来的削瘦得厉害的白菜,愤愤道:“那我唤你萝卜大哥好了!” 顾墨失笑:“这白菜倒像你,瞧着营养不良似的。” 苏凤锦去井边打了一桶水,将白菜一瓣一瓣的撕开丢进小菜盆里洗,如今她同战青城种的那些菜结果的结果,死的死,重生的重生,再加上还有小半缸的米,倒也不至于饿着。 苏凤锦只简单的炒了个白菜,顾墨瞧着这菜,嫌弃得直皱眉:“小白菜姑娘,我可是个伤患,正当养身体的时候,你这菜着实素了点。” 苏凤锦捧着碗默默扒饭,爱吃不吃。 顾墨盯着那碗清水白菜幽幽道:“我给你吃的那毒药,须每日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腹痛难当。” 苏凤锦啪的一声搁了筷子:“你若是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顾墨淡然的捏着筷子道:“那棉被太厚,换作蚕丝被,还有这躺椅太硬,菜里没肉,对了,昨天夜里的衣,大了些,你去给我买两套小的来,要文绣院里头的蜀锦缎做的,另外,再买两套茶具来,茶具,紫砂壶的即可……” 苏凤换将白菜倒进她碗里,连了那汤汤水水和了饭猛吃一气,吃完了,那顾墨悠悠道:“小白菜姑娘,可记下了?” 苏凤锦擦了擦嘴,朝他伸出一双素白的手:“银钱。” 顾墨挑了挑眉,往她手心里拍了拍,却发现她的手格外的柔嫩,瞧她这皮肤与衣着举止,倒也不像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 “姑娘若是当真有心,我瞧着你这发上的黑木簪子倒是十分有趣,想来若是当了,定能当个高价。” 苏凤锦摸了摸战青城送的唯一她还戴在身上的东西,有些狐疑:“当真能当个高价?” “此木不腐不死,是从那天山的一株神树上折下来筑成,世间共有两枝,一枝在你这儿,还有一枝,便在当朝皇后手中,你说这可能当得高价?”他朝苏凤锦摆出个五。 苏凤锦喜道:“五百两?” 顾墨嗤笑:“不是。” “那……五千两?” 他摇头,苏凤锦又往上猜了一个数,顾墨这才道:“当初此物作为贡品送往皇宫时曾遗失过,黑市里叫价五百万两黄金,堪比小半个金陵城。” 苏凤锦摸了摸手里头的簪子:“我突然觉得头好重。” 顾墨扫了眼她那簪子,憋着一脸笑:“簪子轻似羽毛,谈何重。”、 苏凤锦哀嚎道:“可我头上顶了小半个金陵城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墨笑意渊长:“自然是假的,区区一根簪子,岂能与金陵城相提并论。”那金陵城可是东晋的皇都,造价又岂止五百万两黄金。 苏凤锦摸了摸簪子松了口气:“不是就好,要不然我走在路上都怕别人抢了去,这一丢可就丢了小半个金陵城呀。” 初夏的夜温度适宜,不冷不热的,是个极舒适的天气,同那中秋时节一般,秋高气爽,只一个万物回春,一个万物凋零。 苏凤锦同他争执了半天,最后愤愤的出了院,这院子就在柳客舍小院隔壁,中间只隔了一堵墙,苏凤锦原也不想闹出旁的什么动静来,免得柳客舍瞧见了闹腾,于是便悄摸摸的进行着。 她也没有旁的东西可以当,便将先前绣的几个荷包当了出去,道是那位玉柳先生绣出来的手工,只是如今玉柳先生这个人物久未出绣品,加之这里是西市区,有这闲心思来买的人寥寥无几,苏凤锦只卖了一个,得了二两银子,她拿了二两银子买了一床被子、一个软垫、以及几斤猪肉,又买了一只鸡,又买了几斤米,抱着一堆东西踩着隐入山后的最后一缕夕阳回了小旧屋。 小旧屋的门是关着的,苏凤锦只一脚便踹开了,那躺在椅子上的人瞧着这抱着一床大红被子的苏凤锦,有些傻眼。 这小姑娘瞧着笨笨呆呆的,也不怎么说话,但是抱着大红袍子的模样却分外有趣,她将被子砸在顾墨身上,将旁的东西悉数堆在亭中的石桌上,微喘着气:“一会儿我去捞条鱼给你补补。” 她打服里摸出一包馒头递给他:“猪肉韭菜馅的,你先吃着,我去做饭。” 顾墨头一回见打胸口摸出来的包子,表情有些怪异:“你当真是个女人。” 苏凤锦盯着他,哼哼道:“我可是个有夫之妇,你离我远些!” 顾墨眸色微暗:“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竟不嫌弃娶了你。” 苏凤锦垂眸,默默的提着东西进了小厨房,不是他嫌弃,是她嫌弃的。 苏凤锦炖了一条鱼,又炒了两个肉菜,和了素的一块儿做了三个菜,那香味儿远远的飘出来,隔壁的柳客舍瞧着那面墙有些狐疑。 苏凤锦将饭菜做好了,天也就彻底的暗下去了,柳客舍扒在墙头看了两眼,朝老汉狐疑道:“这也不曾回来啊,连灯都没亮过,怎么我闻着一股做菜的味儿,比我大哥做的还要香,嘶,鲫鱼汤,红烧排骨,辣白菜……” 老汉也是狐疑:“许是旁的人家在做菜,如今风正往这个方向吹,倒也不奇怪。”、 柳客舍将信将疑的下了院墙。 这苏凤锦同顾墨在里屋吃饭,灯盏又只有豆大一点,四周的布蒙的严严实实的,半分清辉都不曾透出去,顾墨用了膳又躺回了床上,盖着大红的被子,又瞧着那豆大的一点烛光,苏凤锦蜷缩在软塌上,盖着先前那床霉味儿十足的棉被,将苏凤锦勾勒得格外娇小,她忽的又坐起身来,摸了针线开始绣荷包,她绣的荷包不多,但每一针每一线都十分精致亮眼。 顾墨身上满身的伤,如今还未换药,见苏凤锦正专心的绣花,他又只得忍着,忍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了:“小白菜,快过来给爷换药。” 苏凤锦抬头瞪着他:“萝卜大哥,你还没给我解药。” 顾墨哭笑不得,摸出一粒方块状的东西递给她:“今日的解药。” 苏凤锦接了那药,狐疑道:“不会是毒药吧。” 第317章 一场情深戏 顾墨挑了挑眉:“你于我又没有利用价值,我何苦再给你下毒?” 苏凤锦细想了想,又觉有道理,捏着那方块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那药味十分淡,伴随着药一道漫出来的还有一股子淡淡的甜味儿,吃着跟糖似的,若是没有那点药味的话,这就是一颗糖了。 苏凤锦取了药,给他宽衣上药,他的伤还未完全结痂,战青城的衣袍被他披在身上,显得有些大,苏凤锦忽的想起那一日她手伤着,战青城在街上挂着牌子,用命在赚钱,回来的时候他便坐在那大厅里头自己给自己上药,那时的战青城,孤独却又格外的圆满。 她上药的速度很快,轻车熟路的便缠了纱布替他更了衣。 苏凤锦细想了想二两银子买的东西,心里便纠着疼,她在战府呆了近三年,如今一出战府稍买东西才知道这物价之贵,若是在小乡镇子里,二两银子够吃几个月的了,两文钱一个铿头,一两银子足可以买上五六百个呢! 给顾墨上了药,时辰已经陡然转下,这顾墨倒是过得好,闲着逗逗小白菜姑娘,饮茶晒晒太阳,小日子过得当真是圆满,可是长安城里其他人就无法圆满了,尤其是二皇子顾景华。 这不,夜色正缭人,顾景华同几个亲信大臣在书房中密谈,密谈的结果很不理想,若是五皇子不死,反而活着回来了,估计死的那个人就是今上了。 直到夜上三更了二皇子府的人才渐渐散去,顾景华揉着太阳穴很是火大,分明他用调虎离山将顾烨调走了,可是偏偏却让顾墨逃了。 这二皇子是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府中管家进了书房,低声道:“二殿下,七皇子妃求见。” 顾景华面色微沉:“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她说她知道五殿下的下落,二殿下可见?” “让她过来。” 二皇子妃轻抚了抚已十分显眼的肚子,温声软语:“既然七弟妹知道,那殿下便同她聊聊,臣妾告退。” 顾景华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满眼宠爱:“你莫欺你娘,且让你娘好好歇息,如若不然日后长大了,父皇定揍你。” 二皇子妃捏着帕子轻笑:“它还这般小,哪里听得懂。” “他与我既是父子,自当心意相通,去歇息吧。”顾景华握了握她的手,起身给她添了一件披风,那满眼的柔情映在雨烟的眼中,她站在门口,忽觉悲伤,于明朗的夜色与灯火里,她竟不知她到底在做什么。 二皇子妃出门瞧见了雨烟,怔了怔,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雨烟迈着重沉的步子进了书房,凝着那坐在桌前的顾景华,笑道:“世人都道二殿下与二皇子妃真真是伉俪情深夫妻恩爱,不过入府四年,孩子都有两个了,我说你为什么要逼着我打了腹中之子,原是你不稀罕。可笑我竟这般巴心巴肺的将一颗心都递给了你。” 顾景华微微拧眉,十分不悦:“雨烟,注意你的身份。” 雨烟失笑:“身份?你是指丞相府的大小姐?还是你二殿下的幕下之妾,再或者,七殿下的皇子妃?” “他在哪里?” 雨烟走得近了些,明亮的灯盏清晰的映着她的面容,如今的雨烟早已经没有了红袖坊里初见的惊艳倾城,她好似一副枯骨美人,形削骨立的身形拢在披风里,雪白的披风将她勾勒得仿佛一个索命的艳鬼,格外渗人,顾景华眼底透着不可多得的厌恶之感。 雨烟立于书桌前摇了摇头:“不知道。” “雨烟,我既答应过你,自不会失约。” “你说要立我为后,那么你这心爱的贤妻呢?二殿下,你要骗我到几时。” 顾景华忽的起身,将她拉进怀里紧抱着,低声道:“雨烟!这些时日我一直忍着不见你,我是不想被伏令司的人发现什么,你原也知道,那伏令司如风入境,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又如何能因此而废了这一切。” 雨烟的心又软了些,面容悲彻:“殿下……” 顾景华轻抚她的发,满目温和,宠溺的目光似要将她溺在里头,他向来如此,哄骗人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柔情满溢,她被这一份徒有其表的外貌与虚假的柔情蜜意所欺骗,可到底不愿被救赎的那个人也是她。 顾景华仍旧顾念着先前之事:“顾墨如今身在何处?” 雨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只知你们在找到她,所以寻了这么一个借口来见见你。” 顾景华面容沉冷几分,扣着她的肩膀:“你可知他若是落入旁人之手,我会如何?雨烟,此事不可玩笑,他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当真只是寻了这么一个借口来见你罢了。” 见顾景华面色阴沉,雨烟又道:“七殿下如今领着大半巡防营的人在寻他,整个长安城如今是满城风雨,既然他也未曾寻得,想来……想来许是死了呢。” 顾景华神色缓了缓,握着她的手,叹了叹气:“雨烟,这些日子且先委屈你了,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下你,我待你,与待皇子妃,是一样的,你们两便是我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雨烟不甘心,追问:“那谁是右臂。” “……”顾景华当真没想到,一个女人若是吃起醋来,这般的小心眼。 打二皇子府出来,雨烟叹了叹气,身旁的贴身丫鬟小心翼翼的领着她回了七皇子府。 顾烨正同忆秋坐在大厅里对帐,这些日子顾烨也投了些银钱给忆秋,忆秋这生意如今倒是越做越大了,对帐对着对着便夜半三更了。 见了形削骨立的雨烟,忆秋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雨烟朝忆秋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院。 七皇子当雨烟不存在,搁了茶盏,扫了眼如厕归来的宋仁义:“时辰不早了,我已差人僻了宿房,二位可要宿下?” 宋仁义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你这儿没有温香软枕,无趣,忆秋,咱们回了,此帐,明日再清算。” 七皇子哭笑不得:“如此说来,宋状元又要去红袖坊了?” 宋仁义伸出手指晃了晃:“不,去瞧瞧你那位恩师。” 七皇子在战场上的恩师是战青城,先前血里来刀里去的,是战青城将他这条小命救回来的,七皇子叹了叹气:“我已经上书无数次了,父皇就是不愿收回成命,如今五哥回来了,原以为他会有法子,不曾想回来的途中竟出了那样的事,这都已经两日了,连伏令司一点消息也没有。” 忆秋在清到的数目上填了几笔做了个笔记,将要紧的主帐本细细收了起来,叹道:“原以为是战二爷负了苏姐姐,可如今看来,又不全是战二爷的错,我虽着急上火,却也没什么用处。” 七皇子支着脸,瞧着那外头落得纷扬的夏雨,闷声闷气:“这日子过得也忒没意思,还不如当初在战场上撕杀来得痛快,那东晋的太子也是,见天的闲着没事干,同叶相讨论些有的没的,要我说,如今南晋的兵力已经恢复了,大可以打一架,输赢定主仆,多好。” 七皇子顾烨原就是个火暴的脾气,前些日子因着娶了雨烟,天天乐得跟白捡了二五八万似的,乐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如今被雨烟的背叛给刺激了,整个人便越发破罐子破摔。 忆秋咳了两声,郑重道:“你以为两国就只是打打仗的事吗?” 七皇子冷哼道:“不然呢,我听闻那位太子同南晋还有一段过节,虽听不明白是什么,但是瞧着那过节可深得很,这一架是迟早要打的,要我说,与其如今安逸,不如早些打一架,分出个胜负出来,也好过如今任着旁的人来欺负。所谓先发制人。” 宋仁义理了理广袖长袍,意味深长:“如今这朝中便只有二殿下、五殿下、以及七殿下,或许七殿下也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忆秋,回去了。” 忆秋朝七皇子福了福身:“你也莫太着急了,五殿下的消息我已经差人去留意着了。” 七皇子理智了些许,起身朝忆秋作了个揖:“有劳了。” 忆秋挥了挥手,跟在宋仁义的身旁出了七皇子府,登上了车舆,叹了叹气:“七皇子一心都扑在边疆,对夺嫡之事一点反应也没有,也难怪二殿下要对五殿下下手了。” 宋仁义拧眉,按如今的情形来看,二殿下为人辣手无情,又颇富谋略,这样的人可以打天下,却守不了这天下。而七殿下,一门心思都在战场,他得了这天下,却管不了这天下,无论是选择哪一边,似乎日后的路都必然坎坷,如今的先帝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世人种种说法都有,如今若是连帝位都保不全了,岂非应了众人口中的那一句报应了。 忆秋心里慌得厉害:“爷,奴婢听闻最近那位太子殿下还在寻小殿下,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那小殿下都殁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若是还在,定也是个天姿绝艳之人,可放眼这天下,那卿如玉也算是个中翘楚了,可她……” 宋仁义倚着窗,懒洋洋的,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态,脑海里却浮起了苏凤锦那张与小殿下极不相衬的脸来。 第318章 塞床底的五殿下 时光一晃便过了好几日,今上因着那五殿下入长安城遭了追杀心情很差,这一差便不得了了,直挺挺的吐了血,只剩下了躺在龙床上指点江山的份儿了,朝堂之中叶渊清为相,傅太傅的女婿赵阮诚辞官一事也就耽搁了,因着赵阮诚在府养伤,那五皇子之事便是满城风雨,也同他没有什么干系。只是朝中的局势有了极大的变化。 自战青城被贬作庶民之后,那兵家大权便有三分之二紧握在今上手里,另三分之一握在七皇子手里,而朝中傅太傅、与赵阮诚等人又是二皇子一党,如今皇帝倒下,权势之争又开始了,整日朝堂里头都闹哄哄的,五殿下便是回来了,他在朝中并无建树与人脉,也是无用,但是他出事不出事,却又直接影响到了朝中大局,这关系到了日后皇帝之位又多了一个争夺的。 一时满朝文武的心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整个长安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里,这种安静私底下却泛着汹涌的波涛。 夏季多雨,苏凤锦的小旧屋外头那柿子树已经绿叶繁茂,她拿了个盆,蹲在屋子里洗衣服,那养了好几天的顾墨懒洋洋的躺在软塌上,侧着身笑盈盈的瞧着她,忽觉枕蝉听雨的日子格外安静,竟比在齐英山的时候还要教他的心安静几分。 细雨如织,斜斜密密的在窗外没完没了的下着,这初夏的雨竟比春天还要多,已经连着下了四五日了,如今依旧缠绵得紧,竟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托了这萝卜大哥的福,苏凤锦天天洗衣服也就罢了,可如今细雨绵绵的,跟春天似的,衣服便是洗了也没有法子干,那柴火便是再能烤干,那也是花银钱买来的,要不然,这般大的一个长安城,上哪儿砍柴去,又不是在荒郊野外的,捡了柴生个火就成了。 这银子,得花在刀刃上,偏这顾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唤作刀刃…… 苏凤锦每每被他逗得炸了毛,一生气便冷战,连着那饭食的盐也是往多了放,这日子过得虽平淡,却也是放足了盐的,味道,够重。 顾墨今儿又躺在软塌上,紧了紧身上的薄被,凝着这正为他洗衣服的苏凤锦,不知不觉便开了口:“你可愿让我来照顾你。” 苏凤锦鄙夷的回头,将这如今还半残,连个水桶都拎不动的人打量了一番,低头默默洗衣服。 顾墨被无视了个彻底,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那个,我原是同你开玩笑。” 苏凤锦将衣服拧干,倒了水,又将衣服搁进盆里,提着两桶水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她的力气原也不大,加上手又曾伤过,太重的功夫做着很是吃力,如今这两桶水一摇一晃的便洒了大半,连着那烟青色的裙摆也湿了大半,好在晃初夏,这天虽下着雨,倒也不冷,她将衣服拎去了厨房后头搁柴火的屋子里,屋子里支了五根细长的竹子,那人的衣服搁那里面占了足足四根,如今这衣服再添上去,也有五根了! 苏凤锦总算是明白了,那货原是极好干净的,好干净到令人发指,他眼里,见不得什么脏东西,哪哪儿都要齐整有序,苏凤锦偏不顺着他的意来,他要所有的桌椅都能有一根线相平,苏凤锦便将椅子弄得乱七八糟,怎么痛快怎么反着来,表面却又是恭恭敬敬的。 见苏凤锦走了,顾墨这才坐起身,这几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虽不能走远,但是几步路倒也无妨,他起身去瞧苏凤锦。 迎面同那正回屋的撞了个正着,苏凤锦吓得跳后一步,惊魂未定:“你能走了?” 顾墨咳了两声,扶着门,笑盈盈道:“几步而已,你快扶我过去。” 苏凤锦只得扶着他打道回了那软塌上。 苏凤锦洗了衣无所事事,又开始刺绣,那外头忽的响起了敲门声,苏凤锦哆嗦了一把,手上戳出一个血珠子来,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也顾墨拖到了里屋,打量了一眼四周,见无处躲藏,一咬牙便将这顾墨推到了床底下。 “肯定是有人来寻我了,你千万不要出声,你若是多说一句话我就死定了。” 苏凤锦将脚踏放回原位,又将他的衣服一鼓脑全塞进了床底下,这才颤颤巍巍的去开门。 门外赵阮诚蒙着一双眼,见门开了,温声道:“可是凤锦。” 赵舍笑态可掬:“是呢,凤锦夫人,这些日子您怎么的来这儿了,我家爷教狗咬伤了,躺了几日,如今初好就过来了,原也只是来碰碰运气,不知是不是赵府招待不周。” 苏凤锦一只手搭在门边,定定的瞧着赵阮诚的眼:“赵大人的眼睛可大好了?” 赵阮诚摸了摸那绞绡,叹了叹气:“凤锦,若是我的眼睛好了,你就要离开是不是?如今今上病着,许多事情压了下来,我便是要走,也要再过些时日,得了今上批准方可离开。” 赵舍笑得满脸谄媚,除了正面的喜悦与恭敬,苏凤锦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负面不好的表情,一时又生出几缕歉意。 “赵管家误会,我在赵府很好,只是如今赵大人的眼疾也好了,我自也没有道理再呆下去,二位请回。” 赵阮诚忽的取了绞绡,凝着苏凤锦,眼神深邃如黑夜般暗沉,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气质儒雅里带着温润的笑,他是那般得体,那般无辜,无辜得令你不忍心拒绝,无辜得让你不得不将那些前尘往事的错尽数挪到自己身上。 “凤锦,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苏凤锦按着门板,指节泛白:“不了,如今下着雨,赵大人还是不要久呆的好。” 赵阮诚轻笑,笑意如三月里的阳春白雪,凉润得紧:“凤锦,原先你从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苏凤锦的手死死的按在门框上:“原先是原先,原先的你,也不会这样对我,赵大人,都过去了,你既放开了,就往前走吧,不要回头了。” 赵阮诚扫了眼苏凤锦的肚子,笑道:“凤锦,不管你能不能有子嗣,你永远都是我的妻,战青城不日便要同魏家小姐再婚,虽不曾得今上御批,却也已经将日子定下了,便是端午的前一日。凤锦,无论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我都会等你。” 苏凤锦忽觉浑身发冷,这样的消息,她原也是料到了的,可是没曾想听见之后,心口竟这样难受。 这是一场戏,她,战青城,魏兰馨,赵阮诚,她们四个我方唱罢彼方登场,好与坏,无休无止来来回回里,怕是谁也不愿好再心甘情愿的轻易放下了。 戏里戏外,唱的戏多了,或许就当了真,自欺欺人。 赵阮诚见她面色苍白,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凤锦,你若是不愿,我便也不为难你,我会等你心甘情愿。” 赵舍在一旁急得锅上的蚂蚁似的,心疼的劝告:“凤锦夫人,您先前原也是爷八抬大轿抬回赵府的,又是拜过天地的,便是无心了,却也不该如此无情,这常言道,今生的擦肩而过是前世五百次回眸换回来的,如今这缘份想来也是前世累积,您就让爷进去吧,爷如今伤还未好便闹着要寻你,如今又淋了雨,原就已经烧着了,如今若是再风吹一吹,怕是要高烧了。” 苏凤锦有些犹豫,犹豫间赵阮诚已经进了屋,穿过那亭子进了大厅,又穿过大厅进了里屋。 躺在床底下的顾墨阴沉着一张脸,如今他这脸面真真是丢了个干净。 赵阮诚在里屋的窗边坐下,窗边的花已经谢了,如今正是绿叶繁茂,雨打枝叶,更漏呜咽,竟有几分惬意。 这屋子重新打理了一次,里屋格外亮堂,后院有一片极小的空地,仅容三人并排走过,先前战青城在那后院靠墙的地方种上了蔷薇,又在那旁的地方种了些花,如今发了芽长了出来,结着花苞,细细瞧去,万紫千红争相斗艳,细雨打在娇嫩的花上,雨珠细露悄滑而下。 苏凤锦站在赵阮诚的身旁,递了盏茶给他,赵阮诚扫了眼桌上那盏茶,狐疑道:“凤锦,我记得你原是不爱饮茶的。” 苏凤锦心里头咯噔一下,完了,以赵阮诚的聪明才智,怕是要看出些什么了。 她忙坐在那位置上,端了顾墨的杯盏一本正经道:“这原是析臣的杯盏,我闲来无事,便取了来饮一饮,品茶听雨,原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赵阮诚眸子朝屋子里扫了几圈,见没什么异样,淡道:“凤锦,如今长安城局势有些乱,你若是在这儿,我也不放心,不如跟我一道回去,在赵府里好歹有人照应着。” 苏凤锦正襟危坐:“不必了,草民与赵大人的关系原就该避讳,如今赵大人眼疾既已经大好了,便更应有所避讳了。” 赵阮诚垂眸失笑:“凤锦,如今战青城已经要娶魏兰馨了,你这般痴情,又怎会将你我的过往忘却,你若当真心里有他,何不与我大婚,到时候他若是心里有你,必会来寻你。” “赵大人,你我早已经不是垂髫之年的孩子了,诸多大事又岂能儿戏。” 赵阮诚叹了叹气:“你大哥来府中寻了你几次,见你不在,托我求一求你,让你去红袖坊劝一劝那位李姑娘,莫让她去做了傻事。” 第319章 转身投红尘 苏凤锦倒了盏茶,想起那形削骨立的李荷儿来,对苏明央便越发的生气,可除了生气,于道德伦理上,她似乎也做不得什么了。 赵舍低声解释:“凤锦夫人怕还不知道,那李荷儿昨儿闹着要去红袖坊迎客,苏家公子去拦人,她便取了簪子将苏家公子一顿划,伤了好几处呢,依小的所见,这苏家公子待李姑娘原也是一心一意的,只不过是先前热血年少的,做错了些事,原也不是不可原谅,他既执意要娶李姑娘,这一来李姑娘清白便也算不得毁了,二来,李姑娘也有了个去处不是,这第三嘛,苏家大哥也算是成了个家,了却了那苏府一桩心事不是。” 苏凤锦吹了吹茶盏,言辞冷淡:“苏府之事,于我何干,大哥要娶谁,又与我何干,如今你们都圆满了,那么李姑娘呢?李姑娘的如意郎君被逼得自尽,她要如何圆满?你们愿意为着脸面去圆那些将就的谎,我却是不愿的。” 赵阮诚见苏凤锦这态度显然是动怒了,在他的印象中,她是很少动怒的,除了那一日他将她休弃,赵家人直接将衣衫不整的她扔出了赵府,那些她的物件也一道悉数扔了出去,赵阮诚回书房写了休书,砸在那为证清白不愿离开的苏凤锦脸上,那时候他便瞧见苏凤锦眸子里头的明暖一点点的消失,最后渐渐化作虚无与灰白,了无生气。 窗外的雨仍在持续,屋子里头却是一片寂静,只余雨声打屋檐落下,哗哗啦啦的充斥着耳膜,烟雨朦胧里稍远些的地方都拢进了雾色里,苏凤锦搁了茶盏:“小院冷清得很,不比赵大人的赵府那般华贵大气,赵大人请回吧。” 赵阮诚盯着桌面上的茶盏微微荡开的涟漪,清晰的叹声气:“凤锦,日后你自会明白。” 苏凤锦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了,如今这长安城的荣华与富贵,悲苦与寥落,同她原都没有干系了。 赵阮诚起身,抬头扫了眼屋顶的蜘蛛网:“我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若是缺了什么,就同我说。” 他掏出荷包搁在桌上,那荷包鼓鼓的,很有份量,苏凤锦只扫了一眼,便好将那荷包拿起递还给了他:“赵大人还是收着吧,凤锦既与赵大人两不相欠了,还请赵大人放过凤锦,这银钱,凤锦万不敢受。” 赵阮诚视线落在她绣的荷包上:“既是如此,我买几个荷包可否?” 苏凤锦默了默:“二两银子一个。” 她倒也没有抬价,只是觉得对赵阮诚,她是一分人情也不想欠的,她不欠所有的人,却独独欠了战青城,欠了那样多,如今连还半分都办不到。 赵舍全拿了:“凤锦夫人不必找了。” 苏凤锦打开赵阮诚的荷包,取了十二两银子,将旁的都还给了赵阮诚:“赵大人慢走。” 赵阮诚瞧着苏凤锦素白的手,有些无奈:“凤锦,你我就算不是夫妻了,却也有前夫前妻之称,本也不该如此生疏。” “赵大人慢走。” 赵阮诚只得拂衣而去,赵舍叹了叹气,似在怨恨苏凤锦不识大体一般,责备的瞧了两眼便也跟着走了。 苏凤锦关了门,转身回屋,却见顾墨打床底下爬了出来,脱了蹭得满身是灰的外袍扔在她的脸上:“把这衣洗了。” 苏凤锦抱着那衣服,一言不发的去洗衣服。 顾墨见她神色不对,心里暗衬,也亏得苏凤锦知道将他藏床底下去,若是碰着了赵阮诚,估摸着他的性命可就难说了。 赵阮诚是二皇子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傅太傅这股东风,如今吹向了二皇子顾景华。 苏凤锦默默洗衣,古墨扔了个玉佩进水里,苏凤锦一把将玉捞起来,直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你前夫过来,你如今心有挂念,打算一个人哭鼻子了?”顾墨玩味的瞧着她,见她生得小家碧玉,一副贤粮之妻的模样,瞧着她皱眉,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苏凤锦淡道:“没什么。” “当真没什么?啧,你瞧你那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不如以后唤你作小白兔姑娘好了,兔子也跟你似的,见天喜欢吃小白菜。”他干脆蹲到苏凤锦对面,与她平视,诧异道:“当真哭了?” 苏凤锦擦了擦眼睛:“一派胡言。” “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何必单恋赵大人那颗草。” “同他没有干系。” “所以你哭了?”“ “……”苏凤锦实在想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联。 顾墨站直了些,笑盈盈道:“好了,我不逗你了,你拿着这玉替我走一趟段府,切记,万不可教旁人发现了。” 苏凤锦狐疑道:“你真是段府三公子?” 顾墨扬眉笑道:“你去了只说段府得了花柳病的三公子想见见段长亭即可。” 苏凤锦退避三舍,瞪着他直皱眉:“你你……你不早说!” 顾墨拂了拂衣袍,瞧着那站在门口隔了他足十步远的苏凤锦:“慌什么?你也知我如今被人追杀,总是要低调些的。” 苏凤锦冷哼了哼:“夜半三更教我出去买醉鸡的也不知是谁,如今竟也有脸在这儿说什么低调。” 顾墨往椅子上一坐,端了茶盏,笑得牙口雪白:“这是计策,你只管去就是。” 苏凤锦哦了两声,取了青伞与蓑衣往外走。顾墨忽的唤住她:“小白菜,若是哪日萝卜大哥飞黄腾达了,你可愿跟着我?” 苏凤锦鄙夷的扫了他两眼:“你有花柳病。” 顾墨扭曲了一张脸哼哼唧唧:“若是真有,你同我在一块儿呆了这般久,你也该有了,不妨你我做对亡命鸳鸯,死了也好作个伴,黄泉路上不孤单不是。” 苏凤锦转身便走:“你将解药给我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有,谁要同你做亡命鸳鸯,我可是有夫之妇,你日后离我五步远。近一步我跟你没完。” 扔了话她便出了门,顾墨瞧着那打外头锁上的门失笑,小白菜,你定是攀得上的。 初夏的雨微停了一会儿,又开始扬扬洒洒没完没了,顾墨坐在软塌上,捏着苏凤锦喝过的茶盏发怔,苏凤锦隐忍、懊恼、炸毛、生气,狗腿、谄媚、良家妇女的模样尽数印在脑海里,他从未见过有人如苏凤锦一般,那双眼里写满了清澈,竟也是那样的好骗,高兴也不高兴都在脸上,也不会有人同苏凤锦一样,对他说,那我就唤你萝卜大哥好啦。 他想,若是苏凤锦愿意,到时候他可以来接她。 苏凤锦先去了云绣坊见李荷儿,云绣坊的外头搁了一顶红轿子,漫天的大雨倾盆而下,苏明央穿着一套婚服站在门口,整个人从头到脚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苏凤锦有些不忍,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上,他胡子拉茬着,整个人憔悴不堪,春芽开了门,倒了一盆墨水出来,将苏明央的大红喜服染得污黑一片,苏明央挡了挡,苏凤锦这才幸免于难。 他忽的朝苏凤锦跪下,沉声道:“好妹妹,你帮帮我吧,荷儿原就是那么个倔强的性子,如今能帮我的也就只有你了,你既救得我出牢狱,想来荷儿这件事,你也是有法子的是不是。” 苏凤锦忽的想起许多年前,她问她大哥,可有心仪的姑娘,那时候的他面带薄红目光里布满了轻愁,他摇了摇头说没有,如今看来,大约也是求而不得的执念罢了,执念一旦战盛了理智,便会不顾一切,最后落到这般田地。 “大哥,你犯下的糊涂事又岂止是一桩一件!如今你八抬大轿来迎她,又有什么意思?她的家人,她的好友,她的名声,甚至她的未婚夫,她什么都没有了!” 苏明央扯着苏凤锦的衣摆,沉声道:“妹妹,那不一样,我这一辈子只想娶她一人,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陪着她一道死了干净!凤锦,大哥知错了,大哥已经去寻那源郎家赔礼道歉了。” 李荷儿打屋子里走了出来,她大约也是铁了心了,衣衫薄而透,面上画着娇美的妆,唇上抹了淡红的胭脂,媚得很。 她居高临下的瞧着苏明央,苏明央猛的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微微皱眉:“荷儿,你这是做什么。” 李荷儿笑意媚人,嗓音娇软,似要将人的骨头酥了一般:“李荷儿早已经死了,如今剩下的这副皮囊不过是红袖坊里的媚音罢了。苏姐姐,几日不见,苏姐姐倒削瘦了许多。” 苏凤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无妨。” 李荷儿轻捏着伞柄,薄衣墨发,浓妆艳抹,多情得似一个早已经纵横欢场多年的女子,她轻笑:“既是如此,媚音便先行告辞了。” 苏明央挡了媚音的路,沉声道:“媚音,你信我,我会照顾好你,苏府以后便是你的家……” 李荷儿嫩白的指轻在苏明央的胸口打着圈,笑意多情:“苏大人说的哪里话,媚音的家,可在红袖坊呢,赵大人若当真怜爱奴家,何不来红袖坊里头翻翻奴家的牌子,也好教奴家好生伺候于你。” 苏明央扣着她的手,目光微怒:“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第320章 一顶空喜轿 苏凤锦原以为李荷儿会露个旁的表情出来,却不曾想她依旧笑得妩媚多情,那狭长的眼线微微挑起,薄衫墨发间风情无双:“苏大人说笑呢?这世间早有许多人将礼义廉耻忘得干净了,媚音不才占了其中一个呢,瞧着时辰也不早了,苏大人可要同媚音回红袖坊去?” 苏明央一身墨水,那墨水又被雨冲刷,沿着雨晕染开了,连走路的时候那墨水还在身后淌着。 李荷儿拂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她的背脊削瘦笔直,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前方,眼眶里的泪生生被憋了回去。 苏明央冲到她跟前,沉声道:“你就这么恨我,你不昔作践你自己来恨我!你连我们的孩子也要打掉!” 李荷儿转着伞,那雨珠打伞尖上飞了出去,她显露出几分俏皮来,自甘堕落:“怎么?苏大人不知道吗?李荷儿被逐出苏府的时候遇着了几个……威武高大的人,同他们几翻云雨,颇觉其中滋味之美妙,那股快活意境,可同苏大人是不一样的,如今的媚音可喜欢得很。” 苏明央被她推开,她轻点了点苏明央的唇,笑道:“苏大人可莫忘了我。” 李荷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身影迅速淹没在漫天的大雨里。 苏明央僵在原地,瞪着李荷儿远去的背影,失了魂一般,忽的笑了。 苏凤锦原是想劝的,挽珠悄拉着苏凤锦进了屋,顺手关了门,将苏明央隔绝在外,这才同苏观锦开始嘀咕。 “小姐,奴婢和芳姨口水都说干了,她偏是不听,前日夜里,趁着我们都睡了,她就一个人跑去红袖坊里头说是要接客,那红袖坊你又不是不知道,原是宋状元罩着的,如今那老鸨将她收了,咱们也没有法子了。” 芳姨取了件袄子替苏凤锦添上:“那孩子,如今万念俱灰,如今能这样活着,也好过就这么去了不是,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儿。” 春芽端了热水来给苏凤锦净了脸,恨铁不成钢:“那就是个榆木脑袋,见天巴心巴肺的唤着她那源郎,她那源郎呢,见她一面的胆子也没有,家人不同意了他就自尽,依奴婢瞧着,也是个没什么担当的,既是她自个儿择的路,将来若是要后悔,也由着她去后悔去吧!原就是她自个儿作践了她自个儿。” 挽珠觉得在理:“春芽姐姐说的是啊,小姐你看啊,连那李姑娘自已都不在意自己了,旁人便是再如何在意,那也是没有用处的,小姐,如今云绣坊都已经打点好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苏凤锦摸了摸荷包里的玉,起身拿了一把伞出门:“我还有事,想来过几日就回来了。” 春芽忙拉着她:“如今爷都要娶魏府小姐了,你怎么还这般淡定。” 苏凤锦心里苦了一把,淡然道:“他同兰馨原就是夫妻,这天要下雨,战二爷要娶妻的,又有谁拦得住。” 挽珠喃喃道:“那可不一样啊,您只要朝爷勾勾手指头,爷就是千里万里的,肯定也是巴心巴肺的赶过来啊,成亲不也是这样吗,小姐若是说不,那我瞧着,爷同那魏兰馨铁定没戏。” 春芽嘛哼道:“岂止是勾勾手指头,点个头或者给个笑,都能让爷千里万里的跑过来了,你还说别人,你瞧瞧你自个儿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了,如今芳姨都懒得说你了,可见你多不可理喻、不可救药。” 苏凤锦懒得同她们讲大道理,撑着伞转身出了院子,身后三个人气得不轻,真真是,造了什么孽,伺候了这么个主子,也不知是哪边脑子抽抽了,竟还要待她死心塌地的,瞧她这模样,也不像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偏这三个人却栽得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令这三个人忠心耿耿的苏凤锦走了好一会儿三个人才反应过来,得有两个人跟着苏凤锦伺候着才好,可推开门除了那一地的墨渍哪里还有人! 苏凤锦早已经在去段府的路上了。 长安城的乌衣巷是整个长安城王权富贵的中心,这儿有战府,有丞相府,有尚书府,还有段府、状元府,又近秦淮河,便是下着雨,那奴仆成群出行游水观雨的,也不在少数,整个长安城在久也就只有乌衣巷是最有意思的了。 这乌衣巷子来去分左右,各自靠着右边走,谁也不扰了谁,加之路段可容二人同行,所以常可以瞧见两辆马车并排着行走,马车中的人相互说着笑。 这段府乃是长安城中最富贵的一处所在,它之所以富贵到同王权挤在了一处,那也真真是段长亭的本事了。 苏凤锦跑去段府,递了帖子,没一会儿那帖子便被送了回来,人家只回了两字,请回。 苏凤锦站在段府金玉牌匾之下,琢磨着这牌匾若是砸下来了,会不会砸死她,毕竟是金子做的…… 段长亭不曾出来,倒是段均亭出来了,这纨绔公子穿着一套碧蓝色长袍,长袍的尾处绣着大红色的凤尾花,风流里透着这么点风骚,瞧着这驾势,应当是正准备出门去寻’花问、柳。如今见了苏凤锦,眉开眼笑,满面春光。 “这不是凤锦夫人吗?来我府上莫不是想与我一度春情?可惜了,在下正与佳人有约呢,像凤锦夫人这般的妇人,在下是不感兴趣的。若是换了凤锦夫人的姐姐来,那可就大好了。” 苏凤锦退了两步,将手里头的玉晃了晃,面容冷淡:“二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听闻贵府一直在寻三公子,所以特来瞧瞧。” 段均亭手里捏着一柄折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手心:“凤锦夫人莫不是道听途说了什么消息?咱们这段府,只得我与大哥二人,旁的族系我倒也清楚,都是些不上台面的酒囊饭袋,跟我似的,做不得什么大事,又哪里会冒出来一个三公子。” 苏凤锦心里默了默,您还知道您是酒囊饭袋做不得大事啊,可是这么旁若无人的说出来,并且毫无耻辱感, 这脸皮着实也忒厚了些。 苏凤锦这时候才发现,这男人吧,越是不要脸的,便混得越发开,真真是男女通知老少皆宜! “有没有三公子,段二公子回府问一问段当家就知道了。”在这段府,除了主事的叫当家,旁的都叫爷,再小一辈儿没什么实力的,便唤公子。这段均亭便是没什么实力的段二公子,但凡他将搁在美人身上的心思搁一点回生意上,想来人家也会唤他一声二爷才是。 他抱着手臂瞧着苏凤锦,笑盈盈道:“行,不过,你得让你姐姐来这儿见我一面。” 苏凤锦果断将柳客舍出卖了:“成交!” 只是想想她是因为被别人压迫不得已来寻段长亭,如今将柳客舍给赔进去,又觉亏了。 段均亭不等她反悔,一转身便拽着她回了大厅,让她稍候,转身便去了书房。 苏凤锦坐在这金碧华贵的大厅里,瞧着那殷商时期的古董如常物似的摆在桌面上,青花描金的大瓷器衬了那金碧辉煌的桌椅,扎得苏凤锦眼睛不舒服,她暗暗想着,谁要是在这段府里头抠一块土回去,指不定也能发一笔横财! 她悄摸了摸桌子,那些婢女都是训练有素的,见了苏凤锦这般,也不鄙夷,送了茶盏,苏凤锦抬头一观,发现这府中的婢女个个是惊才绝艳,难怪那红袖坊里头的姑娘也就那货色,好的原都收在这段府里头呢,难怪那些个公子哥的一个个钻破了脑袋也想进段府玩上几日。 段府原就是富贵之家,掌了朝堂五分之一个国库的银钱,加之段府的大小姐又是宫中贵妃,虽无子女,却盛宠得很,加之段长亭为人处事成来恩威并施,打个巴掌给个枣,这样的策略,也难怪如此张扬却无人敢说段府的不是了。 苏凤锦饮了半盏茶,便见段长亭风风火火的走了来。 他着了一套深褐色的窄袖长袍,远远行来,透出一抹凌厉的气势,那风拂衣摆,龙行虎步的架势,一瞬间便扯住了苏凤锦的眼。 待走得近些苏凤锦才发现这位当家同段二公子并不相像,相反的,这是一个留有胡须且瞧着十分沉稳老成的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见了苏凤锦,微微作揖,礼遇周到:“不知我那三弟如今身在何处?” 苏凤锦还了他一礼,微抬头瞧着眼前这人,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的形状很好,唇略厚,发上顶着一顶墨玉宝冠,倒显几分世家子弟的气度来,有兄如此,也难怪段均亭什么也不干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醉卧美人膝,醒了到处浪,走哪都被奉称一声段二公子,潇洒得很,人比人,真真得气死个人了。 “他……他得了花柳病,让我告诉你,记得请宫中孙大夫前去替他医治。”苏凤锦将那玉递给段长亭。 段长亭恭敬的接过,沉声道:“有劳带路,在下这便去将三弟接回来。” 苏凤锦看了看这暗沉沉的天色,心里琢磨着,倒也好,如此一来,她也能早日得了自由,于是便领着段长亭去了。 段均亭闲着也是闲着,也就跟着一块儿去了,待到那小旧屋时,三个跟来的人里,两个人心肝抖了抖,殿下啊,您辛苦了,竟住在这样破旧的屋舍里,独段长亭这浪荡子搞不清状况,他倒是喜欢那亭外的一片菜地,瞧着新鲜,就跟没见过似的,硬拉了苏凤锦问长问短。 第321章 论段家纨绔的修养 “嘿,凤锦夫人,那是什么菜,瞧着跟个白玉似的,颜色通透,不错。” 苏凤锦顺手望去:“……白菜。” “那个呢?” “韭菜。” “那是什么树?叶子生得真茂盛。” 苏凤锦:“……柿子树。” 这纨绔公子诧异道:“柿子原是树上结出来的?我还当是土里头长出来的呢。” 这外头气氛倒是轻松,里头便紧张了。 木大夫同段长亭跪在地上,齐声道:“臣/草民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顾墨摆了摆手,木大夫上前替他号脉,他笑道:“段当家,你我不必如此多礼,快起身。” 段长亭谢了恩,这才站起身,将顾墨细细打量了一番,轻声道:“殿下可有打算?” 顾墨倚着软枕,眸光幽暗:“我本想着此番入长安不过当个路人,却不曾想二哥早有防我之心,既是如此,他送的这份大礼,自是要还的。” 段长亭扫了眼里屋外:“那这人可要解决掉?” “不必了,留着她,我还有用处。” 段长亭沉声道:“恕草民直言,殿下当远主此女。” “哦?”顾墨眸色微挑,明亮如繁星。 段长亭将苏凤锦的事草草一说,末了又道:“与其交好,将会被其影响气运。殿下此番回长安想来也有大业未成,怎能因一个女子而废了前程。” 顾墨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可她救了我,照你这么说,她倒是本殿下的福星了?” 段长亭到底经历了诸多事,沉吟片刻转了话题,毕竟只是区区一个苏凤锦,想来亦没有本事去决定谁登基称帝。 “殿下可要回宫?” 顾墨收了手,孙大夫沉声道:“殿下除外伤外,并无大碍,这些年殿下在齐英山调养得极好,那可真是个高人呐!” 苏凤锦正在念菜名,念到了芹菜,那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响了,顾墨依旧是那没心没肺的笑意:“我要回去了,你可愿同我一道回去?” 苏凤锦朝他伸出手:“解药。” 顾墨挑了挑眉:“你还未回我。” 苏凤锦伸着手,淡道:“你与我原就没有干系,我救你一命,你把解药给我,日后江湖再见,我就当不曾认识过你。” 顾墨瞧着神色幽冷的苏凤锦,有一瞬间失神,取了一颗糖给她,苏凤锦夺了那药便吃了,狐疑道:“你给我的当真是解药?为什么同先前的是一样的味道。”而且都是甜的。 顾墨笑得没心没肺:“其实你大可离开,我并没有给你下过毒。你吃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我的药糖,补身子的。” 他在后头才添了一句。 苏凤锦一张脸气青了,指着门咬牙切齿:“你走,下次再让我瞧见你,我定揍你!” 顾墨走了两步,她才道:“慢着。” 顾墨转过身,笑得艳若桃花般灿烂:“可想好要同我去吃香的喝辣的了?” 苏凤锦掐指算了算:“你吃我的住我的,算起来共计二十两,烦请付帐。” 段均亭有些傻眼,全程搞不清楚状况,他挪到他哥身旁,扯了扯衣袍子,贼兮兮道:“哥,莫不是这人同这凤锦夫人也有会不清不楚的关系?他还同凤锦夫人搁这儿住了那么久……合着还有二十两的卖、身费?” 段长亭扫了眼这不成器的纨绔弟弟,低喝一声:“闭嘴。” 段均亭瞅着顾墨掏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递给她,心里才开始哆嗦了:“大哥,你看你这不知道从哪个嘎啦里冒出来的三弟,也忒败家了,睡几天就是五百两,这银钱要是这么好赚,我也赚一把去!如今的小倌可热乎着呢。” 段长亭真真是恨铁不成钢:“你给我闭嘴!不得无礼!” 段均亭打量着顾墨,恬不知耻的将顾墨的脸同他自个儿的比了比,低声道:“大哥,我还是觉得他那张脸没我好看,你若是要养个好看的弟弟,你养我就成了吧。” 他生怕顾墨以段氏三公子的身份被接回去,他这段氏二公子的地位便该一落千丈,顺便过上吃冷饭,出门没银钱,美人再也不鸟他的穷苦日子。 段长亭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很是无奈,甚至还怀疑过当年族中人是不是抱错了,或者生出来的时候卡了脑门,才导致他这般疯疯癫癫不知长进与礼义!! 这不知长进与礼义的一把将那五百两夺了回去,顺便给了苏凤锦二十两,朝顾墨耀武扬威:“这段府里头一文钱都是银钱,岂能白花出去,你倒是厉害了,睡、个女人,几个晚上,你就睡出五百两的高价出来了,合着钱不是钱了啊,大哥,你看我勤俭持家吧。” 段长亭面容扭曲,咬牙切齿怒火隐隐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段均亭觉得,定是这三公子来了,他大哥开始嫌弃他聒噪不成器还是个酒囊饭袋了,于是捏着嗓子哭嚎道:“大哥……你还记得九年前娘亲念的那首诗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你不能有了新人就不要我这个故人了啊,再说了,你瞧他这长相,还没有我一半儿好看,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啊,容貌举世无双的,咱们段府有我一个就成了!你要是带他回去,我就饿死给你看。” 奈何段长亭不为所动,指了指那口井:“去跳吧。” 段均亭苦着一把脸:“大哥,你变了。” 段长亭无视他,朝顾墨道:“二弟自幼如此,智商尚未长全,你莫放在心上。” 苏凤锦捧着她的二十两银子很圆满,砰的一声便将门给关了,他们几个爱在外头聊就随便聊,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段均亭瞧着这关了的大厅门,眨了眨眼,扑了过去拍门:“唉,你还说要让你姐姐来见见我呢,那美人呢,你快让她来见我!” 段长亭扫了眼自家亲弟弟,无奈的叹了叹气,领了顾墨出了小旧屋,顾墨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的门,苦笑,罢了,佳人既无意,他原也不该强求才是。 待人全都走干净了,苏凤锦这才开了门,烦燥的朝段均亭吼道:“吵吵什么!” “我大哥不要我了,带着小三跑了。”段均亭蹲在门口,苦兮兮的瞧着苏凤锦。 这段均亭同赵阮诚原也是酒肉朋友,如今苏凤锦出了赵府,又同赵阮诚闹成那个样子,他这个酒肉朋友好可不忌讳那些,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没有节操的富家纨绔子弟。 苏凤锦:“……谁是小三?” “你救的那个!我爹肯定没有背着我娘亲再生一个,我觉得那个肯定是冒牌的。” 苏凤锦坐在门槛上,瞧着下得没完没了的雨同他闲聊:“这么肯定?” “那是,我们段家的男人,都很聪明,你瞧他将自己弄成那个德行,还花柳病,肯定不是我段家的男人,我段家的男人都是身穿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段均亭一直以为他自己的智商很高,苏凤锦却觉得,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仅不知天高地厚,还非常地不要脸。 苏凤锦哦了一声,她双手圈着腿,侧脸瞧着那被这好奇的二公子踩得乱七八糟尽是脚印的地,那白菜、茄子、半生未长全的玉米,被他扯了乱七八糟丢在亭子里,如今下着雨,整个人走哪都觉得有一股子湿气,屋子里的柴火被那顾墨造得差不多了。苏凤锦琢磨了一会儿,她懒得动,干脆就同段均亭这么并排坐着。 段均亭叨叨了好一会儿,家里长短那点子事儿差不多被他给叨叨死了,比如,哪个亲戚常常喝醉了打孩子,醒了之后又被自家妻子打,哪家的想生个儿子,结果胎胎都是女儿,哪家的其实红杏出墙,但是那人的夫君却不知道,哪家的公鸡竟然下了个蛋,又哪里的人得罪了小妾,被小妾戳了半天的针,当家的来看,却啥事也没有,再有就是牵扯到了朝堂。 “要我说,那战将军也是傻,他手握重兵,今上要弄死他,他不会反啊,要是我我就直接拿兵权跟他干,那拿笔杆子的,还能打得过拿真刀真枪的不成。” 苏凤锦忙捂了他的嘴,低声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也亏你说得出来,如今那伏令司如风过境,人家可什么都清楚。” 段均亭哼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与我一个公子哥我拉拉扯扯,成何提统,唉,你那姐姐去哪儿了,我最近寻了她许久都不曾瞧见她。” 苏凤锦顿了顿:“相信我,你不会想看见她的。” 段均亭不圆满了:“美人当前,岂会有不想见的时候,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拆散我与你姐姐!” “……”真不是。苏凤锦低头瞧雨。 雨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最终与这些雨水混作一处,再难分辨。 段均亭一时觉得无趣,跑屋子里去寻人,转了一圈也没找着人,最后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你若不让我见着美人儿,我就不走了!” 苏凤锦哦了一声:“一顿饭一两银子,吃吗?” 段均亭嘀咕道:“也太贵了。” 苏凤锦转身去亭子里,将那玉米、茄子、白菜一一抱进篮子里,提进了小厨房。 待苏凤锦一顿饭菜做下来,香的段均亭口水横流的时候苏凤锦又问了一遍:“二两银子一顿,吃吗?” 第322章 复归来兮 段均亭狠狠的咽了咽口水,说话利落了一回:“吃!” 其实苏凤锦同段均亭并不熟,两人粗粗算一算,也就在赵府的时候见过两面,这两面的缘起还都是因着女扮男装的柳客舍,苏凤锦忽的发现发,长安城的美男多得令发指,而长安城的美人,多半红颜薄命,不是早早的去了,便是投身于红尘之中,再不然就是在情网里头挣扎。 因着饭菜极香,段均亭便一个劲的在苏凤锦跟前晃,苏凤锦多瞧了几眼段均亭这张风流浪荡又美得跟二傻子似的脸,如今瞧着悄溜回来的柴犬‘忆如玉’都觉得这小狗儿格外眉清目秀! 这段均亭的性子极好,便是谁将他当枪使了,他也很乐意让人当枪使,所以在这长安城里头结识的朋友不在少数,要同他来个拜把子的也不在少数,可惜他都拒绝了,在他的心目中,他的亲兄弟永远都只有段长亭兄长一人。 苏凤锦炒了四个菜,做了一个鱼汤,往那桌子上一摆,一个人头打墙的那边湿漉漉的探了过来,见苏凤锦竟然在,立即打了鸡血似的嗷嗷道:“多一只碗!” 段均亭抬头望去,就见那脑袋消失了,紧接着便是敲门声,段均亭忙喜滋滋的跑去开门。 这柳客舍自打被太子表兄给抓着之后就乖乖换了男装,如今虽生得同那柳枝一模一样,可是到底让人有些懵。 “东晋太子殿下?”段均亭有些傻眼,端看这衣料子,应当没错,只是他什么时候同苏凤锦这么熟了,出门连个手下也不带。 柳客舍一见段均亭便想起那段耻辱,他摆出东晋太子的气势,人模狗样的嗯了一声,朝屋子里走去。 段均亭迎了柳客舍坐下,喜滋滋道:“先前我瞧见一个姑娘,生得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不知那姑娘可是太子殿下的妹妹?” 柳客舍一拂手,气质学了个七八分:“饭。” 段均亭狗腿似的乘饭去了,朝这正在往大锅里头添水的苏凤锦挤眉弄眼:“你说你,你那结拜的姐姐家中还有兄长之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那可是东晋太子,我这脸如今都丢大发了。” 苏凤锦扫了眼那用手正抓排骨吃烫得毫无形象的柳客舍,琢磨着要不要告他实情。 段均亭却乘了饭,一转身便跑了,苏凤锦只得默默再添了两碗饭端了出去。 柳客舍瞧着苏凤锦眉开眼笑:“大……大排骨不错。” 段均亭口水横流:“真,真的嘛。” 柳客舍丢了一块小尾指大小的肉进他碗里,段均亭激动得打了鸡血似的,就差跪下来谢主隆恩。 当段均亭怀着一颗饱含感恩,激情澎湃又战战兢兢颤颤巍巍的心咬下去时,顿时辣红了一张脸,柳客舍状作恍然大悟:“原是朝天椒,倒是我夹错了。” 段均亭跳起来满屋子找水喝,‘忆如玉’欢脱的跟在他身后跑,一时整个院子里人声狗吠热闹非常。 柳客舍啃一大半碗排骨,剩的全将骨头挑了将肉搁苏凤锦碗里,贼兮兮道:“端午前一日便是大哥大婚了,说吧,你打算如何抢婚?需要打架尽管开口。” 苏凤锦默默扒饭:“他大婚,与我有什么干系。” 柳客舍微微瞪眼,有些错愕:“就你两那……那相亲相爱的程度,我还以为你两要相爱到地老天荒白发苍苍呢,怎么?这才多久又吵架了?” 苏凤锦垂眸,那日同战青城玩那个游戏的时候,柳客舍原是不在的,也庆幸他不在吧。 “缘尽了罢了,赶紧吃。”苏凤锦扫了眼奔回来的段均亭,这货就是个大喇叭,他若是知道了些什么,整个长安城的人肯定都会知道,这一点,在他同苏凤锦闲聊的时候苏凤锦就瞧出来了。 段均亭到了柳客舍跟前,又恢复了规规矩矩的模样,那举手投足之间,极尽礼数,一度让苏凤锦怀疑段均亭这是换了一个人。 这饭吃到一半,门外又起敲门声,隔壁传来狼嚎的声音,苏凤锦心里咯噔一下,捧着碗的手抖了抖。 柳客舍喜滋滋的跑去开门:“大哥。” 战青城嗯了一声,远远的扫了眼坐在亭中捧着碗低头扒饭的苏凤锦,嗓子扯得大了些:“大婚,来送请柬。” 柳客舍嘿嘿道:“大哥,这再婚的也要办大婚?” 战青城扔了那请柬,大步朝苏凤锦走去,杀气腾腾的扫了眼段均亭,大刺刺在苏凤锦身旁坐下,捧了碗开始吃饭。 柳客舍与段均亭面面相觑,迫于战青城那要杀人似的压力,不敢吱声,再者,柳客舍有意让这夫妻两说说话,也许能冰释前嫌呢,于是便拉着段均亭的手离开。 段均亭瞪着那交握的手,只觉毛骨悚然,他看上的可是妹妹,而不是哥哥啊!!! 苏凤锦默默扒着饭,一言不发,指尖却在发颤,她怕自己一开口,又说了什么话,太难听的,战青城难受,她也难受,太好听的,她更难受。 战青城吃饭速度很慢,那大半锅饭都被战青城给霍霍完了,苏凤锦忽的扣着他还要去盛饭的手:“你吃了六碗了。” 战青城深邃的眸子凝着苏凤锦搭在他手上的手,她的手多了许多细密的伤口,虽瞧着还是白白嫩嫩的,却又隐约里多了些薄薄的茧,战青城坐了回去,与苏凤锦平视:“你赠我新婚大礼,我理当来送一份请帖,只可惜,在赵府不曾寻得你。” 苏凤锦凝着那烫金的喜贴,喜贴里头的字她没有看,只看到那烙在页面上的两个并排在一直的名字,忽的想起那年在战府的樱花树下,战青城写了五百个这样并排在一起的名字,只是那时候,名字里头的女人,是她,而不是……魏兰馨。 她默默收了碗,淡然道:“是吗,恭喜战二爷了。” 战青城嗯了一声:“母亲与舅舅正在赶来长安的路上。” 苏凤锦将碗收了,将空空如也的菜碟子也收了,战青城却只坐在亭子里,背靠着门,鹰一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苏凤锦,似要从她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容上寻摸出些什么,最终却一无所获,他的锦儿,真是越发会演戏了。 那墙上两个人并排扒着瞧着这里头的情景,柳客舍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要我说,这个时候就应该扛起来扔床上,夫妻不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段均亭贱兮兮道:“要我看,是合作的合。” “有道理。” 战青城幽幽的扫了眼墙上的人,那两人砰的一声跌进了墙下的池子里,溅了一身的水,两人只得进屋换衣裳。 苏凤锦洗了碗,出了小厨房,见战青城还在,倒也不曾在意,转身进了内室,过了好一会儿,战青城跟了进来:“柴房里的湿衣服是谁的。” 苏凤锦正在擦桌椅,战青城闻着屋子里一股子淡淡的金创药味儿,扣着她的手腕,剑眉紧拧:“谁伤着了?” 苏凤锦拂开他的手:“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伞在门外,自己拿。” 战青城气得脸色发青:“你戏还没演够吗!” 苏凤锦垂眸,淡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屋子,我只想着借住一日就走,你我也算做过夫妻,你不会一夜也不许我住吧。” 战青城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你成全了战府,那我们呢?” 苏凤锦退了两步,目光生疏而冷漠:“你我如何,与我无干,既然战二爷不走,那我走就是。” 她取了伞,刚走了两步,战青城便将伞一把夺了扔进了倾盆而下的大雨里,将人拽进屋子里,再顺脚关了门。 “锦儿,你可愿同我浪迹天涯。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从长安出发,一路往东,穿过祈连山脉去东晋,东晋的金陵不错,你若喜欢山水,我们大可在祁连山寻一处好地安家落户……” 苏凤锦别过头去,嗓音低哑:“我不愿。” 战青城话堵在喉咙里,好半响才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苏凤锦紧挨着门板,双拳紧握,指甲狠狠的陷进了肉里,这是一个诱惑,一个苏凤锦要费尽所有的自我安慰与自责、自醒才能拒绝的诱惑,她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心却在不断的动摇,好像寒风之中随时可能被抖落的枝上夜雪。 “我……” 战青城忽的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去,他的气息炽热如火,只轻轻一碰,便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苏凤锦在战青城的怀里发颤,所有的感官都被战青城夺走,她只能被迫的承受战青城生气的警告,他历来如此,简单粗暴,将那家庭暴力生生扭转成了这副模样。 战青城好一会儿才松开她,苏凤锦甚至尝到了嘴里血腥的味道,战青城抱着她低声道:“我想你。你可有想我。” 这声音极小,缥缈间若有若无,被门外滂沱大雨与交织的打雷闪电所掩盖,苏凤锦却清晰的感觉到了这句话,她无力的靠在战青城的怀里,疲惫得似一只困兽,从囚笼里跑出来,不知能去哪里。 战青城忽的笑了,推开苏凤锦,指腹擦了擦她的唇:“锦儿,就算不靠魏府,我战青城也有法子东山再起,至于魏府,他欠我战府的,终有一日,我要一点点的讨回来。” 第323章 错把姻缘付 苏凤锦记得先前听肖富贵说过,魏府将战府坑得不轻,可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与魏府结盟了,今上的那份圣旨太过束手束脚,战青城既不得入朝为官,也不得再掌兵权,那么于战青城而言,那些利益与荣耀便只是挂在墙上的一道圣旨,连接得了过去,于现在,却再也没有了任何价值。 “告辞。”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生疏的别离词。 战青城忽的扣着苏凤锦,沉声道:“我大婚,你就不要来了。” 苏凤锦嗯了一声,战青城松了她的手,转身走进了大雨里,那滂沱的雨倾盆而下,只一瞬间便将战青城的衣袍尽数沾湿,他走到门口,忽的顿了顿,回头望去,却见苏凤锦站在门口怔怔的瞧着他,他忽的大步又折了回去,捧着苏凤锦的脸亲了亲,低声呢喃:“这颗心里全是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瞒不过我。” 他转身快步离开,这回走得很彻底,苏凤锦站在大厅门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脸,仿佛这上头还残留着战青城那炽热的温度,她在想,她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才好。 苏凤锦忽的想起一个人。那人在江南,是江南最富有之人,她要唤一声,外公。 苏凤锦将屋子里头的东西草草收拾了一番,换了男装,趁着如今大雨倾盆准备出去。 那柳客舍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一双眼睛四处扫,没瞧着战青城,有些失望:“唉,我大哥呢?你们这是谈妥了还没没谈妥啊?” 段均亭见苏凤锦收拾了包袱,微微瞪眼:“你这夜半三更的要去哪里。” 苏凤锦细想了想,柳客舍同那东晋太子殿下是表兄弟的关系,这段均亭,虽是个酒囊饭袋,但好歹是那段府的二公子,若是他愿意同她合作,或许战府也不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就算段均亭没有那个实力出面帮忙,那拉上段长亭的本事,或者拖延段长亭的本事也该是有的。毕竟先前在小旧屋的时候,段家当家的那般纵容他。 指不定段二公子寻个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合作就淡成了呢。她当即将她的意向提了提,她要去江南找到她外公。 柳客舍的消息最是灵通,听着这话,笑道:“可是江南与皇族同姓那位顾家?他同怀安王可有着莫大的渊源呐。” 段均亭最喜欢游山玩水,当即表示要跟着去,一路上他可以对苏凤锦有诸多照应,比如,当个护花使者什么的,顺便见见苏凤锦那个结拜姐姐柳枝,再比如,天冷暖床,天热扇扇子什么的,顺便见见苏凤锦的那个结拜姐姐柳枝。 “不过,太子殿下此番跟着去,是不是有些不妥?”段均亭想啊,有这未来的大舅子在这儿,他对那美人是什么也不敢做,若是太子不在,那自然是……嘿嘿嘿。 苏凤锦瞧他一脸萎缩,又怏怏道:“我打算过几日再去,等他大婚了再去。” 柳客舍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前妻,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要我看,咱们还是尽快去江南的好,你那外公如今也一把年纪了,你若是再去的慢些,万一他脑子有毛病了不认你这个几百年不曾见过面的外孙女,那你不是白走一趟。” 段均亭凑了过来:“可有信物?” 苏凤锦点了点头:“当年我娘亲的嫁妆,还有些簪子在我这儿,想来,外公应当是认得的。只是……我娘亲去时原也同我说过,让我这一辈子至死了不要去江南认顾家……。” 段均亭发现了一个秘密,只是这秘密一直得不到解法,一颗心就好似猫爪子在挠一样:“为什么?那顾家家大业大,他儿子又是怀安王,那可是唯一一个外姓王,别提多厉害了,你若是抱了那个大腿,指不定以后我还得唤你一声小郡主。” 苏凤锦倒了三杯盏,逐一奉上,有些愁:“我娘亲给我簪子的时候便再三叮嘱过我,先前她去时给了我九枝簪子,不知怎的,杜婆婆走的时候,我又新发现了五根簪子,样式也不大一样。” “可否拿来瞧瞧。”段均亭捏着茶盏,打了鸡血一般好。 苏凤锦点了点头,转身取了十四根簪子出来,那簪子质地很普通,九根是木雕的,木也是极其普通的桃木,而另外五枝,则是镏金做的,做工也极其粗糙,握在手里并不美观,那簪子还透着十分浓重的岁月痕迹。 纨绔子弟捏着折扇戳了戳这十四根簪子:“不是我吹,就我手里头这一柄折扇都比你那十四根簪子值钱,你这簪子,扔路边都没有人要。” 苏凤锦宝贝似的收了起来,柳客舍若有所思:“质地确实普通,重在心意。” 苏凤锦不解其意,收了簪子:“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收拾一下,待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柳客舍挑了挑眉:“你不去参加大哥的大婚了?” 苏凤眸色微暗:“没什么可瞧的,他若是要对魏兰馨动心,早就动了,不会等到如今。” “那可难说,万一她对我大哥霸王硬上弓,到时候一来二去的有了感情,啧,到时候你就只能抱着被子哭了。” 此番出长安城,一个是纨绔子弟,见天不着家的。另一个是无家亦无亲人的北晋六殿下,无论是谁,估计都不会将他们不见了视作惊奇事。 苏凤锦是觉得,此事必须要快,要不然,纨绔子弟指不定再闹出个什么来,天下皆知的,她也不用去了。 段均亭笑得贼兮兮的:“可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一心一意,便是一心一意,也不可能不娶妻妾不是,我爹这辈子娶了我娘亲一个,那是因为他们命短,四十不到便双双殁了,我爹来不及娶,总之,男人的话不可全信。” 苏凤锦收拾了包袱,将人往外赶:“客舍,今儿夜里你好好跟着他,免得他将咱们要去江南的事闹得天下皆知。” 柳客舍笑得眉不见眼,一把勾住段均亭的脖子:“这是自然。” 段均亭心肝儿发颤,心里默默自醒,他看上的当真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妹妹,绝对不是太子殿下。再说了,这太子殿下,瞧着怎么同先前见着的那个不大一样。 柳客舍将人拎回了屋子里,老汉上前替柳客舍更衣,柳客舍叹了叹气,颇为感叹:“我一走,这路上可就没有人伺候了,唉。” 言罢别有深意的扫了眼正搓着手琢磨着今夜睡哪儿的段均亭,段均亭狗腿道:“伺候大舅子,天经地义。” “嗯?”大舅子?东晋公主是有公主,不过那小公主已经殁了,旁的几位公主也已经有附马了,这剩下的一位万年单身的霸气公主,便是长公主,那位长公主柳客舍早有耳闻,同太子殿下一母同胞,这些年若不是长公主暗中培养势力,估计太子殿下也不可能这么快将权力夺回来,啧,是一个颇有手段又格外狠毒的……美人儿! 真是难得,竟有人惦记着那位长公主。 段均亭忙道:“不不不,在下说的是您是太子殿下,草民伺候您理所当然。”只要让我瞧瞧你姐姐,死也心甘情愿! 其实也并非段均亭要这么求人,主要是自打第二面之后,段均亭就再也没有见过柳枝了,心里头真真是巴心巴肺的想着,见之不忘,到了夜里又辗转反侧,想得肝儿疼,这相思之苦,真真不是人受得了的。 柳客舍嗯了一声:“你若是真瞧上我那皇姐了,倒也是一桩好事,你放心,若是有机会,我必将你引荐于我皇姐。” 段均亭狐疑道:“不是妹妹吗?” 柳客舍一本正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我东晋有皇妹数名,这国色天香的,当数我那皇姐,你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段均亭娇情了一把:“这……这怎么使得,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柳客舍心里冷哼,管你纨绔子弟还是旁的什么,便是个断袖,那长公主也能使尽手段给你掰直喽! “无妨,你若是心里真有他,倒也可以理解,做我东晋的附马,可比做南晋的女婿要舒服多了。”他郑重其事的拍了拍段均亭的肩膀。 段均亭喜滋滋的,跟打了鸡血一般:“多谢太子殿下。” 老汉替柳客舍更了衣,听着这称呼,跟珠子直打转:“殿下,您书房里来了几桩要紧公务,您可去瞧瞧。” 柳客舍味深长的扫了眼老汉,吩咐段均亭先歇下,转身便同老汉去了书房。 刚进书房,老汉沉声道:“殿下,复国当真是指日可待啊!” 柳客舍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北晋亡国是因为君主荒淫无度,气数尽了,自然就墙倒众人推,你说你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看不清这一点,对了,最近有大哥的消息吗?” 老汉摇头叹气:“最前些日子倒是有个消息,密探来报,说太子殿下为筹备足够的军饷,领兵盗墓,那丽山一带的墓都被挖干净了。” 这北晋最后两个皇室啊,一个挥钱如土,另一个穷得要去盗墓!也难怪北晋复国艰难,兄弟不齐心呐,如何去断他人之金戈铁马! 柳客舍哼哼道:“你瞧瞧大哥,连死人身上的银钱都不放过,日后即便是复国了,又如何能成为一个名君,要我看,干脆将军队散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就好好玩,也没什么不好,也乐得自在不是。你都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要跟着操这个心。” 第324章 提前饮喜酒 老汉很无奈,跟了这么一个主子,真真是造了一辈子的孽了,他便是空有一身的好本事,自家主子这么抠巴着,他也倒不出个什么来,可自打跟了他,操心不少,却也避免了许多血光之灾,这大约也是有生之年里最值得欣慰的一桩事了。 “殿下,臣承蒙先帝之恩,又为殿下所救,自当报效北晋,即便马革裹尸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老汉气势凌人,就差提抢上战场撕9杀一番来证明自己的一颗赤胆忠心。 柳客舍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道:“这儿可没有人要你去马革裹尸上刀山下油锅,你只须跟着我吃喝嫖赌就成了,何苦这么折腾你自个儿。” 听听,这话像一个殿下该说的话吗,老汉觉得,他为师,又为奴的这些日子混到如今,只剩下了奴性,至于师这个字,同他如今毫无干系。 柳客舍打个呵欠,起身去睡觉,临了出门还喃喃道:”老汉,你今年也有五十来岁了,是不是该娶妻了?不如改日我差人将长安城里未婚的女子图像搁你这儿来,你看上哪个选哪个,看上十个八个的,爷念你一份赤胆忠心,也能替你做了这主。” 老汉哆嗦了一把,算了,他还是不赤胆忠心了,跟了这么个主子,报负与前程,理想与愿望,简直就是个屁,憋着又不舒服,还时不时的会冒出来折磨你。 天光见晓,苏凤锦因着昨儿夜里忙得晚了,起的也就晚了,匆匆忙忙换了一套男装,理了理鬓发,苏凤锦骨节修长,胸口束了好几层才将那弧度给压了下去,疼得苏凤锦走路直吸气。 加之苏凤锦生得清秀,模样瞧着就跟个没长开的好少年似的,稚嫩、清秀,似初晨的阳光一般耀眼,教拖到如今才提着个包袱出门的大男人瞧得傻了眼,柳客舍啧啧称奇:“想不到我大哥好的竟是你这一口。” 段均亭喃喃道:“我只好奇她那胸哪去了,莫不是先前那都是假的??”唉,大家都是骗子,只看谁的骗术高明些,谁的便是真的了。 苏凤锦低头看了看,近来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成就,如今终于又被她一把裹胸打回解放前。 “走吧。” 这一走路上又是一番折腾,苏凤锦提议早膳就随便吃些什么了,但是纨绔子弟历来是锦衣玉食的,哪里肯去吃那些两文钱一个的素包子。 于是最后苏凤锦拿四文钱买的两个素包子同段均亭、柳客舍这么大摇大摆的去了一品阁! 这一品阁在这长安城里头大有名气,不仅仅是因为其文艺有趣的格局,更因其身份阶级的分配很是严格,官家的位置,在三楼以上,旁的,饶是你天下首富,同官家没有任何干系,你也只能在二楼呆着。 另,这一品阁占地面积约有六十亩,在这寸土比金还要昂贵的长安城中占这样大一块地,足可见其身后势力之富贵。 这儿甚至为了权贵用膳开了单独的别院,别院内更有山环锦绣,有小桥流水,也有清浅池塘,更有锦绣华堂之尊贵,处地不一,只是那些单独的院落,在这长安城中若不是叫得上名号的响亮人物名是三品以上大员,想来也没有几个人进得了,所以一直以来,众人皆以能在一品阁用一顿饭为终身吹牛的资本。 苏凤锦走进这后院的雅院里才发现,真真是别有洞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一品阁,内里却是夏有凉风冬有火,那些四季不常开的花儿在这儿开得当真是相当热闹,争相斗艳,艳丽异常,这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下人们个个美若天仙,只是这儿却也格外严格,看可以,摸不可以,娶可以,碰,不可以,所以一时引得无数小门小户若颇有名望的世家争相将子女往这一品阁送,偏一品阁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在一品阁里头,只有这个走了,才会对外招人,招人不仅仅招容貌,性格、品味、谈吐、学识、德行,更是重中之重,所以每一次一品阁里头选人的时候都跟选妃似的,分外热闹。或许选妃的时候还瞧不见这般有趣的场面呢,毕竟但凡是年纪到了的,只要入了一品阁,就可免于入宫选秀,毕竟在一品阁被撂牌子,怎么着也好过在皇宫里落了选不是。 苏凤锦跟着柳客舍与段均亭穿过曲曲折折的山景美秀与流水落花,迎面撞上了正扶了魏兰馨过小木桥的魏兰馨,魏兰馨似乎很怕水一般,挽着战青城的胳膊,面上却透着桃花绽开般的笑,娇声软语。 “青城哥哥,你可喜欢凤尾花,我想在大婚的喜服上头绣凤尾花。” 战青城面容沉冷,扫向那站在正中间的苏凤锦,心头微震了震,中间的那个少年,瞧着竟同苏凤锦一般无二,不对,能同柳客舍与段均亭走在一处的,想来只能是苏凤锦,这世间没有人能够同苏凤锦一样,便是皮相相似,气质到底也是大相径庭的。 柳客舍咳了两声,装得一本正经:“可巧了,你们这是打哪儿去。” 魏兰馨站在战青城身旁,面带娇羞,当真似个正要大婚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嗓音娇软里幸运仿佛化作了蜜,要溢出来一般。 “正寻一处好地方用膳呢,既是碰着了,不妨一起。” 段均亭眉开眼笑:“你的喜酒我怕是没时间喝了,不妨这一次先算上。” 魏兰馨笑意温婉:“好啊,我才瞧见一处院子,那儿分外温馨,有小桥流水呢,就去那凭栏院,如何?” 柳客舍存心给苏凤锦找不痛快,还指望着她什么时候能醒悟过来,拆了这对孤男狗女,便也应承了,拖着苏凤锦一道去了凭栏院,察觉战青城杀人一般的目光盯着他的手,柳客舍闪电般将收抽了回去,嘿嘿一笑,只觉尴尬。 他原也没将苏凤锦当个女人,没曾想,他其实错了,他就该苏凤锦当个女人!! 那凭栏院也就几步路,苏凤锦走在最后头,战青城与魏兰馨肩并肩走在最前头,两人当真是男的俊朗刚毅,女的柔婉娇艳,好一对壁人,真真是天作之合。 苏凤锦默默跟在后头,将她那四文钱买的包子朝背包里头塞了塞。 一张圆桌子,苏凤锦坐在战青城的正对面,她低头端着茶盏,沉默不语。 魏兰馨打量着苏凤锦,笑道:“这位少年好生清秀,不知是哪家公子,瞧着还有些面熟。” 战青城暗地里踹了柳客舍,柳客舍正襟危坐:“啊,原是我一位表弟,回长安省亲的,我刚去接了他,这会儿带他来用膳呢,如今才,才十四岁,小得很。” 苏凤锦如今掐指算一算,十个手指十个脚趾也算是满了,硬生生扯少了六岁,似乎过份了些,,可苏凤锦这面容白皙,加之出来的时候眉毛粗略的修了修,又理出了鬓角,瞧着这肤质,倒像个十四岁的。 魏兰馨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低着头,笑得越发温柔:“原来如此。” 苏凤锦猛的抬头瞪着战青城,脚不动声色的挪了挪。 战青城人高马大腿格外长,长腿一伸过来,除非苏凤锦挪凳子,否则要避开战青城,可真不容易。 苏凤锦憋着一张脸,眼眶里水波微澜,咬着唇,隐忍不发。 战青城的脚一点点往上撩,这大夏天的,穿的原就不多,战青城那火一般的一只脚蹭着苏凤锦的,肌肤相贴,苏凤锦悄往一旁挪了挪:“我出去一下。” 魏兰馨将菜单递给战青城:“他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柳客舍就坐在苏凤锦的身旁,战青城那只……管不住的脚,刚好落入了柳客舍的视线下,柳客舍忽觉自已枉称风流,他再风流也没像战青城这样,当着众人的面,面无表情的冰着张臭脸调戏他家前妻,还……还恬不知耻的伸脚去撩拨人家!这若是要女子做来,那就是活色生香,可是在战青城做出来,却怎么都让人觉得惊悚,啧啧,果真是外边越冷的内里多闷骚。 战青城咳了两声:“你点菜就是,我去看看。” 苏凤锦在外头,倒也没走远,只是出来透透气,身后一道光影压了过来,战青城双手按在苏凤锦左右栏杆上,将她圈在怀里。 苏凤锦打他手臂下钻了出去,瞪着战青城:“公子自重!” 战青城抱着手臂打量着苏凤锦,笑道:“旁人瞧不出来你是谁,难不成我也瞧不出来?” 苏凤锦垂眸,盯着那微起波澜的水面:“那就请你当作瞧不出来。” 战青城挑了挑眉:“颇有难度,你不打算拿些什么来贿赂贿赂我?” 苏凤锦扫了眼四周,见这地偏悠,四处又无人,壮了向分胆:“想得美!” 战青城锦的低头,在她唇边偷了个笑,笑得眉目似星,竟教苏凤锦一瞬间瞧痴了,那一瞬间树影在身后摇曳,池里的游鱼似停在了原处,战青城瞧着她这么痴痴的眼神,笑得张扬:“锦儿,除了我,你还能看上谁?” 苏凤锦默了,没料到这货脸皮竟这样厚:“我回去了。” 战青城跟在她身后,一只手顺势搭在她的肩膀上,笑盈盈道:“你的贿赂,我收了。” 苏凤锦正欲反驳,哪里来的贿赂,想起那个浅薄得算不上亲亲的亲亲,又默了默,咬牙切齿的在他腹部顶了一记,将他手拍开,这才进了屋。 第325章 小动作 进去时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品,玉盘珍馐,琳琅满目,各种菜的味道独特的散发出来,交织在一起,柳客舍已经捏着杯盏开吃了,见苏凤锦同战青城回来了,笑盈盈的晃了晃酒杯:“吃完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苏凤锦坐回原位,不大想吃这段被命名为喜酒的饭食。 柳客舍见她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忙伸手去推饭桌,奈何这饭桌沉重无比,柳客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硬是没推去。 魏兰馨瞧着他那扭曲的模样哭笑不得:“柳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段均亭忙按着柳客舍的手:“他手有点抽筋,打一顿就好了。” 苏凤锦知道柳客舍也是一片好心,只是这心里不好受的到底却只有她一个。 段均亭忽的站了起来,指着那桌子上大声唤道:“看,那儿有只蟑螂!!!” 魏兰馨猛的起身往战青城身后缩了缩,吓得花容失色:“哪……哪里。” 段均亭顺势指向魏兰馨:“爬你脚边去了,哎呀上身了上身了,钻你衣袖子里了……” 魏兰馨在屋子里头上窜下跳手舞足蹈,段均亭顺势掀掉了桌布,那玉盘珍馐与美食瞬间掉在地上成了一地渣,柳客舍在他掀桌的时候顺手救走了一壶玉台春,那玉台春可是一品阁里头不外卖的美酒,若当真这么毁了,可比打碎这一桌美食更令人心碎。 屋子里头一番闹腾,段均亭朝苏凤锦挑了挑眉,求表扬一般。 但见魏兰馨衣衫凌乱发髻歪曲,一张娇艳的脸还发着白,整个人惊魂未定,显得有些可怜。 苏凤锦暗自神,这生得十分好看的人,便是落了难,那也不叫邋遢污脏,人家那叫扶风带柳泪眼娑婆我见犹怜! 柳客舍唉声叹气:“真真是可惜了这一桌美味了,唉,罢了,咱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先告辞了。” 段均亭拽着苏凤锦一道走了。 魏兰馨捉着战青城的手臂,吓得瑟瑟发抖:“哪里,哪里还有……” 战青城面容沉冷,拂开魏兰馨的手:“回府吧。” 魏兰馨这和惊觉自己形象大损,忙唤了海棠来替她一番打理:“红豆,你给我找,就算是将凭栏院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蟑螂给我翻出来。” 红豆垂眸,退下去找到蟑螂去了,其实按理说,在这一品阁这样的地方,蟑螂这种东西是不该存在的,可偏偏却让魏兰馨的贴身侍女找到了两只。 苏凤锦远远的听着那传过来的尖叫声,狐疑道:“一品阁怎会有那些东西。” 段均亭嘿嘿直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记得有一次那小殿下恶作剧,将睡着的魏大小姐悄摸摸丢蟑螂堆里去了,打那时候起她那心里头就落下了阴影,我不过是随身带了两只养着玩儿,没成想,如今竟遭了那魏大小姐的毒手,唉,可怜我那无辜的醉五与穷奇了。” “你养的蟑螂还有名字?” 段均亭捏着空荡荡的小竹筒晃了晃,心疼的无以复加:“是条命总会有个名字,算了,一瞧见魏兰馨那花容失色的样儿,唉,真教人心疼。” 苏凤锦是绝决不会信他心疼的,如他这般浪荡花丛的公子哥儿,若说还有心,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苏凤锦同他们一道出了一品阁去了马市,段均亭一路走过,那些马匹多偏高大威猛,噗嗤噗嗤的声音扎在段均亭的耳朵里,对他这听习惯了靡靡之音的纨绔公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对耳朵的摧残,他一脸嫌弃。 柳客舍对马匹也没什么研究,同着那小二圈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苏凤锦选的那一架驴车上。 柳客舍第一个否决:“驴速度慢,而且丑,坐着也不舒服。” “小二,来一匹汗血宝马,咱们要去江南,最好脚程快!”段均亭在这长安城里头,但凡是想做点什么没银钱,完全可以将脸朝那小二跟前晃了晃,让小二去段府取银钱就是,比什么都好使。 那小二笑盈盈道:“二公子可是去江南谈生意?” “不……” 段均亭还未开口, 苏凤锦便揣了他一脚,朝那小二道:“那就找到一匹脚程快些的好马吧。” 她银钱不多,兜里如今全部家当算上,除了衣物便只有二十两银子与十四支并不怎么值钱的簪子了。 小二继续叨叨道:“二公子,咱们家的生意还要仰仗您段府呢,小的定给你挑一匹上等的宝马,您去江南谈生意,可小的今儿起来听人说那江南顾老爷已经来了长字城了,这会儿正在赵府里头歇着呢,不知您去江南谈什么生意?” 苏凤锦心口猛的一跳:“赵府?” 那小二领着众人边看马边道:“就是赵侍郎的府上,因着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 柳客舍与段均亭面面相觑:“还去吗?” 苏凤锦只觉奇怪:“他同赵府有什么渊源,来了长安竟住在赵府里。” 柳客舍捏着折扇点了点小二:“马匹先不要了,咱们还有事。” 那赵府,苏凤锦曾要暗自落誓,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了,可没曾想,一转眼那位顾老爷也来了长安城。 柳客舍意味深长:“如今今上不好,说句不好听的,不仅仅是顾老爷来了,怀安王、五殿下都来了。” 苏凤锦拎着包袱,领着这二人回了小旧屋,小旧屋里头一切如旧,夏季的寸终于停了,连带着那一股子忙碌的尘埃味儿也被消减得一干二净,苏凤锦在厨房里忙碌,柳客舍凑过去生火,一把火将屋子差点点着发,后来苏凤锦便将那两人全赶了出去。 柳客舍倚在门口,打了个响指:“你若是要单独见你外公,大可在大哥大婚的时候过去,魏府大婚,一定会给赵府送贴子,顾家那老头儿,最喜欢瞧热闹,定会去。” 苏凤锦从未见过顾老爷长什么样儿,只照着柳客舍的说法,应当是位好相处的吧。 “好,那就明日魏府大婚过去。”苏凤锦一锤定音。 这大婚的礼俗是十分讲究的,什么时候迎新娘,什么时候上轿,什么时候落轿,那时辰是一点儿也不能差。 苏凤锦次日便领着柳客舍与段均亭去了魏府,因着苏凤锦草草化了个妆,面容瞧着倒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少年,加之苏凤锦近来身量纤纤,又换了套得体的衣,虽瞧着年少,却又显气度不凡,众人只当苏凤锦是哪家的小少年回了长安,并不曾作他想。 因着战青城无所去处,所以这大婚便在魏府办了,对于老夫人而言,无论是在哪儿办,能娶了魏兰馨,再给战家生个一儿半女的,便是天大的事了,因此也并没有什么表态,只这战将军战功赫赫,一年前还是满门的荣华,如今一转眼的功夫便做了上门女婿,一时让人唏嘘不已。 到底是魏尚书大婚,魏逸仁掌了朝堂三分之一的权力,前来参加大婚的不在少数,苏凤锦与柳客舍这样的身份都只能被安排在第三层桌子上坐着,虽不如一二桌的清楚,但远远的还是能清楚的瞧上几眼。 这魏府的礼乐声冲天而起,苏凤锦有些恍忽,瞧着那正牵了新娘子入府的战青城,却见战青城穿了一套大红的婚服,视线不咸不淡的打人群扫过,落在苏凤锦的身上,只一眼,又收了回去。 司仪站在主位旁扯着嗓子说好话,苏凤锦却听得神情晃忽。 她视线落在那被尊于上位第一位的顾老爷,他胡子花白,身形却还是那般硬朗,那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的瞧着这对新人,他面容颇为祥和,同那魏逸仁有说有笑的,瞧着好似自家孙女大婚似的。 苏凤锦的记忆有些混乱,她捂着脑袋,有一团大火从记忆里窜起来,印象中这个顾老爷正抱着个小女孩急匆匆匆的走,只是那时候的顾老爷还是又年轻又俊气的,他低头同那小姑娘说什么,苏凤锦只能瞧见那嘴一张一合,旁的,也想不起来。 柳客舍一只手忽的搁在他肩膀上,眸色幽深:“你发什么呆,同魏大人坐首座的就是顾老爷,我告诉你,顾老爷只喜欢一件事,那便是溜乌龟,前些日子他养在长安城碧华院的一只大乌龟不见了,所以才亲自过来了,去见赵大人,也不过是因为赵大人断案如神,你可要抓紧机会才好。” 溜乌龟?苏凤锦瞧着那张略显熟悉的面孔,见他行事乖张,又觉那溜乌龟这样的事,确实挺像他会做的事儿。 顾老爷发觉有个少年一直瞧着他,便回了他一个笑,继续同魏逸仁说笑。 苏凤锦的心口一暖,低声问柳客舍,可有旁的法子让她去见顾老爷一面。 三拜已经结束,整个大厅里的酒宴也已经开始了,忆秋同苏凤锦坐在一桌,她瞧着苏凤锦只觉格外眼熟:“这位少年,咱们是不是打哪见过,我瞧着你熟悉得很。” 柳客舍踹了段均亭一脚,段均亭越发觉得奇怪,怎么太子殿下在这儿却没有一个人认出来。 苏凤锦捏着酒杯,笑得寡淡:“不曾见过。” 忆秋哦了一声,笑道:“你瞧着顾老爷做什么?可有事求他?”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确有一桩私事想与他谈一谈。” 忆秋笑得眉不见眼:“那你跟着我就对了,一会儿我也有些事要同他谈呢。” 第326章 祖孙两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那就有劳了。” 忆秋笑道:“不必客气,我是瞧着你同我一位好友有些眼熟。诶,新郎来敬酒了。” 话语间战青城已经凑了过来,捏着杯盏,面色沉沉,同诸位碰了碰杯,一言不发,一口闷。 段均亭这傻孩子,笑得贼兮兮的:“今儿可是你大婚,原是喝不着你的喜酒的,如今没曾想机缘巧合,又得空来了,我就长话短说,祝你早生贵子。” 战青城凝着那杯酒,望向苏凤锦:“我酒力不胜,你喝。” 他已经敬了一圈酒了,如今就剩了这么几桌,不知是不是喝酒了的缘故,战青城的面色很是苍白,老夫人身子不好,所以瞧了两眼拜堂就被舅舅扶着回了内院,这会儿战府相关的人,却是没有几个的。 苏凤锦忽的觉得,战青城这入赘,入的当真是忒委屈了些,她接了战青城手里头的杯盏,一口闷了个干净,顿时面上便爬上了一抹飞霞。 战青城这才满意的换了一桌,对这身后的调侃视若无睹,分明是成个亲,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要上战场来着。 苏凤锦一杯酒下肚只觉腹中火一般烧得厉害,忆秋眼尖,瞧见那顾老爷离开了,便拉着苏凤锦一路悄跟了过去。 魏府的后院因着办喜事,来的又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便不曾封闭,忆秋同苏凤锦一路穿过楼台水谢直奔顾老爷身旁而去。 顾老爷在一个亭子里落了坐,那亭中搁有茶盏,见忆秋同苏凤锦来了,拂了拂手笑问:“可会泡茶?” 苏凤锦点了点头:“略识一二。” “那泡吧。” 顾老爷名唤顾其镗,当年征战之时取的名,意为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之意,如今打战场退休,纵横商场多年,雷历风行的性子也跟着消减,变得越发圆滑。 “忆秋小丫头,你我也有好几年不见了,如今瞧着,当真是越发水灵,我那孙儿若尚在人世,便是将你指了他,也是一桩大好的姻缘啊。” 他扫了眼苏凤锦,叹了叹气,面上扬溢着白云浮暖阳般祥和的温度,让人觉得很舒服。 苏凤锦垂眸烹茶,动作有条不紊,参差有序,看得人也是一派赏心悦目。 夏雨来得匆忙,哗哗啦啦的,似要冲刷掉长安城里头暗沉沉的气息一般,苏凤锦泡了茶,恭敬的将花递给这年管花甲的老头,因着他曾是将军的出身,又常年累月的习武,所以只这般瞧着,倒像个四五十多岁的,他的身体格外健康,透过那紧实的衣,还隐约可以瞧见胸肌,这是格外骚包的一种穿法,若是战青城的穿着,必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断不会像眼前这位这般眼显。 忆秋同顾其镗聊得眉开眼笑好不愉快,苏凤锦这才发现,原来忆秋同这位早就认识,还是在忆秋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曾经为顾府出谋划策,这才使得曾经进入经济颓期的顾府枯木逢春,得以重新活过来。 忆秋笑盈盈道:“此番来,是想同你商议一桩生意,我那苏姐姐的绣工极好,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同苏姐姐的云绣坊合作,苏姐姐的双面绣可谓是长安城中一绝,她又是玉柳先生的嫡传弟子,若是江南裁衣由云绣坊来上纹样,再走王权富贵的路线,必能使得生意更上一层楼。” 顾老爷眸色幽了幽,视线不着痕迹的打苏凤锦身上扫过:“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我听闻那云绣坊已经许久不接生意,助力也少。” “这都是传言,如今的云袖坊地段虽小,可是那些个绣娘的手工却是一绝,如今长安城诸多订单皆在,要扩张也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顾老爷可有兴趣。” 顾老爷沉吟了片刻,忽的笑道:“若是忆秋小丫头愿意嫁我那孙子,此事倒也可以商议一二,便是由顾府出资,也没有问题。” 忆秋有些傻眼:“您那孙子不是丢了吗。” 顾老爷扫了眼苏凤锦笑道:“可不在这儿呢。” 突然被钦点为顾府走丢了的孙子的苏凤锦,懵了。 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顾老爷认她,可如今好像完全用不着她认了。 顾老爷笑道:“他发上那簪子我也识得,是我那女儿的嫁妆,如今戴在他的头上,他自然是我孙子,倒是不曾想,我孙子如今长这般模样,弱不经风,完全没有老夫当年之勇。” 忆秋同苏凤锦微微瞪眼,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这位少年,你是哪家的?” 苏凤锦忙起身,郑重回道:“我此番前来,是为寻我外公。” 忆秋哭笑不得:“感情我当了一回媒,为二位久不相见的亲人牵了回线?” 顾老爷闻了闻苏观锦沏的茶,淡道:“茶香浅淡,水温不足,你若是要学得烹茶好手,火候欠佳。” 苏凤锦垂眸应声,心里七上八下:“是。” 忆秋笑道:“我说您怎么说要我嫁给您孙子呢,原是这么回事,可她这年纪,我似乎比她还要大上些许呢。” 顾老爷大手一挥,掏出半块玉递给忆秋,那玉上刻有江南顾府四个字:“你为人聪慧,处事圆滑,行事颇有风度,你若入我顾府,我便将半个顾府匀付与你,由你辅佐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成为下一任顾家家主,你看如何?” 忆秋犹豫不已,苏凤锦忙摆手:“外公,这万万使不得,我……我怎么能耽误了忆秋呢。” 忆秋听着这声音,只觉熟悉,苏凤锦忙变了音:“我这几日嗓子不好,说话细了些,见谅。” 顾老爷眯着眸子瞧着苏凤锦,默了半响,不容拒绝道:“既然忆秋丫头并无旁话,那这婚事就定下来了。” 忆秋笑得春光满面:“这可不行,如今奴婢是状元府的人,您要将状元府的管家带走,也该同状元爷知会不一声不是。” 苏凤锦紧张得出了一层汗,让她娶忆秋,这比她男装同人断袖更可怕,当即同忆秋串通一气:“是啊是啊,外公,你看要不这件事……还是……” 顾老爷望向缓步走来,婢女成群的宋仁义,宋仁义朝顾其镗作了作揖:“顾老爷怎在这儿,忆秋这丫头,倒叫我好找到。” 忆秋哭笑不得:“您来的正是时候,顾老爷正让我嫁给顾家孙少爷呢,您说我嫁是不嫁?” 宋仁义视线从苏凤锦的头顶打量到脚跟,又落到她的手上,忽的笑了:“令孙这双手瞧着,倒是不错,细长白嫩的。” 苏凤锦将手往袖子里头藏了藏:“宋状元过誉,在下不过是这些年不曾做过什么劳累事罢了。” 宋仁义捏着折扇笑意满春风:“承蒙顾老爷不嫌弃,既是要娶,那可要三书六礼八台大轿才是,虽说忆秋不过是我的一个贴身侍女,可打小就跟着我,我早已经将她视作嫡亲的妹妹一般,只是不知,这孙少爷,又是怎么个意思。” 顾老爷望向苏凤锦,那态度自然得很,就似长久处在一起的长辈似的,让苏凤锦心里头莫名的生出几分压力来:“我……我还是不能娶忆秋姑娘。”她若是说她生性浪荡,在宋仁义面前,又有种班门弄斧之嫌,要是说她配不上,在自家久不曾相见的外公跟前,又不想丢了脸面,一时只能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娶。 忆秋笑声朗朗:“顾老爷,你也瞧见了,可不是咱们不愿意,而是孙少爷瞧不上呢。”原是想着,这孙少爷既不愿娶她,她日后同这顾老爷谈起生意来,人家总是要让她三分的,可没曾想,顾老爷在这件事上,是个急性子。 “便是不成,也得成,这婚事,哪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就这么定了,生辰八字报上来算一算,择一个良辰吉日,就把这事儿给办一办。” 苏凤锦傻眼了:“外公,不是,她怎么能嫁给我呢……” 忆秋听着宋仁义那话,也似破罐子破摔一般:“那状元爷可要同我拜个把子,这样才能算是义妹呀。” 宋仁义挑了挑眉,合了折扇扔给身后的婢女们,笑意深邃:“这是自然。” 苏凤锦同忆秋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忆秋拎着这顾老爷给的八字,只觉有些眼熟:“怎么同苏姐姐的八字是一样的。” 顾老爷子眸色微转了转,扫了眼苏凤锦,笑道:“我这孙子,唤作顾锦年,小字凤雏,日后若是有欺负你的,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忆秋笑得完美:“您说的我可记下了,不过,我量他也不敢欺了我去。” 苏凤锦站在原地,风中凌乱,早知道便扮作女装来见他了,待人都走了,苏凤锦嗫嚅着唇角:“爷爷,其实我……” 顾老爷利落的打断了他的话:“如今顾府只得我一人苦苦支撑,好不容易盼得你回来了,你要记着,自你回去认祖归宗之后,你便要担起大任,此任非女子所能力及,你要跟在忆秋身旁多学一学,忆秋这孩子,必能扶持于你。” 苏凤锦纠着手,紧张兮兮道:“您怎么认定我是您孙子,万……万一当年那个是孙女呢。” 顾老爷起身,扫了眼少年一般的苏凤锦,拍了拍她的肩膀,笑意深深:“此番入长安,老夫特为寻你而来,又岂会有错,更何况你发上的簪子,乃老夫当年亲手为你母亲雕刻出来的嫁妆,又岂能认不出来。这东西旁人可不会视如珍宝一般戴在发上。” 第327章 顾家孙少爷 苏凤锦觉得这从商的不愧是从商的,连指个婚都是尽量的将利益最大化,她琢磨着要不要向忆秋坦白一番,又觉过早坦白,许会出破绽,于是便打算先按兵不动。 顾老爷龙行虎步,身形健朗,苏观锦觉得,他便是再活个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战青城喝酒喝多了,避开了众人来了这一处安静的长廊休息,其实也是为着寻苏凤锦而来,却见苏凤锦恭敬的站在顾老爷的身旁,少年人的气度明显得很。 顾老爷朝战青城作了作揖,笑道:“战公子,这是我孙儿顾锦年。” 战青城玩味的瞧着苏凤锦:“哦?战某孤陋寡闻,只听过顾府有顾秦淮与怀安王,却不知,竟还有一个顾锦年。” “原是小时候走丢了,如今才寻回来,也是托了战将军的福。” “顾老爷客气。” 两人一番寒暄便走了。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的背影,忽的笑了,那笑若冰化融雪。 他的锦儿,倒也会搬救兵了,如此看来,倒也是一桩好事。 苏凤锦同顾老爷不曾回赵府,只领了他在长安城里头转了几圈,天色见晚时,魏府人寻得这二人,道是魏府摆的家宴,请了顾老爷也一并过去。 待去时才发现,来的人挺多发,都是平日里同魏府交好的一群人,以及一些年岁同战青城相仿又颇有来往的人,苏凤锦被安排在了下座,魏大人这些个长辈一桌,战青城、魏兰馨等便同苏凤锦围了一桌,苏凤锦硬生生被安排在战青城的左手旁,好在苏凤锦的右手旁是柳客舍,她的心里头倒也安了几分。 段均亭捏着酒盏吁长叹短:“眼看着你们都成了两次亲了,我这大婚都还没有着落,唉,实在丢脸呐。” 听得其中一个公子哥笑得眉不见眼:“这好办,回头我便将这话传给段当家的,教段当家的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段均亭忙摆手:“可别瞎说,我的仙女妹妹还不曾寻着呢,你们添的什么乱。” “要我说,城西的余姑娘就不错,豆腐西施啊,啧,那一水的身段堪称绝色。” 这到底是酒肉朋友,一张嘴说出的话实在不怎么文雅。 苏凤锦忽的握着战青城的手,战青城终日阴沉着的一张脸忽的转了晴,余光扫了眼正襟危坐的苏凤锦,于宽大的衣摆下长长的桌布下与她十指紧扣,两人又在桌底下交流起来。 战青城在她手心写下,外孙二字,原是想问她,怎会想到与顾府相认,他记得当年杜婆婆殁的时候叮嘱过她,莫要去江南寻顾家。 苏凤锦:顾家有势力。 战青城紧握着她的手心,心下颇为感触,又思及晚间的时候众人高谈阔论的关于她与忆秋大婚之事,苏凤锦也只是与他十指紧扣,再不说旁的。 魏兰馨捏着杯盏,笑得满脸娇羞:“今日是我与青城哥哥大喜的日子,我原以为我这一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却不曾想,竟还有这般运气,今日请的是青城哥哥与我的好友们,还有一些未请的,因着不便出门,日后自会补上,今日我敬大家一杯,谢诸位亲临本府。” 她俨然是一派女主人的作风,举杯投足之间极尽完美,只可惜这作派对战青城造成了伤害,她这般张扬,可不就是告诉众人,战青城当了这魏府的上门女婿么。 战青城握着苏凤锦的手是全然不在意。 柳客舍扫了眼那桌底下,手里头杯盏差点掉了,乖乖,这两个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若是教人瞧见了,可真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战青城断袖了呢,瞧着战青城旁若无人,苏凤锦热杯浅饮,不由觉得,这两个闷骚的人莫不是撞一块儿去了。 酒过半响,战青城淡道:“顾家孙少爷似喝醉了,不如就在魏府歇下,待明日雨停了再走。” 苏凤锦为了掩饰,确实喝多了,此时她面泛薄红的支着脸扒在桌上,不等魏兰馨点头,战青城便已然起身将苏凤锦扶了起来。 那边的长辈瞧见了,魏逸仁直皱眉:“怎么了这是。” 战青城半楼着苏凤锦的腰,将人半抱进主桌:“她喝醉了。” “那赶紧给她安排个住处,外头这样大的雨,可别让他再冻着。顾兄不妨一道在此往下。” 顾老爷捏着酒盏,笑意深长:“也好。” 战青城这才将苏凤锦半扶半拖的带走了,待到无人处,他才将苏凤锦抱起了,挑了间略偏远的房间,将人抱了进去。 苏凤锦搂着他的脖子,忽的低呜道:“析臣,我……我也要帮你……” 战青城哭笑不得,又怜又恨:“你早说啊,你若是早说了,我便自请去顾府给你当上门夫君去。” 他轻轻将苏凤锦搁下,又摸了一把她的胸口直皱眉,怎么平成这样。 苏凤锦醉了,睡得不踏实,伸了手开始解衣裳,战青城也不拦她,只坐在床边,玩味的瞧着她这男儿的装扮,哭笑不得。 待苏凤锦露出那绑得结实的束胸时,他两管鼻血险些淌下来。 因着苏凤锦的裹胸勒得狠,那上头的勒痕满布,衬着苏凤锦白嫩的皮肤触目惊心。 战青城咬了咬牙,扯了被子替她盖着,转身去药,找到了药一回头却见苏凤锦将被子踢了,外头雨声滂沱,屋里灯光暧昧,衬着苏凤锦那白嫩的皮肤,一时令人心驰神往不矣。 那门外忽的响起敲门声:“二爷,顾家孙少爷可睡下了。” 战青城只得替苏凤锦随便抹了两把,将药搁在她枕头底下,转身出了房门,顺便将门关好:“睡了,怎么?” 那奴婢轻声道:“原也没会,只是状元府那边的的吉时已经定了,就在下月初八。” 战青城微微拧眉:“下月初八?” “又是一桩大喜事儿呢。” 战青城朝那大厅走去,没曾想大婚竟这样急。 那大厅里因着多雨的天气,所以就都在这魏府歇下了。 魏兰馨同战青城回了屋,她倒了盏茶递给战青城,温声道:“此番父亲特意请了顾家老爷来,一是为你我大婚之事,二来,既然你不能从政,那么自可从商,我爹说了,这几日你便好好陪着顾家孙少爷,想来日后若是要合作,也好商量些。” 战青城难得接了她的茶盏:“哦?” “你不要生气,我爹说了,如今朝中党派之争极为厉害,你这个时候从政,于你不利,不过你若是从商,有我爹庇护着,自不会有事。” 战青城曲指敲着桌子,缄默不语发。魏兰馨打发了下人退下,又道:“咱们的大婚定得匆忙,大哥明日方能到长安,到时候你便同大哥一道陪着顾家孙少爷玩几天,那江南顾家只得这么一个孙子,自是要将一切都给他的,待将来那顾老爷两腿一蹬,你还怕没有合作的机会吗?” 战青城搁了茶盏:“睡吧。” 魏兰馨却见他往外走,忙道:“你上哪去?” 战青城冷笑:“我说过,便是与你大婚,我也绝不会碰你一分,你做过的事,想来也不必我去提,你心里应该有数。” 魏兰馨心口微慌,却又故作镇定:“我做过的事,我做过什么事了,你我已是夫妻,你怎还要这般厌我。青城哥哥,我是真的想尽了法子的在帮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战青城冷笑,战府的仇,每一笔他都记在帐上,他母亲不知道,他可查得一清二楚。 见战青城要走,魏兰馨忙凑了过去,抱着战青城的腰,哭得梨花带雨:“青城哥哥,你不要这样,我心里只有你,如今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你不能这样……” 战青城扯开她的手:“该做的我自会做好,旁的你也不该来管。” 魏兰馨见战肝城这么走了,满眼厌恨,一拂手砸了茶盏,冷笑:“不就是一个苏凤锦,你就这么看重,好,那我便将她毁了,我倒要看看,当她被千人睡万人枕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将她搁在心里,不嫌弃!” 海棠与红豆入屋打理摔碎的杯盏,魏兰馨坐在椅子上,气得直发抖:“红豆,你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苏凤锦给我找出来,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海棠垂眸,跪在魏兰馨的跟前:“那苏凤锦早已经同爷没有任何瓜葛,您又何苦再将自己卷进去呢?” 魏兰馨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海棠 脸微偏,唇角也破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海棠凝着地面:“小姐三思。” 红豆扯着一把沙哑的嗓子将海棠拉了起来,低声道:“海棠也是为小姐着想,只是说错了话,让她去后院劈几日柴就好,您消消气。” 魏兰馨恨不能将苏凤锦碎尸万段,又怎会听进旁人的话去,她又砸了一盏茶:“滚!滚都滚出去,一个个都是吃里扒外,我对你们不好吗,你们一个个的要护着那个贱人,那贱人会使什么手段,生得那般丑,竟还有人上赶着当个宝!” 红豆将海棠拽了出去,魏兰馨坐在椅子上,那大红的长裙铺在地上,似一朵花开不见叶的曼珠沙华,妖艳而诡异。 战青城到了夜半三更时,忽的就摸进了苏凤锦的房间,苏凤锦的房间很偏, 因着又是他安排的,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苏凤锦在哪里。 第328章 好生伺候 他凝着床上的人,眉眼深邃,唇角挂着浅薄的笑意,满眼温柔。 他将帐子撩开,却见苏凤锦扒着睡,朦胧的灯盏下那白皙削瘦的背映入眼帘,苏凤锦翻了个身,见了战青城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 战青城慢条斯理的解了衣,慢吞吞的爬上床,声音低沉里透着一股子诱惑人心的诱惑:“有人吩咐我来好生伺候顾家孙少爷,战某又怕孙少爷长夜多寂寞,故来伺候,不知孙少爷可满意。” 苏凤锦被他撩拔的手脚发软,嘴却不饶人:“你这伺候人的手段,真不怎么样。” 战青城笑得眉不见眼:“是吗?我娘子先前还夸我甚会伺候人。” 苏凤锦媚眼如丝:“是吗,那你就将伺候你家娘子拿一套拿出来,伺候得好了,本少爷有赏。” 战青城心里头压着一块巨石终于沉了下来,他捧着苏凤锦的脸亲了亲:“锦儿,我很欣慰。” “欣慰……什么。”苏凤锦被他撩拨,语句断续。 “我家锦儿终于长大了。”战青城眉眼如丝,如今看来,她那位娘亲的坟被烧,倒也是一桩好事,打破了苏凤锦坚硬冰冷的外壳。 苏凤锦忽的翻了个身,压着战青城,宣告主权一般:“我若是发现你敢碰魏兰馨,你就一辈子也别上本少爷的床。” 战青城面容刚毅,棱角分明,笑起来的时候似一川融化的冰川,于天寒地冻里分外好看,苏凤锦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战青城的笑,大约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战青城却难再得,她想,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如战青城这样了解她、呵护她、偷偷摸摸来寻她的人了。 战青城分外卖力,似要将这段日子受的气都从苏凤锦这里讨回来,又顾及着她的身体,所以分外隐忍,只到了后头,那理智便被苏凤锦那压抑的嗓音给抹杀得一干二净。 事后,战青城搂着苏凤锦,玩着她汗湿的发,沉声道:“魏兰馨先前没了的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苏凤锦猛的翻身,腰疼得她面色泛白,战青城忙讨好的伸了手给她按着。 苏凤锦惊诧道:“乖乖,魏兰馨给你戴了绿色的帽子啊?不会吧,我瞧着,你先前同她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战青城冷哼了哼:“不过是念她照看战府有功,对她高看两分。” 苏凤锦舒服得哼哼唧唧:“那若是我不曾入府,你是不是还要对她再高看几分?” 战青城不轻不重的替她捏着腰:“好好说话,别哼哼唧唧。” 苏凤锦抬头,撞进了他深邃如火般的眸子里:“为什么?” “我怕忍不住。” “……” 苏凤锦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战青城在她额前亲了亲,凝着她疲惫的睡颜,只觉身上哪一个穴位都被打通了,通体舒泰。 “她与你没有关系,有没有她,我都会找到到你。”他楼着苏凤锦,于这漫长的一段时日里终于睡了一个踏实的教。 次日公鸡初初打呜,那报时的晨钟刚响,苏凤锦猛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推着战青城:“别睡了别睡了,快起来,你一个成亲的新郎,可不能睡在我这里。” 战青城将人一把扯进怀里,顺势将人压下,眸子微睁,慵懒得像只刚刚还未睡醒的狮子:“嗯?” 苏凤锦掐着他的腰,急得满头大汗:“你赶紧穿衣走,若是让人发现了……” “嗯,断袖也不错。”战青城慵懒的搂着苏凤锦,眸子一点点变得清明。 苏凤锦在他怀里扭了扭:“别胡说,你……你戳着我了,你控制一下,赶紧起来。” 战青城已经很久没有瞧见苏凤锦这般娇羞了,一时没忍住,又将人翻来覆去一番折腾。 大清早的,前来伺候的婢女发现苏凤锦早已经自行打理妥当了,只是走路的时候,脚步挪得很慢,瞧着不像个龙行虎步的男子,倒像个小家碧玉的女人,只是她又是一副少年样,难免又让人忽略了她原本的一些傻气。 战青城坐在早膳桌前,阴沉了许久的面容今儿倒是难得缓了许多,虽瞧着依旧冷冰冰的,周身的气场却还是让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变化。 苏凤锦坐在战青城身旁,捧着早膳默默吃着,顾家主因着要办大婚的事儿,所以便去了顾府。 其实顾家在哪儿都有一套规模很大的府坻,每一个府坻都留有人打理,这长安城因着下人犯懒就没有打理,如今见顾家主回来了这才慌慌张张开始忙,在魏府住了一宿,倒也算是给他们拖延了时间。 战青城悄伸了手去牵苏凤锦的指,苏凤锦将他手拍开,双手捧着粥喝。 用过早膳魏兰馨便自请去了顾府,帮着处理大婚事宜,而战青城的任务便是领着苏凤锦好好玩。 这个好好玩,对于战青城来说,也包括没人看见的时候吃吃豆腐。 苏凤锦坐在软轿里,夏雨乍亭,阳光暖暖的笼在阴雨多天的长安城。 柳客舍与段均亭早早下了帖子,倒是请顾家小少爷秦淮河一聚,那秦淮河上停着花船无数,苏凤锦刚下了轿,便有人上前来迎苏凤锦上了船。 柳客舍见战青城也跟着,当却明了,笑盈盈的唤了声大哥。 段均亭是个纨绔少爷,出门的时候必定是狐朋狗友成群结队,这不,苏凤锦只粗粗扫了一眼,就发现这船上的勾肩搭背搂美人的浪荡子不在少数。 苏凤锦坐在战青城的身旁,一个不会看脸色的公子哥瞧着苏凤锦,表情怪异:“呦,好生俊俏的少年,啧,这手白嫩细长的……” 战青城扣着那凑过来的手,眼底一片杀气:“放肆。” 那人也来了火气,瞧着战青城怒火攻心:“你不过是个被贬作庶民的杀人犯罢了,竟也有脸同我说放肆?若不是你入赘魏府,莫说是同本少爷说话了,提鞋你都不配。” 苏凤锦忽的扬手就是一巴掌,她甩了甩手:“听闻公子喜欢本少爷这双手,本少爷便让你碰了碰,你瞧着如何?可还受用?” 这一巴掌打得众人傻了眼,连带着战青城也高看了苏凤锦两眼,心口微疼,竟不知是什么样的过往,让苏凤锦变成这副模样,虽说是好事,可各中的磨砺却是少不了的。 那少爷听得她自称本少,一张脸青白相交:“我还当你是他的幕僚相好,你是哪家的?” 苏凤锦往战青城的身上擦了擦手,笑道:“我外公是江南顾府的顾其镗,不知你可识得。” 那面色微转,又听得苏凤锦道:“昨儿战二爷与魏小姐大婚,好像不曾瞧见你,你不认得,也是情有可原。” 段均亭忙打和场:“大家都是出来找到乐子的,何必去起争执呢,来来来饮酒饮酒,我前些日子寻了个极美的妙人儿,大家不妨一块瞧瞧。” 旁人当却开始帮着苏凤锦:“就是就是,您身份非比寻常,断不必同这段七公子一般见识。” 段七公子是段均亭的远房表亲,一个族里头的,但是却是旁系,嚣张也不过是瞧着段均亭在这儿罢了,听得段均亭那话,也不敢张扬了,只是他又手贱,推了两个美人给战青城与苏凤锦。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战青城面无表情的将那两个美人扔进了河里,见众人表情见了鬼一般,淡道:“我为我家娘子可是守身如玉,那种姿色的女人如何同我家娘子相提并论。” 苏凤锦面色微红,捏着茶盏作掩饰。 身旁的美人忙替苏凤锦添茶,苏凤锦忙摆手:“不劳姑娘。” 那段七公子段木深想着好好表现一番,张口便道:“难不成顾少爷也要替自家娘子守身如玉不成。” 苏凤锦搁了茶盏,笑盈盈道:“我与忆秋姑娘不日大婚。” 般上瞬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寂静,接着便是热烈的议论声,再然便是那深表同情的目光。 “忆秋姑娘虽好,不过,那可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啊,你竟也敢待她这般死心塌地的。” “是啊,那忆秋姑娘整个人蛮横泼辣不说,她要做的事,可没有几个人敢使绊子的,前些年的时候她脾气更火暴,但凡稍碰一碰她的,都能被她一顿好打,如今咱们见了她,莫说是碰一碰了,便是她碰咱们,咱们也不敢还手啊。” “我还听说,那忆秋姑娘原是嫁过的,只是那未婚夫殁了,忆秋姑娘便立志不嫁。” “你那是假的,我听人说,分明是因为她心里有人,那人还是宋状元,偏宋状元只喜欢花间柳巷里头的姑娘,于是,这痴情的忆秋姑娘便买下了红袖坊来供状元爷玩,呵,你们在红袖坊里玩的女人,那都是人家状元爷玩剩下的……” 苏凤锦默。好像这么解释,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忆秋痴情宋状元?” 这关于忆秋的话题就好似一个匣子,如今终于被打开,众人叽叽喳喳,嘀嘀咕咕,乱作一团。 战青城端坐于椅子上,那将军一般的坐姿带着凌人的气势,咳了两声,众人静下声来。 苏凤锦笑盈盈的搁了茶盏:“关于诸位所说,在下已经差人记下了,到时候必定一定不动的转达忆秋。” 众人内心数只马奔腾而过,果然,这经商的都是一个样!没什么良善之说。 第329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 众人怕多说多错,干脆便饮酒不说话了,战青城一只大手伸过苏凤锦的身后,搭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扫了眼那艳阳高起的天,懒洋洋道:“听闻今日是端午,怎么如今秦淮河边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段木深捏着酒,悄声声的道:“正午还未到,还有一个时辰呢,到了正午的时候会有赛龙船,夜里会有许多人在河岸边放荷灯。那个,二位可要去瞧瞧。” 苏凤锦回想起前几年的那几个端午节,无不心力交瘁,要么在战府受罪,要么在苏府受罪,如今也要顶着这顾府孙少爷的名头才能正正当当的热闹一回,心下微有些苦涩,只望一眼战青城,轻易的便撞进了战青城的视线里,战青城一只手悄纠着她的发玩,眼底是蜜一般的情意,苏凤锦慌张的别过脸去,望向那微起波澜的江水。 柳客舍坐在软塌上,手搭在曲起的腿上,恣意散慢:“听说五殿下回宫了?” 段木深同几个好友面面相觑,半响才道:“回是回了,听说伤得很重,如今正在休养,连七皇子去探望都没瞧着。” 段均亭唤了一段歌舞来,那美人水腰漫漫,载歌载舞热情异常,其中一个瞧见苏凤锦气度非凡,又生得清秀好看,一时一颗心都扑那苏凤锦的身上了,苏凤锦越不看她,她便越是要凑过去,最后脱离了大部队,单在苏凤锦面前翩翩起舞,苏凤锦扫了眼柳客舍,意味深长。 “这舞,我倒是瞧过,倒不及我先前一位旧友跳得惊艳好看。”苏凤锦陈恳的下了定论。 段均亭顿时觉得被坑了:“这可是打北晋皇室里头传出来的,名唤凤凰于飞。” 柳客舍觉得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忙道:“这位姑娘跳得确也不错,不过凤凰于飞,意指一凤一凰之间的情意之举,并不单指其凤之舞,劳燕双飞,若只单飞,难免又失其韵味。” 那美人面色发白,在苏凤锦跟前跪下:“原是奴婢技昂不精,奴婢原独舞一首赔罪。” 段均亭打量着苏凤锦,啧啧称奇:“怎么如今这长安城的女子都喜欢你这模样的了么?咱们这些大男人,岂非都找到不着良人了。” 众人一通大笑,苏凤锦颌首。 这姑娘便退下去换衣裳,战青城微微皱眉,原以为苏凤锦当女人的时候没几个人抢,没曾想,如今当了男人,同他抢的还多了些,战青城忽觉有些惆怅。 于花船之上,酒色声漫,日头偏移至正午,苏凤锦正襟危坐,加之她有顾府这个南晋第一大首富外公撑着,便是正襟危坐也成了坐有坐相了。 那姑娘一舞毕,却发现苏凤锦与战青城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心里头那攀高枝的心便又暗了下去,带着满当当的失落退了下去。 段均亭打趣道:“那姑娘瞧着对你颇有意思,啧,可惜你是个……哎呀。柳兄,你这是做什么。” 柳客舍扫了眼被他砸到段均亭身上的果子,笑道:“可惜她是个待忆秋姑娘忠贞不二的好男人,啧,同我们这些浪荡子可不一样。” 正说笑,那江的远处忽的热闹起来,因着是端午,插艾草,赛龙舟这样的活动自是免不了的,几位公子哥争相去望,苏凤锦没什么兴趣,便坐在原地,只远远的瞧着。 段均亭也没什么兴趣:“几百年前便是这么个事儿,原也没什么热闹可攀的,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柳客舍一把将段均亭拖了起来,牵着他的手笑意幽幽:“走吧,陪我一道去瞧瞧。” 段均亭瞪着那交握的手,起了一地的鸡皮肤疙瘩,柳客舍却不置可否。 一会儿的功夫,这些人便散了个干净,战青城坐得懒散了些,把玩着苏凤锦的手,玩味道:“想不到你化作男子的模样,倒也是极像的。” 苏凤锦扫了眼压得平平的胸,哼了哼:“不知战二爷要守身如玉的那位娘子是哪位娘子。”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亲了亲,笑得明艳,似外头的暖阳,晃花了苏凤锦的眼。 “我对我家娘子确是守身如玉,不过,为了顾家孙少爷,却可以赴汤蹈火。顾少爷可还要我伺候?” 苏凤锦抽了手,行至那甲板上,风拂起苏凤锦那裁剪得体的长袍,她长发飞扬,眉清目秀,气度沉稳不少,阳光打着圈落在她的身上,泛起些微出尘的气质,那素白的衣同她到底是绝配。 战青城站在她身旁,一同眺望远方,低声道:“五殿下被段当家亲自送回了皇宫。” “这些消息你们倒灵通。” 战青城冷笑:“局势所在罢了,五殿下被送回去之前曾与东晋太子见过一面,与此同时,又与那小白脸见过一面。表面上赵阮诚是二皇子的人,骨子里,却不过是个卖国贼子罢了。” 如今朝中奸臣当道,忠臣良将一律革职、打压、贬作庶民, 内乱如今越来越厉害了,原本动真刀真枪的变得一文不值,那些纸上谈兵的,却个成就了富贵权势。 苏凤锦大为惊诧:“不可能,他同我说过,他绝对不会背叛皇族。” 战青城眸色幽暗,终不再言语。皇族?细论起来,今上也只能算是南晋皇族里头的一个旁支罢了,算的哪门子嫡系皇族。 苏凤锦只得望向那江面,低声道:“我方才激动了些,我只是不信他会背叛南晋。” 战青城冷哼了哼。 苏凤锦悄扯了扯他的衣袍:“你也别生气了,我保证,日后再也不说那些话了。” 战青城见她这般撒娇,心又软了几分:“那小白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远些,最好不要让他发现你的身份。” 苏凤锦指天立誓:“我一定会尽力的。” 浣纱提了剑过来:“爷,那东晋太子殿下与赵大人过来了。” 苏凤锦忍不住扶额,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低咳了两声调了调嗓音,又理了理面容,这才转身去迎人。 白敬之今儿未着太子服,只穿了一件降紫色的长袍作外衣,里头便只有一件单衣,瞧着削瘦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子自在不羁,那面容上写了几分轻愁,见了战青城,唇角轻扯:“战将军,昨日你大婚,本宫有急事,去了一趟便走了,还未来得及道声恭喜。” “我早已经不是将军,太子殿下慎言。” 白敬之一语双关:“在本宫看来,你是最适合成为将军的。” 战青城不着痕迹的往苏凤锦的跟前挡了挡,淡道:“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得多了无趣得紧,如今这样也甚好。” 白敬之望向苏凤锦,觉得有些面熟:“不知这位是?” 苏凤锦朝他作揖:“江南顾家主是我外公。” “原是顾家孙少爷,怎么二位不去瞧瞧赛龙舟?” 苏凤锦扫了眼那正热火沸腾的江面,江面因着那比赛而荡开无数圈涟漪,衬着正午的阳光,金光闪闪:“这样的游戏,在江南多得很,瞧多了就无趣了。” 战青城狐疑的瞧着苏凤锦,不曾想她竟对江南的地形习俗这般熟悉。 白敬之拂衣而坐:“既是无趣,顾少爷不妨同本宫打个赌,就赌这龙舟哪个能拔得头筹,如何?” 苏凤锦笑得无辜:“殿下,我还是个少年,我外公同我说过,小赌伤心,大赌伤身呐。” 白敬之笑道:“你外公那是忽悠你,在整个大晋,你外公开的赌坊多得你数不过来,又何该大赌小赌,就赌……你若输了,今夜便陪本宫瞧瞧这长安城的河灯会如何?本宫初来乍到,到缺个如你这般会说话的同游。” 苏凤锦默,她才说了三句话!! 战青城阴沉沉的盯着那白敬之,好似白敬之抢了他家妻子一般:“顾老爷将顾少爷交于我照顾,顾少爷夜里还要回去试喜服,怕是陪不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另选。” 白敬之身旁的随侍取了白玉杯盏,替白敬之泡了一盏茶又退至一旁,态度格外恭敬。 他轻笑:“怎么,战将军也抽不出这个空来?” 战青城忒不要脸:“我家娘子累着了,我要早些回去陪她。” 苏凤锦默,这两个人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唉,如今她才明白,若是论起不要脸的段数来,她这个假男人怕是斗不过这两个真男人的。 白敬之搁了茶盏叹了叹气:“本宫原以为能同顾府谈一谈东晋的几笔生意呢,如今看来……” 苏凤锦忙道:“殿下误会,小的那夜里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挤的出来的,战将……战二爷只是担心外公的嘱托罢了,待我回去自行解释即可,战二爷不必担心。” 战青城双眸幽冷:“随便你。” 苏凤锦想,若是她回江南之后能有所建树,想来这统领顾府也是指日可待的! 这边还没理清楚呢,那头顾秦淮又来了,这顾秦淮如今可是榜眼,位极人臣,颇受今上器重,不比那半路失踪了的探花郎,正所谓是风极一时。 “早听闻爷爷寻着了外孙,如今瞧着,同我顾家人倒确是有几分相像。”顾秦淮不是江南人,所以没有继承顾老爷那股子江南水乡才子佳人的多情,怀安府建于蜀地,蜀地地域宽广,且多沙石,吃的也多是白面一类的,且蜀地那一块儿也算是大晋的北边,临近大草原了,于是便也养成了快人快语,爽朗豪放的性子。 第330章 机敏贤妻小忆秋 苏凤锦心里头咯噔一下,把顾秦淮这茬给忘了,难怪当初顾秦淮说他们是亲戚。若是这般细算起来,顾秦淮确是她的表哥无疑了。 “表哥如今得中榜眼,想必舅舅已经高兴坏了。” 顾秦淮失笑:“我爹还骂我没出息,竟只得了个榜眼呢。想来有宋状元这般才华横溢之人在场,我能够居于第二已是蒙今上眷顾了。” 其实说实话,也确实是今上的眷顾,他要拉拢怀安王,如今这前来赶考的顾秦淮便是送到眼前的一只平鸽,今上那般聪明的人,自然不会放过,只是当时想着,既不能让怀安王府的人太自傲,又不能将这官职提得太低扫了怀安王府的颜面。 其实这高官厚禄原就是这些士族子弟的囊中之物,上三吕无庶民,下三品无望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苏凤锦同那位怀安王不曾见过,自是不认识的,只笑着转了个话题:“表哥这是?” 顾秦淮拂衣落坐,有侍女立即端了酒盏又奉了茶,顾秦淮捏着茶盏发,笑道:“原是红儿有孕,最近吐得厉害我去求一求那位张太医,谁知出来的却是个黄口小儿,同他聊了几句得了些药正往回走,这不,远远的就瞧见战二爷在这儿,又听闻战二爷今日是陪着顾家孙少爷,我就过来了。” 姜太红同顾秦淮成了亲,这点是意料之中的,苏凤锦还能想起那日在秦淮河边的时候,姜太红拎着件披风一蹦一跳的跑过来递给他,那时候的姜太红原也是个急脾气,心里藏不住事,嘴里憋不住话的,原是为着逃婚而来,不曾想竟撞上了未婚夫,这一对自打成亲之后便见天相亲相爱,倒也算是红颜薄命里命数最奇异的一个了,所幸她过得不错。 “那你快些将药拿回去。” 顾秦淮笑得春风满面,又喜又愁:“你不知道,如今她有了 身孕脾气也越发大了,我已经差人将药送回去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你,就让我清净片刻吧。” 苏凤锦微微拧眉:“她原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辜负了她,否则,我可不饶你。” 顾秦淮失笑:“你这话,怎么同那位苏姑娘说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如今府上她说一不二,我见天将她当菩萨一般供着,你瞧我这手上的印子,原都是她掐出来的。” “她为什么掐你?” “她不舒服,连带着也让我一块儿跟着不舒服,这我一个大男人,又没生过孩子哪里知道那些,给她添床被子,她嫌热,去了被子又说冷,你说我能怎么办,如今孩子才五个月就这般闹腾,再大些可愁了。”顾秦淮的笑意渐渐没了,剩下了一肚子的憋屈话没地方说,如今一鼓脑全倒给了苏凤锦,拉了她到了甲板上嘀嘀咕咕。 苏凤锦笑着点头,领了人往边上走,然后在他第无数次抱怨的时候一伸脚便将人踹下了船。 顾秦淮浮在水里懵了,苏凤锦的手搁在低矮的栏杆上冷笑,气息越发像战青城了:“你也说了她是不舒服才掐的你,你看看你手上的印子就知道她有多不舒服,一个大男人没点担当与包容,还有脸在这儿叨叨你憋屈?你若是当真憋,那表嫂的憋屈又搁哪儿发?若这点事儿你都包容不了,她还要你何用? 左右孩子也有了,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将她接到江南去,当成我亲姐姐般养着,日后那孩子再继了顾家的家业,你就等着哭去吧。” 船上的人瞧着苏凤锦,众人神色各异,白敬之笑盈盈的站在苏凤锦身旁,笑道:“若连女人都无法照顾好的男人,可不是个真男人,顾小少爷这话,倒是在理。” 顾秦淮怔了怔,跟来的家卫将他拉上了船,他瞧了瞧手上的淤青,恍然大悟,若非她太痛苦了,她又怎会对他下这样的手,而他却一直觉得姜太红那是娇情的,先前背把剑闯荡江湖的时候,分明眼睛也不眨一下,见天的闯祸,如今不过是怀个孩子,就娇情成那样。 托了苏凤锦的福,在水里头泡了一会儿,倒也想明白了,爬起身朝苏凤锦作了作揖便往府里头跑。 赵阮诚笑道:“顾小少爷好气魄。” 苏凤锦觉得,这话还得再添上一句,竟敢踹当真三甲之一的榜眼,得亏人家醒悟了,如若不然,再来个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苏凤锦便只剩下痛哭无辜的份了。 战青城将苏凤锦与赵阮诚隔开,凝着那船,忽的问:“太子殿下要赌什么。” 白敬之捏着一柄折扇,顶着一张与柳客舍八九分相似的脸,一副闲散模样:“就赌,谁输了下河游到对岸,如何?” 战青城扫了眼搭在苏凤锦肩上的手,杀气腾腾:“脱光了游。” 白敬之朗声笑道:“可以,不过,若是本宫赢了,顾小少爷可要记得本宫的一夜之约。” 这一夜之约在战青城听来,格外扎耳。 两人各选了一条船,船上不知不觉便混入了彼此的人,苏凤锦只见那两条船远远的便风驰电掣般打水上窜了过来,速度之快,两只船几乎持平,然后双方就开始打起来了,那乒乒乓乓用浆打架的声音苏凤锦大老远便听着了,百姓都围了过来,瞧着那船低声议论。 忆秋见状在那桥上摆了个摊:“来来来来,买定离手啊,押东晋太子的,赢一赔十,押南晋前任将军的,赢一赔十了啊!” 那嗓门扯得格外大,苏凤锦狐疑的望向战青城:“忆秋这么赌,能赚到钱吗?”无论是哪一方银,好像她都得赔,而且是赔十倍。 因着是忆秋摆的赌摊的,所以巡防营巡逻的也没敢收,默默挤进人群里,趁着众人没注意下了两注,毕竟是忆秋,这长安城的人曾经算过忆秋的财产,她每一天光是红袖坊的盈利便上了四位数!可见其资金之雄厚,要是没钱,顾老爷怎么能将她撮合给自家刚认的小孙子。 众人一时纷纷蜂拥崦至,忆秋动作迅速的接了那些银钱。 于是那桥上与岸边便听见了整齐划一的喊声。 东晋太子必赢! 前任将军必胜,前任将军无敌,超过它,超过它…… 那相互加油到了最后变成了互骂,一群人凑一块儿又打了起来,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苏凤锦瞧着那船,忽的道:“若是再打下去,那船该翻了,到时候是算平手还是……” 话音未落,那船果真一块儿翻进了水里。 众人怔了半响,愁了一张脸:“完了完了,输大发了,家当全输进去了。” 忆秋喜滋滋道:“下个月初八是我与顾家小少爷大喜的日子,因着我要同他去江南,日后怕是再难与诸位父老乡亲一见了,这些银钱就算是忆秋的一点小心意,诸位谁下的注,都自发拿回去。” 苏凤锦哭笑不得,忆秋可真会借花献佛。 东晋太子白敬之笑得意味深长:“顾小少爷倒是娶了位贤能之妻。” 苏凤锦瞧着那奋力游上岸的两拔人,咳了两声,她娶忆秋,这感觉总是怪怪的:“啊,是吧,原是我运气好。” 战青城冷着一张脸,又听得苏凤锦道:“既是平手了,那那些赌约就算了吧,这河灯会我便真想瞧瞧,不如一起好了。” 白敬之负手而立,他目光深远的凝视着前方,仿佛凝着自己的江山一般,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场:“酉时见。” 白敬之同赵阮诚一并走了,战青城最近开始穿广袖长袍了,这袖子大得离谱,穿在身形高大修长的战青城身上,却透出一股飘逸之感,宛如九天之神,威严而清冷,而实际上,他只是想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牵一牵苏凤锦的手罢了,毕竟广袖之下,众人也瞧不出个什么来。 这会儿他便握着苏凤锦的手,手微微用力,疼得苏凤锦面色泛白:“你轻点,手疼。” 战青城冷哼了哼:“白敬之可是只千年狐狸,诡计多端,你若是同他相处,时日稍长他定会有所察觉,你竟还将自个送上门去,我还当你学得聪明了,不曾想你这笨笨呆呆的性子还是不减半分!” 苏凤锦拍开他的手,揉着泛红的手背:“我原是想着,到时候若是进了顾府能有所建树,将来若是继承外公的家业,也会轻松一些,其实我以前略查过外公的一些事儿,顾府在南晋虽是首富,可是在东晋却远不处南晋来得赚钱,若是能将东晋的销路打开了,定能大赚,到时候就没有人会不服我了。” 战青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好笑又好气:“我说了,那白敬之诡计多端,你可知先前与北晋一战我为何连输两场,就是因为那两场是白敬之主战,后来白敬之出了事,东晋与南晋联手,这才将北晋拿下。你怎么听不懂话。” 苏凤锦揉了揉脑袋:“我会小心的。” 柳客舍同段均亭以及那段均亭的亲戚段木深过来了,段木深瞧着这举止有些过份的两人,脑子乱了一瞬,扯了个话题:“那什么,方才我瞧见东晋太子殿下还在这儿来着,怎么一晃神的功夫就不见了。” 段均亭猛的望向柳客舍:“东晋太子殿下不是他么?” 段木深笑得眉不见眼:“不是,东晋太子殿下的身上历来挂着一枚刻有敬字的玉,这位是太子殿下的表弟柳公子。” 第331章 玻璃心碎一地 段均亭猛的望向柳客舍,目光颤抖:“你你你!你不是太子殿下么?” 柳客舍笑得坦然:“原以为你是假傻,不曾想竟是真傻。” “那!那公主的事呢?”段均亭的玻璃心碎了一半,气得恨不能学着苏凤锦的样儿,再将柳客舍一脚踹下船去。 柳客舍拂衣而坐,懒洋洋道:“自是真的,我与东晋太子原就是表兄弟的关系,公主一事又岂能骗你。” 美人没丢就好,段均亭暗自将那碎了一半的玻璃心又安了回去,哼哼唧唧:“你若是再骗我,我同你绝交。” 日头渐渐偏斜,半个江水被夕阳染红,那水波一层层荡开,待夕阳彻底的沉下去,又开始下起了沙沙的细雨,战青城要了把伞撑在苏凤的头顶,护着她上了马车。 段木深摸了摸鼻子,笑得一脸谄媚:“这战二爷到底受了顾老爷的叮嘱的,待顾家小少爷竟这般上心。” 柳客舍扫了眼欲言又止的段均亭,拉了他上了另一辆马车,段均亭瞪着那只手,哆嗦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既不是东晋的太子,段均亭也就没有必要那般死起白赖的丢节操了。 他心中一定,刚入马车便甩开了柳客舍的手,哼哼道:“我是绝对不会瞧上你这种人的,我喜欢胸大腿长的美人儿。” 柳客舍挑了挑眉,这货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他猛的靠近段均亭,段均亭火烧眉毛一般窜出了马车,连滚带爬上了苏凤锦的马车,见苏凤锦同战青城坐在一处,相互依靠着半楼半抱,段均亭卡在马车门口,好一会儿才被柳客舍给拖着走了。 他惊魂未定的坐在马车上,望着柳客舍:“那什么,那位顾家小少爷是先前给咱们做饭的那个女人吧?” 柳客舍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所以他们应该不是断袖吧。” 柳客舍贼兮兮道:“难说,也许那位美人少年只是男扮女装呢?” 唉,柳客舍心里默默叹气,他为了他家大嫂也是操碎了心,如今连着大哥的名声也怕是要埋汰进去了。 柳客舍忽的扣着段均亭的双肩,吓得段均亭差点跳起来:“干什么?!” 柳客舍叹了叹气:“其实我也不想告诉你的,可是如今你发现了,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你可千万要保密啊,若是说出去,我大哥和顾家小少爷可就是全天下人的笑柄了。” 段均亭哆嗦道:“不不不,不说,打死也不说。” 如今是河灯节,便是这时断时续的夏雨也抹不去这些人的热情,整条秦淮河岸一时显得格外热闹,挑开窗望去,那秦淮河里头尽是些灯盏,明明岸岸里引来游鱼的追逐,这些河灯顺着水流流出护城河,流入大江,最后游入山河海川。 苏凤锦搁了帘子,马车的速度缓了缓,门外有人高声道:“顾小少爷,公子有请。” 浣纱挑开帘子,细扫了眼苏凤锦垂眸安分守已的呆着,只对苏凤锦多了几分探究。 这马车停在了一艘游船上,那游船灯盏满挂,船内更是张灯结彩一派好看,船上的来人却不多,苏凤锦只认得一个段木深与赵阮诚。 那太子见苏凤锦来了,指了指右手旁:“顾小少爷教本宫好等,坐。” 苏凤锦讪讪一笑:“下雨了,找到伞耽搁了。” 这画船之中空旷得很,只在正中央摆了一副笔墨纸砚,扶案各二。 苏凤锦这宴会聚的心不在嫣,柳客舍捏着杯盏懒洋洋的,他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志在山水悠闲以及花钱。 白敬之拍了拍手,笑道:“干坐着饮酒也是无趣,今日略备笔墨,不如以花为名,赋诗一首如何?” 段均亭不拿手这些,不想丢人,捧着杯盏不作声。 赵阮诚笑道:“既是如此,不如下官先行一试。” 柳客舍掀了掀眼皮肤,手搭在曲起的腿上,一副懒散浪荡样,与这同他容貌差不多的太子殿下比起来,真真是一个皎若仙中之狐,一个懒散如人间之犬,还是流浪的那种。 苏凤锦倒不曾注意他念的什么诗,回过神来叫好声一片,于是众人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念起诗来,这诗有好的,还有不好的,高大上的,接地气的参差不一,整个小宴氛围也有趣了许多。 白敬之视线始终留有一抹余光在苏凤锦的身上,他面带浅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上位者之气度,同那位二殿下与好战的七殿下不同,苏凤锦想着,能同这千年狐狸比肩的,怕是只有先前那个给她下过毒的萝卜大哥了,毕竟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打起来,指不定谁赢谁输呢。 这一转就轮到苏凤锦了,苏凤锦有些傻眼:“我?我才学不佳。” 白敬之笑道:“无妨,吟诗不过是为作乐罢了,若专意而为,也失了雅兴。” 苏凤锦不好再推辞,战青城在她手上画着字,苏凤锦心肝颤了颤,这词,能行吗? 战青城颌首。 苏凤锦咳了两声,站起身来,待气势练得差不多了又细想,这不破楼兰终不还这种句子,似乎有碍于两国交好,硬生生将词又改子。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此诗一出,众人齐齐拍手称好,有人开始挑拔:“赵大人,这诗同你那首用意相反呐,如今这头筹,却不知该归谁了。” “想不到顾家孙少爷年纪轻轻便将忧愁堪破,不简单呐,不简单。” 苏凤锦不好意思说,其实这诗是她师父作的,左右是写在小册子里,旁人又不知晓,她捡几首来用着,也是好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可不行。不过,意境倒是不错,依顾小少爷所见,此头筹应当归谁?” 苏凤锦笑道:“自是赵大人学富五车,此头筹当归他所有,锦年不过一个识得些字的少年,岂能并论。” 众人见苏观锦识时务,又点头称赞,酒宴三巡,众人皆有了醉意,白敬之起身,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旁的人也跟着七七八八的走了,独苏凤锦同战青城走在最后头。 那水里忽的窜出数个黑影来,来者个个手执利刃,苏凤锦被战青城一把推下了船:“走!” 来人的目的也不是苏凤锦,而是战青城,几人朝着战青城齐齐攻来,攻势凌厉。 赵阮诚坐在马车里,远远的扫了眼那摇曳的灯火:“殿下,战青城似遇了刺杀。” 白敬之唇角轻扯,捏着茶盏喝了两口,待酒味醒了些,才道:“差几个人过去瞧瞧,若是打不过,再出手。” “这是为何?他可是东晋的一个心腹大患,若不除之,日后一旦他重掌兵权,那可就更难办了。”赵阮诚微挑帘子,远远的瞧着那船上晃得厉害的灯火,心里似有一只猫爪子在挠,战青城,非死不可。 白敬之笑道:“用他来挑拔离涧,最好不过。”他重重搁了茶盏,又道:“这顾家小少爷的才华,确是非凡。”、 赵阮诚却不曾瞧出苏凤锦哪里非凡了:“下官瞧他生得白净,又有几分女气,如何非凡?” 白敬之却笑道:“有本事的,多不懂识时务,识时务的,多没有本事,她能将这个度拿捏好,便是非凡,得空了你去顾府瞧瞧他,若是可用之材,她背后的财富足可支撑起南晋与东晋之间的战争。” 赵阮诚颌首,扫了眼那进入白热化的战斗,马车转了个弯,那一场打斗也消声匿迹。 苏凤锦站在岸边着急不已,连着放了好几个烟花弹,顾家也没有人过来,战青城夺了一人的武器,手起刀落间血脉喷张,他一脚将人踹进了河里,解决了这些人,跃下岸,扣着苏凤锦的手腕领了人便往顾府的方向跑。 这顾府隔得着实有些远,苏凤锦跑得气喘吁吁往后一扫,见人都没跟上来,又松了一口气:“跑不动了,先歇一歇。” 战青城见没有人来,这才停了脚步,苏凤锦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可有伤着。” 战青城扔了手中鲜血淋漓的刀,淡道:“无妨。” 苏凤锦取了帕子擦了擦他脸上沾的血迹,气道:“天子脚下,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对你下手!” 若非肖富贵去凉州城治大旱去了,苏凤锦定就要去寻他了,到底肖富贵是伏令司的人,消息怎么也灵通些,只是想不明白,今上将少司主调到那儿去管一个旱灾,是个什么意思。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沉声道:“此事回顾府再从长议。” 苏凤锦的手被战青城握着,心头火烧一般:“大庭广众之下,你收敛一些。” 战青城扯了衣服撑在苏凤锦的头顶:“这条街没什么人。” 苏凤锦同战青城刚到顾府,远远的就见忆秋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她抱着手臂打量着苏凤锦:“呦,这是打哪儿寻欢作乐回来,你瞧瞧你这一身,尽是些脂粉气!” 苏凤锦低头嗅了嗅:“没有吧。” 忆秋瞪着他,装作十分恼怒的模样:“你我就要大婚了,你竟还真的去了那种地方?好啊,今日我就将这婚退了,也免得将来你要在府上娶三五十个小妾的,平白让我不痛快。” 苏凤锦忙拉着她:“好妹妹,你别生气啊。” 忆秋甩开苏凤锦的手愤愤的啐道:“呸,谁是你妹妹,你就跟着他一块厮混是不是?如今你都被他带坏了。” 第332章 忆秋的家暴方式 战青城很无辜,往后挪了两步,料想忆秋对苏凤锦,应该是下不了什么狠手的,不过,战青城也低估了忆秋的手段,她哭得巴心巴肺的拽着苏凤锦往顾府冲,苏凤锦被她拽着,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别人家的新娘子,那是贤良淑德温柔似水,多情比金坚,到了忆秋这儿,除了那贤良二字,旁的,苏凤锦当真是没瞧见,她想,忆秋这般待她,想来应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又讲不得,也就只有这般忍着了。 苏凤锦就这么被拎到了顾其镗的跟前,偏忆秋还委屈巴巴的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今儿才算的成亲的日子,你瞧他,就跟着那些人见天的花天酒地,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个个都说我母老虎似的,如今嫁进顾府就只能趴着了,我可不愿受了这个委屈,求您开开恩,还是赶紧将这婚给退了吧。” 顾老爷那眼神刀子似的望向苏凤锦,苏凤锦冤枉,一百个理由都张不开口。 “孽孙!还不跪下。” 那权杖往地上一跺,苏凤锦没骨气的跪了下去,苦巴巴道:“您听我解释啊,原是太子殿下宴请,不去也不好,但是孙儿可以发誓,孙儿绝对没有碰任何一个姑娘,只是这风尘之地,那味儿难免会沾上些,望忆秋姑娘与外公明察。” 苏凤锦忽的觉得,他这个顾家孙少爷当的是一点地位也没有,这顾当家生怕自家孙找到不到好媳妇似的,紧赶慢赶的忙着大婚,如今胳膊肘还往外拐了,苏凤锦有些怀疑,她会不会也是顾老爷的一颗棋子。 顾家真真是,金碧辉煌,这档次可不比那段府差个一星半点的,相反的,这些黄金色藏于诸多林木之中,踏入顾府的夜里还生出一种山光悦鸟性的气氛来,苏凤锦跪在大厅里,大厅外头种着满满当当的花草树木,瞧着好似打那山里头直接移过来的一般,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落叶,个性十足! 顾老爷冷哼道:“忆秋姑娘说你不是个好东西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给我去祠堂里头跪着。” 苏凤锦只得起身去跪祠堂,顾老爷见苏凤锦走了这才朝忆秋笑道:“忆秋小丫头,这会儿你可满意了?” 忆秋朝顾老爷福了福身,哪里还有方才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蛮不讲理的泼妇样儿,眉开眼笑的,瞧着这两就跟爷孙两似的:“我不过是给她一个下马威,也好叫他日后莫小瞧了我去,省得她在这长安城里头结识了几个王权富贵的公子哥儿,日后回了府便不把我这个妻放在眼里了。” 顾老爷笑得眉眼明亮:“好好好,都由着你去,只是日后你也得给他几分颜面,他到底还是个男人,日后若是在家中,你便是拿鞭子抽他我也无二话,只是这出门在外的……” 忆秋笑盈盈的接了侍女奉上的茶盏:“我明白,您放心,她就算是个烂泥,我添些佐料,也定要将她扶上墙去。不过,你这孙子也生得忒白嫩了,瞧着女人似的,奶生生的,瞧着年纪还比我小了两三岁呢。” 忆秋如今一晃也到了十八了,这时代的姑娘家,十八的孩子都快有两了,忆秋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打发走了忆秋,顾老爷便回了书房,顾管家跟在他身后,紧张兮兮道:“如今孙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您这又是何苦,老奴瞧着也是那忆秋挑事才害了他去跪了祠堂,那地方阴气重,这三更半夜的再吓个好歹来。” 顾老爷点了点头:“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顾管家忙点头:“见生也在外头候着呢。” 顾老爷看了看天色:“这跪了,也有两个时辰了吧。” “有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可就亮了。” 顾老爷这才领了两个人去了祠堂,一去这顾管家才发现,他当真是白担心了!!这苏凤锦跪坐在布团子上,整个人伏在地上,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孙少爷,竟然睡着了!,大约也是累了,竟睡得雷打不动。 顾老爷拂了拂手:“你们两出去候着。” 待人退下关了门,顾老爷取了香点上,朝着牌位拜了三拜,将香插在炉子里。 他在苏凤锦的身旁站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知你醒了,你要切记,什么该让人知道,什么不该让人知道。” 苏凤锦猛的抬头,糯糯道:“外,外公。” 顾其镗拉了椅子坐下,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既选择自己撞了上来,那便也怪不得那约定了,从今日起,你便是顾家子孙,姓顾,名锦年,小字凤雏。你要切记,无论他日你是何身份,你都要保顾家百年香火不灭。” 苏凤锦低头看了眼胸,顾其镗有些担心,这么个货,怎么同当初那个机灵的孩子不一样了。 顾其镗捏着眉心:“我不指望你给我来个香火,忆秋那姑娘我同她说了,待你登得顾氏一族族长之后,她便得长安城所有生意从此自由。” 苏凤锦这才想起来,哦,按着这么个路数,那怀安王就该是她的舅舅了,那么这个香火,应当是指怀安王府一脉,到时候若是要继承顾氏的商业,怀安王的长子是不可能的,人家要承袭王位,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顾秦淮了,顾秦淮那人,性子张扬,朋友遍布,人却豪爽,不大像能为了几文钱的长远利润同人在商场上撕杀的,那这眼光,就只能打到顾秦淮未出世的儿子身上了,苏凤锦忽觉,任重道远。 “外公,你放心,孙儿必定揭其所能。” 顾其镗这才拍了拍手:“进来。” 顾管家捧着个东西带着见生一块儿入了祠堂。 “这是见生,顾府护卫长,日后也是你的贴身侍卫,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背叛你。” 见生的个子并不高大,但是他的身体很好,骨肉均亭而精实有力,那面容也生得很是喜庆,左边的眼角有一颗痣,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又见他提着剑,笑起来有种莫名的萌感。 苏凤锦的防备心便被这莫名的萌感给舔化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罩着你。” 顾其镗烦燥的挥了挥手:“东西留下,你们去外头守着。” 见生笑得眉不见眼,提着剑的人,一转身还撞上了门,苏凤锦为她日后的处境感到深深的担忧。 顾老爷指了指那盘了子里的东西:“以后把这个用上。” 苏凤锦打开一看,一个质地轻薄,却能勒死人的……裹胸。 “外公,你早知道我是女的?”苏凤锦拎着那裹胸看了看,伸手扯了扯,乖乖当真不是一般的严实,苏凤锦觉得,她这刚长出来的几两肉眼看着又要被勒没了,一时又有些惆怅,也不知战青城瞧见这易穿难脱的裹胸会是个什么表情。 顾老爷冷哼了哼:“我女儿生的是男是女我还能记不得?忆秋那性子确是张扬了些,只是她也是个颇有主张的人。” 苏凤锦跪在众多牌位前,恭敬请教:“那我以后不同他们一道厮混了。” 她内心却是泪流满面,那些人都是属狐狸的,苏凤锦有时候当真是迫不得已啊!尤其是在面对白敬之的时候,那就活脱脱的一个千年老狐狸,苏凤锦干架干不过,说也说不过,论身份,人家又是东晋的太子,真是愁人。 顾老爷一挥手,沉声道:“你得将她的气焰打压下来,日后顾府能当家做主的那个人断不可能是忆秋,只能是你!” 苏凤锦懵圈了:“可是外公,你方才还同我说她是一个颇有主张的人。” 顾老爷咳了两声:“你便是同他再怎么闹,有我这个和事佬在,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只是这顾家主权却是最要紧的,还有一点,你万不能教她发现你的身份。” 苏凤锦默了默,哭丧着一张脸:“外公,你的意思是,我和忆秋对着干,你再从中调和,顺便帮着忆秋收拾我?” 她那顾家孙少爷舒适痛快的小日子呢??? 顾老爷一本正经的开始说道他的难处:“你以为如今当家做主很容易?待你走到我这一步便知我的为难之处了,我要你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要保全顾府。” 苏凤锦抬头:“那我若是死了呢?” 顾老爷子胡子陷些气得翘起来,这么多年,他很少一天有这样多的情绪:“那就再找到一个人当族长,再让他立这样的誓。当年我也是从我堂叔那儿被逼着立了这样的逝,你也学着点吧。” 苏凤锦傻眼:“堂的也可以当继承人?那我儿子可不可以?” 顾老爷:“……你有儿子?” 苏凤锦垂眸盯着地板儿,灯火随风摇曳,屋外的竹林沙沙作响,好似下雨一般,她默了半天才道:“还没有。” “那就再议。这长安的生意到时候总归是要交给你们两打理的,夫妻之间,当和为贵。” 苏凤锦觉得脑子最近有些不够用,对自家外公的话,也是时懂时不懂的,如今是彻底不懂了。 顾老爷扫了眼她手里头的裹胸,咳了两声:“行了,你就凑和着用上,这段日子也莫与忆秋硬碰碰,闲着的时候点把小火闹一闹也就成了,可别太过,太过了,我可不好保你。” 苏凤锦苦巴巴着一张脸,嘟囔道:“你如今也不算是在保我啊。”将人都保到祠堂里来了。 第333章 虚情假意 顾老爷恨铁不成钢:“那你继续跪着吧,将我讲予你听的话好生理一理,莫出去丢了顾家的颜面。” 苏凤锦喃喃道:“外公,娘亲不是嫁给当今太子殿下的吗?如今你又冒出个外孙来,那人家也不傻,只消随便一查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顾老爷气道:“嫁的那个是顾府义女,你娘是我亲女儿,自不一样……” 他同苏凤锦又谈了好一会儿,顾老爷给苏凤锦留了十几年的空白,到时候要怎么去书写,那就是苏凤锦的事了,至于苏府的苏凤锦,那是只字未提。 能不能瞒过去,就要看苏凤锦了。 月明倚楼,洒下满院的清辉,苏凤锦跪在草团子上,无精采采的揉了揉跪疼了的膝盖,抬头瞧着这些她一个也不认识的祖宗与亲眷,这认祖归宗是大事,于族中是要大摆宴席的,但是顾老爷觉得那样有铺张浪费之嫌,于是便辙消了,只写了文书,草草的提及顾锦年的事情,顾锦年的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苏凤锦也开始顶着顾锦年的名头在这长安城里厮混! 整个顾府开始筹备大婚,苏凤锦次日回了主院顺便又睡了个回笼觉,正午过后,见生敲了苏凤锦的房门:“少爷,兵部尚书魏大人来了。您见是不见?” 苏凤锦睡得迷迷瞪瞪,坐起身抹了一把脸,猛的回了神:“你说谁来了!” “兵器锻造朝廷一直与顾家有所合作,来的时候还备了好些礼,少爷见不见?” 苏凤锦匆匆爬了起来,魏兰馨敢差人炸了她娘亲的坟,敢三番五次的坑战府逼着战府认魏府作大头,这世间可没有这么好的事儿,待苏凤锦将证据找到出来了,她再一并清算。 苏凤锦套了那裹胸,真真是,勒得她饭都吃不下了,但是外表瞧着,格外的平坦,那皮肤同苏凤锦的相差无几,她若是披一件单衣露出胸口,啧啧,虽同真男人还是有那么点差异,隔得远些瞧上一眼,倒也无妨了。 “见!” 见生进屋:“少爷可要唤人来更衣。” 苏凤锦忙摆手:“外头呆着!” 见生只得顿在门口,他年纪不大,性子却是个开朗的:”少爷,咱也没必要对那魏大人这般恭敬,一会儿你还得和他们谈价呢,若是没有底气,这价格可要怎么杀下去才好。再说了,这当官的来咱们这儿谈合作,明摆着是要收一笔银钱的……” 苏凤锦为显嫩,好让对方降低防备,特意好选了件月牙白的袍子,广袖长袍,那腰与肩都是修过的,衬得苏凤锦身姿挺拔,同战青城在一块儿呆久了,背不知不觉的便挺直了,那腰板连带着也硬气了几分,走的是那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天真无邪路线。 “你不喜欢他?”苏凤锦瞧着这看呆了的见生,挑了挑眉。 见生一脸嫌弃:“他可是朝堂三大奸臣之一。” 苏凤锦同他穿过长廊,边走边笑:“还有两位是谁?” “排第二的就是傅太傅,排第三的就是赵阮诚。” “为何?” 见生提着剑,那笑时浅窝浅浅的脸上一脸愤愤不平:“战家世代忠臣良将,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结果回来才多久,就被那三大奸臣给害死了,我可不喜欢他,一会儿您别喝那茶,那是上次去凉州的时候收上来的,凉州旱灾,如今可没有什么好茶。” 苏凤锦捏着折扇,意态风流,点了点见生的肩膀,笑若春风:“那么,宋状元可算奸臣?” “不算,见生先前见过宋状元在街上救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且他为官虽无大权,人却很正值,是个真小人。再说了,她是少夫人的义兄,自也算不得奸臣,老爷护起短来的时候最不讲理了,日后咱们同状元府还是一家人呢。” 苏凤锦哭笑不得发,这话倒也有理,以后她还要称那宋仁义一声小舅子,想想只觉惊悚,好在待她继任之后便能还忆秋自由,苏凤锦的自责还能略消减一二。 她去了大厅时,却见魏逸仁领了手下赵侍郎一块来了。 二人远远望去,只见苏凤锦素衣华裳,头上一枝玉簪子将发高高挽起,又束一条浅色发带,长发与发带相缠,风采飞扬,沉稳的步子衬着那翩翩风度,真真是白衣少年,怒马鲜衣。 苏凤锦也不坐主位,而是坐到了魏尚书的对面,笑道:“教二位久等,实在抱歉,这些日子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了,昨儿天微亮才睡下。” 见生忽觉,其实从自家孙少爷这脸皮的厚度来看,从商也是可以的,毕竟能睁眼说瞎话的人,谱遍都不是什么平庸之人。 赵阮诚面目温润,身上穿着朝堂的官服,一个生得儒雅温润又有权势的男人,无疑是这长安城里头一道众人争夺的风景线,苏凤锦同他相识了这么多年,却依旧不曾看透过他,如今见他面带笑意,似早晨初升的朝阳,一时又有些迷茫。 “不知二位来此这是?” 魏逸仁饮了口茶,微微拧眉,搁了茶这才道:“近来朝廷正在的研究一些兵器,缺了些铁器与硝石一类的东西。” 苏凤锦佯装诧异:“那些东西魏大人先前不是一直与爷爷谈吗?怎么如今要生变故了不成?” 魏逸仁笑盈盈道:“不瞒顾小少爷,本官也是想培养一拔新人了,这顾府乃江南的百年富家,如今又与状元府联姻,日后必当前路无量。” 意思是,我找到你是因为我想将你培养成自己的人。 苏凤锦巴不得:“那真是太好了,凤雏来长安城的日子也不短了,正愁着不知去哪儿寻一位长辈让凤雏开开眼呢。” 魏逸仁细细打量着苏凤锦,对这么识时务的少年,真真是越看越喜欢:“好好好,你与我那女儿原也是见过的,如不嫌弃,不妨唤她一声姐姐。” 苏凤锦笑得面容有些扭曲,姐姐?那战青城不是成了她姐夫了?无奈不入虎穴嫣得虎子,苏凤锦干脆便豁出去了,这脸面也被苏凤锦搁到了一边。 “我同那兰馨姐姐早见过,姐姐当真是艳绝长安。” 三人一番寒暄,赵阮诚凝着苏凤锦,眸色幽幽,忽的开了口:“早些年听闻顾老爷丢失的是个孙女,如今却不知如何竟成了孙儿了?” 苏凤锦心口一跳,捏着茶盏不动声色:“早些年的时候我娘亲喜欢将我扮作姑娘家,说是好养活,你瞧我如今这手,还被我外公笑话说像个女儿家的手呢。” 赵阮诚扫了眼她的手:“不知阁下可认得苏凤锦?” 苏凤锦诧异道:“略见过几面聊过几句,听长安城的人说,赵大人还曾是她的前夫呢,却不知她犯的会错处,竟被休了。” 赵阮诚眸色微暗:“原是我做了些错事,若是再见了她,烦请转告她,就说我在等她。” 苏凤锦搁了茶盏装得一脸无辜:“赵大人怎么不自己去寻她。” “她不愿见我,如今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这一刻,苏凤锦清楚的听见了一声叹息,她握在手里的杯盏荡开一圈圈的涟漪,苏凤锦干笑了两声:“这,在下也不过偶与她见过几面罢了,倒觉得面善,却不曾留意她去了何处,对了,我瞧见她的时候,她似往长安城东城门的方向去了。” 赵阮诚面色微僵,捏着那劣质的茶灌了两口,缄默不语。 魏府同赵阮诚原是水火不容的,如今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五殿下,于是两个人便联合了起来。 “这是契约,若是没有问题,顾少爷可签字。”魏逸仁摆了摆手,身后的奴仆取了一叠厚厚的契约递给苏凤锦,苏凤锦接过那一大叠契……约,只觉得手沉了沉。 苏凤锦看都不看,抬手就在那上头签了字:“您与我外公是故交,我又称兰馨一声姐姐,原都是自家人,我信得过。” 魏逸仁待苏凤锦的防备消了三分,捏着胡子笑得眉不见眼,那狐狸般的目光被深藏了起来,叹道:“少年人就是好,如今这天下,可是你们的了,本官也已经老了。” 苏凤锦笑着作揖:“魏伯伯可不能这么说,凤雏年力,有甚不周到的,还望魏伯伯指点一二。” 不就是比虚伪吗,那就看看谁比得过谁!苏凤锦笑得深不见底,她再也不要做那个被人明着暗着欺负的苏凤锦了,将来,她要光明正大的站在战青城的身旁,她不能让战青城一个人那般苦苦支撑着,她同战青城是夫妻一体的,本该如此。 魏逸仁瞧着苏凤锦越发顺眼,识时务,又会说话,为人处事虽不算太好,但是也有七分到位了,就是有一点,茶不大好…… “我那女婿你也知道,原是个将军,若你不嫌弃,不如让我那女婿也跟着你学一学这为人处事之道,那销石与铁器一类的,也可交由他打点一二,否则他这么见天的在府里头闲着,可不像样。” 苏凤锦冷笑,合着这是瞧着自家女婿无所建树,开始嫌弃起来了? 当初将战家害得门第凋零败落的,似乎也是这位魏家岳父吧。 苏凤锦痛痛快快的应下了,送走了那二人,见生折了回来,气呼呼道:“少爷,你干嘛待那两个人那般周到?这个价卖给朝廷,咱们可就没有利润可图了,全让那魏逸仁给占了便宜去了!” 第334章 忆秋威武 苏凤锦将那份契约又细扫了两眼,手一合,笑道:“想从我手里抠银子,可没这么简单,啧,说不定魏大人娶个败家女婿呢。” 见生听得一头雾水:“战二爷败家?” 苏凤锦将契约递给见生,笑道:“这可是战二爷写得契约,想来那魏大人是不曾细看的,漏洞百出,你随便抓几个,待他们催东西时再搬出来掰扯掰扯,这事儿交给忆秋去办。”忆伙砍得一手好价,想来要将这价再抬上去,也是轻而易举,而她要查的是魏府的那些假帐与坑害同朝的证据。 见生喜滋滋道:“我就知道少爷肯定不傻,这白给魏府银钱这种事,肯定做不来,我马上去请忆秋姑娘过来。” 苏凤锦伸了个懒腰,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势:“走,随我去红袖坊转转。” 见生垮了一张脸:“少爷,您这朝三暮四明云暮楚的可不行,忆秋姑娘要是知道了非吃了你不可,那红袖坊又是忆秋姑娘的地盘……” 苏凤锦取了折扇挑起他的下巴,眉眼间泛起一段天然的风流:“我这是给自家人做生意,让肥水不流外人田,懂?” 见生:“……懂。”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苏凤锦当却上了轿,一手挑开马车的帘子,瞧着外头入夏的景致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昨天晚上当真是天微亮才睡下,换了个地方,她睡得不习惯,又在被子里头翻来覆去的滚了许久,最后终于睡下了,那魏逸仁又来了。 苏凤锦睡得迷迷糊糊,轿子停了,她倒也没去红袖坊,选了条安静的花船,屏退了众人,在船顶上晒着太阳睡起大轿来,若是用挽珠的话来说,定是,小姐,你这日子过得,可越来越糙了。 她醒来时天色尚早,侧头便瞧见那白敬之坐在她身旁,手枕在那特质的扶手上,手里头拿着一本书在看,方圆一里地寂静无声,只余流水潺潺,苏凤锦险些摔下船去,她哆嗦道:“太……太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白敬之合了书,微微侧头,笑意有些骇人:“自是见凤雏孤枕难眠,特来相伴,啧,想不到凤雏睡时竟还淌口水。” 苏凤锦忙擦了擦嘴,白敬之那赤金色的长袍在阳光下分外扎眼,也衬得他越发威仪。 一个腹黑的人,若是有了权,那可真不得了,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说,便是诸多姑娘也是要拜倒在他的赤金太子袍下了。 白敬之瞧见苏凤锦这模样,忽的附身过去,苏凤锦就地一滚,滚到了船只边源,哆嗦着道:“太子殿下,草民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殿下要这样捉弄草民。” 这顶着柳客舍的脸对她这样那样,苏凤锦总觉得心里阴影大得很,下次若是再见了柳客舍,指不定心里烦燥了,上前给个两巴掌解气,谁让他们是表兄弟。 柳客舍正在船下饮酒呢,一抬头就瞧见那两人姿势有些不雅,忙一个酒瓶子砸了过去:“凤雏,接酒。” 苏凤锦没接着,倒是这太子殿下白敬之给接了去,她推开白敬之,她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柳兄,你怎么在?” 柳客舍见她一路下了楼,迎上白敬之那玩味的目光,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我同太子本就在这船上小饮,没曾想你竟睡着了。” 白敬之慢吞吞的下了楼,在甲板的主位上拂衣而坐,他捏着一本书,一手端着茶盏,不仅不慢的喝了两口:“听闻魏大人交自家女婿托付于你了?” 苏凤锦咳了两声:“这托付二字可不能乱用,不过确是有这么个事,我这初来乍到的,到底还是要有一个有些本事的替我撑一撑不是。” 太子搁了茶盏,目光玩味的凝着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那么你瞧本宫可行?” 苏凤锦默了,东晋有这么一个太子殿下,不知道东晋的百姓们与大臣们还好吗?? 夕阳印在秦淮河的余辉里,河岸边的灯盏已经开始逐一亮起,那灯光倒影在河里,远远的同这斜阳的霞光交织成一脉,苏凤锦惊魂未定:“太子殿下身份高贵……” 柳客舍打趣道:“是啊表哥,你是何等身份,怎能做战青城做的事,我近来听闻东晋那头传了消息过来,道是皇上如今病得厉害,你若再不去瞧瞧,怕是前任太子又要卷土重来了。” 白敬之微眯了眯眸子,一张她同柳客舍相差无几的脸上写满了狡猾:“他若是再当了太子,朝掌的势力又能均衡一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苏凤锦觉得,以白敬之的本事,要收拾起那位前任太子殿下来,也当是易如反掌,她还是离这人远些的好。 “时辰不早了,为免外公担心,我就先回去了。” 白敬之搁了茶盏,笑道:“听闻今日红袖坊里头新来了位姑娘,苏大人买了那姑娘好几日了。” 柳客舍最好这八卦,当即道:“表哥有所不知,那姑娘原名李荷儿,被那苏家大公子毁了姻缘夺了身子不说,又被苏家姨娘一顿羞辱,如今一怒之下投身红尘,啧,倒是好一对痴男怨女的故事。” 白敬之站起身,点了点苏凤锦:“既是如此,凤雏就同本宫一道去瞧瞧热闹。” 苏凤锦默了默:“太子殿下,你来了长安城见天的在红袖坊里头打转,怕是不妥……” 白敬之负手而立,面色浸在夕阳里:“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此言可有不妥?” 苏凤锦跟在白敬之身后诚惶诚恐,生的白敬之又瞧出些什么端倪来:“确实不妥。” “且说来听听。” 苏凤锦跟着白敬之上了轿,撇了眼白敬之身上这明晃晃的太子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本宫在这儿吗! “花只有开在枝上方能长久,或许若是照顾得好,还能结果,可若是摘下来,几日便没了,便是开得再好,那花也不再是先前折的那一束了,太子殿下是惜花之人……” 白敬之忽的打断了她的话:“本宫只惜草,不惜花。” …… 苏凤锦是真没想到,她夜间去的时候还能同忆秋撞上,这美人刚到她身旁,素手倒清酒,正是胭脂香留人醉时,忆秋一脚踹开了门,抱着手臂冷冷的瞧着她:“顾锦年,你敢背着本姑娘偷吃。” 苏凤锦真是冤枉,她才刚到,什么也没有做,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没碰过,如何偷吃,再者说,她如今女扮男装,可到底还是个女的,她吃自己的豆腐岂不更好,何苦惦记风尘女子的。 柳客舍笑嘻嘻的上前正要劝,忆秋冷笑:“原是柳公子,听闻柳公子前些日子相好的一位红颜知已有了身孕了,柳公子倒是淡然。” 柳客舍面目一黑,又听忆秋道:“可惜啊,那位红颜知已如今将孩子都打了,唉,她同我说,那孩子不是你的呢。” 柳客舍退避三舍,不同忆秋说话了。 白敬之相较柳客舍,虽面目相似,可白敬之的眉梢却有一段天然的风姿,恣肆风流:“那位红颜知已已经死在乱葬岗了,忆秋姑娘可还想说什么?” 忆秋朝白敬之福了福身:“我听外公说他又来这儿花天酒地了,特奉外公之命将她带回家去,您也知道,我家这还未过门的夫君最喜这种地方,若是如柳公子一般,连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都搞不清楚再抬进顾府里头去,那顾府岂不都顶了绿色的帽子。” 苏凤锦今儿若是个男的定是要气死的,好在她是苏凤锦,早习惯了忆秋这雷厉风行的性子,好言相劝,打算以柔克刚:“忆秋,我原是想瞧瞧那位新来的姑娘与苏家大公子……” 忆秋一把将苏凤锦拽了起来:“既是要看,直接告诉我即可,何必多此一举,诸位,我就带着我家夫君先行告退了。” 苏凤锦半挣扎着,尽量上演一个上花楼被妻子捉着的浪荡相公:“你一个妇道人,呸,你还未嫁过来呢,就唤我夫君了,你能不能自重一些。” 忆秋将苏凤锦领去了苏明央的那间屋,苏明央正是那媚音坐在一处,两个人一个真情,一个假意。 媚音衣衫微乱,正半靠在苏明央的怀里,一只手已经伸进苏明央的衣襟里头了,见忆秋来了,将收慢吞吞的收了回来,笑得春光妩媚,嗓音娇软:“忆秋姑娘怎么得空来我这儿?可是想学一学这房、中、术?啧,我的技巧可是要收银子的。” 其实媚音也不知道她要赚那么多的银钱来做什么,可是在这红袖坊里头,日子太难过了,时光太漫长了,除了闲暇的时候数数银钱,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了,她甚至连红袖坊的门都不敢迈,用的东西也多是教身旁伺候她的买来,再不然,多是苏明央差人买来的。 苏凤锦瞧着李荷儿如今这模样,心里头有些酸涩,又生出几分歉疚来:“我若替你赎身,可跟我走?” 忆秋拎着苏凤锦的耳朵,咆哮道:“胆儿肥了?当着我的面儿说你要娶小妾?” 媚音细长白嫩的指划过削瘦得尖尖的下巴:“便是你要娶我做妾,我却也是不敢的。忆秋姑娘可厉害着呢。” 苏凤锦忙捂着耳朵,讨好求饶:“我不是要娶她,我只是将她带回府里去,给她一些差事,她同苏姐姐颇有几分源渊,苏姐姐还曾特意同我提起过她。” 第335章 东成西就 忆秋冷哼道:“你当我傻?带回府去做差事,做着做着就到床上去了是不是?你们男人的话,最是不能信。” 苏凤锦哭丧着一张脸:“我才十五……” 忆秋松了耳朵:“十五又如何?状元爷十五的时候都钦点了妇人腹中的孩子作未婚妻了!” 苏凤锦揉了揉耳朵,又听得忆秋道:“你见过苏姐姐?什么时候,可知苏姐姐去了哪里?我寻她寻了好几日也不见她人影。” 苏凤锦又开始编:“我那日见她是在长安城的东城门那儿,她同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瞧着方向好像是出了长安城了。” 这话音刚落下,那门外又窜进来了两个人,苏凤锦瞧见苏正清与肖氏,不着痕迹的往一旁挪了挪。 因着站的比较不显眼,苏正清瞪着苏明央,气得发色花白手指发抖:“你这孽子!如今成天的泡在这红袖坊里头,什么事也不管了,成何提统!” 肖姨娘扬手便要给媚音一巴掌,巴掌离媚音还有一指远时被忆秋扣住了:“在我红袖坊里头,男女皆可入是规矩,不过,你也最好搞清楚这红袖坊是谁罩着的。” 苏凤锦震惊了,对忆秋染上了一种深深的崇拜,姑娘好魄力。 又听得忆秋道:“这细皮肤嫩肉的,你若是打伤了哪儿,怎么再给我迎客赚钱?你来赔吗?” 苏凤锦:“……” 肖氏瞪着忆秋猛的抽了手,指着媚音气急败坏:“就是这贱女人勾的我儿子,你瞧瞧他这模样,如今他还是朝廷命官,却整天呆在这红袖坊里头,这像什么样子!要我说,她们都是狐媚子,吸人精血的她混帐贱货,你就是那贱货头子!专干些坏人家庭的事儿。” 忆秋挡在媚音跟前,同这肖氏掐上了:“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那头子,有本事你来咬我呀,没这本事就给我滚出去。我还要做生意呢。” 肖氏气得吐血,将矛头转向自家儿子:“明央你跟娘亲回去,娘亲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你放心,定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比这贱人要漂亮十倍百倍,你听话。” 忆秋拍了拍手,外头涌进了一群打手与美人,忆秋笑眯眯道:“好生伺候这位苏大人,至于她,来我红袖坊里头闹事,给我扔出去。” 那一群莺莺燕燕将苏正清围了起来,娇滴滴的嗓音在屋子里头飘得老高了,苏凤锦站在角落里瞧着,笑得眉不见眼。忆秋这一招挑拔离涧用得可真够狠的。 苏正清到底还是有几分清高劲儿的,当即推人,嘴里嚷嚷着:“无礼、放肆!这成何体统!!” 那围着苏正清的姑娘们娇声低喘:“大人,你摸人家的胸做什么。” “讨厌,大人嘴上说着不要,手却这般诚实……” 苏正清百口莫辩:“不是,我什么时候碰过你们,都让开让开!!无礼,太无礼了,简直不知礼义廉耻!!!” 肖氏同一群女人挤作一团,她一爪子一个使劲儿挠,偏这些女人蛇似的,扣着她的手,笑得娇声连连。 肖氏眼看斗不过了,忙回过头去看苏明央,却见苏明央坐在媚音的身旁,正替媚音倒酒,这架势瞧着,苏明央倒像这媚音的面首似的,看得肖氏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苏正清了,当即拔开人群,朝着那苏明央扑了过去:“你跟我走,跟我回去!!” 苏明央甩开肖氏的手,挡在媚音跟前,语气低哑:“你闹够了没有!” 肖氏指着自己,瞪着苏明央:“你敢瞪我?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就是为了让你吼我的?我不活了,如今老子上花楼,儿子也上花楼,都是那凤锦那个贱人害的,要不是她,我苏府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父不成父,子不成子啊,让我死吧,我不活了,让我死吧!!” 这儿正闹着呢,动作大得很,肖富贵昨儿刚办完了事回来,这会儿正同同朝的好友饮酒,就听见那肖氏闹腾的声音,当却搁了酒盏过来了,将这要打三楼的内栏跳下去的肖氏给拽了回来:“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那肖氏见了肖富贵,顿觉来了后台,扯了簪子指着那群围在苏正清身旁的女人厉声道:“我侄子可是伏令司的少司主,你们都给我滚开,得罪了我侄子,必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滚开。” 那些姑娘们面面相觑,看忆秋的脸色,见她点头都退下了。整个里间又空阔了起来。 肖然心扯着肖富贵的手,厉声道:“侄儿,你来了就好了发,这红袖坊真真是个狐狸窝,专吸人精血,你瞧瞧你表哥,如今都已经被害成这个样子了!!这个不成器的畜生啊!!我们这一家都被那苏凤锦给毁了啊,好侄儿,你打小姑姑就待你最好,你可得帮帮姑姑啊。” 肖富贵朝忆秋作了作揖:“许久不见,忆秋姑娘转眼都要成为顾府的孙少奶奶了,恭喜。” 忆秋摆了摆手,挑了挑眉:“肖大人能在红袖坊饮杯薄酒,便是给了忆秋三分颜面,只是如今你这亲戚在我这红袖坊里头闹得甚是厉害,这恭喜二字还是免了,改日来饮杯喜酒就是,只是这桩事,不知肖大人打算如何?” 肖富贵穿了常服来,水色的长衫衬得他长身如玉,苏凤锦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这四年的光景肖富贵已经长成了一个有责任有担当且处事圆滑的大男人了。 肖富贵望向肖氏:“姑姑,有什么时候不妨回家再说,您到底也是官家妇人,那些言辞着急也过份了些,您看,不如让侄儿差人将你们护送回南阳县去?” 苏明央死死的拉着媚音连握都懒得握的手:“不,我要同荷儿在一起,没有人再能拆散我们,表弟,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肖富贵笑道:“这原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好插手。” 肖然心朝着苏明央便是两巴掌,厉声斥道:“你清醒一点!你看看你如今像个什么样子!苏府的家当都被你霍霍光了!你要败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早知道你如此不省心,我便是早净你掐死腹中了,何苦还要等到现在受你的气!” 肖富贵忙去拉人,忆秋退了两步,与苏凤锦站在一处,哼哼道:“夫君,这几个人可在你的地盘上挑事,你看应当如何?” 苏凤锦望向媚音,媚音面色如常,满眼的媚色落在苏正清的身上,媚音忽的起身来到苏正清跟前,柔弱无骨的手攀附在苏正清的肩上,又一点点的伸入骨里发:“苏大人这般瞧着奴家,可是看上了奴家了?若是看上了,只管点个头,与奴家一度春风的滋味,可是极快活的。” 苏正清一张脸涨得通红,吱吱唔唔道:“你你,你实在放肆!” 媚音银铃般的笑声荡开,指尖在苏正清的胸前打转:“奴家就喜欢您这欲拒还迎的模样呢。” 她勾着苏正清的衣襟,媚眼如丝间将人往最里间领,目标,床。 苏明央一把将媚音扣入怀里,打了鸡血一般:“爹!她是我的女人,是你的儿媳妇。” 苏正清猛的回神,面色苍白的抹了一把汗,两眼发直喃喃道:“放肆,太放肆了,简直无耻。” 苏正清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肖氏扬手给了他两巴掌:“我看你是被那狐媚子给勾了魂了!竟做出这等混帐事来!” 苏凤锦突然有些庆幸,她早早的同苏家恩断义绝,如若不然,如今这场面,定又要闹到她的身上来。 肖富贵一掌将苏明央打晕在地,他递给身后的随从,头疼道:“姑姑,姑父,你们还是将他先带回去吧,至于这位姑娘,既然表哥那么喜欢,便是娶回去,原也是可以的,毕竟当初也是表哥坏她姻缘将她抢去苏府在先。” 媚音冷笑:“可见肖大人当真是心胸开阔之人,换了奴家,可恨不能杀他全家。” 肖氏被媚音这话惊着了,指着媚音哆嗦道:“原是你自己贱勾的我儿子,如今却怪到我儿子的身上来了,若非是你勾的他,他这二十多年来清清白白,连姑娘家的手都不曾牵过,自打遇了你,便造出了那么多荒唐事。” 忆秋肩膀蹭了蹭苏凤锦:“你不去管管?她这话说的可忒难听了些。” 苏凤锦耸了耸肩:“同疯子计较得多了,旁人容易认不出谁是疯子,看在肖大人的面子上,将这三人送出红袖坊就是了。” 忆秋觉得苏观锦太仁兹,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我家夫君说了,来红袖坊闹事的,一概严惩不贷,不过今儿看在肖大人的面子上就放二位一马,请吧。” 肖富贵视线落在苏凤锦的身上,心跳忽的快了一拔,这感觉有些莫名奇妙。 他悄摸了摸心口,觉得有些不寻常,只隐忍着,朝苏凤锦作了作揖:“原是顾家孙少爷,多谢。” 苏凤锦捏着折扇轻点了点肖富贵的手,那折扇的温度甚凉,沾带在肖富贵那饮了酒发热的手上,又是另一番撩拨,肖富贵一时心神难定,转身匆匆走了。 苏凤锦回头望向媚音:“苏姐姐托我好生照顾你,你当真不愿随我入顾府?有吃有住还有月银那种。” 媚音摇了摇头:“我这一生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怎敢再扰少爷的安宁。” 第336章 堆积如山的帐本 苏凤锦同忆秋从在马车里,忆秋一条腿搭在桌子上,随意中散发出一抹阴沉沉的气息,苏凤锦不敢惹她,坐在角落里,谄媚的讨好:“今日多亏了你了,如若不然我还得在那儿同白敬之周旋呢。” 忆秋叹了叹气,盯着车顶有些惆怅:“我同你大婚,若是到时候一拍两散,我也成了个二婚的弃妇了,就同苏姐姐一样了,这滋味想想就渗得慌。” 苏凤锦心里五味陈杂,她知道忆秋待她好,却不曾想,在忆秋的世界里她竟占了大半的位置:“不会的不会的,到时候你要是看上谁了,我亲自去说谋,用丰厚的嫁妆把你再嫁出去,他若是不娶你,我就用银子砸死他。” 忆秋又叹了叹气:“可惜我家苏姐姐嫁的时候我还不曾认识得她,若是认识,我也要用钱砸死战青城那个王八蛋!” 苏凤锦默了默,对那声王八蛋极是赞同。 忆秋忽的盯着她,那眼神杀人似的:“三个约定,第一,不能碰我,第二,我在的这段期间我说了错,第三,我在这段期间不得寻花问柳。你要是敢毁一条约,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想那次苏凤锦入狱,忆秋为云逸折磨一个犯人套消息就知道,忆秋说的求死不能,那就是真的求死不能。 苏凤锦忙愉快的应下,同忆秋一道回了顾府,顾府的大婚办得很快,这离下月初八还有大半月呢,如今府中已经开始洒扫、贴红绸,挂红灯盏,一切都已经开始操办了,就这进度,便是明儿要成亲,以顾府的雄厚才力,那也是成得起的。 刚躲开忆秋到书房,就瞧见战青城坐在主书桌旁的小书桌前,不知看着些什么,苏凤锦走得近了些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布阵图相关的书籍在看。 见她来了,战青城合了书,起身有模有样的朝苏凤锦作了作揖:“战某应魏大人之托来此,日后望小少爷多多指教。” 苏凤锦将战青城打量了几遍,笑得眉不见眼:“可有兴趣同我去江南一趟。” 战青城挑了挑眉:“若是私奔,乐意之至。” 于是苏凤锦便同战青城拎着包袱连夜走了,顺便友好的替顾老爷留了封书信,见生看见苏凤锦同战青城勾肩膀搭背的样子很是惆怅,莫不是自家少爷已经同那前任战将军断袖了不成!战将军虽英明神武,可是这……这也太有伤风化了,若是长安城的人知道了,顾氏其他族人知道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见生脑补了一晚上,天微微亮才决定将那信拿去交给顾老爷,顾老爷一看这信,果断的也去游山玩水去了,整个顾府就只剩下忙着张灯结彩的顾管家,以及一个并没人什么用处的护卫见生。 主子都不在了,他护的哪门子主,于是便领着苏凤锦给他的任务,到处给那魏逸仁找到不痛快,顺便在他不痛快的时候戳两针,找一找自家主子让他搜 的证据与帐本。 这时间一晃便过了小半月,眼看着这张灯结彩的顾府一切都办妥当了,连着屋顶上 蜘蛛网也扫了个一干二净,偏顾管家伸长了脖子也没瞧见自家主子。 这让众人翘首以盼的苏凤锦同战青城在齐英山的山脚下小住了小半个月,日子过得真真是悠闲得令人发指,闲来无事吃吃饭,再吃吃自家小娇妻,战青城的人生很圆满,圆满得连回长安都是内心里拒绝的。 苏凤锦收了见生的传书,美滋滋的揣了包袱领着战青城赶回了顾府。 见生见她终于回来了,忙一路跟着往书房走,那表情,简直扬眉吐气:“少爷,那魏大人被我气病了三回,如今那价格一涨再涨,魏府是一点油水也捞不着,帐我也已经拿到手了,如今那魏大人还在那病床上躺着呢,我去瞧过,有气无力的,跟要被气死的似的,我若是真将他气死了,那可算是替南晋除了一大祸害了。” 苏凤锦拍了拍他肩膀:“干得不错。” 见生露出一对虎笑牙,笑得春风满面:“少爷,那魏家小姐也来了好几次呢,说是要见见老爷,你刚走老爷收了书信就走了,你不知道那魏府的人来的时候是一张臭脸,走的时候都快哭了。对,我说了您去江南办事去了,那赵大人当我哄骗他呢,非要在这等,我就差人下了点药,三天了,天天蹲茅房里头,少爷,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下手的,尽管差我去。” 见生说到最后几乎是磨刀嚯嚯。 苏凤锦同见生一路进了书房,书房里头的帐本、契约成堆成堆的积着,堆得足有苏凤锦那么高,而且还从这巨大的主桌一路堆到了战青城的那只副桌上头,苏凤锦抽了口气:“那些是什么?” 见生无辜道:“那是少爷失踪这十三天回来要处理的,您若是快些,在大婚之前定能办妥当。” 苏凤锦望向见生,目光绝望:“离大婚还有多久?” 见生掐指算了算:“三书六礼早送过去了,那头的陪嫁的礼单也过来了,咱们这边的聘礼是长安城一半的生意,状元爷很满意的将日子提前了几天,少爷,日子改到了初五,也就是说您还有九天。” 苏凤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哀嚎道:“九天?你是说我九天要全部弄完?” 见生指了指顾老爷书房的方向:“还有大概两个这么多在老爷的书房里。” “……顾家到底多少产业。” 见生掐指又算了算:“不算北晋那头的,南晋三十九城七十二县里都有,再算是各地的金、银、铜、铁、销石、媒等矿山,每年年底清帐的时候有大约十七个这么多呢。” 苏凤锦扒在桌子上,有气无力:“见生,我现在不认祖归宗还来得及吗?” 战青城瞧着她这一副霜打的茄子样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未束发冠的小脑袋以示安慰。 见生的眼睛刀子似的瞪着那只在他家少爷头上乱拔的手:“放肆!我家少爷的头也是你能摸的!” 苏凤锦抬头狐疑的瞧着见生:“你先前不是很崇拜他吗?怎么如今见了却这般无礼。” 见生内心是崩溃的:“谁,谁崇拜他了!你,你离我家少爷远一点,我家少爷可是要成亲的人了,你也不怕玷污了我家少爷的名声!”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他怕是早几年前就’玷,污'了。 苏凤锦面上爬上一抹霞光,叉开了话题:“外公呢?他不批示这些东西吗?” 见生将第一份契约递给苏凤锦,扫了眼战青城,扬了扬下巴,宣示他比战青城有用,于是开始滔滔不绝:“老爷专请了人去清帐的,光是核帐的足有一百七十多人,左边那堆是总帐与拔银两的批示,右边这些都是需要您下命令的。中间那一堆……” 苏凤锦有些头疼,原来首富也不好当。 却不知这些其实是顾家的那些旁支的族人故意寻了这么些由头来膈应苏凤锦的,若是顾老爷在,估计一句废物让这些东西打道回府了。 这年轻人到底还是少了顾其镗那股子一言定乾坤的魄力。 见生嘀咕了半天,却见苏凤锦扒在桌子上睡着了。苏凤锦是宁绣一副清明上河图也不想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东西,虽说先前她也曾跟她师父学一些东西,可苏凤锦是个半调子,先前仗着有师父在,总是有恃无恐的,后来师父不要她了,她才惊觉,她学的那些东西用起来总差了一点,而身旁却早已经没有了那个会为她出谋画策指点一二的人了,这么一想,又有轻惆怅。 战青城在军中的前几年倒是管过帐,想来程序到也差不多。 见生见他在看,想说话,又怕扰了苏凤锦,便瞪了他两眼让他安分些,转身去给苏凤锦拿毯子,以免她受寒。 待见生回来的时候却见苏凤锦的身上已经盖了薄毯,屋子里头的侍女正在摇着那大扇子给她扇风,外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山林美景,树影娑婆间沙沙作响,鸟儿似乎很喜欢顾府种植的这片山林,其实当年长安城还不是都城的时候,顾府便早早的在这儿占了地,依着山林的原景造了顾府,所以这顾府里居住的鸟儿,数年来若无意外,还是那些鸟儿,这是唯一一个与自然结合的府坻,绿树成荫,到处是一片盎然的生机,又因着顾府的底下有冰室与丰富的地下水,所以一到了夏季,就跟个避屠山庄似的。 旁的地方还要扇风弄冰块儿,独独这顾府是一派凉意,风拂山林,曲径通幽间分外清凉。 苏凤锦听着外头的蝉叫声,原是假睡,后来因着凉风习习太舒服了,又车马劳顿了一天,迷迷糊糊的就真睡了过去。 战青城搁了笔,将苏凤锦抱了起来放在软塌上,手打她的胸口扫过,微微拧眉,,那玩意儿束着胸,也不知日后那胸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儿。 见生一进屋便瞧见战青城盯着苏凤锦发呆,猛的窜了过去,一副护主的架势,低声道:“你也该同我家少爷保持些距离,我家少爷原不是断袖,你别把他带坏了,否则若是老爷知道了,指定得打断你一条腿。” 战青城替苏凤锦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淡道:“嗯。” 第337章 谣言假亦真 见生炸毛了:“嗯是什么意思,你嗯了你还这般靠近我家少爷做什么。” 见生觉得,为了这顾府与自家孙少爷的名誉,他真真是操碎了心。 苏凤锦被见生的给闹醒了,揉了揉眼坐起来,顶着一头微凌乱的发目光朦胧:“怎么了?” 战青城将她拉了起来,体贴的为她束发,一面告状:“他说你与我断袖,教我离你远些。” 苏凤锦盯着镜子里头的面带笑意的战青城,反问:“我们什么时候断袖了?” 见生气乎乎的走了,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少爷,您还是赶紧将这些批完吧,这些都是打四成八方递上来的,见生还要差人一一送回去呢,那些人多在这儿睡一宿,顾府又多一笔开销啊。” 苏凤锦见着装无恙了才去处理那些事儿,因着有战青城帮忙,加上苏凤锦先前略学过一些皮毛,二人合力处理,倒也不难。 晚间魏兰馨得了战青城回来的消息,当却拎了食盒领了一群下人来了顾府,人未至呢,那嗓音先到了:“青城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见苏凤锦也在,她这才假装娇羞道,软生生道:“教凤雏弟弟见笑了。” 苏凤锦支着下巴,手里头拿着一支毛笔在画王八,画得格外认真,那高而厚实的契纸帐本挡着,见生也只觉得她十分认真,却不知她在干什么,只内心十分欣慰,自家少爷处理起事情来,那也是认认真真有条不紊的。 魏兰馨见苏凤锦正专心至致的动笔,也就不再扰她,只望向战青城,战青城同魏兰馨出去了,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魏兰馨的眼眶红红的。 见生瞧着只觉这女子可怜,竟瞧上了断袖的战青城,难免就多说两句:“你也莫伤心了,为着他那种人,不值当。” 魏兰馨忧道:“我满心满眼的都为他,他却为何还要这样对我,我原同他也是有个孩子的,可是打那孩子没了之后他便开始疏远我了,若非那日那苏凤锦醋了推了我一把,我又何至于此,唉,原是我命苦。” 见生将人送到门口,眸色微转了转:“你可赶紧将战二爷抓严实了,否则若是哪天他成了个断袖,您可就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魏兰馨有些傻眼:“断……断袖?” “魏夫人慢走。”见生言尽于此。 魏兰馨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了府,先至病床前喂了魏大人药,其实魏大人这病真真是见生气出来的,却也是那五皇子给生生逼出来的,那日气血浮燥,又被见生一气,一口血便出来了,众人好一通手忙脚乱才将他送回了魏府,路上那么折腾又受了暑气,病去如抽丝的,在这大热天一病就病了十来天,如今见魏兰馨红了眼,又急又气。 “乖女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小崽子欺负你了。” 魏兰馨摇了摇头,扯着帕子哽咽道:“父亲,那顾府的见生突然同我说什么青城哥哥断袖什么的,你说他……他这么多年既不愿碰我,那苏氏又从未有过子嗣的迹像,会不会当真是个…。” 兰馨说不下去了,她忽的觉得有些绝望,同苏凤锦斗没斗赢也就算了,如今她软糯糯娇滴滴的一个尚书府大小姐,竟还败给了一个目前还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她这般一想便觉咽不下心里头这口气。 魏逸仁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气若游丝声似浮云:“咳咳,此事,你同你娘合计合计。” “肯定是了!他为将时在战场上呆了近七年,那七年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更何况,那军师叶渊清如今成了叶丞相,可是他生得,生得同个女人一般,二人若是有些什么,避开众人的眼线私底下做些什么,原也不是不可能的,先前战府之事,叶渊清看似处事公道,可细细想来,私底下却处处偏着战府,只怕就是为着青城哥哥。” 这么一想,魏兰馨绝望了,那叶渊清为人清冷,气质同冰冷的战青城十分相似,这样的相似怕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养成的。 魏逸仁捂着帕子咳了几声,待气顺了些,才握着魏兰馨的手,沉声道:“如今正是三王夺嫡的时候,你切莫轻举妄动。” 丞相继位以来可为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那名声已经与青天大老爷五字比肩了,且加之叶相面容清雅俊美,一度引得长安城中诸多女子的追捧,所以名声一度大臊。 魏兰馨应了魏尚书,出了病房却恨不能将帕子都扯碎了:“不过是个男人,我竟被蒙蔽了这么多年!真真是可笑至极!难怪我与青城哥哥大婚他也不来!红豆!” 红豆垂眸近前去,听得魏兰馨咬牙切齿:“你去,将青城哥哥与 那叶相断袖的消息给我传出去,我倒要看看,叶渊清那清高的名声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呵,世人还当他是个青天大老爷呢,骨子里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龌龊!” 红豆转身办去了。 在长安城,谣言传播的很快,而且足可以由一个版本生出无数个版本来,那谣言似一夜飞雪,无声无息里到底开始传战青城与叶渊清之间的事,次日早晨的时候身子稍稍好转的今上都特意关注了一番,并声称让丞相大人注意检点,顺便提了提要给他指一门婚事这件事,被丞相大人面无表情的回绝了。 叶相郁闷的下了朝,迎面撞上了宋仁义,宋仁义上了叶相的马车,一把折扇在折进马车里的阳光下瞧着华贵得很。 叶相垂眸看书,不动声色。 宋仁义嗤笑道:“叶相倒是沉得住气,就不怕旁人将那谣言当了真?” 叶渊清抬头,清冽的眸子里迸射出冰雪一般透亮的寒光:“谣言?” “你与战青城那档子事,啧,我来的路上听了好些人在议论,当个笑话听一听,倒是有趣。” 叶渊清修长的指翻了一页书:“既是谣言,与本相何干。” 宋仁义晃着折扇抵挡着大热天的暑气:“你说你每回都穿得这般严谨不热么?如今才六月初,这天便跟个大火炉子似的,要我说,还是那顾府最是舒服,若红袖坊能搬去顾府,那可真是人间一桩快意事。” 叶渊清低头看书,阳光打车顶探下来,衬得叶渊清肤色白皙,那薄薄的帘子微微随风撩动,有路过的小姐面羞如花的丢了罗帕入内以示喜欢。 没一会儿这马车里便堆了好些帕子、小扇、珠花荷包香囊一类的东西,宋仁义随手捏起一个,玩味的笑道:“知道相爷是个断袖还送这么些东西过来,啧啧,可见是真爱。” 叶渊清终于抬头:“状元爷无事可做了?” 宋仁义忙道:“不过是顺路聊几句,你都不怕旁人说了闲话去,你怕什么。” 其实就算宋仁义不怕,其他的朝臣还是下意识离叶渊清远了些,平日里见天去相府拜会的,如今可是门可罗雀,相爷身旁的胭脂还在感叹,如今这相府可算是安静了,对于自家相爷断袖这件事儿,那胭脂姑娘一笑而已。 宋仁义在相府就下了车,会做着自个儿的车舆,忆秋给宋仁义捏着肩膀,套取情报:“爷,那叶丞相断袖一事,是不是真的?” 宋仁义眸色微幽,挑开车帘子,对着外头貌美的姑娘风流一笑,顿时俘获了一票姑娘的芳心:“难说。” 忆秋傻眼了:“难说?难说就是指有可能是断袖?乖乖,这么久了,我如今才发现这事儿,那,那那战青城待苏姐姐先前那些事,可都是虚情假意了?” 宋仁义捏着折扇在她脑袋上敲了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不必太当真,假的,也未必是假。下车。” 忆秋只觉这话高深莫测,下了马车,瞪着这又奔去了红袖坊的马车,气急败坏!连个折子都不看,见天就知道同一群姑娘厮混! 如今正是个晒得死人的艳阳天,忆秋一转身险些同一辆马车撞上,七皇子打马车里头探出个头来,见忆秋无事,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好好的站在路中意思呢。” 忆秋双手伸在额前挡着毒辣的太子,马匹热得直冒汗,浑身上下的肌肉不断的颤着:“殿下要去哪里?” 七皇子抹了一把汗:“今儿早朝的时候父皇提及了叶相与战将军,我去问个话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忆秋手脚并用,登上了七皇子的车舆:“那你带上奴婢,奴婢也要去问一问那些年他待苏姐姐是不是真的!” 两人一拍即和,马车朝着顾府扬长而去。 因着七皇子是匆忙出来的,又被五哥劝说要低调行事,所以便弄了辆小马车,这会儿两人挤在马车里,大夏天的,又闷热异常,忆秋直扇着热得红扑扑的脸,七皇子侧头瞧着忆秋那苹果似的脸,心里颤了颤,视线再往下便是修长粉嫩的细颈,以及越发像个女人的某些象征与身体。 忆秋手作扇直扇风:“你说这天怎么热成这个样子,先前还见天的暴雨,如今我倒有些怀念先前那几场下得轰轰烈烈的暴雨了。” 七皇子猛的别过头去,嗯了两声,好在马匹的脚程快,顾府又位于长安偏东,占地广,占的却也不是主要的地盘,所以没一会儿就到了。 七皇子下了马车,见忆秋火急火撩的,忙伸了扶了一把,忆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一摔就扑进了七皇子的怀里。 第338章 心猿意马 七皇子在战场磨砺多年,加之回来了这些年也未曾减少过锻炼,身形早已经长开了,像个大男人了,那独属于男人的味道钻进了忆秋的鼻子里,忆秋这女人家独有的馨香顺着七皇子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 直到有人前来问候,两人才闪电般散开,忆秋理了理头发:“那好什么,我来找找到你们孙少爷…不是,我是有事来找到战青城。” 顾烨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面色通红故作镇定的忆秋,扫了眼张灯结彩的顾府,一颗心忽的就凉了:“本殿下也是有事来见战二爷,有劳通传。” 顾管家顾冉亲领了二位入府去书房里寻战青城,却见战青城同苏凤锦正在书桌前交头接耳,那神态瞧着好不暧昧,忆秋一把火便烧了上来,冲上去便将战青城推开:“你怎么回事,同叶相不清不楚的就算了,如今连我夫君也要往歪里带吗!” 战青城微微拧眉,苏凤锦搁了笔狐疑道:“我同他在商议帐本,七殿下可知忆秋这是怎么了?” 七殿下微微诧异:“我们好像不曾见过。” 这会儿换别人盯着苏凤锦瞧了,她忙打着哈哈笑道:“啊,我知道啊,只是外公给我瞧过画像,七殿下虽不曾见过草民,草民却是见过七殿下的。” 顾烨哦了一声,快步走到战青城的身旁,沉声道:“战将军,外头的人说你同叶相断袖,如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连着今上都出面了,你看这个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当真有误会,还是解开为好。” 战青城理了理被拽乱的衣袍:“我是个断袖,七殿下不怕?” 七皇子急道:“我没同你玩笑。你快同我说了实情。” 战青城绕过书桌,至椅子上坐下,提笔继续批文:“那无话可说。” 忆秋是个暴脾气,抄了那抚案便要揍战青城:“无话可说,那你就是断袖了是不是,你这么做,你对得起苏姐姐吗?如今苏姐姐都离开长安城了,你倒好,在这不冷不热的顾府里头乐得悠闲,今日我就要替苏姐姐报仇,打死你这负心汉!” 七皇子忙抱着忆秋的腰,沉声道:“你可千万别激动,冷静冷静。” 苏凤锦有些头疼,那抚案自忆秋的手中甩向战青城,战青城稳稳当当的接了,淡道:“慢走,不送。” 七皇子将忆秋连拖带拽的给带出了书房,见这顾府山光鸟性,觉得十分有趣,拉着忆秋不自觉的便逛了起来,忆秋瞧那见生正领了一群人在树上倒腾什么:“见生,这是做什么?” 见生晃了晃手里头的粘秆:“少爷觉得蝉声太吵了,我就吩咐人将还未化成蝉的蛹都寻来,也算是多加了一道菜。原也是魏家那位姑爷吩咐的。” 提起战青城,忆秋一肚子气:“别跟我提他!真真是混帐,气死我了。” 七皇子站在她身旁,低头瞧着曾托过忆秋的双手,微微的发着怔。 这顾府着实凉快,七皇子陪同忆秋转了一圈,几个下人小心翼翼的跟着,见二人没有什么过份的举动,也就没有什么可八卦的。 直到暮色一点点暗下去,见生请了这二人去用膳,这二人还没有逛完顾府三分之一,不由感叹顾府之大,真真是……目所不能力也。 苏凤锦同战青城早早的便坐在桌前等他们两了,两人坐的是小桌子,战青城坐在苏凤锦对面,桌上还有一个油炸蝉蛹,苏观锦筷子都没有戳一下,默默扒着她的饭。 忆秋一屁股坐下,椅子弄得吱吱作响,筷子往桌面上点了一下,苏凤锦忙夹了菜进她碗里,笑得谄媚:“你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菜,让见生吩咐人去做来。” 忆秋冷哼道:“你的意思是我下回就不用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退婚了?好啊,退啊,把我给退了,你好同战青城勾勾搭搭了是不是?我碍着你的眼了是不是?” 苏凤锦终于明白,在女人跟前,男人再对,那女人要是说她错了,那她就是错了,那女人要是骂她是她混帐东西,那他就得是混帐东西,这同颜面无关,这是性命悠关呐!! 忆秋搁了筷子,瞪着苏凤锦:“如今你连话也不想说了是不是?” 苏凤锦也只得放碗:“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是说我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 “不敢不敢。” 忆秋指了指那一盘蝉蛹:“既然不敢,那你就把那盘东西全吃了。你吃了我就信你。” 苏凤锦默了默,犹豫着开口:“要不然,你换个菜?” 忆秋抱着手臂,挑衅般瞧着战青城:“退婚还是吃蝉蛹,你自己选。” 苏凤锦只得伸手去取暗蛹,战青城比她快了一步,将暗蛹全部倒进了碗里,扒米饭似的,大嘴一张,吃了个干净。 忆秋气不打一处来:“你们!” 苏凤锦在桌底下踹了战青城一脚,战青城紧紧的夹着她的脚,那忆秋见她没动静,气得转身走了,苏凤锦踹着战青城,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战青城待人走远了,才哼哼道:“她竟认不出你。” 苏凤锦低头看了眼胸,想想先前她长得那般宏伟壮观,如今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换谁谁会认得出来! 那忆秋一路出了顾府,扫了眼顾烨:“跟着我干嘛。” 顾烨摸了摸鼻子:“你要去哪,我送你。” 忆秋果断登上了顾烨的车舆:“红袖坊。” …… 将人送至红袖坊回宫的路上七皇子一直在发呆,他盯着自己的手,回想起那柔软细腻的触感,忽的发现,前些年,他似乎忽略了很多东西。 直到回了七皇子府,七皇子妃来到他跟前,他还在发呆。 叶知秋替顾烨倒了盏茶,温声道:“殿下在发呆,可是在想心仪之人?” 那人,定然不会再是她了。叶知秋的心里比谁都明白。往事如同一面镜子,即便经得起一锤,那么第二、第三锤之后呢,便早已经支离破碎,那渣子将两人扎得遍体鳞伤,伤痕累累里,谁还会愿意去记着那些过往。 七殿下吓了一跳,捧着茶水灌了两口,瞧着叶知秋生疏得紧:“你来做什么。” 叶知秋复又替他倒了一盏茶递到他的手边,眸色幽幽:“殿下若真有心仪之人,不如向今上请旨,若是好姑娘,可要趁早,莫让人夺了先。” 顾烨灌了一杯茶,将心里的烦燥烧灭了些,心想,那忆秋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不,他比那顾锦年更早认识忆秋,只是,他没有顾锦年来得那般巧。 见他不说话,叶知忽的眨了眨细长的睫,低声道:“殿下可见着了五殿下?” 顾烨拧眉瞪着她:“那些事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好好的做你的七皇子妃就是了。” 叶知秋忽的提了裙摆跪下,沉声道:“当日我被二殿下逼着喝了打胎药,若非是殿下请人相救,早已性命不保,可笑我如今才看清他的真面目,我不甘心,这么多年他竟从救我的那一刻起便是利用,叶知秋愿为七殿下效力。” 那浅薄的灯盏衬在叶知秋枯若白骨一般的身形上,竟显得格外可怜,到底顾烨曾要是打心底里爱过她的,只恨当时年少春衫薄,什么都不懂,也无法护她周全,才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你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叶知秋眸色微幽:“我知道他在今上的药里头下了份量不多的曼陀罗粉,那东西若是服用过多,会使我晕眩、嗜睡,长此以往,必会使人在睡梦中死去。而五殿下那次受伤,就是二殿下幕后指使所为!“ 顾烨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面容冰冷:“我二哥不是这样的人,你休要胡言乱语拆散我们兄弟之情!” 叶知秋低声轻笑:“这深宅大院里,但凡是沾惹了权势富贵的,又有几个人是有真情的,都不过是在这个唤作长安城的戏台子上唱的一出戏罢了,也只殿下还会这般天真,将那戏言当真。” 顾烨一拂衣袍,沉声道:“我凭什么信你这话,五哥被伤一案我早已经查了出来,那些人已经伏法斩首,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叶知秋站起身,垂眸颇有耐心的弹了弹衣上的灰,低声道:“我如今便是活着,也没有什么盼头,唯一的盼头就是让顾景华不要登上帝位。七殿下气也好,恼也好,我说的都是实情。” 顾烨烦燥得扬了扬手:“来人,将这女人给我送去后院碧波阁,没有本殿下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 叶知秋凝着他,平静道:“当年初见殿下,就知道也许会有这一日,只是我算到了出宫,却没有算到你我竟也有成为夫妻的一日,殿下身处权势的中心,应当步步慎之,你二哥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可顾景华,却从来没有将你视作他的兄弟。殿下若是要证实什么,差人去做就是,万万不要去同他起争执。” 叶知秋朝顾烨福了福身,转身离开,她的背影寂寞而萧条,同那清雅俊美的丞相相较起来,显得格外可怜。顾烨一脚踹翻了石桌,石桌上的茶盏摔了一地,碎成数片,撑搅了茶水再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第339章 莽撞的七殿下 夜里的风刮得呜呜作响,将闷了一天的热意降到了最低,狂风大作之后紧接着便是倾盆而起的暴雨,那雨冲在顾烨的脸上,曾经阳光向上的眸子里沉浸着一望无际的暗色,灯火里有侍从撑了伞跑过来:“殿下,您怎么淋着雨,快进屋去,莫伤了风。” 顾烨一把将那人推开,整个人豹子一般窜进了雨里,朝着二皇子的府坻奔去,于暴雨之中他直接翻墙进了深墙大院,整个府坻一片忙乱,顾烨轻车熟路的往二皇子的寝房冲,被人发现了,一群人拿刀剑对着他,直到火把高举,众人才发觉来人竟是七殿下,当下也不敢再拦着了发。 顾烨带着一腔的怒火冲到主卧,却见主卧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二皇子站在产房门口,见了七皇子,冲上去扬手就是一拳,两兄弟就这么打了起来,伴随着那撕心裂肺到声嘶力竭的痛苦声与一盆一盆端出来的血,扭打作一团。 七皇子是个习武的,这装了好些年病怏子的二皇子武力值倒也不差,勉强抵着顾烨的招势,倾盆的大雨落在两人身上,拳头伴随着雨水一并砸在身上,疼,却远不及那房间里头难产的那个女人来得疼。 顾景华府中的人乱作一团,想拉,又不敢拉,最后只能 眼睁睁的看着这兄弟二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相互瞪眼。 二皇子杀气腾腾:“把叶知秋交出来,我要杀了那个贱人!” 七皇子擦了一把鼻血冷笑:“二哥,你还当我是你弟弟吗。” 顾景华被人搀扶着起了身,滂沱的暴雨无情的下着,顾景华有些晃忽,那一年他母妃上吊自戕了,在宫中,若是无罪却又无缘无故自戕乃是大罪,要诛连,可他母妃不过是个伺候在如今的继皇后身旁的宫女罢了,便诛连,也诛不了几个人,那件事情被这继皇后圆了过去,只说他母妃病殁了,差人草草的将尸骨烧了。 烧了尸骨那一日便下着这样滂沱的大雨,小小的顾烨替跪在雨中的他撑着伞,他说,二哥你别怕,我永远是你弟弟,日后我也会像你母妃一样保护你的。 后来七皇子征战,而他也为了韬光养晦而称病从此那些往事便好似再不曾发生过一般,渐渐的在权势与猜忌中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顾景华扯了伞砸在他身上,冷笑:“谁与你是兄弟!叶知秋那贱人在爱妃的碗里洒了多少夹竹桃粉害她难产,她心里有数,总有一日,这笔帐我要同她取回来。” 或许,已经取回来了。他眯了眯眸子,面带阴郁的笑。 顾烨爬起向在,瞪着顾景华,失落与不敢置信写了满脸:“二哥,你原不是这样的。” “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无辜!你早知道父皇要将皇位传给你,所以如今倒越发有恃无恐起来了是不是!滚!若是哪日你真的称了帝,若还念半分兄弟之情,就给我一个痛快,我顾景华既然已经赌了,就没有输不起的东西!” 那屋子里头的产婆冲了出来,慌慌张张:“二殿下,生了,生了,可……可是个,是个死…”胎。 顾景华转身冲进了屋子里,顾烨也跟着一道进了产房,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饶是在战场见多了撕杀的顾烨也有些受不住这血腥味儿,这个地方,无疑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透过屏风望向那里间,二皇子妃面色苍白的躺着,浑身都是汗,那眼睛失了神彩,唇色也泛着白,似要行将就木一般的喃喃着孩子。 顾景华扫了眼产婆,产婆会意,忙将那死婴放入小篮子里,将另一个带着水气的篮子打开,那儿一个孩子正安安静静的躺着。 顾景华握着自家爱妃的手,哽咽道:“孩子好着呢,是个男孩子,生得同我们很像,将来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二皇子妃喃道:“怎么没有哭声?殿下,如今我才七个月就生了他,会不会不妥?可请太医给他瞧瞧?原是臣妾不好,贪吃……” 顾景华眼眶泛红,整个人鼻青脸肿还在苦笑:“没有,他只是睡着了,这小子很听话,怕吵着他母妃呢。” 顾烨站在屏风后头直瞪眼,最后转身听着身后的孩子传来呜呜的哭声,只觉格外压抑。 那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游魂似的在大街上飘荡着,路过秦淮河边,那儿还有人在饮酒作乐,笑声朗朗,这一刻顾烨才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喜乐是各不相通的。 那红袖坊里头砸出一个杯盏来,宋仁义笑得春光灿烂:“呦,这不是七殿下,怎么身旁一个人也没有,可否赏脸来喝一杯?” 顾烨当真赏了宋仁义这个脸,转身进了红袖坊,如今天色已经很夜了,再翻一翻就该黎明了,顾烨冲过去直接灌了一壶酒,随即坐在宋仁义跟前,一言不发的开始一杯接一杯的灌。 宋仁义挑了挑眉:“七殿下娶了本状元的未婚妻,怎么如今却还愁眉苦脸。” 顾烨锰的顿了顿,又灌了几杯,宋仁义见他不说,也不着急,如今长夜漫漫,他总有说的时候。 耐何酒劲到位了,就开始寻美人了,他拉着个美人离了这雅间,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宋仁义瞧着那滂沱的大雨,笑着摇头:“众人皆醉,唯我独醒,无趣,无趣啊。” 他怀里的美人替他续了一本,娇笑道:“怕是状元爷喝多了,也开始说胡话了呢。” 宋仁义将这美人按下,让她枕着他的腿睡,宋仁义斜倚着栏杆,望着苍茫的长安城,静待黎明的到来。 次日大清早,忆秋匆匆忙忙跑了来,结果刚推开门,便闻着一屋子的麝香味儿,忆秋不禁狐疑的朝那床上扫了两眼,却见顾烨搂着两个美人,他的身上满是唇印与指甲挠出来的印子,那被子半虚半实的搭着,床单早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她眸色微暗了暗,拉开门去了阳台,见宋仁义躺在软塌上,一只手还在轻抚美人的腰,不禁怒上心来。 这一群群都是些什么人! “爷!昨儿夜里二皇子妃生了,是个男孩儿。今上一高兴,免了今日的早朝,外头的旗帜都换成了大红色。” 宋仁义抹了一把雨露打湿的脸,低头扫了眼美人,扯了塌子将美人轻轻盖得严实了些,低声道:”倒是一桩好事,你回头送些礼过去。” 忆秋点了点头:“已经送过去了。 她又犹豫道:“这七殿下是怎么回事?” 宋仁义揉了揉眉心,他喝的不多,只是浅酌装装风情罢了,没曾想昨天夜里被顾烨灌了好几杯,这会儿闹头疼了:“不知道,昨儿一来就闷头喝酒,喝得半醉不醉的就变成那样了,你去收拾收拾,顺便将床换了。” 忆秋哼哼道:“你这床多少美人都睡过了,还在意那些?” 宋仁义一本正经:“这是男人领地的尊严。” “……”忆秋才不信那些什么见鬼的尊严,她转身便吩咐人拎了两大桶刚从井里提出来正寒渗渗的水来,一转身便泼到了床上的三个人身上。 顾烨微微睁眼,怀里的两个美人吓着了,扯了被子挤作一团。 忆秋扔了桶,拍了拍手:“又不是第一次,你们两怕什么?穿了衣服,走。” 那两个美人带着满身斑驳的痕迹哆嗦着换了衣匆匆退下了,顾烨躺在床上,百口莫辩,他记忆有些混乱,头疼得厉害,嗓子与低哑着:“你怎么在这?” “给你递个好消息,你二哥昨儿夜里终于有后了,顺便提醒一下七殿下,您睡在我家状元爷的床上夜选两位美人也就罢了,出去的时候可要记得结帐,一会儿我还得给状元爷换张床,所以这友情价,还是免了吧。”忆秋冷冰冰的凝着他,顾烨竟有些心虚,好似被他正牌的妻子撞见一般,无端生出几分惶恐与不安来。 “你怎么这表情?你二哥有后了,难道你不应该高兴?” 顾烨想起昨天夜里那篮子里那个巴掌大的死婴,心里头堵得厉害:“嗯。” “啧,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这儿可没有七殿下的衣服,若七殿下不嫌弃,就穿我家状元爷的衣服回去吧。”苏凤锦指了指那件红色边缘凤尾巴花绣样的衣袍,顾烨黑了一张脸。 只是有衣服穿也比穿脏衣服好些,七皇子只得被迫将那身衣服换上了,刚下楼,便迎来了众人怪异的目光。 最近战青城与叶渊清的事儿刚登上了谣言榜榜首,如今一转眼功夫便换成了状元爷与七殿下。 顾烨无心想那些,他只觉十分疲惫,好在宋仁义差了一辆车舆去送顾烨回府,那八卦的蝴蝶效应还不至于比战青城与叶渊肃静激烈。 只是这传言就跟纸里头的火似的,要戳破,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烨疲惫的回了七皇子府,去了那碧波阁,碧波阁里叶知秋正坐在二楼饮茶,清晨的晨光落在她那形如枯槁的面容上,楚楚可怜。 叶知秋见他来了,搁了茶盏:“早晨听洒扫的下人说二皇子妃生了个男孩儿。” 顾烨一拳砸在那木桌上,胡子拉茬,脖子上还印着清晰的唇印,他是回了长安城以来,头一次邋遢狼狈成了这副模样:“那只是一个孩子!” 第340章 素素的大顾顾 叶知秋笑道:“这么说,那孩子死了?” 顾烨一扬手,那手掌离叶知秋还有一指宽的时候他猛的顿了:“那是一条人性,你以前原也不是这个模样,如今却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 叶知秋笑了,笑得泪流满面:“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就不是性命吗!他将打胎药灌进我嘴里的时候,那么苦,那么烫,你心疼过我吗?我在皇宫里因着你的那几分浅薄的情意备受欺辱,被继皇后暗地里下了药扔去乱葬岗时,殿下你又在哪里,你怨我背弃你,是啊,我怀了二殿下的孩子,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好娘亲,可是遇人不淑,我又能怎么办!” 她抹了一把眼泪,嗓音沙哑:“我的孩子死了,我要那女人的孩子给他陪葬!我还怕那孩子死不了呢,所以我在十指指甲上都涂满了夹竹桃粉,殿下你是不是又要说我狠毒,是,我就是这么狠毒,你要替你那虚情假意的二哥报仇,你就来杀了我啊!” 顾烨掐着叶知秋的脖子,猛的松了手,他垂了手,转身留给叶知秋一句话:“清虚观是个好去处,日后你就去那里呆着吧。” 叶知秋凝着那半池映日荷花,忽的想起同顾烨初见时,她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女,端着膳食路过那荷塘,那时候的七殿下还很年少,不知怎的,跌进了水里,叶知秋便窜进了水里将人救了上来,打那以后顾烨 便开始 缠着她,让她教划水,一来二去,有些事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人们口中的那样,可好景不长,继皇后又如何会让自家孩子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于是便将叶知秋给弄死扔去了乱葬岗。 先前拼了命想要得到的,在时光的细缝里一点点被消磨成了渣,当时光倒转时,那一切却早已经回不到原点。 叶知秋呆坐在地上,垂眸瞧着自己的双手,有侍女近前来伺候她,她忽的扯着那侍女的衣襟,厉声问道:“二皇子的孩子如何?” 那侍女吓了一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回娘娘话,二皇子妃生了个男孩儿。” “我问你人如何。” “太医……太医去诊过了,四斤半,健康得很。” 叶知秋推开这侍女,站起身凝着头顶上那一轮高升的红日,指天骂道:“苍天,你不公,不公啊!你不公……” 她情绪过于激动,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整个人生生晕了过去。那侍女忙扶着叶知秋唤了人来,七手八脚将她抬进了碧海阁。 顾烨如今正烦乱着,而整个长安城里头,最无忧的,大约就是苏凤锦了。 尽管苏凤锦正被一堆帐本契约压着,但是有战青城在,总归是要舒坦一些的。 苏凤锦瞧着那帐本伸了个懒腰,得意洋洋:“如何,本少爷是不是比将军你厉害?” 战青城扫了眼这快将自个的脸画成一张花猫的苏凤锦哭笑不得,取了帕子替她轻轻擦着脸:“是是是,顾家孙少爷最是厉害。能将魏逸仁气成那样,当真是好本事。” 苏凤锦幽幽道:“欺负我们的,我们都要讨回来,气病他,那都是轻的。” 战青城按耐不住,低头亲了亲苏凤锦,原是浅吻,到最后又控制不住,便加深了。 那书房的门猛的被推开:“少爷,你看送去二皇子府的礼这些可……行。” 苏凤锦猛的将战青城推开,尴尬道:“那什么,我眼睛进沙了。” 见生猛的拔出剑,朝着战青城劈去:“混帐东西,竟敢轻薄我家少爷,看我不砍死你。” 战青城忙抽了书房的剑迎敌,两把剑撞在一处,战青城手里头的剑哐当一声一分为二,断的那一半软软的落在地上没什么杀伤力。 苏凤锦来不及想这些,话还没开口,见生同战青城已经打到外面去了,见生见战青城没用剑,于是也搁了剑,同战青城比划拳脚功能夫,战青城惊异的发现见生的武功不低,虽不及他,若是加以磨砺,有他护在苏凤锦的身旁,想来也没有几个人伤得了了。 苏凤锦打书房里头跑出来,抱着手臂瞧热闹,一旁的丫鬟急得直跺脚:“少爷,你好看这可如何是好!!这再打下去,怕是要将府坻都掀了去。” 苏凤锦倚着柱子,一派悠闲:“但凡打掉了一片叶子,都给我去后山种十颗树,以此累计,哦对了。若是打坏了什么瓦啊柱子墙的,照原价赔偿。” 苏凤锦可不是护短,以战青城的实力,见生想赢,难得很。 见苏凤锦往外走,小丫鬟又跟了上去:“少爷,您这是去哪里,外头肖大人来了,等了好一会儿了呢。” 苏凤锦脚步微顿,她跟着战青城呆久了,战青城的步子又大又快,苏凤锦也学了一二,如今这样大的步子,已经没有人会将她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身上想了,这样甚好。 那小丫鬟撑着腰盖直喘气:“少爷,肖少爷还拿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少爷的见面礼,您若是要出门也见上一见啊,奴婢瞧着肖大人等的可久了。” 苏凤锦意味深长的瞧着这小丫鬟:“肖大人府中有妻有女,你这心思也该收一收。” 那丫鬟小脸一红,忙摆手:“没有没有,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旁的心思,少爷,您快去吧,教客人等久了不好。” 苏凤锦捏着折扇,伸了个懒腰,越发觉得当男人的感觉实在舒坦,想如何便如何。 待苏凤锦至大厅时,那肖富贵已经喝了三盏茶了,肖富贵怀里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打量着这森林一般的府坻,糯糯的问:“爹爹,听说顾小少爷生得很好看呢,好多姐姐都喜欢他。” 肖富贵逗弄着怀里的奶娃娃:“那素素可喜欢?” “喜欢,素素喜欢好看的哥哥。” 肖富贵微微皱眉:“你该唤顾叔叔。” “她们说顾叔叔是断袖,爹爹,什么叫断袖。” 苏凤锦面色微黑,断袖?她断得了袖吗?她断袖才是正常吧。 肖富贵见了苏凤锦,忙放下孩子,朝苏凤锦歉意一笑:“素素还小,什么都不懂,顾少爷莫怪。” 苏凤锦正欲说话,这孩子忽的扑了过来,抱着苏凤锦的腿,糯糯道:“大姑姑。” 苏凤锦心肝颤了颤抖:“我不叫大姑姑,我叫顾锦年。” 小孩子儿想了想,侧头笑盈盈道:“原来你叫大顾顾吗?” 苏凤锦哭笑不得,肖富贵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可爱小宝贝儿无奈道:“你要唤锦年叔叔。” 苏凤锦感叹,自家富贵弟弟的孩子都唤她叔叔了,而她同战青城还在这儿尘埃未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近来老夫人的身子倒是补得壮实得很,她是太想抱孙子了,她还对雅竹说,便是死,她也要抱了孙子再死,苏凤锦觉得,或许这么久孙子还没个影子,也许也是一桩好事,毕竟她能有这么一口气撑着不是。 战青城同那见生打完了架过来就瞧见苏凤锦正在逗孩子,她笑得似乎很开心,眉眼弯弯,同那俊朗的少年郎颇有差异,这么一笑倒像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了,战青城咳了两声,朝肖富贵点了点头,素素吓得躲到了苏凤锦的身后,眨巴着一双桃花眼,不敢吱声。 素素这些年颠沛流离,所以便是回了肖富贵的身旁,有了亲爹罩着,性子一时却难以更正,常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害怕,谁若是眼神再凶狠了点,都能将她吓得半天不敢吱声。 苏凤锦将孩子护在身后,笑道:“你笑一笑,别冷着个脸吓着孩子。” 战青城又扫了眼那躲在苏凤锦身后偷看他的那个小姑娘,这才朝肖富贵点了点头。 肖富贵将孩子抱了起来,朝苏凤锦道:“原是素素娘身子不好,她又一直要粘着她娘亲,扰了素素娘歇息这才带她出来走走,她先前还嚷嚷着要见见府中下人常说的那位俊俏少年郎呢。” 苏凤锦眼眸晶亮,柔了柔小家伙柔软的发,心里也暖成了一片阳光:“素素可喜欢锦年叔叔?” 素素眨巴着眼,偷看了看战青城,点了点头:“素素喜欢大顾顾。” “不是大顾顾,是锦年叔叔。”苏凤锦哭笑不得,同一个孩子争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战青城一只手搭在苏凤锦的肩膀上,忽的开了口:“那我叫什么。” 素素吓了抽了抽气,哆嗦着糯糯道:“大……大姑父。” 战青城圆满了,却还要板着个冰块脸瞧着素素:“喜欢骑马吗?” 素素往肖富贵的怀里微伸出半个身体:“可,可以吗?那种高高大大的大马。” 战青城心情不错:“嗯。” 素素满心欢喜:“喜欢,素素要骑马马,不骑驴。” 战青城接过朝他伸手的素素小姑娘,有些恍然,看得肖富贵心里怪怪的,怎么觉得这三个才是一家三口似的。 “素素喜欢骑马,我怕马伤了她,就给她寻了一头驴骑过一回,她打驴身上摔了下来,万幸不曾伤着。”肖富贵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 战青城抱着素素,一手拽着苏凤锦出了大厅,他忽的低头望向苏凤锦,笑得眉目满星:“你若是喜欢,咱们也生一个。” 苏凤锦将衣袖子扯了回去,低声道:“光天化日,还有孩子在旁,怎么尽说胡话!” 第341章 二皇子下狱 如今正是夏日炎炎,热得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唤,见生热得浑身快冒火了,好不容易回了顾府,正要凉快一把,瞧见苏凤锦同战青城站一块儿,中间还抱了个孩子,整个人都凉快了。 “少爷,老爷传信过来。让您赶在大婚之前务必将那些帐目都看一遍。”言下之意是,您哪里也别去了。 苏凤锦只得望向素素:“锦年叔叔要回去赚银钱了,素素同青城叔叔去玩好不好?青城叔叔骑得一手好马呢。” 素素拉着苏凤锦的手恋恋不舍。 最终因为有见生在,苏凤锦到底是被拽回了书房里,见生见战青城不在,吱吱唔唔道:“少爷,你可可千万不能断袖啊,你要是断袖了,这顾家可怎么办,我先前进府的时候可听人说了,那战将军同叶丞相原就是一对儿,您看你要是非要断袖,你选个旁的人也成啊。” 苏凤锦手抖了抖,手里的一个字写的歪歪扭扭:“我什么时候同他断袖了?” “你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我瞧着他那冰块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那眼珠子都能掐出水来,原以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却不曾想,他原也不过如此,勾三搭四朝三暮四的,这些可都是有证有据的,还有,先前听闻他待苏府那位原也是极好的,后来战府殁落了之后就将人休了,如今少奶奶还在巴心巴肺的找呢,这男人的话可不能信。” 见生生怕自家少爷受了委屈,恨不能将战青城隔得离她十万八千里才好。 苏凤锦真真是哭笑不得,战青城那性子,他也懒得去勾三搭四朝三暮四吧。 苏凤锦在书房里正算着帐目,见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头上顶着满头大汗:“少爷,不不不,不二了,二皇子,二皇子入狱了。” 苏凤锦愣了愣,抬头瞧着他:“他入狱与顾府有何干系。” 见生一拍大腿,无奈道:“那二皇子妃是顾家的旁系啊!您忘了?” 苏凤锦咬牙想了想,那日在祠堂里头顾老爷还给她瞧了族谱,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那二皇子娶的,似乎是苏凤锦七堂叔家的外甥女,这关系扯得远,但是却又带着亲属的血缘在,就好比段均亭同段木深。 “怎会入狱?”二皇子不是同七皇子正掐得火热吗。 见生无奈道:“说是二皇子临监管不力,将朝中的兵器都给打毁了,好些人在求情呢。” 苏凤锦搁了笔,将帐本折了页做了标记,扫了眼外头暗沉的天,伸了个懒腰:“我知道了。” “少爷有所不知,那位二皇子妃原是极好的人,顾老爷有一次不行了,得亏了她照顾才挺过去,那二皇子若是出个三长两短的,那二皇子妃可怎么得了,她不是昨儿才生了孩子。”见生急得爬耳挠腮,偏苏凤锦不为所动。 “魏大人如何?” 见生哼哼道:“那魏尚书正称病呢,咱们倒是白给他做了个嫁衣,让他躲过了一劫。” 苏凤锦揉了揉眉心,安抚他的情绪:“你也无须太着急,二殿下到底是今上亲生的,今上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要了他的性命。” “那可难说,那先太子殿下不就被他给赐死了,不说那太子了,先后有几个公主,不也被他赐死了,如今那兵器打成那个样子,根本不堪一击,今上不收拾他,怕难服众了。”见生愁的是二皇子妃,那么好的一个人。 苏凤锦揉了揉眉心:“我与你走一趟二皇子府。” 见生脸色这才缓了些:“小的已经备了马车,您请。” 苏凤锦哭笑不得,理了理衣袍出了书房,在顾府到还好,一出了顾府,迎面便是一股子闷热的夏风,苏凤锦脸上很快浸出了一层汗,白敬之打对门的那间酒肆里出来,见了苏凤锦,捏着折扇,笑得春风满面:“顾少爷,倒是巧,这是赶着去哪里?” 苏凤锦登上车舆,撩开帘子笑得虚假:“去二皇子府,告辞。” 白敬之腿一伸,也登上了车舆,坐在苏凤锦身旁,侧头笑道:“听说那二皇子妃生了,我同你一道去瞧瞧。” 苏凤锦几乎是咬牙切齿:“太子殿下,您见天的呆在南晋,你就不怕你那东晋的天变了吗?” 白敬之怔了怔,忽的笑了:“凤雏这是关心本宫?” 苏凤锦往窗边挪了挪:“殿下多想了。” 白敬之笑而不语,只专注的瞧着苏凤锦,马车里头点着一盏朦胧的灯盏,那光映在苏凤锦的面容上,温馨而迷人。 马车一个颠簸,那盏灯忽的灭了,白敬之忽的拉着她倒在马车里,他的气息凑在苏凤锦的耳旁,害得苏凤锦毛骨悚然,整个人进入一种防备的状态。 白敬之一只手覆盖在她的胸口,于朦胧的黑暗中微微拧眉,平的,难道是他认错了? 待马车穿过幽暗的小道进入大道时,那路两岸的灯盏光折了进来,苏凤锦干脆破罐子破摔:“太子殿下手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白敬之坐起身,咳了两声:“抱歉,方才马车颠簸,本宫乃是无心之举。” 苏凤锦坐在窗边,离得他远了些,眼神闪烁:“不知太子殿下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这与草民没有干系。” 马车缓缓停在二皇子府的门口,二皇子府外围满了人,苏凤锦入内却不曾被阻拦,她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白敬之:“如今南晋几位殿下正争得厉害,你如此光明正大的来瞧二皇子妃,恐有不妥。” 白敬之笑意风华,一袭降紫的长袍将他衬得宛若仙人一般威严尊贵:“无妨,本宫同哪位殿下都略有交情,如今不过来瞧瞧那初生的孩子,听闻是个早产儿,略足七月,好奇罢了。” 苏凤锦默,转身朝里走,懒得再搭理白敬之。 只是苏凤锦没想到七殿下与忆秋也在,这二人正陪着那产后的二皇子妃说笑,忆秋见苏凤锦来了,那脸当即冷了下来,苏凤锦先前还是她的苏姐姐时,那天真无邪的笑脸真真是暖透了人心,而如今她冷着一张脸时,苏凤锦只觉格外惊悚,不曾想她竟也有这样负面的情绪。 二皇子妃见苏凤锦来了,似见了主心骨一般,笑意实了几分:“原是少族长来了,快请坐。” 苏凤锦扫了眼不自报身份的白敬之:“太子殿下请。” 二皇子妃作势要起身,被拦了下来。 忆秋怀里正抱着个可爱的孩子,苏凤锦看了两眼,取出一个玉印塞进那孩子的手里,二皇子妃面色微急:“这,这可使不得。” 苏观锦笑盈盈道:“无妨,待他再大些,刻上他的字,当个印章也是不错的。这孙子倒是命好,不足七月生下来,竟这般壮实,想来日后必定非凡,可给孩子取名字了?” 二皇子妃面上爬过一抹霞色:“顾非凡,殿下让我来取小名,只是这一时半会的,我也不知取什么好,就耽搁了。”她只字不提二殿下入狱之事,只家里长短一般的同他们聊着天,苏凤锦觉得,有些时候,表显得越如常,便越是令人敬服,令人心疼。 七皇子沉着一张脸起身,道了句告辞就走了。 苏凤锦也摸不准这货是个什么性子,也就没放在心上。 打那二皇子府出来,忆秋转身便走了,大有正在气头上,要同苏凤锦分道扬镳的架势,苏凤锦回头扫了眼重兵把守的二皇子府,叹了叹气上了马车。 夜色沉静,见生驾着马车一路往顾府奔驰而去,几道黑色的身影窜了出来,朝着那辆马车攻去。 见生停了马车,沉声道:“少爷,带着太子殿下先走。” 苏凤锦刚推开车窗,一把剑刷了过来,白敬之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笑得风华绝代:“顾小少爷,你这次可是要欠我一条性命了。” 苏凤锦打白敬之怀里起身,冷笑:“是我救你还是你救我,一时半会可说不清楚。” 白敬之指了指外头的人,笑盈盈道:“可瞧见这些人穿的鞋子,云纹腾兽,这可是伏令司的衣饰,再看那绣春刀,啧,他们好像是来取顾少爷的性命,顾少爷,你把今上怎么了?他竟要对你下手?” 苏凤锦也弄不明白,但是在马车里头呆着不是长久之计,苏凤锦刚探出个头,却见浣纱打远处奔来,那剑起长虹杀气凌人的架势着实令人震惊,苏凤锦还是头一次见浣纱杀人,没有多余的招式, 每一剑出去都是直击要害,一群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 战青城打那巷弄里出来,手里提着一把沾血的长剑,肖富贵抱着睡着了的素素,一只手还捂着素素的耳朵,瞧着这些人,分外诧异:“怎么回事?” 苏凤锦打马车里跳出来,指了指那些人脚上的鞋子:“这可是你们伏令司的鞋子?” 肖富贵近前细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伏令司若是要杀人,没有必要换衣袍,这刀虽是绣春刀的一种,只是因二皇子一事,所有的刀暂时都投炉重造了,如今的伏令司手里头根本没有刀,用的都是弓箭。他们是冲谁去的?” 苏凤锦摇了摇头:“我与太子殿下同乘一车,那刀专往我坐的那一边杀,应当是我。” 肖富贵打了一声低哨,几个穿着平民的人打暗处走了出来,将尸首都背了回去。 第342章 东家长西家短 白敬之瞧了瞧这明亮的月色,笑意幽暗:“既没什么事了,本宫就先行回去了。” 战青城将苏凤锦拉到身旁,朝见生淡道:“你送太子殿下回府。” 待那马车一走,苏凤锦望向战青城:“那我们怎么回去。” 战青城于宽大的衣摆下悄握着她的手:“夜半三更,你出府去了哪里?” 苏凤锦同他并肩走在长长的巷子里,深夜的夏日减去了炎热的浮澡,变得清冽舒适,雾色带着水汽在空气中散出一抹湿润感,战青城忽的将她扯进怀里,声音低哑:“你可知,若是我来晚了,会是什么后果。” 苏凤锦脑袋搁在战青城的胸口,听着那心跳声一下一下结实的响着,方才的慌乱一点点消失了个干净:“还好有富贵在,如若不然我怕是要被那双鞋子给误导了。奇怪的是白敬之一眼竟看出来那鞋子有问题了。” 战青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无奈道:“我让你离白敬之远一些,怎么又撞到一起了?以后让浣纱跟着你,她武功比见生要高些,让她得空的时候教一教见生,也是好事。” 长安城幽静的小道上,苏凤锦同战青城牵着手走得很慢,刚回那顾府,一道人影忽的窜了出来:“少族长!!你可还好?有没有伤着哪里?我带了好多药材过来呢。”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踩到了门槛,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战青城不动声色的将苏凤锦带到了身后。 这胖乎乎的少年,苏凤锦略有印象,整个顾府多是俊男美人,独独这货,打小的时候也是不差的,后来越长越胖,如今走路都艰难。 “你是……顾意?” 顾意点头如捣蒜,打地上爬起来,一本正经道:“二皇子妃正是家姐,听见生说少族长遇刺了,顾意特来保护你!少族长,你给我百把个人吧,我给你练一队护卫出来,保管能护你周全。” 苏凤锦因着他先前绊的那一跤,有些怀疑他的话。 见生气得直冒火:“这是你该做的事吗?你还是赶紧把你这一身膘减下来再说吧!” 顾意是个十八九的少年,按辈份,苏凤锦还得唤他一声顾意堂哥,苏凤锦一时有些头疼,又不想打了他的热情,便吩咐见生拔些初来乍到的给他折腾去。 顾意领了旨意,欢天喜地的走了。 苏凤锦踏入顾府,回头望向那站在门口的战青城:“你不进来?” “不了,怕被人说我将你带得断袖。”他转身走了,干脆利落。 见生在她耳旁直叨叨:“少爷,你怎么把那顾意也给弄进府里来了,要我看他就是嫌弃蜀地太热,前些年的时候他可是年年跑来这顾府避暑来着,你看他那个样子,能练什么兵,他这不是抢了我的饭碗吗!” 浣纱面无表情的跟在苏凤锦的身旁,那提着剑冷漠的架势同战青城真不愧是主仆,真像! “唉唉,你别以为你会个几招把少爷给救了你就能为所欲为。” 浣纱捏着剑,面无表情:“浣纱奉爷命前来保护顾孙少爷。” 见生气得险些炸毛:“谁让你保护,我顾府这么多人还不护不了一个少爷不成?你赶紧走,哪来的走哪儿去,顾府穷,没银钱供你的饭食。” “你武功不如我。”浣纱一针见血,扎得见生肝疼,对战青城的讨厌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抢他家少爷就算了,如今还编排了一个人来抢他的饭碗了,见生觉得,战青城真不是什么好人,当即拔剑就同浣纱掐了起来。 那丫鬟们火急火撩的跑了来,说是两人打架,池子里头的花都给弄死了,苏凤锦困得厉害, 爱打就让他们打。 次日天还未亮,苏凤锦就被外头那齐刷刷的声音给吵醒了,听着好像在喊什么口号,苏凤锦慢吞吞的起身,披了件披风走了出去,就见胖乎乎的顾意正在苏凤锦的院子里头练护卫队…… 苏凤锦忍不住扶了扶额,一旁的丫鬟替苏凤锦的披风系了个带子,苏凤锦眯着眼睛迎着太阳,只觉头疼:“见生和浣纱呢?” 小丫鬟垂眸,小声道:“在池塘里打架呢,真刀真枪的,打得可厉害了,奴婢们也不敢拦着。” 苏凤锦恼道:“怎么不告诉我。” “奴婢说过了,少爷那会儿睡下了,只说由着他们打。” 苏凤锦愤愤转身去了那外院的池塘,顾意正摆着兴头让这些人卯足了劲一展风采些,结果一回头就见那门口那道身影早没了,当即撑着胖乎乎的身子跑去寻人。 苏凤锦到那池塘的时候才明白,那所谓的将池子里头的花都给弄死了,是什么意思。 放眼望去,原本花开映日的景色如今变成了一池残败的渣,荷叶与荷花的渣飘在水面上,浣纱同见生正在打架,那池塘里头的淤泥进都被带了出来,散发着一股子怪异的味道,四周的山林风影沙沙,好不清凉。 苏凤锦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都住手!” 两人没搭理她,手里一把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杀气腾腾,苏凤锦咆哮道:“你们两个,把池塘给我恢复原状!谁也不许插手!” 两人顿时傻眼了,打完了架,如今又开始折腾这片池塘,夏季池塘里头的青蛙纷纷逃命似的往池塘外面蹦跶,将这一方院子给弄得到处都是青蛙,一有青蛙,就会有蛇,那竹林、树林、石头细缝里头藏匿着的蛇也跟着出来了。 苏凤锦在书房里清帐,书房外头是那顾意领着一大群人练武齐刷刷的嗓门声,她听了丫鬟来报前院的情况,便将=这上百来号人给指到那儿去了,给顾意一些事儿做,省得他打了鸡血似的在外头吵。 苏凤锦觉得奇怪,如今一上午都过去了,战青城也不知去了哪里,竟难得没有过来,只一些送帐目与文案的来来去去。 苏凤锦看得累了,伏在岸上画王八,外头进来的忆秋瞧见她这没出息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呢怎么还有这么多未整理完,原是在这儿画王八,怎么?顾老爷心爱的那只大王八丢了,如今你要画一只给她不成?” 苏凤锦猛的想起那日她吊上来的那只乌龟:“这是乌龟。” 忆秋坐在战青城的位置上,捏着那一张纸笑道:“呦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顾少爷,你同我说句实话,你与那战青城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凤锦正襟危坐,打了个呵欠,如今是夏日炎炎正好眠,清风徐徐半慵懒,苏凤锦提笔的劲都没有了:“许是思念魏夫人呢?” 忆秋呸道:“他若是还愿意这般想一个给他戴过绿帽子的女人,倒真是心大。” 苏凤锦眨了眨眼:“怎么个意思?” 忆秋将那练扔回原位,近苏凤锦身旁,瞧着她这一手字眸色微亮:“你这字纤瘦有力,同苏姐姐的倒是得很。“ 苏凤锦低头看了看这字,自觉没有会不妥当之处。 忆秋在房里教她如何快速看帐、看文案,可行当如何,不可行又当如何,改要如何,全盘否定又要如何,七七八八讲了一大堆,苏凤锦倒也学得快,一个下进的时间,那桌面上的东西便去了大半。 见生同浣纱到了暮色低垂时方双双入了书房,书房外头还在传来齐刷刷的声响,忆秋被掩得烦了,推开窗瞪着那顾意就是一顿批:“吵吵什么!要练护卫队就寻个好去处,见天这么呆在这儿呼呼呵呵的,烦不烦。” 顾意面色一沉,忽的咳了起来,没两下就吐了血,见生忙去拉人,结果这货太重了,连着见生一并倒了地,苏凤锦唤了人将他抬去客房,又差人给他瞧了病,道是顾意原就体弱,加上这两日操劳,一时气血攻心才吐的血,想来多休息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苏凤锦握着顾意的手,一番好言相劝,顺便还要表扬一下他的这种忘而不舍的敬业精神,最后让他别练了,好生在府中养着。 出了客院,见生哼哼道:“就他那身材就知道,定是来蹭住处的。” 苏凤锦扫了眼那一池重新种上荷花的池塘,眸色幽幽:“他的身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 见生细想了想:“似乎是从十二岁开始,他原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那时候比少爷还要好看几分,白面粉嫩的,比女人还要女人,后来发烧病了一场,就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他这身子养了六七年也不见好,我早跟他说了,让他别碍手碍脚。” 苏凤锦忽觉见生有些傲娇,倒是浣纱,只目光偶尔轻轻从她身上扫过,默默的跟在苏凤锦的身后,提着剑,像个木头人似的。 苏凤锦又折腾了一日,躺在床上倒头就想睡,见生在外头收拾东西,一面道:“少爷,还有几日就要大婚了,老爷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您那进度,若是再不快些,怕是要办不完了。” 苏凤锦有气无力:“比起看帐本,我宁愿绣一副清明上河图出来。” 见生诧异道:“原来少爷喜欢清明上河图?咱们文绣院里头有专门的绣娘,若是要绣一副那图,大约要花上那几个月呢,作您大婚的展画,怕是来不及了。” 第343章 合一家之言 苏凤锦忍不住扶额,她是真没想过要将那清明上河图作展画,更不敢想她同忆秋大婚是个什么样儿。 若是换作是以前,莫说是这般大刺刺的聊着了,便是提也不敢提的。 见生又道:“若是少夫人当真喜欢,咱们府中的库房里原就收了那副真品在,拿出来挂上也就是了,可比刺绣的要值钱多了。只是那山山水水的,少夫人那心性,指不定哪日就挂个价表卖出去了。” 这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许多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着变故。 苏凤锦捏着笔,头疼得很,掐指算了算,战青城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倒也不是苏凤锦哪惹了战青城,而是魏逸仁将战青城留在了府里头,打的什么小算盘,苏凤锦就不知道了,那魏府如今跟没人住似的,处处透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诡异得很。这不知情的还当是那魏府尚书大人病殁了,那魏府里里头见天的透着阴沉的低压,行人恨不能远避三舍。 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太阳挂在半空中卯足了劲的晒着,除去这顾府一处风水宝地,连那皇宫里头都是火烧火烤一般,热得人恨不能躺在水里不出来。 晒得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奄晟的,没什么生气。 苏凤锦在书房里批文,一面半眯着眼睛打盹。 真真是暖饱思困。 见生在外头转了好几圈,手都快搓出茧子来了,他透过斑驳的暗影瞅着书房里头扒着睡得口水横流的人,长长的叹了叹气。 “浣纱姑娘,你说少爷这是几个意思?那二皇子妃她是救啊,还是不救啊,如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浣纱幽幽的扫了眼暗处,那暗卫被一记眼神吓得打屋顶上跌了下去,落了地又迅速藏了起来。 见生一屁股坐在长廊上,眼巴巴的瞅着那森林一般的大后院那片山,满脸惆怅:“那孩子才生出来多大,如今又要遭这样的罪,真真是个可怜见儿的,你说万一少爷若是不救,那可怎么办?这若是救了呢,又怕惹了旁人不痛快,到时候顾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再有钱的,那也干不过手里有人的不是,那朝廷里头再小的一个官若是折腾起来,从商的也能闹得够呛不是。 是好还是话,是真还是假,全凭今上一句话。 浣纱懒得搭理他,抱着去了森林里,这顾府的府抵格外的大,而且有诸多山林宝地,许多地方就好似隐匿于山中一般,静秘得能听见鸟语兽呜,能闻着草木花香,倒真真是一处大隐于市的府坻,其舒适程度简直超过了皇宫的建树,按说,顾府是不应当有这样远超皇宫的府坻居住的,但是背在里的那些事儿,皇帝与顾府都是心照不宣的。 当年若非是顾府与战府鼎力相助,估计当年大凉分裂之后也就没有南晋什么事儿了,所以说这二姓之人,可以说是不世出的大富贵之人,而今上,原是顾府一脉的养子,后来娶了公主,顾府的女儿又嫁给了太子,那个时候的顾府当真是满门的荣华富贵,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当一个人得到的越多时,相应的,拿走的东西便越多,拿走的速度也越发的快。 那顾府便是应了那句话,名动天下与隐匿无踪,不过一瞬之间。 再多的繁华若是撑不起来,最终也是毫无意义的,顶多容人叹一句世事无常罢了。 苏凤锦思前想后的琢磨了许久,最后将眼光放在了魏逸仁的身上,毕竟相对琢磨不定的赵阮诚,苏凤锦对那个已经被她气病的魏逸仁还是略有把握的。 出事的到底是二殿下,与顾府有着莫大的关联,再加上顾老爷子给她的任务是守住顾府,苏凤锦觉得,备有压力,于是苏凤锦便自请去那兵部锻造处亲自查看兵器,身旁还带了个顾管家。 顾冉打小便在顾府里头为奴,跟着顾老爷走南闯北的,那些铁他也没有什么是不认得的,只是当他见了那些铁时候,大为诧异。 “此铁只肖稍稍施力便可砍断,这若是用于战场上,莫说是败仗了,便是整个南晋,也只怕是……” 苏凤锦拍了拍手,低头打量着泛黑的指尖,眸色幽幽。锻造阁外头战青城与赵阮诚并肩而来,两人一个皎若云间月,一个俊比战神神武非凡,苏凤锦瞧着战青城,有些傻眼,什么时候这二人的关系这般融洽了,若是换了以往的战青城,早跟赵阮诚扛上了。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眸色幽长:“能在这锻造禁地遇见顾少爷,倒真是巧。” 苏凤锦扯开个笑,点了点头,望向赵阮诚:“赵大人,这些兵器的打造已有些年月了,却不知赵大人对于二殿下这件事打算从何处查起?” 这一批铁打出来的时候顾景华根本还没有插手,所以嫌疑最大的别有旁人。 赵阮诚扫了眼那铁,温声道:“赵某奉命前来办案,对与错自有事实来评判,顾少爷不必如此着急。” 苏凤锦紧了紧衣袍子,笑得牵强:“赵大人多虑了,苏某冒昧前来,只是来算一算这些年朝廷与顾家铁矿的生意,如今已经看完了,告辞。” 她同赵阮诚擦肩而过,赵阮诚凝着她的背影,眉宇微拧,这一抹淡淡的味道,竟是如此的熟悉。 战青城不着痕迹的挡了赵阮诚的视线:“赵大人,请。” 赵阮诚回神:“你当真不知凤锦去了哪里?” 战青城挑了挑眉,抱着手臂嗓音低沉:“赵大人莫不是糊涂了?若是当真糊涂了,大可去云绣坊瞧瞧挂在墙上的那封休书。” “……那是和离。” 战青城阴郁着一张脸进了内阁。和离也好休书也好,战青城都不会让苏凤锦再和赵阮诚这个人有任何干系! 苏凤锦怀着满肚子的心事去了大牢,大牢里因着二殿下的身份,环境倒是不错。 顾景华见苏凤锦来了,眼皮掀了掀便作罢。 苏凤锦站在牢门口,夏季里这天牢倒是凉快:“我见了二皇子妃。” 顾景华猛的起了身,窜到那铁门前,急道:“她可好?” 苏凤锦退了一步,弹了弹衣袍,姿态随意:“不是很好,你且告诉我,此事到底是谁在陷害你。” 顾景华愣了愣:“你信我?” “我去锻造阁查过,那些铁是大前年置买,那置买之人便是先前的户部侍郎刘大人,而刘氏一门早已经满门抄斩,如今即便是查出来了,也早已经死无对证,我依稀记得,当年的刘氏,好像是魏大人的门生?” 顾景华恍然大悟,他朝着那门上狠狠打了一拳,咬牙切齿:“竟是他!本殿下当年当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 那位刘大人原是刘玉香的爹,刘玉香嫁入将军府,刘大人自是要跟着战青城一块儿站在顾景华这一边的,原以为是自己人,没想到竟是个吃里扒外的!死了还要被人利用着来算计他。可如今他便是同那刘大人扯清干系,倒更像这件事是他当年幕后指使了。 苏凤锦捏着折扇,那清亮的眼朗的眸子熠熠生辉:“顾某倒是有个法子能助二殿下。” 顾景华凝着苏凤锦:“你想要什么?” “二殿下说笑了,你我既是一家人,我又怎会视而不见。” “她…就托你照顾了。”顾景华的心里最放不下的,到底还是自家爱妃。 苏凤锦扬眉笑:“她原就是顾家的,照顾她亦是理所当然。” 顾景华凝了她一会儿,才开口:“如今顾府的主事同往年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顾景华将她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树大招风。” 苏凤锦出来的时候还在想着顾景华那句话,顾府这颗大树,今上若是移不到自家花园去,挡了他路往旁的地方长了,那必会被修枝剪叶,如今的顾府眼看着就要换新人了,或许这一次的事情,只是对苏凤锦的一个试探罢了,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是到底人命关天,苏凤锦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顾冉坐在马车里,替苏凤锦倒了盏茶,拉着一把老迈的嗓音:“少爷,此案今上为求公平起见,将案子挪给了当年战府的那位二爷,只是少爷如今与那位二爷相熟,又怕有些不妥。” 见生捏着剑,扫了眼外头坐在马车上的浣纱,气乎乎道:“什么相熟,我看就是那混帐东西想吃我家爷的豆腐罢了!如今豆腐吃不着了,便好几日的不来了,若是少爷去求得他,还指不定他存着什么龌龊心思呢,要见生看,离他远远的才好。” 苏凤锦揉着眉心,眼看着这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她那一堆的帐本好像更高了,好在过去的时候瞧见忆秋正在查帐。 忆秋抬头瞧着面容疲惫的苏凤锦,搁了笔,冷笑:“原以为你是个块好木,没曾想你竟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苏凤锦眉心跳了跳,坐在书桌前端了茶一口饮了个干净:“忆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忆秋干脆就坐在了那书桌上,抱着手臂瞧着苏凤锦,一副无可救药的模样:“你脑子是不是缺了点什么?如今青天白日的,你也敢往那天牢里跑,你当今上安排的那些人是吃干饭的不成?那里是伏令司,可不是旁的什么人。” 第344章 贿赂 苏凤锦头疼:“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去找二殿下?” 忆秋一条腿踩在苏凤锦的衣袍上,见生瞧见了正欲说话,忆秋冷冷的一眼便将见生溜到嘴边的话都吓了回去。 苏凤锦默了默,这个欺软怕硬的! 忆秋吸了口气,沉声道:“此事原与二殿下没什么干系,有战青城同赵阮诚去查一查,随便揪个人出来也就是了,你非这么掺和进去做什么!顾府富可敌国,权势上,你那位大堂叔又是怀安王!他之所以留一个没什么才气又缺脑子的顾秦淮在朝堂里,让他位便侍郎,左不过就是为了牵制住怀安王罢了!你偏还要去趟一个浑水,你这是上赶着将顾府往今上嘴里送是不是。” 苏凤锦面目发白,大热天吓得手脚发冷:“那那那,那这可怎么办,我就是一时候糊涂了,想着要将那二皇子妃保下,若是二殿下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她和那个孩子可就……” 忆秋眸色温了温,缓声道:“罢了,眼下之计是同战青城谈一谈。” 苏凤锦眨了眨眼:“可是战府有什么新的消息?可当年那道圣旨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得再入朝堂,再掌兵权……” 忆秋扶额:“战府不过是被割了一茬的韭菜罢了,如今有东晋这个祸害在,今上岂敢随便祸害朝臣,你得空了赶紧去见见他,这顾府的事儿,多是要他跑动跑动的。” 苏凤锦哦了一声:“忆秋,这朝中之事,你竟看得如此清楚明白。” 忆秋凑近苏凤锦的身旁嗅了嗅,拧眉一脸狐疑的瞧着她:“你身上这味儿……” “我刚上茅房出来。” 忆秋:“……” 苏凤锦琢磨着,这个贿赂要怎么个贿赂法才算是个贿赂?她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什么靠谱的东西来。 外头夜色渐渐撩人,苏凤锦扒在书房里查帐,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进了顾府,待苏凤锦看清人清的倒影时,这人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扛在肩上带了出去。 因着是战青城的气息,苏凤锦也就没有反抗,只是没曾想战青城将她带到了这小旧屋里头来了,小土狗‘忆如玉’长大了不少,见了苏凤锦便往前扑,战青城拎着狗直接扔去了隔壁的院子,砰的一声隔壁传来了水声。 苏凤锦扫了眼四周种得满满当当的菜,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战青城将她拎进了屋子里,屋子里的菜已经被扫荡空了,汤汤水水的挂在桌子上,余留香味儿在这屋子里飘荡。 战青城阴沉沉的松了手,一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隔壁传来求饶的声音。 “啊!大哥,大哥打人不打脸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嘴贱,闻着味道香就没忍住……” “唉唉,你别打了……” 苏凤锦瞧隔壁的院落一脸狐疑,怎么,这儿竟还有旁的男人么? 她凑过去一看,只见战青城将那柳客舍按在水里揍,那一拳下去,血都不带外溅的,段均亭想劝,又不敢劝,只能嚷嚷着别打了,见了苏凤锦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大嫂,大嫂,你看大哥他又打人。” 柳客舍打水里爬了起来,窜到了苏凤锦的身后,那一身华贵的衣袍粘在身上,衬得他那张脸如花似玉楚楚可怜明艳动人! 战青城挂着一张阴沉的脸朝苏凤锦招了招手:“过来。” 苏凤锦迫于战青城那眼神,挪了过去。 柳客舍捂着脸,瞧着战青城委屈得紧:“我为了大嫂都男扮女装了,大哥,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啊。” 战青城一言不发的凝着他,凝着柳客舍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苏凤锦按着战青城的手,温声道:“我们再重新做一顿就是了,我瞧着院子里头的吃食原都是在的。” 战青城哼了两声,牵了苏凤锦的手走了两步,听得柳客舍拍着胸口吁长叹短:“还是我家大嫂有人性,懂得疼人。” 战青城顿了脚步,冷哼了哼:“就算疼人疼的也是我。” 柳客舍忙附和:“是是是是,我家大嫂最疼的就是您,您在大嫂心里至高无上。” 战青城眸色幽幽:“我家的!” “是是是,大哥家的。” 柳客舍千恩万谢的将战青城给哄回去了,心里头默默捏了一把汗。 段均亭哼哼道:“你瞧你那样,不过是个落魄的将门之子,将你吓成这个样子,我告诉你,当年老将军上战场的时候那桩事,同这一次兵器的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指不定能扒你一层皮。” 柳客舍惊魂未定:“你放屁!老将军当年分明是战场重伤回长安城才死了的。” 段均亭哼哼道:“那个时候我爹还在呢,我爹同我提过,战老将军之所以回来,原是想捉出那个内奸!谁料到腿蹬得太快……了。” 战青城原是想过来借点酱油,如今拎着个酱油瓶子站在门口,杀气腾腾:“你说什么。” 段均亭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一哆嗦就下去了:“那,那什么,我原也是听我爹提起过,这件事情我也记不大清了。” 战青城将酱油搁在亭中石桌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段均亭扯着衣摆,低声道:“那什么,我还是站着吧。” 战青城叹了叹气,低声道:“当年之事我亦有所怀疑,只是苦于寻找多年也没有证据。我记得父亲身旁当年有个叫段河的副将,他是你父亲?” 段均亭点了点头,闷闷的坐下:“是,那年他负责护送老将军回府,只听见父亲提起过武器之事,旁的我也就不知道了,那时候武器好像经的还是那位刘大人的手,如今刘大人都死了,还能查个什么劲。” 苏凤锦等了半天也没等着酱油,于是亲自去瞧人:“战青城!今天晚上不吃了是不是?” 战青城拎着就酱油跑了回去,那变脸的速度之快,差点晃瞎了段均亭的眼。 “他……方才还要吃人似的,这会儿眉开眼笑的!” 柳客舍拧了拧身上的水,一撩发,多情风流:“啧,他在这儿,想来浣纱也在这儿,我寻美人去了,你自个儿呆着吧。” 段均亭愁着一张脸:“你们都有人陪着,你什么带我去见公主。” 柳宫舍伸了个懒腰,爬到墙上,回眸一笑,正欲回头,那边一板土砖砸了过来,砰的一声,柳客舍又被砸进了水里,浣纱面无表情的站在墙上,居高临下,手里的土砖一下一下甩着。 柳客舍打水里头爬了出来,扒开身上的水草,笑得风流倜傥,这美人美人,那自然是不为任何因素所影响的,好比如今的柳客舍,瞧他那衣衫凌乱发色尽湿的模样,却偏又在这炎炎夏日里多出几分随性来:“浣纱,你倒终于愿意见我了。” 浣纱面无表情的跳下了那面墙,坐在院中亭子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是有点动静的,都被浣纱收拾得干干净净。 苏凤锦做了一顿饭,战青城吃得很是满足,门外头那并列着的两个脑袋直接被二人忽略了个彻底。 苏凤锦起身收碗,战青城忽的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苏凤锦复又将碗搁了回去,低声问:“二殿下之事可有眉目。” 战青城凝着苏凤锦微微泛白的唇:“此乃密事,不得对外而谈。” 苏凤锦坐在桌子上,学着忆秋的样子将脚搁在战青城的腿上:“我也算外人?” 战青城握着她的脚腕,她的脚生得秀气又小巧,战青城握着她纤细的脚腕,犹豫了一会儿开了口:“你如今对外是男儿身,却也要注意着,不要在他们面前光着脚,晚些我差人给你送一些水缎过去做几件贴身的衣服,那绸缎凉得很,不会太热。” 苏凤锦干脆将鞋子蹭开,那嫩白圆润的脚趾伸进战青城的领口,笑意却分外清澈:“你什么时候这般有钱了?” 战青城握着苏凤锦小巧的脚,细细想了想,恍然大悟:“我记得有一词形容女子脚小而娇美。” 苏凤锦脚有些痒,细嫩的脚在战青城粗糙的指上蹭了蹭:“你还未告诉我案子如何。” 为了顾家,她当真是亏大发了,如今将自己的清白都给折了进去,好在是折给战青城,倒也折得心甘情愿。 战青城自言自语:“三寸金莲如是。” 苏凤锦捧着他的脸,气得不轻:“我同你说东,你同我说西!你若不愿说便罢了,我去问旁人就是,主审此案的原也不止你一个。” 她作势要起身,战青城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捏着她的下巴,笑意渗人:“确是不止我一个,难不成你还打算对赵阮诚施以美人计不成。” 苏凤锦拍了拍他:“你不愿说,我只能去寻旁人。” 战青城忽的将她抱起身往那里间走,边走边道:“既是美人计,不妨将计进行到底。” 苏凤锦手舞足蹈的挣扎,整个人慌了神:“战青城!你混帐!” 战青城将人轻放在床上,笑得眉眼明暖:“怕什么?” 苏凤锦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低声道:“万一,万一有孩子了怎么办。” 战青城怔了怔,心口忽的漫开一抹哀凉,他拍了拍苏凤锦的小脑袋:“睡吧。” 苏凤锦眨了眨眼,闭了眼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隐约里夹带了些许的失望。 第345章 寻找证据 夜间睡到了一半,战青城忽的睁了眼,忍无可忍的盯着那三寸金莲直蹭他大腿的人,喉结滚动,嗓音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凤锦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离战青城远了些,战青城瞧着一肚子火,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低头便是一个抵死的缠绵。 苏凤锦:“……” 迷迷糊糊里战青城见她一直弯着身子挠着那脚,细看才发现那双白嫩的小脚上起了两个小小的红包,合该是蚊子咬出来的。 原以为她是在使美人计,如今将人折腾狠了才发现,她蹭脚只是因着脚被蚊子叮了,痒得很。 战青城自尊心受到了暴击,想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容姿绰华,竟比不过一只蚊子带来的魅力! 次日天还未亮苏凤锦便打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的穿了衣服往外头走,因为走得急,所以也没看这衣服是谁的,等苏凤锦回了顾府,穿过那张灯结彩的大红灯盏,收到下人们怪异的目光,苏凤锦一低头才发现,这深色纹绣着古老纹样的衣袍竟是战青城的,难怪穿在身上瞧着跟个戏子一样。 见生蹲在地上画圈圈,见苏凤锦来了,瞪了眼浣纱,贼兮兮道:“少爷!你怎么又同那战将军鬼混了,若是老爷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眼看就要到大婚的日子了,您可千万别添了乱啊。” 苏凤锦走进书房,却见一人立于书房的窗边,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艳红的衣袍华贵非常,一头发白得扎眼,苏凤锦想,这位大约就是那位身份有所争议的……九堂叔了。 按这辈份,苏凤锦原是要唤他一声九堂叔的,只是关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顾老爷子的儿子,有待争议,毕竟六七十来岁的人了,如今却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儿子,这话虽是不假,可是苏凤锦的外婆恰好不好的,死在了这孩子出生的那一年,又因着这些年财产的争夺,所以都没有料到他竟会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见他不说话,苏凤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挪到书桌前取了笔开始批她的帐本。 批着批着一个人影就恍过了过来,那脸凑在苏凤锦的身旁,苏凤锦当是战青城,凑近前去,吧唧就是一口。 两个人僵在原地。 站在门口的战青城阴沉沉的笑了:“顾少爷这断袖的本事,倒是越发长进了。” 苏凤锦一脸尴尬,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喃喃道:“原是我认错了人。” 顾家九堂叔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过,嗓音冷淡:“在下顾东风。” 苏凤锦咳了两声:“这是我九堂叔,战二爷这是……” 战青城扫了眼那位顾东风,冷哼了哼:“谈私事。” 顾东风拂了拂衣袍,颇有些傲气:“不知魏府上门女婿与我顾府少族长有什么私事可谈。” 战青城抱着手臂,斜斜的倚在门口,杀气腾腾:“是吗,你们少族长昨天夜里对我做了什么好事,难不成我也要一字不落的说予你听?” 顾东风生得格外艳丽,那是一种近乎妖艳的一种美,尤其是眼角那一颗血红色的泪痣,每每眯起眸子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分外慵懒,只消一眼,便惊艳了不动声色的岁月。 苏凤锦揉了揉脑袋,头疼不已:“九堂叔,你先去歇息吧,我晚些再去看你。” 这位堂叔同苏凤锦原是头一次见,苏凤锦只觉这位堂叔性子怪得很,瞧着人的目光也是分外冷漠,活脱脱一块冰,只是这块冰同战青城的不一样。战青城是走哪冰哪,冰的是旁人,而这顾东风冰的却是他自己,偏他又生得妖艳,便多了个冰美人的称号,这些是苏凤锦打顾府的下人那里听来的,至于本性如何,苏凤锦如今初初接触,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东风在苏凤锦那充满希冀的目光中表情冷冷的走了。 战青城近前掐着苏凤锦的下巴,眸色幽幽:“胆子不小。” 苏凤锦拍开战青城的手,有些无奈:“我当真是瞧错人了!谁知道他会突然出现在我身旁!你是不是生气了?” 战青城杀气腾腾:“我要去扒了他脸上那层皮。” 苏凤锦忙将人拉住,好言相劝:“他是我堂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还没亲上呢,我只是瞧着气息不对了,就没敢动了。” 战青城捧着她的脸,低头将人啃了好一会儿才收嘴,略粗的指擦着苏凤锦软嫩的唇:“在顾府你要当心些,那顾东风我瞧着不像个好人,你离他远一些。” 苏凤锦哭笑不得:“他原是我九堂叔!” 战青城哼哼道:“我瞧着他同顾府的人可不像。”顾府的人生得虽好看,可是却没有这么妖艳的,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个大男人,传言顾东风是养子,倒也未尝不是真的,毕竟传闻当年嫁予太子殿下做太子妃的那位原也是顾府的养女,至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因为也有人传闻,说这顾府里头只有一位小姐,所谓养女,原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谁瞎扯的一个谎言罢了。 苏凤锦拉了战青城在书桌前坐下,倒了盏茶予他:“如今青天白日的,你这么过来,不怕魏府的人以为你当真断了袖?” 战青城抱着手臂,挑了挑眉:“世人只当我与叶丞相断袖。” 苏凤锦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不曾想,这消息从战青城这儿听见,要更惊悚。 被当枪使的叶渊清这会儿正在七皇子府的后花园坐着,视线正对着那碧波阁。他此番前来,纯粹是为了膈应七皇子来了。 这叶知秋原是七皇子哭死哭活求着要娶的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又不能说不,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地。 叶渊清搁了茶盏,炎炎夏日里的风穿过那大河塘拂面而来,令人身心舒畅。 七皇子陪着叶渊清一块儿坐着,丫鬟在两人中间夹着,这诡异得过份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吓人。 叶渊清捏着杯盏,眸底寒意冽冽:“七殿下,本相就这么一个妹子,丢失了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寻回来,若是七殿下不爱了,还望七殿下将我家妹子还给本相,她这些年在这世间历经坎坷本已十分不易,若殿下不能怜悯,还望殿下放过她。” 七皇子手里头的杯盏几乎要捏碎了去:“叶相!是你的好妹妹给我戴的绿帽子!如今你倒来同我说她有多可怜?她害死的……这道观,本殿下是送定了。” 叶相捏着杯盏,眸底泛起几分波澜:“殿下不妨卖本相一个人情,将舍妹还给本相。” 七殿下拂衣起身,他到底是年少轻狂,对许多事情一时候还无法以成熟的方式来解决这些情感。 “有些人情卖得,有些人情却是卖不得的,本宫还容不得被别人戴了绿帽子去,若非她自幼离开丞相,本殿下还当她是个无父无母毫无教养的孩子!” 叶相剑眉紧拧,眸底腾出一片暗色:“七殿下既决意如此,告辞。” 七殿下扫了眼那站在碧波阁二楼的浅色身影:“叶相慢走,不送。” 叶渊清绕了步子,来到那碧波阁的阁楼下,抬头远远的凝着叶知秋,眸底泛着深幽的心疼。 叶知秋神情淡漠,双拳紧握拢在衣袂子里头,低声道:“哥哥,你走吧,这些原都是我的命数,你救不得我的。” 叶渊清只看了她两眼便转身走了,七殿下远远的望了眼叶知秋,忽觉往事如冬风,在这样一个炽热的季节里刮得脸生疼,那些过往里五味陈杂交织在一起,最终酿成了苦。 远处忆秋顶着正午的太阳跑来,那素色的衣袍衬得她面容泛白,太阳映在那张俏丽的面容上,神彩飞扬。 她手执团扇挡在头顶,眉目如画:“如今这样大的太阳,你怎么站在这儿?方才好像瞧见丞相了。” 顾烨凝着她,目光灼灼,随着她那如花般的笑面又一点点寒了下去:“过几日便是你大婚,你还是好好在状元府里待嫁的好。” 忆秋笑意牵强了些:“怎么?来的次数多了,七殿下瞧着我厌烦了?” 顾烨凝着她,淡道:“日后你便是妇道人家了,当与人保持距离才好。” 忆秋听得一头雾水:“我又不是来瞧你的,我是来奉状元爷的命令带些东西给她罢了,送完就走。” 见顾烨不说话了,忆秋又用胳膊肘蹭了蹭顾烨:“你当真要将她送去道观? 那地方可是鸟不生蛋的。” 顾烨斩钉截铁:“清虚观鸟多,生蛋!” “…可是她才多大?同我差不多的年纪,那清虚观我原也是去过的,冷清得很, 说话也没几个人回应,虽说我是去祈过几次福,可实在是寂寞得很……” 顾烨气得险些将这货扔出去:“你就这么替她着想? 那我呢?” 忆秋盯着顾烨握着她的那双手,他的手很大,温度滚烫,恨不能将忆秋这软而滑嫩的手烫出一个洞来。 她头一次嗑嗑绊绊的说话:“你你……你原就是七殿下,我一个婢女又能做得了什么。” 顾烨瞧着那双打手里抽出的手,心里忽觉空了一大片:“我二哥之事,你可有消息?” 忆秋摇了摇头:“顾家似乎有意参与进去,赵大人与战青城正在找证据,只是这一时半会的,也查不到什么。” 第346章 胳膊肘往外拐 顾烨的心里泛起一片波澜,不知觉里她竟早已经离得他这样远了,而他却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她将来嫁为人妻。 顾烨的心里憋屈,不再同她多言,转身便走了,留下忆秋站在原地愣神。 叶知秋远远的瞧着她,吩咐了身旁的丫鬟两句,那丫鬟下了楼禀报:“忆秋姑娘,您还是回去吧,娘娘说了,谁也不见。” 忆秋只得将东西递给那丫鬟,回了那红袖坊。 这红袖坊里的雅坐里倒难得竟能瞧见历来清高的叶丞相! 叶相与宋状元正在饮酒,忆秋默了默,决定先将那七皇子府的事儿暂且压下来。 宋仁义拂了拂衣袍,捏着杯盏笑意朦胧:“叶相何必如此感伤,左不过就是去道观里头休养一段时候日罢了,于她倒也未秘是有害,许在那儿,她还能悟出些什么来呢。” 叶相头疼得很,冷着个脸喝闷酒,朝堂上的事情全部都积压着。 正喝得热闹,那头有人匆匆奔了过来,同忆秋滴咕了几句,忆秋五味陈杂:“爷,二皇子……被放了,被推出来的是兵部侍郎,孙成。” 孙成是这一届考生里头新招的一个,其人才华横溢,但是天性凉薄又喜贪,将他推出去,虽是意料之外,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叶丞相捏着酒盏,长长的叹了声气:“此案最终乃今上所定。” 也就是说,那个锅是皇帝暗地里推给那位兵部侍郎的,毕竟嘛,那是个新人,但又呆了这么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刚好本性也暴露了出来,其行言举止在朝堂之中又傲气的很,推这样的一个人出来,朝堂之中也没有人会说不,毕竟孙成这个人,只是皇帝从一开始就培养出来的一个棋子罢了。 忆秋的心里明镜似的,那外头一辆马车急匆匆的恍了过去,她扫了眼,却见那车帘撩扬之间瞧见了那顾锦年的脸,心头一跳:“那不是顾家孙少爷,这会儿火急火撩的是要去哪里?” 身旁的人摇了摇头,她们不过是红袖坊里头的一个婢女罢了,哪里知道那些家国天下事的。 苏凤锦的左手边坐着顾东风,右手边坐着战青城,她捏着折扇,一时显得有些忧郁:“我不过就是进个宫而已,你们这般紧张做什么。” 顾东风扫了眼苏凤锦,目光投向窗外:“哼,官场可比商场狠多了。”商场无非就是银钱之间的利益,官场可是性命之间的较量。 苏凤锦下了马车,在录海公公的带领下去了后花园,花园里头皇帝与这位太子殿下白敬之相谈甚欢,笑里藏刀的模样瞧得苏凤锦背后生寒,她挺了挺背脊,好让自个儿看起来男儿气些。 那今上见了苏凤锦,眯了眯眸子笑不见底:“顾卿,坐。” 苏凤锦朝着那今上行了叩拜的大礼,又谢了恩,这才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 白敬之支着脸,玩味的瞧着苏凤锦,眼底笑意盈盈:“顾少爷,本宫同南晋帝正商议着过几日办一个狩猎大会呢。顾少爷可有意见?” 战青城与顾东风站在苏凤锦身后,收了苏凤锦的视线,权当什么也不知道。 苏凤锦只得硬着头皮道:“如今狩猎?天会不会太热了,如今可是夏日。”在这样的季节里去狩猎? 不是脑子抽抽了就是有所目的,苏凤锦满眼防备的盯着那些人,心里在迅速的盘算。 白敬之朗声笑道:“瞧把你吓的,我可听说你那顾府有一片巨大的山林,若是去了那里,自是适合的,只是不知道顾少爷愿不愿意了。” 这是要在她的地盘上搞事情?苏凤锦忙道:“这……过几日顾府就要举办大婚了,怕是腾不出时间来……” 白敬之捏着折扇,脚在桌子底下撩了撩苏凤锦的,苏凤锦一旁挪了挪:“今上?” 眼前的这位今上已经老了,胡子花白而面容憔悴,言行举止里虽是一如既往,可是到底因着这份老气而失了些往日的咸严。 七殿下捏着一柄折扇远远的窜了来,笑盈盈道:“父皇,是什么好事呢,怎么这儿这样热闹。” 今上正头疼,见七殿下顾烨来了,又松了一口气:“如今天气炎热,南晋太子殿下想去狩猎。你可有何想法?” 七殿下扔了折扇,晃着手里头的拳头:“父皇,儿臣随战师父征战沙场好些年,如今再不练一练怕是要生疏了,如今正好战师父也在,不如大家一块儿去,既然天热不成,那咱们不妨晚上去,将那青明山全部挂上灯盏,岂不快哉?” 今上一听笑了:“好好好,这夜猎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东晋太子以为如何?” 白敬之捏着折扇,笑意沉沉:“甚好,如此便有劳诸位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苏凤锦觉得,不是在顾家的地盘上,就算是出了什么事儿,那也同她没有什么干系,于是也跟着暗自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不要伤到顾府,就成了。 今上走了之后这诺大的御花园便只剩下了白敬之,七殿下,以及战青城、顾东风和苏凤锦几人,正是炎夏初过,暮色将至未至时,苏凤锦瞧着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就打算辙。 白敬之将她拦了下来:“夜猎之后本宫就要回去了,到时候顾少爷可否送本宫一个礼?也好教本宫带回去,给父皇尝尝。” 苏凤锦觉得,这货要是真有这份孝心,那么他也不至于要谋朝篡位了,他就差点将东晋现任帝王给逼成太上皇了都。 “顾府庙小,装不得什么像样的大礼。” 白敬之厚着脸皮笑:“无妨,既然顾少爷送不起,本宫与你这番情谊,本宫还是送得起的。” 苏凤锦倒也没当真,告辞了就走了。 七殿下抱着手臂,瞧着远远离去的人,挑了挑眉:“你同顾少爷关系不错。” 白敬之捏着杯盏,玩味的笑了:“东晋与南晋的关系也不错。” 七殿下耸了耸肩,转身走了。 夜色一点点暗下来,宫灯在未知的远处不断的蔓延,战青城坐在苏凤锦的马车里, 一只手透过那宽大的衣摆与她十指轻握着,顾东风凝着那衣袖子,扯出一抹冷笑。 二皇子的事儿有了眉目,二皇子自也被赦了罪,第一件事便是抱了自家孩子领了自家爱妃去了顾府,等了不短的一段时辰,可将苏凤锦给盼了回去。 苏凤锦瞧着那孩子心下喜欢得紧,那战青城瞧着苏凤锦心花怒放的模样,心里头苦得厉害,只是有些话,却又不能为外人道,只能自己将那苦都 咽下去。 长安城被笼在夜色里,万家灯火在夜色下透出一缕缕浅薄的光,二皇子同苏凤锦去了书房。 他打那牢狱里头出来,脸色一直不大好,如今见了苏凤锦,也处处透着试探:“顾少族长为何助我?” 苏凤锦垂眸,亲替他倒了盏茶:“你是顾家女婿,有何不妥?” 顾景华轻笑:“我迎娶语嫣做皇子妃,与顾府并无甚瓜葛,这些年顾府与二皇子府历来井水不犯河水。” 苏凤锦推开窗,夜里凉爽的风扑了进来,令人通体舒泰。 “一个家族若是要壮大,必要拧成一股绳,我要保全顾府,顾府的鼎盛自也与顾府的团结有着莫大的干系。”顾府的直系没几个,旁系的又离得远,若是与那荣耀有了干系,又恨不能见天的扯上干系,若是哪一日顾府凋零了,便人人避如蛇蝎,这样的一个家族,便是再如何百年世家。也依旧会倒下,至少苏凤锦不能让顾家在她的手里倒下。 顾景华瞧着苏凤锦,眼神颇为怪异:“在你看来,这世间还有忠心?” 苏凤锦笑道:“二殿下待二皇子难道不是忠贞不渝?” 顾景华恍悟,与其输得惨败,不如赌一把,功名利益自有外人去评断,他又何必去费这个心思。 顾景华起身,同苏凤锦一道出了书房,两人并排走在寂静的顾府,风拂过长林,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声音撩动着人心,将心里头的烦燥与不安尽数拂散。 他忽的问苏凤锦:“若是哪一日本殿下登得大位,必保顾府三百年昌盛。” 苏凤锦怔了怔,忽的笑了:“朝堂之事,顾府从不插手,登得大位的那个人无论是谁,顾府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生意人,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也就是了。” 其实苏凤锦是知道的,顾府与朝堂之间是分不开的,那一股子密切的联系一直在暗中牵扯着。 穿过了长廊便见大厅,顾语嫣正抱着怀中的孩子安安静静的等着他,那一刻一颗心忽的暖成了一片阳光。 苏凤锦笑迎迎的将人送走,转身回了书房。 也不知战青城同这顾东风是怎么掐上的,如今两人谁看谁都不顺眼,说是帮着苏凤锦处理那些帐本,实质上两个人却还在暗中较量,只是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觉得说了有失男人的脸面,便两个人都这么撑着。 苏凤锦权当视而不见,眼看着这几日那书案上的帐本一本一本的少下去,苏凤锦的心里头生出满满当当的满足感。 月上三更天,鸟儿都已经休眠了,苏凤锦琢磨着这奋笔疾书的二人到底是睡还不睡。 见生冷着个脸打外头进来:“少爷,魏府小姐过来了,说是来请魏府姑爷回府的。” 第347章 魏府争端 苏凤锦与顾东风齐齐望向战青城,战青城搁了笔起身,同见生一道走了。 魏兰馨见了战青城,满眼欢喜:“青城哥哥,这些日子你当真是劳累了,瞧着削瘦了不少。” 战青城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触碰,淡道:“我还有要事。” 魏兰馨眼神一转,满眼哀伤,眼泪止不住的便落了下来:“青城哥哥,是爹爹,爹爹不行了,打那次病了之后这身子便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青城哥哥,太医说我爹爹怕是真的凶险了,你随我一道回去吧。” 苏凤锦与顾东风面面相觑,她莫不是真的要将魏逸仁那老狐狸给气死了? 战青城叹了叹气:“走吧。” 魏兰馨擦了擦眼泪,朝苏凤锦微微福身,转身便同战青城一道欲走。 苏凤锦温声道:“若是府上缺了什么药材,只管差人来取,魏大人为官清正廉明,只望他此番能够平平安安的才好。” 见生在一旁听着直打哆嗦,这样违心的话,她倒也张口就能扯出来,如今可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魏兰馨打上了车便伏在战青城的怀里低低呜咽,战青城瞧着那车中的影子,心里头空得厉害,好似心里头所有的东西都被搬了个干净,来来去去里,什么也没再剩下。 顾东风扫了眼苏凤锦,哼哼道:“人都走了,有什么可看的!” 苏凤锦转身回了顾府,顾东风跟在她后头,面容沉沉:“你不会是真的同他断袖吧?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如今你若是再断个袖,到时候走出去,岂非要让天下人耻笑。” 苏凤锦回头盯着他:“你先前不是说顾府的事你不想管?” 顾东风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那表情当真是冷。 苏凤锦回房睡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便偷偷溜出了顾府,打算去外头转转,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夜里秦淮河边的风吹得很舒服,所以秦淮河边乘凉的人也多,苏凤锦默默抹了一把满是湿气的脸,瞧着那秦淮河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魏兰馨扑进战青城的怀里哭得嘶心裂肺的声音,旁人对苏凤锦下手时,总是那般干净利落,到了苏凤锦这里却偏生是脱泥带水的,苏凤锦若再犹豫下去,怕是连魏府也舍不得伤的,只是如今到底只是她的无心之失,不曾想魏逸仁竟这般不禁气。 她扒在栏杆上,把玩着手里头的玉扇,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肩挨背的,欢声笑语透过船只远远的传来。 顾秦淮正楼着两个美人坐在甲板上,那一只手都伸进美人的衣兜里了,再往下点,怕是该占的不该占的都占了。 苏凤锦瞧着就是一肚子火,再一扭头,苏凤锦便见那姜太红抱着四五个月大的肚子靠在柳树上,眸子微微眯起,慵懒的瞧着那一艘游船,眼底一片惆怅,当初那个可人的小姑娘,如今竟变成了这隐忍而将就的模样,苏凤锦的心疼得厉害。 她凑了过去,拾起姜太红掉在地上的帕子,笑得春风满面:“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姜太红接了那帕子,叹了叹气:“公子该唤我夫人。” 苏凤锦笑道:“姑娘之姿岂能以夫人相称?如今夜色深了,姑娘怎独自一人在此?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不妨同在下去饮一杯?” 姜太红噗嗤一声笑了:“如今江湖里头勾搭小姑娘的话已经换了么?小弟弟,当年我也是在这江湖里头混过的,你若是要哄我,不妨说些旁的。” 苏凤锦瞧着她抱着的肚子,笑道:“几个月了?瞧着双胞胎似的。” 姜太红眸色微暗:“是双胞胎。” 她又扫了眼河中正在饮酒作乐的顾秦淮,下决定一般,咬了咬唇:“走罢。” 苏凤锦巴不得她赶紧跟着,忙请了姜太红去了就近的一品阁,一品阁里头有孕妇专用的菜色,营养又补身,在姜太红落坐时小二还寻了个软垫给她垫着腰,她略带着防备的坐在苏凤锦的正对面,两人隔了足三米多,苏凤锦也不催她,点了几样菜式,便逗她说笑。 苏凤锦原也是个闷木头的性子,如今在顾府里头当了这么些日子的少族长,真真是越发八面玲珑了,那舌灿生花的本事,怕也是要学个七八分的。 她捧着花茶小尝了两口,兀子悄揉着腿。 菜上得很快,不消一会儿那桌上便堆满了东西,她也不知道姜太红喜欢吃什么,该点的都点了。 这才刚开吃,那门忽的被一脚踹开:“姜太红,你这贱人,你敢背着我……少,少族长?” 他瞧见苏凤锦,一时傻眼了。 苏凤锦离着这姜太红十万八千里呢,房间里又站了好些伺候的,一时这货有些慌神了,不知说些什么来缓解,只得站在原地。 姜太红默默吃着饭,一言不发。 苏凤锦吩咐小二:“上一副碗筷。” 顾秦淮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不饿,我此番来是将她带回去的。” 苏凤锦失笑:“我瞧着她一个人在河岸边站着,便请了她过来,怎么?你这一顿饭的面子也不给我?也是,我顾锦年不过是个少族长,自是比不得顾侍郎在朝中为官的威望。” 顾秦淮一时尴尬:“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夜这样深了她还在外头瞎晃,我担心罢了。她出门的时候一个人也不喜欢带着,如今怀着孩子,我原是担心她。” 小二添了一副碗筷,苏凤锦朝那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小二,再去熬一碗醒酒汤来。” 小二一个转身麻利的走了。 姜太红如今怀着双胞胎,吃的也自是比常人多上许多, 苏凤锦是一个劲的往她的碗里头添菜,顾秦淮哼哼道:“少族长,她吃这么多,还不得撑死她,你看看她那肚子,如今胖成什么样儿了,丑得我……” 苏凤锦慢条斯理的搁了筷子:“你既看不顺眼,便让太红嶙我一道回顾府就是了,你放心,在顾府每日有八个人跟着伺候,断不会委屈了她去,这腹中的孩子将来若是生下来了,过继给我也不错,我定会好生培养。” 顾秦淮一时慌了手脚:“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喝多了……” 苏凤锦望向姜太红:“你觉得呢?” 姜太红搁了碗筷,神情郁郁:“随便吧。”在哪里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她们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江湖偶遇原也不过是个孽缘罢了,终究会被这漫长的光阴埋没。 顾秦淮猛的起身:“不行!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怎能去外家休息,若是再这般下去,你让朝中人如何看我?” 姜太红抬头,凝着顾秦淮,眼眶泛红:“顾大人,你的心里可曾爱过我?” “我……”顾秦淮僵在原地。 姜太红笑道:“你心里爱的不过是那个邻家的小姑娘罢了,如今她早已经亭亭玉立了,你为何不娶,你不想让她为妾负了她,而我又有了子嗣,如今你后悔也后不得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孩子不是你的,原就是顾锦年的,我与他早就认识,如今也不过是演戏给你看看罢了。” 苏凤锦真是躺着中枪。 顾秦淮朝着姜太红便是一巴掌,气得五内俱疼:“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如此……” 苏凤锦忙安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姜太红挽着苏凤锦的手,泪流满面:“对,我就是这样,你心里装着旁人,凭什么要我的心里也装着你?顾秦淮,你就好好的当你的侍郎吧!” “姜太红!你再胡言乱语,我便休你。” 姜太红破涕为笑:“好啊,求之不得,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或许这孩子我早就打了,也不至于留到现在。” 苏凤锦觉得她有点儿多余,这些原就是这两口子的事儿,她这么横插一脚生生将自己给挤了进去,其实是最愚蠢的一种办法,尤其是她的身份还不能公开,如此一来便越发令人……气愤! 顾秦淮被气得不轻,瞪着姜太红,咬了咬牙,立马便寻了人来,要了笔墨提笔就写。 苏凤锦忙凑了过去,夺了那笔,朝着顾秦淮便是一巴掌:“你冷静一些,如今是一纸休书能解决的问题吗?你可知你给了她休书之后她要如何?” 顾秦淮凝着苏凤锦,满眼灰败:“少族长,你若是喜欢,为何不早说?若是早说了,我也不至于逃婚逃到长安城里来,更没有这些孽缘!” 苏凤锦按着他的手:“你的孩子也不要了?” 顾秦淮吼道:“那是你的孩子,你没听见她说吗?你们两早就认识,只我这只绿王八被你们蒙在鼓里!如今好了,我成全你们,你们爱如何如何,她要当妾也好,当妻也好,与我有什么干系。” 苏凤锦扬手便是一巴掌:“你傻了是不是?她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都别往我身上泼脏水!在出这个门之前,若是看不到你们和好如初,那你们就在这儿呆着吧。这个锅,我不背!” 苏凤锦转身潇洒的出了门,顺便吩咐了人将这房门与窗都锁了起来,随后大摇大摆的出了一品阁。 一品阁外是白敬之的脸,同柳客舍的极其相似,苏凤锦心肝抖了抖,默默绕道走。 第348章 白敬之的试探 白敬之拦了她的去路,那双同柳客舍相似的眼神里挑着不一样的光:“顾少爷,可巧,你我一日竟能遇见两次。” 苏凤锦只得抬头笑:“见过太子殿下。” “你我之情谊非比寻常,这礼数,就免了吧。”他挑了挑眉,满眼春风又问:“打哪去?” 苏凤锦为着绝了他的念头,咬了咬牙:“红袖坊,怎么?太子殿下也要去?” 白敬之点了点头,笑得不怀好意:“可巧,不妨一块儿去。” 苏凤锦无奈之下只得跟着白敬之走,想着到时候见机行事,却不料在红袖坊的门口见到了李荷儿,李荷儿也微愣了愣,随即上前试探性的挽苏凤锦的手,娇声道:“顾少爷许久不曾来了。” 苏凤锦扫了眼站在门口沉着一张脸的苏明央,心里悄叹了叹气。 李荷儿就好似不曾瞧见苏明央一般,领了苏凤锦往红袖坊里头走,忆秋打老远就见苏凤锦同李荷儿勾肩膀搭背的过来了,当即凑了上去,笑得花枝乱颤:“媚音,你可要好生伺候着,正巧状元爷与丞相也在,请了二位一道去坐坐罢。” 苏凤锦同白敬之一道上了楼,宋仁义眸色微幽,但笑不语。 叶渊清也不是个爱说废话的,朝同白敬之颌首便复又兀自饮着,一时一个敌国的太子被这朝中肱骨大臣忽略了个干净。 李荷儿坐在苏凤锦身旁,闻着她身上浅淡的味道有些狐疑,一柔软的手搁在苏凤锦的大腿上,苏凤锦忙将那手按住,这李荷儿发现,苏凤锦的手竟比女儿家还要软嫩几分,对她的身份越发起疑,倒也不曾戳破,只同苏凤锦演着戏。 宋仁义那眼神,刀子似的戳在苏凤锦的身上:“二皇子已然无碍了,听闻亏得顾少族长的走动。” 苏凤锦捏着酒盏,只觉这味儿十分熏人:“宋状元哪里话,亏得赵大人彻查,才能还了二殿下一个清白。” 宋仁义捏着杯盏,笑意深长:“原是这样。” 宋仁义其实没什么不知道的,这般也不过是为了膈应苏凤锦而已,结果却见苏凤锦一点事儿也没有,以觉没什么意思。 苏凤锦被灌了几杯酒,醉得伏在桌上不分东西南北,忆秋将苏凤锦扶出了这红袖坊,登上车舆之后苏凤锦便开始说胡话,嘀嘀咕咕里讲了一大堆。 以至于次日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不说,床边的突然温柔备至的忆秋更令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忆秋端了醒酒汤吹了吹,眉开眼笑:“少爷,来喝碗醒酒汤。” 苏凤锦朝床里头缩了缩:“忆秋,我不是成心去红袖坊,原是遇见了太子,不好推脱这才去了。” 忆秋搁了碗,将人都唤了出去,低声道:“苏姐姐,你怎的成了这模样?” 苏凤锦心凉了:“你认错人了。” 忆秋干脆坐在床上,盘着腿笑盈盈道:“这是昨晚上你自己说的,你瞧你那衣服,原都是你自己脱的,你说勒得胸口难受来着。你这脸上的妆,谁给你画的?我竟没瞧出来。” 苏凤锦摸了摸脸,她的脸男装女装差别确是大,再加上胸平,这就造成了很大的视觉差异,没有人会将顾锦年往苏凤锦的身上去想。 她捂着脸,叹了叹气:“顾老爷真是我外公。” 忆秋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当时只是奇怪,为何本该是外孙女苏凤锦的人最后变成了顾锦年罢了。你如今这模样……啧,倒也难怪了,战青城能离得你这样的近。” 苏凤锦垂眸,盯着被子上那暗色的绣花:“战府要平反,并不容易,忆秋,你若是得空了,替我去魏府瞧瞧。” 忆秋握着苏凤锦的手,她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心里五味陈杂,尽管她没想过要同顾锦好年喜结连理,可如今知道顾锦年竟是苏姐姐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姐姐,那魏兰馨便是再横又如何?魏府的天都快塌了。” 苏凤锦猛的坐起身,低头一看,那裹胸她还真给扯了下来:“不是说魏尚书病了吗?” “是病了,那在外的魏大公子已经回府在病前伺候着了。不过我听太医说,魏逸仁的病情是日积月累的。” 苏凤锦靠着软枕,窗外头炽热的朝阳懒懒的折了进来,落在苏凤锦的床塌边,光折在她的手上,衬得她的手分外苍白。 忆秋又道:“明日就是你我大婚的日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若是顾锦年就是你,助顾府一臂之力,我是心甘情愿的。” 苏凤锦回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好。” 外头见生敲了门,道是战青城来了。 忆秋朝苏凤锦眨了眨眼:“你瞧,说曹操曹操就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凤锦一想到明天大婚的事儿头就更疼了:“不见!让他走。” 忆秋挑了挑眉:“呦,倒是出息了,学会拒绝了?成,我这就回了他去。” 苏凤锦猛的坐了起来:“唉,还是……还是让他来吧。” 战青城推开房门,视线在忆秋与苏凤锦之间扫了一圈。 忆秋摆了摆手,啧啧道:“我还当你断了袖,没成想竟是这么个原因,那魏兰馨你打算如何?” 战青城双拳紧握,面容沉冷:“不如何。” 忆秋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当你是那个了不得的战将军呢?如今她可是顾府的少族长了,你离她还是远些的好,省得那魏兰馨吃了醋便来气苏姐姐!若是苏姐姐不痛快了,你也不用痛快了。” 忆秋见他态度冷漠,气得拂衣而去。 苏凤锦紧了紧被子,微微皱眉:“你要她走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这样气她。” 战青城迈开长腿来到苏凤锦的床边坐下,冷着一张脸:“她明日要同你大婚!” “不过是假的。掩人耳目罢了。” 战青城将人捞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低声道:“魏逸仁病得厉害,你可知为什么?” 苏凤锦往战青城的胸口蹭了蹭:“不是因为气病了么?” 战青城捏着她的鼻子嗤笑道:“魏逸仁那老狐狸在朝堂上干了多少缺心眼的事?若是能如此简单的便气死了,他倒也当不成这个尚书了。” “那是为什么?” 战青城揪了一缕发把玩:“是人下了毒,毒性日积月累,到了如今,也算是一个极限了。” 苏凤锦扭头望向战青城,阳光打屋外头折进来,落在战青城棱角分明的脸上,衬得他英朗神武:“谁下的毒?” 战青城捂着苏凤锦的眼,摸出一个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苏凤锦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睫毛晃得战青城手心微痒:“猜猜这是什么。” 苏凤锦一颗心七上八下:“这,这是……兵符?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今上不是收了你的兵权了?” 战青城将手拿开的一瞬间就将兵符收了起来,笑得满眼春风:“我可什么也没说。” 苏凤锦还想问一问,瞧着战青城这一脸严肃的模样,又闭了嘴,心里头隐隐不安起来。 见生打外头急匆匆的推门而入,结果就瞧见战青城压着苏凤锦,两人这姿势,令人血脉喷张,见生脸一红忘了什么事。 战青城将苏凤锦挡了个严实,面容阴沉:“不会敲门?” 见生哆嗦着退了出去,顺手将门重重的关了,乖乖,那一个眼神,魂都快吓飞了!他作何要怕那战青城! 苏凤锦将人推开,将那浅薄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换上,动作快而衣着齐整,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战青城躺在苏凤锦的位置上,目光慵懒:“夜猎的时候你就不要去了。”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狐疑道:“今上已经邀约,岂有不去之理,莫不是要出事了?” 战青城笑而不语,让苏凤锦一时琢磨不透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只能忐忑不安的换了衣开了门。 见生在外头打着转,见苏凤锦来了,忙道:“少爷,东晋那边传了话来,说是东晋几家店子的生意全被官家封了,如今亏损得厉害,那些旁系的又将这件事推到了少爷的身上,这会儿各方各地正闹得厉害呢,连货运都被掐断了!” 苏凤锦理了理外袍走出了内室:“好了官家封了?东晋的官家?”细细算一算,白敬之的传信打这儿回那东晋金陵,也是要这么长的一段时日的。 见生愁得很:“就是官家,我差人暗地里打听了一番,正是东晋太子殿下差人干的!你说他身在南晋,怎么连东晋的事也能这般指挥得当!若是日后咱们进驻东晋了,哪儿还有好果子吃啊。” 战青城抱着手臂挑了挑眉:“白敬之?” 见生愤愤的 点了点头:“你问有什么用,便是问了又能如何?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家公子这么被人欺负,你也不知道帮着点点儿。” 战青城笑意幽深:“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帮?” 见生狐疑的瞧着战青城:“昨儿夜里太子的别馆起了火,我听说是灯盏被风吹了下来导致的,莫不是你……”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眸底一片凉薄:“我行事历来光明正大,岂会做出此等不知礼数之事。” 苏凤锦心里默了默,战青城做的不合乎礼法的事多了去了,难不成苏凤锦也要一件件的挑出来吗? 见生越发觉得战青城不靠谱,若说先前战青城征战得胜归来他还能崇拜一把,那么如今他便只剩下了鄙夷了! 第349章 再续个平妻 顾老爷子已经赶过去处理那些事儿了,如今苏凤锦再上火也只能是干着急。 只是苏凤锦没想到,次日大婚的时候老爷子能来得那般及时! 这天刚刚大亮,外头的人便风风火火的开始嚷嚷着老爷回来了,苏凤锦换了一套大红的婚服出去迎人,刚至大厅,便见那姜太红与顾秦淮跪在大厅里,苏凤锦哆嗦了一把:“外公,这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顾老爷子面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见了苏凤锦手里头的茶盏朝着苏凤锦便斜斜的砸了过去,苏凤锦下意识躲了躲,那顾老爷就跟要炸了一般:“混帐!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如今眼看着就要大婚了,你还给我在外头勾勾搭搭,如此不知节俭,这将来可成何提统!” 苏凤锦一脸茫然:“外公明察。” 顾老爷子将剩下的杯盏朝着苏凤锦砸去,那盘子磕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好得很。见生心里疼了一把,这五百两银子打黑市里头掏回来的东西,老爷子平日里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如今竟也舍得随手打翻,可见是真的气上头了。 “你在外头花天酒地也就算了,如今竟连自家人也不放过?你瞧瞧,你瞧瞧,这都五个月了!” 顾秦淮扯了一把嗓子干嚎,这与苏凤锦在秦淮河边遇见的那位翩翩公子判若两人,苏凤锦还以为这是换了一个人! “爷爷,爷爷你要为孙儿做主啊” 顾老爷子收拾完了苏凤锦,望向顾秦淮,慈眉善目:“休书可写了?” “写了!这样一个女人,我是断断不会娶她!”顾秦淮心里好比针扎,到底也是处了这么些年的夫妻了,如今这般给他难堪,心里头一时爱恨交织,五味陈杂。 姜太红自始至终没说话,只默默跪着,苏凤锦想扶,又见顾老爷子满脸怒火, 不敢伸手去扶。 顾冉叹了叹气,凑近前来打和:”老爷,如今正是二位大喜的好日子,若是再这般闹下去,只怕让状元府的瞧了笑话,不妨将此事压后再审的好。” 顾秦淮跪在地上,执意要一个结果:“还请外公还孙儿一个公道!她如此罔顾人伦,如何能做得族长,还望爷爷给顾府一个交待。” 因着这大厅里头的动静很大,那些人早已经做了围观,顾老爷大手一挥,拍桌下定案:“既是如此,那么今日便再娶一妻,这孩子腹中好歹是我顾家的孩子,又岂能置之不理?” 苏凤锦傻眼了:“外公,这孩子真不是我的,他们原就是小两口在吵架罢了,同我没什么干系。” 顾老爷冷冷扫了眼苏凤锦:“好男儿当有所担当!” 苏凤锦心里冤呐,真不是她的!!要是她的。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顾秦淮也傻眼了:“不行!她原是我的妻,怎么嫁给他!” 顾老爷子撇了眼那肚子:“你既说她怀着的是锦年的孩子,他们如何不能成亲?一个是娶,两个也是娶,顾府也不差这一份两份的聘礼与婚服,你说是不是?” 顾秦淮就这么将自家媳妇拱手让了出去,只是这桩事说来也实在可笑。 苏凤锦打从那人见人爱的顾少爷一转身变成了人好了见人骂的纨绔子弟。 苏凤锦愁得险些白了头发,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顾府的大婚在顾老爷子一声好令下开始,苏凤锦骑在高头大马上出门去迎那忆秋,顾府乃是南晋的首富,抬聘礼的人一路从这条街的街头延长到了另一条街的街尾,百姓夹道看热闹,苏凤锦不知道当年的战青城回来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如今看着那些人的笑脸化作厌恶,又是一种怎样的心历路程,苏凤锦觉得,这一定相当苦涩。 今日是一个好日子,天高云阔,晴光朗朗,那大红色铺了大半个长安城,喜糖与银钱是遍地的洒,那热闹的程度,直接盖过了长安城里头最热闹的花灯会。 苏凤锦骑在马车,有些无奈,不知道她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先前在战府的时候那委屈却还要隐忍的那个苏凤锦,好似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这一个人,空有助战青城一臂的狼子野心,可是自身的实力却依旧跟不上,苏凤锦只能这般瞧着干着急。 想着那日战青城给她摸过的东西,好似是虎符,可不曾瞧见,苏凤锦也不无法清楚的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内心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未知的未来向她跋山涉水而来。 长安城的上空礼乐声不断的盘旋着,苏凤锦身着胡服,大红的婚服以金丝织就,于这炽热的阳光下折出亮眼的光来。 这顾府里头成个亲,闹得整个长安城是人山人海的,有些外乡的人得知这个情况也巴巴了过来,瞧瞧这边走边洒钱的盛况。 见生是心疼得巴心巴肝的,好不容易赠回来的银钱,如今倒好,大婚一番,又重新捐了出去。 因着顾锦年大婚,顾老爷子为表示内心的欢喜,特意差人在城外施粥三日,那粥里还放了肉沫呢!一时间整个丐帮争相奔走。连带着顾府要收的银钱也直接免了三月,真真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一时这顾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高官富者居里面,平民百姓居府外厅与府外。 苏凤锦一路晃到了那状元府,状元府里头也是人头攒动,苏凤锦想了想那日她与战青城大婚的时候,她是被打晕了直接抬进将军府的,具体的事宜苏凤锦记得 并不清楚,只能想起来那些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日子,如今一晃眼便早已经天隔地远。分明也不过是一年不到而已。 苏凤锦跳下马车,那大门是紧闭的,有人站在门口,嗓音朗朗:“我家状元爷说了,你顾少爷是个花心纨绔,你若是能答上他出的诗句,状元府便应了你要娶个平妻的事儿,你若是答不出来,那你就去娶平妻去吧,我家小姐不嫁了。” 苏凤锦暗自捏了一把汗:“请出。” 那人打开字条,朗声念道:“竹仗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接下联。” 跟着苏凤锦一道来的那些人滴滴咕咕,这是怎么个意思?怎么念的这首诗,这要如何来对? 唯有战青城很清楚,这苏凤锦虽瞧着是个纨绔,可腹中的学识却不输于这长安城的任何一个人,她之所以没有名气,不过是因为她无心那些罢了,也没有什么人同她探讨过那些东西,名气自就小了。 苏凤锦下了马。来到门口,站了一会儿,低声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些诗原也不是苏凤锦作的,苏凤锦不过是顺手捏来一用罢了,虽对牛头不对马嘴,但是状元爷吩咐了,不管对成什么样子,都让她过。 那守在门口的丫鬟只得再道:“你得数出小姐十样好来。” 苏凤锦哭笑不得,这样好玩的事儿,当初她同战青城成亲的时候可没有,到底不是什么太过正经的大婚,瞧着就好像玩似的。 “忆秋在我心中历来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心怀仁善,忠正刚直……” 苏凤锦将忆秋从头发丝儿到脚尖夸了一遍。 这丫鬟朝苏凤锦伸手:“礼单呢。” 见生眉开眼笑的将那单子呈了上去,那丫鬟打开礼单看了两眼,这行事颇有忆秋的七分风范,有她在状元府里头顶替忆秋的位置,倒也无甚不妥。 她合了礼单,敲了敲门,门缓缓的打开了,门里头缠了一圈线,让苏凤锦自个想法子进去。 苏凤锦瞧着这缠绕得密密麻麻的线, 眼角抽了抽,这岂止是让她想法子进去,这简直是不让她去。 苏凤锦取了火折子一把火将那些线给点上了,这些线提早便浸过油了,如今一沾火烧得相当厉害,火光去得很快,只一瞬就没有了,苏凤锦知道,这是宋仁义在警告她,若是她敢对忆秋不好,宋仁义便让她一无所有! 远处忆秋穿着大婚的衣袍缓步而来,苏凤锦远远的瞧着,心下狐疑,怎么……高大了这许多? 这大婚正催着吉时莫耽误呢,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苏凤锦也没什么时间去瞧到底忆秋是不是高了,万一她只是多穿了些,脚底下垫厚了些呢。 只是忆秋上轿的时候那抬轿子的人分外吃力,艳阳之下憋红了一张脸,脸上渗满了汗,乖乖,今儿这新娘子,可不是一般的重。 绕了长安城半圈,好不容易到了顾府,一停轿子苏凤锦才发现,宋仁义没在状元府,而是来了这顾府了。 七皇子与二皇子这两个不对头的也在,一个是因为忆秋出嫁,一个是因为顾家娶妻。 苏凤锦下了马,去接新娘子出轿,结果露出一双半结实的手,这手骨节分明又修长,苏凤锦只一眼就知道,这是战青城的手,原本不紧张的一颗心忽的提到了嗓子眼。 她忙握着战青城的手,用宽大的衣袖子将战青城的手挡了下来,战青城微微的猫着身子,同这穿了增高的苏凤锦身高差不多,虽瞧着怪异,也好过比苏凤锦高来得好些。 战青城跨过顾府的大门,低声道:“自今日起,我可就是你顾锦年的人了,日后顾少爷可要多多关照才好。” 第350章 半夜纵火 苏凤锦指尖发颤,路过七皇子的身旁,发现七皇子双目赤红,瞧着竟是在哭一般,脸色很是难看,反观二皇子,那是春风满面,好似刚打牢里头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七皇子一般。 两人站定在大厅里,姜太红着大喜婚服被送了来,也站在了苏凤锦的身旁,苏凤锦心里直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儿。 正要三拜,七皇子忽的窜了出来,扣着苏凤锦身旁这位‘新娘子’的手臂,沉声道:“忆秋,若是我……” 战青城将手臂收了回去,七皇子心下一骇眸色与希冀迅速暗淡了下去:“原是我失礼了。” 七皇子转身匆匆离开了顾府,二皇子眸色微幽,扫了眼身形格外高大的新娘子,唇角轻扯。如此偷龙转凤之举,竟无人指认么? 顾老爷敲了敲桌面,咳了两声:“开始吧。” 因着是二嫁,姜太红没有上盖头,她的事儿也没有及时的向姜家商议,此事就这么草草的定了下来,她望向那坐在角落喝酒的人,心里头空荡得厉害。 就在那礼官宣布一拜天地的时候,那顾秦淮忽的砸了杯盏,冲到姜太红跟前,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想要嫁给他?你嫁给我不好吗?我哪里对你不好吗!” 姜太红退了一步,表情哀伤:“顾大人,你醉了。” 顾秦淮死死的扣着姜太红的手腕,一个大男人却痛哭流涕:“你别嫁给别人,我会对你好,我什么都给你,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要,你别嫁……” 顾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把他给我拉下去。” 顾秦淮死死的抱着姜太红,他喝了很多酒,想了很多话,可最后其实都敌不过姜太红远远望过来的,夹带着哀伤的那一眼,如同一把刀,扎在他的心口,似要将他整颗心都挖出来一般疼。 苏凤锦朝顾老爷摇了摇头,示意这事儿让这二人自己去折腾。 姜太红抱着肚子,低声道:“你不是说这孩子不是你的吗?你不是要去秦淮河里花天酒地吗?你不是给了我休书吗?如今还要在这儿拦着我做什么?顾秦淮,我姜太红自从嫁给你,你大可去问问府里的人,我何曾有过半分不当之举?这孩子既不是你的,你还要认做什么,你去寻你的莺莺燕燕去。” 苏凤锦悄悄握着战青城的手,她有些庆幸,兜兜转转里,她到底还是没有错过。 顾秦淮朝着自个儿便是两巴掌:“我原是被那两个人骗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原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骂我吧,你消消气……” 苏凤锦笑得意味深长:“秦淮兄,太红是个好姑娘,你如此负她,确是该打,见生,将他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让他好生反省反省。” 姜太红忙挡在顾秦淮跟前,乞求道:“原是我一时意气用事,少族长,你莫怪罪他。” 两个人跪作一团,顾老爷原是想着,苏凤锦是个女儿身总不能生,这儿可不就有个现成的,过几日他就可以抱上外孙了,还能亲自培养出一个继承人出来,结果这一转眼的功夫,美梦就被戳破了! “行了,有什么就去后院掰扯,莫耽误了吉时!” 姜太红与顾秦淮如释大获,两人相互搀扶着起了身去了后院,闹了半天这些人才明白,合着顾家是为了这两人的家事平和演了方才那么一出要娶平妻的戏?唉,这顾府也真真是不容易。 那司仪扯开了嗓子嚎啕拜堂。 三拜之后便是奉茶,老爷子盯着那只比寻常人大了一倍不止的手,有些傻眼,这瞧着,怎么不像那小巧玲珑的忆秋? 只是如今的时辰很是紧张,顾老爷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让二人退下了。 苏凤锦女扮男装,喝酒多了容易暴露,所以这酒,顾老爷子异常豪迈的陪了。 苏凤锦推开婚房大门,屋子里头布置得红艳艳的,到处张贴着喜字,整个顾府里头大红灯盏成片成片的亮着,每到顾府办喜事的时候,就会有人喜欢站在高处瞧着顾府里头灯火阑珊的热闹,然后坐在屋顶上独自品尝着孤寂的滋味,七皇子如今就坐在那屋顶上,手里头捏着一瓶酒在喝。 二皇子难得来到七皇子的身旁陪他饮酒:“桃花醉,你倒是会喝。” 顾烨闷了一口酒,盯着那灯火阑珊的院落,咳了两声:“他倒是好福气。” 顾景华捏着酒盏,低声轻笑:“当顾府的人,确都是好福气。” 顾烨擦了把酒,醉眼朦胧的躺在屋顶,顾景华唤了他好几声也不见他有反应,只得吃力的将人扶了起来,一点点往屋子里头挪。 他盯着那终于弄到软塌上的顾烨,温声道:“七弟,二哥已经老大不小了,可没有年少时那么多力气来背你了,往后你我兄弟的情谊,还是都断了吧,我不能负了兄弟,可我到底最不能负的那个人,却是我自己。” 顾烨哼哼唧唧了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二皇子哭笑不得,往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笑意渐渐凉去,化作满屋子的叹息。 相较于这儿,顾府婚房的气氛就微妙了。 苏凤锦提着一把称,心里五味陈杂,她……把战青城给娶了?宋状元知道吗?忆秋又在哪里? “都下去。”苏凤锦捏着称的手发着抖,原也不是头一次了,可是这一次却格外紧张,好似生死一瞬间的紧张一样。 那些人都笑顾少爷娇情,连个新娘子都不让他们瞧,见生一把剑将人都吓了出去,他守在门口,默默磨剑。 战青城坐在床上,端端正正,见她迟迟不动手,也不催她,直到那称杆哆哆嗦嗦的往她的跟前,战青城才道:“怕什么?” 苏凤锦哆嗦着将盖头挑开,大红的盖头下是战青城那张刚毅英朗的脸,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滴血一般:“怎么,怎么是你。” 战青城将盖头盖在苏凤锦的头上, 低声轻笑:“顾少爷娶妻的滋味如何?” 那盖头压得苏凤锦什么也瞧不交,大红色的衣衫交织在一起,苏凤锦伸手搂着战青城的脖子,温温软软的声音打那盖头下渗了出来:“你娶了魏兰馨,我娶了你,这么算来,魏兰馨是不是也算是我娶的了?” 战青城挑开盖头:“这般时刻,提她做甚?” 苏凤锦转身倒了两杯交杯酒,笑意惑人:“忆秋呢?” 战青城接了酒盏,笑盈盈道:“原是你说的,未成亲便算不得大婚,如今你我也算是成了亲了,日后你可要离那些混帐远一些。” 苏凤锦侧头瞧着他,眸目如星:“哪些混帐?” 战青城将她抱了起来,嗓音低哑:“如今这大好的日子,怎的三番两次提别人。” 苏凤锦躺在大红的锦被间,朦胧的灯盏带来满室旖旎,清风徐来,满室灯火摇曳,正是两情相浓时,那见生忽的窜了过来,瞪着床上的战青城傻了眼:“你你们!!!” 苏凤锦按住即将发火的战青城,望向焦急的见生:“怎么了?” 见生急道:“咱们屯在长安城的锦缎,全部都起火了,云绣坊的那一批也全烧没了,少爷,你快云看看吧。” 战青城躺在床上,掀了掀眼皮,冷冷的目光落在见生的身上,淡道:“慌什么?明儿天一亮去大使馆取银钱就是了。’ 苏凤锦满脸狐疑:“大使馆?” 战青城叹了叹气,翻身坐了起来:“嗯,就说太子殿下喝醉了,路过云绣坊时见着去绣坊外的荼蘼花好看进去摘了花儿,一时手误,打了灯盏引了火灾。” 见生一把将袖子撸了上去,气乎乎道:“原是太子殿下烧的?我去找他要去。” 苏凤锦见这人风一般窜了出去,忙去拽,战青城起身关了门,将人扛起来扔了回去:“他忙他的,咱们忙咱们的。” “可是……” “有你外公在,你还怕顾府吃了亏不成?”战青城咬着她的衣带子,浑身炽热得如同一团火。 苏凤锦迷迷糊糊里想,她这样算不算三嫁了?应该……算吧?还是……不算? 长夜漫漫,几个单身的凑在一块儿喝闷酒,白敬之闷了两斤,柳客舍不敢得罪他,也没敢对他火烧了云绣坊的事儿有任何意见,反正孽都是自己作的,哪一日他知道云绣坊的主人就是那位顾锦年了,柳客舍觉得,自家表兄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这会儿,他连安慰都懒得给一句。 段均亭默默陪着喝,模样老实得很:“你说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竟瞧不上太子殿下,我要是个女人,我就看得上你。” 白敬之扫了他一眼,捏着酒盏又闷了一碗。 段均亭见没什么效果,只得轻声道:“要不然,你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姑娘,我给你打听打听,凭我的本事,还没有做不了的媒。” 白敬之喝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谁同你说是姑娘?” 段均亭吓得直哆嗦,一时觉得自个儿都危险了:“莫莫莫,莫不是男的……” 柳客舍替白敬之续了一壶酒递了过去:“这世间除了女人和男人,难不成还有第三种人?” 段均亭哆哆嗦嗦道:“不是还有太监嘛…不是,怎么你们这些有本事的都兴断袖了?那我还是喜欢美人,那我是不是不正常了?” 有时候同一群不正常的在一块儿久了,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 第351章 皇帝的警告 这一月最轰动长安城的,并非顾府那场盛大的大婚,而是大婚之后第三日,顾老爷子便重病卧了床,听着那入府的大夫所言,似乎是被什么给克着了,突然便得了重病,那血更是成天成天的咳着,止都止不下,如今那顾家孙少爷一直守在病床前,顾府的生意都由着那新进门的媳妇忆秋姑娘打理着。 炎热的天气里顾府气压显得很是低沉,前来探望的很多,他们怕顾老爷殃了之后顾府的财权落入不相干的人手里,所以在不断的观望,但是都被苏凤锦拦了下来,道是那顾老爷子身体不好,不可太过劳累,只让那些前来的人也就远远的瞧瞧上一眼便打发去前厅饮茶了。 炽热的正午知了撒了欢的叫唤,扰得病人梦境难安。 苏凤锦坐在床边,伺候着顾老爷子,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苏凤锦抱了个帐本在上报帐目,以前不知道,如今接触得多了苏凤锦才发现,顾府的财源十分庞大,可是庞大归庞大,一个至命的地方却被朝堂拿捏着,若是哪日朝堂看顾府不顺眼了,那么顾府就得被今上捏死在手心里,捏得轻而易举,好似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外人只道是顾老爷病重,其实却不然。 他躺在床上难以动弹并非是病重,而是受了伤,伤得很重,又为掩盖浓厚的血腥味儿,便刻意差人在屋子里头熏了极厚的一股药味儿。 苏凤锦正念着,顾员外摆了摆手:“你方才说,凉州城的收成是多少?” 苏凤锦复又报了一次,顾老爷气得面色发青:“混帐!这一年凉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今再上交租银!你将这些银钱尽数还过去,让他们补贴补贴!” 苏凤锦忙拍着顾老爷的胸口,低声道:“你别气,我这就吩咐下去。” 顾老爷躺在床上,语重心长:“你须记着,取之于民,当还之于民,若是哪一日顾府失了民心,就不会再久远了。” 苏凤锦很是不解:“外公,那不是为君之道吗?” 顾老爷语重心长:“为君之道,君有君上之意,却也有君子之意。顾府往后交到你的手里,你要好生的保全……” 那门外头传来见生敲门的声音:“老爷,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姓顾。” 顾老爷拂了拂手,让那人进了屋。 一瞧见那人,顾其镗险些跪下,苏凤锦也险些跪下。 那人着常服,胡子花白面容带着慈祥的笑意,入了屋凝着战其镗,面容阴沉:“你倒命长。” 顾其镗躺在床上,浑身包着纱布,只笑盈盈的瞧着来人:“托了你的福。一切平安。” 今上面容越发阴沉,他拂了拂衣袍,站在床边,姿态凌人:“如今平安,日后可就难说了。” 顾其镗朝苏凤锦扬了扬头:“你们都退下。” 苏凤锦记得这张脸,可是顾锦年却是不该记得的,今上凝了苏凤锦半响,直到她退下了,今上这才拂衣坐下,不自觉的伸手替她顾其镗捏了捏被子。 顾其镗低咳了两声,悄将手中的帕子奄下,笑道:“今上怎会来此?” 其实细论起来,当今圣上应该是顾其镗的养子。 今上垂眸,凝着这顾其镗,嗓音有些低哑:“朕只比你小了八岁,却不曾想,你如今瞧着竟比朕还要老些。这脸,可不比先前了。” 顾其镗低声轻笑:“老夫足长今上八岁零十一个月。” 今上捏着他喝过药的杯盏,凝着那上头的浅淡云纹,眸色幽暗:“你如今是要与我作对了?” 顾其镗垂眸,面容上透着老练的恭敬:“草民不敢,草民不过就是个经商的,不敢有任何妄议。” 皇帝搁了杯盏,眼底掀起一片汹涌的波澜,最后在猛烈而扎眼的阳光下又尽数敛了起来,他予顾其镗倒了一盏水:“如此,甚好。顾府既有心匡扶南晋,朕也不会亏待了顾家,自今日起,顾秦淮便官至太子少傅。官居从一品。” 顾其镗欲起身谢恩,被皇帝轻按下,他凝着那削瘦单薄的肩头,心头一阵苦涩:“朕左不过就是来瞧瞧你,你不必如此礼数周全,好歹当年你也曾救过朕的性命。” “那草民就不多礼了,恭送今上。”他躺在床被间,面色苍白,指尖发着颤,眸底是一片暗淡。 皇帝行至门口,脚步轻顿:“你可知,朕为何舍允你留下那么一个随时能危及于朕祸害?” 顾其镗被子下的手紧了紧:“草民不敢揣测圣意。” 皇帝复又回了床前,目光灼灼如同烈火:“你知道,你自始至终都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抛下你并肩王的身份去做你的顾员外!你也不会远居江南,离朕那样远,让朕连见一面也艰难,你什么都知道,你一直在装不知道,那么朕呢?你可曾考虑过朕?朕若是当真杀了她,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见朕了?” 顾其镗凝着那一盏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草民已经老了,那些往事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江南倒确是个好地方,水土养人。今上若是得空了,可去江南一游。” 皇帝气极,冷冷凝着他:“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朕未必就不知道!” 顾其镗指尖微颤,不再言语。 皇帝转身拂袖而去,出了门,视线落在亭中的苏凤锦身上,一时竟觉这顾其镗与这苏凤锦是这般的相似。 苏凤锦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行礼,于是便只装作不知,那今上也没有扰她的意思,转身便匆匆走了。 苏凤锦待人一走后脚便回了房里,见顾其镗竟拿着一只碗在喝药,心下狐疑,她外公竟还能坐起身来喝药了?这伤到底是轻还是不轻? 顾其镗饮了药,苏凤锦忙接了碗过去,低声道:“外公,他怎会来瞧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顾其镗凝着那碗,叹了叹气,竟好似轻松了些:“凤雏,从明日开始你便是顾家族长,你要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万不可让人知道你的身份!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参与到权力中去,秦淮那孩子,他会助你。” 苏凤锦想起跪在那大殿里头痛哭流涕的人,心下越发忐忑:“外公,你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我还有好多都不明白,还等着你教我呢。” 这是骨血亲情的感觉,苏凤锦头一次尝到了亲人的滋味,心里越发舍不下了。 顾其镗咳了两声,复又将帕子藏了起来:“下去吧。” 苏凤锦只得将那些帐本尽数带走,未了又回头看了眼顾其镗,心下分外不安。 见生瞧苏凤锦魂不守舍的,还当她是在想战青城,凉飕飕道:“明儿魏逸仁那贪官下葬,他自是去陪他那名正言顺的岳父去了,这一时半会的你便是念也怕是念不着了。” 苏凤锦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 这漫漫长长的一日,不仅仅苏凤锦魂不守舍,同样魂不守舍的,还有那位今上。 他无数次的盯着那茶盏的杯沿发呆,表情隐忍晦涩,录海公公在一旁瞧着,叹了叹气:“今上,眼看这天就要亮了,您可在御书房里头呆了一天一夜了,若不歇歇,身子怕是要吃不消了。” 皇帝凝着爬满了皱纹的手与一缕拂到了身前的白发,指尖微微发颤:“录海,朕也老了吗。” 录海笑脸相迎:“皇上说的 哪里话,如今的皇上才是正当盛年呢。” 而事实上,皇帝已经有近六十岁了,他四十多岁登基,这一生里谁又能够想当,当年才貌双全的并肩王捡回去的那个小乞丐后来成了皇帝呢,只是如今一晃眼,大家竟都老了。 皇帝捏着发,眸色幽暗而深邃:“朕是要千秋万载的,朕岂能如此死去!去将肖爱卿唤来!” 肖富贵正在当值,来得很快,还带了一个极坏的消息:“今上,顾府那位,仙去了。” 皇帝手里头的御笔朱墨滴满了折子,他指尖发颤,面容苍白,好似将去的那人是他一般,好一会儿才道:“你悄着去,将他的尸骨偷出来置在朕的寝殿里。” 肖富贵猛的抬头盯着皇帝,见他神情悲彻,复又低了头,伏令司从来不会过问今上的任何决定,这是规矩。 录海眸色复杂,待肖富贵走了,才低声道:“奴才说句不中听的……” 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那双眸子里尽是沧桑:“既不中听,就闭嘴。” 大殿下一片寂静,烛火的光在晨风的摇曳中殁去了最后一点光亮,新的光明打大殿外头冉冉升起,扎眼得很,皇帝忽的便泪流满面,他似个孩子一般,委屈道:“朕只在那碗边缘抹了抹,不应当有此效用才是!” 录海将人都遣了出去,独自留在皇帝身边,重重的叹了叹气:“滴水观音的汁液……原是剧毒之物,便是大象也无可避免。”只要是剧毒,就不在多少,到底还是会殁的。 皇帝一拂手扫掉了御桌上的折子,面色涨得通红,双目里迸射出阴寒的光芒来:“朕乃天子!朕是皇帝,朕岂能死!去,将大司主给朕请回来!” 录海诧异的望向皇帝。 在伏令司内部有一个不得外人所知的情况,那就是大司主到底是谁无人知晓,他历来着玄衣,面上戴着一具黑色面具,且衣上没有任何纹饰与绣样,录海有幸见过一次,被其冰冷的气场所震慑,只依稀里记得那人生得骨肉均亭,背影修长耐看,只可惜不知容貌如何。 第352章 顾府宜丧 顾府刚大喜三天,转眼又迎来了大丧。 苏凤锦跪在诺大的灵堂前,垂眸盯着那烧纸钱而燃起的火焰,内心苦涩空寂得厉害,每当有人前来祭拜,她只盲目的道谢,请人入座,再跪回去,如此往复,一来一回间天色便已经晚了。 便是入了夜,顾府的哀乐声也不曾间断过,前来唱哀乐的乐队有许多,多是那些与顾府有所关联的人请来演奏的,因着顾府人际广,家业巨大,前来的人个个是披麻戴孝的,恨不能趁着顾老爷殁了争一点什么。 顾意挤着个胖乎乎的身子凑了过来,跪在苏凤锦的身旁,低声道:“如今你可是族长了,你要拿出你的气魄来,断不能教人小瞧了你去才好。” 苏凤锦睁着一双鱼泡眼瞧他,好了顾意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苏凤锦哆嗦道:“你瞧瞧你这张脸,快别在这儿跪着了,去歇会罢,要不然族长若是瞧见了,又要怪你不成体统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苏凤锦又哭了,虽没有哭出声来,但是那眼泪却是嗒嗒的往下掉。 顾意一时慌了手脚:“不是,我没说错话啊,你看看你怎么还掉上猫尿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能不能像族长一样,族长当年血战沙场,那可是流血流泪不流汗的!” 苏凤锦吸了吸鼻子 ,还没擦上脸,一方帕子伸了过来,白敬之双眼灿若桃花:“节哀。” 苏凤锦接了那帕子,醒了醒鼻涕,又抹了把眼睛,这才低声道:“让殿下笑话了。” 白敬之扫了眼气氛低沉的顾府,视线落回苏凤锦的身上:“本宫原是要走了,不曾想最后倒还是本宫来送顾员外。本宫这儿,倒得了个消息,不知顾族长可想一听?” 苏凤锦往那盆里添了些纸钱,哽咽着道:“我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去哪那些。” 白敬之眉眼微挑:“若说事关顾员外呢?” 苏凤锦猛的回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想知道,不妨与本宫去个地方。”白敬之笑意浅淡,手里头的那柄折扇将他衬得,倒同柳客舍有了几分相似的纨绔之气。 苏凤锦扫了眼四周哭丧的人群,回头望了眼顾其镗那巨大的棺椁,同白敬之一道走了,临去时连见生与浣纱也一并留了下来,只独身前往。 白敬之将她带去了太液池,长安城的太液池分两个地方,一处是皇宫里的,一处是长安城皇宫外头的,离皇宫并不远,与皇城亦算是同一水源,所以那儿的荷花在夏季里头开得盛好,人若是坐在船里头游湖,那接天连叶的,一望无际,清风送香,分外凉爽。 苏凤锦同他上了一船小游船,游船里头摆着茶具与一个紫金香炉,那香炉里头正有炊烟枭枭升起,苏凤锦只觉疲惫与哀伤略减得轻了几分。 两人坐在船上,白敬之带来的那个护卫在撑船,便是正午,一入这池塘里,整个人便瞬间爽利不少。 苏凤锦伸手出船外沾了水洗了把脸,望向白敬之:“殿下要与我说什么?” 白敬之凝着她的面容,心口忽跳的厉害。 这会儿的苏凤锦面色泛红,又沾了些水,一时如水蜜桃一般诱人,那双朦胧又迷糊的眼里透出的几分防备瞧着就似猫儿一般挠心抓肺的。 白敬之撕开视线,低咳了两声,正欲说话,苏凤锦忽的便倒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白敬之叹了叹气,这香原来是安神香,不过是差人将量下得大了些,她竟这样快就睡过去了,可见是真的累狠了,如此睡一觉,倒也好。 苏凤锦躺在游船上睡着了,白敬之坐在船里,其间处理了些东晋的事宜,又饮了半盏茶,最后盯着苏凤锦看,发现她没有喉结,整个人白嫩得有些过份,竟好似女人一般,这模样,又令白敬之想起那日在赵府里头见过的那位苏凤锦,却是不知这人与苏凤锦是何关联,二人竟是这样的相像,若非她胸是平的,白敬之一度要以为这是苏凤锦女扮男装。 毕竟二人虽极不一样,可若是刻意为之,倒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知是不是那香的作用,苏凤锦睡得极熟,白敬之略看了看天色,已近暮至,苏凤锦却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又不想扰她,就差人去取了毯子来给苏凤锦盖上,到了夜间,温度降了许多,蚊虫也开始多起来,白敬之守在苏凤锦的身旁,点着一盏豆大的灯给苏凤锦打了大半夜的蚊子,后半夜见苏凤锦还未醒,他只得吩咐人靠了岸,顶着一脸的包将苏凤锦轻抱下了床。 这儿离白敬之的使馆挺近,白敬之将她抱在怀里,越发觉得她整个人清瘦得厉害,就这么抱着,好似一张薄纸一般。 他抱着苏凤锦打魏府门口经过,战青城原是要出门去寻苏凤锦的,结果却瞧见那白敬之竟这样光明正大的抱着苏凤锦招摇过市!苏凤锦靠白敬之的怀里,安静又乖巧,这气氛竟分外和谐,战青城气极,一拳打在大门上,砰的一声,那铁做的门凹了个拳头印出来,苏凤锦也被吓醒了,一睁眼就瞧见战青城那要吃人似的眼神,心下狐疑。 白敬之低声轻笑:“你可是醒了,亏得本宫照顾了你大半夜。” 苏凤锦这才后知后觉她在白敬之的怀里,一时尴尬,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 白敬之唇压在她的耳旁,亲昵得过份:“我可替你在那太液池里头打了一夜的蚊子,你如何谢本宫。” 苏凤锦正要有动作,那白绸满挂的魏府里魏兰馨跑了出来,挽着战青城的手,语气哽咽:“青城哥哥,你不要走,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战青城扫了眼苏凤锦,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魏兰馨:“我只是去收帐。” 魏兰馨抽了抽鼻子,一时竟不分真假:“当……当真。” 战青城嗯了一声,拂袖出了魏府,他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那光影衬在他的脸上,带着满身的萧条与低沉之气。 魏府里出来了位公子,那公子着一套素白的衣袍,头上挽着一条白色的抹额,身形修长如玉,面容好比那清辉满天地的朗朗月光,见了苏凤锦与白敬之,眸中亦无异色,只微微点头,淡道:“魏府正在办丧事,便不请二位入府了。” 白敬之抱着苏凤锦,笑意阑珊:“无妨,还望魏大公子节哀。” 魏大公子微微颌首,转身回了魏府。 苏凤锦打白敬之怀里跳了出来,恼道:“你就这么抱着我招摇过市了!?” 白敬之晃了晃手臂,叹道:“你也忒重了些,本宫抱得手臂也酸了,你是不是该给本宫捏捏?” 苏凤锦愤愤往前走:“太子殿下有仆人无数,哪里需要我这个行商的小门小户来捏肩!” 白敬之挑了挑眉,笑意满满当当:“凤雏,你瞧本宫这张脸,可全是为了你才被咬成这样,你若不负责,那本宫只能教这长安城的人评评理了。” 苏凤锦心里装着顾府的丧事,不曾将这话放在心上:“草民还有要紧事,殿下回使馆去罢。” 白敬之捏着折扇,装得很是无辜:“本宫近来钱都投给顾府了,穷得很。” 苏凤锦没想过白敬之比柳客舍还不要脸,分明两人生得也差不了多少,性情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教人好无奈。 “殿下你不去红袖坊勾搭美人,不去一品阁品美食,不去皇宫里头谈两国大事,你跟着我做什么。” 白敬之眸色微转:“你可想做皇后?” 苏凤锦脚步一顿,猛的瞪着他:“你是不是傻了?” 白敬之捏着折扇,云淡风轻:“便是男皇后,那也未尝不可。” “……”苏凤锦倒也没瞧不起断袖的,她只觉得那些真断袖的人想来日子总过得格外艰辛,毕竟她不过是女扮了个男装,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更遑论其他人了,如今也无话可接。 白敬之默默跟着她走,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一条幽暗的巷弄,巷弄里头的灯忽的被扶灭了,苏凤锦摸着墙走,对面隐约里忽的窜出个人影来,那人捧着苏凤锦便是一顿啃,苏凤锦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味道似是战青城。 那人亲完就跑,速度快得很。 白敬之悠闲的将人家后门点的那盏点重新续上火,回头瞧了眼苏凤锦:“你嘴角怎么出血了?” 苏凤锦下意识摸了摸,难怪觉得嘴角疼得厉害!那混帐!! “没事,刚走路不小心磕着了。”苏凤锦扫了眼那平整的青石板,睁眼说瞎话。 白敬之捏着折扇扇着风,同苏凤锦一道回了顾府。 顾府里头不知怎的闹起来了。 那声音远远的传进了苏凤锦的耳朵里头。 “要我说,这顾员外定是被他杀的,我听人说他前儿还好好的呢,处事条理那也是极轻松的,如今这才多久就殁了!” “对!顾员外这样好的一个人,若是这样枉死了,那可就……就是天大的冤屈了!” “胡说什么?先前来的时候我便听人说顾员外身子不好,那急疾殁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不是!难不成顾族长还能对前族长下毒不成。” 见生正同那些人理论,一群人在叨叨讲着,见生哪里说得过他们,一时气极,就差让他的清风剑出鞘了! 第353章 冤家醋窄 浣纱抱着剑躲得远远的,只当从未瞧见过一般,瞧见了白敬之,眸光微掀了掀,终于正眼瞧了一个人,只一眼又收了回去,坐在屋顶上,听着那丧乐,只当是什么余音绕梁之音一般享受着。 不知谁喊了一声顾族长来了,众人霎时间闹轰了起来,一群人朝着苏凤锦奔来,苏凤锦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险些出了顾府。 她初初站稳,见生窜到她身旁,急道:“少爷,你快想想法子,也不知是谁说的,如今老爷被害致死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 苏凤锦垂眸,瞧着远处那檀木的棺椁,心里空荡得厉害,若是外公在,不知他又当如何。 忆秋站在那灵堂前,远远的瞧着诸人,沉声道:“诸位若当真介怀此事,不妨日后去问一问伏令司,此事经伏令司肖大人之手,是真是假,问一问肖大人就是。” 若说这争权夺势的三位皇子是烫手山芋,那么这伏令司便是能引火焚身的火铁块儿,能生生将人的皮肉都融消干净! 众人一时禁了声,不敢再说半个字。 忆秋穿过人群,来到苏凤锦跟前,微福了福身,关切道:“可还好?” 苏凤锦拍了拍忆秋的手,望向白敬之:“时辰不早了,怕是要委屈殿下住一夜客房了。” 众人一时屏息,这哪个太子殿下不是香饽饽一般,前前后后一堆人跟着服饰,怎的到了东晋太子殿下那儿,却只跟了那么两个侍卫与两个贴身的丫鬟! 白敬之一拂衣袍:“不了,本宫还须去瞧瞧大夫,明今日要说的事,且明日再谈。” 苏凤锦只得差见生送了白敬之回使馆里头去。 忆秋扶了苏凤锦悄声道:“今儿二皇子来了,跪了大半日,因着身子不妥当,这才被人给抬了回去,我瞧着他那个架势,怕是要将顾府视作大靠山了。” 苏凤锦在棺椁前拜了三拜,因着还未至三日,所以不曾封棺,炎炎夏季里屋子里头搁满了冰块儿,一进大殿还须得披上厚厚的披风,那味儿倒也不至于散出来,只香火的味道闷在里头,又怪又难受。 苏凤锦站在棺前一看,却见那棺空空如也,心头一震,面色霎时间便变得雪白。 忆秋扫了眼那棺椁,却似早料到了一般,按着苏凤锦的手,低声道:“你外公殁的那日夜里曾唤我过去了一趟,他有些东西让我给你。你随我来。” 苏凤锦压抑着心里的问号,无数个念头自她的脑子里头繁衍而出,或许,顾员外只是装死呢? 她们去的是顾其镗的书房,忆秋轻车熟路的打开了小机关,取了那花瓶下头的一封信出来递给苏凤锦:“这是他临去前让我交予你的,你瞧瞧。” 苏凤锦捏着那信,望向忆秋,眸光灼灼:“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忆秋叹了叹气,凝着那一团火焰,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了,才不能告诉她,只得扯了谎又道:“你外公确是因病殁了的,他的病许多年前原就有了,至于棺椁里头……他原来也是有放不下的地方,如今已经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同并肩王妃一道葬下了。” 苏凤锦扯开那信,一目十行,看完才发现,自家向来崇拜的外公,竟是女扮男装,扮得那样相像的,怕是只有顾其镗一个了,当年她征战沙场的时候,硬是没有人认出来。 接着便是一些陈年往事,他说得很隐晦,并不曾提及收过今上这么个养子,只说他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只让苏凤锦将空棺椁葬了,旁的去处无须再去追究,保全顾府方是第一要紧事,又嘱咐了苏凤锦平日里要注意的一些人与事,让她好生当她的顾族长,旁的事,便也不要再过多的牵扯。 待她看完了,忆秋低声叮嘱:“这信还是烧了吧,省得那些人瞧见了又生是非。” 苏凤锦垂眸,将纸扔进了火里:“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忆秋替苏凤锦倒了盏茶:“原来是昨儿夜里的时候不见了的。” 苏凤锦只觉疲惫,起身出了书房,他回头看了眼那大气华朴书房,吸了口气:“封了吧。” 如今这顾府里头总显得空荡荡的,苏凤锦的背后也空荡荡的,似没了主心骨一般,也不怕再大步的往前走,生怕一脚踏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更加万劫不复的,却是今上皇帝。 他差人在寝宫的暗室里置了大量的冰,那人就躺在冰里头,皇帝亲为顾其镗换了明黄色的正装,那是皇后才能有的衣裳。那衣裳衬在他风华稍减的面容上,那假胡子被取了下来,花白的头发里再变不回往日的青丝乌发。 他坐在铺有虎皮的大椅上,目光粘在顾其镗的身上,痴痴的自嘲:“我原以为是我心有病态,为了纠正这病态才娶了长公主,却不曾想,这么多年,原来是我自己辜负了我们。” 在顾其镗的手上,紧握着一块玉,那玉是顾其镗三十岁生辰时,他亲手做了给她戴上的,当年醉酒误亲了她,被她砸进了池塘里,人也在池塘里头淹了足足三日,原以为丢了,不曾想竟还被她临去时握在手心里。 无论她是为了引起今上的牵绊还是旁的什么,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皇帝握着顾其镗的手,嗓音哽咽:“你连死了都有利用朕,你什么都算计的清明,朕错失了那么多,你也只是这般高远的瞧着,笑话朕…” 录海听着皇帝哽咽的嗓音,一把年纪的人了和,自个儿也有些撑不住,悄出去抹了一把眼泪。 接班的小徒弟诧异的瞧着录海公公,满眼同情:“师父,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挨骂了?那也不至于哭上啊。” 录海一拂尘抽小徒弟身上:“你懂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外头的天暗沉沉的,连个月儿也不曾露脸,灯火阑珊里星光显得格外明亮,有一人着沉黑的衣打远处而来,他坐在八人抬起的软椅上,衣衫浅影稍稍拂动,透出一抹淡淡的香火味儿。 录海公公身旁的小徒弟瞧得傻了眼,喃喃道:“师父,这谁啊这么大的胆子敢将软椅抬进御书房外头来。” 那人曲着一条腿,目光慵懒的打录海公公身旁的小徒弟身上扫过,吓得那小徒弟立马噤了声。 录海将人拉至身后,朝来人点头弯腰:“大司主请,今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大司主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任着这软轿将他抬了进去。 大殿里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小徒弟吓得直哆嗦:“师,师父,那就是……就是大司主啊?” 录海瞧着自家这呆傻的徒弟很是无奈,当初怎的就收了这么一个货当了弟子,如今真真是自寻烦恼:“你消停些,但凡能如此嚣张之人,想必定有不凡之处。” 小徒弟两眼放光:“听说大司主当年奉旨诸杀了半个朝堂的大臣……” 录海瞪了他两眼,提着他的耳朵斥道:“这样的大事,岂能胡言乱语!我看你这小命是不想要了!” 小徒弟忙讨饶:“师父饶命,徒弟再也不敢了。” 录海公公叹了叹气:“行了,你回去歇着吧,这儿我来看着。” 小徒弟再不敢多言,谢了恩一转身便跑没影儿了。 近来长安城不大太平,那些原本已经寂静下来的余孽才开始闹腾了,三天两头的来个刺杀也就罢了,偏还能跑掉,所以这御书房里头的御林军 一时也添了好几倍,气氛压抑得连着外头那蝉都不敢叫唤了。 对于顾家主的那些前尘往事,苏凤锦打看完了信便开始查,后来在那书房里头查着了一副画,画上的人生得挺好看,那最底下还提了字,瞧着那字,苏凤锦猛然发现,那上头落笔是个不相干的名姓,叫什么……喻全的,也不知那喻全是谁。 再旁的苏凤锦也没查着什么了。 三日过后苏凤锦便差了人将那棺盖给合上了,棺材里头搁了件顾其镗平日里最喜欢的衣服,给他新做了个衣冠冢。 顾府里头的日子似乎变得格外的难熬,白敬之在顾其镗下葬之后便要告辞了,临去时他问苏凤锦,他先前说过的话,可有甚想法,至于之前要说的关于顾其镗的那个秘密,他再也没有讲过。 苏凤锦只当他是玩笑话,将人送走了之后就开始过上了在顾府里日夜折腾的生活。 东家长西家短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关于顾其镗的事,想来,或许这也是顾其镗自己事先便已经安排好的,苏凤锦自也是无从反驳,只能选择了默认, 好在并无甚大事的发生,一切照旧如常,倒也是一桩好事。 有忆秋帮衬着,苏凤锦偶尔也能松上一口气,只是如今的朝堂里头,因着魏家大公子的加入而硬生生将朝堂的局势又重新撕裂了。 苏凤锦一边忙了一个月多,一转眼的功夫便开始入秋了,每日的正午温度不如往日那般炎热,一到了夜里便寒津津的,战青城已经一个月多不曾来寻她了,每每差了人去打听,只道是他与那魏兰馨伉俪情深,苏凤锦心里头火烧火燎的,却是什么也做不得,只能这般眼睁睁的瞧着,装作纯善无辜的模样,毕竟战青城与那魏兰馨再好,这流言蜚语里也敌不过战青城同叶相的那点子趣事儿。 第354章 空前盛况 关于叶相与战青城那些事儿,长安城里头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因此,但凡当事人有什么不一样的举动,在旁的眼里看来,便是正常的,也自然而然的变得不正常起来,众人纷纷将同情的目光移向了那魏府无辜的小姐魏兰馨,唉,年纪轻轻的,怎的就瞎了眼,挑了这么一个夫婿,被休弃一次不打紧,这第二次还要巴巴的往上凑。 初秋的寒气略重,自打顾秦淮被封太子少傅之后,顾府的地位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在这长安城里头横着走也是无人敢管。 这不,如今顾府里头那不大相干的一群小辈也就越发猖狂了起来。 苏凤锦同忆秋正打那乌衣巷经过,便瞧见一群人围在一处闹轰轰的,苏凤锦掀开帘子就瞧见一个人正在暴打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那少年隔得 远,瞧不大真切。 忆秋凝着那打人的青年,眉宇轻拧:“那似乎是怀安王妃家嫡亲的弟弟。”怀安王妃的弟弟,也难怪如今这样嚣张了。 那躺在地上的人吱吱唔唔痛苦不已,打人的脸上扬着十二分的畅快:“让你在这儿挡了爷的道儿,爷今儿偏要点了你未婚妻你又能如何?爷的姐姐可是怀安王妃,爷姐姐的小叔子还是这当朝的太子太傅呢,你若是要告我,只管告去,到时候收拾不死你。” 苏凤锦气极,砸了手中的杯盏,咬牙切齿:“这是哪家教出来的混帐!” 忆秋忙按住她,低声道:“那怀安王妃嫡亲的弟弟在这长安城里头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你如今虽是顾家族长,却到底还是要仰仗着怀安王府在朝廷中的威望……” 苏凤锦将忆秋拂开,纵身下了车舆一声低斥:“来人,把这顾府不知礼仪廉耻的东西绑起来!” 那少年微微抬头,瞧着苏凤锦,吃力的爬起身,将那女孩护到了身后,防备的瞪着她。 这怀安王妃的弟弟瞪着苏凤锦,那目光似要将她吃了一般:“你是何人,胆敢这么同爷说话。” 那怀安王府的王妃是个年纪很轻的女人,比怀安王足小了近二十岁,连带着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的这只鸡也嚣张不少。 苏凤锦拂了拂衣袍,淡道:“顾府可教不出你这种纨绔子弟来!” 那人面色一沉,瞪着苏凤锦,默了一会儿,忽的抽出身后人的剑转身便给了那少年一剑,血浸上了少年的胸膛,这人猛的又将剑抽了出来,一时血溅三尺,在他身后被护得很好的那个小姑娘泪流满面声嘶力竭! 苏凤锦气得手发抖:“忆秋,把他给我送到衙门里去,浣纱,快把他带去张大人那里!!” 浣纱轻易的便将少年抱了起来,一转身匆匆去了张纪全的府坻。 好人还在瞪着苏凤锦,破口大骂:“你好大的胆子,连爷都敢绑,我告诉你,我姐夫可是怀安王,区区一个衙门能耐我何,到时候我若是出来了,必要扒了你的皮!干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啪的一声,苏凤锦慢悠悠的晃了晃手腕,眸色幽冷:“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族长也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带走。” 那人还在不断的谩骂,苏凤锦视线落在那吓傻了的小姑娘身上,取了帐子递给她:“随我去张府。” 小姑娘指尖发着颤,瞪着苏凤锦,厉声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顾府没有一个好人!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必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苏凤锦登上车舆,小姑娘也跟了上去,马车绝尘而去,留下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 苏凤锦也是头疼,顾府也就这么一些人,在之前今上登基的时候就死得差不多了,如今整出个怀安王妃嫡亲的弟弟却也是这个样子,实在令人心焦,难道这顾府里头就没有能堪当大任的孩子了吗! 顾老爷将顾府砸在她的手里就不管了,苏凤锦只觉压力成倍的增长。 张府门口大门紧闭,浣纱抱着昏死过去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站着,待苏凤锦起身去敲了门,那田七才跑来开了门,瞧见苏凤锦,一脸诧异。 张纪全端着一个茶壶路过,见了苏凤锦:“人留下,其他人,走吧。” 苏凤锦只得将踏进张府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有劳张大人。” 田七又细细打量了苏凤锦两眼,觉得她同苏凤锦是越发的相像了。 浣纱将少年递给田七,田七抱着颤颤巍巍的进了府,那小姑娘哭着也跟了进去,大门复又闭上,苏凤锦抹了一把面上的汗,拂衣回了府。 暮色稍沉,见生瞧着还在书房里头忙碌的苏凤锦,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浣纱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他一脚,直接将人踹进了书房里头。 苏凤锦抬头,瞧着那略显狼狈的人。 见生打地上爬起来,咳了两声,气道:“爷,那怀安王和王妃过来了,我瞧着他们此番怕是要来找事儿了。” 苏凤锦捏着笔,面色一沉:“那少年如何?” “张大人的医术了得,只是如今还未传出消息来,我瞧着怕是有麻烦了!沾着顾府的光在外头横行霸道,如今到好,连顾府也干脆不认了,要我看,不给他些苦头吃,他是不知道谁才是顾家的族长。” 见生极力怂恿苏凤锦。 苏凤锦去了前厅时便听见王妃正在哭哭啼啼的埋怨着:“我只得这么一个弟弟,自是要宠着些的,他不过就是在街角上同人起了些争执将人打了一顿罢了,这顾锦年竟还要将我弟弟送了官去!也不瞧瞧,若是没有这怀安王府撑着,他能走到今日?如今倒越发不将自家人放在眼里了,哪一日怕是要连着咱们怀安王府也一道收拾了。” 见苏凤锦来了,冷斥道:“这才当了族长多久,倒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这是苏凤锦第二次见怀安王,第一次是在顾其镗的葬礼上,那时候的他着了一套孝服,面容苍白,胡子拉茬,瞧着竟比顾其镗还要老些,如今同这如花似玉的继王妃呆在一处,倒像是孙女同爷爷一般。 “早闻王爷乃明理之人,想来今日之事王爷来前了解仔细了,这孰是孰非,还望王爷明鉴。”苏凤锦扫了眼见生,见生了人端了茶盏进屋。 怀安王捏着茶盏,扫了眼自家爱妃:“那事,确是听说了,不过,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何必将这件事情闹得这样大。人既已经送去了衙门里头,这苦也受过了,就将人放了吧。” 美人带着泪瞪着苏凤锦,恨得咬牙切齿:“原都是你害的,亏你还是大家的族长,竟连自己人也保不了,我看你这族长也不用当了,不如就交还给王爷来做,也定比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要好得多!” 苏凤锦耐着气性,温声道:“顾府家业颇大,若无一个理字,难以长久,王妃若是真心疼弟弟,应当教他如何成为一个人才,而不是跑到街上去欺男霸女,顾家便是护得他一时,也护不得一世!” 怀安王面容一沉,一巴掌扇在桌上,嗓音暗沉气势里透着凌人的压力:“你的意思是说,这人你是救不得了?” 苏凤锦端着茶盏吹了吹:“他若无罪,自然安平。” 怀安王妃抄了茶盏朝着苏凤锦砸去,那滚烫的茶水沾在苏凤锦的身上,还好如今入了秋,身上穿得多,倒也不算太烫。 见生气急,险些抄家伙:“你也不瞧瞧你那弟弟干的是不是人事儿,如今只是伤了旁人还好,哪日若是伤及了皇家的人,莫说是顾府了,就是你怀安王府也休想两全!” 怀安王妃扑进怀安王的怀里,美人带泪:“王爷,你瞧瞧这奴才说的什么话!” 一道沉朗的嗓音穿了过来,将闹腾的怀安王妃吓住了:“怎么?你很不满?” 苏凤锦寻声望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顾东风着了件素色的长袍,长袍上头绣着些红色的彼岸花,因着他生得妖冶,所以瞧着又让人心里头发慌。 怀安王妃咬牙切齿的憋了一肚子火:“他将我嫡亲的弟弟送去衙门……” 顾东风望向苏凤锦,沉声道:“您好歹是顾家族长,怎能将人送去衙门呢?” 怀安王妃神色一松,又听得顾东风道:“应当直接送去刑部,我来的时候听闻那少年已经死了,连带着那姑娘也一道殁了,法网恢恢,岂能因人情恩枉送他人性命!” 怀安王妃面色一青:“你这是什么意思,外人的性命是性命,难道我弟弟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你们!我看你们就是瞧见怀安王府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一味的嫉妒罢了!” 怀安王沉着一张脸,扫了苏凤锦两眼,冷笑:“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在这儿自称顾府族长,一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在这儿同本王说三道四!” 顾东风背脊笔直,眸色里头泛着轻波:“顾某不过是替族长做事罢了,是不是顾府的人,与顾某无甚干系。” 瞧他这话说的,那怀安王被气得拂袍领了自家王妃走了。 苏凤锦暗自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叹道:“还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让她当这个族长,真是难比登天。 第355章 顾府掐起来了 顾东风扫了眼她那水映出来的深色白衣,眸色幽冷:“对付怀安王那种人,不可太软气,他虽是怀安王,王位到底还是你外公那儿随袭过去的,若是没有顾府这个财力撑着,风一吹也就倒了。” 苏凤锦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要同我拼个你死我活了。” 顾东风扫了眼地上碎掉的杯盏,弯腰拾起一片来:“未必不会,若是你殁了,顾府里头能名正言顺成为族长的长辈,就只有他一个了,他的性子原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又哪里会顾及苏凤锦是不是顾府的族长。 苏凤锦欲哭无泪:“我这个族长当的,还不如什么都不当呢!” 顾东风悠悠的将瓷片搁在桌案上:“这瓷器十两银子,见生,一会儿记在怀安王府的帐上。” 苏凤锦愁得很,柳客舍打外头窜了过来,四处张望了一番,抹了一把汗:“浣纱呢?我好容易才从太子表兄那里逃出来,怎不见她?” 苏凤锦如今正愁着,见柳客舍来了,眨了眨眼:“你是北晋六皇子。” 柳客舍退了两步:“那什么,没事我就走了。” 苏凤锦搁了茶盏,悠悠开口:“回来。” 柳客舍只得折了回来,老老实实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原来都是大哥的主意……” “你大哥?他怎么了?” “没,没怎么。”柳客舍好了低着头,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头去。 “行了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让你怀安王府里头住上几日。” 柳客舍忙摆手:“不成不成,我……我这性子,只怕那怀安王府要鸡飞狗跳了。”、 苏凤锦眸色微眯:“偏要他鸡飞狗跳!” 她已经想过了,要让顾府明白人才与礼义廉耻的重要性,必要从她这个族长的威望开始建起,她收拾不了怀安王府,这性子扭曲的柳客舍未必就收拾不了。 柳客舍坐下喝了两盏茶,擦了擦嘴直叹气:“我刚打东晋逃回来,你就又要让我往虎口里头送,除非你让我见见浣纱,否则,我不去。” 浣纱的任务是保护苏凤锦,苏凤锦若是没有危险,就要看那浣纱的心情了,她若是心情不好,一一整日谁也别想找着他。 苏凤锦瞧了瞧这天色,悠悠道:“想来这个时候若是传个书给东晋太子殿下,他也能差些人来将你寻回去。” 柳客舍愁着一张脸咬牙切齿:“你这性子,同我大哥真是越发相像了!” 苏凤锦笑得眉不见眼:“过奖过奖,那怀安王府之事,还劳你多加费心了,若是能教他们悟出世家团结互助,倒也是立了一件大功。” 顾东风斜眼扫了眼柳客舍,眸色微晃,转身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柳客舍一脸纳闷:“这人怎的这样闷骚 ,喜欢穿艳丽的衣裳也就算了,瞧人也是爱搭理不搭理的,你是怎么同他讲上话的。” 苏凤锦若说是他自个儿搭上来的,这话似乎也不大妥当,只得吩咐了人替柳客舍安排了一处客房让他住下。 待这府里头的人都各有了去处,见生这才同苏凤锦一道去了里屋:“爷,您这族长当的,也忒憋屈了些,那继王妃算是个什么东西?左不过是仗着自个儿年轻漂亮勾搭了她怀安王罢了,若是再来个年轻更漂亮的,你看那怀安王还会不会将她放眼里去。” 苏凤锦换了外头的袍子,洗了一把脸,待整个人精神了些,这才问:“那少年如何?” “九爷已经说过了。”这人到底是没救回来了。 苏凤锦一拳愤愤砸在书桌上,气得面色发青:“那也是一条人命啊,岂能如此欺辱! ” 见生啐了一口,厌道:“死在他手里的人可不在少数,证据我都一并呈上去了,便是有怀安王护着,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这儿正商量着呢,外头进来个通传的小丫鬟,说是顾秦淮求见。 苏凤锦还未表态,那人已经风风火火的进来了,这进就进了吧,脸上还带着青青紫紫的伤,见苏凤锦盯着他的伤瞧,他尴尬的摸了摸脸:“那什么,过来的时候走的急,不当心摔的。” 如今夜色已经深了,明灯盏的光朦胧的拢着,窗外头的雨声下得很急,倾盆一般,雷呜声在墨色的天空翻腾滚打。 顾秦淮摸了两把脸,疼得龇牙咧嘴:“族长,你也别同我爹置气,那混帐东西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他亲姐姐还要了解些,你这么做到也没错,我爹若是要拿你,我便同他拼个你死我活。” 苏凤锦捏着茶盏,心里头五味陈杂:“你如今也是太子少傅了,怎的说话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苏凤锦觉得,今上将那少傅的位置交给顾秦淮又不立太子,左不过就是给顾家一个安抚罢了,毕竟这种悠闲还不用管教就有俸禄领的差事,那真真是一个天大的恩典。 顾秦淮嘿嘿一笑,坐到了苏凤锦对面,吹了吹茶盏,刚饮一口又疼得扭曲了一张俊脸:“今儿来,原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听人说顾府私开了金矿却又不曾上报,被人发现举了出来,那折子被我的人拦了下来,顾府行事,历来乖张,又怎会不上报。” 苏凤锦扫了眼见生,见生低声道:“原来是有这么一个金矿,那时候恰逢丧事,也就耽搁了。明儿我就去报上。” 苏凤锦微点了点头,整个人疲惫得很。 顾秦淮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那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最后见苏凤锦不闻不问,忍无可忍 :“族长,你同我说句实话,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苏凤锦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说什么?” 顾秦淮又觉那么问似有不妥,急道:“那,那姜太红自打上次回了府之后便越发嚣张跋扈,整个一母老虎似的,你瞧我脸上这伤,就是她打的,偏我又不能拿她如何,只能生生受了!她是不是在怨我那日不该将她带了回去,坏了她想当族长夫人的美梦了。” 苏凤锦心里憋着笑,还要一本正经的安慰他:“我左不过就是个断袖,便是瞧上你,也断不会瞧上你家夫人。” 顾秦淮懵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莫不是她看上的另有其人!是哪个混帐,爷要宰了他!” 这时辰也不早了,苏凤锦只得安慰道:“有事还是回家去问个清楚的好,依着她的性格,若是心里头真有人也不至于同你在一处呆得这样久,早就去浪迹江湖去了,到时候便是谁也寻不着谁。” 顾秦淮原也是个生得俊朗的翩翩公子,当年参加殿试回来,三元游街的时候,也不知迷了多少姑娘家,不曾想,如今竟以这样一种姿态折进了姜太红的手里。 见生在一旁嘀咕道:“姜姑娘对你也忒好了些,你也莫要如此不知足,哪一日她若是真跟人跑了,你可就等着哭吧你。” 顾秦淮防贼似的瞪了眼见生:“你是不是也看上她了?我告诉你,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她让给你@!” 见生一脸懵样儿瞧着顾秦淮:“你当谁都是你太子少傅吗?” 顾秦淮撸起衣袖子,那上头露出青青紫紫的伤来:“她近来怀着孩子,甚是辛苦,我便一再忍让,你瞧瞧这些伤,都是她掐出来的,动辄打骂的,谁受得了啊!不说了,我回去了,若是让我抓着哪个混帐,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顾秦淮气匆匆的走了,苏凤锦差见生暗地里跟着他,险得他气着了,跌下那秦淮河里去。 人走了没多久,外头忽的窜起一团明天亮的火,那嘈杂声闹得很,整个顾府瞬间浸入了一片大火里,火同雨混作一处,一时竟有火掩过了水的风向。 苏凤锦走出去便迎来的几个黑衣人,偏那些护卫都赶着去救火去了,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手中的剑是极其普通的那种,剑光在雨幕里寒意闪闪,苏凤锦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躲无可躲,跌进了暴雨里。 浣纱提剑迎上,于暴雨之中苏凤锦果断的转身就跑。 那些人追在苏凤锦的身后,苏凤锦冒着雨冲进了顾府后头那大山林里,如今大雨滂沱的,是极好藏身,那些人提着剑追进了山林里头,苏凤锦没有武功,好在穿着男装,跑起来倒也不碍事儿,雨水从她的脸上不断的冲刷而下,苏凤锦沿着后山一路往前冲。 那些人紧追其后,有一把剑剑尖已经划破了苏凤锦的后背,她只能一手捂着拼命的逃,若是这个时候战青城赠她袖箭她戴着,她也不至于被人伤成这个样子。 如今暴雨滂沱,天气又格外寒凉,苏凤锦冲到那泥泞处时,那尽头已经没有多余的路了,苏凤锦瞪着那山崖,脑子里想了想小话本里的剧情,按说这个时候就该来个主角英雄救美了,可如今放眼望去,除了杀手,旁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她瞪着那杀来的几个人,慌道:“慢着!就算是要取我的性命,那起码也得告诉我是谁吧,要不然,万,万一阎罗王问起来了,我该如何是好!” 那黑衣人没搭理她,一剑横了过来,苏凤锦猛的便朝后倒去,整个人沿着泥泞的山涧滚了下去。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冒着大雨冲了下去寻人。 第356章 小命一条 苏凤锦身上虽被石子荆棘划伤了,好在运气不错,躺在那石头缝里,那些黑衣人经过,瞧得并不明显,所以也就忽略了,只草草的寻了一圈,便辙了。 苏凤锦是被雨水冲醒的,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冷冽的寒气覆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狸猫小五蹲在她的脸旁,伸出那带刺的舌头在舔她,苏凤锦撑着身子打那细缝里头爬了出来,瞧着满身是雪的狸猫,狐疑道:“我被追杀满身是血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是一身的血。” 狸猫挪进她的怀里,喵了两声便闭了眼睛不吱声了。 苏凤锦看了看四周,发现她站在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方,上去吧,她没力气,下去吧,下边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很急,河道极其狭窄,那上头还有肉眼可见的尖锐利石,若是这么滚下去了,怕是不死也半残了。 苏凤锦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狸猫,盯着对面光滑的石壁发呆,她也不敢大声喧哗,怕那些人还未走远,被她的呼声再吵过来,那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苏凤锦细细想了很久,那样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不可能是一个小富贵家里头出身的怀安王妃能请得动的,至于怀安王,若是没了苏凤锦这么个能随便摆动的木头族长,他又如何能安稳度日?自也不会是他,苏凤锦思前想后琢磨了半天,实在琢磨不透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能一边坐着一边细想。 黎明的曙光彻底升了上来,浅薄的云雾从山林间缭绕开,苏凤锦细细将怀里的狸猫打量了半响,见它的身上竟带着剑伤,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苏凤锦扯了发带替它束好伤口,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里听见了狼嚎的声音,接着便是人影打上头晃了下来,苏凤锦猛的起身,一个踉跄险些跌进那湍急的河流里头,那人伸了大手扶了她一把,炽热的眼神凝着她,眉宇微皱。 “半月余不见,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战青城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些心疼。 苏凤锦怀里头的狸猫忽的跳了出来,朝着战青城发出尖锐的叫唤声,那嗓门儿扯的,好似战青城要她的命一般。 战青城扫了眼那狸猫,暗自叹了叹气,拎起那猫的脖子,眸色凌厉:“你最好闭上你的猫嘴,若是惹闹了我,便将你扒皮抽筋。” 苏凤锦将狸猫夺了抱在怀里,忽觉十分委屈:“你这些日子去哪了?如今一来就拿我家小五撒气。” 战青城将她带进怀里,苏凤锦抬头看他,万丈光芒打他的背后探出来,衬得他那高大的身形越发的硬朗,苏凤锦倚在他怀里,忽有些后悔,不知她为什么要进顾家,若是不进,或许外公也不会殁的这样快了,她也不会遭人怨恨,恨得要杀了她,如今她每日每夜都在提心吊胆,就怕一晃神的功夫,人家就提着刀剑过来了。 战青城此时也显得有些狼狈,他的脚上泥泞满布,身上的衣袍沾了雨水,被荆棘划破,脸上身上带了些细碎的伤痕,想来是着急寻苏凤锦,所以连夜折腾出来的。 他伸手摸了摸苏凤锦的脑袋,拧眉急道:“怎么这么烫!” 苏凤锦握着战青城的手,委屈巴巴掉珍珠:“你这么久没有来,我以为你要同魏兰馨双宿双栖了。” 战青城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狸猫被挤在中间,抗议的叫唤了两句,被战青城无视了个干净:“我带你回家。” 他将苏凤锦背在背上,一手扯着荆棘藤条一点点往山脉上头爬,如今下了雨,山路滑得很,战青城的发带将两个人缠在一处,如今披头散发的,苏凤锦扒在他宽厚的背上,忽觉无比放松,她喃喃道:“你说,我这会不会是一场梦?梦醒了你没在。” 战青城心口闷闷的疼,他接到苏凤锦有危险的消息就连夜赶过来了,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好在这最后一步不曾晚,否则,他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原有的意义。 “抱歉,来得晚了些。” 苏凤锦扒在他的背上,瞧着那因为爬上去而渗了血的手,嗫嚅着苍白的唇角,低声道:“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乱了?我没想过在顾府里头会变成这样的。” 战青城背着她穿过顾府的后山,一路翻过了院墙出了顾府。 在顾府的后门外,顾东风只远远的瞧着,见生提着剑很是不甘:“我们也寻了少爷一整夜了,怎的他一来就将少爷给寻着了,还不是靠着那只狗鼻子!如今倒好,少爷平白让人给带走了,你怎的也不拦一拦,亏得你还是这顾府的管家!” 顾东风眸色微转,扫了眼见生,笑意深深:“或许族长只想被那位战二爷发现呢?” 见生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人被带走:“你说今上是不是疯了,连我家爷都不放过了。顾府好像没有哪儿得罪了今上吧。” 顾东风倚着门框,眉宇轻挑:“有甚不好?若是你家少爷殁了,这族长之位自然就是我的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家少爷好好坐着的。” 见生真想一剑抹了他的脖子:“呸,我早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原这样盼着我家少爷死。” 顾东风不置可否,转身回了顾府:“此事你只对外说你家爷重病在床,否则,只怕她还要引来更多的杀戮。” 见生觉得这话也在理,于是便照着办了,一面心里又担心着苏凤锦,生怕她吃了亏去。 苏凤锦原以为回家只是回顾府罢了,不曾想一觉醒了却发现她躺在小旧屋的床上,战青城正低头替那狸猫上着药,那狸猫瞪着战青城,嘴里发出警告的声音,战青城也不搭理,小五左不过就是吓唬吓唬战青城罢了,也不敢真的对战青城怎么样。 苏凤锦微微睁眼,只觉头晕得厉害:“我怎么在这儿?” 战青城见她醒了,扔了手里头包到一半的狸猫,狸猫跳到苏凤锦的身旁,对着战青城龇牙咧嘴,战青城将猫儿拎开,将苏凤锦托了起来,取了温着的药递给她:“你生了风寒,怕是要躺几日才好。” 苏凤锦捧着那药碗,浑身有气无力,鼻塞头疼:“顾府如何?” 战青城夺了药碗吹了吹,一口一口的喂着她药,她如今病得厉害,一时竟也忘了这药是极苦的。 战青城将那乌黑的药汗往她的嘴边沾带了些,染得苏凤锦嘴角一片乌黑,瞧她焦急的模样,战青城忍不住失笑:“你如今倒越发像顾家族长了。” 苏凤锦晕乎得厉害,只同战青城草草聊了几句便歇下了。 柳客舍呆在外头伸长了脖子瞧:“大哥,你回来了啊,我听说顾府的人找大嫂找疯了,你找着没有啊。” 战青城寒着一张脸走了出来,将那药碗搁在亭中的药炉子边,扫了眼柳客舍,嗫嚅着唇角默了一会儿,问:“你可知,她师承哪门哪派?” 柳客舍自知战青城口中的她是指苏凤锦,只是柳客舍有些狐疑:“你说她曾经入过门派?她这样儿的,哪个门派收啊?”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那只狸猫呢?你可知?” 柳客舍扫了眼那正在自己给自己舔伤口的猫,摸了摸鼻子:“那猫原是齐英山的,它那其中一只耳朵尖上有斑点,我记得很清楚,它不在齐英山好好呆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狸猫扫了眼柳客舍,踩着斑斓的阳光进了屋子里,来到苏凤锦的床旁团了起来,偶尔外头有响动,它总会抬头看了眼苏凤锦,见她睡得好好的,这才又眯了眼睛继续睡下去。 柳客舍扫了眼角落里呆着的大狼狗,低声道:“那猫儿在江湖中也略有传闻,说是缥缈门主最宠爱的那位小弟子的宠物,平日里宝贝得很,却不知怎的了,那门主竟将小徒弟给逐出师门了,后来的事儿也就再没有人知道,你好好的怎么提及这些来了?我听说缥缈门的门派要地暴露,这不可能啊,不说缥缈门外机关重重阵法一个接一个的,便是寻着踪迹也是难上加难……” 战青城抹了一把脸,默默起身去摘菜,柳客舍跟在他的身后,一脸问号:“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个说法啊,昨儿夜里杀她的那批人,可是打皇宫里头出来的,我觉着,大嫂的身份瞬不简单,如若不然今上怎么这般忌讳。” 战青城摘了一把葱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压得柳客舍心里一阵阵莫名的发虚。 他将柳客舍提了起来,眯着眸子一字一句道:“我让你跟着她护着她,如今你倒给我弄出一群杀手来了。” 柳客舍真真是天大的冤枉:“大哥,原是太子表兄强行将我带走的,再说了,那是杀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若是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左不过是多一个目标被别人杀而已……” 战青城松了手,那沾了泥泞的手往柳客舍华贵的衣袍上擦了擦,淡道:“去顾府盯着些,若是有人就此生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柳客舍两眼放光,磨拳擦掌:“我可以严刑逼供吗!这几日过得当真是憋屈。” 战青城凝着院中那一株已经硕果累累的柿子树,眸色幽幽:“杀手之事,暂时不要让她知道,只说杀手已经伏法被诛,此事就此翻过了。”若是苏凤锦知道是皇帝下的手,只怕这太平的日子,就彻底的不太平了。 第357章 顾府扣船 整个朝堂开始打骨子散发出一股变化的味道,那些久在朝中呆着的大臣内心开始着急惶恐,一时间魏府、赵府、傅府等几位要府里更是挤满了人,前去拜访者,一时间引得整个长安城车水马龙日夜不歇。 苏凤锦得了风寒,躺在床上咳了两三日,战青城一步不离的照看着,清静的日子竟让苏凤锦开始不习惯起来。 今儿在秋季里出了个艳阳天,苏凤锦躺在软塌上晒着太阳,手里还拿着忆秋带来了的帐务在看。 忆秋在厨房里洗碗,洗了碗擦手出来,扫了眼正在改良袖箭的战青城,蹲下身与他齐平,低声道:“我说,苏姐姐近来到底日受了哪门子刺激?往日里可是要求着她看帐本,今儿倒开始主动起来了。” 战青城吹了吹袖箭上磨出来的铁丝粉,眸色打苏凤锦的身上扫过,又低了头继续做手里头的东西。 忆秋见劝人无果,又折到了苏凤锦的跟前,无奈道:“如今二殿下与五殿下管理朝政,顾府到底要帮着哪一边,你同我说一声,好教我心里有个数啊。”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见他无甚反应,闷闷道:“顾府从不参与夺嫡一事,由着他们闹腾去吧。” 忆秋恨不能将她这脑袋瓜敲醒:“你是不是傻了?便是顾府不参与,怀安王府同顾府原来就是一体的,他要帮着谁,不就同等于你顾锦年要帮着谁?近来我瞧二殿下去那怀安王府去得频繁,想来怀安王是看中二殿下了,他若是登了位,可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战青城将袖箭的灰擦干净,来到苏凤锦的软塌旁,摸了摸额头,觉得烧退了些才暗自松了口气:“日后此物定要戴着,寸步不离。” 苏凤锦瞧着那戴上手的袖箭,瞧着精巧了许多,绑在手上也不觉得硌手:“你琢磨了两三日就日在琢磨这个?” 战青城垂眸,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这些帐本就不要看了,歇息歇息 。” 苏凤锦抱着帐本,摇了摇头:“外公将顾府交予我,便是不能让顾府兴旺,也断不能让顾府折在我的手里。” 战青城微微拧眉,凝着苏凤锦有些无奈:“顾府之事自有人去操心,你且先照看好你自己。” 忆秋实在瞧不下去了,咬着牙道:“你们两个真是够了!眼下都快火烧眉毛了,怎的你们两就这般淡然!顾府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今上,如今连要运出去的船都一并扣下了,那里面装着的可是时令最新鲜的水果,若是坏了,定又要赔上一大笔银钱!” 苏凤锦搁了帐本:“谁扣下的?” “还就是那魏府那位大公子,魏与贤!那人行事颇有手段,我有好几次都险些折在他手里。”忆秋在这长安城里头原也是混得如鱼得水的,如今因着那魏与贤回来了,整个人见天的都是一副暴走的状态,瞧了谁都恨不能叨叨几句,足可见那魏与贤究竟是一位怎么样的人。 苏凤锦扯开毯子起身,急道:“这事儿怎么才告诉我!” 战青城将人按了回去:“不过区区几船果子,你自个儿风寒未去,难不成还要去魏府见他不成。” 忆秋抱着胳膊,凉嗖嗖道:“那可难说,你那大舅子的性子可难办的很,软硬不吃,指名了要顾家族长亲自前往,你若是当真有心,不妨回去好好劝一劝你那大舅子,免得他见天的找顾府的麻烦。” 秋季的太阳一晃神的功夫便没了,天迅速阴沉了下来,一场秋雨下得淅淅沥沥,苏凤锦匆匆入屋避雨。 战青城阴着一张脸,冷声道:“与魏府的仇,我自会讨回来。” 忆秋冷笑:“你同魏府都结了亲了,哪儿来的仇?如今你同苏姐姐到底身份有别,还须自个儿注意着些,便是你不要名声,苏姐姐原也是要的。” 战青城站在苏凤锦身后,缄默不语。 秋雨寒凉,苏凤锦里里外外裹了好几件儿,瞧着过冬似的出了小旧屋的门,临了战青城还替她系了披风带子,好一番叮嘱。 待苏凤锦一走,整个屋舍又静了下来,战青城扫了眼屋子里头微乱的东西,亲自动手整理了一番,琢磨着这时辰也不早了,便出了门。 苏凤锦冒雨来到魏府时,那魏府的门大开着,进了府才发现,魏与贤正在亭中煮酒听雨,见苏凤锦来了,清冽的眸色微挑:“听闻顾爷前些日子重伤卧床,不想这几日的功夫便大好了。” 苏凤锦捂着帕子咳了几声:“魏大人见笑,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偏这风寒难好,断断续续的折磨人。” 魏与贤大约是承袭了魏家姨娘的好面貌,虽不及魏兰馨娇艳迤逦,却也是一派的清雅高贵,这是打官场堆里头练出来的气质,只一眼便为其气质所折服,这样一个人,若不是对手就好了。 魏与贤搁了茶盏,眸色幽幽,待苏凤锦饮茶时,不咸不淡的问:“听闻顾爷有断袖之号?” 苏凤锦一口茶险些喷出来,那茶水卡在喉咙里憋红了一张脸,魏与贤伸手替她拍了拍背,姿态一派的悠闲:“不过是句玩笑话,这般激动做什么?” 苏凤锦擦了擦嘴,笑盈盈道:“魏大人说的是,顾某自幼便有断袖之号,所以魏大人还是离我远些的好,省得哪日便污了大人的贤德名声。” 魏与贤挑了挑眉,替苏凤锦续了盏茶:“如顾爷所说,本官既日贤德名声,便也不怕污,所谓清者自清。” 苏凤锦犹豫着如何将这个断袖的话题转到那扣压了的几船果子上去:“不知顾府可有在何处得罪?” 魏与贤搁了茶盏,那一袭云蓝色的长袍衬得他长身如玉,整个人温润至极,苏凤锦觉得,若在这长安城里将诸多公子哥以气质排个名次,战青城列第一,这魏与贤必是第二,若论好看,战青城列第一,顾东风列第二,第三是赵阮诚,第四便是这魏与贤。 魏与贤不说话,苏凤锦只得在一旁陪着,忽觉这般姿态有些低了,若是这个时候顾老爷子在,不知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来谈这桩事。 雨下得小了些,滴滴嗒嗒里不时伴随着苏凤锦压抑的咳嗽声。 魏兰馨过来,瞧见苏凤锦,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你可识得一位叫苏凤锦的?” 苏凤锦拳头在衣袖子里头紧了紧:“不识得。” 魏兰馨面色缓了些,替苏凤锦倒了盏茶,笑语嫣然:“原是兰馨瞧错了,先在此赔礼了。” 苏凤锦接了那茶盏,笑道:“无妨,近来确有些人说我同那位苏夫人有几分相似。” 魏与贤扫了她一眼,起身淡道:“顾爷可否随本官去一趟长安渡口。” 那渡口是长9安城最大的一个渡口,来来往往的船只撑起了大半个长安城的繁华,苏凤锦同魏兰馨道了谢,一垂眼便瞧见那个她曾经绣了卖出去的荷包。 出了魏府的大门,苏凤锦同魏与贤坐在一辆马车里,苏凤锦忐忑不安:“可是那东西出了什么问题?” 魏与贤眸色悠悠,一本正经的叹气:“魏府与顾府原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如今突生此事,本官也很无奈,此事幸得本官压了下来,至于情形如何,顾爷一看便知。” 苏凤锦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瞧向马车的窗外头,外头细雨如织,整个长安城笼在一股子浅薄的寒气里头,苏凤锦紧了紧披风,一面咳嗽一面醒鼻涕。魏与贤只神情淡漠的凝着她,似要从她的身上寻出些什么名堂来。 马车一路疾行,马蹄踏碎了街道上的枯枝来到了长安城的大渡中,渡口齐整划一的停着无数只行船,苏凤锦撑着一把青云烟雨的小伞同魏与贤一并上了载满水果的船。 穿过那船里里外外的货仓入了最里间,随侍的人一推开门,苏凤锦猛的瞪了瞪眼:“这……” 魏与贤挑起一件兵器,笑意暗沉:“此乃兵部锻造新造出来的兵器,却是不知这运往东晋的船,是打算将这些物件运给谁?这若是传出去了,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到时候莫说是你,便是本官,也难辞其咎。” 苏凤锦瞪着那一堆精巧的小袖箭,兀自同自个儿手上这个默比了比,这袖箭同苏凤锦手腕上的那个是一样的,只细节上略有一点点偏差。 “顾府了历来安守本份,断断不会做这等子事儿,还望魏大人明天察。” 魏与贤将那袖箭扔在大木盒子里,转身走了出去。 苏凤锦视线在地板上扫了几眼,地板上落满了灰,这间仓库若不点上灯,里头的东西是万难瞧得真切的。 打船仓里头出来,苏凤锦凝着那一川如织如雾的烟雨,心里一片茫然:“魏大人,此事定是有人从口陷害,还望魏大人给我几日时间,让我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魏与贤凝着那江面,扯了扯唇角:“我知是陷害。” “何人?”苏凤锦双拳一紧。 魏与贤冷笑:“普天之下有造设兵器之才的,非我那被贬作庶人的妹夫莫属,顾大人不妨去问一问他。” “这……魏大人可有证据。”苏凤锦双拳紧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是战青城! 魏与贤拍了拍手,有下人取了一方香囊递给苏凤锦:“此物他常随身佩戴,试问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能将一箱武器不动声色的放进顾府的船里头去?” 第358章 信任与否 前些日子战青城曾经同苏凤锦在一块儿,顾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战青城是摸得一清二楚的,苏凤锦接了那香囊,咬牙切齿:“他有什么理由来害我。” 魏与贤眸色幽幽,忽的笑了:“许是因情。” 苏凤锦朝魏与贤拱手作揖:“此事多谢魏大人。” 魏与贤懒洋洋的伸出手掌:“此番出东晋,你这顾府的利润,我要五成。” 只要他要了五成,以后苏凤锦他便是一条绳上栓着的蚂蚱了,苏凤锦便是要再怎么蹦跶,到底还连着一个魏府。 苏凤锦愁了一张脸:“魏大人,您这是狮子大开口啊,我魏府家大业大的,如今还等着这几船果子来救水呢。” 魏与贤挑了挑眉:“既是如此,这船便继续压着吧。”他转身欲走,苏凤锦忙道:“三成!” 魏与贤收了一指:“四成。” 苏凤锦咬牙切齿:“你们当官的不去从商真真是可惜了。四成就四成,不过我敢保证,这箱东西必不是战二爷放上来的,魏大人得助我将真凶挖出来。” 魏与贤挑了挑眉:“有证据在,如何不可信?”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苏凤锦斩钉截铁的模样倒让魏与贤生出几分羡慕来,这世间若有人在那铁证面前还能这般信你,这一世想来便也足矣。 “是吗?那你不妨查一查,看看是本官的证据有用,还是你查来的有用。”魏与贤拂袖而去。 苏凤锦眼珠子一转,这查案查案,最有本事的便是云逸,只是云逸如今去养病去了,尚书的位置也是空着,那刑部的事儿全是赵阮诚在管着,苏凤锦暗想,能不能请赵阮诚来这儿查一查案子,可细里一想,又觉得若赵阮诚有意挑拔,到时候便是出了证据,也依旧会闹开,如此一来,便毫无意义了。 苏凤锦只得去寻战青城。 见生拎着剑跟在她身后,气乎乎道:“要我看,这事儿定是他陷害的!!你瞧那荷包,原就是他身上的,若不是他,怎会出现在那船里头” 苏凤锦扫了他一眼,见生气焰略低了些:“少爷,你也别太护着他了,若是哪一天他真的要拿顾家当垫脚石,您不是还上赶着给他送人头吗。” 苏凤锦下了马车,直奔小旧屋而去,刚走到门中,就见战青城将魏兰馨抱在怀里,魏兰馨哭哭啼啼,一派忧伤的架势,见了苏凤锦,战青城猛的将人扯开:“你……你回来了。” 苏凤锦将那锦囊砸在战青城的身上,双目赤红:“战二爷的荷包为何会在我顾家的船仓里头,战二爷是不是该给一个解释。” 战青城接了那荷包,诧异道:“这荷包我寻了好几日,怎会在顾家的船仓里头?” 苏凤锦心里头咯噔一下,沉声道:“战二爷可否随我去一趟大渡口,有要紧事相商。” 魏兰馨拉着战青城,秀眉轻拧:“青城哥哥,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好不好?哥哥说了,你若是有心,他必会助你将战府恢复往日荣光。” 战青城拂开她的手,同苏凤锦一道出了小旧屋登上了苏凤锦的车舆。 苏凤锦上了马车便坐在他的腿上,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气得直摇晃:“你说,你好好的,怎会将锦囊丢在顾府的船里头!还有那些袖箭,分明天就是你研究出来的!” 战青城按着她的手,面容暗沉:“近日我查到了一些战府的往事,当年大半战家军死在那一场败场里头,原日因为武器被调了包,所有的武器一折就断!魏逸仁任兵部尚书多年,如今他死了死无对证,那些被埋了的证据却还在!至于魏兰馨,她便是再不知情,战府败落也有她的一笔,若非她当年通风报信,战府也不会有今日之败象!” 苏凤锦按着战青城紧握的手,内心震撼:“原是魏府……” 战青城面色缓了缓,紧握着苏凤锦,沉声道:“你无须对魏府诸多忍让!过不了几日,魏府也会重蹈当年战府的覆辙。” 苏凤锦只觉战青城的手头一次变得这样冰冷,好似连着那一整颗心都寒了去。 两人在船舱里头呆了大半是,见生托了两个人来,那二人见了苏凤锦,懒懒的行了礼:“族长。” 见生气道:“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好生守着船便罢了,还让人将东西抬了进来坑害顾府,少爷,你可万不能手下留情啊。” 那二人冷哼了哼,站得直了些悠悠道:“他算的哪门子顾家族长!一个外姓之人换了顾姓,如今便算顾家的了么?说到底顾老爷子也只是你外公,乃是旁系,并非嫡系,你这般霸着茅坑却是何道理,要我看,你还是将族长之位速速还出去吧。” 苏凤锦憋了一肚子气:“依二位之见,我这个位置该还给谁?” 那二人冷哼了两声:“自是给该给之人,再怎么说,那位九爷身份虽有疑虑,到底还是嫡系。” 战青城拿了件武器把玩,面容阴冷:“她有耐心,我可没有这个耐心,浣纱,将这二人给我吊起来,扒皮抽筋!” 那二人这才慌了神:“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战青城掐着其中一人的脖子,冷笑:“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不过当年我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时候,只怕你们两还在和泥玩小把戏,浣纱,动手。” 浣纱取了两根绳子将这二人绑了起来,战青城忽的望向苏凤锦,温声道:“你先出去,给我半盏茶的功夫,我定给你问出来。” 苏凤锦看不得那些血腥的东西,便先行退出去了,她在外头听着里头嘶心裂肺的叫唤,内心一片惶恐。 没过一会儿,见生也吓得背上寒津津的:“少爷,你说他这法子能行吗?别到时候什么也没问出来,把人给折腾死了。” 苏凤锦凝着船只走道外开着的窗,窗外烟雨洒在江面上,江面有行般在游走,波澜一圈圈的荡开,热闹得很。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静了下来,战青城推开里仓的门,苏凤锦一进仓便闻着一股子浓厚的血腥味儿,抬眼望去,只见那二人手脚鲜血淋淋,这二人见了苏凤锦,只剩下了一口气:“我们招了,什么都招了,族长饶命,饶命啊。” 苏凤锦忍着那股子血腥味儿:“谁让你们将东西放在顾府船上的?” 那二人争着抢着答道:“是,是怀安王,是怀安王吩咐的,那荷包是怀安王妃打这位爷身上解下来的。” “一派胡言!怀安王哪里弄得到这样的武器!” 二人面面相觑,慌道:“这,这武器咱们就不知道了,各位只是受了王爷的命令抬过来,族长饶命啊,族长……” 苏凤锦拂了拂手:“送去官府吧。” 见生气得咬牙切齿,将人打那架子上拖了下来,一路拖着便出了船仓。 战青城站在苏凤锦身后,将人揽进怀里:“此事只消去兵部查一查即可,这些武器上全部烙有兵部的烙印,倒也好查。” 苏凤锦出了船仓,整个人无精打彩的,远远的便瞧见岸上等着的魏兰馨,她离战青城远了些:“这事儿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去查一查就是了。” 战青城有些无奈,计划看来要提前了。 魏兰馨见了战青城,立马迎了上来:“青城哥哥,母亲过来了,差我来接你回去呢。” 战青城一时没注意便被魏兰馨凑了上来挽了手,魏兰馨笑面如花:“是了,是青城哥哥的娘亲过来了,过几日便是战老将军的忌日了,虽说如今战府多有不便,只是这祭拜一事却也是不能落下的。” 战青城拂开魏兰馨的手,望向苏凤锦:“告辞。” 苏凤锦叹了叹气:“以到了战老将军的忌日了吗?这时辰过得当真是快,到时候还劳战二爷替我多上一柱香,聊表敬意。” 战青城同魏兰馨一道上了马车,见生抱着剑,瞧着苏凤锦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咬牙切齿:“少爷!你能不能出息点儿!” 苏凤锦也匆匆登上了车舆。 见生忙跟了上去:“少爷,咱们这是打哪里去。” 苏凤锦一拂衣袍,霸气凌人:“找怀安王算帐!” 见生一听这是要去闹事儿,当即亲自驾了马车出发了! 苏凤锦其实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找怀安王算帐,虽说顾秦淮是站在她这一边,可是顾府里头还有一位顾大公子,内定的怀安王继承人在,便是顾秦淮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个什么样的风浪来,苏凤锦此番原是去寻那位大公子的。 不想那位大公子同他弟弟顾秦淮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苏凤锦坐在客厅里默默抹了一把汗,这位未来的怀安王可真真是任性。 顾秦淮在大厅里头陪着她,低声道:“你如今还是自个儿当心些的好,我爹这儿,有那么一个后娘在,刑部将那后娘的弟弟给判了个死刑,如今她是想尽了法子救人,眼看着明天儿就问斩了,你如今凑上来,可不就是让她欺负么?要我说,你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苏凤锦捏着茶盏的手僵了僵,忽的又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她方啊,不敢喝了。 怀安王妃尖酸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恨不能将苏凤锦扔进那醋坛子里淹死:“怎么?还怕怀安王府给你这个顾家族长下毒不成。” 第359章 怀安王府失火了 苏凤锦扫了眼那杯盏,笑盈盈道:“这可难说了,王妃可要试一试毒?” 怀安王妃面色微变,瞪着苏凤锦冷斥:“你以为你将我弟弟关进牢里头再放出来便能讨好我了不成?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人当族长,顾家迟早被你败光!” 顾秦淮面容微沉:“注意你的身份!” 怀安王妃似一只炸毛的猫儿,比顾秦淮还稍显稚嫩的面容扭曲起来,似那揉皱了的面团儿:“你如今倒越发尊老不分了!” 顾秦淮捏着茶盏,有些无奈:“平日里爹是宠你容你,不过在我的眼你,你也不过就是个续房的小妾室罢了,这王妃的位置到底还是我娘亲的。” 若说这后娘有风范也就罢了,偏她是一点儿风范也没有,整个人更是毫无礼仪尊态,若非她顶了王妃这么个光环呆在这怀安王府里头,只怕早早被顾秦淮轰出去了。 怀安王妃面色涨得通红,双眸梨花带雨当即便委屈得哭了起来:“你将你大哥气走便也罢了,如今连着我也要一道气走了是不是,这个家当真是没法儿呆了,我不呆了,我也要离家出走了!” 苏凤锦一时颇为感概,还好她‘娶’的是忆秋,如若不然,换了个人非同她闹得你死我活不可,莫说是在顾府里头行商做生意了,便是日子都难熬。 怀安王打那大厅后头出来,瞧着这哭哭闹闹的人,温声轻哄:“好了好了,秦淮不过同你说句玩笑话,你同他置什么气?他如今是太子少傅了,你也该多让让他,到底你也是他的长辈不是。” 那王妃扑进怀安王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委屈巴巴:“原,原是他着实太过份了些,你说,在你心里,是我重要些,还是你那早死的前妻重要些。” 怀安王发色花白不少,瞧着王妃却是满眼的宠溺:“你同她计较什么?莫气了,近来一品阁出了新菜色,我领你去尝尝?” 怀安王妃瞪了眼苏凤锦,愤道:“她若是不差人将我弟弟放了,我弟弟走了,我便吊死在她顾府的大门口,我要让天下人好好瞧瞧她这个族长 是怎么当的,竟要将自家人都给祸害死,她就是个丧门星,跟那恶妇苏凤锦似的,一进门这才多久,便克死了自家外公,这外公死了,如今连着我弟弟都要害死了!” 怀安王安慰着怀中美人抬头凝着苏凤锦,那眸光寒津津的:“你走罢,这怀安王府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苏凤锦拂衣坐下,笑盈盈道:“你可知她弟弟杀的是什么人?是今上在外头的私生子,八殿下,眼看过几日便要接回宫里去了,如今倒好,折在了王妃那不成器的弟弟身上,且不说这个,长安城里头有多少人遭了他的毒手,光是那些,也足够要他一条性命,怀安王若是要留下那一条性命,便去同今上求饶,同我这么一个小小行商的商人谈这些,怕有不妥。” 怀安王妃泪盈于睫,瞪着苏凤锦一时连哭都忘记了,喃喃道:“你,你胡说什么!!那人左不过就是西城里头一个破落户家的罢了,我差人去赔些银钱也就是了,偏是你要上报的官府!” 怀安王面露狐疑,这消息他都未曾听见,却不知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此话当真?” 苏凤锦吹了吹茶盏,悠悠道:“此事岂能有假?我区区一个小商户,可请不动刑部,若非是今上暗中下旨,谁动得了你怀安王的小舅子。” 怀安王一时颇觉尴尬:“原是我糊涂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锦搁了茶盏,冷声道:“你岂止糊涂,简直是老糊涂!如今莫说将怀安王府推入险地,连着顾府也一并推到了火坑里,那船可是运往东晋的,你好大的胆子,敢将那些兵器藏在船仓里头,若非是魏大人查出来不曾上报,顾府就是满门抄斩死一万死都不够!” 怀安王被苏凤锦斥得退了两步,搂着王妃的手不自觉的也跟着松了,一脸慌张:“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那兵器可不是我藏的,原是,原是魏家那后生出的主意!他原就是兵部尚书,袭得他老子的官位,要调动一箱子兵器,瞒天过海易如反掌!” 苏凤锦这才猛的惊觉:“咱们原是被挑拔离间了,只是那魏大人一味的讨好,却又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枣,谁稀罕那个枣。 怀安王后知后觉,一拍桌面,气道:“那后生原是这么个德行!原是我上了他的当了。” 苏凤锦叹了叹气:“咱们顾府近百年的家业,岂能如此毁于一旦,顾府与怀安王府同出一脉,本该唇齿相依才是,但凡是个人才,顾府定会好生留用,断不能叫肥水流了外人田去。” 如今这顾府里头的人才,相较于旁的几家,算多的了,可惜这些人才里头混迹于朝堂的实在太少了,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才会被卡着,什么也做不得。 怀安王眯着眸子拂衣坐下,望了眼哭得抽抽噎噎花容失色的王妃,温声道:“你下去梳洗梳洗,晚些再领你去一品阁。” 怀安王妃扯了裙摆跪下,嗓音哽咽:“先前原是我不好,失礼了,族长,你想想法子救救我弟弟吧,他才十七啊,她到底是年少不更事,若是能改邪归正,日后,日后必为顾府赴汤蹈火。” 怀安王目光移向别处,那双透出沧桑的眼底凝结着几分黯淡:“那个不成器的,我早说过让你好生教一教他,你偏不听,如今闯下大祸,你还指着谁能够救他!到时候莫说是你弟弟,连着一整个怀安王府都得给他陪葬!” 怀安王妃捏着帕子哭得撕心裂肺:“你们,你们是一家人,我原就是个嫁过来的,不是你们这一家人!原是我瞎了眼了,竟委屈了我嫁给你这把年纪的人!” 怀安王面色一沉,脸色很不好看:“来人,把她给我带回房去。” 怀安王妃推开近前的侍女,气道:“不必了,我会自己走,若是我弟当真没了,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怀安王妃走后,大厅一时寂静了许多,顾秦淮咳了两声,声音里带着讨好:“爹,你看这顾族长也是挺不容易的,那个草包,原是他自己犯的蠢事,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他一条性命赔人家两条命,原也不亏了。” 怀安王拍开捏肩的顾秦淮:“小兔崽子,怎么说话!” 顾秦淮又死皮赖脸的凑了上去:“这不是大实话吗,如今朝堂似有争对顾家之象,咱们若是掐起来了,岂不正如了旁人的愿了。” 怀安王推开顾秦淮起身,朝苏凤锦道:“你随我去书房。” 顾秦淮坐在椅子上,暗自松了一口气,没办法,老爷子并非只给了苏凤锦一人任务,他的任务便是做那两个木板儿之间的钉子,苏凤锦要保全木板儿不被人砍了,他就得保全木板儿不被人给拆了,同样是责任重大啊。 怀安王府的格调颇低,因着是打并肩王府里头迁出来的府坻,所又其规矩也只有顾府一半儿大,若是同江南顾家老宅比起来,那便只有一半的一半大了,只是如今这府坻在这长安城里头,倒也算是排得上名号,一路行去,山水小景亦是应有尽有,如今沾了秋雨,处处透着润色,似一副上好的山水宅景画一般,瞧着赏心悦目,苏凤锦在顾府里头这般的景色瞧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心境去细细品味了。 怀安王府的书房里头书也不多,只草草的在收桌后头备了一面多宝阁,上头搁了些经史子集一类的文人雅书,当年生军征战的兵书早已经不知去向。 怀安王上了年纪,身形稍显臃肿,坐在书桌前,语重心长:“你的身份,我原也是知道的。” 苏凤锦垂眸盯着地面,又听得他道:“我原也不是要做什么族长,只是为了顾家着想,这族长一位,你还是退下来吧,只怕长此以住 ,顾家迟早是要散个干净的。” 苏凤锦面色微僵, 敛了敛 心神,笑意阑珊:“王爷这是何意?” 怀安王取了一份地契给她:“你拿着这份地契去过安生的日子吧,这朝堂也好商场也罢,到底不是你这样的身份能够呆下去的,你母亲是我嫡亲的妹妹,我如今自也不能不管你,你听舅舅一言,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苏凤锦凝着那份地契,地契的地址是云城的云庐,倒也是个极好的去处,山长水远,处地悠静,若是她离开战府的时候将这地契给她,她也许就过去了,可是如今一个人的心里若是有未完成的事情,又怎会甘心再这样平凡下去。 “既然外公将顾家交付与我,我必会为顾家寻一位最好的顾家族长接任,这份地契舅舅还是收着吧,待日后我有心归隐了,再给我。今日之事,还望舅舅能与顾府上下团结一心,莫再受奸人蛊惑。” 怀安王凝着苏凤锦,长长的叹了叹气:“你与你母亲,只有三分像,旁的,倒像那妹夫多些。” 苏凤锦一头雾水:“今上为何要针对顾家,顾家多少银钱都投进南晋的国库里去了,他怎么……。” 第360章 旧梦复相思 怀安王满面沧桑,略肥胖的手捏着茶盏,低声直叹气:“你须知,有些人存在的本身,原就是一场浩劫,是生是死,都牵涉众广,你便听我一言,趁早收了手,远走天涯,也好教顾家安心。” 苏凤锦听得一头雾水,这怀安王想将她逐出顾家,法子用得也忒差了些:“按着辈份,晚辈确是要唤您一声舅舅,不过这顾家外公既托付与我,我亦不会轻易转交他人之手。” 怀安王气得手直打颤,苏凤锦识趣的退了下去,顾秦淮急急的跟着来到怀安王府门口:“唉,我爹原就是那么个性子,他也不是不支持你当族长,只是怕你当不好这个族长罢了。” 见生撑了伞近前,听得苏凤锦幽幽道:“既是如此,太红若生了孩子,不妨均一个给我,我来替你带着,也好当作未来家主来培养。” 顾秦淮当即沉了一张脸:“美的你,你若是想要孩子,只管自己生去,我瞧忆秋就是个极好的姑娘,你说你这一天到晚的不着调,原是在惦记我家孩子呢。门儿都没有。” 苏凤锦登上车舆,透过那薄薄的窗户纸将顾秦淮那张笑盈盈的面容瞧得真切。 见生收了伞进了马车里,坐在苏凤锦的下首,替她倒了盏茶:“如今这天越发的冷了,走哪儿都寒津津的,你这身子骨原就不大好,出来多穿两件,若是病着了,那些混帐定又要趁机使绊子了。” 顾府诺大的家业摆在这儿, 若是上下不齐心,苏凤锦的位置是很难坐稳的,如今的她还处于一个不断被动摇的阶段,稍稍不注意便会有人打上顾府的主意。 马车的车轱辘声在繁华宣闹的长安城吱呀吱呀的响着,似一只老鼠在啃噬着一匹繁华的锦缎,瞧着光鲜亮丽,实则早已经破败不堪。 入秋的风夹带着的寒意将炎夏的热度驱走,这就好似一个预兆,将长安城里头歌舞升平的假像都压下,剩下的便只是颓败与雾里看花的茫然。 秋雨下得淅淅沥沥,马车经过乱葬岗,苏凤锦将人唤停了,兀自撑了一把伞下了马车,风雨飘摇里见生跟着苏凤锦一前一后的去了苏凤锦她娘亲的坟地,那个地方已经被炸毁了,如今却不知被谁给修彻好了,在那碑前还摆着几束秋天的野菊花,花已经干枯了,在炎炎夏日里被晒干了水份,如今秋雨这么一淋,便好似要腐烂一般的难看。 苏凤锦站在那碑前默了许久,忽的低声开口:“娘,你临去前警告我,再如何艰难也不要回顾家,我没有您的话,可你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人了,顾府……我定会想法子保全,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在那边过得可好?你恨的人,可都已经忘记了?” 秋雨下得大了些,雨拍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淅淅沥沥里哗哗啦啦没完没了,远处的山脉被笼在烟青色的雾里,于这样幽静的一个地方,安静得有些过份。 见生提着剑,警惕的瞪着四周,低声道:“近来好些人可想要少爷的性命呢,咱们还是都回去吧,万一再遇上些旁的人可就不好了。” 苏凤锦凝着这字迹模糊了的碑,转身离去。 那修彻得华贵大气的坟墓孤单的立于山水雾色里,十几年仍旧屹立不动,晃然里好似有个人站在坟前,远远的凝着苏凤锦离去的背影,感概万千。 苏凤锦上了马车,却猛然发现马车里坐着个人。 赵阮诚搁了茶盏,眸色幽深的凝着她:“此处乃在下岳母的坟坻所在,顾家主如何在此?” 苏凤锦僵着身子坐下,兀自倒了盏茶,一颗心七上八下:“原是路过……” 赵阮诚离得她近了些,那如修竹般的气质被这一身的朝服所掩去,剩下的便是为官者的凌厉之气:“凤锦已经失踪了好些日子了,我差人遍寻无果,顾府何时多出来的一位孙少爷,我竟不曾听说过。” 苏凤锦背紧挨着窗,尽量离凑近前来的赵阮诚远些。 赵阮诚在她身上嗅了嗅,眸色微亮,忽的扣着她的手,欢喜道:“这是云雪芽的味道,你是凤锦,是不是?!” 苏凤锦有些慌,这是第三个得知她身份的人,她偏又不能让赵阮诚知道,便一把将人推开,怒道:“什么凤锦?瞎了你的狗眼了?你看看爷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今日来此,不过是应了凤锦的请求,来这儿祭拜一下她的娘罢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赵阮诚双眸死死的盯着她,似要将她的面具撕下来一般:“我记得顾家只有一女,嫁给了先帝爷的那位太子殿下,其后生有一女,被唤作小殿下,何来外孙?她既与顾家有了牵连,那么你与她之间的身份又当如何?” 苏凤锦面色女僵,当年她原也是听过那位太子殿下的事儿的,当时她娘亲是这么解释的:“当年那位太子妃乃是顾家养女,我娘亲是顾家嫡女,自是不一样的,凤锦确是我妹妹,当年娘亲生的是龙凤胎,因意外,我被人带走,如今方寻回来,有可不妥?难不成我连顾家的家丑也要一并说予赵大人听?” 赵阮诚细瞧了苏凤锦两眼,心下狐疑:“你与风锦,原是同父同母么?先前不曾听她说过。” 苏凤锦拍了拍胸口:“否则我也不会同数她有几分相似了。” 赵阮诚坐了回去,抹了一把脸,压下了满腹的疑惑:“你与她确有几分相像,只是你二人的气度脾性,到底是不一样的。” 苏凤锦是个温柔似水又格外规矩内敛的女人,处事分外小心,瞧着什么都带着些懦弱,眼前这位却是不同的。当年,倒也听她提起过有个弟弟,只是葬身于乱葬岗了,倒不曾听说那弟弟活过来了,生成了这样俊俏的模样。 苏凤锦趁热打铁:“凤锦似乎去了齐英山了,你便是寻她也是无用,她若是不想见你,你寻也无用,早些听闻大人要归隐,依大人之才华,若是当真将官位退隐了,岂不可惜了?” 赵阮诚双眸幽暗:“你如何得知本官要归隐?”他对外只宣称要去远地办案。 苏凤锦一怔:“啊,原是凤锦说的,怎么?难道是我说错了?” 赵阮诚掏出火折子,将马车里头的烛火点上,苏凤锦的侧颜在灯下格外温和,她不说话的时候赵阮诚便只当这人是苏凤锦,只是苏凤锦说话的时候,那些疑惑又总能尽数崩出来,教他无所适从。 他细细凝着苏凤锦的手,忽试探性的问:“双面绣里头你最喜欢哪种绣法?” 苏凤锦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压抑住,笑道:“赵大人说笑了,顾某只会挪挪银子,哪里会这些绣法,云绣坊里头倒是有个绣娘会得很,赵大人可是要订绣品?” 赵阮诚失望的叹了叹气:“我寻了她好几个月了,既不知她平安与否,也不知她如今可受苦难,若是你能得她的消息,便烦请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在等她。” 苏凤棉剪了一段烛心,烛火的光一瞬的功夫便大了起来,苏凤锦坐在马车里无所适从。 赵阮诚凝着苏凤锦的手,这双手同苏凤锦的一般,修长,白皙,柔若无骨,指尖上还有一个指环的印子,赵阮诚有些不甘,试探性的再开口。 “今儿早晨,苏府被满门抄家,三十来口人尽数入了狱,你可知是因着什么?” 苏凤锦诧异道:“怎会如此?这事儿见生也未同我提起过。” 赵阮诚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除了声音略微有些不同,旁的,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还未长开的少年同苏凤锦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左不过是个芝麻小官罢了,在这长安城里的芝麻小官不计其数。明日小儿生辰,可否请顾爷来赵府一叙,来的都是高官富商之流,想来定也能为顾爷带来不少有益之人。”赵阮诚瞧着苏凤锦,恢复了一惯的优雅,苏凤锦一时竟琢磨不透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来,若是去了定也是有益的,于是便答应了。 见生停了马车,撑着伞候在马车外:“少爷,到府上了。” 苏凤锦挑开帘子,帘外头正是顾府,她望向赵阮诚:“赵大人如今主事刑部,不知怀安王妃的弟弟……” 赵阮诚搁了茶盏,一派悠闲,好似这是他自个的马车一般:“杀人偿命,不过,若是顾大人有心,本官倒也可以宽宥一二。” 苏凤锦下了马车,轻笑:“赵大人也不怕因着这事儿污了大人刚正高洁的名声。” 赵阮诚吹了吹茶盏轻笑:“你姐姐是我妻,便是为了小舅子犯些事,又何妨。” 苏凤锦笑着转开话题:“见生,务必将赵大人平安送回赵府去。” 赵阮诚合了帘子,把玩着方才从苏凤锦的衣袖子里跌出来的荷包,这荷包的绣法同苏凤锦当初绣的一模一样。 夜雨下得淅淅沥沥,苏凤锦回了顾府便钻去了书房,书房里头忆秋正在处理帐务,见苏凤锦来了,忙搁了笔,试探性的打量着她的神色:“我同你说个事,你莫要着急。” 苏凤锦拂衣坐下,取了帐本看:“苏府的事?” 忆秋斟了盏茶予她,见她神色自如,一时只得应下:“是,苏家大公子又贪了不少,如今没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自然便又倒了。我听宫里头的意思,似乎是要流放。” 第361章 苏家牢房 苏凤锦低头看帐本,忆秋松了一口气:“那苏府也忒不是东西,这么多次也不长记性,如今出了事了,那管家还在四处求人呢,到处扯着嗓子说你当年为她家那位云锦小姐所救,如今他们倒还惦念那档子事儿了,当初炸坟的时候,怎的就不考虑考虑这些事儿,要我说,你就不该心软。” 苏凤锦下笔的手轻顿,搁了笔起身,推开窗外,外头的风冷冷的扑了进来,卷起屋子里头的帐本,冷清得很。 “可知要流放去哪里?” 忆秋将那窗关了:“听状元爷说,好像是要发往苍州,那地方荒凉的很,我还听闻那儿有人吃人的景象呢,今年的日头又格外的毒,那头又是大旱天,连今上都懒得理的,他们若是去了,怕是必死无疑了,这可比在刑场上来一刀还要狠。” 苏凤锦拂衣出了书房,忆秋跟在她身旁,生怕她反了悔又心软:“你忘记苏府是怎么对待你的了?如今你要再将自己搭进去不成!” 苏凤锦垂眸,凝着那一方墨色的天空,轻声道:“我只是去牢里看看我爹和我大哥。” “你疯了!如今你是顾家家主。”忆秋瞪着苏凤锦,恨不能将她晃清醒些。 苏凤锦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广袖长袍,转身去了主屋。 那顾东风正在主屋的外屋看书,见苏凤锦来了,合了书:“你这风尘仆仆的是要去哪?” 苏凤锦心一横,扯了个谎:“去魏府有事,你来这儿,可是有事?” 顾东风弹了弹衣袍,冷笑:“哼,你自个儿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自是管不着,不过我也要劝你一句,出门在外的,也要注意脸面,莫因着你的过失损了整个顾府的颜面。” 苏凤锦咳了两声:“有理,我记下了。” 顾东风拍了拍手,十几个清一色的男人鱼贯而入,那些少年衣着单薄,在这秋寒料梢的大厅里冻得瑟瑟发抖,这些少年高年纪不一,身形不一,面貌却是普遍的美、俊、帅、好看!有玉骨冰清的,有媚色撩人的,更有冷冽傲气的,苏凤锦后退了一步,微微瞪眼。 “九舅舅,没想到你,你竟然还有此等癖好!” 顾东风扫了眼苏凤锦,淡道:“这是我打青倌与竹倌里头搜罗来的,日后你若日再要在外头勾勾搭搭丢了顾府的颜面,我定不饶你。” 苏凤锦傻眼,争辨道:“我什么时候在外头勾勾搭搭了!” 顾东风掐指数给她看:“且不说大半夜翻墙进你院中的战青城,看看那魏与贤、那东晋的太子殿下,那柳客舍,你连段均亭那样的人都不放过,如今竟又多了个赵阮诚!如今外头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苏凤锦真真是天大的冤:“舅舅,你要是信我啊,我是清白的,我都已经娶了忆秋了,必然从一而终!” 顾东风那张媚色天成的脸将苏凤锦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一脸鄙夷:“若非是顾家主的命令,你觉得我会站在你这草包这边?” 苏凤锦心疼:“舅舅,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虽无甚大作为,却也无甚过失啊,须知这守江山可比打江山要难多了。” 顾东风冷哼了哼:“今儿家主就由你们伺候了。” 苏凤锦忙将要走的顾东风拽住,一脸谄媚:“舅舅,舅舅!你冷静些。” 顾东风扫了眼那扯着衣袍的手,傲气道:“谁是你舅舅,不要乱认亲戚。” 苏凤锦觉得,与其让她来当这个家主,让顾东风来,不是更直接些,莫说苏凤锦要去谈价同人吵得撕心裂肺跟卖孩子似的,若是让这顾东风去了,就冲这张脸,那估计也是说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老爷子倒真会兜圈子。 苏凤锦头疼不矣:“我便是瞧也只瞧得上舅舅你这样的,这些个庸脂俗粉的,哪里能及你一根手指头。” 忆秋站在一旁忍不住扶额,苏凤锦可真是心大,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蹦。 顾东风一张妖艳的美面儿微微泛红,拍开苏凤锦的手便走了。 苏凤锦站在原地,发被秋风扫得一片凌乱,那十来个小倌倌面面相觑,几个高冷傲气的已经走了,剩下的几个有些不甘心,纷纷凑了过来,一句话还未开中,苏凤锦拂了拂手:“没有我家舅舅美的,都回去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众人面面相觑,捏着帕子嗷了一嗓子委屈巴巴的走了,那小步子,那扭捏的姿态,跟个娘们似的,苏凤锦瞧着直哆嗦。 忆秋坐在椅子上瞧了一出好戏,这会儿笑得说不出话来。苏凤锦转身回屋去换衣裳,她挑的是忆秋的衣裳,将衣裳打了个包,打算着悄悄出了顾府再寻一处地方换上。 这才刚准备出后门,顾意那货领了一群人过来将苏凤锦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明亮的火把照在苏凤锦的脸上,苏凤锦当真是,五味陈杂,颇有一种自己养的狗把自个儿给咬了的冲动。 顾意撑着个胖乎乎的身子打那小圆拱门过来,一人掌了一巴掌,咳了两声,讨好道:“家主,怎么是您啊,他们还当是有人闯入府里头来了呢,你这夜半三更的出去,怎的不叫辆马车啊,直接走正门不是快多了。” 苏凤锦将身上的包袱紧了紧:“我出去散散步,都退下。” 顾意朝着这些人挥了挥手,一时人都辙了个干净,苏凤锦抹了一把脸,有些无奈:“如今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顾意盯着苏凤锦的包袱:“家主,你这是要打哪儿去,怎的还拎上家伙了?你若是要出去,也好让我差几个人跟着你着你啊。” 苏凤锦紧了紧包袱,忆秋瞪了眼那顾意:“怎么着,我们夜里换个地方玩不成吗?你管得着这么多?赶紧去练你的护卫去,别瞧着跟上次似的,将爷害得险些死在后山。” 顾意摸了摸油乎乎的脸,目送苏凤锦出了后门,整个人是摸不着头脑:“这都叫什么事儿,夜半三更的出去,这要是真有个好歹的可怎么得了。” 却不知,苏凤锦打出了后门开始就被人盯上了,她在简单的驴车里头换了一套衣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牢里。 牢里阴冷潮湿,一股子难闻的味儿夹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在这牢里头晃荡,晃得人后背发寒。 忆秋跟在苏凤锦的身旁,对些事儿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她领着苏凤锦轻车熟路的到了一间牢门口,那牢里头关着三个人,肖然心整个人显得格外苍老,见有人来了也没有抬头,只低头数着稻草一边骂。 “原都是你们害的我,做官不好好做官,如今你们出了事,连着我也要呆到这鬼地方来!我当真是作了孽了,竟摊上了你这么个废物,你说你连累我也就罢了,如今连着明央也一并给害了,都是你那早死的前妻害下的,若蛎是她死了也阴魂不散,我怎么会有今天!” 苏明央呆坐着,见人来了便抬头,一抬头就瞧见了苏凤锦,他如今也消瘦了许多,整个人都脱了形了,好似在什么样的地方受过天大的罪似的,连着他身旁坐着的苏正清也面容憔悴,满头白发。 他猛的爬了起来,几步冲到门中,满眼希冀:“妹妹,妹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不会抛下大哥不管的,妹妹,你想想法子吧,你想想法子。” 苏凤锦凝着这瘦脱人形的苏明央心里头一阵一阵的发疼,先前苏明央还是个俊逸风雅的公子,如今却到底不是当初了,苏凤锦险些没将他认出来:“大哥,你贪了那么多钱,我如今一无所有,又能如何去帮你。” 肖然心一把爬了起来,窜到苏凤锦跟前,嗓音尖锐:“你那么多个姘头在,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你去求战青城啊,他如今是魏府的女婿,魏与贤又是个尚书,再不行,你去勾引魏与贤去啊!你这张脸蛋儿生出来你当是有多高贵不成!如今赵阮诚遍寻你无果,你倒好,放着福不享,硬是要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做什么婊、子……” 啪!忆秋手伸进那要栏里,扬手就是一巴掌,面容冷冽的瞧着肖然心,满眼厌恶:“说话的时候嘴里放干净点儿,你这样的人,若非是苏姐姐要来瞧瞧你们,我忆秋连同情都不会给。” 肖然心捂着脸瞪着忆秋,龇牙咧嘴面容扭曲:“你这王八犊子,你敢打我,你也不瞧瞧你自个儿多可怜,嫁了个断袖的,家财万贯又如何,不是一样生不如死!” 苏凤锦按着忆秋,温声道:“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不值当。” 肖然心一只手打那要栏间隔伸了出去,咬牙切齿:“小贱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苏正清起身,猛的将肖然心扯开,沉声低喝:“闹够了没有!明央会做下那些糊涂事,还不都是你给害的,若不是你成天的不知足,要这个要那那个,苏府怎会如此,你也配与凤锦她娘亲比?她娘亲不知比你温婉贤淑多少倍,凤锦她娘给我打下的家业,如今都被你这个败家老娘们给祸害光了,你还当你是那红袖坊里头的名角儿呢!你照照镜子好好瞧瞧你如今这德行!” 苏明央怔怔的瞧着苏凤锦,嗫嚅着唇角,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开口问:“荷儿她……可还好?” 第362章 走了就不要回来 忆秋抱着胳膊一脸鄙夷:“你有脸问她?呵,她可好得很,在红袖坊里头不知有多快活,这还多亏了你当初给她做的那些混帐事儿!对了,荷儿还让我来给你带句话呢。” 苏明央眸色微亮,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那木栏上竖着的木头:“她说的什么?” 忆秋冷笑:“今日你坐牢,有一半是她的功劳,若你还不死,她必亲自送你一程。” 苏明央双目赤红,面如枯槁:“也好,至少她还留了这么一句话给我。” 肖然心凑了过来,朝着苏明央便是一巴掌:“你混帐,你还没听清楚吗?咱们能有今日都是那个叫李荷儿的贱人作的,她定是在那红袖坊里头同人做的什么勾当,这才害得苏府变成今日这个样子!那贱人就是个贱人,如今去了那红袖坊,倒真是个贱人扎堆的地方!” 苏明央已经无力去同他母亲争执什么了,他站在原地任肖然心打骂,一面哑着嗓子道:“妹妹,即便我为官以来坏事无数,可我待荷儿自始至终都是真心,我没想过会将她害到这个地步,我当时……我当时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她竟还想着要杀了我,于我而言,便也算是一种恩惠了,我已经知足了,你让她从良吧,寻个好人,好好过日子。离开这个吃人心的鬼地方。” 苏凤锦嗫嚅着唇角,缄默不语。 忆秋掐了苏凤锦一把,冷笑:“能将坏事说得这般良善无辜的,你倒是头一个,我可不是苏姐姐,任着旁人说上几句,委屈一番便什么都信了,行了,人瞧也瞧过了,咱们也该走了。” 肖然心将手伸了出去扯苏凤锦,满面焦急:“不,不行,你们不能走,凤锦,你要记得你的性命是我的云锦舍了命救下的,若是没有她,如今哪里还会有你!你得到的一切原都是我女儿云锦应该得的,这些年,你霸占了我女儿的一切,我难道不应该恨你吗?可是再恨你,你出嫁的时候,我不也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了吗?你不能不管我们!” 牢里痛苦的哀嚎声与那些人死去前留下的声音在耳旁不断的萦绕,那声音无形之中不断的折磨着牢里面的人。 苏凤锦紧了紧拳头,又松了松:“肖姨娘,当年我跌入结冰的池塘里,确是云锦所救,我原是欠了她一条性命,可这些年我欠苏府的,早已经还清了,苏府欠我的,我也不要想了。” 肖然心呵了一声,嗤笑道:“你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是苏府欠了你的,你若是没有法子,大可叫我那侄子肖富贵过来,他原是伏令司的少司主,如今也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得的!我苏府不过就是贪了些银钱罢了,还回去也就是了,至于流放吗?凤锦,你便是不愿意帮忙,你将这个替我转交给富贵,那孩子定会知道的。我义兄义嫂不可能不管我的。” 她拔下发上一枝素净的簪子递给苏凤锦,那簪子同肖然心的气质是极不相符的,苏凤锦接了那极轻的簪子,忆秋一伸手便打掉了,冷笑道:“你当少司主是白当的不成,连苏府出事了也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想着去求他了,如今少司主可远在江南奉旨找寻长生不老药去了,至于肖府二位,如今躲都躲不及,怎会来助你们。这人世,就是一个轮回,终有一日,报应会回到你们身上。” 肖然心面色发青,眼看就要倒下去了,苏明央忙伸了手将人扶着。 苏凤锦望向苏正清,他当年待苏凤锦的娘其实是极好的,只是后来来了肖然心这么一只母老虎,两只温顺的小绵羊便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 苏凤锦眼眶微红:“爹……” 苏正清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走罢,走罢,你早已经不是苏府的人,如今这苏府落魄又与你有什么干系,走罢,不要再来了。” 苏凤锦很久以后再度想起这句话才明白,苏正清让她走,是让她离开长安,去哪里都好,只要没有人认得她是苏凤锦,她便是安全的。 忆秋领了苏凤锦出去,肖然心拉着木柱子,喊得嘶心裂肺:“救救你大哥吧,我可怜的云锦啊,我的郭啊我的云锦啊,你看看啊,这就是你当年救下的那个人啊,早知她如此,你要救她做甚啊……” 苏凤锦僵在原地,面容苍白,她猛的转过身去,却见苏正清坐在草堆里,发色花白,整个人似被抽了精气一般,再不复往日的风华与荣光,如今苏府也终于从鼎盛走到了衰败,那么顾府的衰败,又在哪一天?苏凤锦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如今的任务的稳下顾府,私心的想着,待她将顾府稳下了,便助战青城一臂之力。 打牢里头出来那耳旁好似还在缭绕着肖然心嘶心裂肺的声音,忆秋撑了一把伞跟在苏凤锦的身旁唠唠叨叨,苏凤锦暗自想,怎么状元爷竟也能忍得下来,可真真是不容易。 “苏姐姐,你可万不能心软,就算你要去求情,如今你又拿什么去求情,别到时候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得不偿失。” 苏凤锦一路走一路听,忆秋这话就未曾停过,直到遇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战青城,忆秋将伞塞给战青城,无奈道:“我这一路嘴都说干了也没打消她的念头,你自个儿跟她说吧,那苏府流放就流放吧,她再去插一手做什么!那些都是白眼狼,哪里会记得你这天大的恩情。我走了,你好好给她说道说道。” 苏凤锦垂眸盯着战青城带泥泞的鞋子,战青城将苏凤锦半揽进怀里,披风将苏凤锦庶挡得严严实实,而他自己的胳膊湿了一大半,他却毫不在意,那温暖打战青城的怀里传出来,沾在苏凤锦的身上,苏凤锦一颗吊着的心忽的就缓缓的松了下来,整个人连带着脸色也去了不少。 战青城领着她走在长街上,这儿离秦淮河不远,依稀里还能听见秦淮河岸的丝竹乐声,于这漫漫长夜里,成了许多寂寞得无家可归的人一整日里最后一段陪伴,细细想来,原也不算寂寞,真正的寂寞,连消遣与语句都无法表达出来。 二人路过那云绣坊,如今的云绣坊又扩了三倍,绣坊里头多了许多的绣娘,云绣坊有挽珠、芳姨和春芽打理着,苏凤锦日很放心的,只是多日不见了,心里头难免会挂念着放不下。 她就站在半开的门边,远远的瞧着这诺大的院子,院子里头添了些花草,挽珠正在亭子里头刺绣,春芽端了针线篮子出来,瞧着挽珠绣的东西直笑话,虽不知说着什么,却瞧见这二人甚是开怀,这般瞧着,倒也放心了。 战青城低头瞧她,见她如今又消瘦不少,整个人连着下巴也一并尖了许多,身上皮包骨似的,战青城一只手便握住了她整个右肩,这般想着,心里头又心疼得紧:“你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好生呆着,待时机成熟了我再去接你就是了,你何苦要去受这个罪。” 苏凤锦躲在战青城的怀里,揪着他的披风抬头看他,眼底笑意轻薄:“我是要让老夫人知道,我虽家世不及兰馨好,可若是有心自也是帮得着战家的,我听忆秋说,你近来同七殿下走得很近,你这是择主了么?” 战青城低头,揉了揉她的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如何能说得清明,凤锦,你想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凤锦侧头失笑:“这人还有什么样的?” “自然。” 苏凤锦脱口而出:“当年你班师回朝在过街的时候,我原也是出门远远的瞧过一眼的,那时候你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金甲战衣,手持方天画戟,头上一顶墨玉宝冠,那时候我就在想,南晋有这样一位将军,想来南晋百姓自可高枕无忧,无论今上如何,战家行的是保家护国的大事,又不是什么伤民害君的勾当。” 战青城轻刮着她的脸,笑盈盈道:“娘子原来许多年前就对为夫目成心许了?” 苏凤锦面色微红:“那时候我被休弃回府,整日郁结,哪里有空闲去想那些,只是没过几日今目上将我指去了将军府,我原是要逃婚的,被我爹抓着打了一顿,后事如何,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战青城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挑了挑眉:“我在顾府里头放了几个人助你。” 苏凤锦抬头,诧异的瞧着战青城:“什么时候的事?你如今被贬作庶民,怎么……是魏府的人?那我不要,你辙回去吧,顾府的事儿,便只得我一个人,我也是要当稳这个家主的。” 战青城哭笑不得:“我连魏府一针一线都未碰过。” 苏凤锦嘟着嘴,哼哼道:“那你还碰了魏兰馨!” 战青城猛的将她逼到墙角,炽热的气息喷在苏凤锦的身上,在这般寒凉的秋季逼得苏凤锦身上的寒意尽消:“为夫的身与心都只要你一个人,我憋了这么些日子,你不赔偿也就罢了,竟还怀疑起我来了?也罢,今是我便委屈一些,好好表现,让你瞧瞧为夫到底是有过旁人,还是始终只有你一人。” 言罢,战青城忽的将苏凤锦抱了起来,转身朝小旧屋的方向奔去,苏凤锦窝在战青城的怀里,伸手戳着他的胸中,糯糯道:“我同你开个玩笑,时辰不早了,你还是送我回顾府吧。” 第363章 鸿门宴 战青城好不容易才瞧见落了单的苏凤锦,自是要带回去好好折腾一番的,也好让她知道这个夫君是用来干什么的,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这对于战青城来说,是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近来战青城甚至开始怀疑,若是哪一日便是没了他,他的锦儿也能够独挡一方,无人能伤了。 虽是好事,不过若是自家小娇妻不那么依赖他了,倒是他这个夫君的失职了。 长夜漫漫,忆秋也懒得去瞧这二人难得的卿卿我我,打这长安城里头转了一圈去了红袖坊。 红袖坊里头热闹如往昔,只是,有人是常来,有些常来的人已经不来了,还有些新人,瞧着面孔生得很,见了忆秋,伸了手便凑了过来,那醉熏熏的嘴眼看就要将忆秋给熏晕过去。 “美人儿,来,陪爷喝一个,爷有的是钱。”他搂着忆秋,一只手递杯子。 忆秋媚眼如丝,挑起那公子的下巴,笑盈盈道:“你姑奶奶我也有的是银钱。” 这人醉了,搂着忆秋便要上下其手,忆秋稍退了些,眸底一片媚色:“我可不喜欢人多,小哥哥可去楼上等我,待我换身衣裳便来。” 坐在二楼的顾烨恨不能将那只手给剁了:“宋状元,这样任着那混帐欺负忆秋,当真是好吗?” 宋仁义喝着温酒,笑意渊长:“不过是个暴发户家的小公子罢了,凭他的手段,还玩不过忆秋。” 七殿下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瞧见忆秋哄着那人上了楼,忆秋同旁的一位姑娘嘀咕了几句,那姑娘笑盈盈的走了。 宋仁义也不着急,饮酒作诗赏美人,见天呆在这红袖坊里头,不亦乐乎,若非这红袖坊是他的产业,只怕这状元府都要被他给玩垮了去,毕竟这儿赚的一大半银子都能被宋仁义给埋汰光。 忆秋扫了眼二楼,瞧见顾烨,一时有些不大自在,转身便欲离去。 宋仁义顺手扔了个茶盏,朝她招了招手:“上来。” 忆秋只得认命上了楼,楼上顾烨趁着她上来的空档迅速整理了一番衣袍,宋仁义玩味的笑道:“如今你倒知道上心了,唉,晚矣,晚矣。” 顾烨的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确是晚矣,只是如今他又能做得什么呢? 忆秋上了楼,规矩不少,冲顾烨行了礼,再向宋仁义行礼,宋仁义楼着怀中美人,懒洋洋道:“这夜半三更的,你不在府上呆着,来这红袖楼做什么?难不成那小兔崽子欺负你?” 忆秋呵了一声,倒了杯酒坐下:“他可不敢欺负我,他若是欺负我,我便将顾家的家业全转到我的名下来。” 顾烨见她笑意里满布春风,整个人精神抖擞的,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在顾府不曾受人欺负,他倒也安心了,只是又一面怨恨着自己,为什么不早些看清,如今竟生生错失了佳人。 “方才那人……” 忆秋低声轻笑:“左右闲着无事,寻个人玩玩罢了。” 宋仁义捏着酒盏,扫了眼七皇子,笑意幽幽:“你可还记得那李均之?” 忆秋细想了想,点了点头:“记得原是上一届同状元爷一块位列三甲的,好像是个探花郎来着。” 那李均之同雨薇还有着一段孽缘呢!如今倒是不曾瞧见他了,若是瞧见了,定要好好替雨薇姐姐踹两脚才好。 宋仁义倒了盏茶,笑道:“他被贬去常州赴任,路上遇了匪,英勇就义了。” 忆秋嗤笑一声:“他那般是非不分的,也配英勇就义这四个字?倒是不曾想他能死在那些匪徒的手里。” 顾烨一惊,诧异道:“如今南晋竟也有土匪出没了?常州城屯兵有五万之多,竟也拿不出一群土匪吗?” 宋仁义捏着杯盏,笑意悠长:“如今正喝酒,说那些做什么?忆秋,你与那李均之好歹相识一场,若是得了空了,不妨去替他收个尸。” 忆秋饮了杯酒,豪迈的再倒了一杯,笑道:“我替他收尸?他也配?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顾烨忙放了杯盏:“夜里不安全,我送你罢。” 忆秋倒也没拒绝,只笑笑转身下了楼,刚要出门,那被骗走的公子哥又折了回来,拉着忆秋的手说胡话。 “娘子,娘子你不是说了让我等你,如今一晃神的功夫,你竟要同旁的人走了!” 顾烨猛的捏上那人手腕,只听得咯咯两声,那手骨便碎了,他顺手一扔便将人扔去了红袖坊口央的莲花池子里头,砰的一声响,水溅得老高了,连带着小温泉里头的金莲也压坏了好几朵。 忆秋抱着手臂,笑语嫣然:“七殿下,你损坏了红袖坊的东西,可是要赔的。” 顾烨掏出一个印章扔她手里,高大的身躯背着光,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一个无底洞:“赔多少你填个数就是了,本殿下还能亏了你的不成。” 忆秋捏着那印章,笑得眉不见眼:“这东西可不能随便乱扔。” 顾烨拉着忆秋的手,将那印章再度塞回她的手里,沉声道:“让你收着便收着,用完了再还我就是,走吧,我先送你回府。” 忆秋这时才发现,顾烨是真的长大了,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增长与强壮,更多的是语辞语态与精神上的成长,他开始变得要强、霸道,带着皇家天成的霸气,容不得旁人拒绝,却又那般小心翼翼的待着她,忆秋心里五味陈杂。 登上车舆,顾烨就坐在忆秋的身旁,他的手就搁在忆秋的手旁,几次凑近前去,却又缩了回去,忆秋瞧着窗外穿梭而过的灯盏,眸子轻轻闭着,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 七殿下将手一点点的挪了回去,干着一把嗓子问:“你在顾府可好?我听闻那次顾府的船被扣下了,是怀安王在背后使的绊子?” 忆秋扭过头来,细细瞧了他半响,端看他眉眼刚毅英朗,衣着华贵气质不凡,若是换了旁的人,必为之倾倒。 “他待我很好,在顾府里头,许多内务都是我在打理着,顾府的人待我也是极好。” 顾烨嗯了一句,怔怔的瞧着忆秋。 “知秋还好吗?” 顾烨沉了一张脸:“我原是送她去清虚观的,半路被人劫走了,如今百转千回之下又回了相府。” 忆秋觉得奇怪:“你这般欺负叶丞相的妹妹,叶丞相却还要帮着你,我该夸叶相心大?还是夸他这里头大有文章?” 顾烨拧紧了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温声解释:“我出征之时叶相便是我的军师,那一路多亏了丞相照拂,他亦算是本殿下的一位恩师,虽对其妹抱憾,公私到底不可混作一谈。” 忆秋似懂非懂,扒在车窗边瞧着窗外那个灯火阑珊的世界,只觉分外无趣。 同样无趣的,还有宋仁义,他躺在软塌上,瞧着瓶口新插的秋海棠,慵懒的掀了掀眼皮。 身旁的美人失笑:“状元爷若是喜欢,为何不将那人追回来,却要拱手相让?” 宋仁义一把将美人勾进怀里,挑起她的下巴,挑了挑眉:“爷喜欢的可不止一位美人,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美人在宋仁义的胸前画着圈儿,娇笑道:“爷这心里头还能装着哪个人,这旁人醉着不清醒,奴家却是清醒得很。” 宋仁义凝着那一株秋海棠,眸色幽暗:“可惜了,爷也是不清醒的那一个。” 美人忽的抽了手,娇笑道:“您瞧,这人不是来了吗。” 宋仁义顺着美人的指望去,却见这叶知秋红着眼睛站在雅间门口,她身上披着一件浅色的大斗篷,有风打窗户吹进来,拂起她的披风,露出浅瘦的身形来。 宋仁义的面容忽的便温和了起来,似一杯滚烫的开水轻而易举的便将那一捧捂不化的冰给融了,他推开美人坐得端正了些,顺手将衣襟理了理:“你怎么……” 叶知秋扫了眼那美人,美人识趣的退了下去,她这才提了裙摆跪了下去:“宋哥哥。” 宋仁义忙伸了手欲扶她,又恐有不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嗑嗑巴巴道:“你快起来,跪着我做甚。” 叶知秋一抬眸眼泪便如雨般滚落,一串接着一串,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宋仁义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可是谁欺负你了?你同我说,回头我将人全送牢里去,坐个一年半载的给你消消气。” 叶知秋接过那帕子,嗓音哽咽:“若是……若是当年我不曾被人拐卖,或许如今你我,也是很令人艳羡的一对夫妻了。” 宋仁义不知从何谈起,一时不敢作声。他都近三十岁的人了,叶知秋不过十六岁,却已经经历了那般多的苦楚,真真是令人心疼,却一时又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应当怎么疼起? “原都是往事了。” 叶知秋瞧着手里头的帕子,抽噎道:“这帕子原是我小时候绣予你的,针线差得很,不曾想你却一直留着,宋哥哥,你说若是没有那些前尘往事,我只是叶渊清的妹妹,该有多好。” 叶知秋一直在红袖坊,接的却只有一个二殿下,所以即便宋仁义同样在红袖坊里头呆了好些年,却也依旧不曾碰着叶知秋的面儿,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顶楼有个姑娘并不怎么露面儿,也从不接客,生得却同忆秋姑娘差不多,那本人可比忆秋姑娘还要好看,那时候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不曾想,竟是这般的因果之差。 第364章 二殿下的锅 宋仁义瞧了眼那帕子,那上头的针脚很是粗糙,款式也是格外的老旧,连着那曾经鲜艳的料子如今也已经灰败的不成样子了,这是足足耗尽了七八年的光景啊,只是如今再回头看看,又哪里还有什么早知道呢? 叶知秋擦了擦眼泪,坐了起来,沉声道:“我知道宋哥哥在帮衬着谁,所以特来为宋哥哥送上一件礼,想来,宋哥哥应当喜欢。” 宋仁义斟了盏茶给她,原是想说这样的地方就不要来了,思及她好些年都呆在这红袖坊里头,曾经的那些情分,最终都只剩下了记忆中的模样,对于如今她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个面前时,却又怯了场。 因为欣喜被时光消磨得一干二净,他对眼前的这个人一无所知,只是却又到底会因着这个人而担忧、着急、痛心。 “这趟浑水,与你无干,你何苦再将自己卷进来。”她还这样小,却已经饱经沧桑,连着那双眸子都浸着岁月的痕迹。那些经历将她的青春与娇俏都磨毁,剩下的便是这无边无尽的沧桑。 她垂眸苦笑:“我如今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呢?我告诉你,小雪那日,二殿下准备谋反,这场谋反是他密谋已久的,宋哥哥,你原是不参与党派之争的,我原也不想连累你,可是哥哥不愿帮我,七殿下又要珍惜可笑的兄弟情谊,我实在没有法子了,今夜我是偷着跑出来的,哥哥不知道。” 秋雨夹带着风打窗子里扑了进来,烛火在摇曳中熄灭,整个雅间归于一片沉寂,叶知秋紧揪着帕子,暗沉沉的夜色下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索着起身轻叹:“我也知是为难事,你既不方便,我便也不扰你了,我这就……告辞了。” 她一走路便碰了椅子,低声轻哼跌进了宋仁义的怀里,宋仁义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收得紧了些,闻着她身上陌生的味道,一时有些晕眩,指尖发着颤,却又迟迟不敢下手。 叶知秋摸索着往上,捧着他的脸,低声抽泣:“我们原不该这样生疏的,可我在空里呆了三年,在红袖坊里呆了两年,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叶知秋了,我寻过你,我在皇宫里头的时候还到处托人打听你,打听哥哥,可我在后宫无权无势,便什么也做不得,当时若非是七皇子帮着我,只怕……只怕如今我已经成了后宫一具亡魂了。” 叶知秋是生得极其好看的,若说忆秋是江湖女侠的豪放火美人,那么叶知秋便是与她有着相似相貌的水美人。 宋仁义的手一时也不知要往哪里放,只得干巴巴的僵在原地:“你莫要动,我去点烛火。” 叶知秋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若是愿意帮我这一次,我便嫁给你,为奴也好,做妾也罢,我别无所求了,宋哥哥……” 宋仁义一把将她从怀里扯了下来,奴其不争:“你这是做什么!如今你连自己也这般不看重了吗!” 秋夜里寒津津的风呜呜的拍打着窗户,透过窗还能瞧见长安城里头那个灯火阑珊的世界,远远的,朦胧成一片星光斑斓,那是触不可及的遥远,好比如今的叶知秋。 宋仁义扯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叶知秋紧着衣袍蹲在地上低声抽泣:“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旁人要伤我,要害我,要欺我辱我,我又能做什么,我早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了,我早就脏得不成样子了,若是硬气就可以好好活下去,我又如何不想硬气,可是我没有办法,好我不甘心,宋哥哥,我不甘心啊,便是哪一日死了,我也是死不瞑目啊!” 宋仁义蹲在她身旁,伸出的手半僵在半空,握成拳又生生收了回去:“你就这般恨他?却是为何?” 叶知秋梨花带雨,抽泣也忘记了,恨恨道:“这些你就别问了,他要谋反却是属实,就在小雪那日,他这日要效仿唐朝的玄武门兵变!他想,我便偏不如了他的愿,我偏不让他过得痛快!” 宋仁义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我差人先送你回去。” 叶知来起身,低头瞧着还蹲在地上的宋仁义,朦胧得几近模糊的灯盏打红袖坊里头透进来,衬在宋仁义这张略显风流的脸上,哑着嗓音道:“状元爷年纪也不小了,该早些成个家才好。” 宋仁义恢复了一惯又来的风流气度,起身坐在软塌上,倒了盏酒,懒洋洋道:“若日娶了妻,又如何来享这齐人之福?” 叶知秋失笑:“只是多个人照顾你罢了。” 宋仁义捏着杯盏,眸色幽长:“我记下了,日后自会掂量着娶一位贤妻良母回府去当花瓶儿一般好生供着,你且回去吧。” 叶知秋福了福身,三步一回头,最终彻底消失在宋仁义的视线里。 有美人拂门而入,取了新摘下来的枫叶枝插在瓶子里,冲宋仁义痴痴的笑:“状元爷这是瞧什么呢?这般入神。若是舍不得,怎不去将人追回来?如何她虽被休弃,却好歹也单着了,不比先前还是七皇子妃的时候不是。” 这长安城里头的人都觉得今上的旨意有毒,说是赐下的姻缘,实则却同那棒子似的,搁哪儿那一对鸳鸯总能一飞两散,苏凤锦是这样,如今的七殿下与七皇子妃也是这样。 宋仁义一把将美人扯进怀里,抬起她的下巴,眉眼深邃:“谁同你说爷舍不得她?爷若是舍不得她,你怎么办?嗯?” 美人搂着宋仁义的脖子,笑得花枝乱颤:“爷,您这心都是掐碎了散出去的,奴家得的这一丁点粉沫儿可留不住你。” 宋仁义但笑不语,真心是掐不碎的,一颗真心,到最后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生,要么死。 他原以为这些年这颗心一直在为叶知秋而生,如今见了叶知秋才发现,其实它早已经死了。 夜色一点点的被黎明的光抽走,宋仁义瞧了瞧天色,琢磨着也该上早朝了,于是便放开美人,起身收拾收拾出了红袖坊往朝堂而去。 入殿门前,宋仁义同那位二殿下撞了个正着,宋仁义退了一步,透着黎明的晨光将二殿下顾景华看得真切,眼前的这个人近来越发得志,远远的瞧着,似太子一般风华。 顾景华冲宋仁义微微一笑:“宋状元今儿倒是来得早。” 宋仁义笑盈盈道:“哪里及得上二殿下半分辛劳。二殿下请。” 刚入殿,诸臣列位,万岁出,众人齐呼三声。 今上的心情很好,笑声朗朗:“那东晋的和契已经送过来了,东晋太子于立秋日登基,依爱卿看,谁可代表北晋前往恭贺?” 朝堂上是一派喜乐融融,众人纷纷推举七殿下顾烨前往,道是既可以探一探敌国民情,又可以熟悉熟悉地形,万一日后若是敌方毁约了,北晋也可胜券在握。 今上高兴得很,一挥手便允了,只吩咐了七殿下即日启程,早日归来。 今上扫了眼缄默不语的二皇子,面色微冷:“景华,如今日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你这苦着个脸是做什么。” 顾景华拂衣跪地,感叹道:“父皇,儿臣这是欣喜,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亦无须受流离失所之苦,一切都是父皇英明,皇天之庇佑,儿臣想着,明儿便亲去清虚观求福,以谢天恩。” 今上笑道:“好好好,你有这份心,甚好!既如此,你也去吧。” 叶渊清扫了眼顾景华,垂眸不语。 下朝时七殿下同叶渊清走在一块儿,笑盈盈道:“叶丞相,如今我终于可以出去走一走了,只有些可惜,不是领兵打仗,您说师父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叶渊清步态优雅,那深色的官袍于长长的宫道间显得威仪十足:“也许快了。” 顾烨欣喜道:“快了是多久?我还当师父要呆在那小旧屋里头当一辈子的庶民了呢,他这般的人才若是当真丢失了,岂不是朝堂之不幸。” 顾景华坐在轿子上,扫了眼顾烨,面容沉冷:“是幸还是不幸,你又如何得知。” 顾烨垂眸难得没有反驳,只怏怏一笑:“二哥,我就要去东晋了,你可有什么喜欢的,我给你带回来。” 顾景华厌恶的拂开这扒在他椅子扶上的爪子,面容淡漠:“二皇子府什么也不缺。” 顾烨瞧着顾景华远去的轿椅心里头苦得厉害,他总能无端的便想起那个早产的巴掌大的婴孩来,那孩子还是那样的小,小得那小手小脚他一个手掌便能握得相当严实,他到底,是欠了他二哥一条性命的。 叶渊清同顾烨行至宫门口,两人正要分道扬镳,却听得顾烨笑问:“可要同去老师那里坐坐?如今长安里头事儿多,闲着的独他一个。” 叶渊清默默理了理衣袍:“我要回去陪妹妹,你自去吧,不过,他不是在魏府?怎会去那小旧屋?” 顾烨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如今难得出半个太阳,我可要好好转转,否则一走数月,难免会想念。” 叶渊清转身上了马车,顾烨以凑了过来,扒在马车的车窗边,低声道:“顾府之事,还劳你多帮忙看着些!顾府那不成器的顾少爷原是个绣花枕头,倒是要多劳苦忆秋了。” 第365章 鸿门宴 叶渊清将马车门关上,懒得同他讲话。 到底叶知秋那桩事儿上理亏的是叶家,偏这顾烨又是个死不要脸的,所以当初闹了那样大的事儿,如今也照样敢在叶相面前蹦哒, 这若是换了旁人,不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那也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偏这顾烨却好似那桩事儿从未发生过一样,顾烨也并没有将那叶知秋给他戴帽子的事儿说出去,对外只说夫妻不和故而和离罢了。 待这顾烨转了一圈去小旧屋时,却见那顾家家主在亭口饮酒,一时气上心来,踹开门便冲到了苏凤锦的跟前,一把将人提了起来:“你这混帐!我说怎么忆秋那么晚了还在红袖坊里头,你倒好,见天的在外头鬼混!若是没有忆秋你哪里撑得起这个顾家,如今倒好,你这家主的位置稳了,你拿忆秋当驴使呢!” 战青城搁了酒盏,扣着顾烨的手,手劲儿大得顾烨骨头疼,疼得只剩下了求饶的份儿:“师父师父手下留情啊。我这手,我一会儿还得出发去东晋呢。” 战青城松了手,顾烨也松了手,坐在苏凤锦的身旁,夺了苏凤锦手口的酒壶子哼哼道:“你该回去了。” 苏凤锦细瞧着顾烨,笑盈盈道:“我与忆秋原就是相敬如宾的关系,怎么七殿下这般上心?” 战青城见他饮了三杯,下了逐客令:“你怎么还不走。” 顾烨捏着空杯盏有些懵:“师父,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你与相谈,你怎么这般急着赶我走。” 战青城替苏凤锦倒了盏茶,将她手中的酒杯取了一口闷了个干净,还不忘记叮嘱一番:“你身子不好,不宜饮酒,仔细伤身。” 顾烨手里头的筷子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瞪着战青城傻了眼:“师父,你你你你,你对她这么好,那叶相怎么办?不是,我的意思 是说,你怎么真好上男风了,那魏兰馨怎么办?若是那魏与贤知道了,非弄死她不可。” 苏凤锦恍然大悟:“我说前些日子那魏与贤怎么总针对我,难不成日知道了些什么?” 战青城垂眸往小火炉里头添了两块碳:“说正事。” 顾烨扫了眼苏凤锦,只觉得这顾家的家主生得太过娘气,同苏凤锦隐隐约约里还有那么些相似之处,若非胸口平得跟苏凤锦相差太远,顾烨定会以为这是女扮男装的苏凤锦了。 顾烨抹了一把嘴,瞪着苏凤锦跟要吃人似的:“别以为忆秋嫁了状元爷不管了你便可为所欲为,忆秋的帐我再慢慢同你算。” 苏凤锦哭笑不得:“顾某随时恭候。” 战青城点了点桌面,再三强调:“不说就走。” 顾烨扫了眼苏凤锦,一脸防备:“师父,你让他呆在这儿怎么行?万一我说的话她泄露出去可怎么办?” 战青城曲指轻点桌面,很显然那忍耐已经到了底了:“要么说,要么滚。” “我说我说,不过你要是敢将我说的一个字泄露出去,别怪我不客气!”顾烨冲苏凤锦扬了扬拳头,那拳头在半出的阳光下倒也稍带了几分力道,瞧着颇有说服力,苏凤锦憋着笑,一本正经的点头附和。 顾烨这才坐下,神神秘秘的低声道:“师父,那伏令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司主回来了。”= 战青城行动自如的替苏凤锦削苹果,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顾烨急道:“就是那个当了多年大司主却一直戴着面具的那个人,我那日去见父皇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不过他戴着面具,长什么样我没瞧清楚,我听伏令司的人说他练功伤了脸,所以才弄了个面具戴着。若是他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那战府不是就可以复起了吗?” 战青城将苹果递给苏凤锦,淡道:“我要光复战家,无须凭靠他人。” 顾烨扶额,那张同战青城一般英朗的面容上尽是轻愁:“你怎么就不不开窍呢?若是能有梯子一步登天,为何不用,再说了,那伏令司的大司主可难得见上一面,如今居于大司主府,也是一种机缘,你若是要见,我便陪你一道去。” 战青城拿了苹果默默削第二个:“不必了,七殿下回吧,寒舍简陋,招不起贵客。” 柳客舍打墙那头窜了过来,段均亭也凑了出来,两人挤作一团,最终跌进了小旧院里的荒草地上。 柳客舍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与草,嚷嚷道:“你说你好好的推我做什么!不就是提及那大司主那个冰块儿么?要我说,那大司主同大哥也没什么差别,那说一句恨不能冻死个人。” 段均亭躺在地上好一会儿,见没有人拉他,慢慢吞吞的爬了起来,啧啧道:“你是不知道那大司主有多凶狠,就跟一头狼似的,那眼睛盯着你都能让你腿脚发软,当年打击贪官的时候,他手里头可没有一个没招供的,那打贪官家里头搜查出来的银钱,直接就填了大半个国库,简直救国民于水火之中!” 战青城的脚不动声色的挪到了苏凤锦的脚边,正要有行动,被苏凤锦轻踩了一脚,那脚就好似挠痒似的,一点用处也没有。 柳客舍抱着手臂,捏着折扇狐疑道:“那位大司主,似乎与缥缈门颇有渊源,江湖传闻说这一任大司主乃是上一任缥缈门主的小弟子,是个极阴狠的人物,虽不曾见过,却瞧过画像,啧,懒得很,能躺着绝不会坐着。“ 战青城扫了眼坐在对面的苏凤锦,撇了眼身旁的位置:“坐过来。离这三个祸害远些。” 柳客舍指着自己微微瞪眼:“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 段均亭难得没同他唱反调:“确实不对。” 苏凤锦挪到战青城的身旁,战青城的手宽大的衣摆抽了出来,不动声色的握着苏凤锦的手,懒洋洋道:“都说完了?” 柳客舍咳了两声:“大哥,你看这天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苏凤锦欲抽手,战青城握得死紧,她偏又不敢闹太大的动静出来,只得暗中掐了他两把,笑道:“今日赵大人家公子的生辰宴,我要去吃酒。” 柳客舍不敢去,于是连带着了也不让段均亭去,只哄了段均亭去红袖坊里头寻美人。 七殿下有帐要同苏凤锦算,便同苏凤锦一道去,战青城怕苏凤锦受欺负,便也跟了去,于是,三人站在赵府的府坻门口,气氛有些微妙。 一个七殿下同赵府颇有几分仇怨,一个顾家家主同赵府也无甚干系,还有一个是赵阮诚前妻的前夫…… 众人瞧着这三个人纷纷低声细语。 赵阮诚向七殿下行了礼,这才望向苏凤锦,他伸了手去拉苏凤锦的手,笑意春风满面:“恭候多时。” 战青城一把将苏凤锦拉开,同赵阮诚握了手:“顾爷手头,赵大人若是有什么过于亲好之举,不妨让战某代劳。” 被战青城挤到一旁的苏凤锦哭笑不得,只觉得今儿的太阳烈了些发,这些人盯着苏凤锦的目光恨不能将苏凤锦给一把火烧了。 傅文樱今儿着了件胭脂红的长裙,上头是一件杏花色的的上裳,整个人气色很好,瞧见苏凤锦怔了怔:“凤锦,你怎么……” 苏凤锦视线落在她怀里娇小可人的孩子身上,她取了一块玉塞进那孩子的手口,温声道:“顾某乃顾家家主,夫人说的凤锦,倒见过几次面,与我确有几分相像。” 傅文书凑了过来,将苏凤锦细细瞧了两遍,笑盈盈道:“姐姐误会,这可真是个爷们,虽说年纪尚幼还未长出喉结来,可你也知道,那凤锦的身材可是不错的。”尤其是胸,这后半句傅文书没敢说出来。 苏凤锦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今儿是这孩子的生辰,不谈其他。” 赵阮诚视线落在苏凤锦的身上,一刻不曾离开,他那温润如玉的性子倒是一点也没变:“三位里面请,客卿诸多,怕是一时忙不过来,三位多多担待。” 赵府的老夫人与赵老爷也回来了给小孙子贺生辰来了,如今正挤在一堆大人物里头极尽讨好。 苏凤锦瞧见老夫人那一头花白的发,暗自想着,这些年,她怕也是为了赵阮诚的事儿操碎了心罢。 老夫人转过身,见苏凤锦直直盯着她瞧,又见苏凤锦衣着不凡,一时不好发作,试探性开口:“不知您是哪位大人,瞧着面熟得很。” 她面容已经很老了,同傅文樱站在一处,婆媳之间的关系瞧着倒也不错:“在下顾家子,顾锦年。” 老夫人有些失神,握了苏凤锦的手眼眶泛红:“你同她到底是极像的,这些日子她过得可还好?” 苏凤锦的手很冷,冰得有些刺骨,被赵老夫人温暖的手一握,心中忽的泛酸,她当赵家媳妇的事,仿佛隔了一个朝代那般久远,那时候的欢声笑语从记忆的深处钻出来,一点点的啃噬着苏凤锦的心,一时百感交集。 战青城硬生生将苏凤锦的手拽了出来,将人拉至身后,眸光寒森森的盯着赵老夫人:“你孙子哭了。” 赵老夫人一抹眼泪,喃喃道:“我的乖孩子怎么哭了?月华不哭,奶奶在这儿啊……” 苏凤锦凝着她远去的背影,一道身影挡了过来,战青城凑近她耳旁,低声道:“怎么?还在想着你先前嫁入赵府的往事不成?可惜了,傅文樱的孩子都一岁多了,你我却还这般没着落的耗着。” 第366章 赵府鸿门宴 天越发的暗沉,倒显得这宴上的灯盏分外明亮,如今初初入秋,苏凤锦的身子却不知怎的格外的偎寒,她紧了紧那烟青色的夹袄,笑盈盈的将战青城的脸拔开:“你若是喜欢孩子,大可去领一个回来。” 战青城叹了叹气:“若不是你的,不要也罢。” 两人入了大厅,寻了个离火盆近些的地方坐下,战青城刚刚落坐,便见宋仁义也凑了过来,如今大秋天的,竟也难得他要风度不要温度,捏着把扇子硬是耍得风流倜傥。 七殿下坐在宋仁义身旁,扫了眼四周,不曾瞧见忆秋,一时有些无趣,一杯一杯的饮着闷酒,那阴沉沉的架势,活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钱似的。 魏与贤远远的走来,那烟青的衣袍同苏凤锦的夹袄竟是嶙一款,二人一时撞了个尴尬。 陪同魏与贤来的段均亭哈哈大笑:“顾家主,你同这魏大人怎的竟穿得跟个断袖似的,连着衣饰都是同一款。” 咯的一声响,战青城手里头的筷子被生生折断,段均亭扫了眼那银筷子,心肝发颤抖:“战二爷,好久不见。” 战青城幽幽抬眼,嗯了一声:“筷子未免太次了些,换一双。” 那身后的下人忙接过筷子匆匆退了下去,战青城顺手拿起苏凤锦的筷子,夹了几颗花生米悠闲的吃着。 苏凤锦暗地里踩了他两脚,她就没见过被贬作庶民的人还能这般嚣张!或者说张扬原本就是战青城的本性,只不过前些年因着朝堂的忌讳而一直压抑着,如今有了这机会,自是要好生折腾一番的。 魏与贤拂衣就着苏凤锦邻近的一个位置坐下,眸色里透着几分清幽,这个似青竹般的青天大老爷,打一上位开始便显示出了其正值的一面,在长安城的风头一直盛得很,又至于即便魏兰馨的父亲殁了,她也能够照样蹦哒得三丈高,托的原也是她家兄长的功劳。 而她兄长,苏凤锦兀自叹了叹气,如今怕是已经走在被流放的路上了。 魏与贤在位,这些来了赵府的官员纷纷围了上来,诸多好话的陪着伺候着,其小心翼翼的程度,堪比在家数银钱时的状态,苏凤锦被挤在一旁,瞧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再看看战青城,两较之下,还是战青城淡然些。 战青城暗地里悄握着苏凤锦的手,凑的她耳旁低声道:“你大哥在流放的路上逃了。如何?可也算一桩喜事?” 苏凤锦侧头瞪着战青城:“逃了?可押送的那些人原也是武功高强的……” 战青城捏着杯盏,唇角轻勾:“不过是些空有其表的酒囊饭袋而已,算不得武功高强。” 苏凤锦挣扎着这十指紧扣的手,低声道:“是不是你?!” 战青城低声失笑,外头忽的传报,道是叶相来了,众人慌慌张张的打魏与贤身旁散开,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战青城的身上。 叶渊清一路走来,他是丞相,原是要坐首座的,只如今大人物都在旁坐,丞相也凑了过去。 诸位大人见了礼,纷纷寻了个借口四散而去。 叶渊清凝着坐在战青城身旁的宋仁义,唇角泛起一抹温润的笑:“宋状元可否借个位置?” 宋仁义看了眼战青城,笑道:“自然,丞相请。” 叶渊清拂衣坐下,场面一时十分微妙,苏凤锦一时有些恍然,当时原也是在赵府里头,那时候还有好些人在,如今不过一年多的功夫,竟已经换了好些面孔了。 众人一双眼睛偷偷盯在战青城与叶渊清的身上,一时嘀嘀咕咕。 “要我说,这前战将军同丞相关系定是不匪!先前这叶渊清可还帮着战二爷打了好些胜仗,如今一转眼的功夫一个成了丞相,一个却贬作庶民……” “是啊,我可听说了,这二人打在军营里的时候关系便匪浅,甚至还曾同吃吃住,你说战二爷好什么不好,偏要号这一口。”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嘀嘀咕咕,苏凤锦一只手捏着筷子,一只手被战青城握着,透过宽大的衣摆他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的传来温暖着她。 苏凤锦挣不开,也就由着他去了。 叶渊清饮了一盏茶,修长的指捏着茶盖一下一下轻刮着。 “叶相也不怕我这断袖的当真污了你的名声?”战青城与叶渊清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他们之间的情谊虽表面瞧着淡得很,实则亦算是性命相交。 叶渊清吹了吹茶盏荡起来的雾色,笑意温雅:“便是断袖又何妨,倒省了事。” 宋仁义捏着折扇,一派风雅:“可不是,我听闻前些日子上门来提前的可硬生生将相府的门槛都磨了一层去,如今你们瞧那相府的门槛,啧,油光水亮的。” 一个下人凑近前来,同苏凤锦低语了两句,苏凤锦悄动了动被战青城握着的手:“我去去就来。” 战青城握着不放:“去哪里?” 苏凤锦不好发作,只好一味的忍着:“茅房。” 战青城松了手起身,笑意幽深:“可巧,我也要去。” 宋仁义合了折扇,哭笑不得:“如今可是在赵府的宴上,你们倒也收敛收敛。” 魏与贤捏着杯盏,扫了眼苏凤锦,眸色幽暗,笑而不语。 苏凤锦讪讪一笑,转身走了,战青城不紧不慢的跟在苏凤锦的身后,两人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到了人少的地方,那宣闹感一时减轻不少,只余有丝竹之乐远远的传来。 战青城忽的将苏凤锦扯进了墙边的小竹林子里,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将她抵在墙边,面带几分怒意:“小白脸让你出来的?” 苏凤锦直拧眉:“你就这么不信我?” 战青城见她气了,心里头更火:“怎么?还想将往事再重新上演一遍不成!” 苏凤锦将人推开,怒道:“我不是苏凤锦,我是顾锦年!” “怎么?扮了个男装你便不是我的妻了不成!你便当不曾与我同床共枕过了不成?” 苏凤锦深吸了一口气:“我现下不想同你吵,我有要事要去问赵阮诚,你让开。” 战青城手被她推开,眼睁睁的瞧着她走出竹林,走向赵阮诚。 赵阮诚依旧在先前的那个亭子里等她,见她来了,烹了一盏茶予她,笑道:“如今这儿没有旁的人,凤锦,你不必如此防备。” 苏凤锦接过那茶暖着手,淡道:“赵大人误会,在下乃顾家家主,非是苏凤锦。” 那香茶的味道打桌岸边缭绕而起,苏凤锦闻着只觉很舒服,整个人的疲惫一扫而空。 赵阮诚只斟茶,一时整个亭口便只剩下了秋风扫落叶的动静,那叶子飘落坠湖,湖面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如同苏凤锦的心,因着赵阮诚这句话而挂起了好些不安的情绪。 那舒服感过后便只剩下了疲倦,苏凤锦揉了揉脑袋,打着呵欠低声道:“赵大人,顾某有些犯困,就先告辞了。” 赵阮诚起身逼近她,微凉的大手抚上她的脸,还未碰到,便被战青城握住,杀气腾腾的向赵阮诚划过:“赵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阮诚手腕被战青城捏得生疼,在武力上,赵阮诚到底是不如战青城:“顾家主困了,本官差人送她去歇息,有何不妥?” 战青城一手揽过睡过去的苏凤锦,抬手便将赵阮诚扔进了水里,怒道:“混帐东西,你敢在香炉里下药!” 砰的一声巨响,赵阮诚砸在池子里,苏凤锦靠在战青城的怀里,睡得倒是安稳。 战青城又大披风将苏凤锦裹了起来,抱着打赵府的后门出去了。 赵舍将打着哆嗦的赵阮诚打水里头救了上来,唉声叹气:“少爷,您这又是何苦呢,那顾家主再像少夫人,他到底也就是个男人,这天下哪里有女人扮男装扮得这样像的,再说了,顾家主继位连顾家都没有怀疑过身份,少爷您这般,也没什么用处。” 赵阮诚披着一件华锦棉袄披风,分明是很冷的季节了,他却不觉半分冷,只心里空荡得厉害:“你不明白。” 赵舍真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少爷,那弃妇有什么好,竟让你这般上心!如不说她已经另嫁了,她便是不曾嫁,她原也是个水性扬花的,你莫不是忘记了,先前在府里的时候她是怎么被休弃的?” 赵阮诚猛的便给了赵舍一巴掌,怒火炽热:“胡说什么!” 赵阮诚原以为,有些伤痛随着时间的流转会一点点消失,如今才发现,他带给苏凤锦的那些苦痛,原是从来都不会消失殆尽的,它们只会成为一个越发久远的笑柄罢了。 魏与贤不知何时过来的,凝着赵阮诚,笑得温润:“赵大人也会失足落水?” 赵阮诚浑身湿嗒嗒的,发形凌乱,面容惨白,瞧着竟同湖里头出来白俊美落水鬼似的,他讪讪一笑:“失足原也是难免的。” 魏与贤径自进了亭口,手伸在小火炉前烤了烤:“我只信事在人为。” 赵舍低声笑道:“魏大人,我家爷初初落了水,如今这天寒地冻的,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魏与贤眸底泛起一抹冷笑:“你这下人倒会体贴人,你若是得了风寒,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赵舍含蓄笑笑:“魏大人哪里话。只是我家爷眼睛初好,身子还不曾利索……” 第367章 苏家逃犯 魏与贤今日着了一套烟青色织锦绣竹长袍来,他半倚在亭中竹椅上,半眯的眸子底下一片阴暗,微点头应下了,待赵阮诚一走,便兀自倒了盏茶,将茶倒进了那香炉里头,吩咐人将香炉辙了。 赵阮诚更衣的速度很快,发还未全干便已经来了亭中。 魏与贤捏着杯盏,眯了眯眸子:“本官历来不喜欢讲暗话,想来赵大人与本官也当有共同的敌人。” 赵阮诚诧异的瞧着魏与贤:“谁?” 魏与贤指尖沾茶,在桌上写了一个战字,赵阮诚很是诧异:“这是你妹夫,你们原是一家人,如今却来帮着我对付他?再者,如今他不过区区庶民,下官岂会再将一个庶民放在眼中。” 魏与贤抹了那个战字,狭长的凤眼轻轻挑起,那清高儒雅的气息里凝结着幽暗的阴森之气:“有能之人,便是一无所有,亦不缺东同再起的本事,他如今是庶民,一旦两国交战,今上头一位要扶起来的,便是战家的人,与顾家的财。到了那时候再动手,呵,莫说是女人了,只怕赵大人的侍郎之位也难以保全。” 赵阮诚紧了紧拳头:“那依魏大人看,下官应当如何?” 魏与贤掀了掀眼皮:“魏某早已经计划好,赵大人只管配合就是。” 赵阮诚想不明白:“那战青城如今是你的妹夫,便是他他日东山再起,于你魏府也日有利无害。” 魏与贤微眯了眯眸,手里头的茶盏轻搁在石桌上,目光望向那笼在雾色里的湖泊:“若日战老夫人在,或许会,可惜,如今战家只战青城一人当得起。” 魏府背地里欠了战府多少债,旁的人不知道,战青城却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天色将明未明,赵府前来聚宴的人早已经散了个干净,原以为能瞧一出热闹,不曾想,人家有事儿都日关起门来商量,如今也就没有什么热闹瞧了。 宋仁义百无聊奈的回了状元府,如今少了忆秋的状元府总觉得空荡荡的,走哪儿都无甚生气,前来伺候的人瞧着也是极不顺眼,宋仁义回了里屋,坐在里屋的阳台上,瞧着那阳台外头的小花园发呆,暗自想着,他是作了什么孽,竟将他自个儿的得力干将给让了出去,倒平白便宜了顾锦年那小子了。 身旁新安排过来的侍女替宋仁义端了盏醒酒茶来,见他这般疲惫,温声道:“爷,奴婢备了药浴,爷可要去洗洗,今儿是沐休,无需上朝。” 宋仁义攸的睁眼,眸色里透出一抹星光来:“你如何知道药浴。” “原是忆秋姑娘吩咐的,爷若是喝高了回来,必是要用药浴泡上一泡的,想来今儿定能睡个安稳的好觉。”侍女垂眸,如实以告。 宋仁义起身,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扔了折扇,面上多了几分笑意:“她倒还算有心,明儿你去顾府知会一声,让她过来一趟。” “是。” 宋仁义泡在药浴里,只觉浑身都轻松了,外头的灯盏在秋风里摇曳,原本繁闹的长安城如今寂静得有些过份,夏季里吵吵得没完没了的知了已经重新回归于地下,如今这暗沉沉的夜冷得不像话。 宋仁义捏着眉心琢磨着问身旁的侍女:“你说爷是不是也该琢磨着娶门亲事了?” 侍女面色一僵,忙应下:“话是这般,可您画像在官媒那儿挂了好些日子了也不见有人来见见,想,想来……” 宋仁义扶了扶额:“爷不过是喜欢寻花问柳罢了,除却这些,原也算个正人君子,怎么如今的女人都喜欢叶渊清那样的小白脸?啧,那柔嫩得跟杨柳似的男人,能中用?” 侍女不明不白的给宋仁义补了一刀:“爷,好歹叶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呐,再者,叶相为官清廉,又颇洁身自好……” 宋仁义泡得差不多了,起身,侍女为他擦了水,替他更了衣。 宋仁义打着呵欠去了那软塌上,翻来覆去觉得有些不安,如今这长安城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猛的起身,将人都打发退下,打床头的机关底下摸出一副画来,这画中有三个人,原是先帝爷的太子一家,自打太子病故太子妃与小殿下逝于大火中,世人便少有提及那位仁义贤德的太子殿下了。 天光初晓,长安城的夜色终于落幕,黎明的曙光穿过大街小巷,落在每一处它所能企及的任何一个角落,枯败的落叶悠悠坠地,金黄的阳光洒在落叶上,倒影着小旧屋外头那颗硕果累累的柿子树的影子。 苏凤锦眯眯糊糊躺到大中午才醒过来,一束阳光从屋顶的明瓦打下来,落在正在窗边看书的战青城身上,他刚毅的面容被阳光暖化了轮廓,整个人显得分外柔和,那狸猫察觉苏凤锦醒了,打窗台上跳了下来,挪到了苏凤锦的身旁蹭了蹭,苏凤锦替它顺了顺毛坐起身,整个人还有些飘乎,记忆里,战青城好像将赵阮诚扔水里头去了? 见人醒了,战青城扔了书,来到床边坐下,冷声道:“既醒了,咱们的帐也就该好好算一算了。” 苏凤锦缩了缩脖子:“什么……什么帐?”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杀气腾腾:“我不是同你说了离那小白脸远些,你倒好,还要亲自往上凑,若非是我在,昨日你的身份就该暴露了!你这胆子倒日不小!” 苏凤锦垂眸,嗫嚅着唇角,低声道:“他是刑部侍郎,我原是有些事要同他说一说。” 战青城一锤打在床上,气道:“又是为了苏府的事是不是!?苏府又可曾待你好过半分,你便是将他们救回来了又如何?:如今苏明央是逃犯,整个南晋都在通缉,你还想着救他不成!” 苏凤锦面色惨白,紧着帕子,忐忑不安:“他待我很好,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可知你是个什么样白身份,竟也敢来说这样的话!” 苏凤锦将人推开,原本温弱的性子如今消失得干净:“我是什么身份,你们一个个都用这话来堵我,偏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能是什么身份,左不过就是顾其镗的外孙罢了!” 战青城怔了怔,有些事情,苏凤锦原是不知道的,他倒宁原她一直都不知道:“放下顾府,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跟不跟我走。” 苏凤锦将人推开,打床上跳了下来,动作利落的穿衣,战青城在一旁瞪着,两眼似要喷火一般:“你这是做什么?” 苏凤锦衣着完毕,将发挽起来,束了发带,转身便往外走。 战青城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听我一言,顾府的水比你想像的还要深,尽早离开方是万全之策。” 苏凤锦将人推开,气道:“你难道就没有你的责任了吗?战府三百多口人,全部都在盼着你光复,如今你在做什么?我府中还要事,告辞。” 战青城气极,瞪着那出了门的苏凤锦,一锤砸在柱子上:“苏凤锦!!你就气死我吧。” 苏凤锦脚步微顿,柳客舍站在门口咳了两声,低声道:“大嫂,大哥近来确是有些脾气,不过你也听我一言,那赵阮诚不是什么好东西,近来赵府的人在江南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死了好些人,他倒将那些事儿撇了个干净。” 苏凤锦转身望向站在门口的战青城,战青城冷着个脸,冰块儿一般,也不搭理她了。 苏凤锦理了理衣袍上的皱纹:“江南的事我听说了,既无证据,未必就与赵阮诚有关。” 柳客舍指着自个儿,气道:“大嫂,我可是江湖中的百事通,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苏凤锦拍了拍他的肩膀,牵出一抹笑:“百事通公子,烦请让一让,我要走了。” 柳客舍只得望向战青城,却见战青城转身就走,他摸了摸鼻子:“我问你个事儿啊。” “问。” “你有没有加入过什么门派?”柳客舍原是替战青城问的。 苏凤锦默了默:“没有。” 柳客舍拍了拍胸口,笑盈盈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早些回去吧,顾府如今怕是要乱了套了。” 苏凤锦匆匆往顾府奔去,那巷弄外头见生早已经备了马车,苏凤锦刚要上马车,却见一人跪在她跟前,一只枯瘦的手扯着她的脚,吓了苏凤锦一跳,低头细看才发现这跟乞丐一般的人,竟是苏明央。 “大……你你怎么在这儿?” 苏明央朝着苏凤锦磕了好几个头,低声道:“顾家主,我知你与舍妹是血缘至亲,你帮帮我吧,若是我妹妹在,定不会这般不管我,如今我有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 苏凤锦扫了眼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见生瞪着苏明央直皱眉:“少爷,他如今晃通缉犯,可不能带回顾府去,万一要是被告发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明央跪在地上直磕头:“救救我吧,我知道不少消息,顾府的事我也是知道的,求求顾家主开恩,今上之所以要将我们留放,也不过就是寻个正当的理由弄死我们罢了。” 见生将苏凤锦挡在身后,低斥道:“混帐!一派胡言,今上若是要杀你们,随便安个罪名就能让你们这些贪官死的理所当然,哪里用得着这样的手段!” 第368章 往事重启 其实苏凤锦在苏府时,暗地里对她照顾颇多的除了那已殁的杜婆婆便只剩下这苏明央了。 她到底是于心不忍,有些伤在心里落了疤痕,便是年岁再长,那疤痕也依旧在的。 那些往事虽无法再改动,却在年岁里日夜生根,不动声色的撩动着如今的心絮。 “上车。”苏凤锦扶了苏明央登上车舆。 苏明央见马车里头摆了些小点心,伸了手便兀自取了猛吃一气。 苏凤锦倒了些茶盏予他:“你慢些吃,吃完了,我让见生送你去偏院里头呆着,若日旁事,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 苏明央啃了糕点,饮了大半壶茶,待腹中饱了些,这才开口:“你要信我,我苏府是穷了些,可也只是小贪了些东西,并不曾贪那许多,如今今上要害我苏家,那是因为,因为苏家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如今世人只道我爹娘已经流放,实则,实则二人早已经死在去的路上了。” 苏凤锦手微抖,背后升腾起一股寒气:“怎么会?” “若非他要杀我们,我也不至于逃回来见你,按说,我也该唤你一声弟弟,只是当年,当年生了些意外,你以为那当真是意外吗?!若不是有人背地里指使,我爹怎会那么做!” 那些往事复又被重新扒了出来,苏凤锦双拳紧握,面色惨白:“谁在指使!” 苏明央捧着茶盏暖手,一时又有些犹豫:“不,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在指使。” 苏凤锦搁了茶盏,见生的马车赶得很快,苏凤锦将苏明央安置在顾府最偏的一处院子里,里头置了大量的速食,若是饿了苏明央可以自行取用,如今天寒了,添了些碳与棉衣棉被在那儿,倒比苏明央当乞丐要舒坦得多了。 见生同苏凤锦绕了一圈,打正门回了顾府,刚下马车,却见顾府被围得水泄不通,顾东风与顾意站在门口,顾意领的那群护卫手持家伙堵着,眼看着就要同那巡防营的人较上手,见苏凤锦来了,顾意兀自松了一口气! “家主,你可算来了!怀安王府意图谋反,他们说顾府与怀安王府勾结,正要拿了你办呢!!你快走啊!” 顾意胖得很,嗓音却是十分嘹亮,苏凤锦真真是体会了一回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见生气得牙痒痒:“少爷才不会做什么谋反的事儿,你瞎咋呼什么!” 顾意原也是个聪慧的孩子,自打那年大病一场之后就成了如今这模样,其智商总是让人很无奈。 浣纱抱着剑站在一旁,缄默不语。她的任务只是保证顾家家主的安全,至于旁的,原也不是她该管的。 苏凤锦下了车舆,那群巡防营的人纷纷将矛头与武器对准了苏凤锦,苏凤锦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笑盈盈的望向主事人赵阮诚。 “赵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阮诚打巡防营堆里走了出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长身如玉,一派儒雅书生的架势,让人很容易忽略掉赵阮诚也不是个好官这件事实。 “昨儿清晨,怀安王以要事为名进宫面圣,进宫之后意图逼宫夺位,其证据确凿,相关人员民悉数诛杀,顾府到底与怀安王府是一脉相传,还请顾冢主随本官去一趟刑部大牢,是与非,刑部自会给顾家一个交待。” 苏凤锦扬了扬手,不动声色:“顾府不过七十个护卫看家护院,顾某又手无缚鸡之力,再者说,顾家向来恪守本份,该给朝廷的税可是一分不少,若有审案,只须传召一声就是,何须这样大的阵仗?” 赵阮诚扬了扬手,一车马车驾了过来,那马车乃是赵府专用的,因着赵阮诚的身份非常,这马车便是再低调,也是低调不到哪儿去的:“顾家主,请。” 见生挡在苏凤锦跟前,沉声道:“我家少爷根本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你无凭无据就将人带走,未免不妥!” 如今顾府若是要在朝中请个有实力的人帮衬着都请不出来,那宋仁义无甚实权,说了也是白说。 一匹马打远处奔来,忆秋利落的扯了马绳打马上跳了下来,瞧着赵阮诚嗤笑道:“赵大人怎么有空带着巡防营的兵来给顾府站岗了?也不怕辱了巡防营的用处与名声。” 忆秋是个极难缠的主,这点本事,打忆秋叫苏凤锦一声苏姐姐开始他便已经感受到了,如今见了她,头疼不已。 “听闻顾夫人去外庄收银钱了,回来的倒是及时。” 忆秋站在苏凤锦身旁,握着她的手,无声的给了她几分安慰:“怀安王要谋反也好,要作死也好,赵大人只管去审怀安王府就是了,怎的如今连顾府也不放过?若非要扯点亲戚关系,那状元爷还家主的小舅子呢,你这赵阮诚,不也是我家家主的前妹夫?那魏与贤,还是我家家主的前妹夫的大舅子,若当真要算起来,这大半个长安城的,谁也跑不了。” 赵阮诚就知道,这忆秋才是顾府里头最难搞的,于是硬气了些,沉声道:“怀安王亲口所说,顾府暗中负责财力,怀安王府负责人力,事成之后便为顾家主封候拜相,是真是假,都要请顾冢主走一趟了。” 忆秋握着苏凤锦的手,一副护小鸡的模样,倒越发显得苏凤锦这个家主是靠着忆秋才坐上的家主之位了,众人目光里凝结了几分鄙夷,苏凤锦却是无所谓的,在从商方面,忆秋确是比苏凤锦要精明许多,若是没有忆秋从中帮衬着,苏凤锦许多事情怕是要被坑个干净了,只怕今上还未对顾家出手,苏凤锦自个儿先败了个干净。 顾东风玩味的瞧着神色如常的苏凤锦,眸色幽幽:“既是如此,家主不妨跟着赵大人走一趟,这顾府,顾某自当好生为家主守着。” 苏凤锦点了点头:“也好。” 忆秋对顾东风一直处于防备状态,如今却见苏凤锦一下子就将顾府的大权交出去了,又有些气。 苏凤锦拍了拍忆秋的手:“你便在顾府帮衬着九舅舅些,他也是涉及商场不久,许多事儿还不劳,这顾府我便托付与你了。” 忆秋想跟着苏凤锦去,又想着总有要有个有用处的人留着才好,如若不然,这顾府也只怕要被旁人给占了去了。 苏凤锦登上车舆,赵阮诚也跟了上去,忆秋拽着他的官袍袖咬牙切齿:“你若是敢欺负她,日后你一定会后悔!” 赵阮诚不动声色的将衣袍抽了回去,温声轻笑:“顾夫人说笑了,本官只就事论事,若顾府清白,赵某必将人毫发无损的送回顾府去。” 马车朝着刑部大牢使去,苏凤锦坐在马车里,神色自如。 赵阮诚细细打量着她,只觉得她同苏凤锦当真是像,若非是她太会装了,便是她真的不是苏凤锦,可赵阮诚宁愿信前者,否则,苏凤锦又去了哪里? “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倒难得顾家主还坐得住。” 苏凤锦倒了盏茶,喝了两口,笑盈盈道:“茶是好茶,只可惜牢里头没有,不知赵大人打算审我几天?近来秋季,诸多粮已经开始丰收,若是晚些出去,怕是要出乱子,到时候长安城的百姓,可就没什么好菜吃了。” 赵阮诚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凤锦竟也有这样厉害的一张嘴了,他坐在窗边,瞧着坐在对面的苏凤锦,捏了杯盏,叹了叹气:“我与你……姐姐原是在桃花林里头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姑娘,却缘何指上伤痕累累的……” 他别有深意的扫了眼苏凤锦的手指,苏凤锦将手半藏进衣袖子里,笑道:“赵大人说这些做什么?” 赵阮诚谈了谈气,满眼悔恨:“若非当初我一时糊涂气过了头,也做不得那混帐事,她原就是我的妻,如今一晃多年,我却不知她去了哪里,若是阁下知道,还请告诉我一声,本官并无旁意,只想远远的瞧她一眼,见她平安了,也就放心了。” 苏凤锦笼在袖子里头的手紧了紧,又忽的松开了,朝赵阮诚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我那姐姐早民经出了长安,想来如今怕是四海为家,她若是有心藏起来,怕是谁也难找着的。你与姐姐既是前尘往事,何不忘了来个干脆。” 赵阮诚一只手轻搁在马车窗边,微冷的风打窗细缝里头吹起来,拂起苏凤锦的发,透出几分寒列的无奈来。 “若真能放下,以岂会有悔恨之说?我待她原是真心,这一世除了她我谁也不要,还望顾家主能帮帮忙。” 未了他又添了一句:“或许这怀安王一事与凤锦的事一般,有旋转的余地呢。” 苏凤锦闻到了威胁的味道,她也只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架势,一脸茫然道:“顾某年岁尚小,涉世未深,不瞒赵大人,府中诸事皆是由忆秋与东风二人打理帮衬着,如若没了她们,我可真是什么也拎不清的了。” 马车停在刑部大牢门口,苏凤锦下了马车发现这两队巡防营的人原是一路跟着的,个个恨不能从苏凤锦这儿讨些功赏出来。 苏凤锦对这刑部大牢记忆深刻,她同战青城都在这儿受了不少的苦。 赵阮诚朝苏凤锦伸手:“顾家主,请。” 苏凤锦咬了咬牙,抬步跟着走了进去。 第369章 孤牢冷鬼 这牢里头倒打扫得很干净,只远远的望去,那地面上斑驳的血迹总让人觉得寒津津的,衬了正在行刑时嘶心裂肺的声音,便越发的刮人骨,苏凤锦一入牢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赵阮诚听着那声音,有些狐疑,问守卫:“怎么回事?” 那守卫道:“云尚书的病大好了,如今回来审案子呢,今上方才差人传了旨意,是什么,小的就不清楚了。” 云逸是战青城的死党,如今顾府初初有难他就跑回来了,啧,倒真真是一对好兄弟! 那么个病怏怏的身子,竟也活到了现在。 他眸色微变,沉声道:“顾大人,这边请吧。” 苏凤锦望了眼那声源处,心里头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事儿,或许云逸就是战青城寻来的帮她的! “我瞧着那边的牢房挺舒服的。”阳光打铁制的屋顶细缝里透了出来,斑驳而参差的落在走道与牢房之间,牢房里头的人无精打采的趴在地上,那血淋淋的架势,同苏凤锦当初在顾府被老夫人折磨,原也没有什么区别。 赵阮诚眸色微幽,态度坚定:“那头是重犯所在,顾家主便是想呆,也须得等到案件查清楚再去。” 苏凤锦远远的瞧见露华过来了,只装作不识得。 露华扫了眼苏凤锦,提着剑望向赵阮诚:“今上有旨,怀安王府一案移交我家大人手上,大人吩咐奴婢过来带人去问审,人已送至,赵大人可自行离去。” 赵阮诚双拳紧握,面上透着不动声色的笑意:“露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若说移交,可有旨意下来让我瞧瞧?” 露华掏出一份圣旨打开放至赵阮诚的跟前,让他看了两眼便迅速收起:“若大人不信,大可回宫问一问今上是何用意。你,跟我走。” 苏凤锦朝赵阮诚笑道:“有劳赵大人送的这一路,待顾某出去了,必请赵大人去一品阁好好吃一顿。” 赵阮诚细细瞧了苏凤锦两眼,意味深长:“你可要仔细着云尚收些,莫瞧着他与战青城交好便什么都当真,他手里头死的那些无辜的人,不说上千也有好几百,但愿你不是其口之一才好。” 露华紧握着剑,沉声道:“若非赵大人轻易断了案子,爷也不会重新再去审案将罪犯绳之于法!顾家主,请。” 苏凤锦冲赵阮诚作了揖,同露华一道走了。 穿过那笔直的走道,走道两旁的火盆里燃着大火,将略显昏暗的牢房点得很是明亮,若是入了这牢房,牢里头的人只消将机关一开,四面八方都能封死,到时候一个人呆在那牢房里头,身处黑暗之中不见天日与时辰, 这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露华领着苏凤锦进了一间石室,石室里头吊着两个人,一个是怀安王,还有一个同怀安王的身形差不多,苏凤锦估摸着这小的便是怀安王的继承人,顾怀安了。 怀安一见了苏凤锦,激动得不断的挣扎着,他扯了一把嘶哑的嗓音,几近乞求:“我怀安王府从未行什么谋反之事,锦年,如今你已是顾家家主,务必要为怀安王府讨一个公道啊。” 苏凤锦细细打量着怀安王,他原本略显肥胖的身形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臃肿,胖肉横行的面容上写满了惶恐,也不知这坐在轮椅里的云逸是怎么想的,竟还未曾用刑。 那顾怀安凝着苏凤锦好一会儿,冷笑道:“爹,你瞧她这瘦瘦小小的模样,还是个孩子,做得哪门子家主,爷爷当初是不是疯了!!” 苏凤锦真真觉得寒心:“顾府不是毁在我的手里,而是毁在你们自己的手里,相互的猜疑,算计,背地里使绊子!” 顾怀安怔了怔,他双手被铁链子吊着,人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那脚下还在滴着血,衣袍凌乱模样憔悴,整个暗室里都透着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儿。 云逸捧着汤婆子暖着手,在他的轮椅下垫着一块白色白狐皮,衬得他那素白的衣越发的出尘不染。 顾怀安啐了一口混了血的口水:“呸,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们是被人陷害的,也就只有你这蠢笨的家主胳膊肘才会往外拐!” 苏凤锦听着这话,又有些犹豫,一时竟不知应当如何表态。 云逸抱着汤婆子,悠闲的开了口:“怀安王府意图逼宫谋反证据确凿,怀安王还是快些认了的好。” “云大人,能不能给顾某半个时辰,顾某想与他们谈一谈私事。”苏凤锦脑子有点乱,如同在一片迷雾的森林里,一时看不见远方的路,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云逸扫了眼苏凤锦,曲指轻点着桌面,默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苏凤锦待人走了才近怀安王身前,沉声道:“如此看来,顾家确是被人算计了。” 怀安王的性子只在养尊处优过悠闲的日子,他也没有那么傻,去做那档子要世家性命的事,更何况,顾府根本没有养兵,拿什么来反?拿顾府的银钱?如今国库都被顾府填得差不多了,顾府反倒亏空了不少,如今也没有什么银钱能拿得出手了。 原以为当个家主就是指点一下江山,在府里头数数银钱,如今才知道,真真是烦不胜烦,苏凤锦头发丝儿都已快愁没了。 怀安王气极,整个人被吊着只脚尖着地,他面色发涨,红白相交咬牙切齿:“本王怎么可能谋反,本王要人没人要权没权,谋的哪门子反,本王只记得夜里今上召见,于是收拾收拾就去了,这才刚去,外头的兵就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开始杀人,我是一个字也未说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人指责今上种种不是,逼着今上退位了,我这人还未明白过来,那批人又死了,御林军就将我父子二人绑来了这儿,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苏凤锦秀眉皱作一团:“此事是谁在背后指使。”或许与苏府事件有着莫大的联系,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怀安王也是憋屈:“我哪里知道,我这才回过神来人就在这儿了,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我哪里记得这许多!” 顾怀安也是着急:“你既贵为家主,怀安王府之事你便不能不管!如今怀安王府可真真是被人陷害了!!怀安王府也不傻,怎么可能作茧自缚。” 苏凤锦在这石室里头走来走去,急道:“这朝中有谁最恨顾府?赵阮诚?魏与贤?还是旁的什么人?咱们似乎并未曾得罪过谁。” 顾怀安年岁不低了,如今瞧着也近三十了,但是因为他爹一直迟迟不让位,他这个世子爷便一直耽搁着,颇有几分郁郁不得志的意思:“便是咱们不曾得罪谁,旁人就不可能惦记咱们吗?江南可是一个风水宝地,如今无端让怀安王府占了个遍,谁不嫉妒!” 怀安王叹了叹气,动了动肥胖的身子,整个人有些无力:“罢了罢了,你原也是个办不成什么大事的,若是必要时候,你也无需管怀安王府了。”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与顾府乃显一脉相承,如今关键时刻若是顾家不出手,那还算什么亲人!”顾怀安相较那顾秦淮便多了许多的江湖气,整个人偏瞧着又显得极小气,不像个做得大事的世子爷,若是换了顾秦淮在,怕是连云逸也要费上好些脑子与口舌了。 怀安王是恨铁不成钢:“混帐,你就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事,成天装着美人美酒,将来如何继承怀安王府!” 苏凤锦还未说什么呢,这父子倒先掐起来了。 顾怀安满脸鄙夷:“笑话!你也不瞧瞧如今的情况,怀安王府怕是生死未卜了,倒是二弟命好,在朝中为官,如今避了嫌连着这牢里头也不来了!” 苏凤锦有些头疼:“我进来的时候瞧见秦淮了,太红还是个孕妇呢,如今也坐了牢!你们就不要窝里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那个从中使绊子的,以证明怀安王府的忠心,如此方能自救。” 云逸清冷的声音穿了过来:“确是如此。” 顾怀安气得直哆嗦大唤道:“你知道不是我做的?” 云逸轻抚着手里头的烫婆子,眸色幽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怀安王府,无权无钱又无势,拿什么去谋反?” 顾怀安险些吐血:“你知道不是我们做的你还对我们动刑!难怪世人说刑部尚书是个疯子,入了刑部的不论有罪没罪都要得一通好打!你这官当的真真是……” 怀安王横了他一眼:“孽子,休得胡言,云大人,此案你可定要还怀安王府一个公道啊,否则咱们怀安王府可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死不打紧,背着这样大的一个黑锅去死,到时候到了地底下,那些先辈们不得打死他。 云逸理了理衣袍,淡道:“此案本官自会审查清楚,顾家主暂且在牢里呆几日。” 苏凤锦忙道:“既是查案,可否让顾某同往?” 露华递了盏茶给云逸,苏凤锦撇了眼那黑沉沉的茶,察觉那茶里头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儿。 云逸搁了茶盏,擦了擦嘴淡道:“是药。” 苏凤锦醒悟过来,云逸摆了摆手,吩咐这牢中的狱卒:“继续审。” 那些狱卒搬了椅子来,将顾怀安解了下来,顾怀安气极,扯了嗓子吼:“你不是说过你信我们吗?怎么还要用刑。” 第370章 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云逸搓了搓手,如画般的眉目轻挑,常年泛着病态白的一张脸上挂了几分笑,瞧着好似心情不错:“本官好些日子不曾回来,为免牢中人将本官的手段忘了,你便多受些苦了,他若日胡言,你就将他的嘴缝起来,务必要切记,用火烧过的针来缝。” 顾怀安骂娘的心都有了:“云逸,我没利罪你吧,你若日心里不痛快你折磨别人去啊,折磨我做什么!!啊啊啊啊,你这个王八蛋!” 苏凤锦瞧见狱卒将他的鞋袜脱了,用毛笔来挠他的脚也就放心了,左不过就是笑一笑,伤不得什么大体面。 她同云逸出了这石室,换了一间牢房,这牢房里极干净,被褥茶盏都是新的,苏凤锦先前便在这儿呆过,印象颇为深刻。 云逸吹了吹茶盏,温声道:“我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你手下留情,不过哪一日你若日敢负他,我必也能毁了你。” 苏凤锦就知道是战青城折腾出来的事儿。这话虽沉得很,可是他的表情却格外温和,温和得苏凤锦有一瞬间还以为这云逸瞧上她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云逸扫了眼四周光秃秃的墙面,吩咐露华:“将这牢房布置一番,再添几盆碳进来。” 露华垂眸应下,转身吩咐了人去操办。 苏凤锦打量着云逸的脸色,觉得同往常并无太大的区别:“你身子如何?” 云逸握着汤婆子,唇角透着温和的笑:“尚可。” 苏凤锦无奈道:“云大人既相信好顾府不曾谋反,那……” 云逸把玩着汤婆子外头的布置上那些花纹,忽的冒出一句:“我是生气!” “云大人,顾某愿以性命保证,我舅舅绝对不会谋反的!”苏凤锦就差立誓了,偏誓言这东西又是最没有用处的,她一时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只得这么耗在这儿。 云逸冷斥:“一群废物,谋个反都不会谋,还将自个儿也一并搭了进去,我就不曾见过这样的废物!” 苏凤锦一头雾水:“云大人??” 云逸敛了心神,温声道:“今上差大司主去寻长生不老药,听闻秦始皇曾命徐福带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前往蓬莱求仙问药,有意效仿,如今长安城里头人心恍恍,若非钦天监多次阻挠,只怕她那一千孩童已经在去往蓬莱的路上了。” 苏凤锦不知他说这些做什么,一时不好答话,只诧异得很。 云逸的指腹摩擦着绣面,眯着眸子扫向苏凤锦,目光里总透着几分让苏凤锦受宠若惊的温和:“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苏凤锦:“世间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东西。那一千个孩子好在还没送出去吧。” 云逸抬头瞧她,颇为诧异,原以为她会同情一番那些个孩子:“那些孩子不可怜 ?” 苏凤锦点头:“确是可怜,可到底还是上头的事儿,上头若是有善心,世间人便不可怜,上头若是残暴,可怜的又岂止这一千个孩子。” 云逸掀了掀眼皮,如今牢房里很安静,四处的牢房都是空的,没有人,他的问题便问到了关键处:“若你称帝,又当如何?” 苏凤锦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云大人,小的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者,你也瞧见了,我连经商都做不好,更遑论其他的事儿了。” 云逸敲了敲轮椅,露华忙推了轮椅出了牢房。 苏凤锦抹了一把脸,也不知这云逸哪根筋搭错了,如今竟要这般问她那样的话。 露华推了云逸出了牢,瞧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爷,她的心性变化原也不大,若是他日要成大业,只怕她难以支撑起来,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云逸支着脸,瞧着刚到门口的战青城,扯了扯唇角:“你消息倒是灵通。” 战青城抹了一把惊出来的汗:“她呢?” “她能出什么事,你同我去一个地方。”云逸被抬上马车。 战青城跟着登上了车舆,一车马车疾行之下出了城,倒也没去旁的地方,只去了苏观锦她娘那个已经空了的坟包前。 露华按了机关,打那坟里头拖出个人来,赫然一看才发现,那人竟是苏正清! 苏正清蓬头垢面不说,整个人也异常憔悴,似行将就木一般,这些日子里的惶恐将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他哪里还有那往日的官威与风光,整个人瞧着竟似落难的难民一般。 他见了战青城与云逸,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云逸扫了眼露华,露华禀道:“说来也巧,那日爷打城外回来,路过这儿,瞧见他偷了许多东西打开机关爬进坟里,爷瞧着好奇便让奴婢近前一观,瞧见这坟里头修了机关,奴婢便将机关锁了。” 苏正清跪在地上,痛苦流涕:“我如今一个将死之人,原就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要日死了,便同凤锦她娘埋在一处,也好有个伴儿,所以才设了这么个小机关,二位大人放过小的吧!!” 战青城将人扶了起来,见他瘦得皮包骨,身上还有好些伤口,拧眉问:“谁将你们伤成这模样?” 苏正清直摆手:“说不得说不得啊!!!此事就让它过去吧,凤锦那孩子,什么也别让她知道,把她送走吧,天涯海角,哪里都好,莫要沾染皇权,你们斗不过,斗不过的。” 云逸抱着手臂冷笑:“她既是太子殿下的孩子,岂能这般埋没于荒草田园!” 苏正清面色一僵,满眼惶恐:“你们,你们怎么……” 露华提着剑,沉声道:“知道什么说什么,莫要这么多废话!” 苏正清腿一软又跪了下去:“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凤锦是我的女儿,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亲生的女儿……” 战青城蹲下身瞧着苏正清,正欲说话,几支箭朝着苏正清疾射而来,战青城扯了衣袍挡在云逸跟前几下打掉了箭羽,箭羽齐齐落了地。 露华挡在苏正清的跟前,凝着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拧眉低声道:“爷,这些人武功很高。” 苏正清的背后受了一箭,嘴唇迅速泛黑,他死死的扯着战青城的衣袂:“我求……求你,不要将她,卷,卷进那争斗中去,玉芳,玉芳最是疼她,为了她,连我们的儿子都没保……下。” 战青城蹲下身半揽着苏正清,剑眉紧拧:“她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 苏正清吃力的握着战青城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云……云锦……云锦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黑的血打苏正清的嘴里淌了出来,他瞪着眼瞧着眼前的碑,竟有几分满足。若能与她躺在一处,便也不枉他这一生了。 那些黑衣人转身便走了,露华担心调虎离山,不敢去追人。 战青城捂着好了苏正清的眼,叹了叹气:“你放心就是,凤锦,我自会护着她。” 战青城将苏正清放进了那机关里头的那张床上,床上还摆着一个衣冠冢,如此,倒也算是合葬了。 战青城琢磨着他同苏凤锦要不要也弄一个这样的,也不至于等将来老了的时候还得临时挖。 他出了这坟,云逸凝着那墓碑,眸色幽幽:“我记得当年太子妃的贴身侍女便唤作玉芳。” 事态似乎越来越明朗,明朗中夹带着隐隐约约的杀气。 战青城凝着那合上的墓,伸手将那机关打坏了,从此这墓便再无人进得去了。 他轻叹:“当年初见苏正清时,倒还有几分风骨,如今不想只隔数年,便已经物是人非。” 云逸抱着手里头的汤婆子,面容沉冷:“你还要犹豫到何时?她便是不同意,一旦将东西捧到她面前,她可还会不同意?青城,莫要意气用事!先帝待你战家不薄。” 战青城失笑:“你这是在怂恿我造反?” 云逸双拳紧握,面容底下升腾着浓烈的恨意:“云府蒙先帝相救,大恩至死不忘,你莫不是也忘记了,战老将军当年战死沙场是谁使的手段!”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锦儿天性温和,受不得大起大落,你不要逼她!” 云逸冷笑:“你当真以为东晋与南晋签了五十年的止战之约便当真会守约?他们在等,等南晋被那昏君败光!等着南晋的百姓起义制造出混乱!你我相识二十多年,太子殿下被他害死,如今连着唯一的女儿也不放过,若无今上示意,那皇宫的一出戏也演不起来!战青城,你不要报错了恩,哼,他可不是你的恩人,也不是你的主!”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云逸,我说了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是你不想,还是你怕?战青城,如今可由不得你了,你怕还不知道吧,那江南的那些人,如今已经忠于赵阮诚了,呵,那个自称是凤锦夫君的混帐!”云逸就是看得太清明,最终开始执着于一件事情,也偏是那么一件事,撑起了他这一口气,让他这个药罐子硬生生的撑到了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风穿过林梢拔动树叶,光影在地面上显得很单薄,那黑色的影子如同隐藏在长安城的一种灰败,正一点点的渗漏出来,如今的长安城有些乱,原本遍寻不着的余党如今又冒了出来,在长安城里头大肆的敛财,捣乱,闹得整个长安城的人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出门都是成群结队的,生怕受了人的欺负。 第371章 赵阮诚的试探 苏凤锦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每一个知情的人都藏的很好,包括她的舅舅怀安王,也包括战青城、赵阮诚,以及云逸。 苏凤锦坐在床边,心情很是复杂,还记得那次她入了狱,被打得一身的伤陪着战青城躺在这儿,那时候赵阮诚过来了,他态度极其强硬的让赵阮诚将她带走。 那本曾经念过的书还在,一翻开来却再也看不下去,书里头的那些恩怨情仇对于苏凤锦而言,有着一种莫名的共呜。 那书被她扔了好远,牢里头的门响了,赵阮诚走了进来,拾起那地上的书,轻笑:“这书,你不喜欢?” 苏凤锦一条腿搭在床上,瞧着实在像个男人:“我一个爷们儿,瞧这些文绉绉的话本子做什么?那里头娇情的话我可一句也看不下去了。” 赵阮诚将书搁在案几上,摆了摆手,赵舍拎着一食盒吃的过来,逐一摆在桌上,主食是一碗面。那面汤很干净,加了一个何包蛋与一点点葱花,味道清香至极,一闻便勾起了人的食欲,但是苏凤锦作为一个有原则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吃的。 “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顿饭?” 赵阮诚取了些鱼来,径自挑着鱼刺,挑完了,才望向苏凤锦:“这是我亲手做的阳春面,你尝尝,凤锦以前总怨我做得难吃,希望顾家主莫要嫌弃才好。” 苏凤锦饿得慌,坐在床边没动:“在下无功不受禄。” 赵阮诚搁了碗,叹了叹气,目光直直的望向苏凤锦,语气里透着些无奈与心酸:“凤锦,我知你有你的难处,可我待你却是真心,此番原是想由我来主审此案,到时候查清了此事再还顾家一个公道,可如今被云大人接了过去,我又能做什么?只一条,凤锦你要信我,当年之事原是我一时糊涂,你便让我替你做些什么好生补尝你可好?” 苏凤锦坐在床上,瞧了瞧自个儿的指甲够不够锋利:“赵大人这是说给我姐姐听的?真是可惜了,你这一翻肺腑之言说错了对象了。” 赵阮诚搁了筷子,倒了杯酒喝了两口,望向苏凤锦满目柔情:“凤锦,你我好歹夫妻一场,我又怎会认不出你来。” 苏凤锦心里暗衬,这赵阮诚怎会知道!这世间能认出她来的人,原也不多,莫不是那段均亭说的?有一段时间这二人的关系原也是很不错的,如此看来,指不定就是段均亭了! 在他那儿,原就藏不住什么话! 见苏凤锦不说话,赵阮诚端了面来到她跟前,温声道:“这牢里头的东西都是老鼠啃过的,你若不吃,今儿夜里怕是要饿着了。” 就在苏凤锦两面为难时,忆秋一声吼:“饿你姥姥!我夫君可不是个断袖,你离我夫君远一些!” 宋仁义捏着一柄暖玉折扇跟在忆秋的身后一并进来了,他那双多情的眼微微挑了挑,笑道:“我家这义妹就是这么个性子,想来赵大人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赵大人就多忍一忍罢。” 赵阮诚搁了面,修长的身形似一根竹子,瞧着总能让人赏心悦目的,可苏凤锦对着这张脸却再也高兴不起来,曾经那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苏凤锦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她已经不记得她初见赵阮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或许她便是最多情的那一个,可事隔多年,往事再提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苏凤锦垂眸,凝着赵阮诚那双绣玉兰的青色缎鞋,眼眶泛红,曾经的那些事,早就已经成了一个过去,偏还有人执着的回头来瞧,分明先走的那个人是赵阮诚,如今却都成了苏凤锦的不是了。 忆秋是个暴脾气,见赵阮诚站在原地不动,她抢了赵舍手里的菜盒子,将菜碗全部搁了进去,再封上盖子还给赵舍,气焰着实是嚣张了些,原都是状元爷这么个大靠山给惯的。 苏凤锦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忆秋将她的菜盒子提了上来搁在桌面上,扫了眼赵阮诚,凶巴巴道:“你还呆着干什么?还不走?难不成等着我赶你走?” 赵舍气急:“你怎么说话?大人乃刑部侍郎,便是在这儿那也是名正言顺,倒是忆秋姑娘你,若是我家爷不同意你来,那你也来不成。” 忆秋扫了眼赵阮诚低沉的眉眼,呸了一声:“你还当你家少爷是个好东西不成?他当初是怎么对苏姐姐的,如今还想要破镜重圆不成?我告诉你,破镜就是破镜,它就是重圆不了,赶紧走,别妨碍我与夫君用膳!如今夫君这桩案子可不归你赵阮诚管自也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 赵阮诚嗫嚅着唇角,默了一会儿,视线打苏凤锦的身上收了回来,温声道:“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忆秋软绵绵的凑到苏凤锦身旁,温声道:“夫君,人家怀了你的孩子,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苏凤锦捏着茶盏的手抖了抖,宋仁义满眼惊骇,赵阮诚更是直接瞪向了忆秋的肚子。 忆秋将肚子挺了挺,凶巴巴道:“怎么着?我家夫君才十七便生不得孩子怎么着?我家夫君不过就是生得慢些罢了,本事还是有的。” 赵阮诚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当真不是她。” 苏凤锦宝贝似的扶了忆秋坐下,一副良家好夫婿的模样,她原也不会扮一个好夫君,只是想一想战青城怎么做的,她倒也了然了。 “我说过赵大人认错人了,我与凤锦确是姐弟,前些日子见过她,同她聊了许多过往,她对我说,她一直放慢你在合离书上写的最后那一行。赵大人可还记得那最后一行写的什么?” 赵阮诚笑意里浸着苦涩,点了点头,眼眶竟泛了红,他转身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自是记得的,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忆秋对苏凤锦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非宋仁义在这儿,当场便要夸上一夸了,如今只好继续演。 “夫君,你快尝尝这些,这些可都是我请了芳姨和挽珠一块儿做的,味道一绝。”她取出一些家常菜出来,苏凤锦闻着那味儿笑得一脸满足:“忆秋,你可真是个贤妻良母。” 宋仁义拂衣坐在苏凤锦对面,细细盯着苏凤锦好半响才道:“你确定忆秋的孩子是你的?你没被戴绿帽子??” 苏凤锦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如果是真的有了身孕,其实苏凤锦可以确定她是真的被戴了‘绿帽子’。准确的来说,是顾家家言顾锦年被戴了绿帽子。 忆秋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肚子,笑得满眼慈爱:“状元爷也不知在外头给多少人戴过绿帽子,如今竟连我家夫君也欺负不成?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扰了我与夫君说话。” 宋仁义捏着折扇扬了扬眉:“啧,你倒是会过河拆桥,将本状元利用完了便扔到一边去了。” 苏凤锦瞪着忆秋的肚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竟也觉得没什么毛病,像个怀孕的人该有的弧度。 她傻傻道:“几,几个月了?” 忆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从咱们大婚到如今算一算也差不多月三个有月了。” 宋仁义指着忆秋的肚子,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气道:“忆秋!你不是说只嫁去顾府帮帮忙!我竟不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你自个儿也帮进去了!” 忆秋摸了摸肚子发,抱怨道:“你小声些,吓到我的孩子了。” 宋仁义:“……” 他气得拂衣而去,人一声忆秋便止不住的笑了。 苏凤锦见她笑得一抽一抽的,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这般将孩子抽下来,提心吊胆偷偷问:“你老实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 忆秋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呦你瞧见他那张脸了吧,就跟给他戴了绿帽子似的,我这么大还没瞧见过他变脸呢,可真有意思。” 苏凤锦盯着一桌子吃食,默了一会儿,决定等她笑完了再问。 整个牢房里回荡着忆秋那有些吓人的笑意,笑了一会儿见苏凤锦没搭理她,一时又觉得有些无趣:“我没怀孕,我原就是骗骗赵阮诚,省得他见天的怀疑你,你瞧,这一招可有效多了。” 苏凤锦扶额,有些无奈:“那日后若日临盆了,你上哪儿弄个孩子来生!” 忆秋吹了吹指甲,满不在乎:“到时候只说孩子没了不就行了,你瞧你,尽想些有的没的。” 苏凤锦捧着碗狠狠的扒了几口饭,待腹口的饥饿感消减了些才道:“我只瞧见状元爷快被你气冒烟了,如今怕是连状元爷都在怀疑我是不是个男人了。” 忆秋塞了块糕点,扫了眼这略显幽暗的牢房,拍了拍手,一脸嫌弃:“夫君,你……” 苏凤锦忙摆手:“你换个称呼,我愧对你这夫君二字。” 忆秋哭笑不得:“我就是喊出来膈应膈应那赵阮诚罢了。顾锦年的字是凤雏,那我还是唤你凤雏罢。” 除了夫君,叫什么苏凤锦都没意见。 那一桌子的菜式点心没一会儿便被苏凤锦扫荡干净了。 苏凤锦摸了摸肚子,吃得有些撑:“剩下的一叠点心搁这儿吧,若是饿了,还能有吃两个撑一撑。” 忆秋捧着脸狐疑的瞧着苏凤锦:“凤雏,我听状元爷说,你不是苏府那位大人亲生的?” 第372章 背后指使 苏凤锦理了理衣袍,坐在软塌上侧着身子看那话本:“我本就不是他生的。” 忆秋凑了过去,瞪着苏凤锦诧异道:“这么说,你便是传闻中那位已经死了的小殿下?苏姐姐,这日后若日一旦今上殁了,以你的血统,很有可能称女帝啊!虽说如今并无女帝登基的案例,不过……哎,你打我做什么。” 苏凤锦哭笑不得:“我不是他生的,我是我娘亲生的,我娘亲原是外公亲生的女儿,他收养的那个义女嫁给了当年的太子殿下做了太子妃,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没有那位小殿下这到倒霉的命数。” 其实若是要细细相较,倒也是差不多的。 忆秋捧着脸狐疑道:“如此说来,原是他们弄错了啊。” 苏凤锦侧头:“他们?” “有人怀疑小殿下没死成,这不如今整个长安城都议论纷纷的,不过倒没有人往顾府这儿想。 苏凤锦躺在软塌上,瞧着蜘蛛满布的屋顶:”近来顾府的事儿你看得紧一些,帮衬着九舅舅些。” 忆秋应下,待狱卒的人前来催了才收拾了东西离开。 外头宋仁义还在马车里头候着她,见她登上了车舆,掀了掀眼皮,折扇一下一下的敲着手心:“解释。” 忆秋摸了摸肚子,笑盈盈道:“情不自禁呐,爷您常年混迹于红尘之中,想必也是知道的。” 宋仁义猛的砸了折扇:“放屁!她能有那个本事让你怀孕?你当爷在红袖坊里头呆着便眼瞎耳聋了不成!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我要杀了那混帐东西。” 忆秋伸了个懒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娇滴滴道:“状元爷您声音小些,我一个孕妇总是嗜睡的,您多担待。” 宋仁义气得直哆嗦,将人提了起来,怒道:“忆秋,你知道我的脾气!” 忆秋凝着宋仁义,眸色幽幽:“若我说是你的,你可信?” 宋仁义猛的退了一步,连带着那手也松开了,瞪着忆秋惊魂未定:“不,不可能!我分明……” 忆秋眸光清澈的瞧着他:“分明?” 宋仁义一声低喝停车,那马车还未停稳当宋仁义便逃似的下了马车,忆秋瞧着这空荡荡的马车哭笑不得,不过是开个玩笑就将他吓成那个样子,如今看来,想让宋仁义成个亲,怕是难呐,也不知道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将宋仁义给捆住。 宋仁义一路失魂落魄的冲进了战青城的小旧屋,战青城正在修弓弩,见这人冒冒失失来了,手一哆嗦,一支箭便这么削弯了,战青城搁了刀,凝向来人:“你这是做什么?见鬼了?还是哪家姑娘追着你跑了?我记得你的红花摆在官媒那儿好些年碰都没有人碰过。” 宋仁义饮了一大口茶,目光里透着几分茫然:“忆秋有孩子了。” 战青城低头继续拔弄手里头的箭头,这箭头战青城是打苏正清的背后拔出来的,那上头没有任何标识,做的也并不怎么锋利, 样式瞧着倒有些老旧了。 宋仁义扫了眼那箭尖,随口道:“不过就是兵部锻造出的一批无用的铁箭头罢了,你拿着它做什么!我在同你说正经事儿!” 战青城抬头,凝着宋仁义,眸色幽沉:“兵部锻造出来的?” 宋仁义扯了个椅子,屈尊降贵的坐在战青城的对面点了点头:“我记得这一批是用来试炼顾家送的铁矿够不够好,炼出来的批量还挺多的,如今还压在那锻造阁的库房里呢,你从何处得来?” 战青城把玩着手里头的箭头,扯了唇角冷笑:“如今的兵部在魏与贤的手里,除了魏与贤还有谁能将这些箭羽调出来?” 宋仁义细想了想,狐疑道:“如今兵部侍郎押送兵器去同各个关卡的兵换武器,能暗中调动的,除了今上便只剩下魏与贤了,对,还有丞相!旁的人若是调,则需要印章。” 战青城捏着手中的箭羽,杀气腾腾。 宋仁义连他要说什么也忘了,傻乎乎的问战青城:“你这箭上还沾了血,莫不是暗杀?” 战青城扫了眼泛青的箭:“你可知有没有人能识得这箭上的毒?” 宋仁义摇了摇头:“我不识得,不过倒有一人在江湖中认识的能人居多,你倒是可以问一问他。” “柳客舍?” 宋仁义挑了挑眉:“自然,当年在百事阁同我抢生意的便是他,后来觉得一直赢他也是无趣,便不做了,没曾想没多久他也不做了,我认识的正人君子多,至于识毒用毒的,你倒可以去找找他,他认识唐门中人,是个厉害的门派。只是那个门派只醉心江湖,无心牵扯朝堂诸事。” 这话音才落下,那头门砰的一声开了,柳客舍站在门边气道:“好啊,我说今儿怎么打了好几个喷嚏呢,原是你这个黑心的在骂我。” 宋仁义凝着柳客舍愣了好一会儿:“你如何在此?” 柳客舍拂衣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当家主人的模样:“这可是我大哥,我不在这儿,难不成在你那儿?” 秋季的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里雨势不算大,却也不小,三个大男人急急忙忙的挪进了屋子里,柳客舍烤着火,打量着战青城手里的箭头,狐疑道:“这箭头,好像是东晋的东西。” 战青城抬头,望向宋仁义,怎么又成了东晋的了? 柳客舍接过那箭羽,重重点了点头:“确实是东晋的,这上头涂的是东晋家家户户都种的滴水观音汁液,这是提炼出来的最纯的汁液,你瞧这箭尖上头,有一个小小的点,就是用来隐藏毒液的,那毒液只消往火上一烧便凝固了,再扎进人的身体里自然就将毒液一并送进去了。” 宋仁义夺了那箭细看了两眼,两人争了起来。 “一派胡言,这分明就是南晋兵部锻造打出来的箭。” “瞎了你的狗眼,你没看见这上头有毒吗?” 战青城是头一次见宋仁义同一个人吵成这个样子,他默默收了手里头的箭,起身打了伞去外头的菜地里弄了几味菜进了厨房。 柳客舍贼兮兮的跟在战青城的身后,咳了两声:“大哥,我是说真的,你要信我。” 宋仁义将人踹开,沉声道:“战兄,你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情报从未假过。” 柳客舍一脸鄙夷:“呸,你还有脸说这话……” “那也比你这提前收了要屠城的消息早早跑了的好!” “我若是知道你们这些混帐要屠城,早领着城里的人跑干净了,哪至于一整个宫宇里头的人都被你们杀光!” 战青城正切着菜,一菜刀擦着这脸红脖子粗的二人鼻尖尖儿过去了,稳稳当当的盯在门板上。 战青城面无表情的凑过去取了刀,淡道:“手滑,你们继续。” 要真敢继续那才是傻子,两人默默退了出去。 宋仁义寻着桌上一壶酒,兀自喝了起来,柳客舍陪着他喝一面感概:“还是江湖好混呐,天地之大,任你逍遥。” 宋仁义同柳客舍碰了碰杯,一脸惆怅:“这朝堂,实在险恶。” 两人吁长叹短的开始怀疑人生。 战青城做了四个菜一个汤,菜一端出来这两人便生龙活虎了,衬着外头的秋雨,一时别有一番风味。 战青城事先装了些饭进饭盒里,一筷子拍开宋仁义迫不急待的爪子:“一会儿你送色新进去给她送个饭。” 宋仁义微微拧眉:“他?” “顾锦年。”战青城咬牙切齿的憋出这么三个字,若是他知道苏凤锦要去当什么顾家家主,他定将人栓在身旁,哪儿会让她就这么走了去找顾其镗那只千年老狐狸! 宋仁义狐疑道:“你与他这般熟?他坐牢了你还送饭?” 柳客舍笑得眉不见眼:“岂止是熟,简直熟得跟个蛋一样。” 宋仁义捏着筷子的指尖泛着微微的白色:“那,那他到底是男是发?我怎么瞧着同苏凤锦有些像?如今顾府里传出的消息我也刻意查过,原也确实是有个弟弟,不过听闻是胎死腹中,若是要活的话,八个月大,剖出来倒也不是不能活……如今这情报真真假假的,我都不知如何去信了。” 其实这应该叫做关心则乱。 柳客舍戳了戳碗里头稀稀疏疏的几根菜,哭笑不得:“大哥,你再会疼人,你也不能把菜全夹给她吧?她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你不能指着我们三喝汤吧?” 战青城当即将汤也一并盖上:“她身子不好,须多补补。这汤你们就不要喝了。” 宋仁义瞧着战青城这反应,一拍桌子起了身瞪着战青城,斩钉截铁的问:“顾锦年就是苏凤锦扮的是不是?” 战青城朝他碗里添了些饭,挑了挑眉:“不吃?你若是不吃,我便拿去喂黑虎了。” 黑虎叫了两声便不作声了,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人坐在八人抬起的平轿上,那轿子上头撑着一把极大的伞,那伞下是水缎织,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做出一把伞的形状出来,雨落到水缎上不会沾布,只落下来便滚开了。 那人戴着黑色的织锦面具,面具上头一朵红色的彼岸花开得栩栩如生。那艳红的里衣外裳同他这乌黑的一件斗篷披风形成了强烈的共呜。 那八人抬的大轿停在了正门口,轿上的人掀了掀眼皮肤,一位衣着沉黑的人轻窜至战青城的身旁。 第373章 大司主的恶习 那人伸手便取过战青城刚替苏凤锦留下的饭菜,战青城一筷子挡了那人的动作:“阁下这般明目张胆的抢在下给妻子留的饭,怕是不妥。” 那人拍了拍手,有人抱了一百两金子进来,搁在饭桌上,黄金灿灿的,险些闪瞎了众人的眼。 柳客舍伸手去摸,一面笑盈盈道:“不过就是一顿饭罢了,要是大嫂在,定是要换的,毕竟一百两黄金可以包你大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战青城按着饭盒,一字一句道:“爷做的菜,无价。” 柳客舍笑得眉不见眼:“这么说,其实小爷天天都是有钱人?” 那人又拿了一箱银子进来,那上头还添了一个夜明珠,夜明珠在这暗沉沉的天空下点亮了这屋子五米以内的光线。 战青城不动如山:“阁下若是饿了,大可去一品阁。” 那侍从忽的开了口:“我家司主是闻着香味儿过来的,司主说了,世间万物都有个价钱,陶源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过是因为他觉得他值更高的价值罢了。公子不妨开个价。” 柳客舍与宋仁义默默对视了一眼,原来是大司主!!难怪要人抬进来,那位传闻中的大司主已经懒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缓步从那平轿上下来,黑与红交织的衣袍在夜明珠的光线下透着一抹怪异的气氛,那笼在暗处的脸渐渐露了出来,是一张黑色绣花的面具,衬着他修长的身段与慵懒得无与伦比的气质,一时令人脑补出了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这样的气质从踏入这屋内时就将宋仁义与柳客舍击败了。 战青城虽不是将军,这一身刚硬的风骨却是在的,凝着眼前的大司主,两人眼神里透出的杀气无形中掐了一架。 未了,大司主呵一声笑了:“你便是战青城。” 战青城捏着饭盒,笑意渗人:“今儿没饭了,阁下回吧。” 大司主拂衣坐下,幽比黑潭般的眸子扫了眼柳客舍:“去摘菜。” 柳客舍惊魂未定, 下意识的就冒着雨去了菜地,战青城真怕那不识五谷的货将他的菜弄死。 大司主又扫了眼宋仁义,身后的人铺了新桌布,端了白玉酒杯与饭碗玉筷搁在桌案上,再架上红泥小为炉热上酒,整个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诱惑人心的酒香。 战青城凝着大司主直皱眉,先前大司主出现是在太子殁了那一年,第二次出现是先帝殁了那日,如今突然出现,听宋仁义得的消息,他在为今上寻什么长生不老药。 屋子里头正在打盹的狸猫猛的爬了起来,朝着大司主窜了过来,两爪子凑了过来,叫得嘶心裂肺的,活像这大司主弄死了它孩子一般。 战青城也不拦着,由着这狸猫跳在白布桌上叫得嘶心裂肺的。 大司主瞧着这狸猫冷笑:“原是你这畜生,能活到如今,倒是幸运。” 狸猫瞪着大司主,爪子不断的磨着桌面,那威胁的声音打喉咙里头翻出来,对眼前这位大司主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拂了拂衣袍,望向战青城:“一顿饭,换一条命,如何?” 柳客舍打外头窜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堆菜,长大的未长大的尽数被他给扫荡得差不多了,战青城心疼他的菜! “其实大嫂做的饭比我大哥做的好吃多了!” 战青城搁了手里头的饭盒,淡道:“成交。” 战青城知道他说的是谁,今上要的是苏凤锦的性命,因为苏凤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危害, 而战青城要做的则是保全。 他拿着那些菜去了厨房。 随行的奴仆将那饭盒打开,将菜一一端上桌,但见那大司主颇优雅的饮酒用饭,那微微掀起的面具下露出一方柔和的下巴,柳客舍细瞧了半响也没脑补出这大司主该是个什么模样,毕竟当年太子殿下殁的时候,这货也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如今一转眼已经近二十年了,只瞧着,倒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宋仁义也不敢与他同座,二人寻了个由头便去了厨房。 柳客舍浑身湿嗒嗒的,撑了伞回了隔壁换衣衫。 老汉给柳客舍更衣,听他讲大司主这个人,一时万分激动,老脸绽得跟菊花似的:“殿下,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啊,若是能得大司主相助,此番若是复国自然轻松许多。” 柳客舍摸了摸腰间的宝玉,打了两个喷嚏:“你操这些心做什么,便是复了国,这不是还有太子大哥吗,与我有什么干系。” 提及那大哥老汉直叹气:“他四处盗墓赚银钱,前些日子挖了凉王的墓,大半人死在那里头再没出来,指着他复国自是不成了,你若是能将那战青城收入麾下,那便是如虎添翼。” 柳客舍哭笑不得:“那若是将顾府也一并收了,岂不是财也有了?” 老汉喜笑妍开,正要感叹自家殿下怎么竟忽然开窍了,柳客舍拍了拍他肩膀叹道:“汉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人有多大的本事,便要负起多大的责任,我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吃吃喝喝也就行了,何苦要给自己寻个那般重大的责任?我对官场没兴趣,他们原都是我的朋友,我同他们交朋友原也不是为了利用,我走了。” 老汉瞪着那打了伞出门的人长长的叹了叹气,北晋,亡矣,完了。 柳客舍笑盈盈的回了战青城的厨房,厨房里面做了几样素菜呈了上去,那大司主竟全部照单全收了,未了还让战青城炒了两个菜打了包,柳客舍突然觉得,同人家许的一条人命与这一堆金子一个夜明珠比起来,他这白吃白喝白似乎是真的有些不要脸了,可谁让战青城同结拜呢?既是结拜的大哥,便也算不得白吃白住。 他临去时望了眼战青城,那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令战青城有些不安。 他一走,宋仁义与柳客舍憋着的那口气才终于缓了下来。 柳客舍坐在桌前拍着小心中叹道:“我还以为他是来杀人的呢,吓我一跳。” 战青城垂眸,默默将替苏凤锦炒的菜一碟一碟的放进盒子里。 柳客舍提着饭盒,三步一回头:“大哥,你真不同我们去看看大嫂?” 战青城转身关了门,他还生气呢,看什么看! 柳客舍摸了摸鼻子,同宋仁义道:“这柿子眼看着就要熟了,得空了你来打几颗回去尝尝,我每年都吃,这柿子甜得很。” 宋仁义拧眉深思:“按说饭菜的香味也不该将人引到这里来,那大司主来此,究竟是为何?” 柳客舍抱着饭盒往巷弄外走,如今是秋季,天冷又下着雨,路上行人很少。 宋仁义贼兮兮的问柳客舍:“那顾家家主到底是谁?” 柳客舍眨了眨眼,闲的无事开始坑蒙拐骗:“自然是苏凤锦的弟弟,如若换了旁人,我大哥怎么可能这般上心,细说起来,我还与这大嫂与顾家主一块儿碰过面,啧,这二人瞧着是真的像得很,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般,就是有一个可能刻糊了。” 宋仁义将信将疑:“当真?” 柳客舍登上安置在行道外的车舆:“爱信不信。” 于这长安城的一品阁,是一座极高的阁楼,大司主退了黑袍,换了一件狐白的披风半倚在软塌上,垂眸凝着打一品阁门口经过的马车。 肖富贵扫了那马车两眼,不知大司主有什么可瞧的。 大司主拂了拂衣袍,手搭在曲起的腿上,随意得很:“苏凤锦是你姐姐?” 肖富贵顿时心生警惕,想来大司主对什么都一清二楚,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垂眸应下:“是。” 大司主凝着那从眼前行过的马车,修长的指轻点着扶手:“明日将她带过来,做顿饭。” 肖富贵一颗心卡在了嗓子眼,小心翼翼道:“大司主,若日我那姐姐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她心性原日纯善的,无甚害意……” 大司主摆了摆手:“你马上去牢里将她接来。” 肖富贵一脸诧异:“牢里?姐姐什么时候坐了牢了?”他收到的消息只说苏凤锦出了长安城,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牢里。 大司主轻点着扶手,眸底一片明暖:“将顾锦年带来,若旁人问起,便说我找她,审案。” 肖富贵一脸狐疑,怎的又换成了顾锦年了? 他不怠慢,转身便去领人去了。 整个阁楼一时显得格外寂静,打更的人撑着伞打外头的街道上走了过去,暗沉沉的天雨还在哗哗啦啦的下着,没完没了。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如今便是深秋还未到,这天眼看着也冷了下来了。 长安城的天打入了秋之后便开始发寒, 每一年的节气总来得十分准确,只今年,似乎有些不大一样,连着这秋季的雨都透着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味道。 身后的侍从取了件披风为他披上,又细细关了几扇窗,这才使得点了碳的屋内暖和了些。 大司主垂眸,把玩着手里头的荷包,那荷包绣得十分精致,这上头的一束玉兰花小巧得栩栩如生。 他玩味的瞧着手中的荷包,把玩了好一会儿,觉得无趣了便顺手扔进了碳盆里,碳盆里头的为窜了起来,迅速将那荷包烧了上干净。 乌云笼了整个长安城,打窗户往外瞧去,外头的世界尽数笼在一个灯火阑珊里,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品阁的门口。 第374章 一顿饭换一条命 大司主顺手理了理衣袍,还觉不妥,又奔至铜镜前照了照,将脸上的面具细细的束好,将略显发白白发往斗篷里头藏了藏,待推门的声音一响,他迅速坐在了榻榻米上,一只手搁在扶上手,手里头拿了一本书在看。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这奇怪的人,朝他作揖:“不知阁下是?” 能将她直接从牢里带出来的人,来头必然不小,苏观锦一时有些犹豫不绝。 伺候大司主的人指了指那偏房里头的用具:“这位是大司主,做饭吧。” 苏凤锦细看了看这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她怕惹出祸端来,扬了扬手,笑道:“大司主玩笑了,顾某不过是个经商的小商人,哪里会做什么饭呢?若是大司主想吃,一品阁里头什么样的厨子没有?” 苏凤锦见他没有动静,狐疑道:“大司主怕是不止让顾某来做顿饭这么简单吧。” 大司主忽的抬头,一双幽深的眸子温和的凝着苏凤锦,那眸温和似水,瞧着苏凤锦时便是充满了慈爱,苏凤锦只觉心底一片柔软,一时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傻傻的干站着。 他起身,高大修长的身形衬得他分外高贵,他迈着步子踱至苏凤锦身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温声道:“睡吧。” 苏凤锦掀了掀眼皮肤,就这么倒进了大司主的怀里。 近身伺候的几个人傻了眼,连带着肖富贵也懵了,忙挡了大司主进屋的去路,沉声道:“大司主,你这,怕是不妥当吧……” 大司主待肖富贵倒多出几分赞赏来,眸带浅笑,声音低了些许:“都退下。” 肖富贵犹豫了一会儿,退了两步,又道:“大司主,这是状元爷的妹夫,您若是真好这口,我可以去替您……。” 大司主哭笑不得:“我不好这口,只是见她双目带着血丝,想来是不曾睡好,让她在这儿睡上一个好觉罢了。退下。” 肖富贵暗自松了一口气,且不论他是顾家家主,只看他待素素是真心的疼爱喜欢,肖富贵也断是不能这般眼睁睁的瞧着她往火坑里掉的,好在不是他想的那般复杂,如今倒也松了一口气。 大司主待人都走了才将苏凤锦抱回了里间,苏凤锦睡得很熟,将她放在床上,盖了床锦被,这般折腾她倒也没醒。 大司主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露出半张俊朗日月失色的面容,而那另外半张脸因着被火烧过而狰狞得不成样子,他凝着熟睡的苏凤锦默了好一会儿,颤抖的伸出手轻碰了碰她的脸,似怕什么一般,刚磁着又闪电般缩了回去。 苏凤锦这一趟就好似做了一场梦一般,醒来的时候发现她还在牢里头睡着,只是多了床被子,桌上添了些早点,苏凤锦只当是个梦,起身草草吃了两口点心,外头忽的来了人,魏与贤站在门中,凝着苏凤锦,笑意幽冷:“顾家主,你在这牢里头过的,倒是不错。不过可惜了,云大人昨儿夜里病重,怕是审不了你这案子了,如今这案子已经转到了本官的手上,本官的手段非常,顾家主可要受得住才好。” 苏凤锦硬着背脊,凝着眼前这人有些慌,面上故作镇定:“顾府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魏大人可要明察才好。” 魏与贤冷笑:“你当了家主不久,倒学会了官场里头溜须拍马的一套了,请吧,顾家主。” 苏凤锦庆幸她醒得早,还吃了些东西,这会儿才有力气跟魏与贤耗!只是不知云逸如何了,他那么一个病怏子的身体,倒难为他还肯这样来回的折腾自个儿。 苏凤锦抹了一把脸,出了牢房去了刑训室。 刑训室里头的用具一应俱全,被吊起来的怀安王见了这魏与贤,当却笑了:“魏大人,魏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咱们可是一伙的啊魏大人……” 魏与贤拂衣而坐,翘着二郎腿扫了眼胖得流油的怀安王,悠悠道:“你是罪臣,本官乃清官贤臣,如何是一伙?怀安王还是慎言妥协些。将她也吊起来。” 苏凤锦被狱卒给拉到了那墙边,一扯绳子也吊了起来,苏凤锦有些吃力,身上的裹胸缩得她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这顾老爷子是打哪儿寻回来这么个没劲的东西,如今竟这般能折腾人,若是再勒下去,她那好不容易熬出来的傲人的身材也该没个干净了。 魏与贤眯着眸子瞧着苏凤锦:“怀安王谋逆,你若是承认了与他合谋,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苏凤锦吊得不舒服,面色涨得通红,有气无力道:“魏大人,你魏府与咱们顾府没什么仇吧?你何故这样整我们?” 魏与贤端起茶盏吹了吹,雾色缭绕在他的眼前,云雪芽淡淡的茶香散开来,为这血腥味十足的刑室带去几分旁的味道。 “仇?倒是有个杀父之仇还未曾清算。”他饮了口茶,悠闲的轻刮着碗盖,又道:“你那姐姐将我妹妹欺成那个样子,那战青城三番两次想将魏府置之于死地,你说,这算不算仇?” 苏凤锦背后升腾起一股寒意,沉声道:“我只想问一问你,我舅舅进宫之后那一批送死的是不是你安排的!” 魏与贤轻刮着茶面嗤笑道:“想要顾家性命的,可不止我一个。顾家主还是早些交待的好,省得受了皮肉之苦。” 苏凤锦被吊着,呼吸困难,面色惨白:“顾家不曾做过的事,如何认罪?” 魏与贤搁了茶盏,笑意幽冷:“既是如此,那就先来盘开胃菜。动手。” 狱卒取了鞭子往盐水里沾了沾,又往地上甩了两下,鞭子舞得啪啪作响。 顾怀安咬牙切齿:“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若非我顾府内忧外患,如今还轮不到你来审训。” 魏与贤曲指轻点着桌面,他眯着眸子,眼底一般杀气:“打。” 那鞭子朝着苏凤锦的身上扫过,啪的一鞭,皮开肉绽,苏凤锦得亏那件裹胸穿得严实,否则真真是要皮开肉绽了,只一鞭子便疼得苏凤锦冷汗直冒,偏她咬着牙,一声也不吭,这同先前顾怀安受刑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哭爹喊娘能骂的全骂上一遍,一个咬牙切齿一声不吭,可见其忍耐程度之高。 那鞭子一鞭一鞭的抽,苏凤锦手握成拳,削瘦单薄的身子因疼痛瑟瑟发抖,她咬牙切齿:“魏与贤,你既说怀安王府谋反,顾府与之勾结,那就把证据拿出来!否则,我便上告你动用私刑!” 赵阮诚匆匆赶来,见苏凤锦衣衫凌乱间微露平整的胸膛,一颗心又沉到了谷底:“魏大人这是做什么!魏大人便是兵部尚书,也不该私自插手刑部之事吧?” 魏与贤玩味的瞧着赵阮诚:“怎么?赵大人舍不得这稚嫩的少年郎不成?” 赵阮诚面色微僵:“魏大人想多了,下官是怕影响了魏大人的名声。” 苏凤锦不曾见魏与贤之前一直听这长安城的人对魏与贤的评价,都道他是一个好官,一个清官,一个俊俏的大人物,被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如今见了才知道,这简直就是一个腹黑得坏水的人,若是战青城在这儿,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凤锦心里默默喃了一番,身上的疼总能激起一些往事,这样的疼痛与记忆中的那个战府重叠了。 怀安王对苏凤锦生出几分欣赏,连带着这顾怀安也不再讲旁的话来刺激苏凤锦了。 魏与贤理了理衣袍,与赵阮诚起了争执:“赵大人莫不是忘记了什么?如今顾府已然招供,赵大人领了巡防营与狱卒中人入府去,将顾府人全部给我抓起来,一个不留!” 苏凤锦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你,你敢!魏与贤,你莫要忘记了,你魏家的把柄也在我的手上,你若敢独断专行,就休怪我不客气,到时候若是将你魏府的证据呈报上去,你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魏与贤眸色微转:“我魏家为官近百年,忠君爱民,有何把柄可由你抓去?” 苏凤锦咳了两声,艳红的血从唇角漫了下来,触目惊心,瞧得赵阮诚心肝针扎一般的疼,可偏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其实他是极其自私的,他若是有战青城那一半那么爱苏凤锦,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可偏赵阮诚这个局外人却一直看不透。 那外头传来一阵阵宣闹的声音,苏凤锦远远的瞧见战青城一人一枪杀了进来,他倒也不曾杀人,只是那些个狱卒都被他打晕了,他一路打到了苏凤锦的跟前,扫了眼魏与贤,冷笑:“魏大人不在兵部呆着,来这户部做什么?” 魏与贤扫了眼围上来的狱卒,摆了摆手:“ 战二爷不在府中陪我妹妹,却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战青城一挥枪将那绳子划断了,枪顺手扔给了苏凤锦,伸了双手将苏凤锦抱了起来,眸色幽暗杀气腾腾:“魏大人欺负我的人,这笔帐是不是该好生与我算一算?” 苏凤锦吃力的扯了扯战青城,气若游丝:“你放我下来。” 战青城颇有些猪队友的错觉:“你如今重伤在身,就不要说话。” 苏凤锦一只手紧紧的扯着架上的一条断绳:“我不走,我若是走了,就更说不清了,顾府没有做过的事,绝对不会认,哪怕他打死我,我也绝不会认!今上定是贤明的,他不过是一时被小人蒙了眼罢了,他会明白的。” 第375章 兄弟情深一场戏 在场的人有些诧异,诧异于苏凤锦受过难之后竟还保有这样的想法,说来又实在有些可笑。 苏凤锦扯了扯战青城的手,战青城将她轻放在地上,苏凤锦扶着那架子微微喘息,待平缓了些才道:“魏大人既说有证据,不妨将证据拿出来,当面对质一番也就清楚了。” 魏与贤一拂衣袖,冷声道:“如今审的是顾府谋反一事,证据?难不成今上还能污蔑了你顾府不成!把她给我绑起来。” 战青城挡在苏凤锦跟前,沉声低喝:“我看谁敢!” 但见战青城横眉冷目,杀气腾腾,那沉色的衣将他衬得宛如一个杀神一般,围着的狱卒不敢有太大的动静,生怕被战青城给一枪结果了。 苏凤锦扯着他的衣袖子强撑着,凝着那魏与贤,沉声道:“你既说魏府谋反,一不拿出证据来,二不与魏府对质,三来魏府无权无势,不过就是有几个小钱罢了,多的尽数捐了国库,敢问魏大人,顾府拿什么来谋反?” 魏与贤被战青城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惊着了,捏着茶盏的手抖了抖,碍于面子,又将茶盏搁在了案几上,沉声道:“证据确凿,顾家主还是不要做无用的抵坑为好,免得牵及更多无辜之人。” 苏凤锦浑身冒冷汗,一双细小的手死死的揪着战青城的衣袍,若非极力撑着,怕早就昏过去了:“我要见今上!” 魏与贤在战青城幽冷的视线中不自觉的起了身:“今上日理万机,可没有功夫来管理这些小事,还是说在顾家主眼中,本官这个尚书管不得这个案子?” 苏凤锦扯着战青城的手晃了晃,整个人眼看就要朝后倒。 顾怀安惊呼:“家主!家主!!!” 苏凤锦猛的又有了些力气,紧掐着战青城的胳膊,沉声道:“魏大人,此事想来今上最是清楚!此事我非见今上一面不可。” 战青城看她摇摇欲坠,猛的将人抱了起来,转身大步朝外走去,魏与贤只这么眼睁睁的瞧着,瞧着战青城这么将昏过去的苏凤锦一路带走了。 魏与贤身旁的护卫急得直冒汗:“大人,如今犯人就这么被劫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魏与贤凝着那地上滴出来的血迹,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总觉得这儿一阵一阵的疼着,倒也不厉害,只是让人很是难受。 顾怀安咬牙切齿,瞪着魏与贤恨不能同他拼了命去:“魏与贤!你既接了这案,就该还顾府一个公道,你快放了我与我爹,否则若是哪一日这个案子查清了,我跟你没完。” 怀安王有些无奈,那年十六七岁的苏凤锦同自家儿子比起来,要冷静太多了,什么样的苦楚都受得住些,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顾老爷子执意要选顾锦年来当这个家主了,她的身上似乎总有那么些东西能令人刮目相看,相处久了便会明白,她有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这许多是顾家如今所没有的。 魏与贤冷笑:“你们顾家主被劫走便安然无恙了吗?呵,真是异想天开!赵大人,你在此处好生盯着审案,本官去上报今上。” 赵阮诚挡了魏与贤的去路,沉声道:“魏大人与顾府不知有何仇怨?竟要这般?” 魏与贤垂眸,径自理了理衣袍,面带浅笑:“魏府的私事,赵大人就不要管了。” 他拂开赵阮诚,大步出了刑部大牢,大牢外头还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里卷着寒凉的气息,整个街道显得有些冷清。 魏与贤进了宫,将那牢房里头的事儿添油加醋了一番再讲了出来。 今上捏着棋子,面容沉冷:“岂有此理!战青城好大的胆子,竟连狱也敢劫!” 魏与贤扫了眼今上对面坐着的大司主,大司主落了黑子,淡道:“你输了。” 今上匆忙回头扫了眼那一盘棋,烦燥得很:“去,给朕将顾府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要剩下!朕诛族!” 魏与贤领了旨,转身匆匆走了。 大司主身旁的侍卫正替他捡着黑子,今上拍了拍脑袋,气极:“朕这个皇帝当得甚是劳累,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如今竟连顾府也起了这样的心思,实在令朕心寒呐。” 大司主面具下的唇角轻扯:“既是劳累,不当也罢。” 皇帝闻言大笑:“你这个司主当得可快活?” 大司主执了棋子重新落下:“无甚快不快活,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皇帝叹了叹气:“不瞒司主说,朕与这顾府原也是有些渊缘的,只是不曾想如今竟也要走到这一步,实在令朕寒心呐。” 如今这天阴沉沉,光是瞧着天也难分清到底是个什么时辰,瞧着同是墓了一般,大殿里头点着烛火,使得这大殿灯火通明,衬了那黄金的龙与凤,越好显得这个地方富丽堂皇。 两道身影坐于一盘棋的对立面,外头有人来报二皇子求见。 皇帝落了子,心浮气燥:“怎的今儿这么多事,难得沐休两日,朕想安心与爱卿下个棋都不成了。让他进来。” 二皇子打外头进来,笑意满面:“儿臣参见父皇。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皇帝落了子,面色不佳:“顾家谋逆,朕何喜之有。” 二皇子跪在地上,一板一眼道:“儿臣前些日子问访清虚观知观,知观练了两颗灵丹妙药给儿臣,药效颗不及长生不老药,于身体却也日颇有进益的,定能保父皇身体健康万岁万万岁。” 大司主捏着棋子,所有的情绪悉数被敛进了面具里头,那温润如玉般的棋子在他的指尖打转,棋子是暖玉所制,如今寒凉的天摸在手里,舒服得很。 “有此幸事?呈上来教太医看看。”皇帝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但凡是吃的东西,都要让太监尝过,让太医验过之后才会吃下去,他已经谨慎到连一杯茶都要验过毒之后才敢饮了,宫里头还专门打唐门里头请了位高人进宫辨毒。 可见他这个皇位坐的,也真的是越发的没有安全感了。 那太医被召了来,在殿外抖落了一身的水珠便进了殿,接了那药细闻了闻,将那药好好的夸了一番,又顺便夸了一番二殿下对皇帝的一番孝心,这才领了赏退了下去。 七皇子打外头进来,瞧见二皇子,笑若朝阳:“二哥,可巧咱们凑一块儿了,母后方才还提及你呢,对了,五哥想见见你,二哥,你一会儿可要与我同去看看五哥?” 二皇子敛了眼底的厌恶,装得一副好兄弟的模样,笑得温和儒雅:“好,我也有些日子不曾去看五弟了,你这是来???” 七皇子换了张愁眉苦脸的脸:“原是要去东晋的,谁料传来母后病重的消息,这就回来了,我特来向父皇禀报病情的,母后说她今儿觉得舒服许多,父皇不必挂念。” 皇帝叹了叹气,摸着棋子却再也没有了下棋的心思:“你告诉你母后,让她安心将养着,朕晚些再过去瞧她。” 七皇子笑盈盈的近前去,同二殿下走在一块儿:“二哥,那我与你一同去瞧瞧五哥吧。”= 二皇子顾景华笑意深深:“也好,晚些我还要回府去,你二嫂近来身子也不大好,如今天气变得太快了,你怎的穿得这样单薄……” 这二人兄弟情深的走了出去。 大司主落了黑子,轻笑道:“今上这二位殿下倒是感情深厚。” 今上叹了叹气:“什么感情深厚,一个是将感情看得太深,一个却是太会演戏,朕懒得瞧他们演的那一出戏。” 大司主失笑,凝着外头缓缓关上的门。 门外头寒凉的秋风扫来,荡开了皇宫里头的枯树叶,二殿下顾景华离顾烨远了些,厌道:“我还要回府去瞧你二嫂和孩子,这就回去了。” 七皇子忙拦了路,眸色深沉,面上的笑意也消减了几分,化作愧疚与惆怅:“二哥,先前二嫂那件事是我不对,我管家不严才会出了那样的混帐事,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你找我骂我,我都毫无怨言,我只是希望你我兄弟莫要因着些旁的事将兄弟之情给耽搁了。五哥那儿早备下你爱吃的了,你便赏五哥一个面儿,过去坐一坐吧?” 顾景华甩开七皇子的手,扫了眼路过的太监,低声道:“过去的就过去吧。” 顾烨不知脸面为何物,硬是扒着顾景华,笑盈盈的眸子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惆怅:“二哥,那你随我去见见五哥吧,五哥的伤如今已经无甚大碍了,想来,到时候参秋猎也不是问题了,咱们兄弟三人好久不曾畅快的骑马打猎了。” 顾景华扭头凝着那红墙碧瓦,心里头空荡得厉害,终有一日,这所有的东西,都该是他的,从他母亲被处死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能决定一个人性命高低贵贱的便是权力,权力越大,能决定的人便越多,若为帝,便可决定天下人的高低贵贱! 顾烨一路攀着顾景华的肩,顾景华同他路过一座桥的时候才猛然发觉,曾经那个削瘦单薄的七弟如今民经长大了,长得强壮,高大,英气十足,活脱脱便是一个少年健将的模样,只一眼,在气质竟将顾景华也比下去了几分。 御花园的荷花池结满了莲蓬,如今那些莲蓬还不算太熟,偶尔宫里有几个馋嘴的宫女会偷着摘一颗带走,在无人的时候剥了尝一尝那甘甜。只一转眼便又因着害怕而将那味道忘却了,下次瞧见的时候,才难免会再想尝一尝。 第376章 兄友弟恭否 七殿下顺手摘了几朵熟透的莲蓬朝五殿下的宫宇晃去。 五殿下因着身子一直不好,殿内常年的淫浸着一股子药味儿,那花圃与花园之中的药材更是数不盛数,七殿下同宫人转了好一会儿,才在后花园的药圃里头将人寻着。 “五哥,如今都入秋了,你怎么还在捣鼓你那些药材。你瞧谁来看你来了。” 顾景华只觉那立于药圃里头的人万分厌恶,他耐着性子,朝那五殿下点了点头:“好些年不见,五弟身子可大好?” 顾墨打那药圃里头出来,拂了衣袍上沾带的草药花粉,笑意温浅:“还须好生将养着,劳二哥挂念。” 这宫殿里头好一场兄友弟恭,战青城那一头却是万分揪心的。 他将苏凤锦抱回了小旧屋里头,又差柳客舍亲去请张纪全,那张纪全因事不在府内,柳客舍只得提了些伤药又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战青城细细替她清着伤口,双目赤红,抿着刀峰一般的薄唇一言不发,只手轻微的发着抖,他是在生气,气苏凤锦,更气的却是他自己,若非是因着他,只怕苏凤锦也不会贸然跑去顾家认了那门亲事,那个时候到底不是一个最佳的时机。 一袭沉黑色的衣袍与站在门口的柳客舍擦身而过,柳客舍是认得那个面具的,当即哆嗦了一把,低声道:“大司主?您怎么……” 大司主摆了摆手,取出一盒药摆在床头,深邃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此药甚好,给她用上。” 战青城也顾不得什么旁的想法,当即取了那药,又扫了眼大司主,意思很明白,他上药就好,闲杂人等,可以走了,以免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东西。 大司主却径自坐了下来,捏着茶盏吹了吹茶汤上的雾气,淡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药?” 战青城将屏风挪了过去,挡了那大司主的视线,这才开始替苏凤锦上药,药散发着一股极淡的香气,清凉的膏药一碰到苏凤锦的伤口那火辣辣的疼瞬间减轻大半。 苏凤锦原是疼得冷汗直冒,依稀里好似回到了战府那张冷冰冰硬邦邦的床上,后来逐渐舒坦了,也就睡了过去。 战青城替她缠了纱布,目光温和得似一抹清凉如水的月色,他将苏凤锦散乱的发细细梳了起来,摸着那光滑似锦缎般的发,犹豫了一会儿,摇出一把小刀割了一尾发,与他的那一尾发混作一块儿,再系了红绳,他私心的想着,如此,才算是结发为夫妻。 屏风外头的人不知何时过来了,凝着战青城,挑了挑眉:“魏府家财如何?” 战青城替苏凤锦擦着手上的血迹,面色沉冷:“足够填上三分之一个国库。” 柳客舍在外头直跳脚:“哎呦大哥,你这药上好了没有?我大嫂怎么样了?如今天寒地冻的,要我说,赶紧在屋子里生上火吧。省得她再冻着。“ 战青城将屏风辙开了些,杀气腾腾的扫了他两眼:“闭嘴。” 柳客舍着急啊:“大哥,我方才瞧见巡防营……” “出去。” “不是,真是十万火急啊大哥,那巡防营……” 战青城有些好烦燥,拎了人的衣领子就给揪了出去,柳客舍急得来回打转,偏里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汉打隔壁过来,见自家殿下这般来来回回的折腾,有些无奈:“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巡防营将顾府的全押牢里去了,你说大嫂若是知道这事儿,定是要管一管的,可是大哥是一点想管的心思也没有。” 老汉将人往隔壁领,语重心长:“如今夫人重伤,他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了那些,公子,太子殿下那里出事了,整个军队都殁在凉王墓里头了,那凉州城也塌了,一时死了不少人呢,都道是凉州城地龙翻了身,要奴才看,定是那太子殿下触了什么机关了,如此倒也好,六殿下到底还是有机会的。” 柳客舍打着呵欠回了屋:“你就这么肯定大哥殁了?当年南晋屠宫他尚能逃脱……” 老汉重重叹了叹气:“确实已经殁了。” “那就给他立个牌位吧,也省得成个孤魂野鬼无处安身,啧,他倒挑了个好地方,如今连棺材钱也一并省了。”柳客舍语气轻快,眸色幽幽,回屋坐在窗边,顺手取了一壶酒开始闷头喝着。 原就是该死了的人,只不过没死透,领了些残兵弱将在南晋反反复复的折腾了这么多年,最终却不曾想,成于坟墓,也败于坟墓,因什么开始,也必将因什么而终结。 老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殿下!太子殿下尚有余将存活,眼看长安城就要大乱了,咱们何不趁乱将北晋再夺回来,北晋百年的基业,万不可毁在咱们这一代手里头啊! 再细看时,柳客舍这货已经睡过去了,老汉真真是她捶胸顿足的心都有了。 他到底是作了什么孽,竟跟了这么个软硬不吃不温不为固执得跟牛似的烂泥,便是有心也没有法子将他扶到那皇位上去啊! 隔壁大司主在战青城那杀气腾腾的眼神里只呆了一小会儿便走了,他怕再呆下去,战青城就该拿剑来赶他走了,唉,到底是个常胜将军,心气高傲些,原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如战青城这般历经坎坷与人事还能这般傲的,倒真真是头一回见。 大司主一走,那魏兰馨便来了,她领了魏府好在一群人来得浩浩荡荡,抄着家伙带着绳子,那架势跟要打家劫舍似的。 “贱人,你出来,你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我倒要看看,青城哥哥金屋藏的娇到底有多好看!”魏兰馨近来因着魏与贤的得道而越发的嚣张,连战青城也越发的不看在眼里了,如今受了身旁秋婆子那自以为是的挑唆,便领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苏凤锦被这闹腾的声音吵醒了,黑虎那条大狼狗同小五这只狸猫难得一致的挡在门中龇牙咧嘴。 战青城摸了摸苏凤锦的额头,沉着一张脸叹了叹气:“有些烧,你乖乖躺着,莫要乱动。” 苏凤锦打量着四周,气若游丝,连生气也瞧着同只病猫似的:“你怎么把我带回来了,今上若是误会了,到时候可就真的解释不清楚了!我要回牢里去,你快送我回去。” 战青城一掌压在她的耳旁,俯身凝着她,剑眉紧拧:“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昏君要除顾府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便日顾府无意谋反,他也会让顾府一案变成有意谋反!” 苏凤锦推开他,疼得面色惨白,如今她这一身白伤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战青城将人按下,听着外头骂得越发难听的话面容阴沉得似要冰山出水来:“乖乖躺着等我回来!” 苏凤锦忙拉着他的衣袖子:“是兰馨吗?听着声音好像是她。”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又伸了过来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你无须担心,我自会摆平。” 战青城还未走出去,那门便被撞开了,黑虎猛的便凑了上去,见人就是一番撕咬,魏兰馨躲到了人群后头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嚎啕:“来人呐,来人呐,将这两只畜生给我打死!给我打死!!” 战青城拉开大厅的门,今日原日秋天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大雁南飞,天高气清,却因着这么一场闹剧而添了无数血腥味儿。 “黑虎,退下。”战青城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伫立在阳光下,似一尊天神的雕像,英明神朗。 魏兰馨指着那屋子里头,气道:“那里面的人是谁?是不是苏凤锦!你同我成了亲,山苏观锦和离了!你若是喜欢她,大可将她迎入魏府,如何要样瞒着我。” 战青城转身关了大厅的门,眸色幽冷:“滚。” 魏兰馨猛的退了一步,指着自己,笑得满脸苦涩:“青城哥哥,我们小时候那些事你都忘记了吗?那苏凤锦一无所有,她帮不得你的,如今只有我不嫌弃你,只有我能帮你,我这样待你好,为何你要这样对我!” 战青城一下一下轻抚着黑虎的脑袋,黑虎瞪着魏兰馨,那龇牙咧嘴的架势,恨不能将魏兰馨撕个粉碎,魏兰馨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僵在原地,目光近乎绝望的瞧着战青城。 “青城哥哥,你同我走吧,如今便是爹不在了,我哥哥依旧是今上面前的红人,他如今可是兵部尚书,自然可以帮你的,老夫人还在魏府呢……” 战青城眸色微冷:“魏兰馨,你该知道我娶你是为什么,你也该明白,你嫁我是为什么,我的妻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么一个,回去吧,这个地方,你不该来。” 魏兰馨几欲崩溃,她想上前,又害怕那头咬伤了人的狼狗,只能声嘶力竭的痛哭:“青城哥哥,你不是能这么对我,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只有你啊,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若是这么对我,我哥哥也不会放过你的,这些年,我为了战府,为了你做了多少事,你不是不知道……” 战青城隔着五米远凝着面色苍白的魏兰馨,在这长安城里头,她的长相原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那性子,却实在配不上她这张艳丽的容貌。 第377章 皇子风波 战青城陷入沉默,魏兰馨只当他是感动了,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青城哥哥,我跟了你七八年了,你不能这样待我,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大可说出来,我改就是了。” 战青城揉了揉眉心,眼底透着厌烦:“将军府里头你做的那些事,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是你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妻子的身上去。” 魏兰馨微微瞪眼:“妻子?她是妻,那我算什么,青城哥哥,我算什么?我跟了你八年了!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总不愿去看我,我何至于此。” 战青城听厌了那些话,摆了摆手:“浣纱,送客。” 浣纱自暗处跃了出来,提着剑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微微抬手:“请。” 魏兰馨目光凝满了泪,她扑到战青城的身旁,抱着他的手臂声嘶力竭:“青城哥哥,我只有你,你一无所有我也没有嫌弃你,魏府总是想尽了法子的帮衬着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战青城一点一点的将手抽了出来,面容越发沉冷:“我战青城这一辈子至死,都只有苏凤锦一个妻,你走吧。” “可是,可是你已经在我魏府的族谱上……” 战青城剑眉轻挑:“你倒可以回去好生瞧瞧那族谱。” 魏逸仁那个老狐狸,或许早就算到了这一日,所以并没有将战青城的名字写进去,连那合婚庚帖上新郎官的位置也是一片空白。 魏兰馨哭着走了,魏府的人一路跟了回去,整个小旧屋一瞬间的功夫便清净了下来,战青城扫了眼树上挂得满满当当的柿子暗自想着,今儿,或许也该是一个丰收之年了。 他转身去菜地里摘了几样菜进了厨房,刚开上火,那柳客舍同狗似的,闻着味儿便飘了过来,低声道:“大哥,那顾府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战青城掀了掀眼皮:“生火。” 柳客舍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灶前盯着火:“大哥,凉州地龙翻身之事你可曾听说了?啧,没曾想南晋的皇帝竟想着要封了凉州城,这么丧心病狂的法子,怕也只有他这昏君能想得出来,以前这昏君似乎也还没有这么昏庸呐。” 今上如今算起来,也不过四五十来岁,只是因着登基之后过度的操劳而老得很快,如今竟有六十多的模样了。 战青城往锅里下了油,一言不发。 柳客舍嘀嘀咕咕道:“也不知这昏君打哪儿听人说的,说什么缥缈门有什么长生不老药,如今正发兵攻打呢,缥缈门的弟子全部都散了,我听说那缥缈门的门主也跳崖死了,那昏君生了好大的气呢。” 战青城垂眸切菜,下锅,炒,动作是越发的行云流水了。 柳客舍闻着那香味儿,口水横流:“这味儿可真真是一绝。” 这菜刚炒完端上桌,苏凤锦原是要在床上吃的,可是她死活不愿,战青城只得替她更了衣,将人抱出来轻放在椅子上,端了饭给她。 刚准备动筷子,便瞧见见生窜了过来,火急火燎的望向苏凤锦,如今苏凤锦为着方便,执意穿着男装,如今看来,倒也是有些用处的。 “少爷,少爷不好了,顾氏一族全部被押入大牢里头去了,宫里方才来了消息,说是五皇子殁了,如今将那二皇子府也给围上了,整个长安城怕是要乱了,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锦捧着碗,微微瞪眼:“五殿下殁了围二皇子府做甚。” 见生急道:“原是宫里头验尸的说那毒是二殿下下的,今上一气之下便发兵围了二皇子府,道是三日后问斩呢!如今这案子竟连审也不审就直接办了,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啊,少爷,得亏见生逃得快,如今可如何是好。” 苏凤锦搁了碗筷,急得很:“忆秋呢?” “少夫人也入了狱了,偏那状元爷还参了二殿下一本,那,那二殿下往日里的那些见不得台面的事儿也被抖了出来,数罪并在一处,便是不死也得残废啊,今上可是连亲儿子都敢杀的,更何况是一个一直以来处处受排挤的二殿下了!” 见生跟在顾老爷身边的时间很长,所以对于朝中许多的局势看得比苏凤锦这些人要明白得多,可如今便是明白,才知道回天之艰难呐,今上如今已经有些魔怔了,再这么下去,莫说是二殿下了,整个顾府都得被扫荡干净了去。 苏凤锦扔了筷子起身:“眼下怕是只能去找赵阮诚与魏尚书了。” 战青城按着她的肩膀,面露不悦:“你当我是摆设不成?” 苏凤锦忍着一身的疼意面色惨得有些渗人:“析臣,这是顶要紧的事,如今顾府入狱,我断不能袖手旁观。” 战青城冷着一张脸:“坐下,吃饭。” 苏凤锦拂开他的手,紧握双拳隐忍着痛苦:“如今这情形,我吃不下,我先走了。” 柳客舍瞪着苏凤锦离开的背影微微瞪眼:“大哥,她这一身的伤还没好呢,你不管管?” 战青城冲到苏凤锦的身旁,照着后颈便是一刀,眸色幽冷的扫了眼见生:“以后有什么事同我说,不必问她。” 见生吓了一跳,低着头哆哆嗦嗦的应了:“是,姑爷。” 那一身姑爷倒叫得战青城身心舒畅了不少:“嗯,你去盯着顾家,若是有动向立即前来禀报。” 见生道了声告退便走了,那身影瞧着跟逃命一般。 柳客舍跟在战青城的身后,嘀嘀咕咕:“你完了,你敢把大嫂打晕,她若是醒了,你定是要睡柴房了,啧,我回去让老汉多添些柴进去,省得这天寒地冻的,到时候把您给冻着。” 战青城砰的一声当着他的面儿,将里间的门关了。 柳客舍摸了摸险些被撞上的鼻子,转身去吃他的饭去了。 夜色暗沉沉的铺下来,二皇子到底还呆在自个的府坻里头,只是这府坻里头如今灯火通明。 顾景华捏着酒盏坐在偏院里独饮。 一道素白的身影打长廊那头过来,她手里得着一壶霜花醉来到他跟前,笑语嫣然里一如往昔在红袖坊一般,俏皮艳丽,容姿独绝间笑意倾城。 “殿下,雨烟来为殿下送行。”她拂衣坐在顾景华的对面,手里头的霜花醉还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只是心境却早已经百转千回了。 顾景华到底也知道自己气数将尽,他冷笑:“你倒还敢来,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雨烟倒了两杯酒,眸底透着柔和温婉的笑,这笑意单纯良善,使得顾景华竟有些恍忽,好似当年那个喜欢伏在他腿上小睡的姑娘如今还在,灯盏下雨烟的脸倾城绝艳,她到生得越来越好看了。 雨烟捏着酒杯,面目含笑:“若能死在殿下的手里,来世再继教纠缠,倒也是值得的。” 顾景华拧眉,凝着那捏着酒杯素白的手:“你毁了我的一切,如今你还想要什么?” 雨烟支着侧脸,笑盈盈道:“还有你孩子呀,你们若是走了,孩子谁来照拂?你放心,我定将他视作亲子一般相待,必不会亏了他去。” 顾景华青筋直暴,他捏着酒杯灌了两口:“若无旁事,就走吧。” “你不杀我?”雨烟兀作镇定,眼底一片风华,偏顾景华却连多的一眼也不曾瞧过,她不禁在想,凭她如今的容貌与身家,究竟哪一点比不得顾语嫣? 可是要知道,当一个女人将另一个女人与自己作比较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这是一种极不自信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过度的自卑。 顾景华闻着那霜花醉的味道,喉头发涩:“若有来世,你便离我远些,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当年原是他救了她,却不曾想,竟救回来了一匹白眼狼,她攻城夺地,毁了顾景华的权势、孩子、地位、妻子,性命。 雨烟捏着杯盏,垂眸轻笑:“若有来世,我偏要去找你,我偏要离你近些,偏要天天出现在你面前,我偏要当你名正言顺的妻,二殿下,这些,原是你欠我的!” 她捏着酒杯一饮而尽,两行清泪泛在一张如花似玉的笑脸上,那脸显得分外苍白。 顾景华到底于心不忍,如今他已经走到绝境了,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呢。 顾景华多喝了两杯,整个人便不醒人事了,雨烟奔至内阁,见二皇子妃顾语嫣抱着孩子坐在诺大的大厅里,她虽生得不算倾城绝色,却是极小家碧玉的,隐隐约约里瞧着,这气质倒同忆秋姑娘常唤的那位苏姐姐有些相像,不过,她倒比那苏凤锦要更沉静隐忍些。 她抱着怀中不足一岁的孩子,头也不抬温声道:“你来了。” 雨烟手里头提了一个小包袱,来到雨烟的跟前,侧头轻笑:“带着孩子走吧。” 顾语嫣猛的抬头,却见雨烟早已经换了二皇子妃的正装,那降紫色的正装缠绣着金绣,衬着顾语嫣的这张脸尊贵无匹,她的气质原是极衬这样尊贵的衣袍的。 雨烟垂眸轻笑:“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想来二殿下之所以娶了你,也不过是因为你的名字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罢了。我唤作雨烟,你唤也语嫣,可到我是爱而不得,你却是爱而不是。” 顾语嫣紧抱着怀中熟睡的孩子,指尖发颤:“这是二皇子府的事,雨烟姑娘偷龙转凤,不怕今上责怪吗。” 第378章 争执 雨烟的指刮过孩子柔嫩的脸,笑意深深:“我哥哥是当今丞相,左不过是救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罢了,今上断不会怪罪于我,再者,他还指着我哥替他把持朝政呢,你走吧,孩子给我。” 顾语嫣紧抱着怀里的孩子,默了默,艰难的开口:“雨烟姑娘,求你社儿带走吧,他还这样小,不该随我与殿下……” 如今这二殿下府里头的人都散了个干净,屋子里头空空荡荡的,诺大的一个皇子府,如今便只剩下了屋外头那些巡防营的人了。 雨烟扫了眼那孩子,冷哼道:“他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以为这个孩子若是到了我的手里,他还会有活路不成?让你走就走,哪这么多废话,这里的事情我自会打点妥当。” 顾语嫣抱着孩子,面色惨白:“如今顾府也被押进大牢里,我便是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倒不如陪着殿下一块儿死了来得干净。” 雨烟拂衣坐下,眸色幽幽:“你出府之后自有人带你离开,到时候你便带着这孩子走,住处我也安排好了, 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地方可去的。” 夜里寒凉的风拂进屋子里,没来得及绑上的帘子随风飘荡,瞧着凄凉又诡异。 顾语嫣搂着孩子,哽咽道:“雨烟姑娘可否让我见一见殿下。” 雨烟有些不耐烦:“原就是将死之人了,有什么可见的?你赶紧走。” “只见一面,远远的看一眼也好,雨烟姑娘,求你了,我只见这一面,以后这一辈子,怕是见不到了。”她跪坐在地上,削瘦的背轻轻的发着颤。 雨烟拂了拂手:“他在偏院。” 顾语嫣忙抱了孩子起身,朝着雨烟行了大礼转身走了。 雨烟凝着这孤寂冷清的内阁,心底却是万分平静,她起身去了偏院。 那酒里她下了些许蒙汗药,便是雨烟见了他又如何,说不得话,便同不见又有什么意义! 秋婆子领了顾语嫣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二皇子府,这头才刚走,那边七皇子便窜了进来,因着他进来的姿势太粗鲁,那些守在门口的人都被打了一顿,谁也拦不住的跟进了这府里头。 顾烨一把提起那昏睡在酒桌上的顾景华,双拳青筋直暴:“五哥是不是你杀的!” 雨烟忙按着顾烨的手,慌道:“七殿下,你这是做什么!他好歹是你大哥!” 顾烨将这昏睡的人托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一桶水便泼了过去,雨烟挡在顾景华的身前,被淋了个透,她笑得苦涩:“七殿下,你放过我们吧,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你若是喜欢忆秋姑娘,待顾府一殁,你大可将人救出来娶了她,妻也好妾也好,将来你若是登基了,想来要什么没有呢。” 顾烨青筋直暴:“叶知秋!时至今日,你还要这么护着他!” “我算哪门子的叶知来!我不过就是个没有家的孩子罢了,这些富贵我不稀罕,我已经不稀罕了……”当一个人熬过了最艰苦的岁月爱而不得时,将来日子好了能爱了,便也不想爱了。 顾烨又打了一桶水,沉声道:“你我好歹夫妻一场,我给你一个忠告,此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到时候要的可不止你一人的性命,连叶相也定会深受波及。” 雨烟垂眸苦笑:“你们一个个都说为我好为我好,可到底还是自私的。” 顾烨将雨烟推开,一桶水临头朝着顾景华倒了下去。 顾景华猛的惊醒,惊魂未定的瞪着顾烨:“七弟……” 顾烨扬手就是一拳:“醒了吧?醒了就好,我问你,五哥到底是不是你害的!” 顾景华怔了怔,随即笑了,那朗朗笑声透过乌云传得极远:“七弟既心里有数,还要来问我做什么?” 顾烨 扬手又是一拳,打得顾景华肿了半边脸:“二哥,咱们是兄弟! 骨血亲情,你为何要如此害他!五哥从未想过要同你争什么,可是你呢,暗杀,毒杀,你哪一桩哪一件将我们当作你的兄弟!” 顾景华翻身朝着顾烨便是一巴掌,面色惨白,指尖发颤:“呵,老五也不过是在你面前装得正人君子罢了,同他相较起来,我顾景华自叹不如,还有你,你这些年得皇后庇护,又随蒙战家教导,坐观虎斗这么多年,我千算万算到底不曾算到这皇位竟会落到你的手里。如今又在这儿装什么假清高。” 顾烨僵在原地,整个人从头冷到脚:“二哥,你原就是这么看我的?” 顾景华倒了杯酒漱口,嘴里的血沫被他吐了出来,雨烟站在一旁,忽觉对顾景华越发的不了解了:“二殿下是被陷害的,七殿下,你信我,二殿下绝对不会去做什么直接谋害皇子的事情来,便是要做,也会差人暗地里做,这一次他当真是被陷害的。” 顾烨冷冷的扫了眼雨烟,见她衣衫凌乱发髻不整,一时又有些不忍,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收了回去:“是不是他,他自己心里清楚!” 顾景华忽的扣着顾烨欲离去的手腕,沉声道:“那孩子……原是西城打铁铺张家的,你将那孩子还回去吧。” 雨烟面色微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顾景华幽幽白凝着雨烟:“拜你所赐,那孩子七个月余,生出来便是个死胎,我暗地里差人调了包,如今顾府遭此大难,他没有必要陪着顾府一块儿死。” 这件事情上,顾烨到底是有亏的,原本紧握的拳头忽的便没有了力气,他拂开顾景华的手,哑着嗓子道:“我自会上奏父皇,二哥,你好自为之吧。” 顾烨扫了眼雨烟,深闭了闭眼,拂衣出了皇子府。 雨烟忙伸了手去扶顾景华,顾景华将她一手推开,无力道:“走吧,走吧,都走……” 她不敢进前去,若那孩子还活着,她定是有本事理直气壮的,可如今,她却连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了。 其实她知道的,原是她弄错了,二殿下之所以给她取名雨烟,原不过是为着二皇子妃的那个名字罢了,她不过是顾景华的一枚棋子,只是顾景华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会被一颗棋子害得一无所有,最后性命与妻儿子女也一并丢了个干净。 他去了内阁没有瞧见顾语嫣,寻了大半个王府,最后再回去,却见顾语嫣一脖子吊死在了那一株槐花树下了。 雨烟赶到时,只见顾景华抱着人坐在树下发呆。 她分明已经命人将孩子送出去了,怎么…… 秋婆子匆匆跑了来,直拍大腿,咬牙切齿道:“也不知怎的,这皇子妃将孩子送到了西城打铁铺张家便执意要跑回来,奴婢脚程慢追了好一会儿,她这,这到底……” 顾景华将顾语嫣轻抱起来,如待珍宝一般抱去了内阁的软塌上轻放着,自个儿也跟着躺了过去,他侧着身,轻抚顾语嫣苍白白面容,温声道:“你我是少年夫妻,你十五岁嫁予我,如今已经二十有四,原以为我会比你早走,不曾想竟是我送的你,婉之,你走得慢些,记得等一等我,省得那边的人见你孤零零的来欺负你。” 他摸索着取出一瓶鹤顶红,一仰头灌了下去。 雨烟呆坐在一旁,只觉心口刀割一般,泪流满面:“殿下,那我呢,你一颗真心全给了她,那我呢?我又算得了什么?我这些年,又算得了什么。” 叶渊清不知何时到了内阁,他站在雨烟的身旁,将她轻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语气温和得能掐出水来:“秋儿,天色晚了,该回家了。” 雨烟一把将人推开,声嘶力竭道:“我不是什么叶知秋,我不稀罕做什么叶知秋,你为什么要找着我,为什么要现在才找着我,我当初受苦受难的时候,你们谁也没有出现,你走,走!我没有哥哥,我没有亲人,我什么也没有,你走啊!” 叶渊清将人带进怀里,死死的抱着,嗓音低沉无奈:“秋儿,是哥哥不好,让你受了这样多的苦,你放心,我会差人寻一处好地,将这二人葬在一处,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你不是什么雨烟了,你是叶知来,是当今丞相的妹妹叶知秋。” 叶知秋扑在叶渊清的怀里嚎啕大哭。 有些东西子本身就是一种代价,这些年的兜兜转转,将一个人折磨得形销骨立疲惫不堪。 她哭累了,倚在叶渊清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叶渊清抱着妹妹,扫了眼并排躺在床上的二人,叹了叹气,吩咐身旁的侍从:“入宫上奏,就说二皇子夫妇已经自溢,回来你便替二人寻一处好地方葬了吧,坟坻无须太华贵,妥当就好。” 身后的侍从应声,细细检查了一番脉博与呼吸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叶知秋缩在叶渊清的怀里,路上总会不断的挣扎,她惶恐不安的情绪仿佛这长安城头顶暗沉沉的天,一路传进了长安城的皇宫里头。 今上得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与皇后在忙碌,外头突然来禀报,他只嗯了一声,继续同皇后恩爱,一面吩咐着皇后,让她多留意着请来的那些仙师道长,让他们多多研制,快快研些更好的丹药供他食用。 第379章 殁 二皇子与五皇子相继殁了,如今整个朝堂的局势便瞬间明朗了,七殿下的府坻一时被诸位大臣踩踏了个干净,偏七殿下无心朝政之事,一门心思只在习武与战场,如今更是直接闭门不见,只在自个儿的府坻里武刀弄棍,闲时再去那牢里头关心一下顾府的情况,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动静了。 长安城这几日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这宁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朝中大臣也不再张望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将心思扑在了七皇子的身上,却独独魏与贤,近来呆在府坻里头忙碌着凉州城一事,以及今上要的长生不老药之事,除此之外,除公务便是谁来也不见。 近来魏兰馨在屋子里是哭肿一双眼,魏与贤好一番哄才将人稳住。 苏凤锦打小旧屋里头出来,收拾齐整之后便去了魏府,魏府门口此时正是人才济济,大伙儿无论官职高低大小,一律排着队递帖子,苏凤锦觉得,顾家一事,还须从魏与贤以及赵阮诚的身上下手,至于那位如今有些昏君取向的皇帝,苏凤锦觉得为免不刺激他,还是不要去见面的好。 当苏凤锦的贴子被递上去,那管家麻利儿的便将苏凤锦请了进去。 苏凤锦内心惴惴不安,脑子里极力的搜出些新的东西来意图将空白白脑子塞点有说服力的东西。 她进书房时,魏与贤正在饮茶下棋,倒也没有旁人,就是他自己同自己下。 苏凤锦默了默,方才门外的还说自家尚书大人忙得脚不沾地,原是这么个不沾地的法子。 见苏凤锦来了,魏与贤咯察一声落了黑子,悠然一笑:“顾爷倒是胆子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过来自投罗网?” 苏凤锦拂衣坐在他对面,眸光如炬:“你知道的,我刚当上家主不及,对于你们这些官场的事儿也不大懂,大人不妨同在下说句实话,也免得我寝食难安的去猜测。” 魏与贤收了两颗黑子,悠闲道:“明路,倒也有,你同我下一盘如何?你若是赢了,顾府之事我必想法子,你若是输了,便告诉我苏凤锦身在何处。” 苏凤锦捏着棋子的手颤了颤,万一真输了,她总不能告诉魏与贤,她自己便是苏凤锦吧? “我棋艺不精。” 魏与贤挑了挑眉:“既是如此,那么顾爷就请回牢里去吧,也省得巡防营的人满城风雨的搜人了。” 苏凤锦忙改口:“但是能同魏大人下一盘,原也是顾某的荣幸。” 魏与贤凝着她那柔和得巴掌大的一张脸,摩擦着指尖的棋子,眸色幽深:“不必重新开始了,就着这一盘来吧。” 其实苏凤锦是学过棋的,年幼时她被师父救去收作弟子,那时候她的琴棋书画倒也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看的书杂了,腹中学识便也就乱了起来。 苏凤锦的师父原也是个棋艺了不得的人,下了三步,魏与贤便开始对苏凤锦刮目相看。 一盘棋下来,外头的日暮也低沉了,魏与贤拂了拂衣袍,眸色幽深:“顾锦年,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凤锦手一抖,下错了子,故作镇定:“魏大人承让罢了,要不然顾某这棋艺哪里目得台面。” 魏与贤欲言又止,屋中烛火忽的被风拂灭,他手无意间搭在了苏凤锦取棋子的手上,面色一沉猛的将手抽了回去。 苏凤锦一头雾水。 “取了我的尚书令去刑部接人罢。”他将那令牌扔给苏凤锦,转身拂袖而去,苏凤锦捧着那令牌有些懵,救顾府就这么简单?下一盘棋就得了?这魏与贤,可要比魏逸仁难沟通多了。 苏凤锦前脚刚出门,后脚便被那魏兰馨跟上了。 她赤着一双眼,瞪着苏凤锦,满眼厌恨:“呵,你们顾家人都如此不知廉耻吗?你那姐姐苏凤锦原已经同我夫君和离了,如今何故又粘着青城哥哥不放,她这般破坏我们夫妻的感情,若是当真想入战家的门,也大可让她来同我说一声,我同她原也是当过姐妹的,如今便是再做姐妹,倒也没什么。” 这话说的,倒真真是个深明大义的世家小姐,若非这是苏凤锦本人,真换了一个,许就对魏兰馨高看两眼了。 “魏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细说起来,我也有许久不曾见过她了,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魏兰馨恨得咬牙切齿:“还能在哪儿,无非就是在青城哥哥那间老房子里头!” 苏凤锦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说不定他是想做顾家的女婿呢?” 魏兰馨气得面色发白:“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有我哥扶持着,你以为你能在这魏府里头来去自如?!哼,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姐姐原就是个水性扬花的人,五殿下殁了户部去清查,查出了大量苏凤锦的画像呢,想不到她倒会处处留情,可惜了,五殿下那个姘头如今已经死了,便是再如何,怕也是帮不得你那姐姐了。” 苏凤锦狐疑的瞧着魏兰馨:“五殿下怎会有我……姐姐的画像,我姐姐从未见过五殿下!” 魏兰馨理了理衣袍,红肿的眼睛迸射出异样的光彩来:“那可就说不清楚了,许是你姐姐喜欢勾人呢?如今竟连前夫也不放过。” 苏凤锦瞧着远去的魏兰馨,沉着一张脸出了魏府。 见生生怕苏凤锦受委屈似的,迎了上来,低声问:“少爷,如何了?可有转机?” 苏凤锦将那令牌扔给见生:“拿着这令牌去将人都接回来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见生捧着那令牌狐疑道:“少爷,莫不是他欺负你了?你怎的这表情?” 苏凤锦揉了揉眉心,答得有气无力:“没什么,你且去吧。” 见生转身跑去接人去了,苏凤锦抬头,瞧着碧朗的晴空发怔发,直到脖子疼了才默默收回目光。 苏凤锦倒也没去旁的地方,只去秦淮河岸边走一走,秋季的风和着太阳的光,倒也不冷,来来去去的人那吆喝声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在这秦淮河岸边有人饮酒作乐,有人悲伤隐忍,每一个人的情绪都只装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虽看似靠得那样近,却又到底是不同的两个精神世界。 便是哪一日有人心疼你的疼,那人也不会知道那疼到底是有多疼。 苏凤锦穿过秦淮河岸来到云绣坊,云绣坊的门开着,前去买绣品的人不在少数,苏凤锦脚不自觉的也跟着挪了进去,挽珠一眼便瞧了出来,提着裙摆奔来,朝苏凤锦福了福身,惊慌得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如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找你,你怎么还在张旗鼓的走在街道上。” 苏凤锦拍了拍挽珠的肩膀,笑盈盈道:“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挽珠泪眼娑婆:“顾爷,我家小姐是您的姐姐,不知我家小姐近来去了哪儿了,前些日子有好些人过来寻她,生得凶神恶煞的,瞧着真真是吓人。你若是见了她,可得让她好生躲起来。” 苏凤锦哭笑不得,又生狐疑:“什么人来寻我……姐姐。” “不知道,瞧着好像是军营里头出来的一样,那身子骨可结实了,顾爷,我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凤锦点了点头:“你说。” “其实,其实小姐,小姐不是老爷亲生的。” 苏凤锦默了默:“你便是要引她出来,也不能用这样的话来引呐,好了,我先走了,如今这云绣坊有你们盯着,我倒也放心了。” 挽珠忙扯了苏凤锦的衣袍,紧张兮兮道:“这是雨薇姐姐的书信,你若是见了小姐还请转交给她,那人说了,雨薇姐姐过些时日会回来一趟。” 苏凤锦收了那书信,眸底泛起一片明暖的笑意:“好,我若是见了她定转交给她。” 挽珠急红了眼睛,整个人瞧着有些憔悴:“您说我家小姐能去哪儿,她又不会武功,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挽珠便是以死谢罪也赔不起啊!” 苏凤锦哭笑不得,她如今可过得极好:“别多想了,过段时日她许就回来看你了。” 哄了挽珠,苏凤锦便打后门离开了云绣阁,后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小巷弄,巷弄的两面墙爬满了爬山虎,如今入了秋,爬山虎的叶子尽数黄了,太阳稍稍一退,便是寒津津的。 苏凤锦方走几步,便被人挡了去路,来人体格分外健壮,苏凤锦记起挽珠提过的话,紧了紧手里头的信,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几个人扫了苏凤锦两眼,只当她是个男的,不曾多想,同身旁人急道:“小殿下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儿,你我候在此处怕是无甚用处。” 其中一个粗壮的大汉冷着个脸粗声硬气:“那有什么法子?这么多人都寻不着小殿下,你我守在这儿又能奈何。” 苏凤锦转了个弯,却见赵阮诚坐在马车里,车窗稍稍的撩开,见了苏凤锦,眸底透着明暖的笑意:“可巧,这是要去哪儿。不妨我送你一程。” 他手里头拿着一本书,也不知是什么,于这样略显昏暗的地方,总让苏凤锦觉得不大安全,思及那之前擦身而过的两个壮汉,苏凤锦想着,同赵阮诚在一块儿,想来也比再遇见那两个人来得好些,于是便登上了车舆。 第380章 过墙梯 车舆里点着一盏微弱的灯,将赵阮诚那儒文尔雅的面容衬得越发柔和,他忽的伸过手来,碰了碰苏凤锦的手背,微微拧眉:“怎的这样凉,喝杯热茶暖暖身。” 苏凤锦将手拢在衣袖子里,一时觉得有些尴尬:“有劳赵大人了,送我出巷弄就好。” 赵阮诚斟了杯茶递给她,见她未接,笑道:“怎么?难不成还怕我在这茶里头下毒?” 苏凤锦忙接过那茶抿了一口:“倒也不是,我刚从云绣坊里挑了绣样出来,你也知道我家忆秋对绣品的要求极高,在那儿坐得久了些,茶……” 她轻点太阳穴,整个人有一瞬茫然,随即便直直的扑进了赵阮诚的怀里人事不醒。 赵阮诚将她小心翼翼的抱着,记忆打脑海里跃出来,他已经好些年不曾这样抱过她了。 记得最后一次抱她,还是她下轿的时候,那时候的苏凤锦坐在轿子里睡着了,赵阮诚便将她抱了去拜堂,半道上醒了,闹了好些笑话,只那时候的自己,却也是真的高兴。 他垂眸,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温声道:“你倒还是这般,不知设防。若此番碰着的是旁的人,可如何是好。” 秋夜多凉薄,夜雨下得淅淅沥沥,天越发的冷了。 苏凤锦身处之地倒是暖和,只是周围都是下雨的声音。 苏凤锦坐起身,披在身上的薄被自肩上滑落,烛光的剪影落在正看书的赵阮诚身上,赵阮诚见她醒了,合了书,温声道:“可有哪里不适?” 这是一个极宽敞的屋子,屋子里头只在各个角落里了几盏微弱的光照着明,屋子虽宽,却无甚庶避之物,一目便看得清楚,苏凤锦抬头瞧着头顶上的房梁,有些茫然:“这是在哪?我睡着了?” 有侍从进来,朝赵阮诚福了福身,将茶盏摆在苏凤锦触手可及的案几上。 赵阮诚挥了挥手,屋子里头候着的人尽数退了出去,苏凤锦听着外头齐整划一的脚步声狐疑道:“这是赵府?” 赵阮诚近苏凤锦身前,握着她的手,叹了叹气,言语真挚:“凤锦,你放心,自今日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无论是谁也不会将你我拆开,我也必不会教你受半分伤。” 苏凤锦猛的将手抽出来,就地一滚滚进了床里头,冷喝道:“赵大人!你放尊重点!我是顾家家主。” 赵阮诚轻笑:“凤锦,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是你,只是有些时候为了扰人耳目不得不刻意为之,当年放开你,原是我对不住你,那也是我第一次得知你的身份,在朝堂上,在军营里,有太多人对你虎视眈眈,我更怕因为你而替赵府招来灾难,所以我便联合母亲演了这么一出戏,凤锦,我知你怨我,可,自从将你逐出府那日开始,我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苏凤锦低头瞪着自个儿的女装,气得脸都青了:“你换了我的衣服!赵阮诚,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赵阮诚坐在床边,指轻抚过那床上大红被子上头的鸳鸯绣纹,温声道:“我差婢女替你换的,凤锦,你可还记得这床被子,这是你我大婚之日盖的,这鸳鸯还是你亲手绣的。这些年我日夜对着这床被子,你可知我有多想将你从战府夺回来,可是我不能,那个时候,时机不对。” 苏凤锦缩在角落里,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今这个地方她不熟悉,看来不是赵府,那么赵阮诚到底将她带去了哪里。 “你在说什么!” 赵阮诚拿了那书递给苏凤锦,笑道:“凤锦,你且看了这个再说。” 苏凤锦接了那书,打第一页翻起,这书里头说的是顾老爷了与先帝乃结拜的兄弟,兄弟二人一个君一个臣,君立誓永远信任顾府,臣立誓永远效忠君主,二人征战场沙,收复诸候列国三十有七,共出征上百次,最后只剩下了东晋、北晋、以及南晋。三国签订止战协议,顾其镗被封并肩王,顾家世代显赫,到了顾其镗这一任,更是一个巅峰! 顾家子嗣颇多,嫡长女下嫁给太子成了太子妃,嫡长子继承王位,原是极其荣耀的事情,可惜太子殿下急病亡故,太子妃葬身于一场火海,先帝常年征战子嗣单薄,便只得那一子一女,顾其镗收养的义子娶了长公子,成了附马,最后在先帝殁去时登基成了皇帝。 因着顾家是今上赐姓,所以皇帝与先帝同姓而不同血脉。 皇帝继位之后便大刀阔斧的收拾朝臣,并肩王自请除去王位归隐市集当起了商人,今上为堵众人之口,便立其子为怀安王。 苏凤锦合了书,望向赵阮诚,脑海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你想说什么?” 赵阮诚接了那书,垂眸轻笑:“凤锦,你可知这其中还有一段秘事。事关你的身份。” 苏凤锦指尖轻颤,先前她舅舅说过的话,她爹隐隐约约里提及的话,所有的所有,最后都成了线索,串成一起,成了一链子。 赵阮诚自顾自道:“当年太子妃自焚于太子府,却并非是自焚,而是有人逼迫,先帝殁时曾留有遗诏,许多人传闻那遗诏是留给当时年幼的小殿下,今上为恐小殿下碍其道路,便逼死了你母亲。不曾想那日刚巧并肩王收养的义女去了府里,暗地里便将你偷龙转凤救了出来,后来与顾府绝决,下嫁给了苏正清。凤锦,你并非苏正清亲生,你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女,当年的小殿下。” 苏凤锦纠着被子微微瞪眼:“你胡说,我就是苏正清的女儿,我娘亲不是什么太子妃!你胡说!” 赵阮诚取了一张画像打开递至苏凤锦跟前:“此人可认得?” 苏凤锦面色惨白,指节因紧握而微微的泛着白:“不认得。” “凤锦,你可记得幼时你说你要嫁给我。” 苏凤锦扯了被子砸向赵阮诚:“不记得,我小时候根本不认识你,我要回去了,你让开。” 她起身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想往外头跑,赵阮诚将人抓了回来,沉声道:“你可知他当年为什么要途经苏府救垂死挣扎的你?因为他与你母亲是旧友,他得你母亲所托去寻你,也借此躲过了伏令司的搜查!” 苏凤锦有些无力,嗓子低哑面色惨白:“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苏正清的女儿,你以为你胡扯出这么个消息出来,我便会信你吗,赵阮诚,你不要玩了,我要回去了。” 赵阮诚凝了她半响,叹了叹气:“凤锦,不要怕,无论你是何种身份,我都会护着你,以后再不会有人欺你了。” 苏凤锦抄起枕头砸他:“你走开,走开!” 外头有沉重的脚步声过来,那人一手推开门,身着铠甲手持战剑,见了赵阮诚,行了个军礼:“小殿下,郡爷,军营已经整合完毕。” 苏凤锦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军营…… 据她所知,赵阮诚一个刑部侍郎,是掌不了兵权的,而且如今的今上格外谨慎,他好不容易将兵权从战家那里坑过来,又岂会轻易再交出去,苏凤锦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三大五粗的将士扫了眼苏凤锦,狐疑道:“郡爷,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傻愣愣的,这同当年那个精灵鬼怪的小殿下可有着天壤之别啊。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垂眸望向苏凤锦,温声道:“你乖乖在这儿等我,若是饿了便差人去做吃的,我晚些再来看你。” 苏凤锦缩在角落里,瞪着赵阮诚:“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为什么这里会是军营?” 那将士有些懵:“郡爷,您这,还没同小殿下说呢?” 赵阮诚点了点头:“此事我自会解释,走吧。” 待人一走, 苏凤锦便打床上蹦了起来,赤着脚透过纸糊的窗打量着外头,外头的军队穿着沉重的铠甲来来去去,那长枪在夜里折射出寒冽的光,苏凤锦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这屋子里虽大,却空荡得厉害,除了一张床,一副桌椅与几件小架子放书之外,连个书桌也没有,且旁的窗户都被封得死死的,房梁又极高,苏凤锦上天入地也逃不出去。 她坐在床上,有些泄气,将那书复又看了一遍,又将那画像看了一遍。 有人推门而入,她们手里端了食盘摆在桌案上,苏凤锦扫了眼外头的天色,如今天还未亮,看来这个地方离长安城并不远。 “小殿下,若还喜欢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们去做。”为首的姑娘生得十分和善,面目含笑,眸色若水,苏凤锦扫了眼她腰间那个浅青色的荷包,若她没记错,这荷包是赵阮诚最喜欢的一个,还出自于她之手呢。 “姑娘,这是哪儿?我一觉醒过来就到了这里,实在惶恐得很。” 这姑娘忙跪下:“回殿下话,这儿是齐英山东山脉。” 苏凤锦虽说当了这么久的家主了,可到底还没有见过说跪就跪下的:“起来吧,别跪着。” 这奴婢谢了恩起身,苏凤锦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您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女,自是要唤一声小殿下的。” 苏凤锦摸了摸她这张脸,狐疑道:“你凭什么认定我就是那位小殿下?你见过那位小殿下?” 她垂眸,摇了摇头:“原是小郡爷吩咐奴婢们这般唤的,旁的奴婢们不知,小殿下可问一问小郡爷。” 第381章 出逃 苏凤锦揉了揉眉心,推开门打量着四周,这儿确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苏凤锦幼时曾同她师父在齐英山呆过,方才在屋子里瞧着觉得陌生,如今出了门才发觉是个她熟悉的宝地。 门外是十人一队的将士组成的队在巡逻,那最上头打着一个大大的瑜字,瑜字是前太子殿下的字,苏凤锦心肝抖得厉害:“这是什么意思?私自屯兵可是重罪!” 赵阮诚忙了事过来,笑意温润:“凤锦错了,我不过是替先帝爷除害罢了。今上杀了大舅子与岳父登上的帝位,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在做应该做的事罢了。凤锦,如今江南七十二路将臣都在助我们,这是一场一打必赢的仗,你只需要安心呆在我身边做我的皇后即可。” 苏凤锦拍开赵阮诚揉着脑袋的手,以前总觉这么个动作很温暖,可如今却觉惊恐,这一双杀人无数的手,是如何带着万千怨气抚弄她的头发的,苏凤锦心里慌得厉害:“你知道你这是做什么吗?你这是在谋反!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你为什么又要起战事!” 赵阮诚垂眸轻笑:“凤锦,你太良善了,许多场面都不曾见过,若是你见过无数婴儿被杀只为送进宫去炼丹你可还会觉得天下太平?若是你见过凉州城成千的百姓被活活封死在毒气蔓延的城中,你可还会觉得天下太平?凤锦,天下在那个昏君手里,是没有太平可言的。” 苏凤锦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那些消息她原也不是没有听过的。 赵阮诚又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凤锦,你信我,我若是即位,必是一代明君,必会还你一个真真的天下太平。” 苏凤锦迈进屋子里,垂眸低声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赵阮诚被她挡在门口,他推开门便径自走了进去,门外的人顺手替赵阮诚关了门。 苏凤锦瞪着赵阮诚,有些慌:“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赵阮诚拂衣在窗边坐下,那红泥小火炉里头的水已经滚开了,他优雅的动手彻了一杯茶,茶香在屋子里头缭绕。 苏凤锦坐在赵阮诚对面,细细瞧着这气质依旧温和儒雅的赵阮诚,心里压抑得有些难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她曾掏心掏肺喜欢过的人,如今便是坐在她面前,她也再喜欢不起来了。 赵阮诚倒了盏茶递至对面的位置:“想问什么?” 苏凤锦慢吞吞的挪了过去,坐在他对面:“你这是谋反!” 赵阮诚吹了吹茶雾,笑意温雅:“我不过是做了为人臣子当做的事罢了,凤锦,年少的那些事你可以忘掉,可是我忘不掉,我费尽波折才找到你,这一辈子我再不会放手,你若是从我,他日我若登基,还可留战青城一命,光复战家。” 苏凤锦捧着茶不敢喝,只用来暖手:“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想来你定是误会了,我听闻小殿下是顶漂亮顶有才华的,你瞧我……” 赵阮诚续了盏茶,叹了叹气满眼心疼:“原是你小时候的苦受得多了,有一段时间又常年恶梦,你师父便替你清了记忆,如今才会什么也记不得,凤锦,你信我,我做了这么多原都是为了你,恨只恨我当初太软弱,竟将你从身旁推开。” 苏凤锦搁了茶盏,凝着赵阮诚,温顺的面容上满上绝决:“赵大人,送我走吧,我真的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小殿下,苏府当年还有一个小姑娘,唤作云锦。” “她不是。” 苏凤锦纠着衣袖,指尖发颤,她不敢吃这里的东西,怕赵聊城诚又给她下些什么旁的,如今因着未喝水,又加之心絮着急,声音也哑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我走?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一世罢了,赵大人……” 赵阮诚来到她身旁,捧着她的脸,眸光里满是真挚,只是不知道这真挚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凤锦,以前你都爱唤我阿诚,如今却要与我这般生疏吗?” 苏凤锦拂开他的手,连着退了两步,险些摔倒:“赵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你我早已经和离,而我也早已经另嫁发,赵大人这话说的,似有不妥。” 赵阮诚眉宇轻拧,面容阴沉,苏凤锦从未瞧见过他这般阴暗的一面,吓了一跳。 他猛的将苏凤锦扯进怀里,转身朝那床的方向走去,苏凤锦慌了神,手舞足蹈的挣扎,赵阮诚失了耐性将她扔到了床上,伸了手开始解衣,这样的动作在战青城做起来,是极赏心悦目的,可在赵阮诚做起来,却这样令人厌恶。 苏凤锦拔了簪子抵着心口,五指因着力道而泛着青白:“滚!你若不滚出去,我死给你看。” 赵阮诚的手僵在原地,眸底透出几分伤情:“凤锦,你的心里,如今就只剩下他了吗?你我之间的承诺,你还记得多少?那些承诺难道也只是说一说而已吗?” 苏凤锦手里头的簪子是战青城送的,用特殊的材料打造,其质地很轻,但杀伤力很大,只要稍稍用力,那簪子尖锐的尖便可轻易刺透骨髓。 赵阮诚又道:“凤锦,我不管你心里如今有了谁,你都只能是我的,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扰你了,晚些我来寻你一道用午膳。” 他转身退了出去,苏凤锦将床上的东西都砸了个遍,整个人无力的坐在床上,外头的婢女鱼贯而入,将苏凤锦弄乱的东西一一整理妥当。 苏凤锦紧握着簪子坐在床上,视线扫过窗外,外头黎明的曙光已经亮起来了,太阳打窗外跳了进来,落在床边,今儿,原也是一个不错的日子,只是苏凤锦身处美景之地,却再无心去欣赏。 苏凤锦失踪了一夜,她之所以被发现失踪了,那是因为顾府的人都放了出来,怀安王跑去书房寻苏凤锦,却见书房里没有人,一时觉得奇怪,将见生叫来好一番询问才知去了云绣坊,再这么一追问,这才发现人出事了。 如今顾府上下倒是难得齐聚一团,顾东风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顾府的人出去寻人,见生打外头回来,在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还是没找着发,要我说,干脆将战二爷那头狼狗唤来闻一闻味道,顺着那味道去寻人,岂不快些。” 怀安王觉得这话在理,顶着胖乎乎的身子去找人发,被顾东风拦了下来守着顾府,顾东风只带了见生一道去了小旧屋寻战青城。 战青城正在与柳客舍下棋,阳光暖融融的散在身上,于这样寒凉的天总容易让人变得慵懒。 顾东风简单的说明了来意,战青城棋也没心意下了,掏出个帕子让那狼狗闻了闻,随即一行四追着那狼狗奔了出去。 四个人里头有两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相较之下这书生就比较聪明了,知道买两匹马跟着跑,那两武功高强的直接迈开腿,风一般的窜出了长安城奔向了齐英山。 齐英山山势陡峭,荆棘与枝叶格外繁茂,根本极难登上去,狼狗这种动物又不会挑好走的道来走,于是四个人便跟着一条狼狗四处乱晃,一路晃晃悠悠的在山里头转。 柳客舍按住战青城,指了指远处的峰腰:“你看,那边还挂了战旗,莫不是那已经揭杆起义的江南七十二将官?” 战青城吹了一声哨,狼狗窜了回来。 “你们三人去办件事,这儿我继续找。”战青城同这二人嘀咕了几句,四人兵分两路,战青城只身前往那峰腰处的营寨。 他到了那营寨之后便一直藏匿着,等待着一个绝佳的时机的到来。 夜色悄然来临,战青城远远的便瞧见苏凤锦与赵阮诚款款而来,二人有说有笑的模样真真是扎眼。 战青城身旁的狼狗一双绿幽幽的眸子在夜色里格外渗人,只是因为隔着一定的距离,那寨子里头的人不曾察觉。 苏凤锦不动声色的同赵阮诚挪得开了些,采取怀柔政策:“阿诚,我们小时候可有些什么趣事?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无论她是不是那位小殿下,她依旧无父无母的孩子了,这一点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赵阮诚摘了一朵秋海棠别在苏凤锦的发间,笑意儒雅:“你可记得这秋海棠?那时候你是极喜欢这花的,好几次你都将这花往我头上戴,还说男人戴花好看。” 苏凤锦望着远处的山脉有些恍然,那山脉之中她忽的瞧见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那眼睛的旁边,隐隐约约的月光下,依稀里似乎藏匿着一个人。 苏凤锦的指尖发着颤,一颗心跳得厉害。 赵阮诚见苏凤锦怔怔的瞧着某处,抬眼望去:“如今的月色不大亮。过几日月圆的时候会亮上许多。” 苏凤锦慌了神,扯了扯赵阮诚的衣袖子,糯糯道:“阿诚,我有些冷,进屋吧。” 赵阮诚将披风扯下披在她的身上,笑意里添了些满足:“可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若是风寒了,可是要受罪的。” 苏凤锦摇了摇头,拳头悄隐在衣袖子里,笑得牵强:“不妨事,只是有些冷。阿诚,你不用去处理公务吗?如今这么多将士在这里呢,若是你不管着些,不会乱?” 赵阮诚细心替她系了衣袍,温声低语:“这些将士都是先帝与并肩王手下的重将,当年先帝殁了之后便藏匿在江南,如今既是要推翻好昏君,他们自是有大用处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第382章 国之不国 苏凤锦同他一道进了屋,关门时又朝那山脉处多扫了几眼。 赵阮诚在屋子里饮了茶,呆到月上三更也不走,二人便这么坐在茶桌前耗着,苏凤锦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却还要摆出一副极乖巧的模样来。 赵阮诚叹了叹气,近前来抱她,苏凤锦吓了一跳,他笑意温润:“去睡吧,我去书房。” 苏凤锦揉了揉眼睛,目送赵阮诚离开,亲自上了门闩才算稍稍放松了些。 如今她算是弄明白了,这些人是先帝爷也就是苏凤锦爷爷和外公的部下,只因先帝与她外公出了事,所以二位长辈便将这一批军队安排失踪,等到什么时候小殿下找着个厉害的夫君了,再行反。 不得不说,先帝爷当年连收边境三十六个诸侯国那也不是白收的,他死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在掌控着眼下的这一个局面。 相较于足智多谋的先帝爷与并肩王,苏凤锦觉得,她这个流有二位血统的,实在蠢的有点不像话,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年将她的傲骨与气性都磨了个干净,又或者,其实那般尊贵的血统的小殿下并不是她,她只不过是临时被赵阮诚捉了来,演上一出戏罢了。 后半夜时,有人悄悄的打房梁上下来,动作轻巧的落到了苏凤锦的身旁,他刚凑近,苏凤锦猛的便使出了手里头的簪子。 战青城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了怀里,低声痴笑:“我教你的手段,如今竟都用来对付我了不成?” 苏凤锦身上的力气忽的便消了个干净,她指尖发着颤,低声道:“你怎么找着的。” 战青城摸了摸她的额头:“那混帐可欺负你?” 苏凤锦摇了摇头:“没有,你这么进来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战青城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如今最不安全的是长安城,今上听信皇后请来的那几位道士之言,捉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意图杀之取其心来做药,时辰定下来了,就在七日之后,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苏凤锦凝着战青城的眼:“赵阮诚说我是什么小殿下。” 战青城面色微僵,低头打量着她,笑道:“你可想当殿下?” 苏凤锦默了默,点了点头:“若是当殿下能帮你光复战府,那,那当一当也是不要紧的。” 战青城眸底升腾出一片火光,他将苏凤锦紧紧揽在怀里,低声道:“在你眼中,我便这般无用?要依着你的帮衬才能爬起来?你只管走你想走的路,无论如何,我都能追上你。你走得慢也无妨,我可以退回去同你一道走。” 苏凤锦垂眸,闷声闷气:“我不想当什么小殿下,我就是苏凤锦,不是什么小殿下。” 战青城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得能掐出水来:“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苏凤锦忽的从战青城的怀里跳了出来,拧眉凝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战青城哭笑不得:“黑虎的嗅觉最是厉害,你便是去了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你寻回来。” 苏凤锦提防赵阮诚防了一整天,如今累得慌,靠在战青城的怀里迷迷蹬蹬的便睡了过去。 如今这儿倒还妥当,那魏府可就糟了。 也不知谁上报今上,说魏与贤勾结余党,如今引得余党进驻了齐英山,今上直接将顾与贤打入牢中,次日午时问斩。 一时间掀起了一股杀戮的风波,原本热闹喧哗的长安城瞬间寂静了下来。 这天色将明未明时便见魏兰馨求了无数人家,最终没有一个人愿意见她,都只差了管家出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将人打发了。 魏兰馨走头无路,去那棺材铺子里买了一口顶好的棺材跪在刑场,静静的等着魏与贤的到来。 正午的阳光扎得人眼晕, 七殿下早早的也过来了,跪在刑场上欲求今上收加回成命,他这个未来的皇帝一跪,在场的人自也不敢站着,一时间便乌泱泱的跪得一地皆是,多少有些为顾与贤请命的味道。 今上在那皇座之上气得险些将东珠都抠下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人去将七皇子架起来直接带回了宫。 一时间整个刑场万赖俱静,秋天的风拂过那刑场外几颗枯黄的树,落叶纷纷冉冉。 行刑的是叶渊清,他抬头看了看那天色,坐在主位上迟迟不曾发令。 魏兰馨跪在刑场外,几乎要哭断了气。 只魏与贤跪得笔直,似在品茶一般的自在,这气节与先前打出来的清官的名声,原也是令人信服的。 一辆八人抬的软轿打人群里挪了过来,大司主懒懒的扫了眼跪着的魏与贤,摆了摆手。 身旁的侍从近前去,沉声道:“魏大人走吧,打今儿起,您可就是司主的右护法了。” 魏与贤怔了怔,听得那侍从近前低声道:“这可得谢您自个在顾府一事上积下的德,请吧。如今这日头晒得很,大司主不喜这鬼天气。” 魏与贤抬头扫了眼鸿雁高飞的碧海晴天,今儿原是个不错的天气,怎的到了他们那儿,倒成了个鬼天气了。 叶渊清暗自松了一口气,有大司主出面,这事儿倒也好同今上那儿交待。 他起身回宫禀报,今上气得砸了手里头的青玉碗,气得直哆嗦:“混帐东西!朕要杀的人他倒也敢救,如今莫不是见朕老了,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叶渊清伫立一旁,缄默不语,倒是录海公公,一个劲儿的替那大司主说情,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打消了今上怒火。 今上一拍桌子,沉声道:“什么时候才给朕将长生不老药研制出来!若是再这般拖下去,朕便摘了他们的脑袋!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叶渊清眸底闪过一丝沉痛,拂衣跪地:“此事万万不可,江南已经起义,皇上若执意如此,必将丧失人心,到那时候长安城危矣,南晋危矣啊!” 今上如今已经想长生不老想疯了,哪里还会顾及叶渊清的话,他一拂手打翻了桌案上的折子,癫狂道:“放肆,朕的江山还伦不到你来指手划脚,来人发,叶相目无尊纪,给朕拉下去,好好闭门思过。” 叶渊清取了头顶的乌纱帽,沉声道:“臣自请辞去丞相一职,望今上批准。” 皇帝坐在首座冷笑:“叶爱卿,你当朕这万里江山就找不到一个能人了吗?!没有人可以阻止朕长生不老,叶爱卿你也一样,你要辞官,朕不准!你若敢走,朕便诛尽你丞相府所有的奴仆!” 叶渊清叹了叹气,竟不知今上为着长生不老已经疯狂到了这个地步,一时只觉心有余悸。 “录海,送叶爱卿回府!” 叶渊清出了御书房,录海直叹气:“今上近来大量服用丹药,补过头了些,一时神智不清说错了什么,丞相您多担待着,如今南晋已经开始乱起来了,这南晋的江南可还指着你们来保呢。” 叶渊清冷哼一声:“叶渊清何德何能居丞相一职……” 录海将叶渊清送上车舆,无奈道:“近来那些个道长执意要一千颗心,今上年纪大了,难免就信了,这朝堂之事,如今可还都指着叶相您呢。” 叶渊清坐在马车里,面容冰冷,录海一时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只觉着,这年轻的丞相难免气盛了些,如今被那般一说,怕是心中郁结难消,只他这个太监总管到底不是皇上,顶不了什么天大的用处。 见那宋仁义的马车过来了,录海忙去挡了挡,急道:“状元爷,您可快帮咱家劝着点叶丞相吧。” 宋仁义原是要进宫的,如今瞧见这叶渊清的马车那么风风火火的窜了出去,还有些奇怪:“倒是头一次瞧见叶相走的这般急,这是怎么了?” 录海将先前的事儿念叨了一番,宋仁义眸色微转了转,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时机:“录海公公放心就是,这男人气消嘛,很简单,只须三样东西。” “哪三样?状元爷说出来,也好叫种家也学一学。” 宋仁义手搭在马车车窗上,懒洋洋的捏着一柄秋扇笑盈盈道:“自是美酒美人美梦了。” 录海回味了一番这话,又觉颇有道理,想来若是今上生气了,还能在他的身上使上一使。 如今长安城处处透着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味道,长安城的街道上大门紧闭着,来来往往的多是巡防营里头的人,以及一些出来做点小营生的挑货郎在街巷之间游走,谁若是听见了想买东西,便敲三声门。 所以这宋仁义的马车若是要追上叶渊清的,那简直易如反掌,这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便坐在了同一辆车上。 宋仁义懒洋洋的倚着软垫子,笑盈盈道:“今上如今是越发老糊涂了,他膝下只得二子都敢将二皇子赐死,更何况如今区区一千颗孩子的人心了,叶相厉来正值,同下官这等奸佞之臣可不一样。只是这在朝为官,须得讲究中庸二字,方保长久。” 叶渊清冷冷的扫了眼宋仁义,冷笑:“国之不国,君之不君,臣之不臣,谈何长久?宋大人若要保长久,自保去吧,!” 宋仁义笑盈盈的将人拽住:“叶相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既是君之不君,那不妨换一个君,你我也算是保了南晋几百年的基业不是。” 第383章 光明正大的谋逆 叶渊清坐得端正,清秀俊逸的面容上是刚正不阿的正值,好似那模样生得俊俏的包青天一般,透着不可亵渎的正义之气:“宋大人,你我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宋仁义摆着手,笑得吊儿郎当,好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叶丞相,你我之间还演戏未免太过了些?” 叶渊清轻刮着茶盖,眸色幽幽:“状元府,到了。” 宋仁义将那一纸书信递给叶渊清:“得了,这话我可摆这儿了,这是信您自个慢慢看。” 宋仁义捏着折扇,笑盈盈的下了马车,瞅了那状元府半天,收了折扇迈入府中。 长安城的天,渐渐的变了。 今上残暴昏庸,竟要食孩子的心来达到长生不老的目地,这在老百姓的眼中,便如同一个魔鬼一般,其高高在上的位置瞬间跌落谷底,一时间奋起反抗的人不在话下,而顾家因着顾家主的失踪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中,顾家人每天的任务就是找家主。 当然,之所以不敢动,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顾秦淮在朝为官,如今成了太子顾烨的少傅,被今上勒令呆在皇宫里头以身传教,如此一来,虽嘴上不曾说什么,可是众人皆是会意的,这便是软禁了,毕竟,也没见过哪个言传身教的将人家妻儿都弄进宫里去传教的。 七殿下在那御前跪了好几日,原本阳光倜傥的一个七殿下,眼看着就那么日渐消瘦了下去却无可奈何。 长安又隔半月,中秋至,那日渐闹腾的起义越发的厉害起来,那些打着先帝爷座下那位太子起义的名号过五关收六将,其架势锐不可挡。 自打赵阮诚发现了战青城的存在之后,这二人便一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相处,所以当战青城身骑高头大马,领着隐匿 起来的那三万战家军所向披靡时,百姓恨不能将战青城捧上天去。 用战青城的话来说便是,这种连计都用不着使的仗,打起来没劲。 毕竟今上为君不仁,坐得那个位置又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做的那些荒唐事早引得百姓们哀声漫天,所以基本上是战青城领的一队兵马走哪儿哪儿城门大开,一副热烈欢迎的架势,如今能得这么个架势被迎进来的敌人,怕也只有战青城了。 苏凤锦没想到这起义军里头竟也有战青城的一脚,如今尘埃尚未落定,她又着顾家主的衣袍,一副好男儿的架势,虽谈不上 什么出谋划策,指点一下内部的运作,暗地里差人将顾家的粮草运过来的本事,却也是有的,只是她气!战青城瞒了她这么多年,所以一直不怎么同战青城说话。 战青城刚收复了长安城临近的七个城,这会儿便只剩下长安城了,他差人就地扎寨,然后扔了战枪跑去见苏凤锦,临去前打量着那些当地贪官递上来示好的东西:“把那个锦凤屏风搬去她营帐里,那个晋代的花瓶也不错,对,还有那只孔雀,算了,开屏的都是公的,拿去火头营煮了吧。” 战安吉欲哭无泪,望向那战青城的舅舅:“您看这……” 那衣着儒雅的人低头瞧着怀里的娇妻,哭笑不得:“你就由着他去吧,对了,我记得前儿个有人送了一箱子珍珠过来,我家夫人正好用来敷面,你去差几个人过来,将那珍珠磨成粉。” 战安吉面容扭曲,突然觉得老百姓扶持这么一群起义军,真真是不大像话:“候爷……” 战青城的舅舅摆了摆手:“既已反了,这候爷还是免了。” 战安吉镇了心神,讪讪应下:“余爷,这怕是不妥当,那些东西原都是登记在册,若是被人查出来了这可……” 战青城拿起一个青花瓷悠悠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个没用的东西。” 战安吉掏出算盘算了一下:“爷,合计七个州城递了三千九百六十七万两银子上来。” 战青城悠悠道:“不过是长安城里头区区一个小城小州的,这若是让天下百姓知道竟贪了这样多,岂不寒心?” 这话说到这份上了,战安吉也琢磨出了几分味儿来,试探性道:“那些个古董原有一半是假的, 不值 那个价,那……那就三千万两……” 这么一比划,生生扣了九百六十七万两。 战青城搁了花瓶,扫了眼战安吉:“你也知道,将来那个位置可不是爷坐的,我家夫人也出了不少的力……” 战安吉又道:“原是他们算错了,折合起了共计……二……” “嗯?”战青城冷眸一扫。 战安吉忙改了口:“咳,那什么,共计一千万两银子。” 这生生贪了两千九百六十七万两!战安吉觉得,其实这南晋里头最大的贪官便是他们家爷了,先前当将军凯旋回朝时便暗地里开了好些店铺,赚了不少的银钱,如今便是造反了,也照样雷打不动的贪,只是战安吉有些狐疑,若是自家爷不坐那个位置,那么这造反的意义又在哪里? 难不成纯粹就是为着将今上杀了,再扶如今的七殿下登基?却不知如今这意义何在啊。 战青城拿起一颗鸽子蛋大的东珠瞧了瞧,算是满意了:“把东西带上,随我去副帐。” 苏凤锦为着同战青城分开,特意差人支一个帐子,原是支得远远的,偏战青城是个固执的性子,又差人将帐子挪到了主帐旁。 当战青城领了人热热闹闹的搬了东西进副帐时却见苏凤锦同赵阮诚在对弈,二人那是有说有笑,大秋天的,栽在苏凤锦身后的那盆菊花开得当真是扎眼的灿烂。 赵阮诚扫了眼战青城,笑意浓浓:“倒是要恭喜战将军能光复身份。” 战青城冷凝着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当日的情况原是这样的,赵阮诚那日喝多了,去了苏凤锦的房里,后来摸索着爬上了床,被睡外头的战青城打了出去,赵阮诚原是有为帝之心的,后来见了战青城递出来的令牌之后便熄了那份心思,二人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过上了争风吃醋的日子。 加之那七十二路将臣早熟知战青城这个人,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屡打胜仗的战青城很是好奇,一来二去的,便成了战青城的属下,这让赵阮诚这个文弱书生很不是滋味。 苏凤锦落了黑子,瞧着赵阮诚那带笑意的眼瞬间便冷了下来:“对弈也是无趣,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赵阮诚搁了棋子,笑道:“你这棋艺当真是精,想来是容知观教的罢?” 容知观是清虚观的知观,常年游历四方,也是苏凤锦的师父,后来被逐出师门之后除了那一次凉州墓里头见过,旁的时间便再也不曾瞧过了。 如今乍一提,苏凤锦的愁絮又上来了:“师父的棋艺才是真的精,她便是让我七目我也下不赢。” 赵阮诚讨她笑:“那我岂不是更下不赢了,对了,你可知此番是谁前来护城迎战?” 苏凤锦与战青城擦身而过,与赵阮诚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是七殿下吧,如今朝中能用的,可就只有七殿下了。” 战青城跟了出去,瞧着苏凤锦有些无奈:“锦儿,你听我解释……” 苏凤锦抱着手臂,笑盈盈的瞧着战青城:“战将军怕是识错人了,小爷乃顾家家主顾锦年,可不是什么锦儿,赵大人,请。” 赵阮诚目露挑衅:“战将军日理万机,咱们就不打扰了。” 战青城气得咬牙切齿,他无非就是提枪策马去打个群架罢了,理的哪门子机! 战青城气得拂衣而去,战安吉忙跟上:“爷,那那些东西还摆不摆了?” 战青城咬牙切齿:“摆!全摆上!” 那头苏凤锦同赵阮诚转了一圈,寻了个不错的地方摆了美酒正在饮,赵阮诚眸底透着明暖的笑意:“凤锦,你我当真没有机会了?” 苏凤锦历来不喜欢给别人任何希望:“没有。” 赵阮诚垂眸轻笑,略显凉薄的太阳落在他的身上,一如那日初见,君子之德,如春风拂面。 陆雨薇打发了带来的那些江湖中人,大步朝苏凤锦走来,在陆雨薇的身后还跟了个闷呼噜一般的道长,也就是苏凤锦的大师兄,祝清风。 “呦,我原还以为你们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如今倒好,凑一块儿喝起酒来了?” 陆雨薇笑意朗朗,同先前离开时那个隐忍颓废的人有着天壤之别,狸猫慢吞吞的打苏凤锦的怀里挪了出来,几步跳到了祝清风的身上,祝清风面无表情的拿了小鱼干来逗它。 苏凤锦给她倒了杯酒,笑道:“如何?我大师兄好吧?” 陆雨薇面带薄红,大大咧咧道:“还凑和,就是你师父不大同意,说是有辱道门,所以他现在同我私奔了。嗯,你二师兄追姑娘去了,没空过来,左不过就是灭个昏君,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就是顺路过来瞧瞧你。” 苏凤锦眸底透着相遇的喜悦:“倒难得你还记得我,大师兄,喝酒吗?” 祝清风面无表情的起身,闷着个脸打量了苏凤锦好半响才道:“你是……四师妹?” 苏凤锦哭笑不得:“不像吗?” 祝清风拂衣坐下,一下一下的顺着狸猫的毛,祝清风旁的不爱,平生偏爱当个铲屎官,对这狸猫是百般呵护照顾,平日里更是珠宝一般。 第384章 丑了些 他头也不抬闷声道:“嗯,比幼时丑了许多。” 苏凤锦:“……” 陆雨薇倒了杯酒搁他身前,哭笑不得:“凤锦,你别搭理他,他就这么个闷闷的性子,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同他在一块儿我快闷死了,忆秋呢?近来可好?” 苏凤锦捏着酒杯,笑道:“她如今可是顾府夫人,掌着家中财政大权呢。” 苏凤锦觉得,李均之之事陆雨薇也该是要知道的:“李均之死了,你可知道?” 陆雨薇倒酒的手微僵:“死了?” “被贬去哪个地方来着,去时被土匪杀了,听忆秋说的,宋状元差忆秋找了人将他尸体捡了起来埋了。” 陆雨薇冷笑:“死就死吧,我同他早已经没什么干系了,难不成我还要带着清风去他的坟上给他上三柱香不成?别介,他可不值我那几文钱的香油钱。” 祝清风眸底泛起一丝紧张,抚着狸猫的动作大了些,狸猫受了疼,伸了爪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挠着祝清风的手党,用牙轻轻的啃着祝清风腰间的青玉流苏,呜呜的低咽着。 陆雨薇扫了眼祝清风,无奈道:“我就是提了这么一句。” 祝清风嗯了一声,继续折磨小五这只无辜的狸猫。 苏凤锦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小五抱了过去:“大师兄,你同雨薇姐姐成亲了没有?” 成亲?祝清风面色一青,起身走了。 陆雨薇扶额:“这道家哪里有成亲的?要成亲怕是要还俗吧?” 苏凤锦替小五顺着毛,低声道:“我大师兄的性子原就是这样的,你竟也摸得透了,实在厉害,像我以前刚入门的时候,压根不知道大师兄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赵阮诚只这么坐着,听着这二人嘀嘀咕咕,满眼笑意。 待到夜色沉寂时,战青城终于将那挂了一天的颜面给扔了,他踱到苏凤锦的副帐前讨好道:“锦儿,近来你总同那小白脸在一块儿,我心里确是很不痛快,先前我确是不该瞒着你战家之事,只是那时候若是告诉你了,也怕你有危险不是,那小白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道貌岸然就不说了,竟还成天的在你身旁打转,实在过份……” 那里头的人影晃了晃,倒酒的声音传来,这是示意他继续说呢。 战青城叹了叹气:“锦儿,你明知我待你是十足的真心,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也不兴生气这一招了吧?你说说你因着那小白脸多久没搭理我了?…” 战青城左一句小白脸又一句小白脸,那里头倒酒的声音越发频繁,最后杯子往桌面上一砸,战青城琢磨了一会儿,又道:“我说那混帐你也别不高兴,有哪个前夫会围着前妻见天这么打转的,你若是不防着些,指不定他的心里又装些个什么龌龊的心思呢!” 那茶盏砰的一声砸了地,战青城也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了,沉声道:“姓赵的,滚出来!” 不等赵阮诚出来他便拂开了帐帘,赵阮诚半坐在床上,手里头还捏着一壶酒, 两人的眼神天雷勾地火,然后就这么打了起来。 要说赵阮诚,自打输给战青城之后便开始苦苦习武,只是这习武吧,到底要讲一个根基,赵阮诚将他学完的那几招使完便黔驴技穷了,只剩下了被战青城压着揍的份儿。 苏凤锦听了那隔壁的动静,陆雨薇捏着茶盏笑盈盈道:“那边好像打起来了,你不去瞧瞧?” 苏凤锦哼哼道:“他还会打输不成?” 陆雨薇哭笑不得,她说怎么这样淡然呢,原是有恃无恐。 “走吧,去瞧瞧,到底是个将军,这样打架像什么样子。”她将苏凤锦拖了出去,外头的人都以为是赵阮诚被战青城单方面吊打,出来一看才发现,乖乖,这二人竟打作一团,那赵阮诚的衣袍都扯碎了,二人这会子鼻青脸肿的在床上掐架。 见苏凤锦来了,二人迅速分开,战青城指着那张打青的脸委屈道:“夫人,他打我!” 苏凤锦没搭理他,只道:“若是要打架就去擂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战青城跟了苏凤锦去了赵阮诚的那个帐子,如今入了秋,夜里寒得很,苏凤锦当着他的面儿将那帘子拉了下去,陆雨薇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远远的瞧见清风道长提着一盏灯远远的走来,他眉目如画,气息沉静,唇角挂着宠溺的笑,那是全心全意的笑,勾动着陆雨薇的心花朵朵花。 陆雨薇朝着清风道长奔去,扑进他的怀里,祝清风将手上的披风给她系上,就这么将挂在身上的无尾熊一般的陆雨薇抱走了。 赵阮诚摸了摸鼻子,身旁的赵舍瞧了眼自家爷这张鼻青脸肿的脸,低声道:“爷,要不然再娶一个吧,人家都成双成对的,您这……” 单身受的伤害也大啊。 赵阮诚扫了眼站在帐子外头吹冷风的战青城,冷哼了哼:“我偏要给他添堵!” 在很久的后来,赵阮诚成功的成为了专业添堵者,直到战青城走的那天,他还在说,若是赵阮诚能少在他面前添些堵,他必能长生不老,当然,这是后话了,这情敌能当成赵阮诚与战青城这个样子的,也当真是少见! “我便去睡了,就辛苦战将军站岗了。”赵阮诚打了个呵欠,趁着这乌云弊月的时候进了帐子。 才没过多久,外头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苏凤锦坐在房中睡不着,瞪着那站在门口挪都不曾挪过的战青城,气急了便开了帘子:“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回去吗!” 刚拉开帘子,一股子湿气迎面而来,战青城哈着气,笑得眉不见眼:“可消气了?” 苏凤锦白了他两眼:“安吉,将他拉回主帐去!” 安吉哪里敢拉战青城啊,心肝儿抖了抖便跑了。 苏凤锦只得将人拉进营帐:“你就在那儿坐一宿吧,我睡了。” 战青城去了披风,在篝火前烤着火,苏凤锦瞧着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有些庆幸,还好他打仗的时候面具遮着脸,如若不然,挂着这么个伤去,实在不雅。 战青城挑了挑火柴,苏凤锦取了药给他涂脸,战青城喉结动了动:“明日便是我与七殿下的一场硬仗。” 苏凤锦垂眸抹着药:“如今朝中大半人倒戈,打不打的,有什么要紧。” 战青城咧嘴一笑:“他是皇子,国破家亡,他原也是有责任的,不过我会想法子免战。” 苏凤锦抹了药,将药细细收了起来,一转身便撞进了战青城的怀里,战青城抱着她双双倒在床上,苏凤锦瞪着战青城,伸手推他:“你做什么!” “既是夫妻,自是要睡在一处的。”战青城面不改色,全然忘记了当初和离书一事。 苏凤锦挣了挣发现有些挣不开,也就随着战青城去了。 夜色里战青城微掀了掀眼皮,瞧着怀里熟睡的人,心里分外踏实。 他垂眸,亲了亲苏凤锦柔软的墨发,眼底浸着满满的柔情。 能将一个冷硬强大的人化作满腔柔情的,大约便只有这女人家的万般柔情与千种风情了。 次日的清晨,苏凤锦醒来时战青城早已经走了,待她起身去外头便瞧见营帐外头的远处千军万马列阵齐整,因着营阵的阵地比较高,远远的还能瞧见那个身披金甲战衣手握方天画戟的战青城,那大红色的披风将战青城肃杀的气势勾勒得淋漓尽致。 陆雨薇抱着胳膊凑了过来,瞧着那千均一发的战场,笑眯眯道:“你家将军正在征战,你就不慌?” 苏凤锦同陆雨薇坐下,端了盏茶瞧着那开了战的将士,刀起箭如雨下,血腥的味道远远的传过来。 那城门缓缓的打开,这是顾烨没有意料到的呢,他没想过,长安城里头竟有人里应外合。 宋仁义与叶渊清站在城门口摆了摆手,原本射箭的人全部被抹杀,战青城拿了顾烨,顾烨弃了剑冷笑:“这是天要亡我南晋!” 战青城收了方天画戟,淡道:“不过是自作孽罢了,南晋自有其主,亡不了,亡的,不过是外戚罢了。” 七殿下猛的抬头瞪着战青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战青城拍了拍他的肩膀,策马进了长安城:“进了城你就知道了。” 苏凤锦忙搁了茶盏,转身策了马跟了过去。 长安城大门紧闭,战青城策马的速度很慢,似在有意等她,偏苏凤锦只远远的跟着,战青城失了耐心,调转马头将苏凤锦打那马上拖过抱在怀里。 “锦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苏凤锦心跳慌得厉害:“我们……我们真的要去造反了?” 战青城凝着那座巍峨的皇宫冷笑:“并非造反,只不过是拿回真正属于你的东西罢了。” 苏凤锦听得云里雾里,怀着一个惴惴不安的心同战青一道进了宫。 宫门一扇连一扇的开着,最后的目标是今上呆的金銮殿,殿外只剩了伏令司的人还在护着。 今上远远的瞧着战青城与苏凤锦,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 战青城翻身下了马,将苏凤锦也抱下了马,二人进了金銮殿。 今眼上眉眼透着笑:“战爱卿,你来了。” 战青城扫了眼坐在金銮殿下那八人抬的软轿上的大司主,以及那立在大司主身旁的肖富贵。 第385章 盛况 见战青城不吱声,今上又道:“凤锦,你年幼时姑父还曾抱过你呢,那时候你还是那样小,在姑父的怀里还尿过尿……” 赵阮诚迈进金銮殿,笑盈盈道:“难得今上还记得,不过今上怕也是忘了,你是如何算计毒杀太子,又是如何算计先帝的了。” 今上面色一青:“赵阮诚!枉朕如此信你,你竟这般背叛于朕!哼,一个能背叛于朕的人,战爱卿觉得他会不会背叛于你?” 赵阮诚笑道:“为君不仁,以万物为驺狗,为臣者当以天下为重,今上放心,他可当不成这个皇帝,顶多……也就如你这般,当个附马而已。” 今上慌道:“他不为帝?谁来为帝? 朕甘愿退位给老七,你们只要给朕僻一个后宫就行了。朕甘愿退位,至于爱卿们的职位,全部光复……。” 战青城取了肖富贵手中的剑扔在那御书桌上,表情淡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动手。” 这皇帝终于慌了,打帝位上滚了下来,哆嗦着道:“我便是没有功劳,这些护我南晋,也是有苦劳的,战爱卿,战爱卿朕甘愿让位于你。” 战青城拂了拂衣袍,望向大司主,一语惊人:“岳父,他说要让位于小婿呢,不知岳父怎么看?” 大司主吹了吹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茶,将茶盏递给身旁的侍从,淡道:“你觉得?” 战青城搂过苏凤锦,别有深意:“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事,小胥可不敢兴趣,小婿的兴趣不过就是有一席之地,在家中养养夫人罢了。” 今上瞪着大司上,指尖发颤,面色惨白,好似随时都能行将就木一般:“你你,你不是……你不是已经……” 大司主将斗篷取下,露出欣长的身形,那面具也被取了下来,那半张脸公俊美得令这整个华贵的大殿都为之失色,而另外半张脸被火烧过,烧得面皮扭曲,惨不忍睹。 他摸了摸右边这张烫伤的脸,眉宇轻挑:“本宫托了爱妻的福,倒还活着,只可惜爱妻的那条性命,却是要从姐夫你这儿讨回来了。” 大司主约莫四十来岁了,可是他的模样却还是一副三十多岁的架势,同战青城站在一处,更像战青城的兄长多些。 苏凤锦凝着大司主,一脸茫然,眼眶不知怎的便热了。 今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慌失措:“不,不可能,你饮的分明是鸩毒,怎么可能……” 大司主接过肖富贵递的剑,一步一步走向皇帝,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沧桑,当了大司主这些年,他原已经将生死看得很淡了,可如今往事理重新翻起来,他便总会想起那一日倾覆了整个太子府的那场大火,火中她的目光痛苦而隐忍,这一别,便生生错失了近二十年。 苏凤锦僵在原地,浑身发冷,大司主提起剑,又顿了顿,笑盈盈道:“忘记告诉姐夫了,父皇知我殁了之后,便留遗诏,要将帝位传让予你,不过如今那道圣旨读不读的,倒也无妨了。” 皇帝面容大骇,他们的年纪不过差了七八岁,如今瞧着,皇帝更像一个即将行将就木的老头。 他扔了剑,拂了拂手:“你的生死,自是要天下百姓去定夺,本宫若杀了你还得去洗手,倒浪费了那一盆水了。带走。” 肖富贵领了人将这皇帝拖了下去,皇帝跪在地上,瞪着顾烨声嘶力竭:“皇儿,皇儿救救父皇,救救父皇啊!!” 顾烨以拳紧握,望向战青城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如今这般,他又能做什么?只是这个皇帝作恶一辈子,却最是疼他的,什么好的都给他留着,什么路都替他铺好,为了他,不惜用他那几位皇兄来铺路。 这大殿中的事儿扯清楚了,剩下的便是苏凤锦的了,苏凤锦躲在战青城的身后,凝着那面容熟悉而陌生的人,眼眶泛泪,咬着牙默不作声。 一场内乱,便这么生生的平息了,继位的是被今上害死的前太子,正儿八经的皇室血统也就罢了,他还带着那一披得力干将一块儿将这长安城给撑了起来,便是再有人有心挑起乱事,也是没有什么用处了。 大司主站在皇位之下,朝战青城张开手,眼底一片温润:“凤雏,过来。” 凤雏原就是苏凤锦还是小殿下的时候取的小字,如今以苏锦年的方式用回她的身上,原也是再好不过了。 苏凤锦缩在战青城的怀里,凝着大司主默了好一会儿,转身跑了。 大司主的手僵在原地,战青城咳了两声:“我家夫人脾气大了些,岳父您多担待。” 大司主青筋直暴:“谁是你岳父!” 战青城脸皮比天厚,一本正经道:“那小婿先行告退。” 大司主眼睁睁的瞧着战青城走了,深深叹了叹气,如今南晋兜兜转转了近二十年,终于又转回了他的手里,而这一切,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他要做的,只不过是本身应该付有的责任罢了。 “爱妻,你可瞧见了?咱们的女儿不认我,这可如何是好。”他低头喃喃自语,因着苏凤锦的态度,很是惆怅。 苏凤锦一路跑出了皇宫,一路上多宫人在,这是一场没有流什么血的内战。 苏凤锦一路奔回了云绣坊,谁来也不见。 战青城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那是连门缝都没来昨及墙就被一并堵上了。 忆秋同挽珠以及芳姨、春芽在磕着瓜子,见了苏凤锦,笑盈盈道:“苏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当公主殿下的感觉如何?” 苏凤锦凑了过去坐下,面上惊魂未定:“我爹是苏正清。” “你爹是先帝爷的太子,苏正清顶多就算是个养父。”忆秋眨了眨眼,难怪她会觉得苏凤锦极亲和,竟是因着这么一个原因。 忆秋只觉得奇怪:“你若是生得像太子殿下,也该如小时候那般倾城绝艳才是,怎么如今这长相……”跟谁也不沾边了。那皇家的基因都去了哪里? 苏凤锦摸了摸脸,喃喃道:“定是他们认错了。” 苏凤锦在这云绣坊里头呆了七日,那是足不出户,战青城来了也是闭门不见,他若是敢爬墙,便将狸猫小五放出来,再不然,便将黑虎放出来,这黑虎也是个通人性的,自打默认了苏凤锦这个女主人便开始不待见战青城了。 所以饶是这云绣坊里头见天鸡飞狗跳的,战青城也瞧不见苏凤锦。 又半月,天寒地冻,有圣旨传了来,道是苏凤锦有大功,故收作义女,赐永昌郡主职,封地,江南。 这江南可是整个南晋最富饶的地方了,水也是极好的,众人纷纷猜测,这位战家的夫人莫不是小殿下?要不然哪能这般掏心掏肺的。 这猜测没过多久,便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当年苏府的苏云锦乃是今上嫡亲的女儿,当年被一位神医救走,如今终于回了长安城,住的是皇宫,那待遇同苏凤锦比起来,却不知差了好些个档次。 史书让曰,新帝待功臣无微不至,最终忽略了嫡亲的长公主。 苏凤锦在郡主府呆着,芳姨等人全部带了过去,战青城就更见不着面了。 今日江山又小雪,新帝登基,东晋帝白敬之打着好大的派头来凑热闹,苏凤锦这个郡主也是在的,白敬之当众言明,求娶苏凤锦为后,后宫只娶这么一个人。 战青城当即表示,他其实可以将东晋收复,也好统一南晋。 最终今上折中,将那位嫡亲的云锦公主下嫁东晋,待白敬之大婚时连人与嫁妆一并带走,以此结下了两国止战三百年的盟约。 这小雪连着下了许久,新的活力穿透了寒意拢在长安城,使得整个长安城都透出一股子蓬勃的生机来。 这时辰一晃便到了大雪,战青城将抄家贪污的宝贝都送去了永昌郡主府,苏凤锦也不拒绝,一一都收着,收完了上交国库,最终又回到了靳元帝的手里头,靳元帝颇为感叹,虽然他同苏凤锦那层关系未曾挑破,但是有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内拐的好女儿,真真是三世的福气啊。 郡主府的夜里,夜半三更的,前来巡逻的人瞧着战青城做贼似的爬进了府里,众人只当没瞧见,没办法,靳元帝下的命令,他们便也只能好生的撮合这二人了。 战青城原是悄摸摸要去瞧苏凤锦的,谁料瞧见了他娘战老夫人。 战老夫人柱着权杖坐在下首,内心十分忐忑:“郡主还与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生气呢?托了今上的福,战家另外两个孩子都回来了,真真是万幸啊,郡主听老身一言,这人生苦短,若是将时间都用来冷战,到底是有些亏的。” 苏凤锦长袖一拂,笑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我明儿便让官媒给我说几门亲事,早早的成了家,大家伙也不会这样着急上心了,您说是不是。” 战老夫人没想到苏凤锦这嘴这般厉害了,一时哑口无言。 苏凤锦替战老夫人续了盏茶,温声道:“夜深了,我差挽珠在郡主府僻了客房,您就在这儿睡一宿吧,外头天寒地冻的,别冻着了才好。” 战老夫人面色花花绿绿的打苏凤锦的里间出来,刚出来就瞧见战青城贴在窗口偷听,一时气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你当初对她使的那一套哪儿去了,如今也要趴在这儿偷听了!” 第386章 一百个雪人(大结局)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娘,您也知道,当初战府合伙来坑她,害她受了那样多的苦,如今难免是要气上一气的。” 战老夫人咂摸着道:“这气了好几个月了,也该够了。” 战青城连应了是,将老夫人送了去歇息,然后沿着这气势恢弘的郡主府转了一圈,突然觉得,这郡主府比将军府还要气派奢华,可见这靳元帝讨自家姑娘的欢心是真真下了血本的。 战青城在院子里忙碌着堆雪人,堆着堆着却见赵阮诚也在堆,顿时皱了眉:“你来做什么!你这夜半三更的,是来这儿的地方吗。” 赵阮诚理了理衣袍,理直气壮:“奉今上旨意,来帮你的忙。以后还请附马爷多多指教。” 战青城砸了个雪球过去:“滚。” 赵阮诚忒不要脸的蹲在地上啧啧感叹:“你说你同殿下吧,这都好几个月了,你若是追不上,你挪一挪让个位置给本官也是极好的,本官便也不娶她回府,只盼着能嫁进来就好,实在不行,当个面首,也是不介意的。” 战青城筋筋直暴,手里捏出来的雪人头被他给掐掉了:“浣纱把这不要脸的给我丢出去。” 赵阮诚冷哼了哼:“跟着你们呆久了,自然就不要脸了。” 这不要脸之后吧,赵阮诚越发的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好了,特别是别人不痛快的时候,赵阮诚是倍儿舒爽,若是他早些学会战青城这不要脸的一招,和离了也天天巴着人,那人至于成了战青城的吗? 只是如今学会了,也晚了,如今赵阮诚的乐趣便是三天两头的给战青城添点堵,他不痛快了,赵阮诚才能痛快,否则,等这二人和好了,被添堵的怕就是赵阮诚了。 这到底是官场上混的,这各中有关系琢磨得相当通透。 战青城唤了半天也没瞧见浣纱过来,赵阮诚笑盈盈道:“你别喊了,她应了柳客舍的约,去游湖去了。” “三更半夜游的哪门子湖!”虞青城嘀咕了两句,蹲下来迎着风雪继续堆雪人。 赵阮诚叹了叹气:“你要是不行,换我来。” 战青城将人提了起来,砰的一声扔了出去,赵阮诚砸在半人高的雪地里,抬头瞧着那暗沉沉的天空眨了眨眼,如今他竟觉得日子过得分外舒坦,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是不错的。 一个衣着大红的姑娘披头散发的凑了过来,细细瞧了赵阮诚半响,伸手开始扒雪将他埋上,一面嘀咕道:“如今新帝初初登基,竟还有人冻死在这街道上?唉,可怜呐,你便安心去吧,等化了春,我再差人来替你买一口薄棺材罢,你也知道,钦天监那种地方,原就是个穷的。” 赵阮诚嘴角抽了抽,面容有些扭曲。 那姑娘有模有样的烧了符纸,跳了半天,然后摸出一张符贴他脑门上,走了。 赵阮诚扒开身上的雪,瞧着那披头散发的身影哭笑不得,钦天监的?钦天监算命的那群不都是老头儿么?什么时候多了个女人? 黎明的晨光懒洋洋的穿透云层折了下来,挽珠推开让就瞧见那杵在门口冻得跟个冰棍似的战青城,低声道:“爷,您还是走吧。” 战青城挑了挑眉:“怎么?” “殿下要去官媒那儿相亲呢。” 战青城眉毛抖了抖:“你再说一遍。” 挽珠忙压低了嗓音,谨慎的再道了一遍,还十分贴心的解释了一番:“我家殿下说了,她不需要欺骗她的郡爷,所以去官媒那儿的时候还刻意写了字,道是要寻个老实本份的呢。” 战青城青筋直暴,转身走了。 苏凤锦梳洗完毕,出门就瞧见这堆得满满当当的雪人,记忆里又想起那一百个雪人来。 苏凤锦倒也没问谁来了,只红着眼眶吩咐府中人将这些雪人都铲了扔去湖里头,然后去了官媒那儿。 刚下马车便瞧见官媒处是人挤人。 虽说苏凤锦原先是一个恶妇弃妇的形象,可如今,她既是顾家的前任家主,又是这今上最为宠受的郡主,若是娶了苏凤锦,钱也有了权也有了,家族跟着一块儿兴盛,这般大好的事儿,怎会不让人动心。 其实苏凤锦的身份原是该顶尊贵的,毕竟爷爷是皇帝,外公是并肩王,两个人都是这南晋里头的一把手,可偏生了那么些波折,苦了她十几年,如今便是得了这些富贵,也早已经没有多大的想法了。 苏凤锦坐在上座,视线打顾东风、陆雨薇、忆秋、宋仁义、以及赵阮诚的身上扫过:“你们也来应征附马?” 赵阮诚挑了挑眉:“我是。” 忆秋笑盈盈道:“到底是苏姐姐的夫君,咱们得帮着多参谋参谋,诶你们这群人,长得太丑的不要。” 人顿时少了几个。 陆雨薇翘着二郎腿,懒洋洋道:“身高太矮的,也回去吧。” 人又少了些。 战青城打外头进来,抖落了一身的风雪,视线幽幽的打众人身上扫过:“想打架?” 顿时众人一哄而散,屋子里余了几只样式不一的鞋,一股子冷气打外头扑了进来,忆秋与陆雨薇对视了一眼,眸底笑意盈盈。 众人原是听说郡主不待见战青城这么个前任,所以斗胆过来瞧瞧,如今见了战青城,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哆嗦的功夫便将人吓跑了。 战青城将那牌子递了过去:“七百九十六号,战青城。” 那原是前来应征的人要领的,苏凤锦捏着那牌子,笑得满眼春风:“想娶我?” 战青城点了点头,脸皮厚得很干脆。 “旁人要十里红装,我倒不必了,你就以十里雪人来娶吧。”苏凤锦将牌子放回战青城的手里,转身拂袖而去。 赵阮诚跟在苏凤锦身后,笑得眉不见眼:“殿下,不过区区十里,太便宜他了,到时候我铺二十里雪人……” 战青城觉得有些后悔,当初同赵阮诚在齐英山撕破脸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顺便宰了他? 好在苏凤锦答应了,于是这婚事就这么张罗了起来,只是这到底是娶皇帝的女儿,虽明面儿上没认,但是到底还是要经过皇帝那一步不是。 于是这段时间长安城格外的热闹,家家户户门口都必有两个雪人,远远的望去,瞧着像这风雪中的禁卫军似的,格外森严,夜半三更的, 也骇人得很。 战青城的东西都抬郡主府去了,也没抠巴出些什么聘礼来,最后将战家军当了聘礼,给了今上,今上转交给了苏凤锦。 那大婚之事正如火如荼的准备着。 忆秋打顾府里回了状元府,宋仁义躺在后院的软塌上煮酒看雪,倒也是惬意。 忆秋垂眸坐下,径自倒了杯酒,低声道:“七殿下留了一封信,他说他要仗剑天涯去了。” 宋仁义捏着酒,眸底泛着些心疼,伸了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发:“非他不可?” 忆秋闷了一口酒,侧头瞧着宋仁义,眸光星亮:“怎么?说的状元爷要娶我似的。” 宋仁义凝着窗外,指尖的酒灼热滚烫他也不曾发觉,默了好一会儿,回过头看时忆秋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他伸了手揉了揉忆秋的发,叹了叹气,将人轻抱起来。 外头的侍女们瞧见了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眼瞅着状元爷将人送入了闺房里头,没一会儿便沉着一张脸出来了,一时又格外失望。 没过一会儿,宋仁义去而复反,手里头端了一碗药慢慢悠悠的进了屋。 见那忆秋还在睡着,皱了皱眉:“让你少喝些酒,如今倒好,一时不防着你就喝了大半壶。” 忆秋迷迷糊糊的睁眼,瞧着宋仁义,喃喃道:“爷……你要娶知秋吗?” 自从叶知秋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撑着小伞去过那个不为人知的旧地了。 “二殿下去的第二日她便殁了。” 忆秋扯着宋仁义的衣袍,很是委屈:“我同她生得一样的,你别难过,将我当作是她,也不妨事的。” 宋仁义眸色微转,瞧着她迷迷糊糊的模样失笑:“你同她原就不一样,何必共作一谈。”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红袖坊里头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那些人,那些人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若说浪荡状元这些年一个人也不曾碰过,却是没人信的。” 宋仁义挑起她的下巴,眸色幽幽:“你可信?” 忆秋咯咯笑了,桃花酒的酒气扑在他的身上,透着一股子馨甜的诱惑:“我,我早就知道了,我又不傻。” 宋仁义揉了揉发,笑盈盈的问:“那你可还要嫁?” 忆秋扒在他的腿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嘴里还在喃喃着:“嫁……嫁的。” 宋仁义哭笑不得,捏了捏她软嫩的小脸,心想着,这么一个娇小的姑娘,到底哪儿来的力气竟这般能折腾。倒也希望她醒过来记得如今说过的话才好。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的大了,整个长安城覆盖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巍峨华贵的宫宇总显得清冷孤寂,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凝着院中开得艳红的梅花树满眼思念,他轻抚半张烧伤的脸,长长的叹了声气。雾色从他的嘴边缭绕开,渐渐的消失在这寒天雪地的夜色里。 这世间,原就是一个轮回,无论你付与的是伤害还是恩情,终有一日,这份伤害,亦或是恩情,都会百倍千倍的再还回来。 ——————感谢宝宝们的支持,本文到这儿就结束了,至于里头其他的人如何,宝宝们就发挥自己的想象吧,人生啊,不比写作,人生是有无数种可能的,而笔下写出来的,却只有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