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怀玉这世刚出生,就感受到了金钱的力量。 她父亲林宝善乃江南第一善人,江南十大有钱人当中,他名列第五——没进头三。 但名次差点无伤大雅,谁叫江南富可敌国,头名有钱到需得海外买岛归置才行。听说当今圣上一坐上宝座,眼珠子盯住他就没错眼过。 林怀玉是林宝善得的第一个孩子,他已年近五十,不惑之年都快要过去知天命了,他有原配加上姨娘近二十个妻妾,在后院辛苦奋战三十余年,这才得来了一个林家大娘子。 孩子一出生,只听到她的第一声啼哭,林宝善就老泪纵横,没问是男是女就大胖手一挥:“摆席,摆席,摆恁个九九八十一日。” 林家管家已在林家做了六十年的管事了,他现已八旬,林宝善父亲要是活着就差不多他这岁数。 别看瘦老头儿老态龙钟一推就倒,但聪明脑袋比他家扮猪吃老虎的老爷没差几分,闻言喜道:“食材等老奴早备妥当了,只等老爷吩咐。” 林老爷又哭又笑,“去,去,去,且去就是。” 说罢,方觉“去”字不妥,不吉利,又忙道:“你且忙去就是。” 老爷后继有人,不管生的是什么,总归是能生的,林老管家柱着拐杖,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地去了。 实在看不出今年冬天将将要过去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握着林老爷的手哭着留遗言:“老爷,我去了,没人顾着你,你要怎办哟?” 但江南怅州乃南方重地,春季多雨,这才孕育出了怅州天下第一粮仓的美名。 林家大娘子出生在春雷阵阵的春天,刚出生的那会天上就炸了两个雷,林宝善耳朵趴在产房上没挪才听到她哭声——当然,在春雷中还能占得一席,这也跟她的哭声震天不无关系。 好在,她是她爹的第一个孩子,能生出来就已自带祥瑞,哭得大点,哭得不像个女孩子,都不是事。 发现自己死而复生,可能还复生到了古代的林大娘就在她爹的狂喜中被抱出了产房。 她吓得不轻,刚大哭过一场,一被放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手里,大胖子冲着她桀桀怪笑不已,林大娘还以为她这刚逃了生天,才有了第二世,就要被怪物吃掉了——她挺着小身子哭得哟,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刚出生就这么活蹦乱跳,这说明好养活啊,林老爷更乐了,把自个儿两片厚厚的肥唇凑上前,给了爱女一个充满了父爱与喜悦的吻。 林大娘哪知道这是她亲爹,以为就要被生吃了,吓得身体一挺两眼一闭,嗝了一声,都忘哭了。 “老爷,是个女儿,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接生婆在一旁打揖不已。 “女儿好,女儿好。”林老爷看着他女儿闭着眼睛俏生生的小模样,喜得口出豪言:“再摆九九八十一日的流水席。” 那不得吃到秋天去了? 林老管家闻言,屁滚尿流健步如飞跑来,“老爷,不成。” 吃到那时候,林家就没粮可卖了。 春雷阵阵,春雨绵绵,林家摆席,全怅州都乐,下雨没地方放桌子,林家买了全怅州的油布,搭了近千丈的棚子! 有钱! 太有钱了! 特别的有钱。 善人! 太善人了! 特别的善人。 ** 宴席吃到了林大娘的百日,怅州普通老百姓都吃厌了,城中小儿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肚子挺得瞧不见脚。 已回过神来的林大娘也知道了她这一出生,就败了她亲爹五年的收成不止。 从平日母亲与诸人的言语中知道了实情,之后,她成天眼泪汪汪地躺着想,这粮食要是折换成银子奖给她这个天降祥瑞,她一个人得花多久才花得完啊。 怅州有百日才给小儿起大名的习俗,林大娘被叫了百日的大娘子了,百日起名这日,她的名字从林金宝,林银宝,林珠宝,林大宝,林有宝,变到了林宝宝。 林老爷起名起得很起劲,他把妻妾叫到一堂,得意地给她们念他给他家宝儿起的好名字。 林大娘被她瘦瘦的母亲抱在怀里,听得差点用没长牙的牙床把舌头咬破了。 “那,林多宝?”见妻妾无声,低头不瞧他,总算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的林老爷试探地问。 我还加多宝呢…… 林大娘欲哭无泪。 她究竟是生在了何等的一个人家? 妻妾还是无声,败家爹一见大家都不吭气,大胖手一扬…… 眼看他就要拍板,平时柔弱不爱出声的林夫人总算开了口,轻启朱唇细声道:“老爷……” 夫人开口了,林老爷精神一振,小眼大睁瞧去:“夫人,你说。” 林夫人很快地在自家夫君的大肉脸上找到了他的眼睛,接着轻言细语:“妾身不恭,想与老爷言道一句。” “你说就是。”他这个大家闺秀的妻子就是太贤淑了,太不爱讲话了,太尊敬他了。 这样很好。 林老爷决定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听她的。 哪怕这次她又要去买百株那些华而不实,光中看不中吃的贵花来,他也依她。 “大娘这一辈的孩子,承的是怀字辈,你看……”林夫人细声细气。 林宝善一听,眼睛大亮,“是,是怀字辈来着,夫人说得极是。” 林老爷眼冒精光。 林家女儿是不能承字的,但那是别的林家女儿,不能是他的女儿啊。 他是林家老大,林家族长,他说了算。 族里老人们有意见?那算什么事啊,他有钱,给钱! 唱反调?没事,没地的来年不给地种,没钱的不给借钱,读书的不给他们在州官面前说好话,还不得给他都老老实实趴着。 “那,承怀字……”林老爷乐了,摸着白胖面下好不容易养来的几根黑须,假装沉吟,“那后面的……” “后面的,”林夫人不忍看自家老爷装军师的样,看着怀里的女儿洗眼,“就玉字吧,宝字极好,但那是老爷的福气,大娘是我们家的头一个宝贝,您是她的父亲,要护她长长久久,她应该避着您点的。” “夫人说得极是,夫人起的名大雅,大雅啊!怀玉,怀玉,我怀中可不是抱的就是玉么?我家大娘就是我的玉,我的宝贝啊,太妙、太妙了!”林老爷一听,拍掌大赞,把檀木桌子拍得咣咣直响。 林夫人抿嘴一笑。 她家老爷一生钻钱眼里头了,生财有道,就是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但林夫人也不嫌弃他,老爷有钱,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林怀玉,还行…… 林大娘一听亲娘出手,总算给她弄了个像样点的名字,又被亲爹弄出来的咣咣声震得脑门都疼,白眼一翻,安心地睡去了。 ** 十年后。 在塞北春雨贵如油,而十年后的怅州,依旧不用担心有没有雨。 春雷炸响长空后,大雨倾盆,紧接着,怅州长达两月的雨季就要来了。 林家长长的走廊当中,林大娘牵着弟弟林怀桂的手,小脸紧绷,往父母的院子走去。 冬天才过,初春雨水频繁,廊道虽有廊檐瓦片遮身,但也挡不住这初春透心冷的寒气。 林怀桂才三岁,刚学会走路,走了一会就累了,伸着小胖手就朝姐姐道:“姐姐,抱……” 他长是极像其父林宝善,才三岁,就已是个扎实的小胖墩,林大娘抱不动他,也不想抱他。 她也只有这等与弟弟单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让他多动动,家里人都太宠他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算,他从出生到现在,连路都没走过几步。 他到三岁才学会走路,还是林大娘在父母姨娘面前危言耸听,说他现在学不会以后一辈子都走不了路了,林怀桂这才在林大娘的棍子下学会了走路。 可这才走几步,还没十步呢,他就喊累了…… “不抱。”林大娘身体里装着个成年人的灵魂,成年人相当冷酷,不为所动地拒绝了他。 “姐姐……”林怀桂抱着她的腿,不动了,撒娇喊姐姐,“姐姐抱。” 林怀桂胖,但他白,肉还没多到他们老爹的地步,尤其占了年纪小的便宜,白白胖胖乖乖巧巧,实乃可爱至极…… 林大娘动了动手指,最终没忍住,在他肉肉胖胖的脸蛋上掐了一把,满足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随即柳眉倒竖:“说了不抱,你不走,晚上没饭吃!” “姐姐,抱嘛。”撒娇这个行道,林怀桂无师自通,他抱着林大娘的腿不放不说,还拿小肉脸不停地蹭他姐姐的腿。 “我不抱,”林大娘虽然相当明白为什么她亲娘姨娘诸干一等宠这小子宠得要把他送上天了,但一家人都这样,这小子就完蛋了,她还是很冷酷地道:“你不走,你就给我站这儿,站到晚上,让夜婆婆把你抓去喂狼。” 林怀桂害怕,他是个极不爱哭的小儿,从小就爱笑,但他害怕姐姐丢他,只好委屈道:“那行嘛,我跟你走嘛,走几步得行,怀桂不能走多的,腿腿酸。” “行吧,走几步让我看看再说。”林大娘无可无不可地说,牵了他的手,打算哄一道是一道,先让他走几步再说。 这厢她哄着弟弟走路,那厢林宝善躺在床上对着妻子和怀桂的娘亲叹气道:“我知道你们疼怀桂,恨不得连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他,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们看我,我都躺床上两个月了,要是这一躺不起,我就护不住你们了。” 林夫人闻言眼睛微红,扭过头悄悄掉眼泪,桂姨娘却当着面哭了起来,她趴在床沿哭道:“老爷你别这么说,大娘说了,只要你天天喝粥多吃青菜,等好点能下床了多走几步,活到百年也不成问题。” 林宝善苦笑,他的身子他知道,哪是什么不吃肉只喝粥的事。他现眼下,连粥都有点反口了,如果不是怕他们担心,怕女儿忧虑,他哪咽得下。 第2章 林大娘牵了林怀桂的手走了一道长廊,长廊的那头,林家的两个老姨娘带着丫鬟婆子在焦虑地翘首以盼。 林母是童养媳的身份嫁进林家的,她嫁入那年,才不过八岁,而林宝善那年已年及十八。 彼时林宝善身体有恙,他在家斗中着了庶弟的道,卧床养了一年的病才起,林太老爷那时已知林宝善往后可能子嗣单薄,饶是如此,也还是迎了童养媳进家门。 林母之父戚正致乃一代大儒,无奈性格过于刚正不阿,在京为官没两年就被剥职夺官,祸及同族,被家中人排挤,也无颜再在京中呆下去,便携了妻女回了祖藉的怅州乡下为生。 戚正致回祖乡没一年,戚夫人病逝而去,留下了当时才不过七岁的林母。 林母从小爱花,到了乡下简居陋室,没有下人前呼后拥,便连吃饭也需得自己下厨,不到一年,她母亲欲欲寡欢病逝而去,她却在陋室前后种出了两片花地。 来年春天一到,母亲已不在,花地却姹紫嫣红。 日子本应就这样过下去,但有日戚正致给村里小儿上课回来,却见女儿的花地一片狼狈,被踩得七零八落,不复他早间才见到的灿烂。 戚正致见女儿一身泥泞,双手污糟,连脸上都是污泥,本来一脸伤心欲绝、木木呆呆地看着花地,一见到他回来,却朝他道:“爹爹,没得事,我明日再种。” 戚正致这才知村里有人家出来吃草的牛踏了她的地,吃了她的花。 晚上放牛的人家大人拿绳子牵了闯了祸的小子来道歉,把小儿打得哭嚎不止大声呼娘,而未点油灯吹着寒风的外面,林母正就着冰冷的井水洗她白日弄脏的棉衣。 小子一家道歉而去,戚正致看着灯光下女儿满是冻疮的手,和她身上旧色的棉袄,官途崩塌,妻子死去都未掉过半滴泪的男人眼角湿润,长叹一声,把瘦小的女儿抱入怀,抱她睡了一晚,隔日就上了怅州城,把女儿说给了林家。 当时戚正致对林老太爷有恩,而林老太爷也仰慕戚正致的一身正骨,戚正致回乡也不接受他的救济,这时见他上门相求,二话不说,就三媒六证,第二年就把林母抬进了林家的门,毫不吝啬钱财,当名门小姐供着养着。 林家的事,戚正致知晓一二,他也不是那等自私之人,女儿进门,没个六七年是圆不了房的,遂他变卖了京中带来的大半份字画,给女儿买了两个易生养的丫鬟当陪嫁丫鬟。 这两个老姨娘,正是当年随林母进门的两个陪嫁。 她们一生未有生养,这时也年过五旬了,这几年林家好不容易得了一女一儿,她们便把这俩人看得极为重要,这时别的姨娘碍着大娘子吩咐的话不敢近身,她们俩仗着是大娘子母亲身边的老人,站在门廊尽头候着,生怕这不长的一段路,大娘子跟小公子有个什么万一。 远远看到他们俩来了,她们也是松了口气,朝着林大娘和林怀桂小声焦急地道:“走慢点,小心地上的雨水。” 林家每隔两年都要修缮屋顶,家中绝没有漏水之处,她们俩也是齐人忧心了。 一段路,不过几十丈,林怀桂走了两柱香的时间,一身的汗水,小胖额头上都挂着斗大的汗,他们一走近,大姨娘就把小胖子抱了起来,心疼地道:“这背后都湿了吧?乖乖受苦了。” 林大娘摇摇头,瞧瞧,一家大小就是这么宠人的,小胖子能学会走路,不知道打折了她多少棍子,怅州城都找不到她顺手的棍子了。 “好了,抱去换衣裳吧,等会再送过来。”林大娘见老姨娘忧心得就差跺脚了,吩咐了一句。 得了她的话,大姨娘飞快转身,抱着他小跑着去了,健步如飞,身体好得不得了。 二姨娘看他们去了,过来牵林大娘的手,跟她小声道:“老爷把你娘和桂娘都叫过来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事。” “没事,”林大娘拍拍她的手,她跟二姨娘很亲近,这是个陪她同床睡了两年,照顾了她两年的人,除了没喂奶,别的像母亲的事,她都做了,她是把二姨娘当奶娘待的,“有我呢。” 二姨娘看着她笑,直点头,“二姨知道。” 进了屋,有丫鬟来给她脱身上的披风,跟林大娘道:“大娘子,这几天雨水多,怕是有倒春寒,你叫你屋里的人莫把冬天的毛披风都收拾了,留两件许是用得着。” 今日林大娘屋里的贴身丫鬟们都没过来,要是过来了,知道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这等话,非得暗地里飞她白眼,骂她就她能耐、就她知道得多不可。 几屋的丫鬟,也都是相互看不过眼的多,玩在一起的少。 “阿丫她们都给我留着呢,”林大娘不以为然,接过另一个丫鬟小伶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两口,笑道:“都是毛毛,刺得我脸痒痒,留着吧。” 说着她进了内屋,朝里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桂娘哭哭啼啼的声音。 她快走进去,掀开挡风的帘子纳闷道:“又怎地了?” 见到她来,斜坐在椅墩上的林夫人连忙朝她伸手,林大娘过去,把手放到她手中,就着母亲的手坐下,朝她爹和桂娘看去。 “你爹又说那丧气话了……”女儿来了,林夫人也敢埋怨了,跟她诉苦道:“说不管我们了,不护着我们了。” “他哪天不说上几句,心里就不舒服。”林大娘不以为然。 林宝善喊冤,“女儿你这话说得,爹爹岂是这般人?” “你就是。”林大娘捏了下她胖老爹的胖手,纳闷同样是肥肉,怎么小弟的捏起来又软又嫩。 随即抬头看到她老爹满脸的横肉,脸宽得比脸盆还大,又恍然大悟,老肥肉能不腻就不错了,还又软又嫩,也是要求高了。 见女儿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林老爷怒了,“不肖女,我这是为你着想,让他们都听你的话。” “听我的话?”林大娘刮自己的脸,“爹你弄错了罢?怀桂才是你亲儿子吧,该教他的是你吧?我娘才是你夫人吧?姨娘们才是你小妾罢?儿子不是我的,妻妾也不是我的,你想多了,别想什么事都推给我,老老实实喝你的粥,回头下床管教你儿子妻妾去。” 林宝善气得直捶床,“我是真不行了,真不行了……你们怎么不信我?我现在连粥都喝不下去了,快要死了,你这不孝女,枉我这么疼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林大娘呵呵笑,回头朝站帘前的二姨娘道:“二姨,你去厨房端碗香肉来。” 二姨娘不明所以,迷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香肉端来,林大娘掀开盖子,把肉碗往林宝善鼻子下放。 自二姨娘端肉入房,林老爷鼻子就猛抽不止,这下岂止是气喘如牛,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看吧,”林大娘就知道不是什么粥都喝不下去了的事,粥是喝不下了,但肉她敢说端几碗她爹就能吃几碗,哪怕端十碗来,这老胖爷子也能全部干掉,她端着碗,叫她娘和桂娘,二姨娘来看:“馋的!” “呵呵,呵呵。”桂姨娘也在咽口水,讪笑不已。 也不怪老爷,怪香的。 桂姨娘咽着口水,林老爷那肚子已响个不停了,咕噜咕噜一串接一串地响,配合着桂姨娘的咽口水声,那声音……也是绝了。 林大娘大眼圆睁,看着不争气的桂娘。 桂姨娘也是“近朱者赤”,她当年入林家还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现在二十余年过去了,清秀小姑娘变成了富态贵妾,跟着林老爷吃得脸蛋都成胖苹果了。 “怪香的。”桂姨娘干笑了两声,心虚地低下了头。 “唉。”桂姨娘也是口水都要溢出来了,林夫人也是哭笑不得。 “女儿,”不闻香味还好,一闻香味,林宝善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他流着口水盯着女儿手里的碗不放,“女儿……” “吃得下了?” “吃得下,吃得下!” “不会没胃口?” “不会,不会!” “不死了?” “不死了,”林老爷都快哭了,“儿,给老爹爹吃一口吧,就一口,一口。” “想吃?”林大娘把肉碗又往他前面一递。 “想。”林老爷馋得都咬着自己嘴巴了。 “想得美,娘,你吃了。”林大娘猛地收回身,把碗放到母亲的手里,冷冷地看着她形容要哭不哭的样子老胖爹,“喝粥,再跟我闹,粥都没得吃,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林老爷一听,怒上心头,拍着床直喊,“臭丫头,我要吃肉!不孝女,你这不孝女,你爹还没死呢,你就敢不孝了!” 林大娘鄙夷地看着他活龙生虎的模样,掏了掏耳朵,古人就是词穷,骂人的话不是不肖就是不孝——她胖老爹要是不好好减肥,她就让他见识见识她们现代人挤兑起人来时那丰富的词汇量。 第3章 林老爷这下不床走不了路,也是胖的。 他年数已高,吃饭还跟岁数轻的时候一样胡吃海塞,林大娘也知道这是胖爹当年中毒落下的病根,嗜肉如命,每日不吃几大碗心里就不踏实。但她这世穿来才多久,十周岁还没满呢,林大娘不想年纪轻轻就没爹了。 老胖爹又是实打实对林大娘好,从小就把她捧在掌心里疼。有他,林大娘才得已在家里没大没小,在外面,人人“敬仰”。从她出生的百日流水席,到今日胖爹怅州四处找让她称手的棍子训弟,她人没怎么出过门,江湖中已经有她的传说了。 “你来了,那娘就回去了。”昨日的几簇花丛还没修好,林夫人想接着回去修,见女儿来了,老爷有了治他的人,也想早点回去。 “姐姐,我也跟你去。”桂姨娘眼巴巴地看看林夫人手里没吃的肉碗,直咽口水不已。 “你啊。”没出息,林夫人摇了摇头,把碗放到她手里,挽着她的手,带着她去了。 留下来也没用,不过是一个老馋鬼对着一个馋鬼姨娘。 林夫人把肉跟姨娘带走了,林老爷的眼睛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她们——手中的碗,回过头来,看着悠悠闲闲接过二姨娘手中的茶喝着的女儿,又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气死你老爹爹了,你看谁给你备嫁妆,多多的嫁妆!” “咦?”林大娘讶异,“不是说好了,我一嫁,就把最好的那五千亩水田给我吃饭生财?又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林老爷赌气说。 两个月前,他昏倒过了数日才能说话,说话还断断续续的,现在说话需还有点喘气,但已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林大娘好看着一把年纪一把老肥肉的老爹爹赌气偏头不看她,也是好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去拉他的手,“好啦,都定好了,不改了啊。” “要改,要改,不给你这个不肖女了……”林老爷微微偏头,睁一眼,悄悄说,“给肉就不改了,一口也行,再多给一口就给你加一千亩茶山,挑最好的给你,你看如何?使得不使得?” “呀?”林大娘假装讶异,“这茶山不是也早定好给我的吗?又改主意了?” 林宝善刹那气得脑袋都发晕:“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了,我没说过这等话,我还没老糊涂呢,你休想诳我!” 这时,蔬菜粥来了,里面依旧不见丁点荤腥。 林大娘接过丫鬟端来的碗勺,还没动,就听她爹在喊,“不吃不吃,今日我只吃肉,非吃肉不可……” 说着就拉上了女儿的手,整张胖脸都皱在了一起,可怜兮兮地说:“儿,给口肉吃吧,老爹爹心里着实发慌啊,都快活不成了。” 林大娘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她回过神,也是哭丧着脸,道:“爹爹,不是女儿不给你吃,吾大夫说了,你要是再不掉点肉,我就要没爹了,爹爹,你也可怜可怜我吧,女儿还小啊……” “唉,唉,你干嘛?”林老爷也不是吃素的,女儿往他怀里挤,他也不上当,双手一扳,把女儿的小俏脸抬了起来,指责道:“看,都没眼泪,猫哭耗子。” 林大娘撇嘴,“那你还装不?” 林老爷是心里真发慌,他自年轻时候那场突变就变得无肉不欢,一顿不嗟三大碗,这一天都没法过得安心,现在他已两月不着肉食了,他每日都在忍着,忍到今日已是竭力而为了。 本想请了老妻姨娘来,有她们在,用最后一顿饭骗口肉吃吃,哪想女儿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 想是这般想,但看着女儿瘦了一圈的小脸,林老爷也是不忍。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全家最为着急的也是她。夫人每日有花要打理,姨娘们不是带孩子,就是想着哪哪的吃的熟了可以吃了,布庄又添了什么花样可以买,也就只有这小东西一天六七趟往他这里跑,生怕帮他倒夜壶的家奴们忘了给他擦身换裤。 为了让近身的那几个家奴时时挂心着他,不让他身上脏着哪了,她可是私下打赏了他们不少银子。 这孩子,心是好的,向着他的。 “唉,不装了。”林老爷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发慌就发慌吧,再熬熬。 “吃吧。”林大娘见这一关又过了,拿起碗喂老爹的粥。 还好这次她又来得及时,她这老爹爹看着憨傻,那只是看着而已,实则是只一等一的老狐狸,林大娘天天跟他斗智斗勇,也是心累。 没一会,林怀桂就被大姨娘抱来了,性情极好的怀桂小公子安静地坐在父亲的床边,让大姨娘喂同样的粥给他吃,吃几口就扒姐姐的手看,看爹爹吃的跟他吃的一样,心满意足地接着吃他的。 林宝善看着近在眼前吃得香喷喷的儿子,难以下咽的粥顿时变得也不那么难咽了。 不知多少大夫说过他后继无人,他那两个弟弟为了把儿子过继给他,不惜腆着那两张臭脸脏脸来求他,奉承他,族老更是动不动就以他身后无人相逼,逢年过节就要教训他一顿。 可是看看,他有了女儿,他的福星女儿又给他招来了个弟弟,他林宝善什么都有了。 不过,孩子确实还小,他是还得多活几年不可。 想及,林老爷精神不禁为之一振,见女儿手中的那碗粥到底了,挥臂就喊:“再来一碗!” 林大娘笑着应是,回过头就招丫鬟再去添,嘴角忍不住翘得老高。 多添一碗,也不枉她把小胖子带来,还让他过食多吃。 ** 林宝善吃了两碗林大娘所知的降压的食物熬的粥,林大娘陪了他说了会话,等累极的胖爹睡着了,她这才示意大姨娘抱着同样睡着了的小胖墩跟她一同出去。 她穿来的时空不是她所熟知的历史上的那些朝代,这个叫壬朝的朝代比她所知的那些朝代要富饶甚多,就林大娘目前的了解是这样的。 她所在的怅州就有良田无数,她爹这样拥有万顷良田,这一万顷而不仅仅只是形容田地很多的万顷,而是实打实有一万顷,超过了十五万亩的良田。而她爹在怅州也不过是数五数六的大地主,头上还压着好几位更大的地主老爷。 像怅州这样的江南大州,壬朝还有两个,只是比怅州稍微小了一点,听说土地其肥沃程度并不比怅州差上几分。 而林家的佃农虽然也极其辛劳,但一家人要是勤劳能佃上五十亩的良田,不出五年,一家人上就能买上几亩的好田,更不用说家里劳动力多的,只要辛勤劳作,日子过得宽裕的也多不胜数。 许是日子好过,也都有人多力量大的想法,壬朝人极能生,一家生个六七个很是正常,如此人也多,光是林大娘所在的怅州,她随便一个日子出门,怅州城都是络绎不绝的人。 林家这种的,一个老爷近二十个妻妾就生了一儿一女的,真不多见。 天下第一富,也就是怅州第一富的妻妾加起来只有她老爹大半多,就生了七十来个,现在宝刀未老,还在接着生。 想林大娘第一次去第一富家中做客,还用小甲,小乙,小丙,小丁的称呼来代替他家那数额巨多的孩子,结果她还是天真了,干支纪法根本计算不过来这家的孩子。后来林大娘就很实在地用了阿拉伯数字,用小一小二小三小四代替了甲乙丙丁。当然了,这家的孩子得用打来算,她记住的也没几个。 林老爹近天命之年才得来第一个孩子,又熬了好几年,才有了另一个。而血缘最近的两兄弟家,是当年差点要了他命的仇家,另七个姐姐妹妹,也是过来要钱说风凉话的多,真能帮忙的少。 林老爹这一倒,至少有两个林家姑姑回来问林家人丧事是怎么个办法,这家财要怎么分,有没有留给她们的…… 这些都被林大娘着管家悄悄打发了走,没把话传到老爹爹耳朵里。 林大娘知道她老父亲要是这么一走,等着要吃他们林家的不止是林家亲戚林家族人,那几个大地主怕是也等着她父亲一走,过来分田霸产。 林家的良田数量比不过头上的那几位,但林家有的都是上等的良田,要比他们所有的田地肥沃甚多。 这如若不是她爹甚是精明,盘数算多,每隔三年还要亲自押粮上京给皇上进贡数万担上等大米到皇上那秀存在感,他们家中又挂着先皇御赐的“江南第一善”的御匾,这几家怕是早联合起来吃掉他们人单势薄的林家了。 前面,从京城回来的老爹说给她定了京城中极好的一户人家当夫家,林大娘就每天开始扳着手指数她爹会给她多少嫁妆…… 现在她还是每天都要盘算着数一数,想从她老爹这里多捞点以后大半生在这个君权夫权至上的朝代生活的保障。 但是现在林大娘也已经开始想,她老爹要是走了,对这一家老老少少,连最年轻的姨娘也年过三旬,承家业的小主子却只有三岁的一家来说,周围豺狼虎豹环绕,他们能不能活下来,这怕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问题。 第4章 “老爷睡醒,就去看看。”林大娘出门吩咐父亲的贴身仆人林强。 “大娘子放心。”林强看着大娘子小大人的样子,也是好笑。 林强也是家仆,本也不需大娘特地吩咐,他自会照顾好老爷。 但他也知道不收这小大人就会不高兴,遂也就收了。 现在春耕在际,林老爷身边用了些年头的得力人都派出去把守了,现在留在林宝善身边的都是府里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人,之前都是从来没照顾过老爷一次的,也不怪林大娘不放心。 往常初春一到,林老爷身边稍微能干一点的人都会派出去。 一年之计在于春,林家上十万亩的田,不是几个人就能打理好的,大管事加小管事就有数百人。 林老爷这一倒,身边两个照顾他的管家是没法再呆在家里了,需要他们下去代替林老爷看管处理春耕之事,这次林宝善不能自己亲自前去,也不放心,让他们把他们自己的人都带走,也好有称手的人用,他这里伺候的就从府里再提了。 这次人手是林宝善吩咐,林大娘亲自从家中近两百的家奴当中跟林老爷商量着挑选出来的,有些还是大管事们的后辈。 人选的都是可信之人,但这两个月这些人也忙坏了,林大娘灵魂毕竟是现代人穿过来的,心里想着就算是家奴也不能把人用得这么彻底,她就给这些人多打赏了点,算是加班费。 林大娘这人这世打算当一个很俗气的人,尤其穿到这异世的地主家,当爹的也是喜欢拿钱砸人,都砸到皇帝面前去了,而林家别的不多,就是粮多钱多,她也就很安心地继承了她父亲这一爱好,并打算与之发扬光大,过一把有钱就花钱的瘾。 这也跟她前辈子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林大娘上世并不穷,但她人算是被钱难死的。 她前世父母的小工厂破产,卖了自家的房子车子带着她大哥跟小弟跑到国外去了,押了她在厂里给工人发工资。 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哪发得出什么工资,她父母对她哥哥弟弟倒是大方,对她一向是只给该给的吃饭钱和学费,多的都没有,她根本拿不出什么钱。 工厂连厂房都是租的,欠了三年的房租几十万也要她交。 林大娘只好去找人借钱,好在她相交的那些富二代朋友也够义气,几个好朋友准备连攒的压箱底的压岁钱都借给她,还准备跟家里要一点帮她填上窟隆。 朋友们那边一说快把给她的钱筹好了,她这刚去找会计统计一下总欠额,结果一个知道她家人跑了,来报复的工人在会计家不等她开口说话就一刀把她给捅了,一屁股就翘到了这一世。 上辈子为钱死得太冤,所以这辈子一出生就有百日的流水席,林大娘是又心疼钱,但又每天做梦都是笑醒的。 林宝善栽培起她也不遗余力,不说尽心尽力教她识帐,哪怕有了弟弟,林家祖训是家产都是传给继承人的,分家的男丁不能超出一成,姑娘嫁妆不能超过家产一成中的半成,但自去年上京送粮的时候给她说好了亲事回来,她老胖爹已经偷偷用他的私房钱给她置了不少产业了。 放到明面上说的那些,不过是逗她玩,也是说给别人听的。 这世的爹娘跟上世的爹娘太不同了,他们对她用心,林大娘也亦如此。 在乎一个人,总会要紧张点,郑重其事点。 “您呐,就放心罢。”林强见她叮嘱完几个小厮,送了她到院门口。 “我抱怀桂去你娘那。”大姨娘见没事了,就开口道。 “大姨,你去了看看桂娘在不在,不在的话,就把怀桂送过去。”怀桂是桂娘生的,这些个没孩子的姨娘们都把他当宝,这个带半天那个带半天,亲娘都带得少,桂娘虽说不是小心眼的性子,但没有自己生的孩子,老不在自己跟前的道理。 “知道了。”大姨娘性子霸道了点,但也不是不听话的,大娘子说了话,便点了头,又道:“晚饭是大堂吃,还是咱们小院吃?” 自林怀桂出生,林老爷身体那方面也是不用药就完全不行了,自此之后他也不跟谁同房,只和夫人住在主院,但也不同房。 现在他病了,还是住在主院,只是搬到了一间打通了的大房间里休养。 他起不了身,这两个月来一到用饭的时辰,又是冬日,外边冷,林家的各人大多时间也都是各吃各的。 林大娘大多数都是叫上弟弟跟桂姨娘回主院跟林夫人一起吃,但有时候也还是会叫上姨娘们一起去大厅吃上一顿。 且一开春,春天长出了新菜,庄子里早上会按时按点送上几筐过来,数量也不多,不够各房分的,林大娘就叫姨娘们一起上大堂吃。 现在大娘子管家,跟以前也没变,还是接以前林家的规矩,自己吃就三荤两素一汤,但大堂吃,一家人二十来个人,个个都能上桌,他们家又是特打的八仙桌,每桌能摆三十来样菜,一顿至少也有好几十个花样,如果有新菜,更是要多好几样,冬日早吃厌了腊肉萝卜的姨娘们现在都爱上大堂来。 “小院吃吧。”大姨娘也是个爱吃的,林大娘也是无奈,她老爹这个人也是太可怕了,他妻妾成群,但这些妻妾被他养得不天天忙着干架斗狠,而是成天挂心的第一是吃什么,第二是买什么,像她亲娘那样只爱种花的,简直就是超凡脱俗的仙女。 “不大堂了?” “不了。” “好,那我过去了。”大姨娘稍微有点失望,但也还好,怀里还睡着怀桂呢,她抱着孩子就带着身边的人走了。 “大娘子。” “大娘子。” 这厢大姨娘身边的丫鬟福身刚跟她福别,那厢林大娘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接她来了。 见大丫小丫还有大鹅小鹅大素小雅六个丫鬟都来了,林大娘也是纳闷:“都办妥了?” 她吩咐了好几桩事,她们都同一时间办好了? “办好了。”丫鬟们脆生生地回道,走过来走到了她的身后。 林大娘回头眯眼看她们,“办妥了?” “办妥了。”答她的是大丫鬟小丫。 小丫是林家的家奴,是从小跟在林大娘身边的丫鬟,大丫是她的堂姐,本不是奴籍,但她下面有五个已经生出来的妹妹,她家为了生弟弟,把她卖到了林家换钱养孩子。 她是后来的,所以尽管年纪要小丫大,但林大娘身边统管所有丫鬟的是小丫。 这么快就办好了?林大娘有点不放心,眯着眼跟小丫道,“没骗你家娘子吧?” 小丫嘻嘻笑,眼珠一转,凑到林大娘身前,抬起手,在大娘子耳朵悄悄道:“我的办妥了,我已经打听出来,罗大公子上的确实是那桃花楼……” 桃花楼是怅州城数一数二的青楼,每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都要选花魁“桃花姑娘”。 罗大公子就是天下第一富的庶长子。 而罗家跟林大娘交好的那个公子是罗九公子,也是罗家的庶子。 这罗九公子跟林老爹命运有那么一点相似,同是兄弟相残下的受害者,但罗九公子比较倒霉,一来他被害得没了一条腿,还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二来他是庶子,罗家公子那么多,庶子多一个少一个,不是特别大的事。 林大娘五岁的时候,罗大天下第一富做五十大寿的寿酒,她随爹娘去罗府做客,那天各路客人挤满了罗府,她到了后院后不安份到处乱走,跟照顾她的丫鬟婆子走散了,一群玩闹的小公子们把她冲倒在地,还踩了她好几背,她差点起不来,末了是罗九这个残疾人拄着拐棍来扶她的。 虽然当时罗九有点犹豫,但他是唯一一个来扶被踩懵圈了的林大娘的,难得这相遇充满了缘分,林大娘就跟比她大了五岁的罗九交上了朋友。 罗九这个人,说是比林大娘大了不少年龄,但为人有点自卑,不喜言语,所以两个人之间,稍微有那么一点侠义心肠,话相较也多点的林大娘反而像个会照顾他一些的大姐。 现在罗九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尽管家里有亲爹需要她操心,林大娘也不得不想办法帮一下罗九。 罗九的亲娘上个月死了,是被罗大公子推进水井害死的,而罗九前日差人跟林大娘送信来,他在信中说想跟林大娘借点老鼠药。 罗九娘俩在罗家处境一直不好,林大娘之前在罗九的支言片语当中知道罗家的人经常以玩闹凌*辱他们母子取乐,所以罗九辗转拖人送来的信一送来,借的还是老鼠药,林大娘忙差人去能知情的人那里打听,才知道罗大公子又折磨罗九了。 他逼着罗九跪下,从他kua下爬过去,舔他撒的尿。 第5章 此事,林大娘听了都气愤难平,更别说罗九这个当事人了。 但罗九的事,着实不好办。 林大娘不是今日才跟罗九成的朋友,罗九在罗家受欺负,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她早去查过罗九的事了。 但她这边探知查出来的消息是,此事跟罗夫人脱不了干系。 想来也是,此事如若没有当家主母的默许,甚至怂恿,罗九在罗家岂会这般连奴婢下人都不如。 庶子也是子,他好歹也是罗老爷的种。 林大娘从林家的耳目这边得知,罗九的亲娘当年是以美貌著称的小商贩之女,出身一般,但年仅十五就被罗老爷一台轿子抬进了府里,罗老爷在她房里乐不思蜀,专宠她一人,她很是风光了一段时日,但好景不长。 她被抬进府那时,罗夫人就已怀有身孕,据说某夜罗夫人肚子疼,差人去叫罗老爷过来,罗老爷沉醉在温柔乡里不愿过来,此夜,罗夫人不巧流了孩子。 此后,罗老爷眼前很快出现了新的美人,罗九的娘很快失宠。 这其中就有罗夫人的手笔,新的美人就是她找来的,罗夫人很是有一些本事。 这些年里,罗老爷的妻妾总是维持一定的数目,这不是罗老爷不喜新厌旧,而是旧的不见了,新的代替上去了。 这些不见了的姨娘生的孩子都放在了罗夫人膝下养,如罗大公子就是。 也因如此,这事林大娘觉得有点棘手。 罗家是个很有野心的家族,每一代罗家家主为了扩充田地都喜欢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暗地里埋了不知多少人的尸骨,罗老爷不是个很把人命当事的人。 从已探知的消息来看,林大娘甚至觉得就罗夫人处理后院的手段,这罗老爷对其可能不仅是默许,甚至还是支持的。 要不然,罗夫人也不能一直稳坐后院,膝下叫她娘的孩子越来越多。 罗九母子不招罗夫人待见,罗九还能苟活至今,林大娘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但罗九跟她求救了,她不可能不帮。 昔日她被父母抛弃,她的朋友会连小时候的压岁钱都掏出来帮她;有朋友家人不理解朋友帮她的行为,朋友赌气离家出走还不忘把银*行*卡给偷出来。林大娘曾被友情厚待过,这一世,旧日朋友可能不会再重逢了,但她还是会记着他们继续前行,珍惜新的友情。 林大娘跟罗九交友,林老爷是知道的,但他也跟林大娘说过,对于罗九,她只能尽绵薄之力,过了,那就是两家家族之间和她一生的问题了。 林大娘不是真是个孩子,她胖爹的话,她是明白的。 她尚且还有林家,胖爹作为后盾。罗九则不然,一旦出点事,无人救无人疼的他性命必休。 一直以来,她帮罗九也都是透过很多道手进行。哪怕是送罗九件御寒保暖的衣服,也都是外面刷了几道锅灰,外表看着破破烂烂旧得不成形,再叫外面林府私底下的人吩咐罗府收买的人进行。 她的每件事都做得迂回小心,林大娘曾经觉得就是罗九本人,都未必知道她曾帮过他很多次。 但现在,林大娘知道,罗九是知道的。 父亲一病,她就没去罗家了。罗家娘子邀她去赏梅赏雪,她都没时间去,过年也没过去拜年,是管事带了礼品去的。 林大娘操劳家事,过年只吩咐了下面的人给罗九送了件冬衣,当是过年礼物,而罗九的信,就是通过给他送衣的人的手传出来的。 罗九是聪明的。 但就是聪明,林大娘更为忧虑。 聪明人比一般人敏感得多,逼到极致,比普通人更绝决。 林大娘怕她出手慢了,她这世交的唯一一个好朋友就没了。 ** 林大娘走得快快,丫鬟们紧跟了两步,才跟上她。 “大娘子你慢点,这雨才停,路上湿着呢。” 林大抬脚,转道上了湿湿的石梯上上面的长廊,打算从干得不见一滴雨的长廊回她的住处。 小丫委屈翘嘴,“大娘子,我是怕你摔着了。” “快点。”见丫鬟拖拖拉拉,忙着回去问她们事情的林大娘干脆牵了她的手。 小丫刹那眉开眼笑,回握大娘子的手,“诶。” 又回头招呼别的姐妹,“你们快点,别走得比大娘子都慢。” 一下子,她就又趾高气昂了起来。 大鹅冲她扮鬼脸:“知道大娘子宠你。” “小鬼,你等着,回屋就收拾你。”看她还顶嘴,小丫朝她点着指头,眯眼道。 “小丫姐姐……” “这法子不好使了,没用。” “嗬嗬嗬嗬,好好笑,大鹅姐姐你又没说过小丫姐……”笑点很低的小鹅,大鹅的亲妹妹很不给亲姐姐面子地大笑了起来,其笑声之大之畅快,实在不像是一个姑娘家。 听着她们一路嬉笑着斗嘴,林大娘也是快要翻白眼了。 她哪个都没少宠,不宠,哪会任由她们胡来。 她胖爹不止一次痛心疾首地说她不会管教下人了。 ** 林大娘想把罗九从罗家捞出来,让罗九远走高飞。 这不仅需要一个非常详密的计划,善后也很费功夫,而且,她还得跟罗九见一次,说服罗九才行。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心,罗九这次可能是打算跟罗家鱼死网破。 他在罗家受的罪太多,亲娘又死了,如果他下定了决心,说服他不报仇而是远走高飞并不容易。 林大娘本来打算潜入罗家跟罗九谈这事,谈妥之后就带他出来,但风险太高,她老爹还躺着,她现在也不能出事,想来想去,让罗九出来是最好的办法。 罗九如果不同意,只要他出来了,林大娘也有办法让他回不去。 “信送出去了?”一回自己的屋,小丫刚给她解披风,林大娘就问。 大鹅嘴说不过小丫,但身手极好,她又是林家在外耳目的领头人的女儿,从小在其父身边耳濡目染,为人谨慎,林大娘要是找胖爹在外面的人帮忙,现在都是派大鹅出去行事。 “送出去了。”大鹅忙道。 林大娘点了下头。 “我跟我哥说了,让他盯着点,一有回信,就赶紧回我们这边。”大鹅又道。 林大娘的身边人,一个个都是林宝善从小精挑细选到身边的,大丫忠憨;小丫机灵;大鹅小鹅身手好;大素小雅是孤女,两个都是兔唇女,只要女儿养着她们,这两个人能跟女儿一辈子。 “大娘子,我把银票兑回来了,找的小全哥兑的,小全哥问都没问就给我兑了,人可好了。”大丫喜滋滋地道,忙把兑的那一百张的二十两、五两的银票和一小袋小碎银,一袋铜钱从先前拿回来的匣子中拿了出来。 “小全哥……”小丫一听,似笑非笑地看着大丫,“他当然话少了,他是老爷给大娘子备的陪嫁帐房,以后是要跟着我们的。” 大丫莫名脸红,讷讷道:“是,是吧,我知道了。” “臭丫头,”见小丫连自己堂姐都不放过,林大娘拉了小丫到自己身边,盯了她一眼,“不许欺负大丫。” “我才没有,”小丫哼哼,还斜眼看大丫,“有人的春心动了哟……” 大丫脸蛋红得像红屁股,结巴着解释,“我,我,我……” “你再说话!”见大丫臊得盯着地上团团转,都不敢看人了,林大娘扬手作势要打小丫。 小丫笑着躲过,“大娘子,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行吗?你别打我。” 得力的丫鬟性子太跳脱活泼,林大娘也是心累,她才是小孩好吧?该无忧无虑的人是她啊。 “你们呢?”林大娘转首看向大素小雅。 “嗯!”大素小雅嘴巴连着,她们会说话,但说得不太清楚,也很不爱说,大娘子一问,大素先是重重点头,小雅就靠近林大娘,悄悄把找的车把式那家说的放给林大娘说了。 “他们愿意走的,以后也会视罗九公子为主,大娘子放心,他们还让我给大娘子说,大娘子的大恩大德,他们来世再报了。” 林大娘摇了下头,不置可否。 车把式一家有个疯女,不知被谁奸污,疯女有孕突然生出了个孩子,自此,这家就不得安宁,就连邻居小儿都会前去他家门前辱骂,林大娘那天傍晚因城中自家米店走火出门探看,遇上了被一群人踢打的疯女。 疯女蜷缩在地上不动,任人欺负,驻足观看的路人没有人阻拦,反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林大娘的马车一时过不去,家丁打探消息回来才知道是路人在“惩罚”不重贞节的疯女,听说已把人打得耳朵里都流出血来了。 林大娘听着委实看不过去,等她的马车往后退了一段路后,让家丁带着跟随她来的护院去救一下疯女。 只是救得太晚了,疯女跟疯女肚下护着的孩子都死了,护院们只来得及把疯女母女的尸首送回她父母身边。 她也没救活人,只是动了个嘴皮子把人送回去,省得那群疯狂的人最后连母女的尸首都不放过。 车把式老夫妻俩现在日子也不好过,那些人把他们的女儿外孙女都杀了,不仅没罪不说,他们的左邻右舍还打算要把他们赶出他们那间小屋子,仅因为他们不是当地人,是外地过来讨生活的外地人。 他们没活路,就找上了帮过他们一次的林大娘。 林大娘一直没直言说要帮,只是罗九的事一出,她需要有人一路照顾罗九,就想着让这两人跟着罗九离开也好。 第6章 罗家在当今圣上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坐稳天下第一富的位置不倒,不容小觑,林大娘这次只能速战速决,在罗家没反应过来时把罗九送得远远的,查无对证。 这事她都不敢跟她老父亲说,生怕把他给气出个好歹来。 胖爹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许为罗九出头,得罪罗家。 但人生总有些事情,爹说爹的,自己做自己的。 当晚半夜大鹅一轻声叫大娘子,林大娘就翻身、掀被、下床,快步坐到了妆凳前。 “出来了?” “是,已经带进去了,大哥亲自来报的信,就在门外,他没说要走,这事爹也知道了。”大鹅轻声道。 “回头我会跟林管事讲。” 半夜被叫醒,来不及束发,只拢了长发的小丫急急跟着过来为她梳妆,“娘子,你这是没睡吧?” “睡了,睡的浅。”林大娘心里挂着事,睡得不踏实。 她不仅是要说动罗九,还得把善后在这几日处理了,得把事做得漂亮,才能让人握不到把柄。 罗家的手段,她在胖爹和耳目那里听说过众多,她不敢托大。 “娘子,穿这件旧布衣罢?”小鹅很快拿来了衣服。 “使得。” 梳发穿衣只用了片刻时辰,林大娘带了小丫,大小两只鹅跟了她去西侧门,那边是林家恭桶出入的地方,出门是林地,很少有人。 林地中,大鹅的兄长林福隐在黑暗中,大娘子一出来,他现在了灯笼的光中,声音也至,“大娘子,是我,林福。” “是你,林福哥。” “大娘子休得这样叫下仆。” “咱们赶紧过去吧。”林大娘一笑。 大娘子就这么出来,老爷还蒙在鼓里,但林家的这个大娘子主意大,林福拦不了她,也想快快把此事了结了送她回来。 “我来掌灯,大娘子紧跟着我,大鹅小鹅,你们走在后面,小丫你站到一边,别挡着光,帮大娘子看着点。”林福拿过灯,同时责怪地看了胡来的两个妹妹一眼。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想过事先通报他跟老爹一声。 但这时候也不是怪她们的时候,有林福带路,他们很快穿过了小道,进入了密林另一头的小河,上了小船。 小船连着通往京城的运道,在即将进入码头前,船把手把船掉了半个头,行入了林家自己的小码头。 半夜无人,也无灯火,春夜寒风刺骨,林大娘从乌蓬船里出来,就着林福手里那只灯笼的光搭上已在岸上的大鹅的手,回头看着小丫跟小鹅也跟着上来了,快步往码头的船房走去。 “大娘子。”这次帮林大娘办事的乌骨在船房门口等着她。 “骨叔。”林大娘顿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低首在他面前悄悄了几句话。 乌骨听话摇摇头,“人来了,在我那,船就到,您尽快。” 大娘子吩咐的事,他不敢不从,但她这次太轻率了,如若不是不依命行事后果更严重,乌骨真想禀告老爷。 送信的是一拔,接人的是一拔,送人的是他,如若不是林福跟他通了气,他都不知道大娘子这么大胆包天,用林家的密线,送罗家的人出州。 林大娘朝他歉意一笑,快快进了屋。 她一进去,只见浅黄油灯下阴沉白净的少年立马朝她看过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九哥。” 罗九沉默地看着她,和她身后的人。 “九哥……”林大娘站到了罗九面前。 罗九看着一脸不善的林福,视线回到了林大娘脸上,忽道:“是我让你为难了。” 说着,就拿过了他的拐掍。 “九哥,你今日是回不去了,”林大娘拿住了他的拐棍,看着抿着嘴,一脸阴沉的罗九,“我跟你长话短说,等会我就会让人用船趁着早运开闸的那段时间,把你送出怅州去,让你远走高飞。” “休得胡言。”罗九推开她就往外走。 “你听我说,活着,才有机会报仇,这一次你能拿药毒几个人?你哪来的下药的机会?还不如……” “你说的什么话?”罗九激动地挥了一下手中的拐棍,压着喉咙跟她低喊:“我现在没有,以后就有了吗?死了就有了吗?” 林大娘黯然,“你果然……” 罗九喘着气,闭了闭眼,“抱歉,大娘,这次是我的错。” 他不该找上她,拖她下水。 是他鲁莽了。 “不,你既然出来了,我就不会让你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怅州不是每日都开闸让船出城,逢三,五,九才开闸,今日逢九,等下次就还要好几天了,箭已离弦,他们谁都等不起,“我知道罗大杀你娘的事,我会为你解决他的事,下旬桃花楼选桃花姑娘,我会有办法让他死在温柔乡里。” “我会自己动手。”罗九又推她。 “你动不了……”林大娘拉住他。 “大娘!” 不过几句话间,罗九就气喘如牛,脸红如酒醉。 他瘦弱,病孱,罗府的人谁都看不起他,他甚至都没一个帮他的人,他出现在任何一个能下毒的地方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找了人照顾你,这里是你一路要花的碎银,”林大娘把匆匆兑好了的那些小额银两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这个,你到船上再看。” “我要回去了。”罗九不看她,他的胸脯剧烈起伏,闪过林大娘就要走。 “九公子……”小丫在一旁急得都跺脚了,“你就接着吧,你不走,大娘子就死定了,你一回去,罗家的人要是知道我们大娘子帮了你,就会找上门来了!” “我出来得很小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走了我们才放心!”小丫知道大娘子是很照顾这个罗九公子的,这九公子要是回去了人没了,伤心的是她们大娘子。 “你听我的,走;不听我的,打昏了带走。”林大娘在来的路上早就把事情想了几遍了,现在这情况她也料到了,“我知道你绝顶聪明,天赋异禀,如果不是罗家关住了你,你早一飞冲天了……” 一个从没有西席启蒙,却能以一笔狂草给她写信的人,林大娘不认为他就这点心性。 “大娘,你就当我们今夜没见过。” “所以,我等着你回来,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罗九闻言,顿时动容不已…… 只是,他脚步一顿,只听“咚”的一声,早不知不觉站于他身后的乌骨一掌把他拍昏了过去,不等大娘子废话,他铁臂一揽,把罗九一把甩到了肩上,扛了出去。 林大娘也动容不已,看着罗九被乌骨叔扛破麻袋一样地扛了出去,少女为她跟少年曾经美好的友情感慨不已,“这一别,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见。” 乌骨那一巴掌“咚”得让小丫的心口都跳了跳,她怯怯地看了眼乌骨高大强壮的背影,跟林大娘小声道:“娘子,那一下,是不是打得太狠了?” 没有把九公子一巴掌拍过气吧? 不能他没死在罗家,死在了他们…… 小丫握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 “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穷啊,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丫鬟乌鸦嘴,林大娘当没听见,她悠悠地感慨着,还把钱装在了一个袋子里,交给林福,“林福哥帮我送一送,骨叔这急脾气,我看是改不了了,回头我得跟我爹爹说说去。” 林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连乌骨叔都用上了,还说他。 “娘子,你这怪诗哪学来的呀?我听不懂,听了怪瘆得慌。” “小丫……” “娘子!” “闭嘴!” ** 次日一早,林大娘一早按老时间去了父母的院里。 老胖爹那,时间还太早,他还鼾声震天,听着他中气十足的打鼾声,就知道他身体恢复得不错。 就是不知道林管事那老人家什么时候把状告到他这来,林大娘希望早一点,趁她爹还不能下床追杀她的时候,她还能占点腿脚便利的便宜。 看过老爹,林大娘就去了母亲那。 林夫人也是个早起的人,一早就在那修花了,站在春日一片含苞待花的花丛当中,实在看不出林夫人是个已年过四旬的人,她依旧清秀如少妇。 林大娘站在垄边欣赏了一下晨间漂亮的春景,和春景中她美貌的母亲,等母亲在丛中朝她招手,她才接过母亲身边丫鬟递来的小锄头,朝母亲走去。 “娘……”走近后,林大娘低下头,让母亲把刚摘下的一朵花插在了她的发中,才接道:“我又做错事了,胖爹要教训我了。” “没事,”林夫人摸摸女儿的头,满脸怜爱,见死不救,“打你几顿,他气就消了,还会更疼你。” 还会多给她一点嫁妆。 第7章 林夫人是个很务实的人,她带着两个丫鬟半箱书,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进林家,后来她管家,但从不管家中的钱。想要个什么值钱一点的物什,也会开口问过了家主,答应了她就要,不高兴了她就不再提。她也没嫁妆,以后能给女儿的,也就是她父亲给她的几本书,与她养的几盆花。 她能给女儿的,只能是这些不值钱的心爱之物。 好在,女儿是林家的女儿,羊毛可出在羊身上,值钱的总归会有。 林夫人悠悠的,林大娘也是好笑,“你也不怕累着胖爹了。” 林夫人笑瞥了她一眼,把女儿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微笑道:“你倒知道心疼了?” 林大娘闷笑不已,笑罢,又笑叹道:“他老说我是他前世欠的债,我就让他看看,债主都是怎么当的。” 林夫人也是好笑,忍不住轻拍了下她的头,“顽皮。” ** 林三保明面上是林记米行的一个小管事,管着林家下面的一个小米店已经二十余年了,但实际上他是林家在怅州城里最大的耳目,手下管着几十个小探子头。 他算来是林家的老人,只比林老爷只小两岁,本是早年林太老爷从千里之外的荒城悲田院抱来给林老爷当贴身家奴的。 他小时聪颖,跟林老爷感情也好,后来林老爷想办法帮他脱籍送入了书院,想让他在仕途上走一走。可惜他年轻气盛,在书院里打伤了官家子弟,被判监牢十年,算是毁了林老爷对他的一片苦心。 出牢后,林老爷收了他回来,又给了他一份事情做,林三保才得已还能成家立业。 这些年他为林家出生入死,论及其忠心,林三保是手下人当中林宝善心目中的头一位。 现在,这头名人物就坐在林宝善的面前,低着头轻声告林老爷宝贝女儿的状:“且不说她连夜把人送走,昨日又找了忤作寻了相似的尸首替那车把式夫妻俩,老奴纳闷的是,她是如何相识的那老忤作?” 老忤作根本不是他们的人,林三保这几天被大娘子吓出了一身身的冷汗,当时听闻大娘子的大胆包天,他连杀了老忤作的念头都起了。 “还说,老忤作是她的忘年之交,那是一介阴人,寻常人哪敢近身,这交从何而来?老奴先前百思不得其解。”林三保声音越说越轻,他一个探子老头目,大半生都活在黑暗中,这口气也是阴森得很。 林宝善眯起了眼,眯成缝的眼睛比他肥脸上的皱褶还浅,不仔细看,都找不着他眼睛在哪,“她总碰到些奇奇怪怪的事,出个门,打劫的都能遇上。回头我得找个好日子,请高僧再帮她念念,化解化解。” 反正不是大娘子的错,是碰到她的人的不对;不是碰到她的人不对,那就是时机不对,得找高僧化解。林三保听多了,连头都没抬接着告:“罗家的人现下都当那罗九是偷了家里的银子跑了,还传他偷了罗夫人房里价值连城的玉如意观音跑了,老爷,那罗九偷还是未偷,您当如何?” “如何?” “老奴问娘子了,她说只找人偷了点厨娘的碎银,替罗九假装掩饰了一翻,那玉如意是在罗夫人房里的,她想差人偷也偷不着,还道……” 林宝善一听不对劲,打断了他,“你等等,容老爷缓缓。” 他拿大巴掌捶了几下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道:“说罢,那孽畜说什么了?” 总算是骂上了,林三保老眼动了动,维持着此前的轻声接道:“还道如若家里探子这般有本事,她早令他们把罗家搬空了,把罗家的罪证捅上去让今上灭了他的,哪容得下罗家压着咱们林家一头。” 林老爷拍床,“不肖女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她这是觉得她老爹爹我没本事灭了罗家是不是?” 如若不是太胖,林老爷气得都快从床上跳起来了。 林三保脸抽了抽,觉得这状也没法再告下去了,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嘴。 林宝善气得又喘上气了,“她当罗家是那般好对付的?” 您也知道不好对付啊?阴沉沉的林管事抬起头,看着林老爷。 林宝善被他看得也颇有几分讪然,他心里很清楚女儿这次过于鲁莽了,这其中只要稍微有点差池,林家就要受波及,这不是什么小事。 但他林宝善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平时都舍不得说她两句,话说重了心里都愧疚,哪舍得让别人说她的不好。 “总归是没出事,”林宝善顺了顺气,跟林三保道,“这年纪有这手段魄力,比我当年要强。” 这倒是,林三保默然。 “那老忤作那,没问题罢?” “应是没问题,那老忤作身患重病,也是快死之人了,活不了几日。” “如何相识的?” “那一位是周半仙的病人。” 周半仙是林家的大夫,但不住在林家。他在城外的半月山下养有药田,造了房屋,平时都住在药庐那处,衣食都是林家送去,只有林家传唤,才会进城给林家人看病。 这几月林宝善身子极不好,头两个月周半仙都在林家住着,但又放不下闻他半仙盛名去药庐看病的病人,也是来回奔忙。这半月林宝善的身体好了些,他才得已回药庐住上两三日,得了林家这边的传话再过来。 这段时日,因亲自给父拿周半仙亲自煎的药,林大娘往药庐那边跑的也多。在周半仙那认识了那么个人,她不说,林宝善也是没法知道的。 闺女最近也是只跟他说好玩的事情,坏的一概不说。 林宝善刚刚倒下的那几天,全身没知觉,就剩嘴巴能动。女儿天天逗他说话,一天让仆人给他翻身无数次,给他抬手抬脚,压着他的手臂让周半仙把两寸长的针到肉里,逼他吃药喝粥,肉也不给一口。这样养了近三个月,他能说话了,手也能动了,脚也有点知觉了,但本来随了她娘就瘦的女儿更瘦了。 “此人可靠?” “可靠,那老忤作只有一独女,是早年和离他婆娘带回娘家养大的,那家没有另嫁,只身养大了女儿,那家女儿也已是待嫁之龄了,大娘子已让我们悄悄去送些银子给那对母女。”为了那母女的往后,这老忤作就是浑身是嘴,想来也会闭紧。 不过依林三保而言,大娘子也总是太心软了。往往一刀下去的事,她总让钱来解决,不知道刀比钱、比人要可靠多了。 “这就好,不过这段时间你多费点心,盯着点。” “老奴知道了。” “唉,”说至此,林宝善动了动手指,弯了弯,与林三保叹气道:“三保啊,我这次从鬼门关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能熬多久。就是回来了也不如以前了,我就这一儿一女,你要帮我看着点。” “您放心,老奴是您的奴,也是娘子公子的奴。”林三保淡道,又道,“您定长命百岁。” 林宝善苦笑了一声,“不说这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说说她的。” 不止是要说说,是一定要让她听进心里去才好。 但林三保也知道如果说林怀桂是老爷的命根子,那林大娘就是老爷的心头肉。心头肉岂是那般舍得说的。 ** 春雨连绵不断,那日停了一下,又接连下了好几天。雨不停,成天不见日头,林家的姨娘们成天唉声叹气,满府找林府的大娘子——一找到人,就在当家的林大娘面前叹气。 她们人多,能从林大娘面前从早叹到晚。 没两天,张记布庄的新布刚出布坊,就拉了两大车到林府。 前头张记的二掌柜跟林府的管家算帐,后院林家的姨娘们欢天喜地地围着布匹团团转,一块分布。 林家姨娘多,加上近百匹的布,把平时一家人用来一起吃饭的大堂挤得满满当当,丫鬟们都不敢进来,生怕脚下带来的雨水脏了大堂的地,蹭脏了姨娘们的漂亮衣裳。 林家姨娘们身材丰满的居多,又居多爱穿得花俏,那样子也是走哪都打眼,身着粉蓝色春袄的林大娘坐在她们中间,跟块背景布似的…… “哎呀,八姐,这个衬你,好瞧得紧。” “是吗?我比比。” 说话的七姨娘八姨娘是好姐妹。 “十一妹,这个绿色好,我看衬你……”这时,六姨娘开口了。 “这块才衬你呢。”林老爷的第十一个妾,芬姨娘立马把手上扯的,极不衬六姨娘的姜黄色绸布往六姨娘身上扔。 这俩是冤家,开口必吵。 “才衬你,你看你这般丑……” “你眼瘸了吧,衬的是你!” “你才瘸了!” “你瘸,你丑,你老妖婆!” “你才老,你才老!”年纪不小了的六姨娘被戳中痛点,快疯了。 两姨娘这才掐了两句就扔下手中的布,往对方身上扑了过去,抓住对方的耳朵头发,很快撕打了起来。 背景布一看,头都疼了,朝门口站着的丫鬟喊,“叫夫人,叫夫人!” 不给她们找乐子,她们就天天拦她,跟她这小孩唉声叹气,活像他们林府是人间地狱似的;给她们找乐子,这还没一盏茶功夫呢就打上了,背景布觉得这家她是没法当了。 第8章 丫鬟跑去叫夫人,屋堂内,姨娘们乱作一团,劝架的也是有,就是太假惺惺了。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久了,胳膊都会打到腿,何况是这么一大家子女人。 二姨娘搂着还想去劝架的大娘子,劝她:“由她们去。” 大姨娘已经手脚飞快地把夫人爱的和她爱的都拢作了一堆,见大家还吵着,又多搬了两匹。 这时看吵架的三姨娘是最先看到她的,一回头瞅到她就大惊失色地喊:“大姐,那匹粉布是我看中的!” 这下看热闹的都回过神来了,就又都扑向了桌。 大姨娘见状不妙,一屁股坐到她挑好的七匹布上面,翘着二郎腿,抬起了下巴:“我给夫人跟我挑的,我看谁敢抢!” 被她挑中了喜爱的那匹布的姨娘们委屈地跺脚,“大姐,你又来了。” 林大娘只看了一眼,就扭过了背,把脸埋在了二姨娘怀里,不忍直视现场。 她爹是有几分本事,姨娘们这么多年都没生下一个孩子,他也能把她们老老实实拘在后院,但姨娘们现在的性情,就有点让人难以言喻了。 像大姨娘就霸道护食得很,只要她看中的都得归她,谁敢抢她就敢把林府的天都闹翻了,谁都不敢轻易惹她。 好在,她这个姨娘心里是有她娘的,无论什么喜欢的东西霸回去了,先是夫人挑了她才拿挑下的。 林夫人也宠她,说都不说她的,林大娘也拿她这个大姨娘没什么太大的法子。 “娘子,”这时,林家最小的那个姨娘委委屈屈上前来了,也不管六姨娘跟芬姨娘把对方的脸都抓花了,两个人现在正在边哭边打,格外精彩,她现在最着急她看中的那匹蓝布被大姨娘挑中了,“大姐要蓝布作甚?” 她翘起了樱桃小嘴,把林大娘当是林老爷一般撒娇,“娘子,我想要蓝布,我大侄儿要进书院上学了,我想拿回去给他做两身好衣裳,撑撑脸面。” 小姨娘也是三十余岁了,但是她是小女儿性情,从进林府到如今没改过。她看着是爱娇了点,但人也实在是单纯,想要什么了就说,不给就哭,再斥她两句,就老实了。 林大娘听她说是要给大侄儿做衣裳,回头就跟她道:“这蓝色是给女孩子做衣裳的,小公子穿不得,过几天等天气好了,就让布庄那边送几个小公子穿的色过来……” “正好,”她面不改色,跟姨娘们一块道,“你们要做几个人的,划算划算,到计管事那里报个数,我也好算一下让布庄送几匹过来。” “那娘子,我想要两匹蓝布,我家好几个侄子呢……” “我娘家有六个。”有姨娘已经比划个数了,满脸高兴。 有了她们一开头,打架的六姨娘架都不打了,踢了被她打倒在地的芬姨娘一脚,拉扯着她披散开的头发过来就道:“娘子,给我多备一匹小儿穿的细布,我侄儿子都要给我生侄孙子了……” 说着嘴都笑咧了,引得好几个姨娘翻了白眼。 ** 林府就一儿一女,老爷年岁已高,现下连床都下不了了,膝下无子无女的姨娘们心里早有了打算。 年纪不大的,还是想着要回娘家的。 这些年,她们在林家也攒了不少钱,像小姨娘,是想着要回娘家,养个养子养女,日后也好有人送终。 只有像大姨娘二姨娘这种跟了夫人就跟以前的父母断了联系的,才没起过这念头。 林大娘是林老爷躺在床上后,被胖爹要求管家的。过年的时候,他就跟林大娘明说了,对姨娘们要大方点,如果她们家里的亲戚过来,手头也要宽点,打发也要厚一点,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能帮得上的就吩咐下去。 林府内府规矩不大,但守卫森严,也不许姨娘们随随便便就出门,以前林老爷最多让她们一年见一次娘家人。 林大娘一当家,过年大多数姨娘们的家里都来了人,见林家前所未有的好说话,有的还来了还不止一次,拖家带口的来了好几次了。 还有正月十五过元宵,林大娘松口,有姨娘回了娘家住了几天才回来。 姨娘们想得不深,都还以为是林大娘年纪小,把家不严,老爷病着,夫人又不管事,这才有了她们现在的轻快日子。 胖爹做了放想出去的姨娘们归娘家的打算,就林大娘来看,这事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 胖爹不是个一般的人,林府以前就他一个男人,他膝下无儿无女,怕外人钻空子,他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进来了就不许出去。 这些姨娘们都是小小年纪就进了林府,她亲娘又不是个苛刻人的,进府来的都是生孩子的,生不了那就养着,林府不缺那口吃的。 这些年下来,姨娘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好东西都不缺,要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的都会有,她们也不存在争宠的问题,也就被养得天真无邪了一些。 于是等于放她们出去,她们得重新再练过。 那时候,就不是今儿打一架,晚上生个闷气,明儿还能坐一桌吃饭的事了。 这些事,林老爷倒是没明说,都是林大娘自己想的,但她也想过,放姨娘出去是好事,在放出去之前,她再多做点什么,想来她胖爹也是同意的。 ** 林夫人一到,没看见什么吵架,都安安份份在分布,林大娘看到她来也是松了口气,“娘,你过来坐会,我看爹去。” 她本来不用陪着,但分布这种事,如果没有她或者她娘看着,姨娘们打到天黑都有可能,现在她娘来了,她就可以走了。 林夫人一来,姨娘们更安份了。 林夫人是个从不高声说话的人,但姨娘们都有点怕她。因为夫人说什么,老爷就都听她的,先前有几个不服夫人的姨娘都被老爷罚怕了。 见亲娘一来,姨娘们个个变鹌鹑,人小就被姨娘天天堵路叹气的林大娘摇着头走了。 姨娘们看着她讪笑不已,“娘子走好啊,莫淋着雨了,小心地上。” “是啊,小丫,你快把娘子的披风给她披上,莫沾着雨水着凉了。” “娘子,你去看老爷就是,回头我给你再做件花裙……” 在姨娘们七嘴八舌的示好声中,林大娘提裙下了大堂的阶梯,问站她身边的小丫,“小公子呢?” “习字呢,宇堂先生说他今天的字习得怕是不好,让娘子晚点去接。”刚从小公子那边过来的小丫道。 “那?”想想小胖子小手板肯定被打肿了,宇堂先生那种严师,就是林大娘看着他都怂,也不知道她亲爹哪找来的这么个一看脸就六亲不认的先生,她都怕那先生把她小弟弟给打没了,时不时派丫鬟过去瞧瞧。 “宇堂先生说,‘告诉你们家大娘子,今儿也不会打死,到点来接就是’。”小丫清了清喉咙,说道。 林大娘顿时好笑又好气,“这先生,他还有理了。” 林大娘去了父母的主院,她一到,林老爷才醒,她在外面坐了一会,等床铺这些都收拾好了才进去。 这厢窗户都打开了,带着水气的春风一吹进来,屋里冷得跟外面一样了。 林老爷盖着羽毛制成的软被,见女儿笑意吟吟地踏了进来,他也笑眯眯道:“小坏蛋来了啊。” 小坏蛋白了他一眼,坐到了他跟前,拿过他的大胖手捏了捏,嫌弃道:“老肥肉。” “过几天这雨也要下得差不多了,等秧下好,你守义叔他们也就要回来了……”林老爷今天能起点身,现下靠在枕头上,他也知道到了该跟女儿说点认真的时候了,“新的知州也就要到任了。” 怅州知州五年一换,上一任过年走了,听说是被调到穷乡僻壤去了,林老爷也就知道那位被罗家收买了的知州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当今这位新圣上比前一位更强硬,这次不知道会派一个什么人来怅州。 “嗯。”老胖爹时不时要跟她讲点这些事,林大娘都是听听就过,也没怎么认真。 “到时候,老爹也能下床了。” “那是,”林大娘也觉得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说到这个她精神一振,“等雨停了咱们就出去走走,也去看看咱们家的农田茶山,外面空气可好了。” 林老爷笑了起来,拍了下小闺女的脑袋,“就想着天天出去玩。” “哪有,要是能,我做梦都要乐醒。”要是真能天天出去,林大娘真得天天乐醒不可。这壬朝说起来还算不是太封建到离谱,和离妇和寡妇再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她觉得这看起来比较开放的这点只是壬朝的当*政*者为了鼓励子民多生而下的政*策而已,实则女子还是不太允许出门,一般有点地位的人家也还是非常看重女子闺名。尤其他们家,有个管家里人管得很凶的胖爹,她就是亲生女儿,也不敢老跟他对着干啊。 “你啊,就是心太野了……”林老爷也是有几分唏嘘,这要是个儿子,多好,林家放到她手里,他也就安心了,林家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林大娘一听胖爹口气,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了。 她是女儿,不像弟弟那样是一生出来,先生就开始找了,她是胖爹手把手教到大的,胖爹是不止一次说过她要是他儿子该有多好。 林大娘知道胖爹的意思,她其实对嫁人没什么想法。她穿过来,她胖爹就是妻妾成群,但就是妻妾成群,这府中也没什么情爱纠葛,姨娘们都是被家里人卖到府中的,就是她亲娘,也是因为没好日子过才被她外公送进府的。在这个古代,哪怕日子比她所知的那些封建王朝好过,那也只是相对好过,这时代里生存还是在首位。而情情爱爱的那些,在现在已出现的话本里都很朦胧。说白点,她所在的年代谁都能追求的情爱在这个女人作为生产工具的年代是个很高级的东西,她可以在梦里想一想回味一下曾经有的自由,但在这个大环境里去追求普遍不存在的东西就是傻了。而既然如此,在哪都是讨生活,与其嫁给别人当生产工具,她还不如呆在林家,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 但林大娘也知道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壬朝女子过二十而不嫁,是要被官府强行指派出嫁的,林府留不住她。 就这点而言,胖爹遗憾林家不属于她,而她也是。 第9章 见女儿垂首黯然,林老爷不由轻叹了口气。 他生平第一次得女,就得了个颖悟绝人的。 他初得一女,欣喜若狂,恨不得天天抱在手中当明珠一般爱护,她从小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她聪明到只要他一教就透,还能举一反三。就因她是女儿,她终归不能长长久久呆在他们林家,他心中岂能甘心。 这种不甘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愈加剔透玲珑,愈发在他心中增长。 把她说与京城刀家,也不过是不愿将她配与一般人家,庸庸于后院女流,家常琐事当中。 刀家那儿郎其小小年纪就英武不凡,从容不迫之态都胜过于殿试之上皇上钦指的探花郎,他在京城斗了个差点底朝天,趁机给在北方打仗的刀家军送去了一万石粮食,解了刀家军的燃眉之急,这才得了刀家老将军的一句话。 为坐牢婚约,皇上那他更是送了不少。 想来当时拼尽全力也要想为女儿博个好婚约,没想回家没多久,他就倒下了。 这一次死里逃生,莫说女儿怕得如惊弓之鸟,就是他现在想起来,也是一阵阵后怕。 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交待,也没有教会与她。要是他这一次他真走了,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进了京城那地,怕是她再聪明绝顶也会顷刻尸骨无存。 林宝善这时也才想起来,物极必反,他从京城诸家手里抢下了刀家小郎,莫说这刀家本身就是龙潭虎穴,就是京城诸家,也未必有几家是喜欢他们这怅州林家的。 再则,她就一个弟弟,他年已老矣,也是垂死之身,女儿的根基这是太浅,太浅了啊。 “儿啊……”想及,林宝善唏嘘地叫了女儿一声。 上一刻还是小坏蛋,这一刻就是儿了,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林大娘应了一声,看着她这老狐狸的爹。 她是每长大一岁,就对她这个看起来无比肥胖,还很憨蠢的胖爹越发佩服。像罗家,门下儿孙无数,罗家老爷有众多亲生儿子可用,带着人把守着几方田土,才撑起了罗家那么大一个家。她爹呢?她爹就一个人,一个人守着林家的上十万亩田地。而且当初,她祖父交予胖爹的祖田不过不到十万亩,在这些年间,她爹在怅州各大地主的虎视眈眈之下还扩充了五万亩,近祖产的一半田产来。 就一个人,在没儿没女的压力下,在族人都逼他认别人的儿子为子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撑到了有儿有女,林家尽在他掌下的如今。 在林大娘眼里,这样的胖爹,特别的男人,很有本事。 但有本事的男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林大娘也时时对她这胖爹保持着警戒之心,生怕一不小心,亲生女儿也要被亲老爹给算计了。 看女儿一听他叫她,大眼睛微眯了起来,十足十的像只小狐狸,就差没弓背了,林老爷也是好笑,捏了下手里的小巴掌,跟她道:“新知州来了,我是要去见见礼,打声招呼的。” “我今晚就开始拟礼单,过两天就拿来给你过目。”家里准备礼单,回礼等不算小的家事,也已从母亲那转手到她这了,林大娘当这是胖爹要训练她,一直很努力用心完成。 “嗯,不止这个,你这次也要随我去。” “娘也要去?” “不是这个,你娘自然也要去,你也要去跟我见见知州,多呆一会的那种见,可懂?” 懂是懂,但不太懂为何,林大娘有点不解,猜,“他跟京城那边那家有关系么?” 是刀家的亲戚要来怅州为官了? 林老爷见她如此猜测,摇头,“不是,爹也不知道他是何门何派,你做好与我同去的准备就是,衣裳穿得端庄些。” 林大娘颔首,还是有点不解。 这只是个开始,林宝善心里为女儿想的事情颇多,但还没到跟她说的时候,他暂不提这些,又道:“你三保叔来过了。” 林大娘闻言呵呵笑,不着痕迹从大胖手里抽出自己的小巴掌,又挪了挪屁股,坐得远了些。 林老爷和颜悦色,“有什么要跟爹爹说的呀?” 林大娘摇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是没什么要跟他说的,假如他跟她没什么说的的话。 林老爷笑眯眯地看着从床中间,快坐到了床尾的女儿,光笑着看她,就是不说话。 林大娘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半天,见老胖爹一脸笑弥佛地看着她,她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诶呀,别看人家了……”林大娘拦了自个儿眼睛,“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管它的,先认错,再被这样看下去,晚上梦里都要害怕被爹揍了。 她胖爹一巴掌下来,能打死她这样的两个半。 “九哥是个值得救的,良心很好的,也很有志气的,走的时候还托林福哥跟我说,让我别动罗大,说不要脏了我的手,他日后回来自会收拾了他。” “哦,也就是说,你还要动罗大啊?” “呸呸呸……”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的林大娘呸了自己三声,移开眼睛,看着还笑眯眯的老胖爹无奈地道:“我就那么一说,我一个小孩,还是女孩子,能动得了谁啊?” “女孩子啊……”林老爷意味深长。 他不用说多的,林大娘被他拉长的四个字说得脸都红了,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我这不是当时为了骗他走得安心些,才说的嘛。” “那就是你骗罗九的?” “老爹……”被老胖爹追问不休,恼羞成怒的林大娘站了起来,“你再问我就要走了。” “那忤作的事……” “老爹,”林大娘跑上前,“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别问了。 这些事可以做,但要是说出来,林大娘也觉得自己挺不像个女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再世为人,她现在心狠手辣起来,很是没障碍。 可能死过一次的人,都有点横。 林老爷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捏了下她的小脸蛋,“让你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 “打了你就不许我帮的啦……”林大娘被亲爹捏着脸蛋含糊地道。 确也是。 林老爷捏着脸蛋不松手,“那以后还敢不敢?” “疼,疼,疼,爹,疼,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林大娘认错。 林宝善知道她认错是很快,但转过背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下次她想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胆子肥得很。 但他也着实喜欢这样的女儿,像他,不畏任何艰难阻碍,勇往无前。 当年他被毒害,不少大夫说他命不久矣,但他还是从床上站了起来;不少大夫、甚至御医说他膝下无子,而他现在,有一儿一女。 他要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不可能活到如今,还活成了现在这等模样。 但心里认同女儿的胆大包天是一回事,嘴里怎么说她,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林宝善也不想把女儿纵得无法无天,嘴里还是痛骂道:“下次再擅自作主,罚你抄女德一百遍。” 林大娘被捏得眼泪汪汪,“吃,吃到了。” 知道了,下次肯定不用自己家的人,不让他知道了。尤其不会让爱打小报告的三保叔知道。 ** 胖爹把林大娘的脸捏得肿得半天高,跟刚蒸出来的馒头似的,还是那种染了色的红馒头。 去接小胖子下课的路上,林大娘拿着丫鬟从地窖里掏出来的冰块做成的冰袋挨着脸蛋,满心的郁结。 快到林府前院,家里的家丁就多了起来。 如果林府后院是女人的天下,那前院就是男人的。林府前后院分明,男女之分特别明显,以前林老爷是不许林大娘轻易进出前院的,还是几个月前他倒下,让林大娘当家后,他这才允许林大娘去前院找管事处理家事,以及接送在前院上下课的林怀桂。 林府前院是个很不同的地方,林府养有的一百多护院就住在前院,光武练场就有两大个,时时尘土飞扬,阳刚气十足。 对于林府这个以前不常见的大娘子,护院们是很好奇的。但这几月见多了下来,尤其在她手中还领了两次打赏之后,护院们对这个对他们很亲切的大娘子也觉得有些亲近了起来。不再像过去一样,觉得林府的大娘子可能是个风大点就可能被吹走,说话大声点就可能把她吓死的千金弱娘子了。 林大娘苦着一张脸过来,来回走动的护院们都有点傻了,派了他们当中最瘦小的那个护院过来问高壮的大鹅,“大娘子怎地了?” “没事,被老爷打了一顿,把脸打肿了,敷敷冰袋明天就好了。”大鹅大咧咧地道,没把这当回事。 上次老爷教训大娘子,让大娘子一夜绣出八朵牡丹来,大娘子一夜两只手被针刺成了血馒头,半个月都没法拿筷吃饭,吃饭都得她们喂,那才叫惨。 不是打肿的,是捏肿的,你们老爷要是用的是打的,那他力大无穷的大巴掌一下来,你们就要没有娘子了…… 林大娘幽怨地看了大鹅一眼,不过懒得修正她了。 “那快快回去休息啊。” “要接小公子下堂呢。” “是了。” 也知道他们姐弟情深,林府就一个小公子这宝贝疙瘩,护院也理解。 这次护院们都知道林大娘被老爷打了,脸肿得老高,在底下还叹道,“到底不是儿子。” 要是儿子,哪舍得下这么大的狠手。 这厢林大娘往小胖子一个人上课的小学堂走去,她也不是特地出来让全府都知道她被她爹打了的,而是接小胖子上下课是她的事情,就此她还得听宇堂先生小半个时辰的“训话”。 胖爹本来是打算让宇堂先生也当她的先生的,但宇堂先生不愿意啊,胖爹跟他硬磨死磨,连每年我给你添十个美妾的话都放出来了,宇堂先生也不愿意——不过在胖爹的威胁下,真要给宇堂先生送十个美妾的行动下,宇堂先生还是在小范围内就范了,答应每次趁小胖子上下课的间隙,给她讲加起来不超过半时辰的课。 林大娘听说宇堂先生有个妒妻,把自己眼睛哭瞎了都不许宇堂先生纳妾的那种妒妻。不过她只听闻过其盛名,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夫人。宇堂先生从不请人入他家做客。 不过自他搬入怅州,他那位夫人就从来没出过门,林大娘听她娘说,她都只见过那位夫人戴纱帽的样子,真正长什么样,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她娘见过人,知道宇堂先生有这么一个夫人,林大娘都觉得像宇堂先生那样长了一种克妻脸的男人,是不可能娶得到女子当妻子的。 一进小学堂,还没到门口,林大娘就见六亲不认克妻脸站在门口的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来晚了。” 林大娘赶紧把冰袋往丫鬟怀里扔,“你说了今天让我晚点来的。” “我要走了,”很不想给林府大娘子讲课,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来给她讲课的宇堂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完,拿过他的书包就要走,“我夫人在家等我用饭。” 林大娘怀疑这是有仇女症的先生不愿意给她讲课的借口。 要是换个人,她也不愿意多噜嗦一句就让他走。但这个先生是她胖爹重利找来的,除了人长得磕碜了一点,为人讨人厌了一点,但确实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他一天只给她讲半个时辰的课,就能把一本书给她讲得透透的。 要是换她自己去看,看两个月,都未必能看懂,更别说方方面面都看透了。 “你来晚了,我要走了。”宇堂先生才不管她,说罢,两脚一踮,轻步跃至假山,从另一头走了。 说起来,他还文武双全,林老爷当年请他,是带着林家上百的护院去请的。 他两脚一飞就走了,剩下低下头的林大娘目瞪口呆。 她低下头的眼前,脸也肿成了馒头的林怀桂正站在她的面前,一看到姐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抱着姐姐的腿大哭不止,“姐姐,姐姐,娘子姐姐……” “咋,咋的了?”林大娘飞快把他抱了起来,抱到跟前,看着超大馒头小胖子弟弟,被吓得魂飞魄散,舌头都打结了。 第10章 大小两只馒头面对面,眼对眼,小胖子大馒头一看大瘦子小馒头也跟他一样,抱着娘子姐姐的脖子更是悲从中来,哀嚎:“娘子姐姐……” 娘子姐姐没他那般洒脱,想哭就哭,她欲哭无泪,扁着嘴问他,“你咋的了嘛。” 哭有啥用嘛。 跟着小胖子的贴身小书童林钱多在后面哆哆嗦嗦回了话:“宇堂,宇堂先生捏的。” 捏的? 娘子姐姐抱着小胖子弟弟,抱了一小下就撑不住了,把他半扛在肩上往廊下走了走,走到了有椅子的地方坐下,把胖嘟嘟放在腿上,扯出手绢给他擦眼泪,并道:“莫哭啦,丑死啦。” 小胖子本不爱哭,一听丑,改哭为抽泣,呜呜摇头,“怀桂不哭,怀桂不丑,怀桂回去陪爹爹。” 他倒时时刻刻记得他们那个老胖爹,林大娘听着心里也是有点小心酸。 老胖爹之前夜夜痛不欲生也能管住嘴不吃肉,他是为林家,为她,更是为小胖弟。 小胖子太可人疼了。 “怎么捏他了?”林大娘问林钱多。 林钱多回:“本来只捏了一下的,捏了一下,又捏,又捏了一下……” 林钱多学着宇堂先生捏小公子了的手势,学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只剩他的手不断地在捏了。 林大娘看得眼睛直抽不已。 这是觉得她弟弟的小嫩脸好捏是罢? 这厢,林大娘看着小胖子肿得半天高的小胖脸,不由咽了咽口水…… 看起来确实很好捏的样子。 说起来,林大娘跟宇堂先生两个人一直看不对眼,一个是觉得一个先生长那么丑,还挑剔成狂,看见个女子扭头就走,有病;一个是觉得一个女流之辈,跟人说话不低头就算了,还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没规矩,不像个女孩子,讨人厌,有病。 两人打头一次见面,一个近四旬的男人,一个仅七岁,在小的差点踩着大的那个的脚后,两人差点不顾男女之别,长后辈之分,在林家后堂大打出手。 而两人所做之事,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林大娘逼小胖子学步,拿棍子在小胖子后面抽小屁股,抽断棍子都面不改色;宇堂这位为人师表,为了小弟子不丢他这天纵奇才的名声,一天不逼人学够十个字,都能把小胖子手板心抽肿了。 两位都是拔苗助长的好人才。 但林大娘占据了血缘优势,小胖子信服她,依赖她,打得再狠也不知道恨姐姐,睡一觉起来更是忘光光,这时见娘子姐姐看着他咽口水,他还心疼上人家了,小心翼翼地摸着姐姐的脸吹了吹,“姐姐不疼,痛痛飞,怀桂吹吹不疼了,回爹爹处就吃饭了。” 林大娘觉得被小胖子碰到的脸都烫了,还是要点脸的姐姐干笑了两声,“好,姐姐就带你回去。” 说归是这般说,走了几步,小胖子不愿意走路了,馒头姐姐对着他就又凶神恶煞了起来,“信不信我抽你?” 愧疚所带来的温情,还没维持住半盏茶功夫呢。 女人,哪怕再小的女人,也是善变。 ** 林家的小胖子也是个奇葩,许也是物以类聚,林家除了大管家林守义外,就只有他跟他爹爹是个胖子了,父子俩最大的区别只是一个是老胖子,一个是小胖子之分罢了,遂他最爱的人不是老给他肉吃的的亲娘,也不是浑身香香的母亲,更不是揍完他屁股还有脸牵他小手的亲姐姐,而是他的亲爹林宝善。 他是一定要跟林宝善叫两顿饭的,一顿早膳,一顿晚膳都少不了,哪怕就他爹看着他吃。 当然,他人小,还不明白他经常把他老爹爹馋得恨不得咬舌喝自己的血解解馋。 对这个小儿子,林宝善是又爱又恨,所幸爱比恨多多了,晚膳他喝着清水粥,有喝跟没喝一样地看着小儿子吃着香喷喷的肉粥,还要假装自己的粥很好喝的样子,林老爷也是心里苦得没法说了。 但他又不可能赶林怀桂。前段时日,完全承了他冷血无情一面的大女儿为了逼他站起来,都不许他见儿子,还威胁他如果不老老实实针灸,吃周半仙那屎一样的药,就只给小胖儿子每天只吃一顿饭,而且那顿饭只管一碗稀粥…… 等能再见到小胖儿子,林宝善都不敢死了,也不太敢变着法让下人背着女儿偷点什么给他吃了,真的好怕他死了,他那没良心的大女儿说得出就干得出。 俩父子吃上了,见老胖爹笑得满脸横肉都皱了起来,林大娘在门边看看,也就走了。 她承认,小胖子就是老胖爹的命根子。对此,她就是作为一个穿过来以为自己是独生女好几个年头的人,哪怕她前世也算是死在了父母的重男轻女之下,她对这个以后会继承林家家业的弟弟也嫉妒不起来…… 她胖爹在小胖子出生半月后,给她私下置了五千亩的田产。去年给她订亲回来,头一件事,就是交给了她一份东北黑土地三万亩的地契,说那里离她以后嫁的地方近,她每年就是仅靠吃租,都能凌驾于京城一半的高贵千金娘子之上。 现在,她老胖爹已经开始给她说他那些只置于私地里的暗产了。也跟她明说了,只要她能掌握他给她的那些烫手的东西,以后这些都归她,让她以后嫁去了京城,就带去京中用。 那些虽然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危险,但那确也是来钱多,来钱快,一本万利的产业。 她才十岁,她这个生于封建社会的父亲已经给了她前世父母都没给过她的金钱——活了两世的林大娘再明白不过,话说得再好听都没用,金钱就是代表重视,代表感情。 胖爹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你再像我不过”的话,林大娘都不需要仔细分辨就知道这句话的真假。 她胖爹对她所做的教育,包括以后的安排,都担当得起这句话。 灯下细雨纷飞,林娘子踩上石梯入廊前,回头看了父弟所在的屋子一眼,里头灯光辉煌,无需多想,她也知道里面的胖爹有多满足。 这一次,死里逃生的不仅是他,是林府,也是她和弟弟,和她那与世无争只想养花的亲娘,还有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全身心希望老爷和夫人能够护儿子周全的桂姨娘。 ** 林大娘去了林夫人房里,刚踩上门,就听母亲身边的小俐又在惊呼,“大娘子,为何又只带了大素小雅来?” 就带着两个活哑巴,这是出事了,都没人叫人。 林大娘笑嘻嘻地看向小俐,“我爱带她们,带着小丫过来,你当大娘子我还给你找消谴啊。” 小俐咯咯笑,觉得大娘子这话太好笑了,她笑个不停,过来给大娘子解披风时肩膀都在抖,欢喜地说道:“娘子,你莫要逗我喽。” 林大娘微笑,摸了摸她的肚子,问,“这么夜还当值呢?” 小俐嫁了前院的一个护院小头领,说起来也不得了,她丈夫手下管着二十来号人,她也是个小夫人了呢。 “我一直都是当到午夜的,”小俐把披风给了来接的小丫鬟,摸了下肚子,扶着林大娘的手往里走,解释道:“也只能当到这个月了,夫人说肚子大了,下月就只许我白日当值了。”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事,”今晚闲,林大娘也有时间跟母亲身边的丫鬟交流感情,便走的慢了一点,与她道:“缺什么就跟府里说,跟我说,徐领头是家里人,你就更是家里人了,我娘疼你,只要你好,她就安心。” 小俐点头不已,“知道的,娘子放心就是了,我还想服侍夫人到老的。” 林大娘微笑点头,也不多说了。 她对身边的丫鬟好,对母亲身边的丫鬟更是。 她希望她拥有一颗闲云野鹤的心的母亲,能过一辈子闲云野鹤的日子。每日养花弄草,看云卷云舒一生。 她无法成为那样的人,也无法过那样的生活,但离那样的人,那样的生活有点近,就很好了。 林大娘一进屋,就听桂姨娘在说:“夫人,我想再吃碗红豆沙。” “不许吃了。”林夫人淡淡道。 “夫人……” “晚膳也不许吃了。” “我刚刚将将只吃了半碗……” “三碗,你吃了三碗,”女儿进来,林夫人看了她一眼,依然对着桂姨娘温温柔柔说,“晚上的三碗,今日的第七碗。” “这般多啊?”桂姨娘珠圆玉润的脸都红了起来,“我也没计数。” “没计数啊,那再吃一碗?”林大娘走近道。 “好……”桂姨娘抬头,看着大娘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把“啊”字咽了下去,尴尬地拿手绢抚了抚脸,有点坐立不安了,“没想成,一吃就吃这般多了。” “你去看看怀桂去,”林大娘摇摇头,“今日你都没见他呢,去看看他,他现在陪爹爹用膳。” “诶,行,那夫人,娘子,我就去了。” 桂姨娘这次动的倒是快,一会就出了门去,丫鬟还在她身后喊,“桂姨娘,您慢点……” 外面丫鬟担心她的声音不断响着,盖过了细雨轻下的声响,划破了人的耳。 紧接着,声音小了,雨声大了。 江南的雨夜,总是充满着细不可说的诗意…… 林大娘回头,在温暖的灯光里看着她貌如天仙的母亲,微笑道:“人间春雨足,归意带风雷。” 林母温柔地看着微笑着的女儿,“那是她的亲儿,她的骨肉。” 没有一个当母亲的人,能无视自己的亲骨肉。 第11章 桂姨娘很快抱着林怀桂回来了。 他们是被林强送回来的。 林大娘等着人进去,就听林强含蓄地跟她道:“老爷说,让小公子也来陪陪母亲。” 林大娘略扬了下柳眉。 林强轻咳了一声,“桂姨娘胃口好,老爷那边没有备多的,就让小的送他们过来,免得饿着他们了。” “去罢。”林大娘扬了扬手。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进屋,桂姨娘抱着小胖子,娘俩一块接一块地吃着酱香肉…… 桂姨娘是个好娘,不忘先给儿子塞一块,再给自己夹。 就是林大娘才走回桌,就见桂姨娘的筷子搁在蓝凤花纹长盘里,没动了。 肉没了。 一碟肉,按江南这边大户人家的规矩,一碟放九块,取长长久久之意。 之前桌子才摆上,大姨娘二姨娘有事都还没来,人都没到齐,桂姨娘带着儿子就把一碟肉都吃光了。 “好样的。”林大娘一坐下就淡道。 把桂姨娘臊得搁下了筷子,抱紧了儿子,喃喃道:“这天还是冷,也是进补的好时候。” “是吧?”林大娘淡淡回着话,拿着眼睛往小胖子身上刮,小胖子也知道他这娘子姐姐又嫌他吃多了,把小胖脸扭进了他娘的怀里。 奈何他亲娘都自身难保。 “药吃了没?”以往这些事都是亲娘管的,但亲娘这个人吧,人是好,但仙子再美再善良,一时圣母让人一时爽了,但却顾不了人的长久。 桂姨娘是吃的药生的小胖子,小胖子随了父母的病根,天生贪吃,这是林家要得子的代价,无法逃避。但桂姨娘终归是健康之身,比父子俩强多了,这吃几年药,控制着嘴,不至于以后会胖到连走路都成问题。 “吃……吃了。”桂姨娘脸红红地道。 她丫鬟在后面却跟大娘子摇头。 没有,又倒了。 “唉。”林大娘也是拿这姨娘没办法了,心思略转了一下,她回头对母亲道:“让桂娘搬进来吧,让大姨娘跟二姨娘盯着点。” 不放在眼皮子底下是没办法了。 再说,这府里的每个姨娘都可能会放出去,但桂姨娘是不可能的了,她跟母亲是要相扶相持在林家过一辈子,进林家的坟地的。 “也好。”林夫人也没意见。 “这两天就搬罢,我等会跟大姨娘说。” “好。” 母女俩把事情说完,就听桂姨娘在小声地说:“我住的也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无须……” 这时门边响起了声响,只听大姨娘在外面不知跟谁在抱怨,“太不要了脸,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侄女,她一个打不着边的姑姑,给一千两银添妆?我呸,她当我们林府是金山银山吗,低个头就有钱捡啊,一家祖上八代都是泥腿子,连铜板都没见过几个,也敢一开口就这么大口气……” 跟府中姨娘掐架回来的大姨娘她们进来了,林氏母女往门口中看去,彻底无视了桂姨娘的意见。 桂姨娘也都忘了自己的话,好奇地往门口看去,不知道大姨娘今日跟要钱的梨姨娘吵架吵赢了没有。 ** 这日雨水一停,林大娘还没收到出去了的林守义这些管事们送回来的消息,就收到了罗家的帖子。 罗家的七娘子要出嫁了,婚期就在下月,她送的帖子里说要办一个赏花宴,地点放在罗家的桃花园里。 罗家种了两千亩的桃树,一到桃花全开的时候,确实也艳绝整个江南。 每到这个时节,也有很多书生才子慕名而来,有些甚至是乔装而来的贵人。 罗家的桃花园因此还出了不少佳话,流传最广的就是说罗家佃户有一女,在罗家的桃花园里被前来赏花的京中贵人遇上,惊为天人,已被贵人接到京中过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去了。 罗家也不设门槛,只要进去的人不折花枝就许进去,如此,这两年去罗家桃花园的人就更多了,每年都是人山人海。 罗家也得了个好名声。 这主意是罗家的五公子,也就是罗夫人的亲生嫡子出的,就此,林宝善不止一次跟林大娘感慨,这罗家也是好运气,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桃花园一到桃花开,不少人挤破脑袋也要进去看一看,哪怕只是摸一摸树干,罗家娘子拿这个也不无得意,这两年每年必设花会接待闺中朋友。 不过罗家有这资格设花会的都得得宠,而七娘子不是嫡女,受宠也不至于宠到罗家专门给她办花会的地步,遂能办这个花会,可能跟她即将出嫁有关,林大娘想想,决定还是去一趟。 罗七娘子要嫁去的地方就是京城,说是嫁给京中一个大官当继室——这事林大娘也从家中的耳目知道了一点,那大官也确实是大官,四品的京中要职。 就是有一点不好,这个人已娶三妻,听说每一任妻子都是暴亡而死。 这个不知道罗七娘子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林大娘跟七娘子的交情不好不坏,她这次去,也是想看一看这是个什么情况。 罗家这几年,大举往京中嫁女,已经有好几个女儿定给京城中人了,头一个还进了宫中,罗七这是即将要嫁到京城的第三个。 罗家的路子,这是越走越宽,也越走越野了。 接了帖子,一说要去桃花会,小丫就带着大丫她们翻箱倒柜,把林大娘的金丝裙都翻出来了…… 林大娘一看丫鬟打算让她穿这个去,也是无力。 “你说,我穿这个去,是我要出嫁,还是罗七出嫁?”她指指那价值连城的金丝衣裙,这裙子别说贵得离谱,也重得离谱好不好? 穿着十几斤的衣裳出去,她是出去做客的,还是出去拉练的? 她爹去年给她做这么一件衣裳过年,打的是让她存点私房钱的主意,不是让她真穿的,好么? “也是,重了点。”两只手抱着丝裙,还只抱动了半边的小丫嘀咕,仔细地叠好,又去翻打眼的红纱茉莉花裙和紫色裳裙。 “这件,”林大娘指了指离她很远的那个箱子,指着最上面的那身绿衣蓝花裙的裳裙,这样子看起来多俏皮清爽,这才是她一个十岁的女孩子穿的样子,大金大红大紫是要干嘛,“拿去挂好就是了。” “是不是素了点?”小丫看去,不太满意。 宴会肯定会去很多千金娘子,她不喜欢她家娘子被比下去。 “我就穿这身,你们去给自个儿也弄弄去,莫要烦我了,我要去看帐本了。” 一听大娘子要做正事,小丫也不敢瞎耽误了,看着大娘子步伐轻快地出了门,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娘子这是嫌她噜嗦呢。 这厢大鹅在旁边握嘴偷笑,还跟妹妹小鹅咬耳朵:“大娘子嫌小丫姐姐选的衣裳丑。” 再丑上几回,小丫姐姐就当不上大丫鬟喽。 小丫听到,恨恨地白了她一眼。 ** 下午快到点要去接小胖子,前院计管事就派人过来,让林大娘去前院一趟,说林家的五姑姑过来了。 林老爷的七个姐妹都是庶女,有五个跟他的两个弟弟,林宝络跟林宝贤是同母,另两个也跟林老爷感情生疏,遂这么多年来跟林府的关系也不好,来往非常少。 当然如林宝善防患于未然的性子,他也是使了法子让她们不敢找林府的。 只是他一倒,林宝络跟林宝贤心思活络了起来,这几个林姓女人作为打头的靶子,就被他们派出来探路了。 这五姑姑她见的也少,明明就是住在同一城,林大娘见她的次数跟见别的姑姑一样,屈指可数。 说来,林家的这几个嫁出去的娘子日子都不差,最差的,也是个小地主娘,过得惨的真没有一个。 这五姑姑说来夫家也有点门第,她公公以前当过十几年的县官,告老还乡时,还得了圣上嘴上的几句嘉奖,在小地方来说,也是有点名气了。 但在六年前,他们一家从临州淳江州下面的县城举家搬来了怅州,那段时间他们往林家走动的多,但后面就少了。 林大娘知道她胖爹帮他们搞定了落户的事,还给了他们一幢房子和近百亩的田,也算是尽了富亲戚的大方了。 这家的老爷和公子都还在科举的路上,按理来说,他们要是往上面走,是不好得罪跟京里有关系的林府的。 就是他们可能资质有限,两父子,一个考了半辈子,一个考了也近十年了,两人连个秀才也没捞着,连买官的资格都没有。 说起来,林宝善最是郁闷这个,他们林家同样是扶持同族之人和亲戚等上学进考,几十年间,林家硬是没出过几个人。现在出了的那两个,还跟他的关系不太好,拿了他的钱仗了他的势,翻脸就不认人。不像罗家,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朝为官,有些还是显能之人,连圣上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都要对罗家多加惦量。 林大娘也郁闷这个,他们家也在林家的这些读书人身上砸了不少钱了,也没砸出个花样来不说,还砸出了翻脸不认人的来。她都觉得她胖爹的运气都花在扩充田地这块了,别的一点也没有。 现在,不知道这五姑姑来,是不是也是来问有什么分给她的…… 就在林大娘想着事往前院走的时候,林五姑姑坐在客堂里,她喝着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客堂黑檀木所制的桌椅。 林家真是富,连槛栏都是檀木做的,油的发光。 她当年出嫁,林家不过只给了她五千两作嫁,别的一概都没有,这里几张桌椅加起来都比她贵。 第12章 林大娘刚踩进前院的门,就听等候在那的计管事道:“大娘子,你来了。” 计管事略有点年轻,将将过三旬,他本是前院给林府的大,二,三这几位管家打下手的,但好在这几年也顶了不少事,老管家们一出去,他料理林府也还算得心应手。 他是府里大管家林守义的侄子。 前面林府两代老管家几年前就病逝了,那老管家的儿孙已脱了奴籍,进入了壬朝新开出来的新城当了个小地主,老管家死之前,指了林守义接他的班。 林守义这边儿孙倒是在怅州,还没走。 不过林大娘也知道过不了多久,胖爹就也要送田送银,把守义叔的后辈送走了。 守义的后辈与之前老管家的儿孙脱离林府不一样,同样是走,老管家的儿孙是太有本事,当家奴可惜了。而守义叔的几个年纪都大了的儿子,就是太不适合林家了:事交给他们小了,对忠心的老家奴不住,大了,就要出篓子,不如放他们出去走走别的路。 不过守义叔的这个侄子不错。 林大娘与他年龄差了点,但古代的孩子本当家早,尤其他们林家这种主子年将五旬才得儿的,她又是被亲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早就管事了。 她见管事们的时候也多,也早跟计管事熟了。 两人算是同辈,虽有主仆之分,但林家对这些老下人厚道,平时也当半个家人看,在他们面前也不会太端着主子的架子,遂计管事叫完她,替了小丫的位置与她站得甚近,与她小声地接道:“带了两个丫鬟来,还有一个老奴两个小子,我让那三个在二门那等着,现下带着两个丫鬟在堂内。” “五姑姑好久没回来了,怕也是想家了,往家里多看了几眼。”他又道。 意思就是又是个不是来看人,而是对林家颇多想法的。 林大娘摇了下头,没就此说什么,与计管事道:“春耕一完,这城里城外,办喜事的就多了吧?” 是,农闲了才好办喜事。 计管事低头,看着她。 “姨娘们的家人要是来走动,不管来几个,你还是别拦着,要钱也先听着,看他们要的数,随后来禀我。。” “是。”以往林府这些人是一概不见的,但自过年就变了,计管事不知道家主父女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这也不是他能问的,先应了就是。 “我十六日要出门,我看了黄历,是个好日子,就是爹爹说随我出去的家丁要挑一挑,你等会让矍护头傍晚去我爹那一趟。” “是,我等会就去知会他。”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前院最后的一个用来待客的客堂,这是贵客来林府所入的第一个地方,每天都会收拾,便连地板每日都擦得光亮如镜。 林大娘上了门廊,嘴角已带了笑。 她柳眉弯弯,见人未语就已先带三分笑,她肖似其母,但与林夫人那个身上带着几分书香淡雅的人不同,林家这位大娘子,是个笑起来很温暖,很有几分清新明快的人。 她一进去,林五姑也是笑了,欲要起身,林大娘往前快走了几步,笑道:“五姑姑,侄女儿来晚了。” 她也没说请罪的话,扶着人的手臂让人坐下,又站其面前笑道:“茶可能入口?” 她去碰了下杯壁,回头又道:“小丫,去给姑奶奶换杯热的。” 说罢也不等林夫人回答,就朝主位走去,一等坐下,就又笑着问:“五姑姑今日来是有事吗?有事但说无凡,侄女儿听着您的话呢。” 林大娘一进来,就没让林五姑有句说话的地方,她主人气势已尽显无遗,林五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跟这小辈怎么开口。 她愣了愣,心道这林家的侄女,也是越发像她那个心狠手辣的爹了。 她抬眼看了眼林大娘,心中也是轻哼了一声。 这女儿家还好长得像她娘,要不然,林宝善就是倒贴林家一半家产,也未必有人肯娶她。让她说了那么好的人家,也是老天无眼。 林家是行善之家,怅州城里每年布施,各大庙院头一个想的就是到他们家来化缘;有了洪水干旱等天灾,百姓们头一个想的就是林家何时开仓放粮。 但这善名与林家这几位嫁出去的姑姑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尽管一听她们是林家出来的女儿,儿女婚事也容易,但她们是真没从林家带出金山银山来,林宝善对她们也苛刻,跟他借点钱就跟要他的命似的,多走几趟都没用。 林五姑本也不想来,她想着等林宝善死了,跟着林家的族老们一块过来才是好。因为无论怎么说,大家要是分林家的钱,怎么都不会略过她这个林家的女儿去。 但林宝善不死,她为了儿子的县试已经花了近一万两银了,家底已经掏空大半,后面还有送礼等事,她急需银两。 借,林家是肯定不会借的。上次不过只借五万两,家大业大的林宝善只借给了他们五千两,虽说没让他们打借条,但跟打发叫化子一般。林五姑本发誓再也不进林家看她这哥哥的脸色,但无奈形势逼人弯腰。 “你爹爹身体还是不妥,不能见人?”林五姑也没想见林宝善那个看了就让她心里发怂的哥哥,但问还是要问一句的。 “是,这两天稍有点欠安,不能见风。”林大娘歉意地看着林五姑,“不过我回去就会跟爹爹禀告,五姑姑担心心切,过来看他了。” 林五姑略有点讪然,但还是轻颔了下首,“过年那段时日家中忙,我又是个管家的,一家老少都得看着,实在抽不出什么空,近日一得了空就赶紧过来了。” “五姑姑有心了。” “说来,这春耕一过,下月林家圣船也要下江试水了,也不知道你爹爹到时会不会带着大家去请圣船下水?” 怅州土地肥沃,靠天赐的雨水欣欣向荣,靠日日奔流的怅江灌溉滋润田地,怅州信奉赐予他们繁荣的龙神。 怅州每年端午都会进行赛龙舟祭拜龙神,而怅州城的每个大姓都供着一条从龙王庙请回来的龙船,像罗家世代供奉的是凤龙船,林家的是圣龙船。 端午节提前一个月,每家都会请自家供奉的船下水,再召集家族子弟训练,好以在赛龙舟上夺得龙头。 龙头就是第一名,谁得了第一名,那这一年龙王庙的钥匙就握在谁家的水里,接下来这一年里,谁要是想求龙王点什么事,要进龙王庙,得这家人开门才行。 龙神是怅州的天神,谁都想握有这把离天神最近的钥匙。 这事也是怅州每年的大事,也是怅州的盛会,到时候,周围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往怅州城涌进,观看这为期三日,由州府大人主持的比赛。 林家当然会重视这种大事,每一年四月一日,都由林宝善代表林家,带着丰盛的祭品和家族里有点份量的人请去林家圣船下水,挑选家族强壮的儿郎,迎接五月五的大赛。 但林大娘这一年一开头就过得太紧张了,林五姑不说,她都忘了这大事。 离四月一日也就半个月多两天了。 “当然会去。”林大娘心里略一惊,面上不显,微笑道。 “那是了……”林五姑点头,又似不经意道:“那到时候能站得起,给圣龙祭拜吗?” 林大娘笑着点头,“到那时候爹爹就好了,五姑姑莫要担心。” “那就好,”林五姑一脸的那我就放心了,又不在意地道:“要是不行,也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哥他们也是有一把力气的人,都是一家人,到时候提前说句话就好。” 林大娘笑着点头,“那是。” 林五姑没有多说,跟林大娘说了几句就起身,提出告辞要走。 林大娘送了她出门,欲出这贵客堂的门时,林五姑忽然回过头,朝身后幽静大气的大堂看去,叹道:“都当罗家富甲天下,却没人知道林家之富,怕是都富过京堂了。” 林大娘一下子就知道了她爹为何也不跟这个不是跟那两堂叔同母的姑姑亲近了…… 换她,要是多听这种话两句,都想掐一把这一开口就能招灭族之祸的人。 “五姑姑,”林大娘不知道她胖爹是怎么教训她这五姑姑的,而她是一听完这话就不客气地道:“几块擦得亮一点的地板,几张黑木制成的椅子,就让你觉得林家富过京堂了,您去过罗家吗?哦,没去过,罗家的门您怕有三十年没进去过了吧。那侄女儿告诉您……” 林大娘手下用力,坚定地扶着这林家姑姑往外走,“罗家的地砖是玉石磨成的,一块顶我们家一堂子的木砖,您过去可千万别说罗家的富贵越过京堂了,要不罗家人打死了您,侄女儿也救不了你。” 林大娘轻声细语说完,这门也走出去了,她松开了林五姑的手,跟朝她面露怒惊的林五姑微微笑着道:“五姑姑慎言。” 第13章 父亲年岁已高,这一病更是不可能再如之前,弟弟年幼,离成年甚远,林大娘知道这林家的母老虎,她是当定了。 一个家,得有一个强硬的人,才撑得起来。 她既然当着父母的面,接了胖爹让她当的这个家,林大娘也就知道,这个家到了她该为它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她胖爹让她别怕,说他当年才七岁,就一个人带着管事家丁,跑遍十里八乡收租去了。 林大娘当然不怕,她还挺喜欢胖爹的安排。 尤其在这个年代里,一个当父亲的,能让女儿跟在身边学他一身的本事不说,还放实权让她经手历练,慢慢上手,这放在怅州城的哪家都不可能。 哪怕是放在开放的现代,都是很少见的事情。 这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但林大娘斗志昂扬。 林五姑脸色不好地走了,临走前,狠狠地瞪了林大娘一眼,嘴里嘀咕了句“小短命鬼”之类的话,前来送人的林计听到,脸色巨变,但在自家大娘子的摇头示意下,勉强撑住脸,送了人走。 近傍晚,林计提前带了矍护头去了主院。 矍护头等在外面时,林计跟林宝善报了林五姑之事,包括那句小短命鬼。 林老爷听后,眼睛都没睁开,只哼了一声,淡道,“这些年,多少人盼着我死,罗家屈家他们,还有林家的那些,等着老爷我死了分我的地分我的金银财宝呢……” 他抬起手,舒展了一下疼痛的手指,“可惜了,他们就是等到死,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 他林宝善的家财,只会留给他的儿女,他们要是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一二。 这夜半夜,林宝善年轻时候从蛮夷尸骨之地捡回来的乌骨潜入了林家,听林老爷与他道:“你代我去京城与东北走一趟,把信交给那两位,速去速回。” 乌骨接过林老爷给他的那几封信,纳入怀中后道:“林宝络他们很不老实了,昨日接了柳半头进了家中。” 柳半头是离怅州千里外的北岳山山中颇有大名的山贼头子。 “嗯。” “那半头让我告诉你,事成之后,您再给他加点银子,加五千两,他把您下不了的手都下了。”乌骨说罢,抬起他的绿眼鬼面看向林老爷,“这事可由我做?” 省了五千两。 给娘子置办嫁妆也好。 林老爷笑着摇头,“不是你做的事,你回他,应了就是。” 也行,既然老爷不在乎这点钱,乌骨也不抢他那结义兄弟的生财路。那老贼几年没打过大劫了,底下孩子一堆,寨子里几十上百张嘴嗷嗷待哺,手头也紧。 ** 这厢十五日一过,十六日一早,林大娘早早起来就去了接回来的周半仙的住处,说了几句话,过目且定了一下自家胖爹今日疗程的一些细节。 今日要给林老爷放血,还要饿他一天,周半仙已听说大娘子要去赴花会,见大娘子与他说完细节,又面不改色吩咐林强说今日只给老爷三碗清水,除了这三碗清水,哪怕是半滴水也不能再给,听着他心口也是抖了抖。 大娘子是不在府,可他在。 他还是林家养着的大夫,老爷大巴掌一拍,他可是得听命的呀。 “大娘子,”见林强也是应的勉强,周半仙轻咳了一声,道:“听闻您要赴罗家娘子的花会,那您何时回府?” “下午吧,捱不到晚上。” “老爷等会就要放第一轮血了……” “哦,我知道,你去就是,我等会送了怀桂去先生那,就出门了。” “可是,老爷那……” “你说我爹怕疼是罢?”林大娘知道这些跟胖爹近的人其实都有点忌惮她那滴水不漏的老胖子爹爹,他一生气,这样人更是拿他没办法,制不住他。但她睁眼说瞎话,“没事儿,你就说让他多想想怀桂中午吃什么,就不疼了。” 她有制住胖爹的法子,但也不想留在家里看胖爹挣扎着治病,周大夫也说不下猛药这几日间胖爹就是站起来,也只能是稍稍站一站,站久是不可能的。 但离下个月初一不远了。 她爹已经有三个月不见外面的人了。 他这么长时间不见外人,也不出去走动,怅州城只要与他相识的,已经都蠢蠢欲动了。 “知道了。”周半仙见她放了话,心里也安稳了些,到时候老爷发火,他依样画葫芦把话学给老爷听就是。 “没事,这个你们别担心,我娘也会在旁守着的。”林大娘笑着说。 她没事人一般与周大夫交待完,转身到了林夫人的院子去接林怀桂。 桂姨娘还没起,林怀桂正吃着大姨娘喂他的小笼包,小家伙能吃,一口能吃一个,大姨娘顾着他是林家公子的身份,非把一小个掰成了两半,让他分两次吃。 吃太大口了,出去了会让别的公子笑话他像拱食的猪,大姨娘为这个,不顾老脸打过几次那些说她小心肝宝贝的小孩儿们,为此让人家家里人找上门来闹过。 “你慢点吃,一大碟都是你的,乖了啊。”大姨娘满脸心疼地喂着食,还跟林大娘求情,“大娘子,他才一丁点大,这么早就去上学,鸡都起得没他早呢,天天都这样,哪行啊,人都瘦了……” 瘦哪了? 林大娘觉得她家大姨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她都强,也是聊不下去了,她飞快转身,往母亲的房里走去。 林夫人早已起床,今日老爷要下猛药治病,她没去花地,早早就坐在椅中想事,女儿一进来,她便朝女儿望去。 “娘,我等会送完怀桂,就从前院走了。”林大娘在她面前坐下,由母亲握了她的手,她道:“你等会把桂姨娘支走,让她在外头玩一天,等爹爹好了再让她回来。” 上次治病不过是把针插*进*血肉里,老爹在里头大叫着,桂姨娘在外面就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晚上还做恶梦,大姨娘陪她睡了好几日,吃了好几副压惊的药才好。 这次是放血,一大盆一大盆地端出来,再让她看着,怕是魂都要吓没了。 “嗯。”林夫人点头,心中本忧虑不已,但见女儿没事人一般的样子,心里也安稳了点。 “爹爹这次治病,会进来几个护院护场,你等会把三婆婆请出来,也让小俐在外面看着一点。” 三婆婆是林府里的老丫鬟,她是石女,终身未嫁,现已九旬,在林府呆过了她的整个一生,对林府的里里外外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现下她眼睛不太看得见,但脑袋丝毫没有糊涂。林府的古,大都是由她讲给林大娘听的,府里丫鬟也都有些畏怕这个于她们而言是老祖宗一样的人,有她出来,谁都要规矩一点。 林府后面姨娘多,丫鬟也太多了。林家的护院都是重金聘过来的,是良籍之身,又都一身好本事,长相端正的也多,后院丫鬟就是隔着泾渭分明的前后院,没有回应都为他们彼此争风吃醋,冷讥热讽过,都把他们当成了日后想嫁的人。 这人一进来,每次都免不了丫鬟们争先相看,也只能每次请已经被林府荣养了的三婆婆出来坐镇。 “这个自然,我昨晚就叫蔓蔓过去说了,等会我就过去请她老人家。” 林夫人口中的蔓蔓就是那对她忠心不二的大姨娘。 “嗯。”林大娘没什么好说的了,应了话,陪母亲坐了一会,就起了身。 她欲走,林夫人拉住了女儿的手,看着女儿垂头看来的眼睛,她把想说的隐忧强行咽了下去,只与女儿笑道:“没事的,你爹那命,有算命先生早为他批过,是大善大贵之身,邪祟等都近不了他的身,这次定也安然无事。” “自是。”林大娘一笑,笑容粲然明亮,“娘只管管住了他的嘴,可别让他贪吃了多的。” 林夫人看着女儿笑着,心里却一痛。 她知道女儿为什么今日非要出去。 只有她出去了,外面的人才想不到,老爷正在府里用猛药治病,九死一生。 这几个月,林府的死关,都是这么一关一关闯过来的。 ** 罗七娘子选的日子也是再好不过,一早就是阳光明媚,春风暖人,鸟儿展开了翅膀四处鸣叫,轻脆欢快至极。 马车里,林大娘跟大小两只跪在她脚前吃着点心的鹅循循善诱,“等会要是说不过人家了,找你们小丫姐姐就是,不要擅自动手。” “可是,”大鹅往嘴里塞着桂花糕,理直气壮,“我问过我大哥了,他说了,说不过可以打的。” 小鹅嚼着点心也委屈,“娘子,我爹也说了,我们力气大,没力气都要使力气,有力气为何不使?我们老爹也跟我们说了,他让我们跟着你,就是为你打架来的。” 说不过当然得打。 这教的都是什么啊?看着比她还小两个月的两个丫鬟这么凶残,林大娘觉得她胖爹真是用了苦心给她找丫鬟了。 “小丫……”林大娘头疼,揉着额角让小丫去说她们,“帮我给她们理理。” 小丫笑嘻嘻地“诶”了一声,低头跟大小两只鹅说话去了。 那厢,屈家的嫡女,屈八娘子正低头跟罗家养在罗夫人膝下的罗八娘子轻声道:“林大娘这次莫不是又要带着她的粗使丫鬟来罢?” 那两个笨丫鬟又高又壮,一个丫鬟长得有她们三个丫鬟大,还很能吃,说是一顿能吃洗脸盆那样的盆三大盆,也就林家那种人家,会养这种丫鬟。 罗八闻言,俏眼略转,低首拿帕挡了半边嘴,轻笑着回了一句:“粗人当用粗使,还能怎?” 第14章 怅州城乃壬朝大城,天下大富十之六七都在怅州,罗家作为富甲江南的第一富,举世闻名,他家请客办花会,不办则已,一办就是还没到地方,离着几里地,就有罗家人笑礼相迎了。 马车离着桃花园三里远,就有罗家人站在路口指路,一听林家大娘子的马车来了,那小管事去知会了大管事,今日负责这块迎客的大管事立马小跑着过来了。 不管罗林两家家主私底下是怎么斗的,面子上两家都还是过得去的,再则,罗家的这位管事见过林家大娘子,倒也喜欢这个对着谁都笑脸相迎,手上也大方的林家大娘子。 再说了,她说了京城刀家那等人家,那可是世代将门之家,手握能号召天下兵马的五枚虎符之一的人家。 林家老爷带着与刀家的婚约回怅州,不知跌破了多少人的眼。 罗家能当管事的,耳目聪敏,也善于钻研,这林家大娘子刚听外面的家丁说罗家人在这边指路,那厢就有声响道:“可是林家大娘子来了?快快往这边走,小的就给您带路,快快快,你们快些牵着往边上让让,莫挡着林大娘子的路了了……” 马车刚停下就又动了,马车内,林大娘往旁边看了看小丫,“这声音听着耳熟啊。” “罗家门前的一个管事,以往咱们进去,跟他照过几次面。” “就那个这边脸上有痣的?”林大娘点点左边的脸颊。 小丫笑嘻嘻点头,“是的,娘子,你记性可真好。” “是个好家丁。” “那是。”见着他们娘子了,罗家再大的管事,不也得客气。 “等会你下去给点碎银,说两句好听的。”林大娘又吩咐。 “知道了。”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这些家丁,就算用不上,与人交善,比与人交恶强。 好在不用她多说,小丫也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爹给她挑的这几个身边人,个个都很当用得很,真是为她省了不少事。 林家在怅州城是有善名的,但林老爷身材有异,姨娘们罢,也没几个出身好的,不是农家的女儿就是佃户家的,好人家的女儿谁也不愿意拿来与他配妾。这些出身不好,因为看起来能生才进林府的姨娘们偶尔出来了也穿得花枝招展,毫无姿容,有时候她们惹的笑柄就是她们出的风头。他生了个儿子,也是像了他,不太像个普通小儿,在怅州这富人圈里,林家能稍微拿得出手的就是林夫人,与她生的女儿了。 林家在这富贵圈里没什么好名声,这些年里林大娘跟别家的娘子们见面,为了维护家人也跟她们斗过,战绩颇佳,她战胜的次数挺多。但也别当这年代的小娘子们什么都不懂,好惹,她一个装着成年人灵魂的人跟她们斗起来,有时候也会被气得两眼发懵。 但好在好斗的娘子并不多,她们每一次见面,也并不全是掐货大聚会。 但林大娘一进去,就听跟她交好的原家五娘子站在最前面跟她示意,罗家的罗八跟屈家的屈八都到了,她差点没翻白眼。 她怅州唯二的两大仇人,都到齐了。 “路上也没摔死了她们。”原五怪可惜地道,这两个是林大娘的仇人,更是她的。 这两妖怪也都定亲了,定的比她好,这两怪东西没少说她的坏话,还到她家来对她明扬暗贬,说她命不好。 原五说着手还动了动,觉得她手痒痒得很,今天要是能活活掐死两个人,那就太好了。 罗八跟屈八得罪人的本事,怅州城她们说了第二,谁敢要说第一,林大娘都要请法师作法让林家远离妖孽。她拉着原五的手往里走,嘴上笑意没减,轻启了嘴,“说不到以后就能了。” 原五低头抿嘴笑。 她低转头,又道:“这几个月请你都不来,我也知道你家里有事,我听说你也定了人家了?” 怅州这习惯也是不好,大户人家的闺女早早就要定亲,一个个就差在娘胎里就定了,尤其家里是嫡女的,在十二岁之前是必须要定下人家的。 原五是庶女,她养在原夫人膝下,她今年十二岁,嫡母也算是疼她,也赶在十二岁之前定了。 能在十二岁定亲,这也算是身份的象征,说明得家族看重,原夫人也是把她当嫡女待的。往后出嫁,嫁妆的份额也会往上提一提,所以尽管这婚事比不上罗八跟屈八的,但原五还是满意的。 林大娘才十岁,就说了那京城上等的人家了,但原五羡慕,却并不嫉妒。她很清楚她与林大娘不一样。 莫说林大娘是林夫人生的嫡女,哪怕她是林家的姨娘生的,就冲她是林家唯一的那个女儿,也与她这种一家就有十几个的庶女不同。 原五聪颖灵动,她是庶女,亲母早亡,但很少在她身上看到哀凄之色,她也并不怯懦反而大大方方,屈八是嫡女,老拿这个压着她一头,也不见她因此愤恨过,林大娘极喜欢原五,此时也笑着道:“是呢,我爹去年秋天进京送粮给我定的,说是一个手一劈就能把山都劈两半的。” 原五真信了,眼睛圆瞪,惊讶握嘴,“真的?” “是呢,说是好厉害。” “那一掌打下来,也怪疼的。”原五却皱起了眉。 原老爷是个喝多了酒就打人的,连原夫人都被他打得下不了床过,听说原五的亲母就是被他失手打死的,林大娘说之前没想到这个,见原五听到这话若有所思,似有联想,她赶紧道:“他是将门世家的儿郎,天生力气大。” 她胖爹的原话是,那小郎矫捷勇猛,手中枪杆戳过去,就能杀死一头虎。 秋狩那日,他站在皇帝身后半日等那与皇子狩猎的小儿郎回来,那小儿郎马上都是猎物,身后还跟着人抬了一头虎,一条巨蟒。胖爹说,当时身着黑衣的刀家小儿郎从马上一跃而下,天上的光都打在他身上,胖爹当时就深深地觉得,这天降英郎,这降下的小英郎是天生来给他当女婿的。 胖爹这不要脸的话,林大娘当然不可能原话说给原五听,再说了,她觉得她胖爹可能没说实话,尽捡好听的说了来哄她。 要是真的情况如他所说,他在秋狩日,皇子急需跟皇帝展现健壮体魄的时候表现得那般勇猛,皇子们不弄死他才怪。 还天上的光都打在他身上了——哎哟,这风头抢得太大了吧? 再说了,有身手没脑子,皇帝需要他打仗,他早晚得死在战场上。 当今圣上可是个特别爱打仗,特别爱抢别人家的田地,特别爱开荒建新城的典型专*制*开拓型君主,死个把将军肯定面不改色。 老胖爹对那小子是满心的满意,全口的称赞,但林大娘对他实在无感,她没见过人,在胖爹的口中,这人也蠢得要死,不像个能长命的。 不过嫁谁都是嫁,她爹在离京城近的东北留了几万亩的地给她,又打算在这几年把给她的财产转移过去,看在钱的份上,林大娘还是挺愿意嫁去京城的。 林家还是要留给弟弟的,她也不能隔得太近了,省得林家的那些蝗虫盯着属于她的财产不放。 林大娘不太喜欢胖爹口叙的那个刀家小郎,但婚事都定了,他就是个活傻子,她也得捡漂亮话说,“不过又说他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文武双全,还是个孝子呢。” 林大娘笑得一脸甜蜜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原五听了有点不好意思,为刚刚那般误解林大娘子的未婚夫。她讷讷道:“这就好,这就好。” 这时她们已走到了花会上了,见下人已报,她们却迟迟不来,罗八就拖着屈八来门边上探了,也就正好听到了林大娘笑说着给原五的话,这时她酸溜溜地开了口:“还文武双全呢,人远在京城,你见都没见过他,你这是梦里看来的吧?” 屈八更毒,她是屈家嫡女,身份跟林大娘是一样的,罗八是庶女,跟林大娘说话还要顾忌着点,可她不需要,这时只见她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怕是个白痴吧,要不能看到了你爹,还能跟你爹订他家的女儿不成?” 那胖得一般的门都进不去的人,一个脸有两个盆大,看了就败胃口吃不下饭,谁家敢娶他家的女儿?也不怕娶回来了,家里的粮仓一个月就得空了。 还别说,屈八毒是毒,但这话一出来,林大娘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尽管她爹有钱有粮舍得砸吧,但如果刀家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威风凛凛,刀家老爷子还真能为了那几万石粮卖了自家嫡长孙不成? 哪怕她是她爹的亲生女儿,她也得承认,就她爹的样子,着实不太好瞧啊。 尽管在她心里,她爹于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深具魅力的成功型男人,但在这时代里,谁能跟她一样深具慧眼,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呢? 第15章 不管自个儿心里怎么想的,但那个她爹拿粮食给她买回来的小未婚夫怎么都算是她半个熟人了,面虽然没见过,但花老大钱了,林大娘怎么可能让别人在嘴头上欺负他,屈八的话一落,她笑吟吟地看着人家,直看到屈八朝她倒眉竖眼,她才不慌不忙地道:“八娘子,您的意思是说我天*朝威武大将军的嫡长孙子是个白痴?” 屈八一下子就知道她那嘴又招人了,这话要是传到她娘耳朵里,又是一顿好训。 她跺了跺脚,白了林大娘一眼,“我才没这么说,哼。” 说罢转身愤恨地走了。 林大娘也不觉得她这是在欺负小孩儿,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行事作风难免带着成年人的痕迹,就算心毒手毒也算是后天养成。但这群小娘子当中,有人是真的天生狠毒,作贱起人来毫不眨眼,也不太把不如她们地位的人命当回事,林大娘吃过两次亏,就再也不敢小瞧这些小姑娘了。 林府地大,住的也远,不住在城中,林大娘是最后一个来的,她这一进来,很多来了的大户人家的娘子们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有几个嫡女才不管屈八是怎么想的,怅州第二富宜家的宜三娘就领先朝林大娘走了过来,“就等你来了。” 林大娘一看她,笑容不禁灿烂了起来。 宜三娘其实有十九岁了,她运气不太好,这边刚出嫁,那边她夫家就前来报丧了,抬出来的花轿不得不又抬了回去,其后,宜三娘就一直呆在娘家。 林大娘没想到她也来了。 宜三娘虽然没过门拜堂,但在人心里,她已经算是个寡妇了,宜家也放出了她会为人守丧的话来,这几年里,很少有人请她作客。 林大娘见她还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了,她请了宜三娘一起去寺庙上香,她们两姐妹还在庵堂里吃了顿斋饭,还帮慈静师太挖土种了点小菜,那天她们玩得很是开心,分别时依依不舍。 “宜家三姐姐。”林大娘一瞧到人,快步过去就握人的手。 见清新可人的林大娘跑着朝她走来,宜三娘也是不禁笑了笑,也伸手过去握她,“瞧瞧你,都说好亲事的人了,还这么蹦蹦跳跳的……” 林大娘一到她身前,宜三娘忍不住搂了一下这个漂亮的小妹妹,这才牵了她的手往长桌那边走,边走边回头望着她,淡道,“几个月不见,长高了不少,也漂亮了。” “谢谢三姐姐。”林大娘见到她喜欢的宜三娘子甚是高兴,又回过头牵了原五的手,跟宜三娘笑嘻嘻道:“三姐姐,你都不知道,我可想你了。” 宜三娘是个冷美人,性格很酷,不太爱说话,但她很贴心,跟她在一起,谁家的娘子帕子掉了她会让人送一块去,谁跌倒了她会扶起来,谁要是被欺负了,找她她准帮人家的忙,并且帮完了就走,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林大娘实在是太喜欢她了。当年她跟说她爹爹是个怪物的小娘子打架,被身手了得的小娘子打到地上压着,羞愤得想自杀的时候,就是这个温柔的姐姐救了她,还把她搂到怀里安慰的。 林大娘喜欢她,作为庶女,也被宜三娘救过的原五更是喜欢她了,她只是被林大娘拉着,还没被宜三娘拉着手,但朝宜三娘望去的脸都红了,满脸的羞涩景仰。 “三姐姐。”原五叫着她,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宜三娘这两年很少出门,但她在众娘子间的声望还在,众娘子们都看着她们,还有给她们让路的。 “七娘子怕我在家呆闷了,请我出来看花,真是个贴心的好娘子。”宜三娘拉着林大娘到了罗七娘子面前,拉着林大娘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嘴里淡淡说道。 罗七娘子也是羞红了一张桃花脸,看着宜三娘的眼睛都闪闪跳跳的,“三姐姐过赞了,诗冰没你所说的这般好。” 自个儿闺名都谦让着带出来了,要知道这年头像她们这种身份人家的女儿,闺名一生被人提起的次数都超不过十次,更别说她们的闺名是轻易不让外人知道的。林大娘看着罗七那一脸的娇羞,总算明白为什么在这里能见到宜三姐姐了。 得,又一个三姐姐的景仰爱慕者。 林大娘都不知道罗七也是宜三娘的铁粉,她朝罗七笑嘻嘻地看了一眼,朝宜三娘凑过头去,对宜三娘小声道:“三姐姐,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跟罗七好了?” 小丫头说话没规没矩的,宜三娘轻拍了下她的手,“七娘子请我们过来赏花是一片好心,你要好好跟她说话。” “诶,三姐姐我知道了。”林大娘最听她的话不过了,谁对宜三娘好,她就对谁好。她转而就起身,让宜三娘让位置,坐到了罗七身边,扬着一张笑脸跟人亲亲热热道:“七娘子,我听说你下月就要出嫁了,嫁的可是京城顶顶好的好人家,我太羡慕你了,恭喜你了!” 宜三娘在娘子们间颇有声望,但众人之间最讨人喜欢的就是林大娘了,她说话总是能说得让人心花怒放,罗七娘子被她一羡慕,脸就更红了,很是娇羞地小声道:“也没有,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大娘对她亲近,罗七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也觉得冒着被嫡母不喜的风险请宜三姐姐来是请对了。 林家在怅州城里算不上一等一的巨富,排他家前面还有好几家,但顶不住他们家背景最大。怅州七富,先皇与当今的圣上,就只收他们家送上京的贡粮,别家可是不收的。 林家每年都会得圣上的赏赐,这在怅州,只此一家。 林大娘又被说上了京城的那等人家,受了人指点的罗七也想在嫁去京城之跟她交个好。 之前林大娘跟她的嫡姐们关系不好,她为免受牵累,对林大娘也是有点敬而远之。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嫁去京城,此行凶多吉少,罗家在京的那几位嫡姐也是自身难保,她得自谋出路,也得开始盘算她日后的人脉。 这厢,罗八在另一头,恨恨地瞪了罗七一眼。 但罗七现在是嫡母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她也无法仗着受宠去斥她的脸,只能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看着罗七跟林大娘交好。 屈八也是,她是有点怕宜三娘的,宜三娘人冷冷的,不知道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屈八被她那么看上几眼,背后就发寒。 罗家的这场花会办的也大,说话间冷盘就上了,上了没多几又上了热菜,那热菜有二十道之多,还有几道是出自怅州第一楼的厨师之手。 众人听到菜名,才知道第一楼,宫里出来的老御厨都来给罗七的花会做菜了,娘子们看向罗七的眼都是忍不住又红又热。 她们知道罗七嫁的好,但不知道嫁的有这么好,得家里这么看重。 林大娘今日见了宜三娘,一早因胖爹的事,压着心口的巨石轻松了一些,她和宜三娘说说笑笑的,还真是放松了不少。 等到下人又来传大小两只鹅又跟别家的丫鬟们打架了,她都没觉得头疼,只是装模作样地虎着脸道:“又动手了?回府了我就罚她们。” 有了宜三娘在,这花会过的也快,吃完午膳出去踏了会青,赏了会花,又在罗家允许摘花的一片地里摘了几枝桃花,这天色都快晚了。 小丫抬头看天色时,林大娘寻思着她们也快要告辞了,家里毕竟有事。 她寻摸了个机会,拉了宜三娘避过了盯着她不放的屈八,等两人身边没人了,只有两个跟着的贴身丫鬟,她朝小丫使了个眼色,拉了宜三娘到一棵大树后,跟宜三娘轻声讲了罗七那夫家的事。 “这事是我从我爹那里得知的,三姐姐,你要是觉得能说,你就跟去罗七提个醒,就莫说是我跟你说的了。”林大娘想让宜三娘去卖这个人情。 她这个宜三姐姐人好,就是运气差了一点,但三姐姐现在私底下也开始做事了,林大娘借了些私房钱给她,在人情上,她想着能帮一点,也还是帮一点。 宜三姐姐也不可能一辈子都靠宜家,她现在是爱她的母亲还在世,还能护她几年,等到宜夫人走了,她的哥哥嫂嫂弟弟弟媳妇怎么可能像宜夫人一般待她。 人总是要靠自己的。 “嗯……”林大娘的话让宜三娘陷入了沉思,她想了一会,抬头看向林大娘,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再想一想。” 这事,也不能太唐突,她先前也摸不准罗七为何突然请她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寡妇,现在倒有点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总是想着她的林大娘还是让她心中一暖,她总是犀利冷漠的眼神也显得柔和了起来,她温和地看着这个与她投缘的小妹妹,“你最近都没出来,家里不累吧?” “不累。”林大娘当下就摇头。 “好,累了就好好休息会,这天底下,除了生死之外无大事,只要人好好活着,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宜三娘摸着她的脸,淡淡道。 第16章 林大娘要走,宜三娘送了她到马车上。 “那三姐姐,我走了。”林大娘还真有点依依不舍,家里胖爹一日不好,她一日就无闲情雅致再约宜家三姐姐见面玩耍。下一次她们再见面,也不知要到何时了。 “妹妹且去就是。”宜三娘淡道,朝林大娘淡笑了一下,安抚地轻拍下她的手。 林大娘鼻酸了一下。 像三姐姐这种奇女子,居然也要受世道摆布,世情对女子向来残忍。 “回罢。”见她握着的手不松,站在马车前的宜三娘往里推了推她,掀帘子的手放了下来,催她走。 “三姐姐,我走了。” 林大娘临走前还又探出了头,与宜三娘道别。 待到马车离去,身边丫鬟出了声,宜三娘才往自家停马车的地方走去。 “娘子,大娘子是心里真有你。”宜三娘的丫鬟小蝶扶着自家娘子,忍不住说道。 “这小孩儿……”宜三娘淡淡笑着摇了下头。 这小孩儿,记好,对她一点点的好,能记很久。 是个长情的。 也不止这些,小孩儿长相性情也讨人喜欢,宜三娘还记得在她小时候,她把小娘子抱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抱着她的脖子,眼泪汪汪乖乖巧巧叫她三姐姐的可爱模样。 大了,更是讨人喜欢,也知道对她好了,生怕她过得不好,时不时要来问候几句。她花轿打道回府,别人避之不及,只有这小孩儿第二日领着一堆丫鬟,抱着她母亲园子里最好看的花,高高兴兴来送与她。 遂,只要是林家小娘子相请,她每邀必赴。 今日若不是得知这小娘子也会来,她也不至于非到一个小娘子出嫁前的花会上来给这小七娘子添麻烦。 “等会回去了,你带着人去给罗夫人送一套茶具去,挑那套染了红砂牡丹的富贵如意杯。”上了自家马车,宜三娘与跟上来的丫鬟淡道。 罗夫人喜欢红牡丹,就送这个给她了。 希望看在这个的份上,她就别为难那罗七娘子了。 小蝶见自家娘子知道那罗七娘子未必是真心请她去散心的,还如此为她着想,不禁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她家娘子,这世上有几人能及她的好心肠,可终是好人没好报,老天待人不公。 ** 回去的路上,林大娘这一天与宜家三姐姐相处下来的轻松感也没了。 她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但路上还是忍不住让小丫催了一下车夫,把车赶快点。 “娘子,很快就到了,就一会就到了。”今日小丫只带了大小两只鹅出来,大的那只丫和大素小雅都留在了府里供三婆婆差谴,大娘子有点急,小丫也就不再调皮跟大娘子拌嘴了,人也显得沉稳了起来。 只有这时候,才看得出来,她比大娘子要大几岁,是林老爷亲自挑选几年,放在掌上明珠身边的大丫鬟。 “嗯。”小丫的沉声让林大娘心里稳了稳。 “娘子,你吃一口,”小鹅从点心盒子里挑了大娘子最喜欢的乌梅送到了林大娘的嘴边,还安慰她家娘子,把她的心得无私说给大娘子听,“吃点心里就好受了。” “好,你也吃。”这几个人日夜跟着她,虽说主仆有别,但早晚处着感情早就处出来了,见小丫鬟担心她,林大娘笑了笑,拿了小鹅爱吃的花生糕给她,“吃着吧。” 看点心匣子里剩的还有些,又道:“剩下的都带回去,留着跟你姐姐吃。” “还要给弟弟分一些。”得了匣子,小鹅欢天喜地了起来。 大鹅咽着口水探头,还道:“多给我分两个杏仁糕,我喜欢吃这个,别的都不要了。” “不要,我也爱吃杏仁的……”小鹅连忙摇头。 这厢小丫见她们说上了,看了笑着的大娘子一眼,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马车,一翻到檐前,不等车夫停车就支住了车檐翻身下了马车,往前跑去。 马车离林府也不远了,她先跑了过去,让家丁开了侧道的车门,马车一到就飞快从侧门进了府门,让马车直接驶进中门。 她们进府的速度很快,林大娘快步走了半盏茶功夫,计管事的才赶到,他跑了满身的汗,远远的就朝林大娘摇头,“无碍无碍,大娘子,老爷一点事也没有。” 林大娘当下就停下了脚步,大松了一口气。 再抬脚,脚都有点软了。 人说近乡情怯,她这是近家胆怯啊。 回过神来,林大娘也是有心情自嘲了,与满头汗跑过来的计管事笑道:“小管事哥哥,你是晚来一步,你就能看到我飞起来了……” 计管事都笑了,“是,是我来的快了一点。” 说罢,走到小丫让开的位置上,大体的把一天所发生的事都说了。 林老爷放出来的第一波血都是黑血,听到胖爹疼得拿手把给他特打的铁床都打塌了,末了是拿了皮索粗绳绑在大屋的石柱上扎的针,林大娘都有点走不动路了。 见大娘子小脸雪白,计管事也是心中不忍,声音放得更小了点,“所幸半仙所治之法很是管用,只放了两道,老爷的脚就很有力气了,现下已是睡着了,半仙说等到明日醒来,就可见到成效了。” 林大娘点头,再抬脚,步子极快。 见她无心再听他说话,计管事也不再开口,紧跟着她,一行人如烟般快步向了林家家主的主院。 马车所驶入的中门离后院的主院不远,走过几道门,很快就到了主院,林夫人早就站在廊下了,见女儿一见到她,就飞一般向她扑来,人一扑到身前,林夫人就扶住了她,朝满脸急切的女儿点头:“没事,你胖爹没事,还说了等你回来,要好好说你几句,要你莫要苛刻了你弟弟的吃食。” 林大娘不禁笑了起来。 只是等到入了特地为胖爹治病弄出了的大屋,一闻见屋子里浓重的血腥气,她心中还是疼了起来。 等到见到老胖爹,见他胖乎乎的脸上血色全无,手腕被重重的白布缠着,她鼻子猛地酸涩无比。 她去翻了翻脚,脚上也如是,被厚厚的白布缠着。 “没事,周先生说了,养几日结了痂就好了,就能站起来了。” “能站起来,也疼吧?” 林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林大娘坐到胖爹面前,深吸了口气,把满心的心疼压了下去,在沉沉睡着的胖爹面前笑着道:“老头儿,你睡着了没?” “睡着了啊?”林大娘说着话,见人没反应,又笑着道:“睡着了就好,我等会给你画几个小胖子到你手上,我对你这么好,还把你儿子都画你身上,你醒了可就别说我苛刻你心肝儿子了啊。” “你啊……”见女儿说笑上了,林夫人也是拿她没办法。 到此,林夫人也敢跟女儿说了,说起了被支走的桂姨娘半路跑回来找她,结果遇上老爷治病,末了吓昏了过去的事。 “她也是好心,在吴姨娘那玩着,看到一盆已经结了花骨朵的芍药,觉得难得,跟吴姨娘讨了要来给我……”林夫人也是哭笑不得,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桂姨娘为了讨她欢喜,拿着花盆背着丫鬟婆子,一个人偷偷地回来了。 这憨姨娘,把自个儿给吓昏过去了——她把抱了一路的花盆砸了,还把自个儿脑后勺砸出了一个血洞来,没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林大娘听完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桂姨娘,这是,算不算在劫难逃啊? 他们拦着都没用。 ** 四月初一,林家三更就灯火通明,林家主院的灯更是都点上了,这厢林宝善本应更好衣裳就要前去夫人那,带着一家几口去家中祠堂那给他爹娘和祖上祖宗上香的,但这时他坐在宽木椅上,皱眉看着手上刚展开看完的信。 绿眼鬼脸的乌骨一身脏衣,盘腿坐在地上,端着大碗吃着林守义刚给他拿来的饭。 他日夜兼程,日行千里,马都跑死了好几匹赶回来,是给老爷报信的,好久没吃一顿热饭了。 见他没几口就把一大碗饭吃了,林守义把饭桶放到地上,蹲下给乌骨添饭,道:“你吃慢点,后面还有道红烧鸡没端上来,你等一会。” 乌骨看着他添饭,见他把米饭压得紧紧的,一碗肯定会添得多多的,也就不看了,拿着筷子吃起了菜碗里的大肉。 如果不是老爷有事,他不喜欢去北方,那边吃的都是馒头,肉还有股腥味,吃不惯。 “喝口汤……”见一碗饭添完,乌骨把一大碗红烧肉都吃完了,林守义也怕他被齁住了,忙提醒道。 这厢,看完信想了一会的林宝善开了口,只见他皱眉看着乌骨不解道:“这小郎才将将满了十岁,他就比咱们大娘子大了几天而已,这才多大,这就要上战场打仗了?” 这刀家是怎么想的? 乌骨扒着饭摇头,“这个我不懂,他们说打仗就打了,说让那小子去战场就上了。” 刀家又不听他的话。 “你去见过那小郎了?” “见了,北管事的让我去刀家走一趟,我去偷偷瞄了他两眼。” “我是说,找出刀家让一个小儿子去打仗的原由了没?”谁让他只去偷偷瞄两眼的? “找了,没找到。”乌骨扒着饭,很光棍地道,扒了两口,想到重要的事,这才停下了扒饭的手,又抬头绿眼瞅着老爷道:“那小郎还算是配得上大娘子,我去了没多久就被他发现了,一剑刺来……” 乌骨满意地扯开了他肩头的剑伤,指着给林老爷看:“瞧瞧,刺得还挺深,都五天了,还没好。” 第17章 小子厉害,有点本事,乌骨上一次有事没随老爷进京,这次是头一次跟这小儿郎照面,对这小儿郎还是勉强满意的。 老爷也没给大娘子瞎找。 看乌骨鬼脸都有笑意了,林老爷朝他招手,“你过来。” 乌骨拿着碗移到了他脚下坐着。 他衣裳还没换,满身的臭气,林宝善不以为然,跟他说:“你既然觉得配得上,就没找出他这小小年纪就去战场的原由?” 这小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到哪再去找配得上他女儿,他们大娘子的人去? 乌骨扒饭的手停了,想了想,道:“刀家防得太严了。” 个个都不好惹。 “我去那晚,那小儿好像在全神防着什么,”乌骨把嘴里的饭咽下,“要不一般人也发现不了我。” “那你看是防着什么??”林宝善也是相信他这属下的本事的,乌骨长年隐于黑暗,莫说刀府,哪怕是进皇宫,他也相信乌骨自有办法。 “我看是有人要杀他。” “啊?”林宝善一愣,“他在他家中,怎会有人要杀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被刺之后就走了。一堆人追我,刀家的那些人身手了得,我呆不住。”乌骨一愣,摇头,又吃起了饭。 “你就没弄清楚,北掌事呢?”林宝善头疼。 “他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不是给你写信了?”乌骨哪知道那么多,他就跑腿的,老爷也没事先说让他打探清楚了再回来。 信中写的都是表面上那些冠冕堂皇的,无非就是刀家老太爷向皇上请令,说刀家满门忠烈,儿郎虽小也可为国尽忠,保家卫国,遂请皇上准令他大儿带长孙入战场,为国效力。 话说得很好听,皇上也准了。 林宝善不在京城,他在京的探子也与京城官员相交不深,不特地打听,也探不出个一二来,这下可真是头疼了。 他可不想女儿还没出嫁,人就没了。 “你就不能打听清楚了再回来报?”林宝善拍了拍桌子。 “北管事让我赶紧赶回来,让你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 “嘿。”乌骨一乐,扒饭吃了。 老爷有没有办法,那是老爷的事。 “尽给我添麻烦。”林宝善忍不住踢了下他。 乌骨往后一挪,挪远了点,又埋头大吃了起来。 林守义靠近,跟林宝善道:“这刀家的水深,老爷,咱们是不是往那边多派点人手?” 林宝善摇头,“就是水深,才不能多派。” 涉及不深,还有回头路可走。 现在林宝善也没当初那般笃定与刀家的婚事了,他要是再能活个十年,他肯定会插手刀家的事情,可现在就不一定了。 只要怅州的事他没安排清楚,他就不可能冒冒然去动刀家那一个庞然大物。 说至此,林宝善也轻叹了口气,“当初就想着那刀藏锋是个奇才,小小年纪就像把精刀一样冷锐锋利,天纵奇才实属难得,就算是配我掌上明珠也是绰绰有余了……” 刀家水深他能不知道,他就是见才心喜,又仗着自己在京还是有一两分的经营,就没管那么多了。 现在想想,也是莽撞了。 “那刀家长孙公子就这般厉害?”林守义思索着问道。 林宝善没回答,乌骨答了,很肯定一地点头,“厉害,那剑法和力度,及得上练了二三十年的老剑客,还是有天赋的那种老剑客。” 一般人比不得。 “他一个小儿,就这般厉害,也是得家族看重的吧?”再是天才,这也得从小练起来,才有这本事的吧? “这倒是,一天不练个五六个时辰,没那般熟,那剑就跟长在他手上一般。”乌骨又吃完了一碗饭,把桶扒拉了过来接着吃,间隙间道:“我看他也不像个武呆子,老爷不是说他耍枪厉害?一枪能刺中个老虎,我看剑才是他的称手武器。” 这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说明这小子对外还是颇有讲究的。 “追起我来好厉害,”乌骨把饭勺捞到手里,扒着饭还不忘说,“一丈高的院墙他也跟着我翻过来追过来了,如若不是我爬到了树上,走了空路,他就追上我杀了我了。” 乌骨一想起有人还能危及他的性命,嘿嘿地笑了两声,这才吃饭。 林宝善不禁叹了口气。 他刚要说话,察觉到门口似有所动,一眼望过去,看到了一个往门边急退的步影。 那影子退得快,但裙边还是让林宝善看到了。 林老爷的头更疼了。 他这屋子,没人去拦,能出入如无人之境的也就他那个女儿了。 他责怪地看了乌骨一眼。 凭乌骨的本事,他能不知道他女儿来了? 他就说为什么他刚才那般多话,敢情是说给她听的。 “进来吧。”林老爷朝外面喊了一声,撑着脑袋跟林守义哀声道,“守义啊,我是不行了,外面的那些不把我当回事,这家里,也没几个人听我的话了。” 林守义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门口的大娘子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嘴里回着老爷道:“老爷言重了,我们不都听您的?” 林大娘一进来,笑着朝着胖爹一福柳腰,就蹲在了乌骨身边。 前一刻,还像画中走来的超凡脱俗的小仙子,下一刻,就没个正形了,像个爱调皮捣蛋的野丫头。 只见她笑嘻嘻地问着乌骨,“乌骨叔,他真有你说的那般厉害?” 要真是这样,她都要有点喜欢他了。 林大娘喜欢有本事的男人,要是有本事,还不像她胖爹那样胖得走三步都要喘一大口气,那就太好了。 “有,”乌骨把大娘子夹到他饭桶里的肉夹起咽下,才接道:“这个你放心,他要是这般练下去,再过七八年,就能比我厉害了。” “那还要过七八年才像你这般厉害嘛,他现在还小嘛……”林大娘给乌骨挑了些沾了肉味的菜放进了他吃饭的木勺里,省得他只吃肉,菜一口都不尝,“那他这般小,为何就要去打仗了?他们刀家没人了吗?” “唉,”乌骨可惜了,早知道大娘子要这么问,他要打听清楚了才回来,“不知道呢,我都没怎么问就听那北管事的回来送信了。” “没得事,”林大娘给他专心挑菜,“我也不太在乎这个,就是我爹给我拿家里的粮食买了个小新郎官,我嘴闲问两句。” “胡说,哪是买的。”林宝善都快要被宝贝女儿气死了。 “家里去年少了六万石粮食呢,给了皇上三万三,那另外的二万七呢?”当她帐是白学的啊? “那是你爹我为国尽忠,给的!”林宝善也不怎么搞的,他好好的教女儿,女儿长得总跟他认为的偏着那么一点。 她聪明是聪明,但有时候就是聪明得过头了。 “就当是吧。”林大娘才不跟他争这个,扭过头又劝乌骨,“叔,你吃点菜,老吃肉不好。” 不要坏的都学了她胖爹,学他没好下场,看看,前大半辈子无肉不欢,现在见着点肉腥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大娘,”乌骨依言把菜连带饭送进了口里,咽下,跟林大娘道:“我明天就回京里,给你探探。” “没让你去,”林大娘摇头,“你在家里也多呆两天,把伤养好了再回去,爹……” 她又叫她爹了,“让周先生过来帮乌骨叔伤口理理。” 林宝善看了下香,见时辰还来得及,朝林守义点头,“去叫吧。” “没事,不用理也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乌骨并不在意他的伤口,他天大的伤也挺过来了,一点小伤死不了。 “那也理理。”林大娘不跟他硬碰上,也不多说,只笑嘻嘻地看着乌骨。 她一笑,乌骨就拿她没办法,点头说:“听你的。” 林大娘朝着他又是一顿笑,笑得乌骨也是朝她嘿嘿笑了两声。 她胖爹身边一堆男人,哪怕是管事的,私底下也是有脾气的。更别说乌骨叔这些被胖爹找来的奇人异士了,她连宇堂先生那种仇女症都能忍下,像乌骨这种嘴硬心软的硬汉更是搞得定了。 “好了没?”见女儿跟人聊上了,也不来他身边,林宝善酸溜溜地出了声。 “我跟我乌骨叔坐会,上次我乌骨叔都帮我忙了。”林大娘没动。 林宝善看着她谄媚的小嘴脸,心里更酸了,没好气道:“那是你爹我疼你,要不你胆大包天的,你三保叔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不成?” 也是,林大娘一听觉得有理,跟乌骨叔说:“那叔,我上去陪我家胖爹坐会去。” 乌骨嚼着饭呲呲地笑,不停点头。 林大娘一到林宝善身边,才坐下,林宝善就捏着女儿的小脸蛋,“不肖女!” 林大娘眨着眼睛笑,不敢说让她爹换个新词说她,省得说了教坏他了。 这四月初一,林宝善先是与府中家人在家祠中给自家祖宗们上了香,又带了族人去请圣龙下水。 这一天也是挺下来了。 过了两日,乌骨夜间来找林大娘,说他又要去京城给老爷办事了,让大娘子有点什么托他的赶紧说。 林大娘半夜被小丫叫醒见乌骨,还迷迷糊糊的,迷迷瞪瞪中也觉得关心一下以后的人生合作伙伴也成,毕竟如果不出意外,她以后的大半生是要跟这个人在一起的,遂她起来让小丫找找她屋里拿得出手的东西,她上了书桌,给人写信。 信中写道,枪戳出头虎,箭射出头鸟,没事你就别抢圣上皇子风头了,让光射在圣上身上,皇子们天天打到好猎,让圣上高兴,皇子高兴,圣光普照大地,那才是百姓们活得高高兴兴,你也长长久久之道。 写到一半,看小丫把她值钱的玉佩都塞里面了,她赶紧挑了出来,跟小丫说:“我用不上的那些才给他,值钱的别给。” 小丫领命,赶紧把值钱的一个镶金带玉的宝生佛挑了出来。 林大娘满意,接着又写:我比我爹长得好看多了,你别信那些说我不好看的,都是嫉妒我爹有财,我有才有貌才乱说的。 写完,觉得自己太不谦虚了,可能人家看完也就不想娶她了,但她忙着去睡觉也不想再改了,遂把宝生佛又放进了包袱,在信末写这宝生佛有多值钱,还不忘跟人表示,看:我林家就是这么的有钱,我随便送送,就能送个价值万两的佛爷给你保平安,你有空也多攒点银子,等着我嫁过来替你花。 第18章 乌骨拿了大娘子的信去给老爷过目。 老爷在看,他在底下玩着大娘子给他的药瓶。 看得出来药瓶是特地为他做的,散发着木香的木瓶子雕着几个扮鬼脸的小骨头,从痕迹看得出来,新着呢。 每个小骨头扮的鬼脸还不同,乌骨拿着几个药瓶放在灯光下一个个仔细地看着,都不知道那边看信的老爷脸都绿了。 林老爷正在骂:“这写的都什么?这是个小娘子写的吗?” 林守义在旁翘头看,也算是翘着头把一封信看完了,林家大管家毕竟也不是一般人,这时候还能为大娘子说话:“老爷,大娘子这也是真性情,我看也没事,这早晚都要成家在一起的人,早点知道对方性情也好。” “你也不怕人家不娶她了?”林老爷都快气糊涂了。 “咱们家有钱啊。”不怕不娶啊,林守义小声嘀咕。 他这两天也算是从老爷那明白刀家为何要给长孙定他们大娘子了。 刀府现在的大夫人也是将门之后,但那个将门是个没什么钱的将门,就是一寒门李姓子弟靠军功晋升的,这李门老将军跟刀家老将军交好,就把刀大夫人嫁进来结了两姓之好,听说刀大夫人当初嫁进刀家的嫁妆不过是三抬箱子…… 这李家将军在当了大将军后也可是娶了不少妻妾生了不少儿女,养妻妾养儿女那可得花不少钱,这家里这些年可没少沾这刀家大夫人的光。 这娘家不给点就算了,还要贴着些,林大管家想想都知道这刀大夫人在刀家的处境有多难。 刀家老太爷给嫡长孙定了林家,是称得上疼爱了。 他们林家别的没有,有钱有粮啊。 不怕不娶。 “你说什么?”管家的声音再小,林老爷也听到了,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大管家。 林守义轻咳了一下,正了正脸,严肃回道:“老爷,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娘子这般的聪明伶俐,这字里行间透着的见识岂是一般娘子所能比的?那刀家小儿郎也非一般之人,定能看得出我们家大娘子的聪慧绝伦出来!” 大管家就是大管家,说的话就是不一般。 乌骨捏着手里的木瓶子回头,对这个往常对他颇为照顾一二的大管家大行赞赏之目,很是钦佩他。 老爷身边,果然是能人辈出。 “你能不说瞎话吗?”林宝善斜眼看着他的大管家。 林守义摇摇头,“那您看着办吧,我去给乌骨的包袱再打打。” 他走了,乌骨把小木瓶子拿原先包着的那块绣着小骨头的黑布包好,紧紧栓在腰带上,也开了口:“我看大管家说的对,瞒什么瞒,早晚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要是不喜欢,早退早了。” 不稀罕他们家大娘子,难不成他们大娘子还稀罕不成? 他们大娘子就是不嫁也行的,大不了他杀光了那些会说她闲话的林家人。 “你们啊……”林宝善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总算明白为什么他细心地教,精心地教,他宝贝女儿还是长歪了。 都是这群身边人给带的! 早知道,他就不在她从小的时候就带着她跟这些人接触了。 不管林老爷所思如何,最终乌骨还是把林大娘亲笔所写的信给带到京城去了,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好日子,连着包袱砸到了刀家小郎的怀里。 乌骨也不管刀家小郎是怎么想的,往后在京就一门心思办老爷所吩咐的事了,只是在他在京半月,即将起程回怅州时,一夜,穿着一袭黑衣的刀家小郎也在月黑风高夜找到了他,把一封信射到了他的头发里。 随后,人就走了。 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信很薄,捏到手里就跟拿了张薄薄的纸似的,乌骨看半天,这才想起可能是给大娘子的回信,遂即揣到了怀里。 一月后,五月的怅州美如画,全城的花都开了,路上的行人你挤我我挤你,买卖人扬高嗓子四处吆喝着,怅州码头的货船货物跟人上上下下,城州房屋顶上炊烟四起,好一派人间烟火景象。 这夜,林大娘两辈子加起来,收到了头一封跟她有关系的男人给她送的回信。 这本是应该充满诗意的一瞬间,林大娘收到回信的时候那刻还笑眼弯弯,觉得这古人就是有情操,写个信,还能收个回信,这一来一往间,不要太美。 就是打开信,她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还拿水泼了一遍,也只看到了“已阅”和落款的“刀”字三字,也不见多的,她还是觉得是自己眼睛瞎了,不敢置信,又拉着小丫她们跟她找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多的一个字。 “啥意思啊?”林大娘没想明白,拿着信去找她胖爹,跟他嘀咕,“这是说看了,答应了我,会多多攒钱的意思?” “是吧?”林老爷也没弄明白,左右上下地看那封被女儿拿水泼过,还染晕了字迹的信。 “我琢磨着,”林大娘想着,思索着,又回头想了自己写的那封信的内容一遍,很正视自身情况地道,“应该是,‘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叨啊叨’了的意思。” 林老爷见女儿这么明白地埋汰她自己,哑口无言。 “没说要退婚吧?”林大娘凑到她胖爹跟前,问她爹。 “没听说。”林宝善摇头。 “我的天啦,”林大娘也摇头摆首,“这样都不退婚,这小郎哥哥也是好涵养呐!” 她还感慨上了,林宝善哭笑不得,拍她的头,“你可别跟你爹我说了,这婚姻不是儿戏,你给我认真点!” 林大娘双手握着她胖爹的大胖手笑个不停。 她胖爹最近身体好,小胖子也比以前长进多了,知道自己的小身体有问题,就是馋也忍着。现眼下家里一切都好,她心情也是很不错,还约了宜三姐姐十五去庙里上香,听老师太给她们讲古念经。 这日子,太好过了。 她心情好,对那封信有点不明白,但也不在意,人家没说退婚,肯回信,哪怕就两字呢,他特地找到了神出鬼没的乌骨叔给带回来,那说明那小郎哥也是有诚意的。 所以,林大娘这一次没写回信,而且人家写了两个字来她再写一封信也没意思,但她认真准备了一份礼物,托家里来往于京城怅州的家人送去。 她也知道了这小郎哥是要去打仗了,去的还是壬朝的最北方,跟最北方那些身高体壮的熊白佬们打每年隆冬必打的大仗,所以给人备了身保暖的衣物,还有毛披等,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还小,还准备了一小壶二十年的烧刀子。 那酒,烈得只一口就能让人全身都烧起来。 林大娘想,就冲这烈酒,这小郎哥也会记得她的。 ** 庆和七年春,怅州雨水不停,眼看即将成涝,林府所有的管事都被派出了门,分管负责府下所有田地。 林府家主林宝善自年后赴过怅州知州府的元宵节庆,回来就没再起过床了。 这日半夜过后,天还黑着,林大娘就摸着床坐了起来,一坐起来她轻吐了口气,拿手重重地揉了揉脸,下床汲鞋。 她知道时辰还早,也不过寅时,离天亮还早得很,还需一个多时辰去了,小丫她们最近也是被她派了不少事,一天到晚也是累坏了,她想让她们多睡会,所以下床的声音也轻,悄悄去了桌边把灯吹亮,拿去梳妆镜那边,在屏风后把衣裳穿好了,又坐到妆凳前给自己梳妆,正好把发髻绑好,插上红宝石做成的花瓣钗子,就听后面有快步声过来了。 “娘子……”今日大素当值,她喊林大娘的声音有些含糊。 林大娘回头,朝丫鬟嫣然一笑,“醒来了?” 大素头发还披着,她刚起,嘴唇血红,黑发挡住了她的半边脸,显得小脸更是惨白,她一快步过来就是朝林大娘一笑,在林大娘身边蹲下,给林大娘穿鞋。 林大娘摸了摸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我等会去我老爹那看看,先行一步,你们收拾好了再过来。” “诶。”大素应了一声。 林大娘又笑了笑,轻拍了拍听话的丫鬟的头一下。 这时小雅也把热水打好了端了过来,林大娘潄好牙,洗好脸就出了门,提过了插在门廊前的一纸灯笼。 夜还黑,细雨轻飘,纸灯往前一探,廊外带着寒气的细雨也被渲染出了几分凄厉的美来。 林大娘自正月就搬到了主院来,她住的离她父亲所住的大屋不远,走过一道十余丈的长廊,再转个弯走十几步到了。 这一处现在密闭的院子就住了他们父女和几个贴身的身边人,现下静寂无声,身后丫鬟让她小心走的声音远去,林大娘提着灯笼,穿过雨夜,来到了她父亲大屋的门前。 守门的林强已看到她,正候在门边,他提过了林大娘手中的灯笼,压着声音跟她请安:“您来了。” 林强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不知为何,一早就心神不宁的林大娘心更慌了,她回头朝雨夜望去,想看看黑夜当中是不是有手在死死紧紧地扼制着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只是,那一片黑夜当中,只有连绵不断的细雨还在飘着。 “大娘子?” “呃,我这就进去。” 林强的叫声让林大娘回过了神,她提脚越过了门槛,踩进了屋子。 一进屋,那有别于外面寒冷清新的空气,带着血腥气的暖气一扑面而来,林大娘觉得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越发的沉。 就好像她的每一脚,都踩在她的心口上那样的沉,那样的疼。 许是恶的命运总会带着征兆,不过几步,她看着那床上一动不动的黑影,她全身都哆嗦了起来。 第19章 林大娘走到床前,脚都软了,一把扑在了床沿,她颤抖着手往被子里紧紧一抓,抓到了一只温热的大胖手之后,当下,她鼻子似是被火烧了一样,热泪当即就滚了下来。 “胖爹……”她哭着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大娘子……”一听她哭,本在后面准备点灯诸事的林强等仆人连滚带爬跑了进来,中途还摔了个跟头。 “没事没事,”林大娘回头,破啼为笑,跟仆人道,“是我有毛病。” 自个儿把自个儿差点吓死了。 她笑着回头,在仆人提来的灯光当中迎上了她胖爹朝她看来的充满了怜爱的眼。 那双被肉挤得仅有小小一点的眼,此时不仅有怜爱,还有慈悲。 他的女儿还是来得太早了,早到必须要送他一程。 躺在床上的这日日夜夜,林宝善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一次,他把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女儿和儿子,他都交待了可靠的人保他们后半生安危,就算走,这次他也能走得安心。 尽管还是担心他年幼的儿女,在他走后,世上将无人再像他一样无所求地为他们操心以后,但这已经比他突然走要好多了。 林宝善这一生,是与人斗,与天斗过来的,能以带毒之身活到这个岁数,还有儿女送终,也是老天待他不薄,他也死而无憾了。 如果女儿不来,他先一步走了,也是好的。 林宝善此生再庆幸不过他爹给他找了个好夫人,他的夫人给他生了好女儿,女儿这些年来对他的孺慕之情,让他知道了何谓父母,什么叫做儿女就是身上的肉。 可就是如此,他舍不得让她来送他走,眼睁睁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心疼啊。 “爹……”林大娘看着胖爹的眼,把他的手塞了回去重新暖着,跟他笑着说:“你都不知道,我刚刚……” 她刚刚自己快把自己吓死了。 话说到这,点燃了几处灯火的屋子慢慢地亮了,她的笑容慢慢地止了。 她看着她父亲完全不动的脸,察觉到她握着的那只手是热的,但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僵硬。 林宝善紧紧地看着女儿的脸,看着她突然瞪大的眼,他感觉着他的眼眶好像也热了。 “快叫周先生!快去叫!” 林大娘已回过神来,掉头冲着林强他们大喊,声音里带着让听者之人心口颤抖的恐惧。 “快去,快去……”林强都慌了,他喊着跑了出去。 但周半仙来的太晚了,林宝善看着女儿转过来的满是恐惧的脸,眼睛停在了那一刻,再也不动了。 他人生当中最后的一滴热泪滑过了他的脸,他的眼睛最终停在了为他送终的女儿的脸上…… 他走得太早了,也就没看到他女儿痛失挚亲,抱着他的头痛哭着大声呼爹的样子,那凄惨的模样,让他闻声而来的夫人抱着她,哭到昏厥。 庆和七年三月十七,江南第一善林府林家家主林宝善,病逝于林府府中主院,享年六十一。 ** 一个月后。 三月的桃花四月还在开,怅州城的雨水止了,林府大管事林守义又派了人下去走了一圈,回来与大娘子报,今年的收成怕是要减少三成。 今年涝灾,林府提前做了防范,补秧下田尚且如此,就不说那些连秧都没得下的人家了。 今年的米价不知要涨成什么样了。 林大娘跟林守义算,“那今年怕是要拿出来一些当救济粮了。” “救济粮可有,但米价只能跟着行情走,城中是肯定会涨价的,我们一家压不下,也没法一直不提价,大家都来买,我们没那么多便宜粮可卖。”林守义把点心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吃一块再说。” 老爷刚出殡不久,林府上下都忙了一个月了,大娘子也是瘦得不成形了,好好的一个清新脱俗的小仙子,现下两颊都陷下去了,病殃殃的,莫说夫人看着难受,就是他看着也于心不忍。 “不仅如此,”林大娘依言,捏起点心吃了一口,跟林守义又说:“又三年了,今年要进京上贡了。” “是啊。”林守义也叹了口气,林府今年的压力太大了。 年景不好,苦。 “这最北方跟最南边都打着仗,朝廷是缺粮的,这粮也不能少于了往年。”林大娘又道。 林府一直靠着京里圣上给的底气在怅州挺着江南第一善的牌子,这牌子是用粮买来的,人家撑的腰没少,粮却少了,那一位心里会有想法的。 “也许,皇上会体恤……”林守义的话,在大娘子带笑的眼睛里止了。 林大娘摇摇头,“不能少。” 哪有上位者体恤下位者的。 上位者就一个,下位者那么多,要是都体恤,哪体恤得过来。 她胖爹活着时就跟她说过,他说闺女啊,世道残酷,人更残忍,能活下来的都是老天爷经过个个挑选的。人上人,更如此,他们的心比铜墙铁劈还坚韧,手比最快的刀子还要狠,你要看,你要是硬不过人家,狠不过人家,那你就得赶紧低头,把头低得低低的,那才是你活下来的办法。 换林大娘这个穿越者的话来说,那就是没本事,那就要夹着尾巴做人,别老想着把所有便宜都占了。 “那……”林守义咬了咬牙,“只能调用暗仓里存的那些了。” 林大娘半晌没说话。 胖爹刚走,才走多久啊,林家在她手里才多久啊,她就要想着动暗仓里的粮了。 往年在她爹手里,不管年景如何,暗仓里的粮是只多不少的。 “娘子?” 林大娘自嘲一笑,也是,她才活多久啊,胖爹活了多久啊,她要是在这个世道活了十三年就有了她胖爹活了六十年的那一身本事,她都可以上天了。 不能急,也不能慌。 “调吧,”林大娘开了口,“把今年的新粮的八成用上,再调用三四年间的陈粮,跟皇上说,今年年景不好,只能拿往年存的那些陈粮都拿来补上。” “是。”林守义一听,精神一振。 现在皇宫里也应该收到了江南今年粮产会大减的消息了,他们林家到时把贡粮如数献上,皇宫那想来也知道他们林家是尽力了。 大管家神情一松,林大娘却忍不往苦笑了起来,“今年一场,里里外外,贡粮加上救济粮,我们实打实算,得少半成存粮。” 而于外面,他们林家是少了七八成的,到时候明年的江南七富当中,可能就没有他们林家的位置了。 名头虽是虚的,但父亲走了,这一年就要在她手里丢了这名头,林大娘想来还是心如刀割。 “娘子……”这一个月的操劳,也是把头发都忙白了的林守义也是黯然,不禁低下了头,觉得愧对老爷。 “不过也好,”老管家一愧疚低头,林大娘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这时候,她是家中的主心骨,她要是颓了,一家人得跟着倒,随即她就浅浅一笑,道:“府里没那么有了,叔父叔婶们的失心疯也就能好点。” 她那两个叔父也是太狡猾了,他们本已找人,打算在庆和四年春,她胖爹头次倒下的那年把她胖爹杀了,但哪料他们不知从哪知道消息,知道找的人不可靠,就又收了手,潜伏到了至今,一等到她胖爹走了,就跟他们姐弟两人扛上了。 现下正在和族老一起商量养他们姐弟俩,入主林府的事呢。 一听林家的那两个堂老爷,林守义的眉头深锁了起来,“他们闹着要推新的族长,林家那几个族老也快被他们走动松了,听说他们跟族老许的就是我们林府的家财。娘子,这事不能姑息,老爷之前的意思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他们一有异动,我们即可……” 林守义做了一个“斩”的手势,意喻赶尽杀绝。 林宝善是江南第一善的家主,但这第一善,是他用贡粮跟皇上保的,可并不是真的是个善人。 他要是个善人,他也活不到六十岁余才死。 他之前没动林宝络林宝贤这两个弟弟,也不过是这两个人突然谨慎了起来,天天缩在家中,连吃饭都要验三道,像是知道他要动他们,他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妥善的办法替儿女铲除这两个隐忧,只能交待属下,日后见机行事。 “先别急,我再看看。”林大娘知道她胖爹给他们姐弟俩留了不下后手,但她也知道胖爹心里另外的几分意思。 林家子孙不旺,能少杀一个就少杀一个。就是不为胖爹,也为当年为保胖爹,为胖爹费尽心思,哪怕说胖爹无后也让胖爹承了家的祖父。 “是,听您的。”家主让他在其死后,但凡任何事都先听娘子的,以娘子为主,家主对他有知遇提拔之恩,又有其顾善子孙之后福,林守义与上一任的林府大管家一样,是终其死都要死在林府之内,为其尽忠到最后一刻的。 见大管家的之前还对她像对小辈似的,现在都用尊称了,林大娘也是无奈,笑眼看着大管家,“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吧。” 她顿了顿,又道:“胖爹没了,我就少了一个最最疼爱我的人了……” 她抬起带着泪花的眼,笑看着大管家,“你就别跟我疏远了,少一分亲近,怀玉就要少一分长辈对我的疼爱了。” 林守义闻言动容不已,老泪差点滚下来。 那厢,远在壬朝最北的刀家军小军长刀藏锋收到了一封信。 只是这信,不是他久盼已久的那封。 他期待的那封小娘子会写予他的信没来,这封是京中家中祖父给他写的家信。 信中写道,江南怅州林府的林老爷,他未婚小娘子的父亲已于三月十七仙逝。 他的手头另一边,二月送达他手中的那封江南怅州小娘子所写之信还躺在那里,信上第一句写道:多谢小郎君所赠之雪,此雪予我重于千金之贵…… 第20章 林宝善头七一过,林夫人与桂姨娘都病倒了。 府中有肖姓姨娘前来说想回娘家过几天,她来与林大娘说的时候,说话怯怯,林大娘看姨娘说后连眼睛都不敢抬起看她,在心中微叹了口气。 姨娘们的以后,胖爹与她已经仔细商量过了,这几年,府里也一直很放任她们跟娘家联系,本的也是这个意思。 胖爹走之前,也很明确地明言跟她说,府里姨娘也是只要是想走的,在他走后,就由她来安排放她们出去。 林大娘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她是肯定不会为难这些被林府困住了多年的姨娘,壬朝在这方面民风也算开放,她们出去后,要是再找个人嫁过后半生,也非难事。 就是林大娘在放她们走之前,她还是想跟她们多说几句,把那些之前没彻底说明白的都说明白了,也好图个安心。 姨娘们小小年纪就进了林府,林府天地虽小,但小,也护住了她们这些年锦衣玉食的安稳日子,出去了就未必了。 肖姨娘作为头一个来跟林大娘说的,也是鼓起了勇气,她平时是个泼辣性子,这厢刚到大娘子面前开了个口,就脸红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姨娘……”林大娘在心里叹过气,过去坐到了肖姨娘身边,低下头,朝红着脸的姨娘笑着眨了眨眼,“怎么突然就怕起我来了?我长丑了呀?” 肖姨娘的脸更是胀得红红的,这时连耳朵都红了,她见大娘子还跟她开玩笑,不禁嗔声道:“哪有,你莫要胡说。” “那你抬起头跟我说话呀。”林大娘拉她的手。 她是林府的第一个孩子,姨娘们是有些敬怕她,但她是孩子,她们也喜爱她,这些年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她对她们也没坏心眼,她们心里也知道,心里也是跟她亲近的。 “诶。”肖姨娘抬起了点头,但脸上的红韵还是未褪,她尴尬不安,脚不停地挪动着,“就是,就是回去看看,好久没回去过了。” 林大娘知道,很多姨娘们,尤其是岁数不是太大的姨娘们私下心早就散了,有些人娘家连成亲的对象都已经偷偷给她们找好了。 但是,娘家是亲人,也算是可靠,但当初把她们卖进府里的也是他们,现在对她们如此热心,其中是有骨肉亲情在,但也图她们手中握着的银子。 林府对她们向来大方,衣裳首饰,一年四季都会发新的,更别说逢年过节打赏的那些。她们手头上的银子在富贵人家的姨娘们里比,也都是算多的。更别论跟平民百姓人家比了。 她们出去了要是过点普通日子,精打细算着过,养个一家十口几十年都是不成问题的。 “知道,我都知道。”姨娘局促不安,林大娘也都怕她把自己憋坏了,拉了人的手放在手里握着,又冲人笑了一下。 肖姨娘被她慢慢地安抚了下来,心里也知道大娘子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想想也是,这府里没有老爷不知道的事,也没有大娘子不知道的事。 “唉……”肖姨娘不好意思,拔了拔林大娘的细手指。 见她没那么尴尬了,林大娘也开了口,她没绕弯子,直指中心,“就是我作为小辈,想跟姨娘多说两句。” “你说就是。” “家里人是家里人,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有一点,姨娘也要让家里人帮你做到了,定要让人明媒正娶你做正妻,你是林府的姨娘,江南第一善人家里出去的姨娘,嫁个平民百姓还是嫁得了的,没必要屈身去做小,你在林府见过的荣华富贵就是你见过的世面,你不比一般二嫁娘子差上哪里。另外一个,银子一定要牢牢握在手里,谁让你高兴了,你就给点,手不要太松了,要盘算着花。要是有心软的时候,你就想想,当初你是为何进的林家,莫要等到银子没了,再来一次。到时候,就没有林府在这里等着你了。” 她也好,别的姨娘也好,出去了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知道,”肖姨娘听着眼泪都出来了,“我没那么傻,你莫要担心。” “好,知道就好。”林大娘说着也是心里难过,毕竟这么多年了,她们也是家人,要送走她们,哪可能没有不舍。 “是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和你……”肖姨娘哭出了声。 “哪里的话,”林大娘摇摇头,“我让大管家安排人抬你回去。” 有林府人客客气气地送她回去,说是抬回去嫁人的,她地位也会高点。 “大娘子……”肖姨娘扑到了林大娘怀里哭了起来。 林大娘抱着在怀里哭着的壮硕的姨娘,一时之间也是感慨良多,她是担心,又有点松了口气。 她担心出去了的姨娘们过不好,但也轻松于不用耽误她们的后半辈子了。 有几个姨娘甚至只是抬进来养着,连房都没跟她胖爹行过,就这样一辈子老死在林府,也太残忍了。 有了肖姨娘开了头,四月底,林府抬出去了好几个姨娘,桂姨娘不明白,这天在林大娘看她的时候,问林大娘:“我们不是老爷的姨娘吗?” 不是要在林府过一辈子的吗?老爷没了,那还有夫人啊。 林大娘是明白桂姨娘的,她也知道怎么回答桂姨娘:“她们没有孩子,在林府是呆不下去的。” 桂姨娘闻言,也明白了些,她是生了怀桂的,她陪陪夫人,看看怀桂,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别的姐姐妹妹没有,大概日子也能熬了些。 “那我陪着夫人吧,”老爷走了,天天见的那些姐姐妹妹一下子也有好几个不见了,桂姨娘就是躺在床上,也觉得林府冷清了不少,她说着就往上爬,要起身,“我不走,我陪夫人,陪她吃饭。” 这时候都惦记着吃饭呢,林大娘也是笑了起来,“是,你赶紧好起来,就莫要躺在床上偷懒了,娘都问我好几次了,问你什么时候去给她挖土种花。” 桂姨娘讷讷的,“这就去。” 等她能起身去看林夫人了,才知道夫人病得比她还惨,之前貌美得就像画中人的夫人一下子就变得憔悴了很多,两鬓都有白发了,桂姨娘不知道为何,一看到头发变白了一些的夫人就悲从中来,眼泪不如自主地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坐在夫人床边喃喃地问着林夫人,“夫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前几日见你还好好的,怎么就几天就变成这般了?” 她不明白,好好的夫人,怎么一下子就变老了。 林夫人看着想病就想,想好就好,想哭就哭的桂姨娘,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傻人有傻福,痴人也有痴福。 怀桂有这么个亲娘,是他们林府的福气。 ** 四月底,林家的族老又敲响了林家的门。 依林老爷的令,住进了府来保护林大娘的乌骨一听到那些扰人精来了很是暴躁,手中长鞭一甩,跟林大娘说:“我去杀了他们。” 林大娘也是好笑。 坐在她身边的林怀桂软软地对乌骨说:“骨骨叔,莫急。” “你当然不急,烦的是你姐姐。”乌骨见小主子是个软性子,也是无奈,看不出他哪点像老爷了,这孩子,连姐姐都不像。 “姐姐……”林怀桂朝林大娘望去,大眼水汪汪的。 他还是胖,就是胖得不是太夸张了,像个正常的小胖子。 林大娘现在对他也严厉多了。有父亲在时,她还能安慰自己他们头顶上还有个老胖爹在为他们遮风挡雨,对小胖子馋嘴偷懒的事也会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爹没了,她也好,小胖弟也好,他们俩都得担起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任务。 “姐姐不去,烦不着我。”林大娘朝小胖弟眨眨眼,盅惑他,“那怀桂去好不好?” “啊?”林怀桂咬了咬小红唇,想了一会,说:“怀桂去了,姐姐不烦了?” “不烦了。” “那怀桂去。” 小胖弟乖乖的,蒙他做事的林大娘一点负疚感也没有,她这个大人可心狠了,胖弟一答应,她就起身去牵他,带着他往外走,毫不留情地教坏他,染黑他,“他们烦姐姐好几次了,你说是不是坏蛋?” “是坏蛋。”心疼姐姐的林怀桂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们还要抢爹爹留给我们的吃的,我们的银子,你说他们是不是坏蛋?” “是!”林怀桂当下就点头,连小脸都绷紧了。 “他们还要赶我们出去,这可是爹爹留给我们的家……” 这次不等林大娘说完,林怀桂就握起了胖拳头,一脸的愤怒,“怀桂不喜欢他们!要请他们出去。” 林守义带着林计跟在他们的身后,听到林怀桂这话,老管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这时也不禁深深忧虑了起来,小主子性子这么软,以后可怎么办?林府以后怎么办? 第21章 林大娘看了后面的老管家一眼,微微一笑。 她也知道家里这几个管家对胖弟的担心,不过她还好,小胖子毕竟是宇堂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在宇堂先生那种有强大浸透力的人物的教育下,小胖子还能保持他的本性,简单也是不简单。 再则,这几年,她爹也没少教他。 从根本上来说,林大娘是相信她这个弟弟的。哪怕小胖子会做错事,她也并不会怀疑他。 她当初自诩是穿越人士,什么都懂,可没少在她爹手底下闹笑话,可往往那个时候,爱逗她的胖爹并不会说她,而是让她看清真相,再来一次。 耐心,才是一个人最快,最好的成长方式。 她是不可能有她胖爹厉害了,她没他那么有远见,也没他那么有见识,也就是因为如此,对小胖弟的耐心她会多一点。 弟弟性子也慢,慢慢来吧。 不过,林大娘对于亲弟弟的耐性只是限于有耐性对其拔苗助长,一路还是高高兴兴地牵着弟弟,一步都没缓,把亲弟弟送去豺狼虎豹面前接受风雨的洗礼。 林家的族老们这些年没少收林府的银,也没吃林府的粮,但大概是血缘近了,这些族老十之九八也觉得这是应该。 不过族老们并不全糊涂,之前在林宝善为姐弟俩善后的时候,有几个是明言会站在林府这边的,但林宝善一死,他们就不出声了,冷眼旁观。 林大娘也不着急,他们想旁观,就让他们旁观着,只要他们现在不跳出来添乱就好了。 剩下的这几个,跳得最高最勤快的就是林五公了。 林五公与林府的血缘是最近的一个,他是林宝善的亲叔叔。 这亲叔叔先是败在了林祖父手里,林祖父儿子们内斗,居然没死一个,三个都活着,他又没斗过林宝善,一直与他想要的林府遥遥相隔。 他现在年纪也大了,都八十岁了。 林家长寿的人多,但长寿的林五公对于姐弟俩是最有压力的一个,他血缘太近,古代有按血缘关系的远近来分决策权高低的规则,按说他的话和行为在家族来说还是很有份量的。 此时,林五公就坐在林府贵客堂的上首,喝着茶,老鼠眼耷拉着看着下方。 林大娘牵着小胖子一进客堂,就见林五公坐在以往只有她胖爹才有资格坐的大椅子上。 胖爹虽然走了,椅子没换,林大娘也并不打算换,干瘦的林五公坐在比他大近十倍的椅子上,林大娘不知道他有没有坐出坐龙椅的快*感来。 但她现在很不高兴。 她胖爹也并没有教她什么气都忍着,按她胖爹的话来说,要是什么气都忍着,不如你的人的气都要忍着,那不叫顾全大局,那叫窝囊。 小胖子在,林大娘就指着上面的人跟林怀桂道:“怀桂,你看,爹爹才走,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坐上咱们林府家主的椅子了。” 林怀桂看着上面的人,他认识,是五叔祖公公。 他看了看姐姐,得到了她的点头后,松开了她的手,往林五公走去。 他走到了这老人的面前,开了口,嗓子软软,“五叔祖公公……” 林五公一直沉着脸看着这姐弟没说话,他今天只跟了另一个族老来,现下客堂里站的都是林府的下人,他此行也还是并没有打算强来,小胖子一开口,他就朝小胖子看去。 林怀桂并不喜欢这个叔祖公公,这个叔祖公公看他的样子让小胖子觉得很不舒服,但这个公公坐了他爹爹的椅子,所以小胖子还是鼓足了勇气,“五叔祖公公,你不能坐爹爹的椅子,这是我们家家主的椅子,是怀桂学好本事以后坐的,你不能坐,请你下来。” 林怀桂被林宝善亲手教过,他知道林府是他的,他长大后,要照顾母亲,要养着娘亲姨娘,还要给姐姐风风光光出嫁,这些都是他答应过爹爹的,他记的牢牢的。 林五公没理他,只是抬起眼,慢慢地道:“这就是你们姐弟俩现在的待客之道?” 林五公这个人,是有点让人感觉可怕的,林大娘一直说不来那是种什么感觉,现在倒有点说得上来了。 这个人身上带着股腐朽的死臭气。 林大娘没说话,只听林五公又慢吞吞地道:“你爹爹才死,不要才几天,就把他在世时的规矩都忘了。” 他在世时,你连门都进不来。 也不敢进。 现在只剩他们寡妇姨娘孩子的,就来了。 林大娘的眼都是冷的。 她并不害怕这个带着死气的老人,这老人怕她的父亲,来他们家逞威风,被她客气送出去过一次,现下又来了,完全不记得她是她爹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孩子这个事实。可见,这些年他唯一的本事,就是能比人活得长一点。 上次来,他还不敢坐,这次倒敢了。 踩过一次连虚实都没摸清的底,胆子就疯长了。 有些人,真是哪怕活到一百岁,活到死,也活不明白。 这次不等林大娘说什么,林怀桂却开口,只见他胀红着脸激动地对林五公道:“怀桂没忘,爹爹说了,对上以敬,对下以慈,对人以和,对事以真,怀桂没忘。” “那你敬了吗?”林五公看着林怀桂,扬高了声音冷笑着。 “您坐了我爹爹的椅子……”林怀桂捏着小拳头激动地说着,眼里泛起了泪花,“怀桂请你下去,五叔祖公公,这是怀桂爹爹的椅子,也是怀桂以后的椅子,请您莫要乱坐。” “你既然知道敬上,我是你的叔祖,你的至亲长辈,一把椅子我也坐不得了吗?这是乱坐吗?”看着小娃儿都快哭出来了,林五公更是冷笑了起来。 一介小儿,还能奈他何?上次他来,这女娃娃不还是得对他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 他现在才是林家活得最长的人。 林宝善啊林宝善,你威风了一世,在老夫头上压了老夫一辈子,可你的儿女以后不还是得仰老夫的鼻息而活?老夫想让他们活他们就活,想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林五公想着,这时他的眼睛嘴唇里,都透出股狠劲来,吓得林怀桂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这是怀桂爹爹的椅子,”见有理说不通,被吓着了的林怀桂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伤心地擦着眼泪,可还是努力地跟老长辈说道理,“怀桂有请您了。” 他不想让别人坐他爹爹的椅子。 “可你爹爹死了,”小儿的眼泪并没有打动林五公,他吊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怀桂,淡淡地道,“他坐不成了,我是他的长辈,更是你的长辈,这椅子我还能坐不成不成?” “可这不是您能坐的。”林怀桂说不过他,他委屈地看着林五公,见他不为所动,他掉过头去寻找他的依靠,泪眼汪汪地看着姐姐,“姐姐,这是爹爹的椅子。” 林大娘以为她很铁石心肠了,可这一刻,看到弟弟那满是委屈与控诉的眼,心口还是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这时,身后的管家们要动,听到脚步声,她朝后略摇了下头,往林怀桂走去。 她看着林五公走去,无视林五公带来的那个族老此时在旁尴尬笑着的干笑声,直到走到人的面前。 “女娃娃,你忘了给老夫行礼了……”林五公见她从容不迫走来,很是不悦,但他沉得住气,等人站定了,才淡淡说道。 林大娘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而是低下头,看着抱住了她的腿,伤心哭泣的小胖子。 不过一会,她的裙面就被泪水浸湿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伤心了,小胖子从小并不是个那么喜欢哭的孩子。 “怀桂,”林大娘知道自己很残忍,但世道就是这样,在头上有强大的人保护的时候,他们可以天真,可以不谙世事,但那个人没了,他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她把小胖子抱了起来,让他高高地看着那个坐在他们父亲椅子上的人,对小胖子陈述道:“你看,有的就是不讲道理,你跟他讲道理,他就假装听不懂,会倚老卖老欺负你。” 她看着努力不哭的小胖子,问他,“宇堂先生有没有教过,爹爹有没有教过你,遇到这种为老不尊的人,你要怎么办?” “打,打出去。”林怀桂抽泣着道,他在姐姐的怀里转过身,对着老管家软软地道,“义叔,打出去。” 老管家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小主子让他把人打出去,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回头叫护院,“来人啊,打出去!” “你敢!”林五公火了,想拍桌子,但椅子太大,离桌子太远,他拍到了椅面上。 椅面太结实,震得他手掌发疼。 但不等他发火,林府的护院就来了。 林五公连声都没出,就被蒙着脸从梁上跳下来的乌骨粗鲁地一脚踢到地上,把人踢昏了过去且不说,他还一脚踩到了人的脸上。 林大娘抱着小胖子转过了身,看着椅子。 林五公这个人,于林大娘来说,就是只纸老虎,还是只老得只差推一把进土的纸老虎,她胖爹当年是怎么收拾他的,她现在也还是可以怎么收拾他。 不过,她需要几块让小胖子成长的绊脚石,有时候不得不留他们一步。 这时,林守义作为林府老管家还是要留几分颜面出来,他拦住了想把林五公的脸踩扁的乌骨,让护院架了这林五公出去,而那个一直没出声,也没阻拦林五公,只干笑过的族老站了起来,不安地在原地打了个转。 等林大娘朝他望过去,他这才像知道要怎么办一样,一挥袖子,干笑一声道:“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是林宝善堂了又堂的堂兄弟,对林府也一直心思不正,但他从没在林宝善手里讨过好,林宝善才刚死,在他心里余威还在,他还是怕的,这时见林大娘那冷冷看过来的眼睛居然跟她爹看他的时候有点像,一下子就怕了,都没跟林府的人打招呼,一溜烟地就跑了。 也是个孬的。 他们走后,林大娘没放下手中的小胖子,她抱着才六岁,就差不多都有三十多公斤了的胖子弟弟,对着椅子问他,“怀桂,他们再来,你要怎么办?” “请出去!”林怀桂本要说打,末了,还是说了“请”。 但林大娘知道此“请”跟他先前所说的“请”不一样了。 她轻叹了口气,慢慢地把弟弟放到了椅子上站着,然后看着胖子弟弟的脸,很是严肃地对他说:“小胖子,你得减肥了。” 就差一点,你就差一点压坏你姐姐的手了,带你飞的亲姐姐的手。 第22章 父亲过逝所带来的问题不止一点两点,具体到细节上,是日日必须要过问的琐事。林大娘也记不清这一个多月有没有睡过好觉了,很多时候睡眠于她只是打个盹的事。 林家家大业大,也就是说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不说林家本身,光她作为这个穿越者为林家所带来的一些细微的变化,就是不能见人的。 因为她所提出的选种和因地制宜的施肥问题,林家这些年的粮产量已经远远高于了十几年前林家粮食的亩产量。 林家本来就是种田世家,往上数能数得出祖上五代的地主来,怅州的第一批开荒者,或者说发现者就有他们林家的祖上。一个事情能做百年,就能做出心得来,何况种田这事,身为地主的林家干了近两百年,林家自有自己种田的独特办法。而后来林大娘也来到了林家。作为一个前世没种过田,没见过猪跑,但朋友遍布农学院的人来说,她是跟着朋友去旁听过种田课的,多少懂一点,加上操纵她提出来的理念的都是她胖爹所下的种田老手,试多了也有瞎猫碰上老鼠的时候,这些年来,林家肥田的亩产量已经超过了原本的四分之一。 这远远比不上她所处的时代的杂交粮的产量,但在这完全不存在杂交粮的年头,在林家本身占地万顷的条件下,这多出来的四分之一,数量就相当的可观了。 而这种变化,显然并不是能瞒得住的,打林家主意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尤其今年涝灾,林家居然提前做了准备,还有稻秧下田,如若不是林老爷恰好在这时过逝,林府就留寡妇带着儿女守丧,怅州的地主都要把林府的门踩平了。 而林宝善作为江南第一善,是个换了皇帝,都能牢牢抱紧新皇帝大腿的人,他根本不是个一般人物,在知道自己来日无多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不给儿女留后手——现在怅州的知州就是他这边的。 林宝善在怅州这任的知州身上花了很多的功夫,多到这任知州在他死后上门祭拜的时候,都不顾跟林大娘这等小女子说话有损官威,找到她亲自跟她说,他是他爹的人,有事尽管找他。 这知州姓任,光靠那天他跟林大娘所说的这话,林大娘都觉得这任大人真是对得起他的姓,任性得可以,也很对得起她胖爹这三年在他身上所花的心血。 任知州态度也不是白表态的,这月五月初五,怅州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过几天就要开赛了,他让他夫人送帖来,让林大娘带着弟弟,那天跟着他和他夫人一起坐在知州首位观赛。 三月十七,林老爷逝世,林家的圣龙在四月一日由林宝络兄弟和林家族老带着人照常请。 人走茶凉,活着的人要继续活,就此林大娘不觉得世态炎凉。但林家宗堂除了来人问他们家要银子维持比赛开销,这些族人家里都不来个人看看她生病的娘,比赛流程的帖子也不送到他们家来让他们林府过过目,她就知道人走茶凉要比她以为的还要凶点。 任知州也知道林家的情况,帖子里也没说要请林夫人,就说请林大娘带着林府小家主随他一家过去一睹盛况。 所以,一收到帖子,林大娘就动起来了,吆喝着丫鬟们赶紧给小胖弟定制战袍。 他们守丧,以前闪耀震惊一片的衣裳都不能穿,所以要重新做新的不太闪耀,但一定要震惊一片的战袍。 林大娘出生的早,多活几年就多做了几年的衣裳,她这些年不知道送走了多少林家的死人,战备充足,但以前因为过于娇贵,根本不放出去见人的小胖弟还是缺少的。 现在,林府的战略储备要放出去示威了,不能等闲视之。 林大娘就此忙得风生水起,自动自行把自己升级为战斗机水平,因此,那最北方的小军长来的信送到她手里,她也只是一看信封,就放到了一边,跟宇堂先生商量着让他怎么教小胖弟狐假虎威。 这几年,有仇女症的宇堂先生跟林大娘的誓不两立并没有好多少,但仗不住林大娘这个狡猾的现代女性攻克了他的夫人。 这世上,宇堂先生大概唯一不讨厌的女人就是他夫人了。 林大娘还是没见过这位只让人闻其名,不让人见其人的夫人。但林府最是不缺钱,不缺好东西了,她是得了任何好的东西都往宇堂府送一份,久了,宇堂先生看着她还是一张仇恨六亲不认脸,不过可以容忍她说几句话,而不是只要她一开口,没三句,就只能看见这位仇女症潇洒的背影了。 “先生,你能不能教教他,说话的时候不要老看我……”胖弟爱她,林大娘对此很高兴,但他说两句话就要来看她请示,这就不太好了。 在家没关系,在外哪有小家主还要看姐姐脸色的。 哪怕他还小,但谁管那么多,一看他要看她说话,这闲言碎语不用想,下午就能传遍怅州城了。 所以这样子还是要装起来。 这个林大娘要是去跟胖弟说,胖弟答应是答应,但绝对做不到。 她对小胖子的威慑力远远不如以前了,现在她吓唬他,说他,他可能是知道她不会不管他,根本不太上心。 但宇堂先生不一样了,他们姐弟在敬畏这位仇女症的这事上,步伐走得很是一致。她怕这位先生撂摊子不干,连重话都不敢跟他说,小胖弟一样,也怕不听先生的话,他先生能让他生不如死,胖不如瘦。 “娘子……”这时,收到北方来的信就兴冲冲送来的小丫忍不住提醒了一声看过信,就把信就搁在桌上,看都不多看一眼的林大娘。 林大娘正专心卑微地贿赂宇堂先生呢,朝丫鬟摇了下头,示意她别多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诚恳地看着宇堂先生。 宇堂先生听完,皱着眉,摸着空无一胡的下巴,一副很是纠结思索的样子。 林大娘知道他正在思考怎么敲诈她,也是绷紧了神经,全力以赴地盯着这一位根本没有丝毫师德的旷世奇才。 看大娘子眼睛都瞪直了,小丫也是无奈,小声地提醒,“娘子,是最北方来的信。” 是大娘子那位刀小郎君来的信。 这时候,林大娘正在等宇堂先生开条件呢,哪顾得什么最北方,她挥手,“一边去。” “是刀小将军。”小丫都要急死了。 什么刀啊刀的,林大娘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个,对小丫的老开口烦不胜烦,瞪她,“一边忙你的去,没事干了呀?” 她是对她太好了是吧? 没看她正忙着等着挨宰啊? “京城刀将军府的刀小郎君,他派人送信来了,现在送信的人在客堂等着,正等着您的回话呢……”见大娘子都不知道领会她意思,小丫两眼一闭抬起头,不得不把情况全部说出来。 “他派人?”林大娘也是愣了愣,没回过味来,“啥人啊?” “说是他的刀家军里,他自己身边随侍的人,说是代他来给老爷奔丧的。”小丫见她怎算注意,赶紧说。 “他自己身边的人?”林大娘也是吃了一惊,当下就站了起来。 这不是在最北方没完没了地打仗吗? 这壬朝疆土可是无边,比她之前所处的那个时代大多了去了,她算过,这最北方离怅州哪怕算直线距离那都是超出万里了。 “从最北方过来的?”林大娘这下是坐不住了。 “是,我问清楚了,就是最北方。”不问清楚了,小丫也不会过来。 她毕竟是娘子身边的大丫鬟,可不是糊涂人。 “这怎么过来了?”林大娘吓了一跳,她好像没跟他说这事吧? 等等,林大娘这才想起,除了过年那段时间,她给他写了一封感谢信,其后她就没跟他写过信了。 当时他给她送来了一块好像疑有曾沾过最北方的雪,还可以再用来打包袱的布,看到他随布而来的信中写到这是他给她采来的一块最北方最美的雪,那雪来自冰原最高的冰山,她当时就觉得光冲着信中的这几个最,冲着这哑巴郎难得写的很长的几句话,她也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所以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尽她所能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受宠若惊,赞美了他的能力非凡,卓尔不同,武功盖世。 信写得浮夸了点,但她确实是相当感谢人家对她的那片心意的。 但过了没几天,她爹就再次倒下了,虽然三月初她就收到了他的回信,但那时她爹已经不行了,她根本想不起来给他写回信了,信收到了就放在一边,连看都没提起心思去看。 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刀府说给他听的? 如此,他真是有心。 是她怠慢了。 林大娘猜测着想着,正要往外走,但又想起敲诈狂先生还没说条件呢,忙又讨好地朝仇女症看去,小脸满是谄媚,“先生,您看如何?” 第23章 现在林家的所有都握在林大娘手中。 她胖爹也不怕她私吞了林家的家产充实自己的小金库,把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交予她了。 对此,林大娘压力很大。 倒不是怕自己见财心喜,半夜睡醒来就去把小胖弟的财产搬到她自个儿库里。而是面对例如像宇堂先生这种知道林家现在在她手中的人,这敲诈起她来没个度,她都不好装傻。 “先生啊,您说,行吗?”面对装样作样先生的一脸高深,林大娘一身的肉都疼起来了。 这是何等的一朵旷世奇葩啊,敲诈完她胖爹之后,就来敲诈她来了。端的架子还老高,胖爹跟她还得表现成他们是求着他敲诈的才行。 为人师表到他这份上,也是太会挣钱了。 他们林家人找了他,命也是太苦了。 “此事,”宇堂南容瞥了眼女学生的丑脸,不忍多看一眼,别过头淡道:“行罢,就是……” “您说!”林大娘小腰杆立马挺得笔直笔直。 “笔墨旧了。” “换!” “嗯?” “新的,换新的,墨家大爷亲自出手的墨香套件,从毛笔到笔洗,都是新的。” “嗯。”也就凑合吧。 见他鼻吟还顿着,不沉到底沉个干净,林大娘也是好累。 墨大爷身为墨家家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卖他出手的手工品的,他是老艺术家,随便个东西他亲手碰碰放出来价格都要涨十倍,何况是他亲手做的,这一套新的都要花上近五千两了。 这先生随便开个口,都五千两了,还想怎么地? 这比皇上跟她爹说话都快要贵了。 “我看您的笔墨旧了,要换那就换两套新的,轮着用也有的用,我去求求墨大爷让他给您再多做一套,您文采绝天下,想来墨大爷也是愿意为您破例多做一套……”话说得是再好听不过了,但说话的林大娘都快哭了。 她看着随着她的话慢慢点头,但那头就是不点下去的宇堂男容女先生,笑容都快变成哭容了:“我看还得再加一套墨家墨上等的青竹套件,我看您夫人也爱泼墨,青竹秀雅,是再适合您夫人不过了。” 宇堂南容的头总算往下点了,还施恩看了丑女学生一眼,“可行。” 这丑女学生跟她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爹还是有一点点相同的,就是上道。 就是长得没她爹那般好看,更别说与她钟灵毓秀的弟弟比了。 她还嫉妒她弟弟的姿容,不给吃不给喝的,真是看她不惯。 但看在她现在是他雇主的份上,也看在她父亲拜托他的份上,他暂且忍她一忍。 ** 丑女学生出了门去,也是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三套笔墨,不是让她去挖星星偷月亮。 墨大爷的夫人与宜三姐姐是忘年手帕之交,大爷夫人也很喜欢她,她去求求,三套也是有的。 毕竟墨大爷所做的手工活在外面千金难求,但在墨大爷夫人那里,那是想天天扔出门去的破烂。 就是再是破烂,她也得花银子买啊。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要是墨大爷夫人真要扔破烂,她肯定提前半天半夜就去等着捡。 想想,墨大爷夫人跟宜三姐姐是忘年手帕之交,而不是跟她,自认打骨子里就深深爱着钱,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林大娘也只能认了。 再想想,只要她的神仙姐姐宜三姐姐不嫌弃她就好了,她也不能多求别的了。 “娘子,你慢点。” 小丫出了口,林大娘才知道自己走快了,忙停了下来。 她没再走,而是转身对着小丫,让她看自己,“如何?” 头发可乱?衣裳可对? 林大娘还是很重视自己的对外形象的。 她娘不爱出门,她胖爹就她一个带得出手的,小时候就爱带着她见人了,这三年更是爱带她出去见形形色*色的人物,林大娘也就把自己收拾得越发的严密了。 林家不是小户人家,见什么人穿什么衣裳,都是讲究。 今日林大娘穿了一身白,因为是在家,头上也简单,就插了几枚白玉珠花,她守丧,也不愿穿得太繁杂。 但白裳是张记布坊出的上等的丝绸做的,张记特地送给她来做守丧服的,只给她出的,连她母亲都没有,衣裳细节处隐着几个小小的“忧”字,全怅州,哪怕全壬朝也就她一人在穿。而白玉珠花是夷南出的上等透玉做的,一小枚没被匠师打磨前,光玉坊的出价就是三百两一小块,找的匠师要是老师傅,师傅越有名气,价格越高。 林父在世时,林大娘小时候就被他打扮得超“贵”,头上的金花重的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后来经过她与她父亲的几番堪称辩论级别的沟通,林大娘终于给自己争取到了符合她自己审美,也符合她父亲以“贵,看起来很有钱,很贵”的审美观的打扮。 习惯成自然,林大娘充当林家的门面久了,哪怕是家常穿的衣裳也是不简单。 小丫飞快上下打量了下娘子,摇头,“娘子,都好。” 林大娘点头,提步往前院的客堂行去。 这次她走的慢了一点,跟小丫道:“茶水都是备的好的?” “上等。” “你等会看看人,去针线房让针线房的娘子给那送信的小哥里里外外备套新的衣裳鞋祙。” “是。”小丫欠腰。 这厢,计管事的也快步来迎她了,走到她身边道,“娘子,我给他安排了荣事堂的客房,热水等也备好了。” “好,来者是客,何况是远道而来的,管事哥哥,你等会亲自送他去客房,让他有什么要的尽管跟你说就是,你也帮我上心点,照顾好这位客人。”林大娘想想,也觉得必要厚待这位前来之人才行。 她算了算,她父亲三月十七过逝,消息传到京城,哪怕是走官驿,至少也要五天,刀家一思索,再传到最北方的手里,也是要到四月上旬左右的事了。 这小郎君收到信,再让人从最北方过来,只能是一收到信就吩咐人,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过来,才能在这四月底的日子就到达怅州。 真真有心。 “您放心,我会亲自接待他的。”知道是那位刀小将军从最北方派的人过来代他奔丧,计管事也是吓了一跳。 老爷过逝,刀家也只是派了一位管事的过来上了几柱香。 “娘子,”计管事前来迎她也不是没事,他是跟人说了晌话,套出了点消息出来报的,他压低了声音与她报道:“前来的那一位是他的义兄,是小将军奶娘的大儿子,是小将军出生就跟在了他身边的贴身人。” “呀?”林大娘果真惊讶了一下。 这么亲近?这说来,还真是代他本人过来奔丧的。 “是。”计管事也是惊,如果不是知道娘子有跟他鸿雁传信了几次,他都想不出刀小将军这以半子之式前来奔丧的举止意喻为何。 “诶。”林大娘顿了一下,轻摇了下头,再往前走,步伐就快了点,不像之前那般装得闲庭信步了。 ** 洪木从接到小将军请托那日,就日夜不休,马不停蹄前来怅州。 他一路行的是官道,但为赶时间,只有每隔五日才在驿站休息一晚,一晚顶多就泡个脚消消乏而已。 到达怅州,他也是吓了一跳。他听过怅州盛名,但从不知怅州繁华至此,来往路人不休,白烟不灭。这来往之人锦衣缎服不知凡几,连布衣者也是上下整齐干净,过往儿童笑颜奔跑嬉戏,挑担的担夫声音嘹亮,中气十足,一路行来,看呆了他的眼。 怅州林府也果真是有名,他沿路打听,一路就有路人与他指向此处,指路之间好奇瞧他,也仅是好奇,并无恶意。 到了林府,怅州的闷热更是让他冒出了一大身汗,身上恶臭无比,他原本不想失礼,近大门之前还想着去打尖买身衣裳换来见人,但一想及临走前小将军与他一揖到底,沉声说道拜托奶兄的那一幕,他也不敢浪费这半日了,匆匆上了门来。 所幸,所传的林府是积善之家果然名不虚传,他一身恶臭衣裳褴褛,门口迎客的家丁不知他来意即笑颜相对,听他道明来意,笑容更是热切,殷切迎了他进门入座,不多时,茶水就上了,管事的诸人也都来了。 刀家乃京城名门,洪木是刀家家奴,从小跟在小主上身边,本已见识不俗,但坐下这半个时辰内,还是被林家的富贵惊得颇有几分心惊胆颤。 他这茶水已经上了三道,每一道都有不同,其中的第二道就是刀家只有老太爷才能一啜的咏春茶。 另外二道,香不减咏春,不知价值几何。 搬与他面前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近三十道点心酱肉。 且不说这些,光是桌面与他脏鞋所踩之地,光如镜面,初进客堂,洪木看着镜面上自己那衣裳褴褛的污脏模样,饶是他面对千军万马也能面不改色,也是颇有几分拘束了起来。 好在前来与他说话的一个管事娘子和男管家都温和有礼,且会说官腔,对京城之事也熟知一二,与他谈话时殷切诚恳,这才减退了他几分的不适。 只是等这与他说话的说是林府大娘子身边的管事娘子和府中男管事相继走了,穿得比他整齐洁净时还要好上一分的家丁上下为他端茶送水,洪木的尴尬又来了。 只是没等他缓过来,正客气谢过一脸热情笑容,邀请他吃点细面的仆人时,就听门口传来了一个轻脆的声音,“家里来了贵客,我这才出来迎客,实乃失礼,有失远迎,还请客人见谅一二。” 那话音是京腔,字字利落,但又不急不缓,似是带着三分笑意,未见其人,却让人听出了几分如沐春风来。 这就是江南的娘子? 洪木站起身来,头半低,抬眼往门口看去。 第24章 那娘子还未进门,洪木只听身边先前热情相待的家仆一个箭步往前走去,欣喜道:“大娘子来了。” 又回头与洪木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壮士,我们家大娘子来了。” 为招待洪木这位远道而来的京城人士,林计安排的都是会说官话的家仆。在林家,能说官话的不多,这一位招呼洪木的也是林府的三等小管事了,见机行事的本事相当了得。 林大娘进门,就朝巧仆轻颔了下首,往那位刀小郎君的义兄望去。 洪木听声音还道是个如北方娘子一般爽利的女子,哪想只见一清清雅雅,行如轻风的小娘子走了进来,其白衣胜雪,柳眉俏鼻红唇,处处皆秀而精,就如画中人一般。 洪木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一腿往前跨了半步,当下就半跪下拱手道:“末将洪木,乃刀家军黑豹旗刀军长旗下百夫长,代刀军长刀藏锋前来与林府泰山大人林大老爷见礼……” 他朝主位那方垂下了首,两膝跪下磕了个头,随即,这个像把干脆利落的刀子一样的汉子转过身来,维持先前半跪之姿,低头与林大娘接道,“末将洪木见过林大娘子。” 林大娘这是第一次见识壬朝的军容军态,还真是被洪木这个高大的北方汉子表现出来的果决锋利震撼到了。 她知道她父亲给她订的那位刀小郎是刀家嫡长孙,他承了皇家给予刀家最大的荣耀,那就是每一任刀家嫡长子都可组建一支人数达五百人的刀家军。 她订的这一位就承了五百人,拉旗为黑豹,现旗下入了一百六十八人。 这位是百夫长能管百人,估计是他手下里那个最大的官了。 把百夫长都派来了,看起来还是个很厉害的百夫长,是有心了。 而且,林大娘现在终于明确地知道刀家为何那么穷了,看看这种士兵素质就知道了,养这么精锐的士兵,那可不好养。 难怪她之前老有种她那位刀小郎穷得只差天天哇哇大叫我好穷的错觉。 男女有别,林大娘不好前去扶他,好在林计在,这个精明能干不亚于其叔的管事一看到大娘子的眼神,就也是一个箭步往前屈了半膝,请了人起来,“壮士快快请起,您可是客气了。” “快请坐。”林大娘尽管很想赞美一下这位壮士的威武雄壮,但怕吓住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了,就请人入坐,她坐在了小丫给她搬过来的椅子上。 椅子摆在长桌的斜上首的女主位,离那位壮士不近,但也不远,恰恰好是女主人相迎贵客的距离。 “您坐。”在林府,身经百战的林府管事可不会怠慢贵客,林计已经双手扶了洪木起来,请他入原位入座。 那距离也真是离首位不近,但也不远,不近不远恰好能让洪木闻到一股清木的香味。 这时,许是白衣胜雪,他感觉原本明亮的客堂更亮了起来。 “怀桂可是来了?”林大娘又问小丫。 小丫仔细看了这壮士这几眼,摸清了他所穿之衣的尺寸,正好能去针线房走一趟,便接话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快去看看,就说他姐夫家里来人了。”林大娘也不害臊,张口就道。 实话说,她这三年还给过刀小郎两次银子,数额还挺大的,还没嫁出去就倒贴这般多了,虽说是她心甘情愿给那倒霉的刀小郎救急的,但在她心里,这刀小郎已经是她的人了,她已经把她当成他的债主了,嫁是铁定要嫁过去的,要不这债怎么追? 小丫跟着林大娘这般久,早见多识广,林大娘这般说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就去了。 但林大娘这很直率的一句把洪木吓得,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知道那被称怀桂之人是林府现下的小主子,是小将军未婚娘子的弟弟,但现下就称姐夫…… 不过转念一想,他刚才都代小将军叫泰山大人了,现在林大娘把自己当成是刀家的人,如此称呼倒确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洪木当即就释怀了下来,更觉他们小将军惊闻林府恶耗就如此急切,让他快马加鞭过来,也是有其因的。 这林府大娘子对小将军其心之坚,他初见就已动容不已了,想必与这位小娘子传信颇久,心心相印的小将军更是如此。 顿时,他便觉得这仙子一样的小娘子也没那么只可望不可及了,心中对这小主上夫人这人如她的声音一般有了几分亲切温和之感,方才提起头朝这林府娘子望去。 见他总算抬起头来了,林大娘也朝人看过去,怕吓着了人,她温和矜持地浅笑了一下,“我家多有怠慢,还请义兄不要见怪。” 洪木又被她相当直言的说话吓了一跳,他真真是没见过谈吐这般——直接的小娘子。 好一会,他才清了清喉咙,道:“林娘子多礼了,末将受宠若惊。” 说着就又低下了头。 林大娘看她好像又把人吓住了,也是淡定不已,她能跟族人叔婶大战三百回和也能面不改色,但这等壮士还是交给胖弟来接待吧。 正好,如此威武不凡之人,也让小胖子过来沾点阳刚气。 至于别的,她幕后主使就是。 ** 林怀桂快快就到了,林大娘倒不担心他不会待客,这一点,胖弟早就不成问题了。 他现在很成问题的就是面对大灰狼,也把人当大白羊待。 至于他也把洪木当大白羊一样,对其没有丝毫心机,热情有礼好客,那没事,林大娘还想让洪木回去了,报告那位刀小郎他有一位人畜无害的小舅子。 他们刀家可是积善之家,家中还挂着“江南第一善”的牌匾,哪怕小胖子被她教得肚子黑得能流油,她也得让世人知道他可是个软软胖胖对人和善得不得了的胖小子。 她也跟胖爹讨论过了,在对外如何散布烟*雾*弹这事上,小胖子还是走胖爹的老路子比较安全。 林怀桂一到,林大娘就告辞了。 她走的很快,一是毕竟她是未婚小娘子,就是避免不了见男客,但时间上还是短点好;二是她在场,小胖子说两句话要看她三眼,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他后妈;三是她忙着去看信。 林大娘路上就把拢在袖中信拿了出来,这信估计路上也是奔波惨了,一股臭味。 信一掏出来,那味也是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林大娘跟身边带着的大素小雅摇头道:“这就是最北方来的……” 上次说是最美的雪,结果就是块破布。 现在这信呢,这味…… 真是让她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大素小雅听明白了她们娘子话里的意思,但她们不善言词,没法像小丫和大小两只鹅一样接娘子的话,只好低头闷笑不已。 之前没想及这刀小郎还好,一想及,林大娘就有点急了,在路上就看起了信。 这三年间因为头一年刀府出了点事,她这边又知情,又帮得上忙——这要是不知情就算了,知情了还能帮上一把,她当时也没法装聋作哑,只好帮了。 那时她胖爹为了给她转移财产到东北去,乌骨叔常来回这几地,带来了刀藏锋嫡亲弟弟把人兵部侍郎的孙子打残了要赔银子的消息。 要说这刀小郎也是够倒霉的,亲弟弟不靠谱就算了,亲舅舅也是个拖后腿的,这亲弟弟的银子还没赔上,他亲舅舅就因为暴脾气火烧了他们隔壁很是有钱的户部尚书一家,把户部尚书一家烧了一大半,人都烧死了几个,然后李家又求到了他母亲面前,把刀大夫人气得当场就吐了血,在床上一躺就起不来。 乌骨叔带来这些消息,把林大娘都吓惨了,但吓惨了之余吧,又觉得这胖爹口中的天纵奇才也是有那么一咪咪可怜,有那么多猪队友拖后腿,活着也是真不容易,她那时正好要往东北挪钱,就心想先借给他一点点先用着,本来她只想借个小一万两表示表示同情的,结果她胖爹嫌她不够大气,用他自己的钱在上面给她加了十万两。 这十一万两送过去,就又得了他一封信。 信上总算是多了两句话,写了一页纸表示他有朝一日有钱必还她,林大娘心想这敢情好,你自己认帐是最好的,所以赶紧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她知道了,记在帐上了,等着他还。 于是这一来一往之间,信一不小心就写起来了,还占用了他们林家探子往来与京城与怅州的资源,让林大娘好几次都感叹天纵奇才就是个很费她钱的小郎君。 还有一次,听说这小郎君还养起不士兵了。说在最北方打仗被敌人把棉袄偷了,他的士兵没衣服可穿,让家里帮他送点过去,结果这事刀家一点也没捂住,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林大娘听后都脸红,这一个打仗的,自己的兵都养不起,还说是将门世家呢,这也是让她当时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是她胖爹听了也是半天没声响,最后一胖巴掌打到自己胖腿上,唉唉嚎疼了半天,握着她的手唉声叹气,说对不起她。 对不起有什么用,钱都借那么多了,退婚都来不及了,林大娘只好悄悄让乌骨叔去给人送了一万两和一些棉衣救急。 第25章 林大娘本来是有点心疼她的银子,但这位刀小郎在信中给她的观感真是很是不错——废话没有,但欠帐的帐目写的非常清楚,欠条上不仅按了他的手印,还盖了他自出生皇家赐给他的刀家嫡长子出身才有的将印。 她跟人见都没见过,说实话,她没法根据她胖爹跟她说的那些于他的夸夸其谈对他有什么男女之情。 何况她一个活了两世的妖怪,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好好活着才是当务之急,所以她很识时务,对他没什么别的关于男女之情非份之想,见他也对欠她的清清楚楚,于她就足够了。 林大娘上辈子是被钱为难死的,这辈子也见识够了金钱的力量。于她,她觉得一个将门世家的人能够在未婚小娘子面前,扯下脸来在书信上清楚写清楚他欠她多少银两,不逃避,也不含糊其词,根本不怕她握住他什么把柄,也算是很光明磊落了,这已经足够了。 哪怕他们以后过日子没什么男女之情可言,光靠着这时她相助了他几把的交情,林大娘也觉得按这刀小郎恩怨分明的武夫性格,也会对她不薄。 她是如此想的,便连她在这浊世打滚了一辈子的胖爹在没收到他书信前也是这般跟她说的,遂他在她的银子上加上十万加的毫不犹豫,博的也是刀小郎那有恩必报的性格,以后必不会辜负她的可能。 后来刀家那不得了的小郎来的书信,不过是印证了他对刀家小郎的看法。 林大娘也因此更是钦佩她胖爹看人的眼光,自此也是信服了她爹是真心想为她找一个如意郎君的。 而就林大娘思来想去的认知,胖爹当时加银子算是在为她投资以后,但其后就她来说,投资之外,她还是对这个小郎君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情。 这欣赏之情也还是与男女之情无关,不过是,哪怕是在后世,也没几个男人及得上他的坦荡,她还是很佩服这小小儿郎的胸襟的。 就算万一他们以后没有夫妻之缘,林大娘其实都不后悔在这位小郎君身上花的银两,光他所送来的欠条,和那最北方最美的雪,她都觉得值当了。 当然了,欠的钱还是要还了她才好。 她又不是真的慈善家,那钱都不算是她自个儿挣的,而是她爹为了让她好好生活给她,以及为她投资的,少还一两,她都心疼。 林大娘边想着边看着信,信中那位刀小郎明言他没见过林老爷,但知林老爷甚是喜他,他在信中致歉不能前来与她父亲行半子之孝,道来年他大胜归来,必亲自来江南祭拜他。 信中言辞还是简单,说罢,信末署的还是一个狂放潦草的“刀”字。 看罢信,林大娘莫名叹了口气,连路都忘走了。 这小郎在信中所说的他知林老爷甚喜他,让她想起,她胖爹是如何为她费尽心机博了一门好亲事,其后,又是怎样地为她的亲事奔忙,为她转移财产到东北,为她嫁去京城的以后铺路,备后手…… 这哪是甚喜他,这是一个父亲为了他疼爱的女儿的一生在竭尽全力啊。 日后,哪怕她得偿所愿,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接踵而来,世人能记得的,不是她胖爹为她的殚精竭虑,也不可能是她的努力付出,只可能是会把她的所得全归功于她的福气。 看着信,林大娘苦笑了起来。 “娘子?娘子?!” 大素小雅的叫声让林大娘回过了神,她自嘲一笑,轻摇了下头,把派了亲信来了,却还是把信写得薄薄的人写的那唯一的一张信张仔细地收好,又妥帖地揽入袖中,看了一眼脚边池中嬉戏如常的鱼儿,才跟大素小雅道:“等来年大雁归来,倦鸟归巢,要是见到刀家小将军了,你们要敬重他,他是个汉子。” 不管如何,活着都是需要信念的,她现在,就是很是敬佩那个小小年纪,却一身铁骨铮铮,为国更为家着想的小儿郎。 许是她说得认真,当下说完,大素小雅就齐齐弯腰,欠腰齐道:“是!娘子!” ** 这夜,林大娘与林夫人,桂姨娘共膳,小胖弟那边传话来说,他会与姐夫义兄一道用膳,让母亲与家姐娘亲不必等他了。 桂姨娘倒无碍,她习惯儿子不跟她一道用膳。 林夫人却轻声多问了两句,“那来者之人,可是好的?” 她怕来着凶煞,吓着了她儿。 听说北方之人,神似罗煞。 这厢林夫人还不知她以为北方之人神似罗煞,他们林府请的好夫子,好先生,已在回覆他京城师侄于他打听的林家娘子闺誉的信中,说她女儿貌如嫫母笑如夜叉,好在,宇堂南容还是要点脸的,他顾忌自己的名声,说他女学生只是长的丑,但品性品德上佳,世间女子难以攀之,为林夫人的爱女、林老爷的心中至宝挽回了一丁点,但完全可以忽略的名声。 等他的信传到京城后,大家唯一知道的就是刀家长孙的未婚妻,江南第一善林府的嫡长女——貌如嫫母笑如夜叉,跟她的父亲长得极极相似。 这厢,身着白衣,连头上白玉都摘了的林大娘洁雅白净,比林夫人园里开的白兰花还要优雅自在,“极好,我朝有如此军士,疆土无边。” 有这样锐利勇猛的战士为国家打仗,定能护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昌盛,繁荣富强。 见女儿如此盛赞,林夫人露出难得的欢颜:“那就好,那多留几日,让怀桂与他秉烛夜谈,也好知我朝将士之威,方知百姓之福乃尸骨万里所护。” 林夫人也不愧是林大娘之母,她所说的,跟林大娘之前想的一样。 林大娘所活两世,从前世到今世,才有此所知,而林夫人,不过是个在家从父,嫁夫从父的封建社会所成长起来的女人。 林大娘闻言,朝母亲望去,浅浅颔首,示意她早就有此安排了。 看着母亲在她颔首之后,在灯光中欣慰点头的目光,看着她母亲恬淡安静的面容,林大娘心想,这可能被后世百般垢病的世间,会有多少像她母亲这样有着超常智慧的女子,被当世不解,被后世完全忽略。 如她的母亲,如她敬佩的宜三姐姐,这每一个女人,于今于后世,都是那般的独特美丽,但再如何,她们的与众不同,不会被世人所知,只会被岁月风干,等到连她都记不起她们了,她们就消失了。 “娘……”林大娘微微露出了浅笑,给母亲夹了一筷子青菜,与她淡道:“不要担心弟弟,爹爹说,他所具之慧,就是我思虑百般也是所不及的。” 林夫人听后,怔了。 桂姨娘听不懂,但她闻言欢喜万分地朝林大娘看过来,跟林大娘跃雀地道:“娘子,此言当真?” 如若真是如此,她可为老爷所说之言,一点也不为难地吃三年的素为他守丧。 第二日,林大娘起了个大早,胖弟那边昨晚也传了话来,说今天就带刀家义兄去父亲墓前上香。她上完香,远远看着怀桂带着那远道而来的客人给她父亲大行三磕九拜之礼。 那肃穆,即便是远远隔着,她也能感觉到洪木的郑重。 看了良久,直到胖弟弟领着人朝她走来,她才轻叹了口气。 古人庄重,确实要比她这等在前世活过,存有俗世之心的人对天地,对世间万物,对鬼神等事要虔诚得多。 可也之所以因为环境恶劣让他们信奉天地鬼神,这个大多时候看老天脸色赏饭吃的朝代,也比她所知的那个时代要凶残太多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林大娘怀抱着已六岁的弟弟,与他难得怅然道:“怀桂,不是爹爹与姐姐不愿等你长大,而是我们等不及你风华正茂的时候。” 他们能留在他身边的时候太短了,哪怕他们是如此这般的爱他。 林怀桂性子有点慢,但并不笨,他不是不明白父亲与姐姐对他的殷殷期望,只是他也知道他所思所想总比人慢一点,话里的意思他总要多花点时间去想他才能懂。 这时他听着他姐姐的话也还是没有很听明白,只是尽他所能地道:“那我等你们大了。” 他们等不及,那他等得及。 林大娘因此笑了起来,微微笑看着她怀中的胖弟。 她知道父亲和宇堂先生为何偏爱这个小胖子,别说他们,她何尝不是? “好,等到那个时候,怀桂一定要记的,你的爹爹,你的母亲,生你的娘亲,还有姐姐,一直极爱,极爱你。” 等她都要走了,他就要一个人去经历世间路上的种种残酷,与崎岖不平,但这些他都可以不记得,也无需记挂在心上,他只要在他需要的时候,记的有人,例如远方的姐姐可以无条件地爱他就好。 刀小郎派来的人,终还是林大娘明白,有朝一日,她还是要嫁的。 她会离开父亲拜托她养育的小胖子身边,放手让他一个人去承担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得不对他更手狠手辣啊。 可别怪姐姐…… 林大娘爱怜地看着弟弟,心想回去了,这手可一点也不能软。 “小胖子,”林大娘看着还天真不谙世事的胖弟弟浅浅地笑了一下,看着他道:“你啊,一直都是爹爹母亲,你亲娘跟我心中最好的宝贝。” 以后被她治得委惨,记得自己是宝贝就好,当然了,能记的他姐姐对他说的此等甜言蜜语那是更好。 可惜,这时林家的宝贝根本不知道这是他那跟他爹一样狡猾的姐姐,在他此生里跟他说的最好听的一句话,还讷讷地道:“怀桂是宝贝,那,回去能不能多吃一碗肉羹,姐姐?” 温柔姐姐马上凶神恶煞,原形毕露:“你敢!” 第26章 怅州龙舟大赛即将开寒,这是怅州城一年一度的盛事,林大娘多留了洪木几日,让他看完比赛后再启程回去。 她出口留人,再加上洪木也想多看看怅州城,便留了下来。 林计也放下了手中诸事,带着洪木四处参观怅州。 洪木每日回来,跟每日都会前来招待他的林怀桂深深感慨怅州的富裕。 林怀桂接待他有模有样,一回去看到宇堂南容才露心中疑惑,“难道京城不富裕吗?那是天子脚下,洪壮士为何有如此感慨?” 富裕什么啊?那个地方王公贵族都把京城呆满了,坐地分脏了这么多年,一堆功臣遗老遗少,陈年劣习一大堆,处处藏奸纳垢积习难改,把皇帝气得每年不知道要杀多少人。 要是富裕,皇帝那么大一个官,天下之主,能收你爹的贿粮吗? 宇堂南容看着小小年纪就已经英俊不凡的小弟子,克制着去捏一把小俊脸的冲动,夫人说了,弟子大了,再把小弟子的脸捏肿了就不雅观了,“京城所坐落之地,乃军事要塞,朝之重心,来,为师跟你好好说说……” 宇堂毕竟是名师,趁小胖子提起问题之际,拿笔手绘京城地图,跟他详解了一下京城所占位置对于壬朝的意义。 说完之所有壬朝京城的坐卧燕北,才有怅州等南州之地的繁荣安定,宇堂又白话道:“燕北卧北,替我们挡住了熊白,大艾,玟阳这四个接壤国的侵入,但也因为偏北,冬极冷夏极热,四季极其干燥,缺少雨水,作物无法在燕北土地生长,很多在南方随便种种就能活的作物,去了北方不到无需两三日就没命了。” 林怀桂听了胆颤心惊,摇头道:“那我不要娘子姐姐嫁去北方。” 去了就没命了。 宇堂南容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小俊脸,一脸正直道:“岂能,有她的坐镇北方,方有你林府的富贵源长。自古以来民不能与官斗,要不你爹如此威武不屈者人,岂能每隔三年就得千里迢迢前去京城,见那等丑陋之人?” 也真是苦了老爷了。 等丑女学生去了京城,他弟子就不用那么辛苦,来回跑动去受那个罪了。 “那姐姐不嫁,怀桂可以自己去京城,抱圣人的大腿。”在林老爷跟林大娘的教育熏陶之下,林怀桂懂抱大腿的意思,他也很懂抱大腿。 “你姐姐不是说了,左右是嫁,嫁个扛打扛摔的更好,这样活的长一点,占的便宜也能多一点。”看着弟子英俊的小包子脸,宇堂南容真真是心满意足之极,“不要担心她,她会过得极好。” 再则,她这么丑,有人娶她,她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像她那样长相的人,也该去北方才有生存之地,说她丑的人才会少一点。 ** 这五月初五早上,林大娘半夜就起了,她现在带着小胖子住在主院,姐弟俩一起,林夫人跟桂姨娘也睡的不踏实,也跟着起了。 林夫人起的太早有些疲惫,坐在主位脸带倦容,微微笑着看着女儿折磨儿子。 儿子一大早,就被她嫌弃胖,把衣裳都穿坏了,小胖子一脸的委屈,但不忘背着每日早间要背的书,乖极了。 桂姨娘在旁吃着点心,见儿子被姐姐数落昨晚又偷吃了点心,把小肚子又吃大了,她咬点心的嘴停了,下意识往自己肚子看了看。 好像也大了点? 林夫人瞥到,也是摇了下头。 这厢林怀桂正努力跟说他偷吃的姐姐解释:“是先生给的,他说这是师母给我学业进步的鼓励,师母嘱咐说,过夜了就不能吃了,让我早早吃完,师母之心,小子却之不恭,怀桂便听老师与师母的话,早早吃了。” 还师母嘱咐,唬谁呢? 林大娘知道那位仇女症喜欢跟她作对,她让小胖子少吃,暗地里他就给小胖子补回来,气得她每天都想找他决斗,决一生死。 “是你想吃吧?”林大娘作势要去咬小胖子的脸。 小胖子被逗得咯咯笑,躲过去后不好意思道:“师母所做糕点,甚细甚软,怀桂一口一个,一口一个,都吃完了。” 都没想起给姐姐留。 还一口一个,一口一个,这到底是吃了多少啊? 林大娘听了心都要碎了,都不敢细问,心灰意冷地挥手让小丫给小胖子继续穿衣裳,“算了,把那身胸前绣着白虎的拿来。” 小胖子挺着那么大个圆圆滚滚的小肚子,是没法把圣洁飘逸的白丝衣穿得震惊一片了,好在,她提前准备了卖萌路线,小胖子身上揣个白虎出去,就当是萌物陪着吉祥物吧。 白虎在壬朝也是守护之神了。 只是守护的是财产,让人贴在银钱罐和银库上面,很少有人穿在身上,今天就让小胖子出出这个风头吧。 ** 知道最北来了人,林大娘到达观赛台的时候,任知州还派了师爷过来。 此时观赛台左右已人山人海,驻守怅州的都统带了官兵过来安民,洪木到后,知州府的谢师爷就过来跟洪木见礼,还投洪木所好,说要带他去见见怅州的苏都统大人。 林大娘让林计跟着他去了,往观赛台那边走的时候,就想着这苏都统算哪边的人,她是知道这苏都统的上官是姓吕…… 叫吕之汝来着。 吕之汝,好像是大池之战而名声大起的老将军,跟刀小郎的外祖李老将军是同袍,一起打过仗。 林大娘终于把这关系联系起来了。 这苏都统还真是跟刀小郎能套上关系。 果然任知州从不做无用之事。 林大娘心里想着事,脸上维持着淡然的神色没变,等通过后面贵客才能走的通道,走到了观赛台后面一点,就与一个朝她走来,与她略福了福腰的小娘子也欠了欠腰。 “林娘子姐姐。”前来迎人的任知州家的小娘子娇娇软软地朝林大娘叫了一声,又好奇地看向了林怀桂胸前的大小两只白虎。 她都忘了看人了。 林怀桂却好脾气地跟盯着他肚子不放的任家小娘子姐姐解释,指着肚子上的大白虎说,“这是我爹爹……” “这是我。”他又指了指小的。 看着睡在一起,一大一小两只胖呼呼的白虎,任小娘子握着嘴笑了起来。 “像不像?”他问。 “像!”娇俏的小娘子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妹妹,能不能请你让你哥哥带怀桂去见你爹爹啊?”林大娘已经看到了任知州,现在任知州身边都坐着怅州数得上名号的官员还有罗首富他们这些大人物,她过去万万不妥。 而这小娘子可是在家非常受宠的。 “姐姐,可以的。”任小娘子碰了碰林怀桂圆圆滚滚的大肚子,笑着点头。 “怀桂可以自己去吗?”林大娘低下头,眼神难得的温柔了起来。 林怀桂抬头挺胸,“怀桂可以的!” 林大娘把他交给了林福,“林福哥?” 林福朝她点头,跟在了被任小娘子牵了手去的林怀桂后面。 林大娘在后面看着小儿女手牵手而去的背影,“还是很厉害的嘛。” 就算是个小胖子,还是挺招娘子喜欢的嘛。都不用自己去牵小娘子的手,就被小娘子牵了,很幸福的嘛。 小丫带着大小两只鹅,已经跟观赛台下面女客呆的那个地方所在的丫鬟们用眼神厮杀无数个回和了,听完大娘子的话,半晌才知道大娘子是什么意思,见大娘子这时候还关心这个,也是哭笑不得,说道:“娘子,快往任夫人那走吧,任夫人在等着您呢。” ** 林大娘到的不早,观赛台上下都坐满了。 她是算着时间来的,任知州本意是让她小胖子随着他们一块走上观赛台,林大娘想了两天,还是推辞了任知州这番好意。 现在林府只有个小主子,他们就是硬,以硬站的高度也有限,还不如走哀兵路线。 小胖子今天身上的两只护财的老虎,她跟他说一个是胖爹,一个是小胖子,怅州很少有人动物绣到身上,这衣裳难得,肯定有人问,这么一问,就能把胖爹带出来了。 她爹是死了,但余威还在着呢。 林府的小主人也在着呢。 这些人也好,林家家族那边的人也好,今天是别想掠过她胖爹,踩在小胖子脸上了。 “任夫人。”林大娘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到了任夫人的空座边,朝任夫人欠了欠腰。 “来了……”任夫人当即就伸出了手握了林大娘的,带着她往椅子上坐,笑着道:“我让娇娇去迎你了,诶,丫头人呢?” 她转过头去找人。 “我支使她替我做事去了……”林大娘淡淡一笑,接过小丫递给她的盒子交给任夫人,“这是我给她帮我跑腿的酬劳,夫人帮她看一看,是不是少了点?” 任夫人笑了起来,打开盒子,看是两对首饰,一对玉蜻蜓,一对金蝴蝶,做工极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她盖好盒子交给了身边的丫鬟,跟林大娘笑着说:“可不敢说少。” 说着,她眼睛瞥了一眼下首正死死盯住她的通判夫人。 通判是知州的副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但他对州府的长官也有监察之责,怅州赵通判跟任知州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任夫人当着这通判夫人收林大娘的东西,也是恶心那跟她家大人作对的通判。 皇帝都收林家的粮,她收收这家给她女儿的小东西怎么了?她看这厮有没有脸报上去,让御史台参她家大人的本。 第27章 林家跟任知州是一队的,任知州的对头差不多也是林家的对头,林大娘可不想和稀泥,两面都不讨好,她态还是要表的,也得跟任夫人一个鼻孔出气,这时便接过小丫递过来的另一个盒子,递给了任夫人,同时嘴里淡道:“这是我娘让我交给您的,她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任夫人这次是真真笑了起来,眼睛里都有了点笑意,她是见过林夫人的,也喜欢那个表里如一,真正淡泊名利的林夫人。 她打开盒子一看,是两枝花,是上次她去林府说开得很好看的端午花,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林夫人还记的她喜欢,也是有心了。 任夫人也是喜欢风雅的人,收到这两枝花,比刚才收到金玉时笑得真心多了,这时,坐在她下首一点的通判夫人头都要探到她的怀里来了,任夫人瞥到,“啪”的一声把盒子关了,递给了身边的丫鬟,对其淡道:“林夫人所赠之礼重逾万金,好好拿着,去替我放好。” “是。”丫鬟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端着退下去了。 通判夫人一听,眼睛都红了。 她猛地看向林大娘,“是什么东西?” 林大娘抬眼看了眼她,便朝任夫人看去。 “这小娘子,这娘还在着呢,就这么不知礼。”跟通判一伙的官员夫人来帮通判夫人助威了。 林大娘一脸淡然,跟没听到似的。 这时候,任夫人开火了,林大娘是他们这边的人,她怎么可能让人当着她的面欺负她,那小官夫人一开口,她就朝人看了过去,“典夫人,比不上您,听说典大人又纳了两个美妾?您肚子啊,要是还不争气……” 她瞄了眼那小官夫人的肚子,“怕是得回娘家了吧?” 那小官夫人一听,一下就气得脸都胀红了。 她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无子,最恨有人跟她提起这事,现在任夫人一开口就直戳她心口,说她再不生儿子就得被休回娘家去,这任夫人还是上官夫人,她还不能顶嘴,只能生生把气咽下了。 她坐在那,因忍气吞声,忍得全身都发起了抖。 这观赛台的小圈子,一下子就没声了。 任夫人就是厉害,一开口就震住了全场。 早就在这小圈子里身经百战的林大娘也习惯了。 说实话,她挺明白她娘为什么不喜欢出来见客。 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这心理素质要是不好点,脑袋要是不好使点,活活气死,指日可待。 不过,女人这边不平静,男人的战场可是更凶腥,她们顶多嘴皮子上占占便宜,他们那边出点事,那都是要用人力金钱去平的。 林大娘想着,往小胖弟的地方看去。 只见他昂首挺胸坐在任知州的身边,迎着阳光的小胖脸红通通的,但他直视着前方,努力地在跟首富罗曲江说话,身上没有丝毫怯怕。 林大娘忍不住心中一松。 任夫人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所向,她朝林大娘微微一笑,安慰地拍了拍林大娘的手。 ** 林大娘坐了一会,就有林氏族人的家里人带着丫鬟过来非要往她这边挤,还给外面站着的丫鬟塞银子传话,说过来跟她问个好。 平时不去府里问好,现在能上观赛台逞威风了,她们就过来了。 林大娘早料到了,她的丫鬟站得离外围远远的,看身边的人也好,看下面的人也好,眼睛看到这些人跟没看到似的。 任府的丫鬟也是极守规矩,被任夫人调*教得不可能在外面出差。 来传话的还是小官夫人的丫鬟,拿点小钱,都敢过来说话了。 任夫人也是名门闺秀,跟着任大人到了怅州,她是即高兴但又累。 她是高兴钱多,但也累极这里比京城更让她头疼的人际。 怅州太富了,太多人盯着了,也太多人为了钱完全不顾头上的脑袋,都太敢了,她要是不把胆子提上去跟着,大人跟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厢,下面官员夫人带来的丫鬟走到林大娘这边传了话,任夫人冷冷地看了那个官员夫人一眼。 那官员夫人也是察觉到了她丫鬟所做之事,狠狠地瞪了那个死丫鬟一眼,随后讪讪地朝任夫人笑了一下。 但她家那位大人是通判那边的人,任夫人知道这只是做脸给她看,回去了,不定怎么夸丫鬟落她的脸。 任夫人无动于衷地别过脸,半垂下脸,朝林大娘那边淡声轻道:“你们家那些人,你什么时候收拾?” “怀桂还小,我爹之前的意思是留着,让他见见。”让他练练。 “嗯。”林老爷那个人,任夫人不敢多说。 哪怕他死了,她也得敬着他三分。 “听说,你们家冰雪极寒之地来人了?” 最北方。 林大娘点点头,这时比赛前的祭祀开始了,任知州要去天台上香点火了,百姓们群情奋涌,都朝他那边挤去,想看看这一州之长是什么样子。 她们这边本是角落,人极少,这时人更少了。 她看着下面热闹的百姓也轻言回道:“是,是刀家刀小将军的身边人,姓洪,是他奶娘的长子。” 任夫人最喜欢林家这位大娘子这一点,很多事,她并不藏着掖着,让人跟她有话可讲,“极亲了。” 林大娘点头。 “也是有心了。”任夫人又道。 “是。” “你过去,还得三年……”任夫人沉吟了一下,“到时候,我们也走了。” 是,知州的五年任期,任大人已经上了三年了。 林大娘轻颔了下首。 “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回京城……”京城那边所谋之位还有点远,任夫人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了,“要是回了,我倒是可以在京城迎一迎你。” 林家,她家大人是要拉住的。之前上了林老爷的钩,他们家也是经过细细思量的。 林老爷走了刀家那一步,走的险,但也走的远。 那刀家小郎她家大人是见过的,绝非池中之物,也非等闲之辈,以后大壬的虎符,必有一枚握在他的手中。 兵权啊,这个才是实打实的,何况刀家是可拥私兵的人家。 这等人家,举天之下,壬朝三百年来,除了皇家,就只有当年随开朝之祖打天下的刀,韦两家而已。 人才是根本。 任夫人毫不介意向小小娘子释放好意,见小娘子闻言头朝她偏过来,看了她一眼,她又道:“京城啊,天子脚下,是个不得了的地方,里面随便放出只老鼠来,都会咬人。” 这倒是。 据林大娘所知的京城的事,每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的原因都不简单。 例如刀小郎那个亲弟弟打残了兵部侍郎的孙子,背后原因是兵部侍郎劫了户部给刀家的补给;李家舅舅火烧户部尚书家,是因为户部尚书的儿子偷了他的妾,嘲笑他李家有势无力奈他不何。 如刀大夫人刀李氏,当年生嫡长子,是她父亲李老将军把李家的人全带去了,全程守在外面才把刀藏锋生了下来。 其中之险,林大娘听闻一二背后都一身冷汗。 她要真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女,带着个空脑子嫁去京城,哪怕她爹给她留的帮手再多,自己不行,怕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任夫人释放的好意她不可能不接。 她胖爹给她在京城安排的人手,自己人居多,都是打下手的人,朝廷上的手,他没伸,怕皇帝知道了,反弄巧成拙。 拿粮买皇帝的欢心,这可以,但收买皇帝的官员,把手伸到皇帝的朝廷里,林宝善没这个胆,林大娘也没有。 但主动收买跟靠过来就不一样了,任大人要是对她有所图,靠过来给她用,这当然好,有人比没人不知要强上多少。 “是,我也是想任大人跟您要是回京了才好,这样我也有个相识之人了。”林大娘轻声道,说完,看向了任夫人,“回京之路怕是有点远,夫人,我们林府要是有什么帮得上的,您尽管说。” 一看这林大娘根本不需要她提一字半句就能跟上她的意思,任夫人对她也是有点佩服。 小小年纪就如此玲珑通透,再过几年,如何了得? 难怪林老爷放心把她送上京城。 “多谢了。”任夫人也没推辞,拍了拍她的手,轻启嘴唇淡道。 她当然用得上林府,罗家富绝天下,但林府巧绝天下,他们家有太多的好东西了,她需要他们家拿出些东西来上京打点。 “夫人……”这时,在任知州身边伺候的丫鬟跑过来了,与任夫人施礼道,“大赛就要开始了,大人让我请您跟众位夫人过去,到大台前面去看大赛。” “呀,吉时到了……”任夫人一听,笑着站了起来,朝下首的诸官员夫人笑道:“诸位夫人还请随我来。” 说着就拉了林大娘的手,朝她微微笑道:“小娘子就跟在我身边吧。” 而此时,最北方刀家军驻守的战营里,刀家军黑豹旗的小军长刀藏锋昂着首,闭着眼让随军大夫给他拔箭。 那箭穿透了他的肩,拔箭的大夫手握着箭头一直不敢动,头上冷汗出的比刀藏锋还多,这时只听他咬着牙,跟刀藏锋做最后一次确认:“小将军,你真的不咬一根软布塞?” 刀藏锋抬起了眼,这时,他额上汗水从他锐利锋芒的眼上滚下,打在了大夫的手上,烫得大夫的肩膀耸了一下,差点带动他手中握着的箭身。 他冷眼看着废话老多的大夫,薄唇轻掀,“拔。” 第28章 “那小将军,在下拔了……” “嗯。” 大夫头发间都冒出汗来了,再不拔,看来欲要昏厥的不是他,是大夫了。 紧接,“噗”地一声,是血箭喷出来的声音。 “小将军!” 拔箭的大夫往后退了两步,倒在了地上,候在一边的医徒拿着已经备好的止血纱布扑了上去。 那纱布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黄色药粉,这纱布一铺上刀藏锋的肩头,就发出了一阵嗤嗤声。 不知为何,医徒听着都觉得小将军的肉都被火烧了似,他都不敢看,捂着伤口转过了脸。 刀藏锋紧咬着牙,他的牙齿因为疼痛上下磕碰不已,发出了颤动声,他不禁讨厌地皱起了眉。 “小将军……”他的副将刚才不忍别过了脸,再回过头看,见小将军还直直地挺着腰坐着,巍然不动如山,不禁动容不已。 箭从后背射入,但好在没伤在心肺,药也很好,是那边有钱的那一位给他的,之前他也试过一次,很管用,能疼得让他脑袋清醒。 过了一会,刀藏锋咬紧了牙,止住了那引他厌恶不已的牙齿颤粟声。 这身体真是软弱…… 随即他深吸了口气,就睁开了眼。 一睁眼,烧在帐房中间的熊熊火光映入了他的眼。 他看着火光,面孔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 殊不知他现在这张满是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带着让人打骨子里发寒的杀气。 “刀益。” “末将在。” “点将二十,戌时合整。” “末将领命。” 副将领命而去,大夫与他的小学徒都呆了。 半晌,大夫斗着胆子小声说了一句,“小将军,您有伤……” 有伤在身,需要休养啊…… 可惜他没说完,刀藏锋突然抬起了他那双眼,看向了大夫。 那眼寒如冷星,就像眼睛藏着一把冷刀,大夫当下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 他知道这位小将军打起仗来凶猛无比,但他真不知道这位小将军凶悍至此。 这是刚从鬼门关回来,又要闯鬼门关啊。 那厢与熊白大战的元帅刀涵普听到长子夜晚将突袭熊白主将的事,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知道长子的用意。 他已经潜入熊白主营三次了,昨晚他偷袭成功,大伤了熊白主将,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回来。 而熊白的人谁能想到,一个被箭穿透的人,今晚将再袭他们主营? 刀涵普也知道没有比长子更知道怎么进熊白主营之地的人了,那道通往熊白主营的路,也只有他和经过他特练的人能走。 而他,作为主帅也需要一场大胜的军功,才能洗清他前此领军五万,大败白熊的耻辱。若不,今年回京,等着他的将是皇上的雷霆大怒,和老父对他深深失望的脸。 他不得不让长子走这一遭。 这不仅是为他,也是为了他们一家七口在刀府的地位,更是为了刀家在京城,在朝廷的名声,还有以后。 他也需要长子去打这一次胜仗,让底下那些想踩着他而起的将领知道,他就是不行,但他的儿子行。 想及,一直沉默不语的刀涵普轻摇了下头,对前来报信的家士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知道了,但也不知该跟长子说什么才好。 ** 江南怅州。 端午一过,洪木要走。 林大娘每日琐事颇多,这日也特地起了个大早,准备让洪木带走的东西。 她准备的东西有点多,就让小丫过去问洪木最多能带走多少东西,她也按照重量去减少那些没有太大必要带的。 林大娘这边正在打包袄,她选了最坚固的一种布用来打包袱,这布还不重,就是贵,贵到张记都不爱织,因为成本太贵。 而且壬朝以黑为尊,黑色只有贵族才能穿,张记还得送到京城去卖,加上运费,更贵,买的人太少了。 要知道只要用其一小半的钱,就能在张记买到样子比它华丽甚多的黑锦暗纹布了。 这布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黑蚕吐的黑丝制成的,一年就吐那么一点点,织一匹布得养上万条才行。 林大娘还曾慕名去看过那黑蚕,一长条一长条跟小蛇似,看两眼回来,她晚上都没吃饭。 但布确实是好,一般的刀子都损伤不了它,都可以拿来当盔甲用了。 她已经拿这布给刀小郎做了两身衣裳,还做了两双鞋,再加上这两块打包袱的布,林府存的三匹黑金一大半就去了。 看来还是得派人去张记说一声,今年无论如何也要为林府多做一匹黑金才行,这种好东西,她不攒两匹心里都不踏实。 还有,得把它的重要性写在信中才行,省的那小郎君把它当普通的布用了。 林大娘这边刚把加写的内容写好接着收拾,小丫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回来了,一回来就是满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林大娘奇怪了。 小丫身后的小丫鬟掩嘴偷笑了一声,上前来与林大娘悄声道:“那位洪壮士,当小丫姐姐是已经成了亲的管事娘子。” 小丫个子有点娇小,身材有点丰满,而且她已经及笄了,又是房中的大丫鬟,束发也偏向发髻,显得有点老成,被误会了就林大娘来看也没什么。 外面成亲早的,十岁出头,就为人妇了。 “那说明小丫有管事娘子的气势。”林大娘安慰她的大丫鬟。 小丫却没有被安慰道,委屈道:“哪是,娘子,他那是觉得我老,叫我管事娘子就算了,我当是恭维,他还问我孩子几岁,还送一个拔浪鼓说要给我孩子玩,但我有那么老吗?” 她像个生了好几岁的孩子的人吗? 原来是这样…… 林大娘乍舌,也不敢多说了。 被人说老是绝大部份女性的软肋,谁戳谁倒霉。 “咳……”林大娘赶紧转过头,接着忙她的。 小丫委屈,不过,她是大丫鬟,也不会误了正事,不高兴了一会,就跟林大娘说:“说了,因为我们送了他一匹好马,他说可以带一百斤的东西。” 咦,还挺重。 这壬朝人嘴里的一百斤,是等于后世的240斤了。 林大娘看向小丫。 小丫也奇怪,一百斤不轻了,就她看来,那位洪壮士也不是占人便宜的,也不客气就开了这个口,也是挺奇怪的。 “那挺好。”虽然觉得能带这么多东西有点奇怪,但林大娘还是挺高兴的,这样的话,她可以多给人捎点东西去。 她还可以给他送点林府自己做的肉脯,这个是她改良过的,当干粮吃最好,哪怕扔到锅里,也能煮出一锅肉味来,在最北方那种冰天雪地里,吃吃这个应该还挺好的。 “小雅,去把肉脯领出来,打二十斤的包。” 小雅朝她欠了欠身,提着裙子就往门外跑。 “娘子,”小丫说着也觉得怪了,“也是怪了,还说请你多拿点药,说你的药好。” 说完,小丫“啧”了一声,“看不出他是说这话的人。” 刚才她只顾着气去了,都忘了洪壮士张口就这么不客气地要东西,虽然大娘子也不可能不给吧,但也是怪怪的。 “觉的不客气?也没有,”林大娘指着大素去拿她之前打好的大包袱,跟小丫说,“是咱们去问的,人家好好告诉我们。多好,还给你送拔浪鼓说给孩儿玩,也是有心的人。” 人家是保家卫国的军士,哪怕他不是刀小郎身边的人,林大娘都挺敬重人的,不想让丫鬟因此轻看人。 再说,他这么一开口的话,林大娘觉得这可能是刀小郎跟人说了什么。 她都觉得那刀小郎对她很有一种“债多了都懒得愁”了的感觉,这打借条打得越发的麻利,要的东西都是写在借条上,除了借条上有个借字,信上现在是连个借字也不说了。 等会她得去翻翻信,看看是不是落了什么借条。 “这倒是。”小丫也想的开。 “那东西多,他回去的路上就慢了。听说燕北以北夏天才冷,燕北这边的夏天还是热的,容易坏的那些也是不能多带……”林大娘看着她列的清单道,“药要是要多点,也好,把我房里能腾出来的都拿出来,小丫你去。” “诶。” “得去周先生那再要点……”林大娘自言自语,又找小丫,“小丫,你过去再问问洪壮士,问问他哪方面的药要多点,我这就让乌骨叔去周先生药房里拿。” 正躺在外面梁上,吹着小风睡觉的乌骨一听到屋里大娘子叫他了,他睁开了眼,看着梁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他的绿眼珠都翻没了,“那赔钱东西。” 他们家大娘子还没嫁去,他就可劲儿糟蹋他家大娘子的东西了。 他真的好想杀了那小郎。 第29章 东西可以比她以为的能多带点,林大娘又扯了一大块布打包袱,黑金也所剩无仅了。 尽管这是要算在帐里的,她也是骂了自己一句:“败家娘们。” 她爹生她真是生亏了。 说是这样说,但好东西一点也没少给。 人家万里迢迢前来奔丧,郑重祭拜她的父亲,不冲人这份不容易,就冲人这份心意,哪怕这次人家一个子不还呢,这点回礼也是要给的。 东西重,林计找了几个家丁来抬。 忙着处理田地等要事的林守义都来了,摸摸这个包袱,摸摸那个包袱,老管家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是呲牙咧嘴了好几下。 大娘子不是个随便给人东西的人,这一给,肯定都是好东西啊。 林府就是坐拥金山银山,给出去一丁点,他也肉疼啊。 索性不看了,出了后门,老管家就说有事告辞而去。 林大娘看他一脸被人挖了心肝肺地走了,也是好笑。 她爹看人真是有一手,找了个打心眼里就觉得省着花就是大美德的大管家。 难怪这些年她爹跟她无论怎么败,这家底还是有的。 只可惜,今年秋收一过,林家是真的要伤底子了。 好在,还有明年。 明年只要年景好,她定想法设法把今年的补追回来。 这厢林府家丁抬了三个包袱过去,还有一个小包袱,小的那个是给洪木。 洪木一看打得结结实实的包袱,也是傻眼。 这包袱打得太严实了,他无从下手去拆。 他走前,小将军也吩咐了,如果江南的小娘子有什么要给他的,只要是能要的,都要了。 洪木先前还猜测小将军应不是如此占人便宜之人,后来入了怅州进了林府,才知道小将军所言,那是字字在理。 这林府的众多东西方便快捷,所有之物,都是他前所未见,前所未有的东西。 且不说所用所吃的,就是那日林计管家见他虎口有疤,给他弄了瓶所谓叫创伤膏的药来,他擦后只过了一夜,虎口就不疼了,过了几日,那结成的疤都快掉落了,且周围肤色如新,而不是黑成了一块。 换在往日,这种伤口要好,也是要快一个月去了。 所以大娘子身边的人一来问,洪木想也没想,开口就是多多的要,哪怕马匹负重无法快马加鞭赶回,这东西他也得要了。 只是,他没想包袱打得这到严实,他也无法在小将军给他的借条写清所借林府之物,不得已,洪木双手把借条奉给了林大娘,躬身道:“大娘子,这是小将军拿给我的借条,您给了我什么东西,还请您费力填上,来日小将军必将想法设法归还您所借的众物。” 敢情,借条在这位手里,没在信里。 还没来得检查信的林大娘心想她也不用去检查了,接过借条就微笑道:“好的,义兄客气了。” 洪义兄往后退了几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位大娘子,果然不愧是林府的娘子,待人之大方,出手之慷慨,他亲眼见了才敢相信。 洪木这才深觉,老太爷为小将军择的这门亲事的用心良苦。想当初订了这位林府的大娘子,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嘲老太爷是不喜小将军了,给他订了条母猪,当时把他气得跟府里说闲话的人打了好几架。 现在想来,大人就是大人,所思所做,哪是他这种人能猜测得出的。 “这是我给他的信。”林大娘是专门来送洪木的,也想把信亲自交给他,当是她对他的郑重以待。 “是。”洪木忙上前,双手接过。 “还请义兄告知他,江南诸好,请他莫要担心此处,有什么不妥的,还请他写信告知。”尽管不想再借他什么了,但林大娘确实也觉得那小郎君也可怜。 越知道他的处境,也越觉得他可怜。 他才多大,比这辈子的她只大几天,就要背负一家,甚至一门的兴衰盛亡。而且,他缺的东西也确实太致命了。 林府想订刀家,也是有其因,但刀家订上林家,何尝不是刀老太爷想拿这小郎君放手一博。 但她的处境要比他好太多了。 如果他想再借点,就借了吧。左右不出意外他们就要相伴,有恩有情地过,比没恩没情总会好点。 洪木不知道林大娘所想,听她此言还道她是个庄重又重妇德的娘子,还没嫁出去就已经这般愿意听未婚夫郎的话了,当下就感慨得对这位林大娘子满脸尊重。 果然江南出闺秀。 林大娘看着洪木那一脸的感慨,琢磨着怕是她哪又把人唬了。 洪木要走,上课的林怀桂上了半节课,也被母亲牵来与洪木道别,林夫人与他都给洪木备了点小礼,洪木当下感激不已,对他们道谢不尽。 林府这边,林计也是安排了人手,让洪木上船,他们拿船把他送出怅州送入进京城的运道,这样能日行数百里,至少让洪木在至燕北转道前去最北这一段,就不用骑马奔波了。 洪木听了都呆了。 他都不知道林府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 如果是坐船入京,他在快进京的一道山路下船,绕山前往最北,比他进京再入北要快至少五天。 他只要半个月,船上十天,快马七天,就可到最北,而且,无夜日夜兼程赶路。 洪木带着这个突如其事的好消息,木木呆呆地带着东西走了。 就是临出门又跑了回来,又跟林大娘说:“那大娘子,我还可以多带点。” 此话一完,以为自己足够见多识广,连穿越这套都玩了的林大娘都呆了一呆。 这也是…… 真是让她无言以对呀。 林大娘差点笑出来,摇摇头,她大概也知道洪木所求的是什么了,就让林计再跑一趟,把府里药房那些好用的药材再拿一些出来,再把周半仙在府里的私药房搜刮干净,一样不留。 “啊?”小丫听了娘子的吩咐也是吓呆了。 刹那,林府一府的呆人。 “没事,”林大娘也都觉得自己的心肯定是心疼坏了,都感觉不到肉疼了,一摇首就道:“让先生回来了再跟我哭穷就是,我给他补。” “干肉干鸡这些的,也打包点。” 洪木又至少带走了此前相等的东西,这次他终于走了,临走前,他郑重其事地给林大娘磕了个头。 林大娘让林怀桂扶了他起来。 他一走,林怀桂脸红红的,不好意思问林大娘,“姐姐,姐夫家什么都没有吗?”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不嫁了,姐姐还是呆家里的好。 家里什么都有。 “他刚才跟我磕了一个头,你知道他为什么磕吗?”林大娘蹲下身,好啦,教育弟弟的好时候又到了。 “他敬重姐姐啊。” “这是其一,另一个,这是为咱们家给的药,为他那些在战场上会用上药的战友们磕的,我们拿给他一点点,他可能就会救很多很多的人,跟他一起保家卫国的战士。” “达则兼济天下?”小胖子似有所悟。 小胖子这么说也是,但想得太高尚了。林大娘颇有点汗颜,她想的是多救点人,多攒点福报,她跟胖弟弟也能多富几年。 “姐姐,对吗?” “对。”大庭广众之下,林大娘觉得还是不要当着仆人们的面教坏他了。 这事得回屋里悄悄地教。 ** 洪木回营,好多人看他。 北方冷,所以那江南的大娘子给了他一身黑熊皮做的大披风,皮子做得那个好啊,带着香味,毛发顺得那个叫溜啊,油油亮亮的。 这要是穿在别人身上,洪木也得多看两眼,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兄弟们看他。 他拉着门去见了小将军。 大军得胜,熊白主将,熊白的摄政王死于了刀小将军手下,大军正在庆贺,刀小将军的帐房里也有很多人。 洪木进来,跟洪木一道在黑豹旗里打滚长大的兄弟们眼睛都直了,有人上前来拍洪木的肩,一拍,真的是洪木,抬头就吼:“兄弟们!” 一群人就全掉了上来,没一会把洪木扒得只剩底裤。 洪木大笑不已,边骂兔崽子边让人给他留点,别扒光了。 大笑中,洪木畅意不已。 他喜欢江南,有生之年还是想再去,他吃过的很多的好东西,他娘子都没吃过,他娘亲更是没有,他想带她们去。 但他现在回来了,他更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是他的家,有他的生死与共的兄弟,还有带着他们打拼前途的小将军。 躺在地上的洪木笑看向小将军,见小将军朝他颔首,他也笑了起来。 闹过之后,众人才拉了他起来,给了他衣裳穿,也把他们中意的那块披皮给披到了洪木身上。 洪木跟他们说起了江南的事,江南的林府。 说罢,久久,取暖的火光当中,无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人开了口,是旗里的小师爷,他在火上搓了把手,笑了笑,“江南真有那么好吗?” “好,就是太好了。”洪木低头看着盆里冒着烟的柴火,“他们的炭都没烟。” “这个我们京里也有。” “不一样,干净多了。”洪木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又道,“林家的小家主跟说,他老师跟姐姐告诉他,江南这样的好日子是我们在这里以死打拼来的,他们记住了,让我们宽心。” 洪木的话一完,有人乐了,笑着道:“嘿,还怪会说话的。” “可不是。”有人一乐,帐房里的人接二连三地乐了,笑声起来了。 夜晚,洪木跟着刀藏锋清点东西。 刀藏锋的大小师爷还有帐房先生也都来了。 这次带回来的东西,他们还是要一一放入帐。 就是这次吃的带的有点多,这东西以往是不入帐的,但多了这么多,好像可以入帐了,这么多,应该要还的吧? 但帐房先生跟两位师爷一看小将军把吃的都扒拉到了他身边,都堆成小山堆了,看样子是没打算入帐,也没打算让点出来让给伙房,都很识相地闭嘴不语。 就是小师爷太馋,清单写到一半,仗着自己年纪小,哭着脸跟小将军说:“小将军,给我块肉脯吧。” 他刚刚尝了小将军削给他的一点点,那肉又香又紧,还辛辣,一口吃下去,半身都暖了,他就没吃过这么招他馋的,他馋得快受不了了。 刀藏锋没听到这个,他刚看完那个有钱的小娘子的信,还有事要问洪木。 “他们家也给你回礼了?” “给了。”洪木又细数了一遍大娘子,林夫人,林小家主对他的慷慨相待,这是他今天跟人说的第四遍了。 “那布,就是大娘子给你的那个包袱的打包布,给我拿过来。” “啊?”洪木没反应过来。 “现在就去。”刀藏锋看着他的义兄,淡淡地,一字一句地道。 第30章 这厢,林府的周半仙回来林府。他之前也是没想到,他在药庐住个几天,一回来林府,自己的小药房空了,府里的药库也是空了一半。 小老头跑得贼快,连徒弟都不等,一溜烟地就往前院大娘子往常主持事务的大堂跑,边跑边喊,“遭贼了,老夫的药房遭贼了,府里遭贼了,大娘子,不好了,那杀千刀的连点药渣渣都没给老夫留下,大娘子,老夫的药都被偷了,老夫不活了。” 他喊着都快哭出来了。 跑到事务堂前,他背后追他的徒弟们都喘气了,他就没喘,健步如飞跑进事务堂,嘴里还在喊,“大娘子,大事不妙了。” 又来唬她了——他一路高喊着话,林大娘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她心里也知道这半仙先生也是心里有谱的,他在府里留着徒弟给府里人看病,她就不信他徒弟不会给他通风报信,再说当天她还派乌骨叔去他药庐那拿了不少药回来,他能不知道药是给谁去了?嚷嚷这么厉害,还不是想敲诈她。 他早想多开几块药地,让林府再多给他派几个人手种药了。 府里的药这次确实是出去的多了,有些药是需要年份才能入药,这次一空,补齐了很不容易,半仙也得辛苦下。 但满足他也不容易,他要开的那几块药地,都占那山的大半了,他们林府再有钱,也没法给他买座山给他种药玩,悬壶济世啊。 他是拿着林府对他的供养去救人,分文不收,这些年他们林府也管过来了,但现在他的病人越来越多了,现在是乞丐孤儿都往他那跑,林府已经给他盖过房子,拔过几次银两了。 这队伍要是再壮大,他们林府是实实养不起了。 “你来了正好,”林大娘现在是宇堂先生都敢正面对抗了,面对周半仙这种嘴巴喊得厉害,但实则胆小的人,更是来一个灭一个,这时机也正好,她正打算办他,让他收敛点,“小丫,给娘子拿算盘。” “是!”小丫去搬大算盘,小的都不拿。 大娘子气势汹汹,周半仙却怂了,站堂面中间不敢往前面走了。 他就是个胆小的,要不也不会投靠了林宝善,依附林家而活。 谁对他好,他就敢蹬鼻子上脸;谁凶他,他转过背就跑。 但大娘子现在是林府暗地里的当家家主,他不敢跑,跑了就啥都没了。 这娘子跟她亲爹一样的,一样一样的心狠手辣,说到做到。 他大意了,以为能学宇堂南容。 “过来坐。” 见周半怂又不动了,林大娘眉眼不动,淡淡地招呼人家过来,还拍了拍她下首最近的椅子,“坐这。” 周半仙往后看去,见他的徒弟们不跑了,不追他了,站在门口乖乖的也不进来,不免沮丧了起来。 这些没用的,怎么不拉着他点啊?养他们是白养了。 “娘子,来了。” “嗯。” “半仙,您请。”小丫放好算盘回来,见周半仙不动,往后推了小老头一把。 周半仙愁眉苦脸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有些不安地挪了下屁股,饶是这时候了都不忘垂死挣扎一把,“娘子,我药房的药没了。” 他不敢说是被偷了,怕再说过头了,大娘子连补都不给他补。 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神鬼来了她都敢徒手灭了,周半怂觉得这次他也认怂了,不跟她扛。 “知道。”林大娘淡定地道,说着,她拔弄一下算盘,听了一下算盘发出的清脆声。 她此生最喜欢跟人算帐了。 没穿错人家。 林府多的是帐让她算。 “娘子,来了。”小丫把刚才搁在一边的笔墨纸砚又端了回来。 大娘子本来是在对帐,用不上这些,怕墨把帐本弄脏了才挪了挪,没想刚挪走,周半仙就撞上来了。 这月林府的支入支远远大于入,娘子说下月乃至下半年怕是更困难,正想着削减开支的事,心情正不好着呢,半仙就撞上娘子的刀口了。 他也是十年如一日地运气不好,以前老爷在世,他也是这样的,十次九次都要撞上老爷心情正不好的时候。 没想,换到大娘子这,这半仙也还是这运气。 也是绝了,小丫都要服了这半仙的运气了。 “来,我们算算。”她和善地说了一句,还叫小丫,“小丫,给先生上茶。” “诶。” 周半仙怕了,这次真真是怕了,老爷跟他算帐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样一样的和善,一样一样的翻脸无情,要把他从林府赶出去。 周半仙现在是真怕林府赶他了,老主子没了,小主子身体好了大半了,大娘子是个神智清明的,比他更会调理小主子的身体,他于林府已经没过去那么有用了。 他是喜欢林府的,林府家大业大,而且不介意他撬着府里,养着外面的。 换个小气点的人家,哪怕罗府,也是容不下他的,哪怕钱财不会少于他,也不会允许他的手这头给主子治病,那头就去碰平民的手。 “娘子,”小老头开了口,眼睛鼻子都挤在一起了,可怜巴巴得很,“我们不算了,行吗,我回去了,我看药房东西还有不少,我收拾收拾去。” 他啥都不要了,行吗? 他也不嫌药房的东西没了。 “那个啊,空了,我知道,会给你补的。”这个她说了会补,肯定会补,里头的东西是家里要用的,不能空。 “那老夫知道了,老夫这就去。”小老头一听,赶紧站起来,打算溜。 “慢着啊,帐还没算呢。”林大娘把算盘拉到了眼前,眼皮垂下看着黑溜溜的算珠,“小丫,请先生坐下。” “好勒。”小丫又无情地把周半仙按下了。 周半怂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我们来算算,这个月,你药田那边的药庐开支,上等人参一斤,一百五十两;八角十五斤,三两;丁香,三七,三棱,各三斤,七两;干姜,山姜,各五十斤,十两;天冬,天麻,各一斤,五两;白芨,白术,白芍,白芷,白矾,白果各半斤,八十两;珍珠半斤,一百两;一点红,九香虫,了哥王,土茯苓,土鳖虫,水蜈蚣,各半斤,共三百一十两……” 林大娘先前说的时候还不急不缓,紧接着,她打算盘的手快了,报钱的速度也快了,快到小丫都不敢去看周半仙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事务堂里门边等着听令的小管事们也都别过了头,不忍卒睹半仙那张快要哭出来了的老脸。 “一共是三千二百两,先生,我算对了吗?”末了,林大娘停下手,轻抚着拔了大半天算盘,拔得有点小酸的手,看着周半仙温和地淡道。 “对,对吧。”周半仙真恨不能抽之前想着过来敲大娘子一笔的自己一巴掌,说完,他也觉得这个数目太不像话了,又硬着头皮道,“添一次能用好久的。” “嗯,我看看……”林大娘看着周半仙这块的支出,翻了翻,“每隔两个月补一次。” 赤*裸*裸的真相面前,周半仙无颜以对,低头看地。 “我们府里还种着不少药田,没卖的就算了,每年还要补这么多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林府上下几百口,拿药煮着当饭吃呢。”林大娘淡淡道。 周半仙羞愧得脑袋开桌子下面去了。 他也知道他这些没少坑主家的钱。 林大娘看着小老头愧疚不安的样子,也没打算赶尽杀绝。 这年些来,林家善名遍布怅州,这怅州城里的百姓更是对他们家保持一种非常维护的好感,这跟半仙对平民百姓的救治息息相关,林善的善名,他功不可没。 她不可能卸磨杀驴。 但林家今年确实有问题。 她不能在林家还有问题的时候,还追加对他那方面的投入,会出问题的。 “今年年景不好,”林大娘看着算盘淡淡道,算盘被她打得多了,个个油光锃亮,光滑如黑玉。这一个多月,她没了为她顶着天的父亲,每个夜晚,除了在外面梁上守着她的乌骨叔,就是这几把算盘陪着她过来,“城里各家都成问题,我们家好点,但今年收成也要减半,你这边,府里就不减了,日子不好过,看病的人也会多点,短哪处都不能短你那边。” 以前她只是管着家里的这点支出,大的方面还是在父亲那边,现在,整个府都压在她的身上,她只能说,求生艰难,维持一家老少生计不容易,维持一个积善之家的生计,更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大娘说完,周半仙也抬起了头,惭愧地看着林大娘。 “你看行吗?”林大娘看着半仙,浅浅一笑。 她日夜操劳,哪怕身体康健,年纪还小,这翻下来,虽说不到形容枯槁,但也瘦了不少,脸上无肉。 小小娘子身上,已见殚精竭虑。 但看病的人那么多,周半仙也不忍心拒之门外,便点头道:“娘子,小老头知道了。” 说罢,又道:“我会收点诊费的,即便不如此,他们要是送来鸡蛋米粮这些,老头也会收了。” 以往他太看重他在这些人当中的名声了,为博他这半仙之名,他分文不取,斗米不收,也难为林府这么些年替他支撑他要的虚名了。 ** 周半仙走了,林大娘看着小老头垂着头颓丧地走了,身子往后一压,也是暂松了半口气。 父亲找的这些人,个个都是绝世奇才,但性子里也各有各的缺陷,有时候也可能因为过于天才了,骨子里任性得很。 还好的是,多年下来,这些人也是家里人,也是看着她和胖弟长大的,会把他们当小辈心疼他们,也会为他们着想。 如此这般就好,她和胖弟也能留的住他们。 林大娘这里刚松了口气,那厢,林三保阴着一张脸,大白天就进了林府。 出事了。 林宝络带林氏族人砸了怅州城林府最大米店,说侄女不孝不义,无德无才。 第31章 要说林府的所有家仆里,最能为林府舍身忘死,万死不辞的人,林府的大管家林守义都谈不上,只能是林三保了。 林守义的家人已经去了开荒之城当起了小地主,他的后代子孙已经脱了奴身,日后从商从官,条条大路都可行。 可林三保的三个儿子都在为林府做事,他的两个女儿大鹅小鹅,也都在林府大娘子的身边当值。 他林三保和他的所有子女都在为林家尽忠,鞠躬尽瘁。 对于他,林宝善曾经当着林三保的面就跟林大娘说过:你跟怀桂,就当他是你们的另一个父亲。 这话没说出来的意思是,林三保会像他一样,可以为他们姐弟俩去死。 他一来,林大娘可不敢坐着等他,一听下人说三保爷过来了,她就迎了过去。 三保叔身为探子头头,一般是晚上来见她。但他明面上是米行大掌柜,他白天前来,是米店出事了? 她快步如飞,那边林三保也走得极快,两人在中间一点碰上了。 “叔。”林大娘朝他微欠了下腰。 “边走边说。”林三保没跟她客气,他现在都想杀人了,没想着再跟大娘子客气什么。 林三保面容现下极其阴冷。 他长相气势本就很是阴凶,他一个牢狱里了出来,又长年做见不得光的事的人,身上本就带着骇人的气息。现下沉着脸,即便是跟着大娘子前来迎人的大小两只鹅是他的亲生女儿,也被父亲此时的气势吓得只敢远远跟着,不敢走的太近了。 “出事了?”等主子跟父亲往前走了十来步,大鹅慢下步子,苦着脸跟妹妹问。 小鹅也是缩着肩膀,被她爹爹吓得不轻,轻言回姐姐道,“我怎么知道?” 不过肯定是出事了,她爹现在看起来吓死个把小儿不成问题。 如果不是半途跑去问大哥他们,事后被她爹知道了会狠狠训她一顿,她现在就想开溜跑去问问。 “唉。”大鹅叹气,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把她爹气成这样。 这时,林三保已经把事情跟林大娘说了,并一一把前来砸店的林家族人都说了,“林宝络一家,还有他岳家的那几个杂碎都来了,林宝耳,林才采,林才善,这几个臭玩意也都来了,林宝贤本人没来,但他家的那几个小杂碎都来了……” 听着三保叔说的话,不用他多说,光听他一口一个杂碎,林大娘就已经听出他的怒气冲天了。 这杀意是藏都藏不住了。 嗯,这些族人说她不孝不义,无德无才…… “他们怎么说的?”这么大面旗子,他是是怎么替她扯起来的? 见大娘子淡定,林三保也是强压下了怒火,道:“说你不尊不孝不义长辈,那林五公进府来看你,回去了就气病在床,眼看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也不见你去看他;道那日观赛台,林家女眷前去问候你,你看到了当没见看一般,见都不见,还让下人羞辱她等,无德无才。” 如此便是不孝不义,无德无才的来源了。 果然还是颇有说辞的。 “看热闹的多吗?” “有。” “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着话,林守义带着林计匆匆来了。 林三保带来的伙计忙上前,给这两个管家轻声快快说道出了三保爷前来之因。 林三保阴眼扫了眼闻讯前来的这两个管家,朝向他打招呼的两人点头致意了一下,嘴里没停,鼻间对那引动人冷冷地轻哼了一声,跟大娘子说道:“就凭这群人想毁我林府名誉?都道这群人欺负孤儿寡母,想染指林家财产呢。” 老爷在世时,可没饶过林宝络林宝贤这两兄弟,怅州城的百姓可是谁都知道这俩人想他们林府的财产想疯了。 “如此,叔,你在气什么?”林大娘看着气得都快上天了的三保叔,颇有些无奈。 老人家也是上了岁数了,她还指着他多活几年,在她上京后还护她胖弟几年呢。 现在这么大气性,她都怕他气坏了。 “我就是气不过!”林三保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这次就是气不过,他恨那群人拿老爷当眼珠子疼,当心肝儿护的女儿开刀。 这是老爷求了近三十年,什么办法都用了,连身体都赌上了才求来的第一个女儿。 为了得林府的这头名子息,那近三十年,老爷咽下了多少血和泪,多少屈辱伤愤。 谁敢拿他的儿女开刀,他就恨不能杀光他们全家。 见平时绝不轻易动神色的三保叔说着话都形露于色了,咬牙切齿,林大娘也是知道这次他真是气狠了。 她也是头疼起来了。 她胖爹让他们叫三保叔当另一个父亲的话是没错的,三保叔怕是护亲生儿女都没护他们姐弟紧张,这种忠诚已经是愚忠了。 作为受益人,她当然欣喜,但也真是怕他气坏了。 “叔,您别气,”林大娘一下也顾不上那些族人,忙安慰林三保,“他们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几句闲话,大娘不放在心上,您也别放在心上,您别气坏了。怀桂与我还想让你长长久久地看着我们,您要是被他们气坏了,他们就是死几个人,也填补不了怀挂与大娘的损失。” 林三保一听,这气啊,顿时少了一半。 他看着跟老爷性情处理相似了一大半的大娘子,心中也是长舒了口气。 还好,这府里还有个像老爷的大娘子在撑着,也能等到小主子长大成人。 他吧,是该多活几年的。 没有他亲眼看着,他真怕那些如狼似虎的林氏族人能把他老爷唯一的儿子吞了,把老爷穷其一生造就的林府毁了。 这边林三保被林大娘安抚了下来,那边,潜于树上暗中护着林大娘的乌骨听到了林三保所说之话,他在树上喃喃自语:“哦,那我去把他们杀了。” 说罢,他等大娘子走了,朝着林府出门的方向去了。 他刚走,走了一点远的林大娘想着她身边还潜了个乌骨叔呢,她立马抬头左右观看,还叫出了叔,“乌骨叔?乌骨叔?骨头叔叔?” 没人回应她,林大娘顿时就慌了,朝林三保说:“三保叔你赶紧跟上去,莫让乌骨叔把事情闹大了。” 这要是杀了人,那些族人就有的是办法把事情闹大了。 ** 所幸林三保去的及时,把乌骨逮回来了。 被他逮回来的乌骨看都不看朝他迎来的大娘子,翻身一跃就上了房梁。 “骨头叔叔?”林大娘讨好地朝上叫了一声。 “在,别烦我,我不想跟你说话。”嫌大娘子一点魄力都没有的乌骨背过身,他蜷缩在梁上,拿黑布绑了眼睛睡觉,不想搭理这大娘子了。 越大越没以前那样厉害了。 以前还能连爹的话都不听,连罗家的儿子都敢偷出来送出去。 现在呢,现在连杀个把人都要拦他,真真是越活越不如以前了。 乌骨生气了,林大娘拿他也是没办法,三保叔是个护短的,这个更护。晚上她忙事情没空睡,这个骨头叔叔能三番五次打翻她的油灯,逼她去睡。 乌骨叔偏爱于她,疼她甚过于疼弟弟,这也是胖爹要乌骨叔在他走后,一生跟着她走的原因。 “三保叔,我们接着说吧。”见上面的那个不理她,林大娘忙又讨好眼前的,“您赶紧坐,喝口热茶,吃点东西。” 她这些是家奴的长辈们个个都穷凶极横,她也只剩谄媚拉住一途了,哪顾得上什么主子的尊严。 还好,守义叔跟他们不一样,老管家真是壬朝最良心好管家,听完消息,就带着人手出去打听新消息去了。 手脚麻利得哟。 林三保摇摇头,上前入座,“休得理会他。” 乌骨也是越来越任着性子了,以前有事还听他跟老爷的,现在老爷走了,他自己一个人就瞎忙和了。 “此事你可有说法?”林三保一入座就道。 “您喝茶。” 林三保喝了她递过来的茶,又喝了半碗她推过来的参粥,热粥一下肚,他这心情也好了点,看着林大娘神色都柔和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老奴都替您办。” 他跟乌骨的一时冲动杀人不一样,他有办法让人死了,算不到林府的头上来。 “三保叔,您心里已有了成算了吧?”林大娘看着他,“大娘想先听听您所想的。” “嗯,”林三保点头,当即就道:“我已经想了,这事不能这么算,但报官府也没多大用……” 林大娘点头。 确是如此,报官府没什么用,只是把事情闹到更多人知道而已,让更多人知道林氏族人所说她的话。 “我是想,从这些人的家里弄起。”林三保淡淡道,“这几年,除了林宝络林宝贤这两家畜牲,还算缩起了乌龟脑袋做人……” “林三保。”突然,梁上响起了乌骨不悦的声音。 林三保抬头。 “你少在大娘子面前说这些污言秽语,她可是千金小娘子。”乌骨在上面很不悦,很不满地道。 他胡说八道,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言脏语,把大娘子教坏了怎么办? 林大娘听到,一下就抬起了头看向了上面,不禁笑了起来。 “骨头叔叔。”她又讨好地喊。 “哼。”乌骨又传来了生气的哼哼声,哼哼声更大了,显然他可一点也没平静下来。 林大娘摇摇头,胖爹一走,乌骨叔没有压得住他的人,现在是脾气是更蛮横了。 “三保叔,你接着说。”上面的还是不理她,林大娘想着晚上再做点好吃的,再哄他下来,多说几句好话让他消消气。 “林宝耳他们这几个死东西……”林三保说到这,顿了一下,想反正这几个杂碎在他心里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死人了,不说死东西也罢,“林宝耳这几个人,身上都有事,以前不出彩,现在反倒叫嚣出来了。” “现在不一样了。”林大娘淡道。 胖爹在世时,几人不怕他? 现在他一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是只鸡也敢跳出来咯咯叫了。 “爹爹在的时候,”林大娘这时说到胖爹,也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林府的事太多太多了,她不敢想他,生怕一想,她就撑不下去了,她忍了一忍,强把心碎忍了下去,若无若事地道:“这些人都还算老实,不过,我想,爹爹当了半生林氏的族长,还是有余威在的,这背后没人挑动,就是傻瓜也没那么急。” “还是林宝络他们,”林三保恨恨地道,“等不及了!” 事实确是如此,可能觉得他们孤儿寡母好拿捏吧。 再加上族里像他们想分一杯羹的人不是一般的多,像林五公这些,还有底下辈分更轻一点,更是有。 往常他们顶多在林府蹭点锅灰回去,现在能金山银山搬回去了,有几家能安份得住。 要是面对的仅仅是林宝络林宝贤这两个存有祸心的,解决起来很简单,现在就怕整个氏族一半都存有异心,拧起一股绳来瓜分林府。 人多了,还是很可怕的。 林大娘再明白不过,公平正义这种东西,只有大多数人都在说它对的时候,它才叫公平正义。 话语权永远掌握在人多的人嘴里,她不能让这件事出现这种苗头。 “还有林尺夫。”林大娘淡淡道。 林尺夫就是她父亲送去念书,结果利用了林家的手段升官发财,结果把她爹踢到一边,恩将仇报的林氏子弟。 此人在京考了二十年,中了进士,经她胖爹操纵,第一年上任某县知县,当年他就要了林府五万两,且娶了三房美妾,而其原配隆冬冻死在老家中,他连丧事都没回来,她父亲去信让他讲究些读书人的脸面,得了此人的翻脸无情,说她爹挟恩以报,妄议他家家事,写信前来与他恩断义绝,不认此等伪善之人。 但是,这个人也不算没有本事,也不是没脑子凭白无故就摆脱一个对他有益的后盾的,他靠跟她爹的对峙,博得了罗家等人暗地里的支持,被罗家子弟提携,算是罗家安排在林氏的钉子吧。 之所说是钉子,这些得了她爹,但可没断了眼林氏族人的联系,他很花心思保持与林家的那些读书子弟的联系。 林大娘问过她爹为什么不干掉这明显是个隐忧的钉子,她爹的回答是,两相其害取其轻,让罗家放这么一个钉子在他们林家,比罗曲江成天想着对付林家强。 一个像林尺夫这样的人,罗家用他,也是不敢大用的,林尺夫也爬不了太高。 而现在,林尺夫的作用来了。 林大娘一说起此人,先前还没想到林尽夫身上的林三保脸顿时阴得可以掐出黑水来了。 乌骨这时从梁上翻下,站在林大娘面前:“那人在千里之外,我总可以去杀了吧。” 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死了,没人能怪到林家头上来吧? 又是杀…… 林大娘无奈,赶紧紧紧地扯住他的衣裳,不让他跑,把他按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她拉了凳子过来跟他们说,“别急啊,大娘有更好的办法。” 见骨头叔叔还皱眉,绿眼珠翻得只见白了,都不愿意搭理她,林大娘也是无奈了,“行了行了,有比杀人更好的办法,你们听我说好不好?” 非逼一个像她这样的小仙女,小淑女说这种喊打喊杀的话,教坏她的哪是三保叔,明明是他好不好。 “林福哥,”林大娘这时回头也朝后来赶了过来,此时正在守门的林福道,“你赶紧把小胖子也抱过来听听。” 也染染她的黑心肠,别成天软软糯糯的跟个汤圆团子似的,不太像他们林家的人。 瞧瞧他们那些长辈,都黑成什么样了,他们这对小姐弟也不能比他们差不是。 ** 小胖子正上着课,府里就来人抱他,宇堂先生怪不满意的。 但一听说是大娘子来抱他去商量事情的,一听林福与他道明了外头所发生的事情,宇堂南容就摸了摸他亲传弟子的头发,道:“过去了,学着你姐姐点,切记她要是准备杀人,你要问她,你从哪个地方给她递刀子最为妥当。” 告诫完,他怜爱地看着弟子,“等过两年,你就不必为她打下手了,自己就可以办了,现在就暂且屈于她之下吧。” 林怀桂点点头,软软道:“弟子谨记师遵。” 弟子记住您的遵嘱了,现在就去给姐姐递刀子去。 林福拉着林怀桂走,脚步都有点轻。 宇堂先生还在后头自言自语:“等你姐姐走了,先生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他再也不用着看着这天底下最丑的女子,还给她上课了。 老了还能享此大福,真是太好了。到时候夫人给他做饭,他心情好,每顿还可以多吃两碗,吃得俊俊的,夫人就会更欢喜他了,与他此生此情不渝,山无棱,天地合,也不分开。 路上,林福拉着小胖子脚步轻浮,有点为他二弟林如的以后担心了。 他们家,他是要跟两个妹妹随大娘子上京的,大娘子的意思是以后林家在京城里的事就交给他了,但他的二弟是要陪着父亲留下跟着小主子的。 宇堂先生一家也是要在林家被荣养一生的。 这都是老爷去逝前就已经说好了的事,但林福突然觉得他二弟弟怎么跟宇堂先生相处,这怕是一个问题。 他二弟是最像他父亲的,一般他这个弟弟起床了,他最爱哭的那个长子都不愿意哭了,只要一看见到小叔,就要去抱祖母的腿。 这样的一长一小,能处得来吗? ** 胖弟一来,林大黑心娘子就一点也不在意地在小花朵面前,向其残酷展露出了其亲人的黑暗面:“我看还是设计让他们狗咬狗,让他们内耗。” 等他们就是想拧也拧不起一股神来,他们林府就可以个个击破了。 好好一个娘子,连狗咬狗都出来了,乌骨瞪林三保…… 林三保没看他,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小主子,这时候看到姐姐的话说完,小主子就软软地道:“姐姐此言甚是,那怀桂什么时候让他们狗咬狗,怀桂该当如何?” 姐姐你说,怀桂去做。 林大娘顿时欢喜得呀,就去捏弟弟的小胖脸蛋,“真乖!” 一捏脸蛋,觉得这手感怎么这好,肉肉软软还带反弹的,她柳眉立马往上竖了,“你午饭是不是又多吃了?” “怀桂没有。”真没有。 林大娘怀疑,但这时实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便朝林三保看去,“三保叔你说呢?” “怎么个设计法?” 林大娘早就就此想过了,她胖爹不是对其没准备,更是没有想过罗家不用林尺夫,罗家养了林尺夫这条狗这么多年,不放出来咬一咬,实在不符合罗家首富的行事。 “其实也谈不上设计,”林大娘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太逞狠了,话说过了,她道:“三保叔也知道的,罗家后院不比我们林家……” 林家的后院,她爹是死硬派手段,宁肯分前后院,大费周章多花银两前后两院分得清楚,也不愿意让两院走动。至于姨娘,要是有二心,实在防不胜防,他也不伤人,在他来说,姨娘也大可跟着偷的人走,他会让人身无一文,送他们出怅州,去过他们想要在一起的日子。 要按林大娘的话来,她爹让人活着,让两个偷*情身无分文地活在一起,这比直接让他们死要残酷多了。 而罗府,就不一样,可能是家大业大,罗首富也不是一般人,小妾死再多也没事,手下人的娘子也照睡不误,他的儿子也是有样学样,跟父亲的美妾有染的也不止一两个,男女私情这一块,罗家乱得很。 林尺夫能跟罗家合得来,在这方面也是有天赋,跟罗家志同道合得很。 “是……”林三保觉得大娘子可能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他不知道,她知道的事?林三保当下就看着大娘子不放了。 他才是林家的耳目,如果大娘子有知道的,而他不知道的,那就是他的不尽职了。 “这事也是爹爹告诉我的,这事他也一直也没告诉你。” 这事倒是说得明白了。 在林三保心里,老爷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有他不知道的事也是应该的。 “娘子,你说。” 林大娘说之前,笑嘻嘻地看了弟弟一眼。 看着这段时间不怎么笑的姐姐这突如其来的笑,林怀桂猛地一挺胸膛,还是很勇敢地道:“姐姐你说。” 怀桂不怕。 林大娘也顾不上弟弟年纪小了,再说,她当他小,林底的族人不当,林府的对手不当,她当没用。 她就别顾着那么多会害他的温情了。 “林尺夫当年随爹爹赴罗家的约,误入了罗夫人的房。”林大娘淡淡地道。 林三保跟乌骨听了倒是淡定得很,大娘子没把话说明白,但他们已经听明白了,两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就知道下面他们应该知道办了。 就是站在林怀桂后面,也把话听明白了的林福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林怀桂还没反应过来,都没算明白这是什么关系,只是为了支持姐姐,有模有样地点了个头,“哦。” “她的那个小儿子罗常春是林尺夫的。” “呀?”林小胖总算明白了,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姐姐,“罗富人疼爱的嫡亲小儿子是林尺夫的?” 那他还给他订了赵通判家的小娘子? 这不是结仇,是要结冤了吧? 小胖子还没想明白,林三保他们已经知道要怎么办了,“无须用什么计,把这事捡个人,适当的时候往赵通判耳边一送即可。” “就怕他们私下了了。”乌骨接道。 “罗曲江倒是出了名的能屈能伸,”林三保也淡淡道,“这次就不给他什么机会了,我来想办法。” “好。”林大娘觉得按三保叔的能耐,这事他有做出大文章来,“至于五公公那边……” “哼,他不是还剩一口气嘛,”林三保嘲讽地道,“我就让他这口气也没了,别的那几家,同样的手法。” 他会让他们都好好乱起来,顾不上给别人泼脏水的。 林大娘点头,微笑着朝小胖子看去。 小胖子脸都胀红了,还是一挺小胸膛,“姐姐,你说。” 林大娘摸摸他的脸,“你知道当年为什么爹爹要选你的娘亲生你吗?” “啊?”小胖子没明白,为什么突然转到他头上了。 “因为当年只有你娘进了府来,在爹爹朝她伸手的时候,她朝爹爹走过来了。”林大娘低头亲昵地掐了掐小胖子的鼻子,笑着说:“爹爹说,她的胆儿就像传说中的凤鸟一样大,好勇敢,好厉害……” 亲娘亲被且姐姐夸了,小胖子一下子连耳朵都红了。 “怀桂会像爹爹一样聪明,也会像你娘亲一样的勇敢无畏的。”荼毒好了,就要灌*汤,喂心灵鸡汤了。 果然,小胖子脸红红的,完全不记得他刚才是听了怎样的一段人性黑暗,只顾得着向姐姐羞答答地道:“怀桂也会像母亲,像姐姐的。” 林大娘搂着他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以后小胖子会被他们养成怎样的黑心肝。 但不管怎么黑都好,他们是亲人,别的人她管不了,但她会跟他相亲相爱一辈子的。 ** 六月的怅州湿热无比,盛阳高照,即便是卖凉水凉皮的,也都是要太阳入了西才出来吆喝买卖。 但饶是如此,大中午的茶楼酒楼也还是人声鼎沸。 最近怅州出的热闹事太多了,且不说罗家说了那等小嫡子突然暴死的奇事,且说公媳通奸,小叔子跟嫂嫂这等龌龊事也是出了无数桩。 怅州丑事遍地,喜了说书先生,夏日本就清淡的活计突然一天三场都人满为患,把各大茶楼酒楼挤了个水泄不通。 六月,林府的林大娘是尽了全力反击,但也没全收到如她想要的结果。 罗家那边罗夫人先下手为强,让亲儿子暴亡,也不知道是怎么让罗曲江强咽下了这口气,还跟赵通判谈好了条件,双双联手把这事压了下来,现在坊间只能传闻风言耳语了。 但好在,林尺夫死了。 林氏族人的一大摊子烂事都被推到了明面,自顾不暇。 但她那两个叔叔,也不愧为多年的缩头王八,这下又把头缩回去了,尤其那个大叔叔的小舅子因为还不起赌债被赌坊老板斩手,上门要他还钱,他都一声不吭还了。 也是能屈能伸。 但这两兄弟,林三保没打算放过,林大娘也乐观其成,也默许让三保叔见机行事,争取不把人弄死,也把人吓死。 这厢六月下旬,天气更热了,林府的冰块都用了一大半,眼见这天要是还再热上一个月,这冰窖存的自然冰都不够用了。 快及月底,宜家宜三娘身边的家人过来报,说宜夫人病了,几日不能入食,还请林府的周半仙过去看一看。 林大娘赶紧把周半仙叫了回来,打算随他一道进宜府,怕宜府那边三姐姐出什么事了,想去探个究竟。 孰料,就在她准备好,都要随周半仙一道出门了,京城那边刚好送来了信。 这不是普通的信,这信是林家在京的人送来的,是加紧的密信,她一收到也顾不上多想,当下就拆开看了。 一看,不得了。 刀小将军六月初潜入敌人腹地打听对方新将消息,往日七日即回,但这一次,半月都没有回来,消息不知如何传到了朝廷,现在刀家大乱,刀大夫人昏厥倒地不醒,性命有忧。 而刀府刀大爷家的刀二公子,刀藏锋的亲弟弟亲自向她求救。 信是林家在京的北掌事亲笔所写,字迹是林大娘熟悉的,打的暗号也是林家的密号,这信又是经林家的渠道送回来的,此信一点做假的可能也没有,林大娘看完信,当即就苦笑了一声。 多事之夏。 “娘子?”小丫见大娘子看完信就无声了,不由疑惑。 “小丫,你跟着半仙去,见到了三娘子,知道怎么问吧?”她得留在家里想对策,去是去不成了,只能派小丫去。 “奴婢知道。”看大娘子脸上敛了温笑,小丫当即就欠了欠腰。 “小鹅,你也跟着你小丫姐姐去,替娘子耳听八方。” “是。” 现在林大娘身边只有五个上等亲信丫鬟可用,大丫让她指给了她的帐房先生林全,已经于前年前去东北,替她看东北的产业去了。 “大鹅,你等会带着大素小雅跟着我去夫人院里。”这事,她得坐到母亲那,才能安下心来想。 “是。” “去招计管事来。” “是。” 林计匆匆来了,林大娘吩咐了他派护院送周半仙去宜府的事,又道:“你派两个心腹跟着周先生,宜府可能要出大乱子了,三娘姐姐向我求助,我是打算要帮,但是现在我去不成了,你让小管事见机行事,莫要折在了里面。” “那还是我去吧?”林计不放心。 宜老太爷要死了,现在宜家为了分家也是斗得日月无光,宜大爷的三娘子跟自家娘子关系好,自家娘子要是为了帮宜三娘子在其中拉宜大爷一把,他也还是紧盯着点好。 “也好,你走之前,让守义叔去我母亲院里见我。” “是。”林计看了大娘子手中紧紧捏着的信一眼,没有多问就退了下去。 他走后,林大娘快快地往母亲的院子走去,不知道为何,这次她有点心慌。 等到了母亲院里,看到吃着点心的桂姨娘和安然修花的母亲,她这心才徒然安稳了不少下来。 她走的太快,步伐匆忙,到了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桂姨娘见到,赶紧给她端冰了的茶水,“娘子你为何走这般快呀?都出汗了。” 她站到一边,点心也不吃了,推开侍候的丫鬟的手,拿了帕子放到冰水当中挤了一道,给林大娘拭汗。 那厢林夫人也放了手中剪刀过来了,见女儿的人也只站在门边,示意屋中侍候的人都退下,等人都退了就坐在了女儿身边,拉了女儿热得发烫的手,眼带忧心地问:“怎么了?” “何事这么急?” 林大娘咽了桂姨娘递给她的水,这才知道这一路早来,她口都干到一滴水都没了。 她没把信拿出来,只跟母亲温温和和地道:“京城那边出事了,你们这边凉快,我过来坐坐想想事。” “是,我们这边凉快。”桂姨娘拿手冰她的脸,“都热坏了,我手凉,替你冰冰。” 林大娘笑了起来,这一下,心中才彻底放松了下来,没刚才绷得那么紧了。 “出什么事了,跟娘说说吧。” “嗯。” 世间险恶,以后家里只有弟弟跟这两个母亲了,桂姨娘看来是一生都要无忧无虑地过了,她心中存不了事,但看管她的母亲,显然就不能了。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提着些心的。 “刀府刀小郎在最北方潜入敌人腹地,人不见了,消息没经过上报就传到了京城,现下刀府乱了,刀大夫人倒下昏迷不醒,北掌事说,不知为何,刀府的二公子突然求到了我们头上来。” “啊?”林夫人也是有些错愣,“这,怎么就……” 怎么就求到他们林家头上来了? 刀府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们家能? 还有那刀小郎,刀大夫人…… 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大事啊,林夫人一下子就乱了。 林大娘现在也乱,但说说就好了一点,“娘是想问,所求我们何事吧?” 林夫人赶紧点头。 “那二公子知道我们家有奇人,想求我们家的奇人去最北走一趟。” “我才不去!”房梁上,传来了乌骨的声音。 林大娘当没听见,继续道:“想来是骨头叔叔来往北地频繁,刀家已经认识他了。” “叫骨头叔叔也没用。”房梁上的声音很生气地道,他说不去就不去,他才不救那刀小郎。 就他们家的事多。 “娘,现在不仅仅是刀小郎生死未卜的事,北掌事的说,刀小郎最小的那个五岁的妹妹,在这个月没了,刀大夫人要是突然人走了,刀大爷远在最北也赶不回来,他们这一支这一家剩下的二公子带着一个小公子,一个小娘子,怕是刀老太爷也护不住了。” 就是那刀小郎能跟着刀大爷回来了,怕是家也不成家了。 “这等……凶险?”林夫人的脸都木了。 “娘?” “那等人家,”林夫人觉得这话说出来晚了,但不说,这话就如鲠在喉,让她心口难忍,“能嫁吗?” 这样凶险的人家,女儿嫁过去了,会有命吗? “就是,不能嫁,不嫁了。”乌骨翻身下来,一跳就跳到了他们面前,鬼脸上全是烦躁,“我早说了不要嫁,老爷就是不听,大娘子也不听,夫人你好好说说她,反正我是不可能离开江南,去那鬼地方救人的。” 说着,不满的乌骨就转过身,出门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大娘不禁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她的母亲。 这时候她的心也静下来了,她道:“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人家能找到我们家的人,求到我们头上来,这说明,刀老太爷也是默许的。” 林夫人沉默地看着女儿。 “娘,”林大娘笑了笑,“有些手插了,容不得咱们说退就退。” 刀家再怎么样,它是官。 林夫人没出声,只是她的眼泪突然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眼睛里掉了下来。 林大娘看得一怔,随即笑叹了口气,给她擦眼泪,“没事的,我们这边调些人手,帮他们一家度过这次难关,想来以后林家有事,他们也无法袖手旁观,娘,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计。” “那夫人不高兴,你就别嫁了嘛……”夫人一哭,桂姨娘也哭了起来,她拉着夫人的手抽泣着道,“我也不愿意你嫁,你在家跟我们在一起,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家又不欠他们家什么,那老太爷怎么好意思我们帮他们嘛。” 这桂娘,说她不聪明,这时她又聪明起来了…… 林大娘摇摇头,还好,这时门口大鹅道,“娘子,老管家来了。” 又道:“我爹也来了。” 第32章 他们来了,林大娘也松了口气,借了母亲的屋子,与老管事们商量这事的大小来。 他们这一商量就是从下午商量到第二天天亮。 林大娘找到梁上的乌骨,让乌骨即刻起程,乌骨不依,林大娘红着一双通宵未睡的眼,拉着他衣袖,很镇定地道:“那我拉着你去爹爹坟前哭。” “你……”乌骨也是傻眼。 在他心里,他把林大娘当小辈,但未必把自己当林大娘的奴,但他是林老爷从尸骨之地捡回来的,他把他当老爷的奴。 就算死了,他也没打算赖。 遂,乌骨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最北。 临走,林大娘朝他福了福身,乌骨长叹口气,走了几步又回来,跟她说:“我会把他救回来,你不要再担心了,不过,救了人,我会马不停蹄回来。” 他终归是舍不得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伤心。 乌骨当夜就起了程,这边,林三保也准备好了人手,让林福带人进京。 林福这也是提前进京,但他做事是老手了,林大娘也不担心他,京城那边还有他们不少人手,这几年他们在京城的布防多了很多,他们不算孤军奋战。 就是要去京城的周半仙胆小得鼻子眼睛挤在了一巴,跟林大娘哭诉:“娘子,你让我回来的吧?” 他本是不想去京城,但真怕娘子把他留在京城,现在诉求变得极其简单,只要娘子不把他留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就去。 “当然得回,你是我爹留给小胖子的,想撬也没胆撬,我还怕我爹三更半夜找我算帐呢。”她跟小胖子早在他们爹在着的时候把家里的赃分好了。 “那娘子,我去,你记得让我回来。”周半仙也哭丧着脸走了。 林大娘也是奇怪,他也好,宇堂先生也好,怎么一个两个地那么不待见京城?这是在那惹了多少桃花债才不愿意回呀。 但终归,他们林府在极其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周全的安排,并且第一时间安排出了人手去做。 林大娘也不知道她这举是好是坏,但有时候吧,她也觉得需要拼一把。 看样子,刀大爷一家是穷途末路,刀老太爷对刀家的掌控力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她身为刀大爷嫡长子的未婚妻,刀老太爷指着他们这边力挽狂澜一把,那她就充当一下大力士的角色吧。 也许这也是刀老太爷当初能把嫡亲孙子卖给她爹给她做小郎君的原因。 就是她爹给她买的这小夫郎,还是买亏了。 只是投入有点大,真是不好收手了。 ** 刀家这边的事得到了迅速解决,林大娘这边正好抹起袖子,要帮着她宜三姐姐的忙,连小胖弟都她唆使好了,让他去宜家向宜家众人表达他们林府对于与宜家大爷合作的美好期望,以好给宜大爷拉分。 但没想,闪瞎她眼睛,跌破她眼珠子的事情发生了。 京城突然有一个王爷,还是当今圣上的同母的小弟弟安王要迎娶宜三娘。 这事一传进她耳朵,林大娘掐了自己的大腿两把,才问:“不是坊间在瞎说吧?” 小丫哭笑不得,这宜家报喜信的管事娘子还在娘子面前呢。 瞧娘子这话说的。 管事娘子喜得乐不拢嘴呢,哪顾得上林大娘说什么了,只跟林大娘乐呵呵笑得眼睛都找不着说道:“大娘子,您去我府里亲自问问我们三娘子就知道了。” 林大娘当然得去,她得去问问,什么时候,她三姐姐又背着她跟人偷偷好了。作为宜三娘娘的忠心仰慕者,她怎么老不知道她女神又被人觑瑜了。 但女神就是女神,林大娘这边都春心荡漾地以为要听到一个传奇的爱情故事了,但她到了宜府的时候,在满府的喧声当中,宜三娘还在作画呢。 她现在是个画家,开了家画坊,冒了个男人的名号在卖画,号称半隐先生。 林大娘一看她还在作画,心想,难不成这是个借画生情的爱情故事? 她这瞎想呢,宜三娘一看她来就探头探脑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三姐姐,你倒是告诉我啊……”见神仙姐姐淡定得很,林大娘却急了。 “不巧救了他一命而已,登徒子罢了。”宜三娘淡淡道。 林大娘一听,不禁乍舌,还真是个爱情话本,再范本不过的话本了。 “那……”林大娘试探地问,想知道明宜三姐姐话下面的意思。 “当然嫁。”宜三娘一看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林大娘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这就好,按剧本走就好。 不过一想,不对,她这都打算为了宜三姐姐拿林府替她撑腰了,女神却有了个从天而降的男神拯救,那她不就是没用的炮灰配角了吗? 她这作用还没显示出来呢。 她不禁郁闷。 宜三娘却叹了口气,拿手指点她的头,“你就没发现,我也要去京城了吗?” “啊?”林大娘还真没想到这个,她都被三姐姐的的传奇再嫁震晕头了,根本没想及这个,宜三娘一提,她迅速反应过来,“真是。” “师太说,我俩有一生的缘,之前我还当是她是安慰我的,现下看来,这些都是芸芸中注定的。” “三姐姐,可别这么说啊,”林大娘都吓着了,“你说我是个认命的人就算了,我生在林府,林府就我一个闺女,我当然得认命,我爹可是拿了不少钱收买我的,可你从来不是认命的人啊。” 这可是个生意只做了三年,就把自己初出茅庐画的画价炒成了天价的天才女人啊…… 宜三娘都被她逗笑了。 “是缘分。”接着,她又沉声道,“姐姐先去一步。” “那,你们是因画结缘?”林大娘试探地问,还是不太相信三姐姐刚才所说。 让她相信宜三姐姐求了一个王爷的命还是有点难的。 “三姐姐不会跟说你假话,我是真救了他,”宜三娘没想瞒她,拿林大娘的手放到了肚子上,淡淡道,“这里,有了。” 林大娘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随即,她反射性地看向门。 还好,门边没人,她人都要昏倒了。 “这这这……” “那小王爷还比我小两岁,他想认我,那就认吧,孩子有个爹,比没个爹强。”宜三娘淡淡道,“至于我,你不要多想了,我能在宜家活得好好的,在哪都会比在这活的强,就是我娘,这两年还得娃娃亲帮我看着一点……” 林大娘总算是明白了,“那天你找我府的周半仙,就是想……” 就是想告诉她这事?或者是? 宜三娘点头,她是想借妹妹的手弄肚子的事,但更能解决事情的办法已经出现了,她可以嫁人,嫁的还是那个她*于的人,这事就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这听起来就更像爱情话本了——跟宜三娘谈了半天,回去的路上,林大娘也感慨不已。 三姐姐都做好了她母亲一走,就去庵堂这辈子静伴孤灯的准备,谁想,她有朝一日,还能以寡妇之身,嫁给一国王爷。 不过,有不对的地方,林大娘心想,这事,圣上也能答应? 这壬朝的皇帝,也是太让她刮目相看了。 ** 七月林府要收稻,林大娘坐在府里,成天跟帐面做殊死博斗,一忙就是忙到九月去了,九月一过,秋收又来了。 秋收一完,她又开始倒腾粮食,给皇帝送贿了。 正好,宜三娘要出嫁。 现在,是她父亲为宜家家主。 宜家作为怅州第二富,就算这年没有收成,那也是饿死的络驼比马大,宜家宜三娘准备了近五十船的嫁妆。 林大娘总算觉得怅州的赔钱货,不止只有她一个了。 她马上打发了守义叔先一步去给皇帝行贿,省得他看见了三姐姐的嫁妆,就觉得林家送给他的寒酸了。 这边她跟宜三娘感慨,“三姐姐,你这一嫁,我心里特别舒服,不过我跟你说,你嫁出去了,一定要嫁妆牢牢地把住……” 林大娘把她跟叮嘱出去了的姨娘们那套管钱的说法又给宜三娘变着语言重复了一遍,末了道:“我跟你说,钱是亲爹亲娘,亲爷爷。” 宜三娘看着这个小财迷,哭笑不得,“你爹从小也没少你银俩花啊?” “你那是不知道……”林大娘都不好意思跟她讲,刀家的那位小郎君跟她要点什么,她都妥妥的记好帐了。 说到她那位小郎君,林大娘这才想起,乌骨叔除了八月来报平安的信,这下面就没动静了。 现在都十月了,天都冷了,怎么还没回来?周半仙都把刀大夫人救了从京城回来,帮她又败了半个月的家了。 这边林大娘都送完宜三娘的嫁了,那厢,乌骨叔没回来,回来的是他的一封信。信中他说,那刀小郎人还不错,就是爱打仗,又要去塞北草原跟大艾打了,他没去过大艾,就陪他去打打。 去陪他打打?林大娘把信来回看了五十遍不止,都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到第二年,乌骨叔又来信说,他还陪刀小郎再打打,林大娘都目瞪口呆了。 临走前,说好的救了人就马上回来呢? 说好的嫌弃刀小郎呢? 说好的要陪大娘子的呢? 就是都悔了,那她爹嘱付他好好照顾她的话呢? 全都喂狗了! 第33章 庆和十三年。 整整六年过去了。 在庆和十三年夏,林大娘终于收到了刀家那小郎君要来娶她的消息。 她欣喜若狂,收到信的当天,就开始满府找管事,商量怎么给她的送亲之路壮大声势。 这事,不说弄得举世皆知,至少也得全怅州知道,她终于要嫁了。 现在民间为她的出嫁刀家,压赔率都失衡了。 她可是顶着重重压力,在自己身上压了不少钱的,不嫁会输得的很惨的,现在都是一比千的赌率了,输了要赔很多钱的。 而且不嫁太亏了,她都借给刀家那么多东西了。 尽管刀家这些年推迟了两次婚约,迟迟不娶她,看样子还打算退她的婚,这次娶她也是因为刀小将军要翘辫子啦,他在大战当中重伤昏迷不醒,抬回京城都没醒过来,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冲喜才能好,这才说要娶她过去冲喜的。 但林大娘做人太乐观了,这没事,就是有事也没事,她不介意当寡妇。 刀家大爷的二公子不还活着吗? 对,她还可以找他要帐的。 刀大爷家的二公子不行,这些年没少使唤他们林家的刀老太爷能装聋作哑吗? 有个活口还就行啊,她一点也不介意找谁还。 对于嫁过去可能得当寡妇这事,说起来她还真是充满了期待。这事简直就是太好了,太美妙了,天助她也,她完全可以转道去东北当地主婆啊。 坐拥良田万的地主婆,想想她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终于要嫁了,林大娘成天激动不已,她是真的激动,她家小丫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好吗? 再不嫁,她都要换人生合作伙伴了。胖弟为了把她留下来,已经都开始往民间搜刮俊秀小郎君,努力向她推销上门女婿的种种好处了。 她不是看不上上门女婿,而是弟弟已经大了,带着他在跟前养了他这么多年,太辛苦啦,再养几年,他们胖爹没给她留那么多养弟弟的工资啊。 所以无论林怀桂怎么激动地为了让姐姐留下来,下了他再给她多拨两分嫁妆娶上门女婿的保证,林大娘都没答应。 她说:“多给一半,我就答应。” 林怀桂的脸胀得更红了。 姐姐在东北已经有很多田了,现在东北最大的地主是她啊。 他在怅州才排第四。 很努力才比爹爹在的时候进一名。 怀桂脸红红的,耳朵红红的,说不过姐姐的他垂头丧气地走了。 现在金钱都打动不了这个女人的心了。 果然家里养女儿就是苦,一不小心,别人还没怎么地,她自己就要跑,拦都拦不住。 林大娘要嫁,莫说京城刀府那边高兴的没几个,怅州这边,包括林府,高兴的除了她跟她的丫鬟们外,也没谁了。 林夫人自从知道她要嫁,天天看着天空发呆。 桂姨娘知道她要嫁,天天抹眼泪。 别的留下来没出府的姨娘知道她要嫁,也是天天在路上假装跌倒,回头就着下人来报告,自己年老体衰,需要人照顾,不被抛弃。 但林大娘全都当没看见。 她这都要满二十岁了,一满,就真的要跟陌生的上门女婿再重新摸索你懂我,我懂你,你好我也好的人生过程了。再来一次,她也没个十来岁的年纪跟人磨,她的青春发育期早被那个刀小郎糟蹋完啦,再没第二个闲功夫发育期让猪拱了。 她现在这年纪,可是要做大事了的女人,例如怎么当一个壬朝最大的地主婆。 林大娘觉得在这方面,她还是需要很多方面的学习的。 她对未来充满了雄心壮志,自此知道可以当寡妇,她地主婆的熊熊烈火就被燃烧了起来,现在烧得好旺好旺,旺得她面容发光,走路自行带风。 众人都当她是终于有人娶她喜的,府里的人都唉声叹气,大娘子终于要走了,他们心里也是苦。 大娘子再残暴不堪,把他们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但她发的福利也好啊,至少给他们的月银是别人家的五倍十倍不止,他们愿意在她的残暴统治之下再多干几年啊。 现在要走了,他们心里真的苦。 至于她要嫁,林氏族人头在还没怎么样,第二天就鸡飞狗跳起了起来,尤其病在床上不起的林宝络都从床上蹦哒起来了,能下床了。 林大娘要带走他的嫡亲曾孙子,还不到十岁的曾孙。 林宝络吓得瑟瑟发抖,支使老夫人过去求情。 老夫人怒,“你怕,难道我不怕吗?” “那你让大孙媳妇去说!” 老夫人憋红了一张老脸:“要说你去说!” 那个小叛徒。 他们大孙媳妇才不管,她也是个横的,才不看老婆婆老公公脸色。 她儿子六岁就中了小秀气,天纵奇才,但她老公公老婆婆天天带着他出去跟族里邻里炫耀,不说给他找名师,连学都不上他好好接着上,说了几次都不听,还说她女人见识短,她怒上心头,把家里的男人干翻,拖着他求上了当时已经养了好几个秀气,并且还有小秀才中举了的林府。 林府这些年没少养读书人,这拨人是由林大娘挑选,林怀桂亲自带着他们读书的。 林大娘不试那个他们林家人就是不能读书进举的邪,只要族里有人要念书,她就给接到府里来,请老师给他们上课。上了没两年,一个个考秀才困难户都是一举就成秀,都不用第二次,就可以回乡得瑟了,再乡院,嘿,中举了,这下不是得瑟了,而是傻眼了。 林宝络家的小秀才一进林府,通过小叔叔林怀桂亲切的关怀,再经过小叔叔先生嫌他一无是处的打击教学,已经在今年通过乡试,是小举人了。正好在林大娘要带着上京去熟悉环境,进修如何考贡士进士那门学问的那一拔人里。 林宝络夫妇都不愿意去跟那个横孙媳妇说,但回头他们不许孙子随林大娘进京的话一进他们大孙媳妇的耳朵,这小媳妇当下就脸一横,抬头道:“他们敢,除非他们从我尸体上,林家的人身上踩过去!” 她好不容易养出一个小举人小天才出来,谁拦他们娘俩的路,她就带着她娘家的人咬死他们。 林大娘这些年没少给她两个叔叔好果子吃,东敲一记西敲一记的,把两家人治得有苦说不出,这下家里还出了叛徒投奔了她,他们更是有苦难言。 现下别说去林府见她了,一提起她的名,他们就瑟瑟发抖,过去她在他们身上使的狠劲他们都还没喘过气来呢,怎么跟她扛。 而这厢,林府的几个姑姑家,也是叛徒不少。有个老姑姑更是亲自叛变了过来,跟林府好上了。 因为林府也没赶尽杀绝,她孙子出事,是林府捞出来的,还带着变好了,还中了个小秀气——虽然这个小秀气中的很不容易,孙子每次回来都哭着说还不如去死了。 但读书不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林府狠点就狠点了,孙子有前途就好了。 林府这些年关了一堆族人念书,林怀桂这才知道外面的人有多娇气。他从小就是刚刚三更就起床念书了,穿个衣裳都要背一堆书才有早饭吃,念得不好错字了还要受罚。让那些族人三更起,日背数文,日写千字,个个当他们林府是恶地似的,一到休沐能回家,个个逃得跟屁股后面有狗追似的,真真叫他感叹不已。 不过逃了他也不气,少吃他们林府一顿饭,他们家还省粮食了。 不过,如此几年,林氏氏族比过去要像话多了,至少不窝里斗了,这也是林大娘所想要的。 一看京城刀府窝里斗,斗得就快把刀府搭进去了也死都不撒手,她也是害怕。 要说刀府,那也是个是非窝。 这也是林大娘觉得她嫁过去当寡妇很不错的原因。 刀家乱成这样,也不是有原因的。刀大爷这个人,这辈子估计干的最好的两件事,一是生成了刀老太爷的嫡长子,二是生了一个比他不知道优秀到哪去的嫡长子。 但他本人是真的很成问题的。 刀府有儿郎十四岁就入战场的传承,刀大爷身为嫡长子,更是首当其冲,当年他去打仗,在战场上当了逃兵。这当了逃兵就算了,掩掩就过去了。老太爷还把他两个还不到十四岁的亲弟弟送去帮他,所以那几年他的战功都是两个亲弟弟替他打拼出来的,这本来还不成问题,兄有事弟劳其服,光这样,刀二爷三爷也不会拿一生跟他对着干,就是后来出问题了。有一年这两兄弟背水一战,就为了给大哥拼能承帅印的战功,这大哥见势不妙,又逃了。 估计刀二爷刀三爷是拼了命,才死里逃生。就是这样,刀老太爷也还是偏心,刀大爷一回来就给刀大爷说了李家的嫡女,把帅印给了他,还护着刀二爷刀三爷联手起来的联杀,让刀李氏生下了嫡长孙。 这心也是偏得没边了。 所以说,刀二爷刀三爷就是拼着把刀府斗没了,也要把大爷一家拉下水的恨意,老实说林大娘还挺明白的。 要是有人这么对她,她也不能躺倒认倒霉啊。 但现在这个倒霉,她得认了,谁叫她爹当年看走了眼,没打听清楚就下错了棋呢。 好就好在,老天还是爱她的,刀藏锋要是死了,她可以当寡妇,找个借口去了东北,到时候她就是壬朝有名有号的地主婆了! 她也会紧随她胖爹胖弟的脚步,送粮,多多的粮牢牢抱紧皇帝这根大腿的! 他们林家人什么都不多,就是粮多!钱多! 这厢,就在林大娘嫁妆等都备好,拆掉挂在她手上腿上哭的姨娘们等挂件,就要上船即将上路出嫁之时,她还是没收到乌骨叔给她的回信。 林大娘想从他的嘴里知道刀藏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乌骨叔这个大骗子不说。这些年他一直都是随着刀藏锋在那打打,这打打,那也打打这也打打的,人也是随着抬回来的刀藏锋回京城的,林府的人说他看起来还挺好,自从他到京找到了林府这个组织,还天天跟他们挑着刺要吃南方的肉,不吃北方的,嫌北方的腥。 林大娘心想,这是她熟悉的那个骨头叔叔啊。 但她都要嫁给快要死的人了,她骨头叔叔都不吭个声,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说好的要保护她一辈子呢? 不回来就算了,打个小报告都不打。 大骗子。 但假如生活期骗了你,你怎么办? 还是算了。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34章 林家由林怀桂送亲,林大娘没拦。 她也想让弟弟去京中看看。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再说,怀桂比她有本事多了。 宇堂先生是把他一生的本身,都强硬地教给怀桂了。 林大娘出嫁,林府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让怅州城的老人起了当年她出生,大摆百日席的盛况。 林大娘听后,在闺房里算着她的银子,眉眼不动。 倒是大鹅翻了个白眼,“美得他们。” 上了船,这趟出嫁终归是开始了。 刀府来了一个小军队的人,大概二十个人来迎亲,打头的是林大娘还知道的洪木。 但这次前来,一身肃杀的洪义兄,应该说五品官位的定远将军没有以前那次好接近了,他威凛不苟言笑,前来与她见礼都是一板一眼。 林大娘就当是他家豹将军快要死了,人家心情有碍,也不奇怪。 这次,林大娘的嫁妆是四十条船,比当年宜三娘出嫁京城的五十条船少十条,但三娘姐姐是去当王妃的,规格比她大,不在话少。 她这四十条也算是非常多的了,一直出了码后,后头还能听到百姓叫喊林善人的名字。 当然这叫的也不是她,是林怀桂。 这些年,林家所做的善事,都是打着林怀桂的旗号的。 林家所出的四十船嫁妆也只是看起来相当好看,但内容物并不是太多,当然这比罗家出嫁亲嫡女还要好上半分,但实际上就林大娘的财产来说,这也只是其中拾掇出来见人的一部份。 四十条船,有三十条是装的粮。 十条上才是江南别的精细物什,至于银两,添的也只是罗首富嫁闺女的一倍,看起来好看而已。 规格其实也不低。 而林大娘本人也好,林怀桂也好,林府的心腹老管事也好,对大娘子的这趟出嫁,心中并不安稳。 他们做了太多的打算,也做好了嫁妆全部折在京城的准备,毕竟,刀老太爷不是一个处事公平公正的老将军。 林怀桂也知道自家姐夫为何小小年纪,当年实岁十岁都没满,就必须上战场博军功的原因。 这些年,这个姐夫南征北战,就没一天歇停的,听他这十年他在京城呆的时间数起来都不超过两个月,十年,仅回他自己的家过了两次年。 乌骨叔写给姐姐的信,都是说他哪又伤了,哪次又是九死一生,姐姐把信都他给看了,她也只能想办法给他尽快送些好药过去救命。这些年里,他那未曾谋面的姐夫已伤痕累累,数次生死里逃生,每一道军功,都是他拿命博来的。 现在刀家大爷在刀家,乃至在朝廷的舒服日子,都是他在战场上拼出来。 但他再骁勇善战又如何,他在战场拼死拼活,还要管着府里一堆拖后腿的。这位刀大爷甚至在用过他们林府后,就打算退掉他姐姐,再娶一门郡主。 后来这个姐夫是出面稳住了,但就林怀桂看来,这个姐夫绝非他姐姐的良嫁。 但如他姐姐所说的,一切来不及了,爹爹给他们选的箭已离弦,他们只能在风中狂飞,选好姿势,等着落地的那一天的到来。 好在,他们林家还是有点本事选姿势的。 怀桂一上船,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大娘也没怎么劝他。 她这些年对他用尽所有心血,把她所知的,变着法全部教给了他,他担心她的以后,这是自然。 要是不担心,那她才该不开心了。 这几年,她有一段时日在船上呆过,所以上了船也呆的舒适。 她身边带了二十来个丫鬟,都是按照去北方活选的丫鬟,基本上是依武力值选的,个个在女孩子当中都是牛高马大,身体及其健康强壮的大小娘子。她们也随她在船上呆过,所以一上船也如鱼得水,没什么不适的。 反倒是那些前来迎亲的士兵,刀家军黑豹旗下的那二十个军士,有一半吐得死去活来,出来没几天,林府这边给他们船上送了好几次晕船药过去了。 林府这边倒是欢歌笑语。 刀家军那边很奇怪,说起来他们前来迎亲,也没瞒是要让林府的大娘子前去冲喜的,怎么这家人一点事也没有,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这头丫鬟是真打心眼里高兴。 她们被选来给大娘子当丫鬟,就是按着随大娘子嫁去北地的标准挑选出来的,个个能干能扛,当然,也能吃了。 这几年管家教她们的,也都是北方那边的规矩,准备都做了好几次了,北边那边就是不过来娶人,她们有好几个差点没等住,在这边嫁人了。 现在终于能过去了,能不高兴吗? 大鹅小鹅没比大娘子小多少,小丫都两孩子的娘了,她们还没嫁呢,就等着赶紧一到北方,跟她们大哥早就为她们定好的人成亲。 大小两只鹅这是京里有家人早就定好的,一到京城就有的嫁,但这里头最大的丫鬟快二十岁了,最小的也有十四岁了,都快及笄了,对亲事也是颇有期盼的。 所以这天一听大娘子跟她们保证,一到刀家,就给她们着急的赶紧找亲事,丫鬟听得那个欢啊,看着后面船上,站在船头持抢守卫的刀家军军士们那还有点小俊朗的脸孔,当场哈哈大笑了起来,对她们的主子各种点头。 嫁个那般的?好的嘛。 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丫鬟们跟大娘子这几年走的地方了,很不太懂得羞涩,还大笑着相互推揉着去船尾打量后面船上的人,直把刀家军迎亲的军士们差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一头扎在水里。 当晚,秘密前去京城报信的刀家军探子,脸上的红色都没褪去多少。 ** 这次出嫁是冲喜,是掐着日子成亲的。 刀府那边送来信,给林府准备嫁妆,进京的日子就不到一个月。 船一到京城,林大娘进了林府在京城入的宅子,只能呆两天,她就要从宅子里嫁到刀府。 刀府那边,京城这边的林府人已经把她的床和家俱等物送进了刀府。 两个主子一到,林福就与他们报,摇头道:“等闲之人不得靠近。” 也就是说打听不出有用的。 “把那个救个人把自己救丢了的给我找过来……”没看到乌骨,林大娘心想这肯定跟那人贼鼠一窝了。 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林大娘心想她这骨头叔叔在她爹死,这移情别恋的速度,那是跟坐上火箭了一样,快得咻地一下,连人都见不着。 林福一听大娘子的口气,一下子就冲淡了对这个女主子的生疏——大娘子长大好多了,也变了好多。 她长眉如墨,俏鼻□□,唇如烈焰,极雅,也极艳,反让人不敢直视。 林福笑了起来,跟大娘子报,“躲起来了,说要等到你们成亲后再回来。” 林大娘一听,果然有鬼。 她摇头,“看我回头不拔了他的绿招子。” 一屋林府的老人都笑了起来,林怀桂都忍不住有点好笑,道:“算了,当年爹也说了,他想走也是可以的,由着他。” “可别这般说,”林大娘白了拆台的弟弟一眼,“他可是许诺要跟我一辈子的。” 说好的一辈子,其实还没一年呢。 男人变起心来就是快。 大娘子的话一完,屋里的笑声又起了。 刀府这婚与他们林府成的没有几分敬意,但好在,主子们心里有谱,也有成算。 小主子这次也来了,对于林府在京的各大小管事来说,就这没什么好怕的了,心里头也松了一大口气。 ** 就两天,林大娘只来得及在管事们的言谈中对刀府的所有人心里有个谱,尤其对那两位刀二爷和刀三爷的性情有个大概的推断,她就要入下午的花轿去成亲,入洞房了。 来迎她的是一只大公鸡。 林大娘心想,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要跟一只鸡拜堂成亲——这得一个姑娘多丰富善感的想象力,才能想到这悲惨的一幕。 不过,也不在意了。 反正都这么惨了,再惨惨,习惯习惯就好了。 就是在林怀桂扶她上花轿的那刻,弟弟的手突然抖得不成样子,林大娘这才终于有了自己出嫁了的感觉。 是了,这次之后,再见弟弟,哪能像以前一样,说见就见。 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刻,在这一刻,已经是到了最后一刻了。 “在这里等姐姐,”鞭炮声太大了,林大娘反手紧紧抓住了弟弟的手,在喜帕下淡道:“等姐姐回娘家。”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娘家。 现在开始,他就成了她坚守的后盾了。 他们要反过来过了。 “是。”林怀桂低下头了,以至于谁也没看到他的眼眶里全是泪水。 花轿一路前去,出了林宅所在的百丈,林家所放的鞭炮声就听不到了。 林大娘没觉得想哭,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她在江南所有的时光都叹在了这口气里。 然后,她抬起了头,微微笑了起来。 林府这边带了不少人送嫁,林怀桂带着人赶在了最前面,为姐姐扫清道路,所以林大娘入刀府拜堂的一路非常顺利。 那厢,白净俊雅的林怀桂也微微笑着,挂着与姐姐同出一辙的林氏温和淡笑,当到了深夜无害的,只会让下人给人打发钱的江南散金少年。 拜完堂,是夜,林大娘终于被人送进了满是药味的洞房。 她的脚底下,是昏黄带着点红色的灯火在摇曳。 送她在床边坐下的喜娘一走,她在床上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半个时辰后,屋里悄无声息,她的丫鬟们看来也没跟过来,也没别的什么人进来,她才疑惑地掀开了喜帕。 这一帕刚开,她就看到了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这双眼,在喜房红黄色的灯光中,亮得太可怕了…… 林大娘呆了一下。 只一下,她就看到了个活人,慢慢地,她笑了起来,“咦,居然是个活的?” 信中说,那黑豹旗旗主,目如星,面容刚毅英俊至极,神色也冷酷如冰之极。 就是眼前这个了。 林大娘没有多想,她把手中的帕子往上撩起,笑望着人,眼睛里都有光,“活的也行,我这个人最能凑合了。” 顿时,她欣喜了起来,“说你带大军获胜,圣上圣心大喜,赏了你无数金银财宝?” 那就是说,他有好多好多的银子,可以还她了? 刀藏锋睁眼,就见眼前女子艳至烈焰,像团团熊火朝他袭来,燃烧住了他的眼,这把火,同时也烧至了他的胸口。 他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扑向了她,同时按住了她的手,压住了她的肩。 “啊?” 刀藏锋看着她的红唇死死不动,把奋力挣扎的她毫不在意地,像按鹌鹑按了下去,腾出一手,摸向了她的红唇。 烈焰似烈火的唇,却柔软得不可思议,软得让他的手顿住了…… 但仅仅只一下,这奇异的触觉没有让他多作迟疑。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的手指,没有颜色。 没有颜色,也就是没有鲜血,也没有所谓红脂。 刀藏锋终于看向了她黑白分明,黑眼亮得只存他脸孔倒影的眼,他在她的眼里,清楚看清了自己此刻凶恶,满是忍耐的模样。 他又顿住了片刻,但仅仅只片刻,在她眼一瞪,即将破口大骂的时候,他上身往前一压,拿手压住了她的脑顶,止住了她全身所有的动弹,同时,他的头凶狠地往下扑去,咬住了她的唇。 他不想忍了。 “娘啊……”林大娘被他凶猛得不像人的速度和动作震惊得根本没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喊她亲娘保佑,就感觉她的唇被野兽的嘴逮住了似的。 在这一刹那,这辈子从没感觉过自己软弱的林怀玉觉得在这一刻,她就像只欲被野兽拆解入腹、不堪一击的小动物。 第35章 林大娘的挣扎一点用也没有。 野兽拆了她一遍,又拆了第二遍,拆到第三遍,恨自己身体素质太好,想昏也吊着口气,昏不过去的林大娘颤颤危危地第无数回向他再次求饶,“好汉,饶命。” 现在她不介意他装病蒙她骗她了,也不介意他欠她钱了,有还就好,给她留条命就行。 可惜一个人被拆了三遍,说话哪有声音,在人眼里,也不过是觉得她嘴唇动了动而已…… 这十年,刀藏锋只见过她的信,听人在耳边说过种种她如何如何,见着了真人,就被烈焰烧着了。 他便把房里的灯火都抬了过来,能清楚看清她的脸上每一个变化。 见她嘴唇动了动,见上面都是他咬出来的血丝,眼神不禁一暗,拿过放在床下的水袋,吸了一口,喂了进去。 接着继续拆。 拆到第四遍,林大娘也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她如死鱼一般躺在床上,心想这样你都行? 真行,好,随你了,老娘不在乎了。 末了,林大娘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昏睡当中被一只让她只半夜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上满是厚茧的大手又在她身上移动时,饶是在昏沉当中她都惊呆了——连尸都奸啊? 但迷迷糊糊当中,感觉到那大手只是在为她上药,那药清凉,消炎消肿,上好之后让她疼痛不堪的身体好受了点。 “但这也是老娘给你的啊,”林府的大娘子的神识在呐喊,悲吟,“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这么对我?还有没有良心了啊。” 良心也是喂狗了。 林大娘在梦中都是哭泣的。 所以当这人给她上好药,还给她盖被,在被下还抓着她的手往他胸上放,一只手还往她的腰下放,算是搂住她了——但林大娘的神识还是很冷酷地想,没用的,本娘子不吃这套,你这样的男人,现在跪下来求我原谅,我都还要想一想。 但事实上,等到第二日,根本没有什么跪下求原谅的情节。 等林大娘早间被自家的大丫鬟小丫用猛力推醒,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被车来来回回辗压过来了无数次…… 还是不能死的那种辗压过的疼痛。 “娘子,你起起啊。”小丫都快要哭了,快要敬茶了,大娘子必须要起了。 大小两只鹅也是跟在身边,咽着口水,两鹅刚刚跟姑爷打过照面,再仔细看清楚大娘子嘴巴红肿,被子上的肩头全是红红紫紫的颜色,她们也是焉了。 她们嫁了人,可以留在府外,不进府侍候不? 她们好怕姑爷。 “能让我喘口气吗?”小丫要哭了,林大娘更想哭,她知道小丫在着急什么,那她也得起得来啊。 “娘子,你赶紧喝喝这个。”小丫赶紧把提神茶端过来喂她。 还好昨晚她一被那些粗人拦住不许她们来见娘子,她就寻思上了,半夜就各种各样都准备了。 “没漱口。”林大娘偏过头,拒绝。 我的娘子诶,都这时候你还讲究这个…… 小丫欲哭无泪,对着大小两只懵了的鹅吼:“还不赶紧去拿漱口水!” 是傻了是吧? 两只鹅这才被吼醒,赶紧手忙脚乱去拿水。 她们身上这时是一点也见不着她们这几年跟在林大娘身边的沉稳了。 她们是真被姑爷吓着了。 姑爷来给她们开的门,门一开他就拿着长剑就出去舞了,她们跨过门里都能听到那道能活活劈死一大群人的长剑呼啸声。 声音大得比隆冬的冷洌的狂风还可怖。 她们呢,就在这吓得她们心肝胆颤的声音当中一步一软地进来,就看到一个像她们大娘子的娘子躺在初晨暗淡的光线当中,身上凄凄惨惨的像被惨打过无数回,她们都以为娘子被打死啦! 她们害怕! 她们娘子嫁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厢林大娘在床上漱好口,艰难地穿好了里衣等,喝好提神茶,还让小丫拿了一片辛辣的薄荷糖含着,又看丫鬟装备齐全,她不禁气从心来,瞪着小丫,“你东西倒是拿得全,昨晚干什么去了?” 一个人影都见不着,让她在那被人奸尸无数回。 差点就死了。 小丫也是要哭了,“他们拦着我们,我们能怎么办?小鹅都猫着腰往这边偷偷地走,也被他们逮住拎出来了。” “是真的拎,”小鹅也要哭了,眼泪只差一点掉下来了,提着自己的颈后的衣裳,跟大娘子告状,“一个比我高半个身的大大大汉,拎着我这里,把我提出去了。” 她活了快二十岁,就没被人这么对待过。 “我爹打我都只用棍子,都没这般对我过。”太屈辱了,小鹅真的好想嫁完人,她就留在外面给娘子做事,不留下侍候大娘子了。 这府里的人,太可怕了,她害怕。 林大娘看小鹅都掉眼泪了,咽了咽薄荷,都不敢看一脸我也有话要说,我也有冤情要报的大鹅了,朝小丫看去。 “那杀千刀的呢?”她问。 “姑,姑爷吗?” “这府里还有另一个杀千万的?”林大娘瞪大了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有一个她就想当寡妇,想起义,想越狱,各种想走了,再来一个…… 小丫也被她一大早就凶狠的口气吓得缩了缩脑袋,嘴往门边努。 “院里呢。”她轻声说。 在床上用了一把力气才把里衣跟中衣穿好的林大娘一下子就坐起来了,汲了鞋,伸手穿上大鹅匆匆朝她送来的晨袍,气势汹汹地往院里走。 “娘子……”小丫都吓住了,这衣服还算整齐,但娘子这头发没束好呢。 但这时候谁也拦不住林大娘找人算帐的心,她被人抛尸在床上,但作案的人若无其事地跑了出去,把她扔给她的丫鬟? 她忍不下! 根本忍不下! 这么多年,她那么多好东西,全喂狗了。 不,不是喂狗,狗要比他可爱多了,她要是拿这么多好东西去喂狗,不知道会有多少小狗狗大狗狗会争着抢着当她的忠犬。 他是连狗都不如。 一个连狗都不如的人,她嫁了,还被咬了…… 这帐要是不算一算,她要活不下去了。 如此,剑光剑影当中,只见一个长发如墨的女子披散着头发无畏地走了进去,一走到人的面前,林大娘就朝那停下了手中的剑,看向她的人,朝他喊,“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装死了?” 刀藏锋把剑插入地,长剑在石地中下去了半寸,他看着眼前朝他张牙舞爪的女子,看了两眼,他开了口:“走近点。” “什么意思?”林大娘警惕地往后走了两步。 以后也可如此当做,见她步伐轻快,气势颇足,刀藏锋也就知道往后也不需要把手放轻了,她没她叔叔所说的柔弱,需得小心翼翼护之。 她不走近,刀藏锋朝她走近了几步,见她要往后逃,伸手把住了她的肩膀。 他闻着她身上清爽的味道,低头看她,“说话。” “我不是哑巴……”她当然知道怎么说话。 逃也逃不掉,一抬头朝他张口,来算帐的林大娘突然觉得这气氛怎么感觉都不对了。 算了,她这个人最识时务了,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改日再见机行事,于是赶紧挣扎,“我要走了,你放开我,我要去梳妆,等会不是要去见长辈?” 是要见,要不也不会放她的丫鬟进去侍候。 “你嘴里含的什么?”刀藏锋暂且没放她。 刚才含了小薄荷糖提神的林大娘没反应过来,“啊?” 刀藏锋也没多说,一手握着她的嘴,打开看了看,一手伸出两指探进了她的口里,把糖掏了出来,扔到了自己嘴里。 他咬碎尝了尝,味道有点怪,还行吧,就是吃着这味道,那香气没有她说话气吐时露出来的那般感觉好吃就是。 下次不在院里,尝尝嘴。 不过她给他的吃的里面,没有这个,下次可以有。 “你恶不恶心?”见他把她嘴里的薄荷强抢了出来,扔进了他的嘴里,还嚼了嚼,咬碎了,林大娘都目瞪口呆了。 她这到底嫁的是什么人? “冲喜完了,就活过来了。”见远远的院子门口,有将士要进门来报,想来是他母亲房里来人了,刀藏锋转过背,挡在了院门口能看到她的方向,低首答了她之前问的话,看着她生气勃勃的脸朝她淡道:“好了,进屋更衣。” 林大娘都傻眼了,她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男人。 什么叫冲喜完了,就活过来了? 那以后的要死的人,冲个喜就得了,哪用得着去死,找大夫治? 看到她看着他不动,模样痴痴,刀藏锋的冰眼难得的柔和了些下来,他克制了一下,但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红肿的嘴唇,他轻声说:“去吧,没事,有我。” 一切有他,他不会让家里的那些人为难,侮辱她的。 第36章 “娘子,娘子。”小丫在门前廊下压着声音着急地喊。 林大娘抬头看了看天色,是快来不及了。 她回头再治他。 林大娘往回就跑,跑到一半,心想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回过头挥舞着拳头,凶神恶煞地朝他道:“你等着!” 你给我等着,看她回头怎么收拾他! 她又回过了头往回快跑而去,浓浓的黑色长发在清晨的轻风中飞扬了起来。 乌骨没骗他,她美极,最北最高山上的冰雪,草原跑得再快的骏马,沙漠绿洲夕阳,南夷的森林,都比不过她。 她消失在了门边,刀藏锋收回了身,抽回了剑,往门边走去。 他的院里住了他的人,他该安排个能传话的人了。 她那边的丫鬟如何? 看起来都挺能跑的,刚才她们窜进门的脚步虎虎生风,不比他旗下的小将差上太多。 刀将军这边寻思着日后的安排,林大娘已经跑进了屋。 好在,当新妇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早都备妥了,她只要让丫鬟们往她身上堆就是。 “你还跑。”小丫随着她进门,手中已经忙起来了,拿过了首饰盒子,埋怨道,“不疼吗?” “疼啊,”林大娘是真疼,“但我还能哭不成?这才头一天呢。” 刀藏锋不是个死的,那就说明她当不成寡妇。 当不成寡妇,那就是她得在刀家呆着呢,就刀家这样,说它水深火热都是轻的。 林大娘不糊涂。 她心里明白着,这小将军装死,可能是为了迎娶她。 刀家第一次推迟婚约,是她守丧三年后,那次是因为他在打一场非常险恶的仗,刀家推迟婚约,无可厚非。 第二次,在她的十八岁,那次就妙了。那时这小将军已经拿下了沙漠之国的柏国,让其成为了附属国,虽离数万里,但年年都得向大壬进贡。刀家因此在朝廷再复往日荣光,已经退到了朝廷上的刀大爷那可是风光无两。而就在这个时候,刀小郎在信中说他必会在今年夏日回京,秋天娶她,但没等到秋天,刀家再次推迟刀小郎与她成婚的信就来了,说他打仗忙,忙不过来。 林大娘当时看到信就冷笑,对着家人就一个字:“查。” 一查,果然有猫腻。那时刀家起来了,权势不缺,更不缺巴结他们家的人,皇上的打赏也够厚重,刀大爷打算对他们林家用过就丢,想退她的婚,娶郡王的女儿。 要是那时候,他们不是推迟婚约,而是退,只要刀府还了他们欠他们林家的,他们林府钱多但势薄,她会认,斗不过她就装孙子,一个多余的字也不会说。而她本人心甘情愿给刀小郎的那些,她可以一个子都不要。 但他们没退,应该说是刀大爷没退,他拖着她的婚约跟敏郡王谈条件,想拿儿子从人家身上削下一层皮再退。 如果不是这小将军得讯,途中插了一手,他们也就谈妥了。 林大娘知道这小将军为了娶她,宁愿跟其父对峙,不惜犯上之后,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喜欢他不忘恩负义,但对他娶她,也不那么期待了。 刀家有那么一个当家的家主,实在是祸不是福。 但林大娘也知道,京城哪有什么干干净净的人家,哪怕平民百姓家中,也不缺争斗龌龊,再则他们林府也不能主动退婚,一退前期所有投入都没了,等于林府在京近十年的布防,她转移到东北的财产,林府两代人为这个婚约所做的所有努力,殆半失尽。这婚,她主动退是退不起,所以她也就忍了。 一直忍到现在,忍到一个人想娶她,必须装病。 她怎么可能对这刀府有好感。 怎么可能把那个刀大爷当父亲。 怎么可能对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刀老太爷尊重得起来。 这刀家欠林家的,可不止一点两点。 这日子,还长得很呢。 这厢,大小两只鹅给林大娘换好外衣,小丫过来给林大娘梳头。哪怕是喜日子不能叹气,小丫也忍不住低声轻叹道:“这家人呐,姑爷啊,也不好说。” “至少,会为娶我不择手段。”林大娘闭着眼假寐,淡淡道。 “娘子,你含块冰。”大鹅把冰盒拿来,取了块冰让娘子含着消肿。 林大娘含入,一晌之间,屋里都没人说话了。 “娘子,好了。”小丫手脚极快。 林大娘也站了起来,朝镜中的自己看了两眼。 她父母给她的这身皮相,不说国色天香,但在江南闺秀当中,也算打眼的了,就是现在…… 林大娘凑近镜子,看了看自己还红肿的唇,把冰块吐了出来。 在这时代,这初婚之后嘴唇肿成这样也是有点惊世骇俗了。 但说实话,她不在乎。 在这刀府中,她敢说,除了刀小郎,就没一个人是欢迎她的。 刀大爷应该是讨厌她坏了她的好事,刀二爷刀三爷更是不可能喜欢他们所厌恶的侄子娶的媳妇,至于刀老太爷,那个心偏得没边的老狐狸,只会作壁上观,看着他们斗。 在这府中,她唯—,仅一的后盾,就只有他。 他喜爱她,也不在乎表现出来,她为什么要羞耻? 她就该让他们都看清楚,她在刀府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但他们家那个打了多年胜仗,把刀府再次推到高锋的人,是她的丈夫,并且,他喜爱她。 “娘子?” 林大娘直起了身,再次满意地打量了下镜中的自己。 “见面礼都备好了?” “都在外面箱中,我们家人守着,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大素小雅已经带着人准备起来了,姑爷那边,昨夜也派了人手帮我们看着。”就这点,小丫对这个姑爷还是有点满意的。 刀府看起来都不平静,谁知道下面会有什么不干净的,林福哥守着嫁妆一夜未睡,她跟两鹅大素小素何尝闭过眼,连救命的药都备齐了。 娘子当她东西备那么齐全,可不知她连半仙给的救命药都揣在身上了。 他们都如此,想来在府外的小主人怕也是彻夜未眠。 这场婚事成的简单,但底下太惊心动魄了。小丫也知道她们娘子也不能表现得有任何萎靡,当主子的都颓了,下人只会更胆颤心惊。 “行了。”林大娘转身往外走。 刚转身出门,就见大素小雅领着一大群丫鬟进来了。 “娘子。”一群丫鬟跟林大娘见礼,手是捧着各种是见面礼的盒子。 林府备了多的,每个丫鬟手上都捧着大小各异的三个。 大素小雅快步上了阶台,一上,大素一福身就走到林大娘身边,快快轻言,“是姑爷的人放我们进来的,外面还有大夫人的身边人,婆子一个,丫鬟四个。” 想了想,她又快快补道,“丫鬟皆美貌,异常。” 异常美貌。 大素小雅平时很不爱说话,这时见大素把话说得快飞起来了,林大娘都不禁多看了她这个老丫鬟一眼。 这刀府是多吓人,才把她老实寡言的丫鬟吓成了这个样子。 也不能怪小鹅刚才一开口,眼睛里都是泪了。 ** 刀藏锋是领着两个将士来迎她的,他进了院门来,站在门边一点就停下来等她。 林大娘朝他走去,见他身上穿的是她去年给他送去的衣裳。 衣裳还有点新。 但因为是秋冬衣,她去年秋天着人送过去的,衣裳有点厚,她在黑金里面扯了一层绸子做内衬,是两层,现在是夏末,北方的天气还是很干热的,她走近一看,果然见他额头鼻子上已经全是汗了。 可能这一年,他又长高了很多,她特意做长了一点衣裳还有点短,现下长衫下面还吊着一点点,没盖住他那双布面鞋,虽然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无可否认,他是个粗人。但现在这个粗人一身汗,穿着这身她给他做的不合时宜的衣裳,林大娘鼻头一时之间都有点发酸。 她走近,看他看着她一动不动,她抽出手帕给他拭着汗水,淡道:“给你做了新的。” 说着她笑了起来,“时间来不及了,就不换了。” 刀藏锋看着她的笑,也点头,“嗯,不换了。” “回家来再换。”林大娘把她的手往他伸去,仅一伸,就被他满是汗水,炙热无比的大手握住了。 “好,回家来再换。”刀藏锋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手,带着她往外走。 林大娘跟着他,侧头看着他绷得紧紧的,略显冷酷的脸,不自禁地又笑了起来。 粗是粗了点,但还行。 还是听她话的。 她随他出了门去,但只刚出了院门,她就看到了刀府的人——应该就是大素刚才跟她所说的大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和异常美貌的四个丫鬟。 果然异常美貌,林大娘一看就笑了。 这不是他们江南那边专门出产供人买卖的瘦马? 其中一个她都曾经见过。 他们江南有家小娘子,就是卖出这四个丫鬟当中的一个的那家小娘子就曾经跟她说过这种话,说这些人都不能称为人,连奴都不如,只能称为富贵人家摆放在家里的物件,还是见特定的人,炫耀显摆,或转手送人情才能摆出来的那种。 这都能成为一个将门世家的当家夫人身边的丫鬟,果然刀家乱成一锅坏粥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37章 牵着她手的人目不斜视,带着她一直往前走。 林大娘也就带着笑跟着他,看到那匹她曾见过的瘦马,如小鹿一般羞怯胆怯皆有的眼睛在看到她人后,眼睛突然瞪大,惊慌地低下了头,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看来这位,也是认识她的。 怅州是壬朝最富有的地方,怅州瘦马,也是出了名的好。 大雅说异常美貌,一点也没说错。 且这些女子岂止是异常美貌,更是异常风情。 她们从三四岁开始,就被专人从一堆贫穷人家当中精挑细选了出来,一举一动都是为讨好男人打造而有,她们很懂男人,更懂怎么让男人把她们占为己有。 刀家好手笔,一派就是四匹。 她可没带什么值得勾*引的男人进来的,能值得勾*引的,也就她身边的这一位了。 她刚进门,这才第一天呢,就派了四匹瘦马过来,林大娘都差点要冷笑出声。 这刀大夫人,也真是了不得。 当年她可是派了家里的大夫,千里迢迢带着良药过来救她的命的。 救命之恩她也没指着人家会报,但她进门第一天,这大夫人就派了四匹瘦马来打她的脸,她还真是想见一见这位听说还颇有点本事的大夫人了。 这厢,刀藏锋侧头,看到了他的人脸上一脸的似笑非笑,她嘴角微翘,眼里满是讥讽…… 他捏紧了手中的小手,见她抬起头便朝他笑,那笑容里,他能看得见几分真意。 就几分而已,但也够了。 是他委屈她了。 “一切有我。”看着她不见丝毫阴霾的笑脸,他忍不住低声道。 林大娘闻着怔了一怔,随即,她的笑容更大更深了。 这一次,她是真笑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看着他,轻点了点头。 其实她没怕,这有什么好怕的,谁活一生都要见点妖魔鬼怪,但他这么说,她是真的欣喜。 她欣喜于她这几年对他日异深加的真心以待,没被辜负。 ** 刀家嫡长公子,当今从一品将军骠骑大将军刀藏锋,牵着其新婚娘子步入刀家世代见贵客贵宾、迎正堂夫人见亲礼的正堂的一路上,除了他旗下刀家军军士,别的刀家人、无论主仆都木木呆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公子已十年不在府中,回来的那两次所呆不久,呆了几日就走了,但就那几日,凡是见过他的仆人皆被他身上气势所骇,见一眼,皆心惊肉跳好几天。 前十年他就是在府中,见大人下人等也是面无表情,冷得下人私下猜测他根本不会笑。再归家来,这位在战场博杀十年的小将军已长大成人,面对这个就是走路都带着杀气的小将军,他们皆战战兢兢,不敢多看。 但这时,见一个垂死之人面无病容,且竟然会缓步带着他的新婚娘子轻移,还拉着她的手,一堆人都看傻了眼。 他们看着这两个人,林大娘也是把他们的行为表情一一纳入了眼中。 路上人颇多,看起来刀府人也不少。 他们走过,沿路朝他们行礼的下人皆惊慌失措,林大娘看了也没觉得奇怪。心想这也是应该的,她要是见到一个病得需要冲喜的人,第二日没事人走大街上,她也会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瞎了。 而且,她这小郎君也是好得太彻底了,那冷冷睥睨天下的气势足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压根一点事也没有,看起来他一点掩饰也不想再做了。 比起他,她这个被他折磨过的看起来反倒像个病人一点。 仆人们对他们的表现惊慌多于其它的一切,林大娘反而挺满意的——没见她后面领着一堆捧着礼盒的丫鬟呀,就冲这刀府上下主子还要卖孙子儿子死命揩油的穷酸劲,她就没觉得这府里有几个正常人。 当然了,作为头一个买了小郎君,差点还折了的买主,林大娘也不觉得她在这刀府当中会表现得有多正常了。 反正入乡随俗,他们怎么来,她就怎么迎。 这一路走去,瞎了在到处找眼睛的人不少,林大娘也是淡定得很,就是握着她手的人一手手的汗,又潮又热的,还紧握着她不放,她从他手中脱了好几次手都没脱成功,她挺嫌弃的。 这还真是个粗人,不讲卫生,也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意愿,这要是换到她那个时空,身为他的另一半,得写多少咆哮体才能表达出郁闷憋屈的心情。 就在一路路到处瞎了眼在找眼睛的注视当中,林大娘被他牵宠物一样地牵进了刀家大堂——她这时候也还是淡定得很,因为刀家大堂地方是大,但太破旧了,地上铺的,房梁用的,实在都是太旧了。 看的出来,迎新妇也没有让他们家把家里拾掇得好看点。 皇上赏给他们家的那些金银财宝,看起来也是喂狗了。 尽管如此,林大娘也还是带着淡淡浅笑,笑不露齿地半垂着头,跟着还是牵着她手不放的刀小将军进了大堂。 这大堂这时已经坐了不少人,气氛还相当微妙,就像遗体告别会那样地肃穆庄重。 这气氛,要是这时候谁弹一个哀思调出来,林大娘都要以为这是小将军跟她的追悼会。 “孙儿携新妇,见过祖父……”刀藏锋牵着他的人到了祖父面前,方才放开她的手,两手一揖,禀道。 “孙媳林氏见过祖父。”林大娘垂眼,敛了笑,也深福了一道礼。 “来了,这就好……”刀老太爷笑呵呵的,见孙媳妇不抬头,也不抬腰地福在那,他抚了抚长须,顿了一会,见本来也垂着半眼的孙子突然抬眼看向他,他心中微沉了沉,又抚了一下须,方才道:“奉茶罢。” 他也不拖他们。 不过,这孙子的心,也太外向了。 这几年里仗打多了,心也打大了。 他父亲说他几句,他还记上了且不说,看样子对他这祖父也是颇有看法了。 “多谢祖父。”见老太爷不为难了,刀藏锋也垂下了眼,怕她不敢起,侧首朝她淡道:“谢过祖父,起来罢。” “是。”林大娘这才动腰,朝前方恭敬道,“谢过祖父。” 说罢,这才直起身,垂眼双手端过了一个老婆子递过来的茶,给这她以前只闻过大名,人还是初见的刀老太爷奉上了茶。 她没有抬眼看他,也不想在这时候看,下面,还有刀大爷跟刀大夫人,这两个人才是她今日的重点之重。 老太爷嘛,人老了,这心偏到那个地步还能活到今日,是有点本事。 但据她所知,他那两个被他薄待的儿子,对他的长命也是很不耐烦了。 她用不着对他出手,那不是她的事,也轮不到她。他跟他的两个亲儿子之间,那可是还有好大的一笔帐还没清算呢。 “来,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她奉过茶,刀老太爷很显慈爱的声音响了起来。 “多谢祖父。”林大娘双接过他手中递来的一个盒子,朝后略低下头,把盒子交给了快步上来的小丫,又拿过她身后带着的大鹅手中的大盒子,双手奉给了刀老太爷,“这是孙媳妇孝敬给您的。” 盒子颇大,看起来很是富贵,上等的黑檀做的,但盒子里放的就两双她所做的鞋底和两双鞋垫。 放这点也合情合理,新媳妇给夫家的一般都是这些。 她现在是入了刀府了,但没打算继续当刀府的私人帐房。 “好,有心了……”刀老太爷让身边的奴仆接过盒子,这厢他才看了她的脸一眼,又看了看这时直接看着他的孙子一眼,差点皱眉。 这孩子,只差在他父亲脸上直接打脸了吧? 在新妇身上这么明显显示对她的偏爱,这是要做给谁看? 但现在他是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是朝廷官位最大的武官,全朝这从一品还有帅印,能拥私军的将军就他一位,韦家的那位嫡长子,也不过从二品而已。他正深得皇上欢心,他父亲也不过正二品,刀家还要靠他,他父亲往后也还要靠着他点,看来也还是只能忍了他这点小放肆了。 如此,刀老太爷还是朝孙子轻摇了下首,示意他不可太过放肆,又朝长子那边看去,示意他一定要给儿子一点脸面,不可在今日这等场合折了他的面子。 看孙子这紧盯死盯的样子,今日谁要是折了他新妇的脸面,他就会当场不给谁脸,连秋后算账都不会。 要是闹起来,太难看了,也是给二房三房笑话看。 刀家大爷刀安邦见老父朝他示意,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来。 那新妇没进来之前,他这边就已经收到了她的消息,道她看起来颇受他儿子青睐疼爱,他还当是什么青睐疼爱,一见到人,就是她垂着头,只看得见半个脸,但从她颊耳边露出的痕迹,他一眼就明白了。 如此青睐疼爱,她也露的出来,真是不要脸。 果然是土财主、商贾之家出身,出不了正面,上不了堂。 儿子之前还为她不惜与他刀刃相见,连亲父都不认,还装病拿算命先生非她不娶要不绝命的话,逼他们刀家迎人,他就深觉那林家的大娘子绝不是等闲之辈。 现下一见这小妇果然不是心存良善安份之人,亲子对她步步相护,就差拿刀逼着他的亲祖,亲父对她一个小辈笑了,对她的不喜当真是到了极点。 这还要让他忍?怎么忍? 就在刀安邦收到其父的眼神示意,就要忍不住出口相斥那新妇之时,他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纤长的玉手,状似随意地半搭在了他的膝上。 他撇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夫人朝他轻摇下首,他这才强忍住了气,勉强摆正了脸,朝带着新妇向他们走来的儿子看去。 第38章 当林大娘垂着眼的眼角余光,瞥到一只半搭在不相宜的腿上轻拍,状似安抚的手,她这时候要是还不明白她那装病的小郎君为何一早就一副雄纠纠,气昂昂,好得不能再好,还能再战五百年的战斗机模样,那她也是傻了。 他要是再装病,表现得温吞点,他的小娘子就要被生吞活剥喽。 他能不急,能不秀拳头手吗? 让一个出生入死为家族,为小家站起来立功,十岁就入了死人堆的男人为讨个媳妇急成这样,这才刚刚一早,刀家就让林大娘大开眼界了。 “儿子携新妇,见过父亲,母亲。”不容她多想,有人已经站定,说话了。 “媳妇林氏,见过父亲,母亲。”这时候林大娘无比感谢这壬朝不太行跪礼的礼规了,要不,她这双只在父亲去逝时为他跪过的双腿,真没那么容易为这两个人跪下去。 林大娘是江南出生,江南人,但她也知道,就是在北方,这父亲母亲的叫法,也是过于尊敬,毫无亲近了。 她都不用谁再跟她说什么了。 真的,就光冲着一个一身战功,撑起家门的男人必须装病,才能娶原定的未婚妻、必须像架战斗战,才能护她这两点,她能记刀府一辈子。 “是怀玉吧?”一个轻言细语,还带了点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说,就把林大娘的闺名带出来了。 江南越是大户人家得宠的闺名,越不爱提闺女的名字。认为少提一次或者绝口不提,阎王爷就不会找上她们,她们定会活得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哪怕林老爹为叫爱女,叫的最多的也是儿,把女儿当儿,当成是他对她的喜爱。 他就在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正经叫过她几次名字,往后就根本不再提了,跟人说起,也是我家大娘如何如何。 林大娘此生提起自己的名字,也只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才跟人自提过,这生她都没跟人说起超过三次。 江南小娘子都以这个显示父母对自己的珍爱,有一富家爱女儿的,林大娘跟她交往十几年,都不知道她闺名,那调皮的小娘子在聚会上被人提起这个,都会因为其父母对她的珍爱羞涩不已,而众人羡慕,哪怕再跟她作对的小娘子这时候也是一脸憋屈,无话可说。 林大娘不在乎这个,也不信,但她死去的亲爹在乎,她还活着的娘亲在乎。 江南也有江南自己的规矩,习俗。 但燕地再是北方,也是京城,江南人在朝廷当官的绝不在少数,江南人在京为商走动的也不在少数,刀大夫人一张口就提起她的闺名,也是有意思极了。 不知道是不知情,还是别的。 林大娘确实不能拿她怎么办,习俗是习俗,还能拿这个说长辈不成。因此,哪怕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听到她眉眼都没动,只是又朝说话的方向深福了一记,也没回话。 她怕这时候心里存着气的自己一张口,坏了场子。 “这是……”小媳妇不说话,刀大夫人淡淡笑着,朝儿子笑望过去,目光温柔。 刀藏锋也就迎上了她的眼。 他母亲在他三岁那年问他,为何她要在刀家受尽那么多苦,当时他答,我会为母亲而战。 他的很多年都是为她而战,为她勤练武功,为她,为弟弟,为她在乎的他们的小家毫不犹豫地上了战场,千死百死,从未后悔。 他现在也未曾后悔。 只是,他也不能辜负一个会给他糖吃的小娘子。 他无数次受伤躺在床上生死徘徊,是吃着她给他的糖熬过来的。 那都是些他从没在母亲手里吃过的糖,他吃了她给的,尝了那个味,活了下来,那他要记好。 他们不记,也可以不记,但他记。 他也得记,因为他不知道他要再去哪,才能再找到一个会在信中跟他说小郎君总归占了个小字,也要吃糖甜甜嘴才行的小娘子。 他怕差过这一个,此生就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了。 长子的正眼相迎,也差点让刀大夫人冷下脸。 她心中现在怒火翻滚,俗话果然说的不假,娶了媳妇忘了娘。 她这儿子,看来是为了媳妇,把娘彻底忘干净了。 他要是不那么没良心,她能这般为难他? 看着儿子平静得绝没有她存在的眼,刀李氏也是笑了,这可是你自找的…… 不等儿子说话,她朝林大娘看去,转头的时候话就已经起了,“是喉咙不舒服吗?” 所以才哑巴了? “是,儿子弄疼她了。” 不等林大娘作出反应,刀藏锋淡淡接了话。 “哦?”刀李氏怒极反笑,看向了就是在这个时候,也要跟她作对到底的长子。 “儿子弄疼她了。”刀藏锋淡淡地看着她,说道。 他连装神弄鬼都做出来了,他母亲应该知道,他是娶定她了,也是护定了。 “那你就是手脚重了。”刀李氏也淡淡。 “是。” “这病突然就好了?” “好了。” “好的这么快?” “冲喜冲好了。” “呵。”刀李氏当下被气得笑了起来,再看向儿子,眼睛跟沾了毒似的,“那你要是没娶着她,是不是得病一辈子,都不能起啊?” “是。”她无所谓让一堂的人看笑话,刀藏锋也无所谓。 他不可能退的。 他退了,让她在这个家里如何自处? 他至少也得让人知道,要欺负她,得踩过他。 “没娶着她,你是不是得……”是不是得杀了我呀?刀李氏抓着手帕的手都白了。 “行了。”看她额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刀老太爷飞快打断了她的话,又打圆场呵呵地笑了两声,“说几句就行了,让孙媳妇敬茶吧。” 这时,林大娘也抬起了头,嘴角带着淡笑,但目光冷极地看着刀李氏。 果然闻名不如亲见。 这个看起来带着几分柔美的刀大夫人,果然颇有几分本事。 还好只有几分本事,要是再有几分本事,那就不得了了,能活活把她儿子逼死在这里。 她现在都觉得,这儿子怕是他们捡回来的,所以可着劲糟蹋,一点也不心疼。 但他们不心疼,她心疼。 但就在林大娘冷冷地看着刀大夫人,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她身边的男人突然侧过了头来,对她淡道:“下次不弄疼你了,回家去了,我给你认错。” 就一句话,林大娘当场就喉咙一哽,眼眶一热。 “听祖父的话,给父亲母亲上茶吧。”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目光闪烁似有泪的小脸,刀藏锋再次绷得紧紧的脸又松了点,朝她又轻点了下头。 不要怕,有他,他会好好护着她的。 “爹,这……”突然,刀安邦开了口。 “行了,”这次,刀老太爷也有点不耐烦了,这才几天?一天不到,他这个长子也是急得不成样子了。他为这个长子殚精竭虑这么多年,这长子还是没长进,他都快要累了,“让孙儿带着媳妇敬茶吧,没看到你二弟三弟他们都等半天了。” 都已经让他们看了半天的笑话,你还想如何? 刀老太爷一出口,一直冷着脸在下面坐着的刀二爷,刀三爷同时同刻冷笑了起来。 等半天了? 不是,他们都等了半辈子了。 并且,这等的一天绝没有尽头,除非坐在上面的那个,死了。 都这时候了,那人糊涂到如此地步,他还不忘保护那个嫡长子。刀安川,刀安河心中是又怒极,又是苦极——同样是儿子,同样是一母之子,为何那上面的那个只占了个长字,就把这府里所有的一切都占了。 他们岂止像是多余的,在他眼里,他们两个怕是只配给他那个长子提一辈子的鞋吧。 刀二爷,刀三爷冷笑,他们的娘子夫人也是一个冷笑了起来,另一个没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刀老太爷,那眼神,就像是她就是生吃了刀老太爷的肉,也解不了她心头之恨一般。 坐在上面的刀老太爷见这认亲礼都快不像话了,也知道再一同坐下去,又要闹起来了。他那个二媳妇和三媳妇也是不好惹的,她们已经没有一个大户人家夫人的样了,毫不在乎被休回去,等会不知哪惹怒了她们,这两个疯媳妇当堂跟大媳妇打起来也是可能的。 这毕竟是个认亲礼,再不认同这个长媳妇也是一个认亲礼,不能那么不像话。 “快点吧,我也乏了。”见长子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刀老太爷这次是真不耐烦了,警告他出声。 看着父亲突然带怒的脸,刀安邦一下子就被泼了盆冷水似的,一下就平静了下来,他歉意地朝刀老太爷看了一眼,朝长子和他的媳妇温声道:“话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们也累了,上茶吧,也早点回去休息。” 已经抬起了头的林大娘看着刀大爷那突然换了张脸的神色,也是服了。 这人不是有问题,这一家人也不是有问题,而是有病。 看来,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嫁亏了的问题了,而是她把自己嫁进一个疯人院了。 这家里,没有几个正常人,这种家里,也出不了正常人。 刀府还能撑到这天,她不得不说,这其中有他们林府狂拉了他们一把功劳,还有那个相对正常的刀小郎拉了这个家一把。 但他再正常又能正常到哪去,一个十岁就上了战场,见识生死,在生死打转中的人,他能正常到哪去? 这事简直不能细想,一想,林大娘眼里心里全是泪。 她爹跟她,那是眼瞎得不能再瞎了,才把她送进了刀府。 第39章 见识过这对足以写个传奇的刀大爷刀大夫人以后,林大娘都做好了下面无论遇到什么刁难,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准备。 她没想到她会有这么窝囊的一天,但仅为小刀郎刚刚的那句话,她确实不想一开头就表现得太凶悍了。 他想保护她,那她就该让他保护。 但见刀二爷夫妇的情况比她以为的要好多了,甚至好到让她诧异,以为自己早上药吃多了,又加之被刺激惨了,脑袋没清醒过来。 刀二爷见他们过来,也是冷着脸,很不耐烦,一等刀藏锋开口,他就没好气地道:“上茶吧。” 那刀二夫人也冷冷地看着他们,但好像想及了什么,在林大娘给她敬茶,她接过茶时,勉强地对林大娘笑了笑,还说了句话:“来了,就把这当成是……” 她说着都好像觉得这话不对,把这话含糊了过去,没说完,喝过茶,拿过了后面丫鬟手中的一对青玉手镯,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又冷冷道:“没什么好给你的,拿着吧。” 林大娘是从小见惯了好东西的,这对青玉手镯,老实说,还真算得上是好东西,是老玉了。 价格不菲,而且重要的是,这玉山在三年前归了皇家所有,它成了贡品,只有被皇上打赏的人能得到,现在外面很少有了。 因此,林大娘真真是多看了刀二夫人一眼,她没想到这个刀二夫人能对她这样大方。 刀大夫人给她的,也不过是一本妇德。 林大娘因此回过了头去,朝小丫轻点了两下头。 小丫本来手中已经拿着盒子了,见大娘子点头,面色不改地把盒子放到了大鹅手中,又从小鹅手里换了个小的。 大的盒子装的是简单的东西,小的里面,装的才是好物。 林家作为怅州都排得上号的大富之家,不是排着好玩的。 林大娘对进刀府,做了好几手准备,其中之一就有这认亲礼上的对应。 她也是看人下菜碟,谁给她脸,她就给谁脸,谁不给她脸——好吧,这个她暂时没办法,只能先记小本本上了,顶多东西敷衍着给。 “这是侄媳孝敬给您的。”林大娘接过小丫送过来的小盒,双手奉上。 刀二夫人接过,也没心情打开看,接过就递到了身后丫鬟手里。 她对这侄媳妇也没好感,甚至在她的婚约上也推波助澜动过手脚,但抵不住这小娘子嫁了个好的。 她跟刀李氏此生绝对誓不两立,但刀藏锋这才在战场上救过她小儿的命不久,又对她的两个儿子一直倾心相教,在军中提拔他们也没短过手,这些年,两个儿子,一大一小手下也有了真正属于他们属下的军士,她也没办法在他带新妇认亲的这事上给他落脸。 她才不像他那个无耻的亲娘一样不要脸。 “行了,去你们三叔那。”刀安川看着他这兄侄也刺眼,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铁骨铮铮在战场上为刀家舍身忘死的儿郎,跟他当初为刀府争脸面一样拼了命在博,他再不喜他,他们也同为他们壬朝天*朝将士,就冲着这个,他也不想在这等日子里给他找不痛快,挥挥手让他们快点走,少碍他的眼。 林大娘见这刀二爷嫌恶地朝他们挥手,手势很不耐烦,但确实没带什么攻击性…… 这在一个武夫身上,还是一个恨亲兄恨之入骨的杀将身上,应该算难得? 她家里人给她的说法是,刀二爷刀三爷性情刚烈,易躁易怒,林大娘这亲眼一见,觉得易躁易怒也不是假的,话没错。 不过,谁有个那样的亲爹,亲兄,都会易躁易怒吧? 没失手劈了那样的父兄,也算是控制力不错了。 再则,细思下去,刀家大爷曾经是逃兵的事,这是乌骨叔前两年,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在刀小郎父子争吵的时候才探知到真相,这才告知于她的,外面可没人知道。 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了,刀府也就完了。 也亏这二爷三爷握着这么大个把柄,也没捅出来。 这两人性子不管外人怎么说,就识大局这点来说,他们还是替刀府撑住了。 刀府没彻底完蛋,应该也是他们没彻底丧失理智的结果。 林大娘现在也拿不准怎么对他们,但有一点,她是拿的住的,那就是他们怎么对她,那她就怎么对他们。 她不可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他们要是给她脸,那她也绝不会跟刀大夫人站队,跟她一块与他们作对。 “上茶。”刀三爷刀安河更干脆,侄子一走近,话还没说,他就非常不耐烦地开了口。 林大娘一上茶,他连让夫人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把见面礼给她了,咱们走。” 他不愿意再呆下去,看着那俩人父慈子孝,就像他们这些儿子们都是死的一样。 “拿着吧。”刀三夫人也懒的再呆下去,她也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她就能把刀李氏那张脸抓花了。 她已经有两个胎,死在这李氏手里了,去年被她害的滑走的那一个,在她怀里已经七个月了,她一想起来就恨。 她没好气地抢过丫鬟手中的一个布包,半扔半砸地砸到了林大娘手里。 这布包用布包着也看不到里面,林大娘真没摸准这是什么东西,她这还没给回礼呢,这刀三爷刀三夫人就起身了,她不得不回过头就朝小丫点了两下头,小丫也机敏,拿了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就跑过来了。 “三夫人。”刀三夫人都走了两步了,来不及给娘子了,小丫捧着盒子就半蹲在了刀三夫人的面前。 “谢过了。”刀三夫人没想这丫鬟动作这么快,见她态度还算恭敬,又是给孝敬的,她再不想给这小两口子脸,也不好在人家礼做的这么足的时候一点脸面都不给,没好气地拿过丫鬟双手奉上的盒子,硬板板地扔下了句话,跟着刀三爷走了。 刀三爷走之前还回头不看刀老太爷,双手朝上面揖了一下礼,道了声“刀三走了”,她则看都没看刀老太爷一眼。 林大娘看到,也是对这个家毫不遮掩的矛盾心服口服了。 刀家还有三个庶老爷,这三个庶老爷也都是没有表情的,比起刀二爷刀三爷,这三个庶老爷简直都像跟死了差不多,死气沉沉的,没有表情不说,也不出声,小两口上前见礼,他们也就是点个头,喝个茶,就没下文了,他们的夫人也是表现的有气无力的,连露出来的笑都带着胆怯懦弱,不像个夫人。 有一个老爷直接没夫人,后面也没站仆从,连见面礼也没给,林大娘奉上孝敬他的,他也当没看见,没接。 就是这样,谁都没话说。 林大娘这时候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不收,就放到了他的桌子旁边。 等到见同辈,情况要稍微好点了,或者说,正常了很多。 见到刀藏锋的弟弟刀藏芒的时候,刀藏芒半垂的那张英俊小脸蛋满脸通红,连耳朵都红了,一身憋话憋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样子。 林大娘初初看到他,还真真是惊讶了一下。 这小子,光看样子,还有点热血少年的模样…… 还知羞耻?林大娘还以为自己的眼早被一堆人惊瞎了,又看错了人,便往身边的小将军看去。 刀藏锋没事人一般进她颔首示意,还道:“二弟,你往后叫二弟即可。” 爹娘那样对大嫂,还想退婚,刀藏芒早前就是敢怒不敢言了,这时见人都进门了,认个亲,爹娘都要耍那么大花腔,他更是羞得不敢见人,这时见大兄张口,他也是羞于拿脸见人,大兄话刚毕,他就弯下半腰,躲过了脸,双手朝大嫂揖手道:“藏芒见过大嫂。” 他这么恭敬,林大娘讶异得眼睛都睁大了…… 她还以为这个疯人院没正常人了,敢情还有个正常的? “二弟。”林大娘见着个正常人,这才痛快起来,回头就朝小丫她们挥手。 对,没错,挥手。 一挥手,就都是好东西。 她成个亲,从没想小家子气过,就是不想给不给她好脸的人送好东西而已。 “来,大嫂给你的。”她可是怅州现在第四富的小家主的亲姐姐,林家什么都不多,就是粮多,钱多! 林大娘一给就是给了一叠盒子,三个。 小辈堆里的人都呆了。 他们可是看明白了的,这祖父,大伯,他们爹娘那,才给了一个呢。 “大嫂,我是刀藏茂,小名毛毛,你叫我毛毛就好。”刀三爷家的小儿子从一堆兄弟们当中钻了出来,钻到大嫂面前,一擦鼻子,“我现在在大哥军下当兵卒,就是那种没事跑个腿,被大家呼来喝去骂没事还不如回娘怀里吃个小奶的那种小兵……” 这话说的,可是多。 可话说的也好有趣啊。 林大娘不由眼睛一亮,这少年,会唠嗑啊。 可热情了。 那她也不能差劲啊。 她可是江南人缘最好的小娘子。 “大鹅……”这才是见亲人的场面啊,绝没想到还能有此情此景的林大娘都乐了,回过头就招呼不远处大门边的丫鬟们赶紧把见面礼都带过来。 这下她可以当足散财娘子的瘾了,可以给他们林家涨脸,涨名声了。 就是回头刀老太爷刀大爷回去一翻他们的盒子,更想休了她啦。 第40章 “毛毛,你好。”林大娘可是养过小少年的人,对小少年可有手段了,小胖弟就是她一手棒棍,一手糖养大的,说着她就微微笑着把一堆盒子往人家怀里塞。 “谢谢大嫂。”有着清亮眼睛的毛毛一把就把盒子抱了,他没客气,但也没失礼,抱着盒子就一揖到底,盒子都差点掉了,他还捞了几把。 然后他站了起来,朝林大娘咬着嘴唇笑了一下,脸稍微有点红,“大嫂……” 咦,有事? 林大娘微笑着朝他看去,格外地温和可亲。 她可是怅州出了名的最爱倾听小娘子小公子心事的知心好姐姐啊,最会认真听人说话了。 “大嫂,盒子里有你们家的肉脯吗?”刀藏茂是个胆大的,要不也不会从一堆兄弟当中首当其冲钻了出来。 就是他问出来后,本来有点想笑的一堆刀家兄弟当场哄堂大笑了起来。 这馋鬼,就知道他打大嫂家的肉脯的主意。 刀藏茂瞪了他们一眼,回过头朝有点发傻的大嫂接道:“就是你们家那好香,好嚼的那种肉脯,大堂哥说那是你们林府的家传手艺。” 就是他在他大堂哥那吃过的那种。 他这么一说,林大娘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个没放在盒子里,真是抱歉啊,不过我带了来呢,等会我就叫身边的丫鬟姐姐给你送过去啊。” “好的。”刀藏茂一听,那嘴都笑咧了,抱着一怀的盒子又朝林大娘弯腰,朝她身后的管事娘子姐姐还和丫鬟姐姐们弯腰,“多谢大嫂,多谢丫鬟姐姐们。” 小丫她们在林府作为大娘子的贴身丫鬟颇受尊重,就是小主子,也会叫她们声姐姐,没想,这初次见面的刀府的小郎君也能如此礼遇她们,这超乎她们对刀家的观感了,当下小丫对刀府的这位小郎君也是颇有了几分好感。 她是大丫鬟,掌握着林大娘绝大部份箱子的钥匙,小事上也是无需向大娘子禀告,自行作主的,这厢听了就笑道:“等会就给小郎君送去大大一包。” “大大的一包,好多块吧?”刀藏茂一听,都咽口水了。 不止他一个,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后,林大娘在这刻听到了此起彼伏咽口水的咕噜声。 她眨眨眼…… 看向了身边的小将军。 小将军这时候正皱着眉呢,手都弯了弯,手痒想揍人,看到她看向他,他眉头没松,瞪了那些作乱要扑上来的弟弟们一眼,朝她说:“少给点。” “大嫂,我叫刀藏昂,昂昂昂的昂……” “大嫂,刀藏宝,大宝小宝二宝三宝的宝……” “宝货让开,大嫂,我是刀藏秀,我是秀秀,兄弟们里面我最小了。”要给就给他多多的,他最小。 看着最小的小孩儿拉着她的裙子,小小的一张嫩脸清秀无比,林大娘低头一看,整颗心都软了。 她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问他,“秀秀啊?” “是秀秀。”刀藏秀一被抱起,小脸亮了,还道:“大嫂你真好看。” 林大娘脸都要笑抽了,“一般般了,秀秀你也是大堂哥的小军士啊?” “那是,不假!一年小军士。”刀藏秀还真是,他是刀府的旁系,他娘走后,去年就被他爹带去军中,爷俩一块打仗了。 在军中,他没少在大堂哥帐中吃肉脯,就是大堂哥小气,每次只削给他一小点点,他一点点还要分给他爹一点点,老不够吃了。 见小孩儿挺起胸脯跟她报告,林大娘都好笑,“几岁了?” 这有五岁没有?还一年小军士。 “六岁了!” 六岁了,身板是小了点,应该多吃点,林大娘这厢也抱不动孩子了,把她交给后面手里空了的大鹅,跟小军士说:“跟紧这个大鹅姐姐,等会让她给你拿大大的一包回去,扛着回去的那种。” 小军士笑得眼睛都眯了,“谢谢大嫂,大嫂仙女娘子。” 一包肉就换回了一句仙女,林仙女差点大笑,还是稍微顾忌着点形象这才把笑憋住了,朝一堆眼睛亮亮看着她的小儿郎道:“一个个来,大嫂先给你们见面礼,等会拿过去后呢,就去找后面的丫鬟姐姐报名字,说住在哪,等会她们就会肉脯装好,给你们送过去啊。” 她还真带了不少,好几个箱子,她心里也是给小将军备了点,多的那些其实是备给她骨头叔吃的,但想想,骨头叔叔这个大骗子,吃里扒外的家伙,她可以先把他的罚没了充公。 现在这一个个小郎君,小鲜肉最重要了,老骨头可以踢到一边。 这下林大娘本来以为拿来又要拿回去一大半的见面礼都有了用场,她站在那高高兴兴分礼物,刀家的小辈们来的都是大小郎君,小娘子可没来,林大娘可是准备了很多给小娘子们的礼物的,各种江南精巧细致的小首饰,小玩意等,所以一个个问家里有什么姐姐妹妹的,说好人了,帮她们带回去。 堂内有长辈,小孩们可不管,三房的刀三爷和刀三夫人家的孩子,那是从小被他们娘教的那是有什么东西就抢,要不就没他们的份,现下大嫂分给他们,大堂哥在旁边还朝他们点了头,得了应允,这下哪有什么手下留情的事,开口比谁开的都快;而刀二爷家的也如出一辙毫不逊色,刀二夫人还在呢,刀大夫人当场脸色一变,她的眼睛就跟毒蛇一样朝刀大夫人飞去,大有刀大夫人一开口拦着,她就扑上去撕了她那嘴巴之势。 在场这么多小辈,刀大夫人还真不敢,忍了。 末了,林大娘带来的各种大小礼盒都分走了,说实话,她还挺满足的。十八岁秋天她等人来娶她,就备了很多东西了,那次给小孩子备的小东西,后来好多当作小礼物,奖给佃户家的小儿女们了。 这次备的都给出去了,上次准备齐全却没完成的小失落就真的干干净净全没了。 在一堆谢谢大嫂的声音当中,林大娘朝一直没说话,看着她发东西的小将军看去,此时见他也是低着头,面孔线条柔和地看着弟弟们,她不禁微微一笑。 这刀府确实太成问题了,好在,她身边的这个没有失心疯。 这个府里,有一个能知道爱护弟妹的嫡长子就行,把他护住了,下一代终究会取代老一代。 长江后浪催前浪,前浪再怎么凶恶,也会有死在沙滩上的一天。 ** 这刀府的一天,因为小主子们的高兴雀跃,是真的热闹无比。他们比过年的时候还高兴,平时不太见声响的府中都能听到惊叹高兴声。 林大娘在回去的路上,听到不少得了礼物在奔跑回家,后面仆人追着说小心点的追逐声在身边徘徊。 那些小心翼翼的仆人们看他们夫妻俩都没之前那般奇怪了。 看着她还怪高兴的。 她不得再次承认,她就是爱钱,因为钱能让人高兴,不让人为难。 他们回去的路上走的快了点,因为一堆要去他们院里拿肉脯的。 一路上,林大娘的手湿了,这次她没挣脱那只握着她的热手,也不敢回头看,因为身边这个人已经成了汗人了,这身上的味啊…… 闻着那汗味,还没一柱香呢,她又想当寡妇了。 一回去,院里没人,林大娘赶紧脱了手,拿眼瞥小将军,“臭死了,赶紧洗洗去,我去给你拿衣裳。” 真的,这种恩爱以后别秀了,他受的了,她受不了。 刀藏锋见她一脸嫌弃,闻闻自己,转头就走,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有水时,我早晚沐浴,共两道,练武后也会洗。” 他知道她爱干净,早从乌骨那听说了,后来他只要有水每日都洗。 今日是衣裳太厚,他血热,平日单衣,稍稍练一会武就也是一身汗了,他昨晚就是去洗了才躺回来的。 早上练完剑,她更衣那时,他又去洗了一道。 已经两道了。 “去去去,管你几道,现在臭成这样,洗干净了再回来……”林大娘说完,顿了一下,回头斜眼看人,“在哪洗啊?” 可别去瘦马的屋里洗才好。 “后院,有井。” “那就好,洗好了赶紧回来,我在家里等你。”林大娘这要进去给他拿衣裳,没空,又嫌恶地看了一身汗味的他一眼,“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脏。” 说着她摇着头,也不等丫鬟们自行进去了,她就知道武夫没那么好处。 小丫带着大小两鹅和一些丫鬟去放嫁妆的别院给小郎君们分肉去了,大素小雅带着几个丫鬟跟着娘子过来了,等姑爷拿过院里的大桶往后院走,几个丫鬟也是不敢出声,等到他走了,其中一个叫鳕女的丫鬟不由小声感叹道:“大娘子就是太好干净了。” 姑爷也是可怜,其实她们闻着不臭啊。 姑爷就是前胸后背都被汗湿透了,被烈日一照,一路上走快了稍稍有点汗味而已,这比他们林府的护院平时身上的味好太多了。 不过说来也怪,护院们比姑爷臭多了,大娘子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们啊…… 还没嫁的丫鬟们根本弄不懂,还不知道她们大娘子这是变着法治人家,新婚第一天,就已经开始立家法以正妻纲呢,一个个都还挺茫然的。 第41章 林大娘这才刚把衣裳从新箱里拿出来呢,就有人穿着旧裳到门口了,头发上还挂着水。 她凑近去一闻,嗯,香的。 遂挥手,好了,你们这些电灯泡都出去吧,别碍着你们娘子的好事了。 大素小雅忙带着整理东西的丫鬟们出去了,林大娘拉着小将军站到一边,跟鱼贯而出的丫鬟们说:“娘子跟姑爷要呆一会呢,你们在外头替我好好把风啊。” 这话说的,别说鳕女这些性情豪爽的渔家女出身的丫鬟想笑了,就是大素小雅,也是哭笑不得。 林大娘才不管,等丫鬟出去了,就指挥小将军:“关门。” 不能什么事都她干了。 小将军关门的时候,她转过身去拉吸水的布巾,要说张记就是会做生意,根本不给她这穿越人挣钱的活路,连吸水的布巾都能弄的出来,还什么花色都有,只要出得起钱,太让她恨得牙痒痒了。 刀藏锋坐了下来。 他很满意自己刚才用了她送给乌骨的那些洗头发沐浴的东西,这个她也给了他一点点,他早用完了,乌骨不那么爱用,他又揍了乌骨一顿,揍趴下了,把他的拿了过来。 “知道用就好。”林大娘拉着他坐下,给他擦发,表达了一下他还用她送的这些沐浴用品的由衷肯定。 爱干净就好啊,谁不希望自己身边睡一个香喷喷的男人啊。 尤其他是武夫,动不动就一身汗,身上脏的也特别快,不培养一下,她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嫁进来,可没想凑合着过,人生质量那是万万不能降低,要不活着多没意思。 “后院有旧衣裳啊?”手底下的人乖乖的,拉他坐下就不动了,林大娘就觉得打从见到刀府的小孩儿开始,她的呼吸就痛快了。 难怪总说小孩子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那可不是。 “有。”刀藏锋说完,顿了顿,“那后面是书房,重地。” 说完,顿了一下,又道:“后院有人把守,前院也有,是暗哨,一共是十二个人,等到晚上,我让他们一一来见你。” “呀,好。”林大娘擦过一道,又拿了新的一块,一块不够,他头发不是太长,但也不短了,“还好你跟我说了,我等会也给他们备点见面礼,打头一次见,礼不能少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记得提前跟我说啊,我好心里有数呢。” 这个也得教会了,不能像个闷葫芦,夫妻嘛,有商有量的才好,有事也先通个气,才好一起撸袖子干架吧。 说起这个,刀藏锋道,“我攒了钱。” 林大娘的手停了,这次真真惊讶上了,她还以有有刀大夫人压她头上,她还要当好长一段时间赔钱货呢。 “我让皇上私下给了我一点,嗯……”刀藏锋皱眉,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不诚实了,“是让他把给我的打赏分了我一小半。” “分了?” “分了。” 这样也行? 这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林大娘再次被这皇帝叹服了! “那钱呢?” “折了银票,”她爱钱,所以都换成了银两,“有十万两。” “那可不少,你好能干!”一小半就有十万两了,那可不少!皇帝好大方!难怪那么缺粮!养这么费钱的臣子可不容易! 但她现在作为臣子家属,可喜欢这样的皇帝了,林大娘因此声音都神采飞扬起来了,给他擦头发的手都快了,刀藏锋不用回头,都知道她的眼睛是亮的。 刀藏锋光听着,嘴角就往上扬,“一般般了。” “噗。”这明显是学她说话,林大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拍了下他的头,“不要乱学,要学好。” 小郎君比信上要好玩多了。 人木讷了点,但她也没指着没一个正常童年的人有多活泼可爱,懂得跟女性相处。 再则,他一直都处在男人堆里。 不过,这点在他们之间根本不成问题,应该说是于林大娘根本不成问题,她最会跟人交朋友了,实在不行,当好朋友处吧。 人与人的感情,处着处着就出来了。 刀藏锋嘴角一直是往上翘的,“放在书房里,等晚上带你过去,给你,书房你以后也可以过去,不过不能带丫鬟。” “是重地来着的?” 刀藏锋点头,“有军事机密,不过我跟皇上通报过了,皇上说你可以。” “皇上这个都管?”林大娘这次不是叹服了,而是哭笑不得,臣子的家事也管? 这是不止要当国家的保姆,还要当臣子的保姆了? “管,以后出事,杀头的时候好点数。” 见他淡淡地说完,林大娘再次哭笑不得,低下头去问他,“那你就没想过,我就不想杀头啊?” 就没想过她不想被杀头啊? 刀藏锋摇摇头,淡道:“你是我的夫人。” 生死荣辱与共。 林大娘摇摇头,总算有点当一品将军夫人的感觉了——杀头的时候绝逃不了。 难怪壬朝婚姻市场上,武官从没有文官抢手。 别说成年老见不人,担心他一不小心就死翘翘了,但嘿,别说他会死,自己都有这掉脑袋的风险。 换个明白一点想好好长命百岁的,谁愿意啊。 身后的人没回答,刀藏锋回过了头。 给他擦着头发没停的林大娘差点都扯着了他。 见他回头,那眼睛此时清亮得比他那些弟弟们有过之而为不及,她也是服了,道:“行行行,杀头的时候一起走。” 她也没说不共同承担家庭风险啊。 “老实点……”把他的头别过去,林大娘给他抢着头发,开始主动套话了,“弟弟们很喜爱你啊?” 看不出来,她都没判断出。 刀家万般不好,有一点就现在身为刀家人的她来说是好的,就是内部人的一些消息,外人根本打听不出来。外面的人能知道的,都是这几个爷掐架斗殴故意泄出去的。 像刀家的这些小弟弟们,因为在外走动不多,她就不太清楚他们的性情和他的关系,乌骨叔就这点也没跟她说过,所以没见到他们怎么对他们这位大堂兄之前,对于这些人她也是眼前两眼抹黑。 说来要不是刀家这点嘴巴太紧了,要不当年她爹不会因为消息不对称这么瞎,她也不会因为有乌骨叔在他身边,才对刀家有了一个真正的认识。 这一点也是绝了,看刀家这几位爷恨不能把刀府拆了,尤其她手里这位的亲爹,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居然都憋的住不在外面说个支言片语的,她也是真心奇怪。 “喜爱?”刀藏锋没想过这,愣了愣,过后才道:“他们不讨厌我。” “何止不讨厌,他们尊重你。” “嗯,”刀藏锋听着轻应了一声,“我教养他们,他们都是刀家儿郎,到了我旗下,更是我的军士,我会护着他们。” 当然功劳也要分给他们,所以婶娘们也不像以前那样恨他了。 “这个好,你是大哥,又是小将军,是要辛苦点……”说到这,林大娘也轻叹了口气,低头看他,轻声道,“这么当年的大哥小将军都当过来了,咱们就再当当吧,横竖我现在还能陪着你当呢。” 刀藏锋当下就点头,“我知道的,你在信中也跟我说过。” 那是知道他爹是那么个人之后,为免他歪了,林大娘才在信中说的,让他没事多爱护下将士属下,要多做点事,不要老把下面人的路给断了,一定不要忽略别人该得的功劳,可别弄得跟他爹一样,在军中就没几个人喜欢他的。 虽然说他爹是没本事自找的,但一个男人龌龊成那样,不是靠弟弟,就是靠儿子混军功,她也是生怕他受影响。 “你倒是都记的。”见他点头,林大娘失笑。 “记的。”没事就看看,这些军师和师爷们其实在他小时候都有教,他心里有数,只是再看她用她的话说一遍,也挺好,他还能就此把大小事再想一遍。 可真是没长歪。 林大娘都有点想感叹了,就那样的父母,儿子那么正,这应该是捡回来的吧?要不能生出这样好的儿子来。 刀家人就是有点不好,长得都有那么一点像,让他是捡的不是刀家人都难。 就她今天眼见过的,这家人男性的面容五官相当的深刻,很有立体感的英俊,俊得相当的打眼,林大娘都觉得壬朝皇室能宠他们刀家三百年,可能是看这家人的脸才没弄死他们。 她爹何尝不是败在这点上,被脸蒙了,着急给她买个英俊小郎君,连芯是什么样的都顾不上了。 “谢谢你记的。”林大娘低头笑着碰了碰他的头发。 这次刀藏锋回过头看着她的脸就不动了。 林大娘被他看得心里发怂,大白天的,她可不想来一次,她现在能好好地撑着站在这,不过是因为这是她新婚的第一天,她不能倒了。 而这可不是说她身体一点事都没有。 她毫不犹豫,粗鲁地把他的头扳了过去,凶狠问他,“那根骨头呢?” 那吃里扒外的家伙呢? 说好要保护她一辈子,结果一去不回的老男人呢? “说是跑了。”刀藏锋说完乌骨嘱咐他的话。 “但没跑是吧,后院梁上窝着是吧?小风吹着睡着是吧?”林大娘是谁啊,她可是一杀去查帐,他们家帐房没做亏心事,在她明察秋毫,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都以为自己偷了林家三百两的人。 刀藏锋这次没声了。 他不想出卖兄弟。 林大娘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但她现在没空去收拾后面那个,这个改天。 “叔叔们对你还算不错,比我认为的要好点。”见他不说话,林大娘也不逼他当叛徒,干脆挑了她想知道的事情继续说。 “他们是将士,我也是将士,他的儿郎们也是将士。”说到这,刀藏锋闭上了眼,觉得她的手柔,拉着她的两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他淡淡道,“这个家,是刀府家主的,也是刀家将士儿郎们的,这点,是刀家的家规,叔叔们从小就背,我很小的时候也天天背,早早就背会了。” 这些家训就如刻在他们刀家人的血骨当中一样,一旦落下,再难忘记。 还好有家规这个东西,还好刀老太爷还是要点脸的,表面上还是堂而皇之,林大娘都不禁庆幸这时代只要有点地位的人,再不要脸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我知道这个家是怎么乱的……”刀藏锋感受着她手心的微凉和温柔,淡淡道:“你做你想要做的,我也会。” 这个家如果不要承到他手里,皇上对刀家的忍耐,也就止于他父亲了。 这点他祖父万万没有料到,当年他决断送他入战场救父,不仅仅救了父亲,也救了岌岌可危,只差皇帝轻轻一手一推就送命的刀府全部人的命。 没有一个皇帝,允许自己的朝廷里,有一个当逃兵的元帅。 他只能多拼几年,多死几次,才能拉回这一府的人的性命。 第42章 这厢他们也没说上几句,林大娘刚给刀藏锋换好衣裳,连发都没给他束好,就听外面丫鬟道府里的小郎君们来道谢了。 这次,小郎君真的是得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江南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林大娘带了好几箱过来,小丫作主,给他们多包了一点——给他们自己包了一大封,是好几个包打成了一封的那种打发,还给他们家里人带了一封去。 刀家的小儿郎们跑过来的时候,一个个脸兴奋得红通通的,还围着刀藏锋打转,一下子就不怕这个把他们会丢到泥水里练武的堂长兄了,还夸长兄的新衣裳真好看。 他们看着林大娘的样子都还有几分羞涩,朝她猛笑不停,朝她笑得都带着几分痴意,好像她真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 还有人给林大娘偷偷塞他的小玩具,塞完好像表达出了他对她的喜爱之心了,痴笑两声回头就走了,都没想着赖一会,再讨个赏。 林大娘这散财娘子当的,还的真浑身舒畅。 回头她一定要拿份刀家家规看看,看看这刀家祖上是何等人物,才让他的子孙后代有那么一个混帐家主,还能生机盎然。 这时,刀二爷刀三爷死忍着没把刀府的天捅破,刀府坚韧的忠骨倒是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了。 不过,也越发衬得刀府最上面那两位的糊涂与不堪了。 好好的一个刀府,世代出铁骨良将的家族,能真的在世代皇帝眼皮子底下活了三百年,岂非等闲?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真跟那个刀老太爷脱不了干系。 孩子们都抱着大堂嫂给他们的打发一个个兴奋地回去了,只有刀藏芒不安地留下了。 “藏世人呢?” 人一走,林大娘的丫鬟去房里去收拾了,刀藏锋站在廊下,看着没走的弟弟。 本来要随丫鬟进门的林大娘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这兄弟俩。 她知道刀藏世,他们的另一个弟弟。 她今天还没见过他。 “病了。”刀藏芒讷讷地道。 “什么病?” “风……风寒。” 林大娘看了看外面烈阳高照的天空,这天气,能风寒也不容易,热的吧? “他不想来见大嫂?” 刀藏芒摇头。 “母亲教的?” 刀藏芒低下了头,不敢看长兄。 林大娘看着他一副愧疚不已,站立不安的样子,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你不要学,”刀藏锋淡淡道,“你以后是要出去跟我打仗的,将要有血性方成将,你要是废了,大哥也帮不了你了。” “知道了。”刀藏芒低着头,这次他是真哭了出来。 他也不想这样的,可娘亲管着他们,他也没办法。 藏世倒是不恨大哥,但他觉得大嫂是个坏娘子,不成体统的下等女子,在屋里说了她不少坏话,他要是也偷偷把他带出来,藏世要是忍不住在大嫂面前说上这些话,大哥会打死藏世的。 刀藏锋也不管他了,转头对林大娘说:“藏世十岁,一直养于父亲母亲膝下亲自带大,他先前就道你的不是了,你要小心,梓儿是妹妹,随了刀家的血脉,小藏芒一岁点,已及十六了,喜欢随将士操练,母亲不喜她桀骜,但我们刀家是出过女将军的,她很好,她今日不来,是我派她与小兵出去打听敌情去了,不是不敬于你。” 这可是林大娘听他说过的最长的话了,他说到中途,她嘴角就微微翘起,听罢已经翘到了最高点了,听完最后一句,她点头:“那我等女将军回来了,叫我大嫂。” 见她笑意吟吟点头的样子,刀藏锋点点头,又侧过身去大弟,“你连梓儿都不如,回去再好好想想。” 刀藏芒羞愧而去,脸上全是泪。 这厢,刀家二房,二夫人看着桌上一堆的东西,她也拿出来那侄媳妇给出的东西了,正笑个不停呢。 她的是两支如意夫人的步摇,中间有一枚相等的金玉手镯,这精巧华美得,都不知道银子要怎么算了。 听说那给了本妇德的,就得了一双鞋底,正在房里大发雷霆,连杯子都砸了,丫鬟一报回来,刀二夫人笑得肚子都快破了。 刀二爷见她笑得不成样子,都不好说她。 她也难得这么痛快。 “娘,这两个我拿回去了。”刀藏琥是刀二夫人的小儿子,正是刀藏锋旗下现下最得力的小将,这次他也随大堂兄回来了,刚从大嫂抢了一堆东西回来,他有帮妹妹拿,大哥也有自己拿,他们也帮家里拿了,他想把大嫂给他单人的两包糖拿回去。 桌上都堆满了,包封都打得大,一个也有平常的四五个大了,也真是舍得。 “拿着吧。”小儿子才生里逃生,她心疼他,摸摸他的头,“省着点吃。” 说罢,她自己都心酸。 什么人家,小孩儿吃点零嘴还要省着点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嫁的破落户,哪是什么将门世家。 “嗯。”刀藏琥拿过他的两个大包就想回屋了,他想去点点他的东西,回头好跟兄弟们比起来也知道怎么说。 见小儿子跑着走了,刀二夫人才朝刀二爷道:“还挺舍得的。” 接着又道,“看来不是个糊涂鬼,是个明白人。” “她父亲是个人物,在皇上那,都是占了个位置的,就是当年棋差一着……”非要跟他们刀家成亲,被老糊涂摆了一道不说,死了他们家都没逃了算计。 但也不能说林宝善这棋下差了,他看中的那一位,还是像点话的,是刀家人。 “唉,是个聪明的,心里明白着呢……”刀二夫人也知道林家的那大娘子了不得,要不名声怎么都传到皇上那去了?她长叹了口气,“她进来,不知道会被削成什么样,这口气是出了,但回头不知道要怎么作弄她了。” 她当年进门,被二爷警告过小心提防都着了道,这个一出来身上就带着金山银山的,岂可能不被割下一层肉? 她那夫郎,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不是有仗打了要出战,就是呆在京里,也都要随时去兵营操练。 娶是娶回来了,这日子怎么过啊,还是个难事呢。 这时候,他们的长子,一直坐在旁边嚼着肉脯的刀藏沂开了口,“那大嫂不简单,你们不要担心她。” 刀二夫人白了他一眼,“要你说,我担心什么,那又不是我媳妇。” “侄媳妇也是媳妇嘛,我看她人好,聪明劲就别提了,没看家里兄弟们一个个看着她眼睛都冒光?现下私下不定怎么夸她呢。”刀藏沂说,“大哥也说了,要想点办法让她主事,有她在,我们的日子才好过,才能娶媳妇,也才能脸面上好看点,要不赏赐大房那边死死守着不给我们动,也拿不出来给我们办喜事。” 刀藏沂也大了,他就比刀藏锋才小两岁。 在京城,他这个年纪的大都都成婚了,长兄是因为打仗才没成好亲,他这个是完全被府里拖的。 他娘想给他说个好的,他也想给自己娶个好的,但好的,哪可能是寒寒酸酸就能娶得着的?就是人家不在乎,他还要脸呢。 他现在人都相中了,但家里不给点像样的让他撑住,他谁也不想提。 他可不想把人娶回来了,像他娘一样,被几文钱天天难死抹眼泪。 “她才是新妇,哪有那么快的,娘再给你想办法。”说起这个,刀二夫人这几年也是为儿女们的亲事愁得晚上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儿子们要成亲了,唯一的一个女儿也要准备说亲事了,可她手上哪有什么银钱。 给长子娶个媳妇,就是把她还剩下的那些娘家嫁妆贴上,也替儿子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啊。 儿子想娶个好的,婚姻这等一辈子的大事,她难不成还不想替他娶个好的不成? 可聘礼都难死她了,她是真想去死了算了。 说起银钱,刀二爷往常是没有声响的,这事他有愧,他曾跟父兄争执,放下了儿女亲事不劳他们费心的狠话,哪想那大房把这话当真,但凡提起儿女亲事,她就重提他撂下的狠话,让他无地自容。 但这时,他开了口,跟刀二夫人道:“试试吧,这如果是那小儿的主意,你帮着点,但注意着分尺,咱们再穷,也别沾林家的手,咱们府里这些打赏下的那可不少,用府里的就行。” 不能随大房那眼皮子都浅的,什么都抠索,儿媳妇都没嫁进来之前,就图着人家家里那点了。 图上了还不说,还不认帐,想赖婚。 “就你要骨气,”刀二夫人说着眼睛都湿了,“可你看看,你是要了骨气,我们娘几个过的是什么日子!” “娘,没事,再说男人都要骨气,爹不要我都要呢,咱们刀府本来不穷,你没看皇上这几年打赏下来的,够我们一府爷们娘们再添几百军士都够嚼用了。这几年赏下来的,她搂了去,可大哥可是一样一样亲自记了册,把那些皇上亲赐的那些都造好册放了一份放皇上那,没看她现在都不敢挪了?现在就是缺个法子,缺个人,把那些从她手里拿出来给咱们用了。”刀藏沂又嚼了一块,“我看听大哥的没错,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再说大哥都大了,皇上也是站他那边的,怕什么?大不了再回到过去,我就拿刀帮你切了那几个。” “休要胡说。”刀二爷皱眉看他。 刀藏沂拿着他的东西站起身,摇摇头,“反正你们看着办吧,我这边跟紧大哥点,看他什么主意。” 他也不是急着娶媳妇,可是大堂哥这媳妇一进来,刀家的兄弟们心都慌了。 他们也想娶。 也想娶个自己想要的,好的。 这心一起,这么多兄弟,谁拦的住? 当年他爹想娶他娘,不也是豁出去了? 现在老太爷要是敢拦,他们也能把天拆了。 反正爹娘们要想办法,商量个章程出来才行。 “去吧。”刀二夫人也点头,等他去了,回头看丈夫,“还好你当年没走眼……” 把这两个小的送到那大侄旗下,两个小儿才没被她拘在后院,变成混帐。 “我从来没走眼过。”就是,那一位是大哥,他们当年必须得拼,得让,才能把这个府撑起来。 那时候,他还是他们的大哥,没对他们做出那等事来,他们只想着不要让刀家嫡长子不成器的消息传出去。 “想办法吧。”刀二夫人叹了口气。 不想办法不行,儿女们要成亲啊,眼看迫在眉睫。 第43章 这厢林大娘还不知道这个家下面即将等着她的是什么,送走儿郎们她累极,撑着桌子打了个盹,没想一打就打到了床上,再醒来都是下午了。 小丫看到她醒来,就扶她起来,“赶紧漱口吃点。” 刀家也不像样,早膳没传他们吃就罢了,刚才二夫人屋里的人还来报,说那房的人一回屋把杯子都砸破了,碎片还伤了小公子,随后又跟回来的二公子刀藏芒吵了起来,把二公子头都打破了。 这中饭也没有,过来叫人,也单单只叫姑爷过去。 这样的人家,小丫都不想多说两句,用她家大娘子的话来说就是,多说一句都掉价。 还瞧不起他们林府是江南地主家,小丫也是服了这刀家大夫人了。 当年他们府怎么就没狠下心,让她死了。 但好在她们也不缺人家那口吃的,小丫再次庆幸她跟过来了,要是放娘子在这种府里过这样的日子,她光听听都受不了。 “什么时候了?”林大娘这还有点懵,“我怎么睡到床上去了?” 她不是只打了个盹? “姑爷抱你上去,现在下午三晌了。” 小丫所说的下午三晌就是下午三点了,林大娘一听,都吓着了,弯腰就挥开小鹅的手,自行穿鞋,“怎么不叫我?” 这才头一天就睡到下午三点,这这这…… 急死她了。 “姑爷说让你睡。” “那是他让我睡我就能睡的吗?”林大娘站起来了,“你们还听他的?” “你说过,让我们听他的。”小丫端过银盆,让她洗手,淡道。 端了洗脸盆的大素悄无声息过来,默默也点头。 说过的。 “哎呀……”林大娘还要说她们,但一抬头,见丫鬟们眼皮子底下都青黑着呢,这一下,话说不出口了。 她是睡了,可丫鬟们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歇会吧。 这下也是舍不得说她们了,道:“今晚你们排个班,轮流睡会,别都苦熬着,姑爷那边的人也暗中守着,暗中没人动咱们的手脚。” “林福哥说他们那边下午就理清了,咱们这边也能松下来,我排几个班,让大家休息,你放心。” 林大娘点头,“那姑爷呢?” “大房那边去了。”小丫把大夫人砸了杯子,小公子刀藏世不小心跌倒跌在了碎片上,把腿伤了,随后二公子回去,大爷又把二公子头给砸破了的事都说了。 “中午来了人,我还以为是来传膳的,这早膳没吃,午膳也要传一个吧?结果我都还没叫你,就听人只叫了姑爷过去了。”小丫当时气的眼前都是黑的。 这才头一天。 “姑爷让你接着睡,我还能不让你睡不成。”小丫甚至有点赌气地说,没规矩就没规矩,他们家都没规矩了,还让她们娘子守规矩不成。 “自己房里吃舒服。”林大娘已经漱好口了,正接过小雅递过来的熬得浓浓软软的粥,粥还拿冷水凉过,这在北方干热的下午一喝,别提有多舒服了。 她喝着还舒服地眯了下眼,一碗粥下肚,又吃过一小碗肉羹,力气也是有了,“你们吃好了?” “吃了。” “别省着吃,挑好的吃,缺什么,叫外面送进来,吃饱了喝足了,有力气才能替你们娘子打好仗。”他们不缺刀府那口吃的。 “唉,还好我跟过来了。”没因为成亲要带孩子奔波就没过来。 “那是,你得跟着我……”她从小就带着小丫她们,小丫是大丫鬟,管了她基本所有的琐事,没小丫带头帮着,她还真是干什么都不趁手。 “姑爷什么时候去的?”接过大素手中的水,林大娘清了清口,喝了口水后还觉得这水不错,看着茶杯道:“这水还挺甜的,这北方的水也没说的那么差嘛。” “这个,好像是滤过的,姑爷那边的人说是深井的水,打上来滤了两天,让我们放心用……” “嗯。”林大娘点头,骨头叔叔这几年其实也没陪他白打仗,至少帮她说了不少事,很多事他心里有数,都不用她开口提,他们少了很多磨和的时间。 “姑爷……”她提醒。 “姑爷是正午去的,一个时辰多去了。” “这家人也是热闹,”林大娘淡道,“也不知道就着我进门这一事,会闹出什么妖来。” “你给的那些,都传遍府里了,有小娘子已经着家里的人送了小帕子枕头巾过来。” “诶?好懂事。”林大娘笑了。 她最喜欢懂事的小娘子了。 “我看这家人根子还是不差的,小郎君小娘子还都是有大家风范的……”小丫让大素小雅她们去门边,让大小两只鹅接着去忙她们先前忙的,把姑爷这间用来成亲的屋子收拾得像样点,她则留下来跟大娘子说着话,“就是有些人不太像样,我实在看不懂了。” 她真是忍不住了,以下犯上都忍不住要说两句。 “哪是不太像,是不像啊。”是根本不像啊。这样当家做事的,林大娘还是打头一次见,他们怅州最不像样的人家,家主都没这么浑,连小孩儿都不放过的。 瞧瞧这家人的小辈,好歹出是名门出生,个个根骨看着不凡,都是未来为家争光的小将,他们为着点吃的,都能这么喜欢一个人,那是这家人多没给他们好东西啊? 二夫人三夫人看着表相还不错,但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旧的。 林大娘听过刀大夫人贴补娘家,跟二房三房非常不合的事,但不知道她能把夫家府里贴补,为难得府不像府,人不像人的。 “这老太爷是怎么忍的下的?”林大娘也不怕这话让她那小郎君在外面的人听去了,她是真想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想的。 他看重大儿子就算了,可他是怎么忍得下刀大夫人苛刻家里这些小儿郎的?这可都是刀府的未来啊。 “他们不是斗的狠?” “再斗的狠,还能断了家里人的体面不成?”这家还要不要了? “那我不知道了……”小丫摇头,“你得去问姑爷,把事问明白了,我怕你不弄明白,在中间吃亏。” 说到这,小丫揉了下头疼的脑袋,“可不能让小主子知道这一团乱了,他得急成什么样。” “哪能让他知道,”林大娘不在意,“反正刀家也觉得这是丑事,一直都没传出去,也传不到他耳里,等他把族里的学子都打点好了,见见那些该见的人,长了眼见,我就轰他回去。” 反正不能让他久呆。 说到这个,小丫凑过头,跟娘子咬耳朵,“你说,皇上会不会见我们小主子啊?”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林大娘还真没想这个,想及,也觉得这可是个大事啊,他们家这几年先是派守义叔进京行贿,后来派的是林计哥,他们家小胖子这可是打头一次来啊,要见皇上这也是初哥,头一次见啊,“你说,这见好还是不见好?” “奴婢哪知道。”这可不是她能想明白的事。 让她出出主意说说话她就奴婢了,林大娘白了小丫一眼,想想道:“算了,我就不操心了,让小胖子看着办吧,他现在可不是小孩儿了,心里成算比我还大呢,再说皇上这种圣人,可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不过,弟弟要是想见,还是有办法见得着的。 想想她都骄傲。 想想也踏实。 弟弟能干,让她底气十足。 ** 大房那边鸡飞狗跳,实在看不过眼她暂时也没什么办法,但林大娘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跟刀大夫人扛上了。 说实话,她给府里小娘子打发的一朵珠花,都比她给刀大爷刀大夫人的那双鞋底强,想想刀大夫人不发狂,不敲打为难她都难。 但饶是她做好准备了,看到一身污脏,脸上还有巴掌印的小将军回来,她也是哑口无言。 这是个朝廷一品的命官,为国护疆土的将军,说打就打? 还打在脸上? 但林大娘只怔了那么一会,她看着看她一看到他,就停下脚步默默看着她的小将军,笑着迎了上去,跟他笑着说,“衣裳弄脏了?没事,我给你做了好多新的,一天换十身都能不重样。” “洗洗就干净了,”她牵着他往里走,笑着说,“就是你的军士得给我的洗浆丫鬟多打几桶水。” “我自己洗。”刀藏锋开了口。 见她回头看他,他又道:“在军中都是自己洗的。” “那你不是有我了么。”林大娘不以为然。 “我自己洗。” “行。” 都说两遍了,林大娘才不跟他争这个,她这个人最不善跟人争执了,最尊重人了。 林大娘没事人一样,拉着他进屋,吩咐丫鬟去煮点东西端来给他吃。 他一走两个时辰,他们的院子没大变,屋子倒是大变了。 屋里挂上了青纱帐做隔帘,摆了几个小檀几,放了几个花瓶,上面插了几把拿林夫人花园里采的花做的干花,就这几样东西,让本来冷硬生涩的大屋也变得清雅明快了起来。 刀藏锋站自己屋中看了半会,才掉过头来看着一直在微笑着静静看着他的小娘子,他说:“我想娶你很多年了。” 他很抱歉,等到她快要到官配的年龄才来娶她。 第44章 “谁打的?”给他换好衣裳,让他擦了把脸,到底,林大娘问了这句话。 出头的椽子先烂,她胖爹一直恪守的就是有什么风头就让别人去出,什么烂事就让别人先去背一背,他抱紧大腿,低调活百年。 林大娘是学了他的,在大事上,她很不喜欢出风头,觉得只有愚蠢和没有准备的人,才会高调炫耀成为众人眼中盯,成为众矢之的而不自知。 但她现在很不介意,前去把打他的人干翻了,管那人是他爹还是他娘,想让人怎么方便怎么赶紧死,别再糟蹋她的人了。 刀藏锋没说话。 没处过,但林大娘也大体知道他的性格,爱护家族,也维护小家庭。 “乌骨叔没跟你少说我吧。”林大娘把小丫端过来的肉羹放到面前吹了吹,推他面前。 给他糖。 刀藏锋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她紧接着递来的勺子。 “吃吧。” 刀将军这辈子打过很多仗,他可以说是从小就开始打仗的,但面对她这样的口气,他开始有点…… 反正就吃吧。 他低头,吃了,吃吃还挺好吃的,又吃了一口。 行了,糖给过了,棍棒要上了,“我这个人吧,从不喜欢留过夜气,谁让我不高兴了,我一想想他是高兴的,我就睡不着觉。”林大娘轻描淡写。 刀藏锋吃肉的手顿了一下。 “我现在就挺不高兴的,”说到此,再也忍不住的林大娘冷笑了起来,“你要是不让我知道谁打你的,你就也是那个今儿让我不……” 没等她说完这句,刀藏锋快快打断了她:“父亲打的!” “很好。”林大娘很满意,“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算话吧?” 随她怎么弄吧? 刀藏锋看着她的冷笑,眼睛往上移了移,看到了她红了的眼睛,和眼里的泪水。 他心口一下子就刺疼了起来,看着她,他呆住了。 “算话吧?”看着他呆头鹅的样子,林大娘恨恨地推了她一把。 “娘子!”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小丫低声急呼了一声,急急跑了过来给她擦眼泪,“你别哭……”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林大娘推了她到一边,恨恨地看着这小将军,今天不把事给她说清楚了,撂明白了,她就先撕了他出气。 “还气上了!”见她胸胸脯起伏个不停,小丫跺脚,朝姑爷喊,“您说说话呀。” “一边去,我跟他的事……”林大娘推他,“等会我把他打死了你再来帮我收尸也不迟。” 小丫哭笑不得,“娘子……” “他今儿要是不听我的,我弄死他。” “行行行,你厉害。”小丫被她又推了两把,往门边去了。 大小两只鹅在门边探头,看到她出来,小鹅怯怯地说:“小丫姐姐,我要不要去跟林福哥说一声,打点好门房?” 到时候弄死姑爷了,跑路也方便点。 小丫点她的头,白了她一眼,“别添乱。” 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让门还是开着看着点,不敢关着,生怕里面出事。 大娘子那脾气,真是说打就打的。小主子都那么大了,去年偷吃东西,她抄起棍子就往小主子屁股上就挥。 这厢刀藏锋见她满脸的泪了,犹豫了一下,点头说算话,但又说:“这才头一天。” 缓两天行吗? “就是头一天才好,打铁趁热……”见他答应了,林大娘也不打算继续横了,她一个千金娘子横什么横,刚嫁人,招人怜爱还来不及,说着就找帕子擦眼泪,眼花没找着,拉过他的袖子擦,擦了两下,号啕大哭,“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家啊?”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刀藏锋一时无语,但朝她坐近了点,好让她用他的袖子。 “你说啊,你那祖父,和爹娘,到底是哪路神仙派出来灭你们刀府的?你是怎么得罪他们了啊?”林大娘哭着说。 刀藏锋更是无语,他怎么得罪他们了啊? 那他不知道。 “真哭了?” 这厢久已不见的乌骨悄悄地冒了出来。 探头偷偷在看的小鹅吓了好大一大跳,拍着胸回头,见是两颊头发白了一点的乌骨叔,她稳了稳,报告:“先前是哭了,现在是假哭。” “她对付她爹,就爱用这招,哭的震天响,跟她刚出生时有的一拼,来,给你……”乌骨抓了一把刚从嫁妆里偷出来的瓜子花生给她,见身边还有俩呢,也给她们分了一把,“好,也给你们拿一把,吃着吧,我先上去……” 乌骨也不剥皮,扔了颗花生到嘴里,一个往上飞,就跃到了房梁上。 后院的小风吹腻了,吹吹前面的。 这厢房内…… “你说啊?”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林大娘终于放下袖子,露出了一张红通通的脸,“他们不是从生下来就这么疯吧?” 换个人这么说他们刀府,刀藏锋也就一剑劈上去了,只是现在…… 他无奈,摇摇头,“我问皇上,皇上让我查一查老太爷。” “那老太爷是假的?” 刀藏锋无语地看着她。 “不能是假的,长的丑是丑了一点,但看着还是像你们家的人啊……”出堂的时候,林大娘还是在众小孩当中看了那老人一眼的。 身架,脸形,还是像的。 “不能是高级冒牌货吧……”她心里想着,往无语看着她的人看去。 “查出来没有?”她也有点讪讪然,但也管不了那么多。 “事情可能跟祖母有关……”刀藏锋说的不仔细,很含糊,“也没查出来多少,得再查查,以前家里出过一次大事,重要的老长辈死了很多,以前的老事不太好问。” “就是你们家以前祭祖,宗祠突然走水,烧了那次?” “嗯。” “这事我听了也不明白,我想问一问,你们那个宗祠是不是就那么一丁点,转个身能撞着人脸?” 刀藏锋不解。 “要不一走水,能一个都来不及逃,一把火一会人都烧没了?”他们还是武将世家,一个个身怀绝技,走个水,把自己走没了,这也是奇谈。 林大娘先前还怀疑过这是刀老太爷的手笔,但那时候刀老太府已经承家了啊,那时候刀太*祖也是不在了,刀府就他老大,他用不着铲除异己啊。 “这个有查,说是他们喝了祭祀当中的酒,酒里下了药,他们当时应是昏了过去。” “那找到下药的人了没?” 刀藏锋摇头。 “没找到,就这么算了?”当时刀家本家可是死了五个老爷,也就是刀老太爷的兄弟,还有两个族老,三个旁系的老爷。 那本是一次由刀家二老爷主持的起军祭祀,要出征的刀老太爷那里正在朝廷受令,后来赶过来,那时大火已把宗祠烧没了。 这也是林大娘听完这个事情后,没法具体怀疑刀老太爷的原因,毕竟当时他可是在先皇的眼皮子底下,文武百官都看着,人家有铁证呢。 “这事过去很多年了。” “那不查了?也许查不清楚了……”林大娘说到这,摇摇头,“是我托大了,当年先皇都令大理寺过来了。” 这是大理寺当时都没查清楚的事。 “家里有个说法,说这是祖母做的……” 林大娘瞪大了眼,这个还真不知道。 “但二叔三叔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当时祖母就在家里带他们,他们就在她的跟前。” “祖母怎么走的?”她只知道这家的太夫人在走水的一年后走的。 “急病。” “急病?我记的这事过后不久,她也没了。” “是。” “那你就没怀疑……” “当时祖父在战场。”刀藏锋说到这垂下了眼,“这里面,可能父亲知道一点,兴许,他也知道祖父偏爱他之因吧。” “那他能跟你说吗?”林大娘又气上了,去捏他的手臂肉,捏了一下,手又软了,想及别人都欺负他了她不能太欺负了,心疼,“他要是这样的人,能在你成亲第一日打你吗?” 刀藏锋无奈,看着他这人,“之所以一直没查出来。” 是不能,他没说能。 “那家里的老人都不在了?一个都找不着?” “不是,找的着无关紧要,也不知情。”这点是刀藏锋一直不敢把他祖父撇清关系的,为什么本家的嫡亲太叔叔他们一个都没活下来,当时有本事的几个旁系的也没有了,且当年在族里说话最有威言的两个太叔公公也同在那一场大火中没了。连皇上都直接跟他说,你想查就从你祖父身上查。 “那你到底查出什么来了?”林大娘急了。 “你别急。” “我没急!” 刀藏锋看着急的胸脯起伏的她…… 林大娘本来怒气冲天,正打算跟他再言明她今儿要是不出了心头的这口恶气,她弄死他,就发现他盯着她胸…… 她气急,去推他的脸,“你看哪!” 刀藏锋顺势别过脸,在她的手要抽离他脸时,伸手把她留住了,让她细柔微凉的手停在了他的脸上,他闭了闭眼,道:“我知道你脾气。” 林府里,林老爷都得听她的。 要不一点荤腥都见不着,哭喊都没用。 “但暂且没办法,先忍一忍。” 林大娘先前也是这样想的,但她现在不忍了,而且,她是怅州城娘子圈最会说话,最会为自己圆场子的人了,“没法忍,不想忍,今天都忍的事今天不解决了,明儿还能有办法解决不成?” “关门。”刀藏锋这时抬头突然朝外面出声,还往梁上看了看。 “是,姑爷。”都快把上半身都探进来的小鹅手忙脚乱关门。 这时林大娘也看向了门外,眯着眼睛伸手朝房梁上点了点,让上面吹着小风的人缩了缩肩膀。 嘁,越大越厉害,亏还有人娶她。 门一关,刀藏锋拉她过来放到身前坐着,环抱着她。 林大娘讶异地看着他,还真没看出来,还懂点情趣似的? 哪想,这是小将军图凉快,她身凉,贴一贴舒服,抱一抱可能更舒服,他道:“我让二婶三婶那边帮你。” “怎么帮?她们都那么惨了,要是真有什么好办法,她们一个堂堂将军夫人,看着也不是不聪明,二老爷三老爷看样子都是站在她们身边的,她们能让自己现在这么惨?”说到这个,什么气氛都没了,林大娘没好气地说,“你们家也太会苛刻人了,这些年二老爷三老爷也没少打胜仗吧?皇上没赏?是赏到了你们府里的头上,有人留着,不给他们吧?” 见他什么都没说,她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刀藏锋低下头看着她冷笑的脸,愣了一下,道:“我知道。” 所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回京成亲后至少得留一年,也是为了这事。 他看着她嘴边的笑,又移到了她的如烈焰般的红唇上,情不自禁往下凑了凑。 林大娘再次无情地伸手把他推开,推上去了,“好好说话。” 没见她忙着? 对于小郎君的怀抱,昨晚已经在他手里吃够了亏的林大娘一点也不眷恋,更不会被盅惑了,她脑子现在动得飞快,“你是绝不可能出去说他打你了,他是你父亲,打你也是教训你,拿这个说没用,不过你爹……” 她站了起来,小将军拉她的手被她毫不犹豫打掉了,“不过你爹那个人特别好面子,要不也不会让你去送死,维持他统军有方的样子,他最恨有人说他无能,不像刀府的大老爷了吧?” 缺什么,就怕人说什么。 “这几年,他可没少在朝廷揽事做,显威风。”另外还顺便捞点油水。 这是很多官员都做的事,但平时没事,自然风平浪静,但有事了,一个个都是泥地里拔出的萝卜,都带着脏土呢。 林大娘坐不住了,朝外面就喊,“小丫进来。” 门迫不及等地开了,可想而知,外面的人是有多怕帮她收尸。 林大娘连白眼都懒的翻,门一开就朝上面喊,咬牙切齿地喊,“骨头叔叔,你现在要是不进来见我,这辈子也别再想跟我再见面了。” 乌骨翻身出来,飞至她面前,绿眼睛瞪了她一眼,又马上翻到房内的房梁上呆着去了。 哟,还生气上了?他还有脸生气! 林大娘暂时不想管他,朝小丫道:“拿笔墨来。” 不好意思,她几年前用力过猛,联手宜三姐姐,帮着任知州送上了御史台御史大夫这个主官位置,以前任知州老被人弹劾还不懂,现在老弹劾别人,早爱上这种是谁都可以说两句,心情不好,还能说两句皇上不是的滋味了。想来帮着她这个故人弹劾下她的公公,还是在她新婚的第一头她就扛上了,他肯定欢喜得不得了。 “不能说他那些事,说他些什么呢?”林大娘坐下,看着小丫拿笔墨的时候喃喃自语,“哦,我什么都不说他,我就说说他老跟兵部尚书混在一起是怎么回事,兵部里那些好东西,怎么动不动就……” “刀府没有兵部的东西。”刀藏锋马上警惕地看着她,俊脸没有表情。 “怎么动不动就卖到了民间,换成银子了。”林大娘无语地看向他,“小要钱的,你爹干的这些破事,别告诉我,你没查到?” 而且,最让她无语的是,刀大爷无能还是无能,这本来是兵部尚书自己捞钱的事,分不了他几分,可出面跟人拍板卖军需的人却是这个花花架子。 他也是敢。 这事虽然追责起来,也有的是办法把他捞出来,但是不想捞的话,尤其是眼前这个不蠢到皇帝面前拿军功去抵的话,让他折在里面也是很容易的。 林大娘现在不想磨磨蹭蹭了,这个家,她多看一天就火大,生怕没两天就把自己气死了。干脆花点力气动大的。 所幸小胖子在京城,还能帮他姐姐一把。 这时候,小胖子这朵小温花已经比不上他姐夫重要了,她得暂时重夫轻弟一下。 第45章 林大娘写信写多了,以至于只要写东西,那叫一个浑身忘我,她写完,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默默地看着她。 毕竟是搞人家亲爹,不管这亲爹有多王八蛋,那也是亲的,林大娘写完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脸。 “一次也弄不死他。”顶多是让他先焦头烂额,然后名声大扫,结果没法做官而已。 刀藏锋劫过了她让小丫去吹墨的信,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 看完,信也干的差不多了,他吹了吹,慢慢相叠。 看他还帮她叠,多不好意思啊,林大娘腆着脸,“先弄弄,让他烦几天,没空搭理咱们俩的事。” 刀藏锋把信叠好,放入怀中。 “你什么意思?”林大娘当场就要掀桌。 “这事我会着人去办,你刚进京,”刀藏锋淡淡道,“不宜就联系旧部。” 他算是亲眼知道了他这小娘子的性子了。 耳闻不如耳见,乌骨说她行如轻风,性如烈火,也是没说错。 看来都没骗他。 “你?”林大娘还怀疑,亲儿子,下不下得了手? “嗯,这事我知道怎么着人操纵。”刀藏锋站起来了身。 看他就往外走,林大娘紧跟着他的屁股,紧张了,“你别驴我啊。” 她是真的要出气的,而且她是下了决心的,打击了她做事的热情,可别怪她立马写休书给他,逃到东北当地主婆,不管他的烂事了。 “不驴。”刀藏锋心想着这事该交给谁办才好。 “我不信,你都知道你爹干的好事,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干点什么。” “我回京不久,大半时间都在床上,来不及做什么。”装死很费时间,他只能晚上动一动。 “那你别驴我。” “不驴。” “那你去哪?” “办事。” 都快到院门口了,林大娘也不想往外走了,拉着他的袖子看着他…… 刀藏锋也看着她。 “任大人不是我的旧部,他是……”林大娘心想她可养不起任大人这样的旧部,胃口太大了,“嗯,他是事业合作伙伴,有事一起干架而已。” 刀藏锋颔首。 “听懂了?” “懂。” “那你走吧。”林大娘挥别了他,这手刚挥到一半,人家就走了,一会会影都不见了,特别的洒脱。 林大娘的手只好停在了半空中。 小丫过来,无奈道:“娘子,回吧。” 林大娘奇怪,“我还以为他被我的美貌折服了呢。” 还有才华,*,最重要的是,金钱。 怎么走这么快? “您就走吧,家里不还有个可以让你收拾的?”小丫都急了。 ** 这夜,林大娘半夜迷迷糊当中听说姑爷回来了,有人带着水汽钻进被子里,她睁开一眼,看人头发是湿的,“去擦干了。” 半干进来,她打了下搂住她腰的手,没打掉,她干脆翻了个半身趴到他身上,戳了戳他身上的旧伤痕:“不生气?” “父亲的事?” “嗯。” “不生气,早晚有这么一天,你提起,我就能少拖一日,少拖一日,有一日的好。”刀藏锋抱着她,替她盖上被子,闭着眼睛淡淡道,“弟妹都大了,孩子大了,叔婶们也忍不下了。他在,是碍了他们的前程,刀家的前程。” 而且他下面,还有刀家军等着他带他们活。这些年他想法设法才能给他们一点军晌,韦家那边却个个丰衣足食,以前在打仗还好,现在一进京,对比就出来了,再这样下去,军心不稳。 他需要用家里的银子。 “嗯。”林大娘也是个心宽的,她也不多问,打个哈欠准备睡。 就是他那里起来后,她给警告地打了下他的小腹,打了一下,又感觉这手感不错,又摸了两把,这才睡了。 第二日她在刀大夫人这边站岗——她从辰时过来请安,到了午时,一直有事的刀大夫人也没见她。 她站在院中,这北方的烈阳都快把她脸晒脱皮了,只见有人匆匆奔进院中,朝正门跑去,带着哭腔喊,“夫人,大爷出事了!” 当下,一直闭着眼睛闭目养神的林大娘精神为之一振,睁开了眼。 喝,好家伙,终于来了。 真没驴她。 “什么事?这般大呼小叫的……”刀李氏身边的大丫鬟香秋小跑了出来,生气地道。 “香秋娘子,大爷出事了,大爷被皇上让大理寺抓起来了。” “啊?”香秋蒙了,又看了眼院中眼睛发觉看着她的大公子娘子,她提了那报信的小厮一把,咬牙道:“你不知道进屋再说?” 见那小厮一脸哭丧脸,像死了全家似的一动不动,这时候不知道跑了?她不禁推了他一把,恨恨道:“还不快进去!” 小厮这才如梦初醒,往里跑,又喊上了,“大夫人,大势不妙,大爷被抓走了。” 林大娘差点笑出来。 ** 林大娘很快被刀李氏的婆子打发走了。 她拿着冰块镇晒伤了的脸,减缓燥热疼痛的时候,外面被她打发出去了的小丫急走了进来。 “老太爷刚刚上了马出门去了。”小丫回来就报。 “这身子骨可真健朗。”还能骑马。 林大娘真觉得这老太爷要是不弄下来,也不信,他要是再活个二三十年,小将军也好,她也好,这以后的日子都够呛。 “小丫啊……” “您说。”一听她这口气就知道没好事的小丫指挥大鹅她们去院里把风。 “我怎么觉得,我这是往毒妇方向发展了呢。”一点好心也没有了。 “都这时候了,你就说点正经话吧……”小丫看着她的脸也是着急,“过两天就要回门见小主子了,你也不怕他见了着急。” “着急好啊,就是让他着急,替他姐姐我收拾收拾,我现在看着他们都烦了。”林大娘觉得她当家当了那么多年,早没脾气了,可才进刀家两天,她现在就成活火药库了,不用点火她自己都能开炸。 “唉,这红好像褪了点,该上药了……”小丫仔细地看着她红成一片的脸,拿包着冰块的布给她轻轻地抚,“还疼不疼啊?” “疼。”这北方的太阳是真烈,就晒了两个时辰,林大娘这张被江南水乡养得过于娇贵的脸算是完了。 “上药吧,药也能镇疼。” “上吧。”这燥热也只能忍忍了,再不上,晚上估计得肿半天,她就要步小胖子小时候的大馒头脸的后尘了。 小丫上药的时候,林大娘也想好她在其中能干的事了,就是小丫手下没个轻重,上药刮了她的脸一下,疼得她抽了口气,差点把想好的事都忘了。 “这府里的老太爷肯定是个狠的,做事也周详,不好弄,只能从他身边着手了,他那几个姨娘轻易不跟府里的人来往,躲的太深。但其中有个不是很爱买首饰,每月能出去的那天不是都要去欣楼挑首饰?在那里搭线。”林大娘抓着小丫的裙子说完,又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小丫姐姐,你轻点,快疼死我了。” 小丫也是着急又心疼,“这北方的太阳怎么这么毒,这才一会会,血都紫了。” “紫了?”林大娘欲哭无泪,“那娘子我的美貌呢?” 她好歹也是要靠这个吃饭,迷惑小将军的好吧? 尽管上了好药,但等到晚上,林大娘的脸还是又肿又红紫,她当了一会蒙面女侠,但纱布还是被回来的刀小将军给扯了。 他看着她肿半天高的脸好久都没说话。 林大娘轻捂着脸跟他说:“这不是最惨的,惨的是后天我回门要是还这样,你等着我家小胖子收拾你吧。” 她这脸,看起来太像被家暴男打的啦。 小胖子现在长大了,可不是当初那个心地好好,好说话的小胖子了。 他把他们胖爹的黑心眼,学了个十全十。 ** 这夜半夜,林大娘又被惊醒,这次不是小将军那东西又起立站岗了,而是刀老太爷那边突然来人,半夜叫刀藏锋过去。 不知为何,被惊醒的林大娘心惊肉跳,小将军一起身着衣,她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喊今日值夜的大鹅。 “大鹅,叫乌骨叔过来。” 这厢林大娘刚披上晨衣给面无表情,像什么事都没有的刀藏锋穿好衣裳,乌骨就进来了。 他一般晚上精神好点,见着林大娘,嘴里还嚼着肉干,“有事?” “我心慌得很,你今晚跟着他。”她很少会心慌,但每次一慌,准没好事。 最不好的一次,她爹没了。 “好。”乌骨见她心慌慌的样子,点头应下了。 刀藏锋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末了,把一直放在手边的豹牌给了她,“外面的人,我要带走四个,给你留下八个,有什么事,你拿这个令牌给他们看,吩咐他们就是,拿好了,这东西不能丢。” “真出事了?”林大娘接过这枚印着几枚豹纹的死沉的黑色小令牌,这下是实打实地慌了。 她就知道嫁给武将准没好事,不打招呼就出事。 “嗯,皇上那边知道了点事,祖父那边,怕是慌了……”他摸了摸她的黑发,淡道,“我为保刀府,会站在皇上这边,也会做一些你听了会觉得不孝的事情出来,你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这天我要是没回来,娘那边,你要挡住了,不要去她那里,也不要被她迷惑了,她毕竟是外祖的女儿,是将门之女,杀伐决断,不是一般女子所有。” 于她,媳妇也是能说杀就杀的,更何况,她还恨她。 “皇上想动刀府很久了,”刀藏锋沉了沉,低下头看着她,“要是皇上那边我没稳住,我也回不来,那就是真出事了。到时候只要府外有什么动静,来了大队人马,会有人来禀你,你莫慌,拿着令牌让人带你出去,听到了没?” 刀府祸乱之止,就此一战。败了,刀府这次就彻底逃不了了,但就苦了她了,因他的私心嫁进来,才两天,就要看一门之落。 第46章 林大娘根本没听明白他的话,她完全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怎么听的懂? 但没给她问的机会,小将军就走了,走的时候,院里轻风飘过,追着他跑到院中的林大娘茫然四顾,觉得这黑漆漆的刀府,突然森冷无比,危机四伏。 这厢,刀藏锋很快带着他的四死将急步走在了前往老太爷院子的路上。 很快,身后老太爷那边前来相请的人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将军。”前往老太爷的路全黑了下来,他身后的一死将抽出火折子挥燃,一道风而过,冲到了前面领路。 刀府很大,开朝之祖当时合并了前朝的两个坐拥数座假山花园的王府,赐予与他一同打天下的刀家。 老太爷现在住的地方,远离主府主院,座落在府中最偏北的一角,平常人等,走路也需快步两柱香的时辰。 一行人如风全速过去,不过半柱香。 “小将军,您来了。”刀藏锋一到,刀老太爷身边的老仆刀四提着灯笼就出现在了院门口。 刀藏锋扫他一眼,领着将士快步进门。 “小将军……” “小将军。” 灯火通明的老院,有不少刀军的老将半夜出现在了此,跟刀藏锋堪称和善地打招呼。 刀藏锋没停脚步,一声不发往祖父的主屋走去。 老院的灯火亮如白昼,在周围无光的夜里,亮得让人心里发毛。 “祖父。”刀藏锋最终停在了老太爷的屋门前。 “藏锋啊?” “是。” “进来。” 刀藏锋抬脚走了进去,他的四个死将手握腰刀,抬头挺胸,看着打开的门内,他们将军阔步走了进去。 刀藏锋一进来,刀老太爷刀从兴嘴角带着点笑看着他。 他在朝廷上,还是个颇有点人缘的武将,难得的与文官不水火不容,颇得文官佳赞。 刀家这么多年,也是出了不少事,没几个人说刀家的不是,御史台也没几个人愿意弹劾他们刀家,也是刀老太爷从中斡旋。 刀家如今表面的风平浪静,全是他一手努力而为。 刀从兴看着他这个孙子,也不由感慨,孩子真是大了,苍鹰会飞了,豹子会猎食了,会回头驱赶老鹰占老窝,更会六亲不认连窝里老豹的肉都要啃。 “孩子,过来坐。”刀从兴让他坐到他身边侧座的椅子上来。 “谢祖父。”刀藏锋一低头,随后大步走向了祖父身边坐了下来,两手放膝,恭敬地半垂着头。 姿态倒不错。 刀从兴嘴角的笑浓了点,眼却更冷了点。 “你昨晚见皇上了?”刀从兴这时的心被火烧着,疼,裂,更是想要爆炸,但饶是如此,他脸上也没多大变化。 “是。” “说什么了?” “孙儿给了皇上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啊?” 刀藏锋头又往下略低了低,“一些孙儿查了些年头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良久,刀从兴都没说话。 屋里,也就静了半晌。 过了好一会,刀从兴才张了口,是这他这次开口,已没有了刚才的温和,这一次,他终于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一样,字字都带着逼人的杀气:“你这是为了个女子出头,连祖宗父母,连家都不要了!” “祖父应知这不是,只是刀家多年陈疴……”刀藏锋这次抬起了头,“孙儿曾看过家中藏书阁里的刀家志,里面有一节,道祖上有英烈为求保全族中一外姓将士,自断一臂,自此,刀家志士如云,将士为进刀家一门自傲不已。” 刀从兴握着椅臂的手,关节都突了起来。 刀藏锋接着淡道,“那将士自此甘心为刀家死士,世代为刀家所用,百年后,此门中有女与刀家为妾……” “闭嘴!”刀从兴重重地拍了下椅臂,把椅劈劈了下来,他眼睛突鼓,看向刀藏锋,一字一句地道:“你是的我孙子!我的亲孙子!” “此女绝代风华,却颇水性扬花,与刀府中人有染,被当时的刀家家主捉奸在床,当场毙命,后来,刀家家主娶原配京城人士杨氏娘子……” “闭嘴,我叫你闭嘴。” 刀藏锋没闭,他只是隔夜把他所知的那些事情送上了皇上的案头,第二日一早,皇上就给了他一个前因后果。 这次他动了一步,皇上那已经全动了。 刀家逃不了了。 当年因祖父的诬陷,杨氏一门被刚刚登基所知不深的皇上满门抄斩,杨氏现在连个后人都没有,可知皇上心中之怒。 “其原配杨氏为他一连生了三子,只是有一年当时的家主打仗归家,突然闻知他原配与家中之弟有苟且之事,后来……” “闭嘴。”这一次,刀老太爷抽出了他放于桌下的刀,放到了孙子的脖子上。 “后来,这家主心生狐疑,觉得家中兄弟哪个都与其妻有染,觉得原配水性扬花……” “呵。”不闭嘴是罢?刀从生的刀往刀藏锋的脖肉陷去。 “他兴许只信,他初婚在家中呆的那两年所生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吧。”刀藏锋拿手抵住了祖父的刀,看着祖父也一字一句地道:“这就是你多年薄待二叔三叔之因?” “这不是你毁了我们刀家的原因,”刀藏锋说着,眼睛里也满是血腥,“你陷害杨氏一门通敌叛国,满门抄斩,才是你的罪过。” 这才是皇帝对于刀家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他亲母,是杨门之后,杨氏之姐,杨门通敌叛国之后,当时的杨妃为保全他们兄弟自尽而亡,把他们送到了丧子的皇后面前为子,这才保全了皇上的后来。 “祖父,杨氏乃当时杨妃之妹,您真是……”真是错的把刀家都搭上了。 “她水性扬花,与那易氏一样,我还杀她不得?”见孙子的手流出了血,刀从兴不为所动,冷笑道:“我道那杨氏之罪,杨门还道我羞辱他家女儿,训斥我狼心狗肺,他们那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难道不该死不成?杨妃是宫妃,死也死不到她头上去,她要死,想死,与我有何干系?” “孙儿无话可说。”刀藏锋苦笑,当真无话可说。 两个叔父为刀家冲锋陷阵,他为皇上出生入死,这近二十年舍身忘死所得来的赏赐,不过韦氏随便打几场胜仗的十之三四,饶是如此,他祖父也还是不认为他陷害杨氏一门有何错之有,他又有何话可说? “你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了……”事已至此,也留他不得了。 他这孙子得死,他才好到皇上那告他欺宗灭祖,诬陷祖父之罪。 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死士,相信他也逃不了。 刀从兴站了起来,打算一刀…… 就在此时,门边突然起了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 “刀老将军,刀小将军,皇上有请。”直属皇帝手下的督察卫,卫长韦达宏的声音在刀从兴的门口,突然响了起来。 ** 刀府这夜的夜,对林大娘来说,实在太煎熬了。 早上,她没等来自家小郎君的回来,连最最喜欢为她通风报信的乌骨叔也没有支字片语传过来,她都有些惶惶然了。 “娘子,漱口。”小丫知道她心慌,一直没劝她去睡,给她端来了薄荷水让她清口醒脑。 “小丫姐姐……”从小陪她长大,聪明没比她少几分的人来了,林大娘一把抓住了她,“这小要钱的不会有事吧?” 欠她的钱都还没还呢,就给了她十万两。 这算什么?十万两堪堪只够她这些年给他买的黑金,送的吃的用的,她连路费都没算他的。 看自己娘子这慌张的样,紫着的脸还肿着老高,眼里一片腥红,小丫心里又苦又疼,早知道这么难,她早想法子依着小主子不让自家娘子来了,她心里苦,但面上还是笑着道:“有什么?你别忘了,这几年都说姑爷打仗如何如何,要是有事,不早就有事了?你这些年没少收这些消息,可哪出有事了?别急,过几天就好了,你信姑爷,那么难的仗一场场都打过来了,回了京城,自家的地方,还能有事不成?” 林大娘苦笑,“你是不知道,自古多少功臣名将,都是死在自家人的手里。” 小丫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别人,咱们姑爷,这么多年哄得你心甘情愿地倒贴他,哪是一般人。” 林大娘不禁笑了起来,点头称是,“也是。” 这时早上日光一起,她也振作了起来,还给小胖子写了信,让他这几天赶紧把自家的人都调到跟前,她有急用。 她想着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有人手办事也是好。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小胖子收到信后,会为她有多担心了。 但信送出去不到半时,刀李氏那边突然来人说大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这天早上,林大娘顾不上去请安,这大夫人没说她什么,反而来人客客气气地请她过去,她没见那来传话的仆人就扑到了床上,装病。 半夜小将军说的话她没听懂,但话还是听进去了的。 不能去刀大夫人那里。 那人是将门之女,说杀人就杀的。 而且她也见识到了,她这小将军的亲妈,那是说忘恩就忘恩的,对她的样子,跟她曾救过她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她还是留着命,躲着点,好跟回来的小将军讨债吧。 哪想,她这一装病,也没装成功,刀李氏笑意吟吟地亲自来看她了。 第47章 好在,林大娘此时脸肿的半天高,她又半夜未眠,精神也没好到哪去,这在床上一躺,没有比她更像病人的病人了。 刀李氏是北方娘子当中难得长相柔美之人,她也年近中旬,颇有点富态,这脸上一端笑,还有几分菩萨像,很是慈爱可亲。 林大娘要是初初只见到这张脸,还真以为自己遇上好婆婆了。 而现在刀李氏带着这张脸在她床边的凳上坐下,还按住了她欲起身的身子,假意道:“别起了,唉,说你病了,我心里也慌,过来看看。” 说的就像她这两日的为难,跟没发生过一样。 林大娘实在佩服! 现在这院里莫说小将军给她留下的人,就是她自己的,也不少。她的这些丫鬟们看着粗是粗了点,但打起来也比没他们林家的护院差上几分,再加上她们都各有用的称手的武器,身手灵活,有些比护院还要强上几分。 这大夫人一进来,大鹅小鹅领了两个身手极好的进来了。 想必林福也来了。 自己的地盘,也没什么怕的。 要说装,林大娘在怅州的富人圈子里什么没见过,装过哑巴装过高贵装过娇弱装过——和善就不用装了,她本来就是个和善人。 “谢谢大夫人。”此时,她娇弱地轻道,还轻咳了一声,不看脸,光听声音还是颇楚楚可怜的。 “嗯?”刀李氏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还叫夫人呢,该叫娘了。” 就这两天刀李氏对她干的这些事,林大娘现在真叫不出口。 林大娘心想我娘是真长什么样,心就是什么样的,您这样的,我认不起。 林大娘便笑了笑,没叫。 反正这两天她是怎么过来的,这大夫人愿意装糊涂就装,但装糊涂这点她就不奉陪了。 刀李氏看着她这笑悠悠不叫的样子,这笑脸也端不住了,好一会没说话。 但老太爷出事了,说是一个院子的人,全空了。 这刀府,刀李氏知道是谁在撑着,一个在府里的老的,一个在外面打仗的小的。现在打仗的小的回来了,但不听她的话,老的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他要是真出事了,二房三房会生吃了她。 这些年她仗着她父亲跟老太爷是同盟,没少做些往娘家搬用的事,所用颇大,很多都是绝不能见光的,又知道欺负二房三房能得老太爷欢心,那些折磨恶心二房三房的事情更没少做。 这人一倒,她就完了。 刀李氏一心的怒火,这时也只能强掩了下去,见林大娘就是不说话,她装作四处看了一眼,勉强接道:“大郎呢?哪去了?你病了也不知道关心下你。” “不知道。”林大娘靠着枕头,直视着刀李氏淡淡道。 她是真想亲看看,这位刀大夫人会作出什么妖来,也想从这个人身上知道,这府里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你爹昨天出事了,知道吧?”刀李氏又开了口。 林大娘也没出声,静静看着她。 刀李氏也装不下去了。 “叫你房里的人退下去,我有话跟你说。”既然敬酒不吃,就吃罚酒好了。 “她们不会退,您有话现在就说。” 刀李氏看着她,久久没动。 林大娘也就躺着回视,她是个跟首富罗夫人,现在应该说是罗老夫人那种万年妖怪成精的人物都对掐过的,被刀大夫人盯几眼实在没什么。 “我看你是没来几天,就想回去了。”刀李氏终于再张口,一手轻揉着另一手的虎口,淡道。 这就起了杀机了?林大娘看了她手一眼,眼睛又回到了她的脸上,还笑了一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了,她是真不在乎被休。 小将军看着是可口,但要她一生都要面对这种婆婆,他再可口也没用。这刀大夫人她要是灭不了,小将军还要站在他这母亲一边,那她肯定想都不想用就自求离去,谁拦都没用。 “呵。”刀李氏轻笑了声,低下头看着她的纤长玉指淡道,“看你这口气,你这是在怪我喽?” 一将功成万骨枯,富贵险中求,站的高的人,总要有点别人没有的魄力的。 “大夫人……”林大娘笑叫了她一声。 刀李氏抬起了头。 “我能问一下您,”林大娘比了比刀李氏的手,又往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咙的手势,笑道,“是为何?我毕竟就嫁过来两天,之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的,我还送了我家的大夫过来救您的命。” 弄不明白就直接问,林大娘觉得也没时间让她跟刀李氏周旋了,她需要知道真相,才能判断她在其中怎么出手。 多年的养弟,在怅州那种群狼环伺,谁都想瓜分林家的势态下,她早养成了就算天塌下来,她也要拿刀去劈一劈,劈条生道出来走一走的习惯。 而且,她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刀李氏那她去不起,但人来了,也正好,她欢喜的很。 “你们家,倒是真有几分财势,当年老太爷也没看错你们林家。”刀李氏瞥了一眼站到她身后的林家丫鬟,见她们手拢在了袖口,口气反而温和了下来,“你们家多年前的救命之恩,我是记得的。” 林大娘颔首,眼睛带笑看着她。 记得就好。 “但此一时,彼一时,刀家也缓过来了,你是个聪明娘子,也知道刀家现在这情况,已经不需要你们家的那点东西了,”刀李氏低头顺了顺她的新裙子,云淡风轻地道:“刀家借用过你们家的,是可以还的,这恩情,我们家也记住了。本来你要是不嫁过来,我们家还打算以后在朝廷帮你们林家族人几把,这缘份本来可以结成善缘的,可惜啊,我家的那个死小子就是不听劝……” “听说你当过家?”刀李氏抬头,转而淡道:“林家是你多年支撑起来的?” 林大娘笑笑不语。 她不说话,刀李氏现下也不在乎她那几句话,口气越发地和善:“你当过家就应该明白,一个家是没有那么好打理的,也应该知道门当户对是有多重要,藏锋娶你,实则已经没什么用了。他觉得你对他好,非要娶你,但少年恩情能让你们走几年?等到朝廷上的事一多,他没什么助力,早晚是要想办法再娶个能帮忙的。” “你这样的,”刀李氏看着林大娘,此时颇有几分爱怜,“就算病了也有几分姿容,何必折在了里面?” “大夫人?” 刀李氏看着她。 “您还没回答我,您为什么对我起了杀意?何不直接点?”林大娘笑着再重复了一遍。 刀大夫人可能觉得她高明,但如果真把她当成了一个当家几年的,那应该明白,一个能当家的人,要是有那么容易好忽悠,用不了几年,这家也就可以拱手让人败落了。 但林家没呢,林家还往前走了一步。 “你混帐,让我的儿子不像儿子。”看着这个还没听明白的林大娘,刀李氏突然笑了一下,“不过,我现在倒有点明白他为何非娶你不可了。” 这女子,还真是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这等阴险毒辣的女子要是想骗她儿子娶她,她那没见过女子的儿子,岂能不中招? 也怪不得他。 刀李氏心想回头她不能对他那么生硬地劝告了,不能再怪他骂他恨他了,应该徐徐图之,让他自己亲自知道这个女子的城府心机,亲自杀了她。 “是吗?”是吧?不过看着刀大夫人说完话后那一脸的怪笑,林大娘一点也不想问为什么。 “呵。”刀李氏又轻笑了一声。 “就这个,觉得我抢了你的儿子?”林大娘听着都有点不耐烦了,不愿意再看刀大夫人神神鬼鬼了,便握了握旁边紧坐在她手边不动的小丫的手,“小丫,给娘子端杯茶,渴了。” “也给大夫人端一杯。” “大素……”小丫开口了,朝角落站着的大素道:“你去端两杯茶来。” “是。”一直在黑暗当中的大素站了出来,往门边走去。 刀李氏陡然一惊,往那她根本没察觉到的丫鬟的背影看了一眼——这么高大的丫鬟,她居然不知道这丫鬟就在离她半丈的角落站着? 她回过头来再看林大娘,眼光就很不一样了。 如果之前她看林大娘的眼睛如看蝼蚁,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这时,她的眼睛就带着警惕和惊骇了。 “我跟您不一样,”林大娘已经非常不耐烦了,这太阳都升到半空当中了,莫说可以吃午饭了,她这还得往下做事呢,把时间耗在一个老跟她说废话的人身上,实在不值得,“我们林家是积善之家,和气人家,莫说杀人了,就是杀生,我们家都要想一想,杀的特别少。” 当然了,事实是为了给小胖子和桂姨娘减肥,为免这娘俩想尽一切办法偷吃,厨房连买的肉都不多备半寸,更别说杀点肉放厨房里堆着了。 “但是,不杀人,不杀生,并不是说林家人就能让人任意宰割了,”林大娘接过小丫从大素手里端来的茶,一口喝了半杯,痛快了,“您今儿要是不把事情说明白了,我大概也有办法让您自己愿意马上跟我把话说明白了。” 这时门口,有丫鬟脆生生地报,“大娘子,二夫人,三夫人来了……” 刀李氏陡地站了起来。 “大夫人,您喝茶。”林大娘示意刀大夫人接过大素端给她的茶。 刀李氏这才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丫鬟不见了。 她被林大娘的丫鬟们团团包住了。 “你!大胆!” “你们娘子在里面?”这时,刀二夫人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是的,二夫人,烦请您去客堂等等,奴婢这就进去叫我们娘子。” “不用了,我进去就行,这刀府,呵,没那么多规矩……”二夫人说着就要进来了。 “二夫人,您还是客堂坐吧,您是长辈,理应我们娘子来拜见您的,哎呀,这就是小娘子吧?太漂亮了,一看就冰雪聪明,来,小娘子,奴婢牵您过去,知道您要来,我们娘子准备了好多的头饰,花布啊,让您挑……” “大嫂嫂还给晨儿备了礼物?”一道娇嫩的小女儿之声响了起来,她困惑又欣喜,“可是大嫂嫂已经给了晨儿许多了呀。” 说着,她的声音远去了。 这厢房里,林大娘微笑着,轻声跟刀大夫人说:“您还是跟我说明白吧,要不然,二夫人很快就知道您在我的屋里了,也很快就会知道,老太爷不在府里了,跟大爷一样,出事了呢。” “你怎么知道?”看着门,生怕刀齐氏进来的刀李氏闻言愤而转头,盯住了林大娘。 第48章 猜的。 林大娘就这么点人手,手能伸到二夫人,三夫人那去,是因为昨天知道她脸晒伤了,这二房的人给她送了点药来,连鸡蛋都送了一篮…… 二,三房对她友善,也就能请到了。 她还没厉害到一进门,手能伸遍刀府,尤其老太爷那。 而这恨不得揉搓她死的刀李氏在她丈夫都被抓走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到她这来看她?反正鬼信她不信。 来了,要么是出事,要么是图谋,要么是两者都有。 “您就说吧,别白走这一趟了。”林大娘也不想装病了,掀被起身,伸手穿过了她那边角落站出来的小雅拿过来的衣裳,接过腰带系着,嘴里淡道,“趁我还有点耐性,陪您唠几句。” 耐性要是没了,她这个人有时候也很粗鲁的。 “你什么意思?”见林大娘往她这边来了,刀李氏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不善。 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这林大娘居然比她高半个头,哪怕这时候她眼里带着笑,那紫红的脸也并因她闪亮带着灵气的眼显得并不可怖,但刀李氏突然心里发起了毛。 见刀李氏一惊慌之后就站定了,林大娘笑了笑,也停住了脚步。 “说吧。”林大娘还是觉得别小看人了,别靠太近了,哪怕丫鬟们把她包围住了,她还是谨慎为上,小命为紧,“您来找我肯定有事的,说吧,说来我听听,我看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 帮得上的?你最好赶紧死。 死了,让出骠骑大将军夫人的位置出来,敏郡王就会对刀府拖以援手,他可是对皇上曾有恩的皇叔,有他帮着,刀府肯定能逃过此劫。 有了敏郡王,她何愁那二房三房会翻到她头上去。 但这话刀李氏是不可能说的,但二房三房她们在外面,她确实怕,她对她们所做的事太多了,人命都背了好几条,如果不是老太爷在府中强压着她们,她们早跟她同归于尽了…… 她怕现在这局势,老太爷不在府中,那两个女人要是有个突然发疯,要跟她一块死了,她就折在里头了。 万万不可。 看来势必是要说点什么了…… 刀李氏冷着脸,“你是有帮得上的,你们林府在京城不是有点门道,我来是让你帮着……” “停。”林大娘又看她废话上了,好脾气笑笑,“说说您为什么杀我吧,除了,嗯,您觉得我抢了您儿子,让他变得不像您儿子之外的原因。” 她很想相信刀大夫人这话,但林大娘见过不少装疯的疯子,人家都是嘴里说一套,心里想的是一套,做的更是另一套了。 刀李氏冷眼看着她,“我什么时候想杀你了?我说了你不信,那可怪不了我。” 林大娘摇摇头,“那算了。” 那她还是走刀二爷,刀三爷路线吧,那好歹也是两个名将,再被府里轻待,在外面在朝廷上还是有点能耐的。 现在刀府这么大动静,瞒不过他们俩的。 “小雅啊,去请一下二夫人和三夫人,就说大夫人在我这边,我一时走不开,请她们……” “等一等。”刀李氏皱起了眉,“先让我的丫鬟进来。” “不谈条件。”林大娘真心觉得她这脾气好得不得了,内心的小火药库火得都可以把偌大的刀府夷为平地了,她这还跟刀大夫人废话着呢,“小雅,你们娘子我不行了,赶紧叫二夫人她们。” 真的快炸了,还是让二夫人她们过来撕了她吃吧。 “你……” 丫鬟已经把门打开了。 “我过来是想拿住你,让大郎帮我把他父亲救出来……”刀李氏嚷上了,她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地看着林大娘,“我有错吗?为了你,他连爹娘都不要了,我不喜你,你不喜我,我除了拿你要胁,我还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眼泪都出来了,大力拍着胸脯哀戚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作为母亲,必须来要胁儿媳妇,必须来求她让儿子帮我的心情?他是我生的,我养的啊,如果不是他非要为你连父母都不认,我何至如此?” 林大娘一看她都哭上了,不禁动容,这姜还是老的辣,说哭就哭。 反正她哭不出。 她现在恨不得赶紧拿把刀冲她买来的小郎君身边,哪怕他前面站着皇上呢,她都要拿刀横前面,哆嗦着腿也都要霸气拍胸脯说有事找我。 “叫二夫人她们吧。”还是叫她们来了好了,林大娘摇摇头往门边走。 见饶是如此她都不为所动,刀李氏这次是真恨上了,想也不想,就抽出了袖中的刀,飞快朝林大娘的背影扑去。 但她只跑了一步,扑通,一声就跌在了地上。 伸出腿把人掠倒的大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着脸道:“大夫人,我还在着呢。” 大夫人这么对她们大娘子,不给大娘子脸,还弄伤了她们大娘子的花容月貌不说,大娘子心情不好,睡不着觉,她也没得睡,她进了刀府就被这大夫人折磨得没睡过一个饱觉,她也是很生气的好吧。 “等一等……”林大娘快跨出门了,刀李氏这次是真惊慌了。 但林大娘已经出了门去了。 她不太擅长多给人很多次机会,而且谁知道大夫人又要说什么鬼话来蒙她。 林大娘很快等到了大步而来的二夫人和三夫人。 “二婶,三婶。”林大娘行了礼。 见她的脸半肿,紫红一片,眼底有血腥,那嘴唇上还有被咬破结了痂的伤,一看惨烈无比,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愣了一下。 她们听说这大侄子媳妇昨天请安晒伤了,但不知道伤到这地步,这也……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过想及那大房折磨人的手段,也就只能叹口气,“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吧。” 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闺女,可惜了,看样子她也不得那大房的喜欢,要是不小心谨慎,能在这里活几天? 有老太爷替大房顶着,她就是死了,林家也是拿刀家没办法的。 说话的是三房夫人,林大娘朝她轻福了一下腰,笑道:“多谢三婶关心,侄媳无碍。” 见她笑容没有丝毫阴霾,二夫人三夫人也是一愣。 “那人在里面?”二夫人一愣之后,还是想起了她们被叫过来的原因。 “是,进去之前,侄媳有话要跟您二位说。”林大娘很快把老太爷那边可能没人了的消息说了一下,又道,“大爷进去了,老太爷那边要是出事了,那就是咱们府里天大的事了,我看大夫人知情不少,您二位往家里报个信,然后进去替侄媳问问?昨日半夜小将军也被老太爷叫过去了,一直没回来,也没消息,侄媳妇也是担心。” 她什么都没瞒,也把刀大爷被大理寺捉拿的可能原因告诉了她们。 刀二夫人刀三夫人闻之,脸色都变了,听闻后一句话都没说,两人居然步伐一致,快步走到了廊下下面,拉着丫鬟在她们耳边耳语。 一会后,她们身边的丫鬟往院门跑,这两位快步上来,二夫人先开了口,“在里面?行,你在边看着,想问什么,二婶替你问出来。” 三夫人已经冷笑上了,“要变天喽。” 看她不一口一口,把这毒妇的肉生吃了。 林大娘看着她们快步进了门,也揉了揉手腕…… 小丫轻言,她有些担心:“娘子,要是小郎君回来?” 要是小郎君回来,知道她所做之事? 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还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林大娘笑了笑,“我打算披荆斩棘去救他,他要是不领这个好,那就算了。” 不过是一纸休书的事,她敢说这大壬朝里,最离得起婚的人就是她了,舍她没别人。 ** 林大娘一直没进去,直到里面传来了救命的声音,她也没动。 叫到十几次,实在太惨后,她走了进去。 大鹅她们拦着,没让二夫人三夫人真生吃了大夫人。 这时,三人都在地上,二夫人还算正常,嘴里含着一块肉的三夫人坐在那却在哭,嚼着满是血的肉喃喃在说:“孩儿,孩儿,在底下别哭,娘亲替你报仇了。” 刀李氏倒在一片血泊恶臭里。 二夫人这时候朝走进来的林大娘冷冷地道,“你别怕,这没什么,你知道你这婆婆有多毒吗?她当年指使她的小娘子拿下了毒的糕点送给我们孩子吃,结果你知道吗,哈哈,那小孩儿她忍不住嘴馋自己也吃了啊,结果啊,这府外都知道她小女儿被我们毒杀了,而我们死的孩子呢,这里里外外都道我们嫉恨大房指使孩子下药,他们死了活该。孩子死了,被我们连累背了一身脏名就算了,结果连块地都没有,老太爷说要是敢让我的孩子占刀家坟地的边,他就连我都杀了,我只能扯了一块布,随便做了身衣裳,让他爹找个山头随便埋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当孤魂野鬼,我的孩子呀……” 坐在地上的刀二夫人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满脸的泪,“我的孩子啊……” 第49章 当年的事,林大娘也知一二。但她知道的就是外面流传在众人口中的那个版本,就是二房三房嫉恨大房,想毒害大房儿女,孰料大房的小女儿没了,这两家也没逃恶果,各房死了一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都是小孩,林大娘当时完全不知道刀府的情况,听了还长叹了口气,还写信让京城的家中人给刀大夫人送些补品,托家人转言让她好好保重身体。 如今想来,唯有苦笑而已。 林大娘是真想不明白,这大夫人当时也是有三儿二女了,二房三房的儿女,只是二房三房的,又不是大爷的妾生,这怎么碍着她眼了? “为什么?”林大娘指指屏风上的纱披,让小丫去拿,等小丫拿来,她蹲下身给衣裳被抓破了,满身狼籍的大夫人盖上,忍不住问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就是她带着前辈子的恨而来,也祸不及到小儿女身上吧? 刀李氏这下疼得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也站不起来,也被二房三房漫天盖地的恨意吓住了。 轻纱盖在了身上,软得跟云似的,让她舒服了一点,闻言,她吃吃地笑了起来,惨笑着道:“钱,钱啊……” 她起初嫁进来,娘家要钱,她只能偷偷摸摸地给,公爹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还当她嫁了个好人家,欣喜不已。 后来拿的多了,老太爷就不高兴了,敲打了她几下,没钱了,父兄不高兴,弟弟们要娶亲,她娘天天来跟她抹眼泪,她能如何? 等她偶然发现只要折磨二房三房,就可拿钱,且越不择手段,越让二房三房痛不欲生,公爹更是随意她拿,一句话都不说,她怎么可能不如他所愿? 那么一大家子要也靠她活,她能怎么办?她没办法啊。 她害死了那么多刀家小儿,二房三房问她半夜不怕被鬼找?她曾经也怕过,但怕有什么用,比不过老太爷一个颔首。 那都是钱。 这个家老太爷全都给了她,不就是让她折磨二房三房吗?那她做就是,这种事做多了,也没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不是踩在人身上而活。 “钱?”林大娘没听懂。 这次刀李氏没再说话了,失血过多的她昏死了过去。 林大娘摇摇头,去扶了刀三夫人起来。 刀三夫人拒绝了她的手,林大娘没退,再去扶了一把。 刀三夫人身上的血沾上了她的裙子,三夫人抬头,看了这小娘子一眼,终于搭上了她的手站了起来。 她把肉生生咽了下去,开了口,“林家娘子,这府里不是人呆的,你家有善名,我听说你在家中还颇受下人爱戴,家弟尊重,回头就求去吧,你就是一辈子不再嫁人,也比呆在这府里强。” 这话,就当是她的谢礼吧。 林大娘颔首,“我知道了,谢谢三婶。” 她扶了她往屋里另一边的梳妆台那边走,那边地方大,洗漱台也摆在了那边。 小丫也去扶了二夫人过来。 快走到另一边时,林大娘朝大鹅示意,让她料理刀大夫人的事——死终归是不能死的,但怎么办,还得等人回来。 刀三夫人被她扶到凳子上,哭着笑了起来,抬脸闭上眼睛,“苍天有眼啊。” “去打水,拿帕。” “是。” 小丫放下二夫人坐下,带着丫鬟去忙了。 “你想问的,我给你问出来了,”二夫人坐下,接过林大娘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喝下之后,已然恢复了冷静,“她要杀你,向敏郡王投诚。” “这郡王是皇上最信任的堂皇叔,当年这位敏郡王救过皇上,皇上能顺利登基,他也功不可没,皇上信赖厚重他,你从他的单字封号就可看出了……”一般,壬朝的嫡亲亲王才是单字封,郡王皆是二字,二夫人淡淡道,“这位郡王,很是喜爱你家大郎,且不止如此,他家那嫡亲小郡主,也曾放言非他不嫁,你要是真不愿意离开刀府这炼狱,你就要想明白了,这郡主之前知道你家大郎需要冲喜,还闹死闹活地非要嫁过来,不过,还是比你差点,过来看了人奄奄一息,回去就没信了。” 这个至少知道是冲喜的,还是嫁过来了,想来在那大侄儿的心里,这位才是他想娶的。 但是,抵不住敏郡王在朝廷的势力,那小郡主要是见人好了,又死活要嫁,郡王府要是发力,让这林家小娘子死在刀府也不是件多难的事,不用百日,她那大侄儿就又有个新媳妇了。 “我劝你最好是走,我看大侄儿现在也能动了,那小郡主也不是个善的,郡王是个疼女儿的,这小郡主也颇得皇上喜爱,你要是哪一天突然死在了这地狱,可能只有你带来的丫鬟为你掉两滴泪了。”二夫人把话都说明白了。 她也不想再看见一个小娘子嫁到刀府,轻则丧命,重则一辈子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天天都是生不如死挣扎在活。 “呵。”这时,有人冷笑出声,冷笑的不是林大娘,而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大素。 只听兔唇女丫鬟这时冷冷道:“我们不会掉眼泪,我们会在有人动我们大娘子之前,杀光他们,来一个杀一个!” 这气氛还凝重着呢,丫鬟就喊打喊杀上了,林大娘哭笑不得,“好好呆着,娘子正跟夫人们说话。” 大素无所谓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皇城根下的人,真是个个让人一听就很生气,没命她看他们怎么郡王,怎么郡主。 抢别人家的姑爷还有理了! “多谢二婶相告,”还不到担心这些事的时候,这桃花债看起来还不少的小将军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且这往后日子怎么个过法还要另说,“就是我想知道,这府里,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老太爷去哪了,大公子去哪了……” 这些才是当头要知道,要处理的。 至于桃花债,等人回来了,她到时要是不走留下来,看她怎么收拾他。 小丫这时端了水过来,还拿了新衣裳,小丫作为大丫鬟眼光就是厉害,新衣裳很合适二夫人她们。 等收拾好了,二夫人拉上了三夫人的手,跟林大娘道:“我们这就回去,你等我们的信。” 家里爷们应该是已经发动了。 ** 这厢刀二爷刀三爷一得知夫人的消息,就从酒肆飞奔至了家中,在老太爷院里仔细探查了一翻,院子干干净净,没探到一点线索。 但没有线索就是最好的线索。 能在刀家来去无踪,让一府之人没有察觉就带走这么多人,全京城,只有一人,一卫能办到。 刀二爷刀三爷马不停蹄出了门去,前去与督察卫相交良好的门府,想从那位老大人嘴里知道一点消息。 燕地京城分为四个地方,皇上所住的紫禁城,王公贵族所住的皇城,京城普通百姓所住的内城,还有小老百姓所住的在内城外的外城,刀府所在之地乃京城皇城,非重大事情非一品以上大员不能在皇城策马狂奔,刀家两位将军心急如焚,也只能快步而行,烈日之下,不到半晌已汗如雨下。 他们这边着急万分,忙于各方打探。 无奈各方都没有具体的消息放出来,回去一说,林大娘听闻可能是皇上那边动的手,也是长久无言,第二日一早,没等到她三日归宁回娘家的林怀桂送帖,上门拜访刀家。 而就在林大娘见弟弟的这时,皇宫内,这日休沐没有上朝的皇帝看着底下跪着的刀家一老一少并没有说话,慢悠悠地玩着手中的笔筒。 他是个平时很温和的皇帝,没事就喜欢笑一笑,把大臣们笑得心都软了,脸褶子也笑出一大堆,他就开始动手杀头了。 他当了十三年的皇帝,死在他手中的大臣没有上百,但也有六七十号人了,每年能杀五六个。 比先帝当了一辈子皇帝所杀的大臣加起来还要多。 他杀大臣,那是说杀就杀的,前朝上下,没人不怕他。 他一进来,刀从兴还喊了句“皇上冤枉”,但一看到皇帝那温笑的脸,他的声音就止了,头低了下来,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皇帝看着这刀家的一老一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老的两腿都跪下了,小的还要大半年才能结冠成年的那个,单腿跪着,身板笔直,其直没比他金銮殿上龙椅的椅背差上半毫——敏皇叔中意他,也不是没原因。 就敏郡王的事,之前他怎么来跟他说着?这小将军跟他说皇上,我不能娶敏郡王家的娘子,若不到时候您想杀我的时候,都不好杀。 太有意思了。 这小将军从小的时候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抢了他儿子们风头,别人问这小将军啊,小将军你怕不怕,他说我们刀家是将军府,为皇打仗的,我要都不能多猎几条,皇子们就该担心我们白吃朝廷的粮响了。 听听,多有意思。 皇帝当时听了,都觉得这刀家的祖坟又冒青烟了,要不能在他琢磨着把刀家怎么弄下去的时候,出了个这种让他眼前一亮的。 果然,这近十年,这小将军没他失望。 皇帝是已经做好了打算来的,他是要留下刀府,但留下的刀府,得是他想的那个刀府才行,这小将军的难日子,这才刚刚开始。 如果不如他意,那还是都去地下,陪杨家的人吧。 想及,皇帝嘴边的笑意就深了,他开了口,一开口就是跟小将军说:“朕的骠骑大将军啊。” “臣在。”刀藏锋说着,还抬起了头,目光冷静地看向了皇帝。 见他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皇帝更是笑了,他悠悠地道:“想知道朕,要怎么办你们刀府了吗?” “还请皇上告知。” “皇上,老臣……”这厢,刀从兴刚说话,韦达宏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架式,只要他一动,就会当场毙命。 刀从兴立马闭嘴。 “老将军啊,容朕跟你小孙子说说话啊……”皇帝揉揉脖子,懒洋洋地道,“这几天朕太忙了,小将军成亲的事都来不及过问,让朕先跟朕的骠骑大将军好好聊聊,你且等一等。”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是好好的安安静静地过这最后半晌吧。 “朕记得,你娶的是怅州城林家的娘子吧?” “是!怅州林府长女。”刀藏锋点头,“末将于四日前七月二十八日在府中迎娶了她为末将之妻,她是末将的妻子。” 他这平时不太说话的杀将,连告个状都要数着字说的,这次一说话一大堆,皇帝还怪不习惯的,笑着道:“欢喜吧?” “欢喜。” “你是应该欢喜,她本事不小……” 刀藏锋皱起了眉。 “安王刚才找到朕,就差在地上打滚了,耍赖告诉朕说,朕要是动你,他就静坐在朕的盘龙殿面前绝食……” “如若皇上说这是内人所为,那末将不如此觉得,”刀藏锋抬起胸,微低下了点头,“末将知道她跟安王妃是闺中密友,但我家大娘子绝不是如此擅用旧情之人。” 他不觉得她会擅自去找王妃,她不是这等莽撞之人。 但就算她要去找王妃,他的死将肯定会拦。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让她别触皇上的逆鳞。 这件事,所有事只能由他一力承担。是死就罢了,如果是活,其后所做的所有事,所有骂名都得由他来担才成。 他是杀将,只要活着,终有一天功会抵过。 但她不行。 “你倒是了解她。”皇帝玩着手中笔筒,淡道。 “她是末将的妻子。” “林府啊……”皇帝抬头,看着上空想着道,“林宝善好多年没进京了,朕似是好久好久都没见到过他了,他死了几年了?” “六年,泰山大人于庆和七年三月十七日仙逝于家中儿女身边,举府哀痛。” “记得挺清楚的。”皇帝又笑了。 “末将曾与内人来往信中言道来年大战归来,定会于清明前后亲自前去怅州叩拜泰山,只是多年沙场,一直没有成行。” “如此,看来朕,来年清明得放你个时间,让你去怅州看看了?”皇帝挑高眉,戏谑了一句。 第50章 刀藏锋听了微愣,随即头低得更低,更恭敬了,“多谢皇上恩准。” 聪明,是真聪明啊。 朝廷上也没几个真聪明的了,那就留着再看看吧。 皇帝嘴角的笑更浓了,“骠骑大将军啊。” “末将在。” “你今日,话有点多啊。” 刀藏锋想了想,“是。” 这厢,那头的刀从兴已经反应过来,来年清明?那就是还有来年了,顿时欣喜若狂,“皇……” 可这次,他的皇上只喊了个皇字,只一字,刀就陷进去了半分,一下脖血就往下狂流。 “你们这些人呐,”皇帝放下笔筒,还打了个哈欠,问身边侍候的,“大德子,朕今儿是不是没睡够啊?老困的慌。” 您要杀人就好好杀吧,别拖着啊,这血都要流到地缝里去了,等会不好擦啊,皇帝身边的老内侍摇摇头,嘴里恭敬回道:“皇上,没有的事,您今日不用上朝,还多睡了一个时辰。” “哎呀,忘了,瞧朕这记性。” 皇帝轻拍了下脑袋,朝已经流了一地血的刀从兴看去,淡道:“你们这些人呐,动不动就给朕搞个大的,你更厉害,搞了先皇跟朕两个皇帝,朕想看在朕的骠骑大将军留你啊……” 刀从兴绝望的脸上有了狂喜,“皇……皇……” “都不行,”皇帝悠悠地接着说,“朕咽不下这口气啊,一想膳都不用不下一口,你想想啊,朕这好脾气都咽不下这口气,朕父皇那暴脾气?得了,你还是去地下给他个交待再上来吧,省的他来找朕。” “拖出去,拖出去。”这时皇帝见他的骠骑大将军那脸绷得紧紧的,以哄着韦达宏的口气让人把拖出去杀了。 乖乖,可别吓着他的骠骑大将军了。 韦达宏把人拖出去了,其中刀从兴想鬼哭狼嚎,被他扭了一下脑袋,刀从兴脖子一响,还没出去就没动静了。 这也太粗鲁了一点吧…… 皇帝拦着眼睛从指缝中看了个全貌,还不忍地“呃”了一下,把他身边的老内侍听的眉毛一耸一耸的。 全朝上下,举朝皆怕皇上,不是没道理的,别说他们,他这个侍候了他一辈子的老奴都怕。 “好了,爱卿啊,这安静了,你跟朕再聊聊啊,难得朕今日有空啊。”皇帝正了正身势,在龙椅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又拿上了笔筒玩着,“话说,你那爹朕也不打算留着了,你们刀家的体面吧,朕都给留着,比你对韦达宏好,韦达宏你瞧瞧,长着那么一张老粗脸,朕一看到他就心烦,想对他好都好不起来……” 人正外头帮您杀人呢,这坏话缓一会再说罢,老内侍靠近他,轻言了一句,“皇上,您等会还要去帮皇后晒屏风呢。” “得,又忘了,瞧朕这记性……”皇帝又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这觉睡不好,就是容易忘事。” 老内侍已经不想再多说了。 “行,说正事啊,体面吧,”皇帝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体面吧朕给你留着,这体面其实不是给你们刀家留的,是朕给你留的,明白不?” 你要是不能打仗,不给朕打出点地方,打出点银子出来,朕本也不想留你的,无奈你这几次打的太好了,每次赏你那么一点点,赏的还不够朕给韦家娶个媳妇的,朕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留着你再看看了,皇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的骠骑大将军想。 接下来,好好表现啊。 “末将听明白了。” “明白了?” “以后多打胜仗。”刀藏锋当然明白。 他就是打仗打出个明白来的,皇帝不小气,但对他们刀家就太小气了,前几年打胜仗的赏赐,别说府里还压着一些自用,就是全发下来,都不够他发军饷的。 兵部给他们的粮响,也是需他亲自去提,去盯,才会按时到帐。 前几年他直接打到了柏国的皇宫,本来俗定是大军可以先洗一笔的,但皇帝的人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连这点机会都没给他的军将。 府里穷,也跟这么多年皇帝对他们家的苛刻有关。 皇帝虽然没直接弄死他们家,但他只要再苛刻些年头,刀家少打几场胜仗,刀家军不用拆都会散。 皇帝的快刀子和钝刀子,都用的很称手。 “就是个明白人。”皇帝夸他,太明白了,他是真不好意思把这么个好臣子给弄没了,要不然朝廷上天天一堆蠢货,他都快不愿意上朝了。 韦家也有打仗的,但打仗还真不如刀家的这位厉害果决,人家把四面八方都打完了,韦家打一个地方,打了都十年了,也没见他们家打出个什么东西来,还拖着人家敌对小国过来打他的秋风,皇帝光想想就肉疼他那些给韦家的赏赐。 韦家这种事要是再干一次,韦家就算是他的心肝宝贝心头肉,他都忍不住要抽一抽了。 一个朝廷,总得有个特别会打仗,会打到人家老窝去的。 刀家这福气啊,皇帝想想都有点羡慕…… “朕不为难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嘴都说干了,该去皇后那讨杯水喝了,皇帝掂了掂手中的笔筒,淡道:“你祖父是在宫是暴亡,你父亲是在狱中畏罪自杀。” 没让他们刀家担什么抄家灭族的名头,知足吧。 “李家,朕就不动手了,”不能什么事都他这皇帝替他干了,皇帝说到这,眼睛都冷了,“朕看在你的面上,还留刀家,还用刀家,但李家就没那个福气喽,你看着办吧。” 皇帝也不说让他怎么办,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哈欠,“走走走,莫让皇后等急了,要不那老俏脸一板,朕害怕。” 还老俏脸?是娘娘该害怕您才是…… 老内侍哭笑不得跟上去,途中不忘朝骠骑大将军和蔼可亲往上抬了抬手心,让他起来。 他们走后,刀藏锋站了起来,良久没动。 直到韦达宏在门口出现,他才惊醒,大步出了宫殿。 这个宫殿是个半废的大殿,离皇上的寝宫盘龙殿不远,是皇帝用来处理一些不见光的事的地方。 韦达宏见他出来后,接过属下人快步送过来的酒袋,拧开给了刀藏锋,“喝一口。” 沉沉神。 刀藏锋接过酒袋,隔着口子往嘴里一直倒,直咽了半袋,才把酒袋递给了韦达宏,淡道:“我家里有更好的,回头给你送一点。” “我听说了,你那有上等的北方都买不到的烧刀子。”韦达宏笑了,接着抬目看着大殿前方的蓝天,白云,还有烈阳,又道:“快点吧。” 他没说什么快点,刀藏锋也没问,他跟韦达宏站了一会,朝韦达宏拱手,“还请韦大兄送小将出门。” 他得回家了。 想来家中已有人心急如焚了。 ** 这厢刀府,林大娘正跟林怀桂在吵架。 林大娘作为一个拥有暴力权的家长,见小胖子又道“你回家了我给你找个你喜欢的”,她扬起手,“我打你!” 林怀桂闭闭眼,他脑袋都气昏了。 “不管如何,”他深吸了口气,睁开眼,再第无数次重复与家姐讲道理:“你回家了,有我,我只有你一个姐姐,我从小被你教养长大,说你是我半个娘都不为过,我不可能不对你好,怅州那边,我们姐弟周旋多年,那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我们林家世世代代都活在那个地方,族人无数,在那个地方没有人欺负得了我们。” 拉倒吧,看着小少年绷着脸,一本正经劝她回去的样子,林大娘差点笑出来。 但吵架呢,严肃点。 她卧在刀家,只要刀家立着,哪怕只是占个名头,怅州那边官场上上下下,看着林府都要保持点距离,林府得少多少龌龊事找上门来。 直当他们爹给她找这门亲事是脑子冲血啊。 真当她可以说走就走啊。 如果能,她连嫁都不会嫁。 “姐姐……”见他姐姐一脸要笑不笑,根本没当真的样子,林怀桂急了,都顾不上家主风范,喊上了。 “过来过来。”林大娘把小胖子召唤到身边,拉着弟弟的手坐到了她身边的凳子上。 小胖子现在俊秀文雅,长身而立,哪怕就只十三岁,但快与他们胖爹在世时一般高了…… 他还会武功,尽管他先生嫌他越长越丑,越大越让他看不惯,数次威胁再这么长下去他就离府出走,但好歹这不靠谱的先生也让他承了他的一身武艺。 往后再长长,只会更好。 把他养这么好,说实话,太不容易了,她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太多了。 “不行,你就当姐姐糊涂,为了你姐夫神魂颠倒,非他不可行吗?”林大娘见小胖弟一上门就跟她倔半天,句句都是为了让她离开刀府,也是无奈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听你姐夫出什么事了,知道多点,到时候我们也知道该怎么办,有对策应对。” “人都已经派出去了,”林怀桂知道是这么个理,家姐握着他的手也让他冷静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道,“姐姐,你陪我回怅州吧,实在不想,去东北也好。” “得再看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林大娘见他还是不忘这个,无奈地笑了,“莫说姐姐跟小将军还有三分情份,就是道义上,哪有人家出事就扭屁股走的?我们家家风是见机行事,但爹爹没教我们薄情寡义啊。” “可是我们家已……”林怀桂在姐姐的摇头下,把话止了,他自也是知道,施恩绝不能图报,但他真是不喜刀府,他姐姐这才嫁进来几天,这府里就已经让他瞠目结舌了。 “你啊,要是见着你姐夫了,要敬重他,不管如何,他都是我朝的堂堂一品将军,出生入死才护我壬朝疆土无边,百姓安宁。” “这个我知道,见面了我不会……” “这就好,好了,吃过午膳再回,你回去了再到处打听打听,盯紧点,有什么消息了,就马上差人告诉姐……” 林大娘说到此,话止了,看向了门外朝她不断打手势提醒的大素,和站在门口,把门中间都占了的小将军。 她猛地站了起来,大松了一口气,朝他急走了过去。 可算是回来了。 等她在门口站定,刚朝他露出个笑,一直站门口没动的刀小将军朝她开了第一句口:“去东北干什么?” 第51章 林大娘一听,哎哟,不好,听到了。 “去东北啊,看看,”林大娘眨眨眼,笑看着小将军,心里还怪忐忑的,她现在算是半毁容,这残缺的美人计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在东北那有些地,想着得空去看看,收收租查查帐什么的,看看下面的人有没有糊弄我。” 下面的人有没有糊弄你,我不知道,但你现在就已经在糊弄我了。 刀藏锋深深地看了他这小娘子一眼。 换她要是他的下属,这时已经拖出去挨军仗了。 不过,小娘子,只能这般了。 他越过她往里走去。 里面的林怀桂已经直挺起了身,看向他这他慕名已久但没见过真人的姐夫,等他盛气凌人,气势大张阔步朝他走来,在他面前立定后,一直迎着他人而来的林怀桂还是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这背后,同时也冒出了一阵汗。 这时,刀藏锋往腰间一握…… 跟在他身后还想着怎么接着糊弄人的林大娘顿时快跑,近乎扑上前来。 此时,林怀桂又往后退了一步。 刀藏锋把腰间带着的剑取了下来,顺手半侧了腰,让扑到他手臂的人扑到了他怀里,随后,他把人推开,把剑给她,淡道:“去放好。” 林大娘已一身冷汗,闭闭眼吐了口气,毫无仪态地道:“亲娘啊,吓死本娘子了。” 他要是动了她家小胖子,这夫妻没当几天,他们这是得成仇人啊。 “坐。”刀藏锋看了林怀桂一眼,指了指门边的椅子,率先走了过去。 退了半步的林怀桂嘘了口长气,本想去扶抱着剑也一脸劫后余生的姐姐,但见她虚弱地朝他摇了摇手,让他去他姐夫那,随后往内屋那边去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门边。 “家里这几天事多,”林怀桂一坐下,刀藏锋就淡道,口气还很温和,“等忙完,就带你姐姐回府,归宁的事要缓几天,是我之错,等到了你府上,到时再跟你致歉。” 林怀桂一听这说话,赶紧站了起来,揖了个半礼,“姐夫言重了。” 刀藏锋正坐着,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接道:“我刚回来,等会还有事要跟你姐姐商议,你等会随你家里人去旁边走走,坐坐,我这边……” “刀容?”他往外喊了一声。 “在!”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威武的,身着绿墨色衣裳的壮汉大步朝门口走来。 “这个是我的随身将士,叫刀容,从小是在刀家长大的,等会让他带你去府里看看,夜里就留下来了,晚膳和姐夫喝顿酒。” “这……” “去吧。” “小公子,请!” 刀藏锋话一落,他的将士就伸出了手,请了林怀桂。 不给林怀桂挣扎推托的机会,这一主一仆就把林府的小家主给“请”出去了。 林怀桂一出去就频频回头,看着内屋,心想他刚刚的话没给姐姐带去麻烦吧? 这姐夫…… 太厉害了。 他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掉以轻心,小看了。 这厢被强请去参观刀府的怀桂小公子走在路上心有余悸,这厢林大娘不断点跑进来的大素的头,“就不能机敏点?我这边不是有窗?人一进来你不知道跑窗边这边来点醒我?” 大素呀呀了两声,话说不过来,急打手势,说她发现姑爷的时候,姑爷已经在门边了,她想往窗边这边跑的,但姑爷的人挡住她了,不是她不机敏,是姑爷的人长得太高了,她打不过。 林大娘刚才也是瞄到了强行把她小胖弟带走的将士身影了,也是害怕,拍拍胸口说:“是,是长太高了,你娘子我瞅着都想怂,不怪你。” 是的,长太高了,可怕。 大素正要跟她娘子继续打手势说话的时候,姑爷这时正好进来了,她赶紧快步退到了纱帘边,躲着了…… “出去,我有话跟你们娘子说。” 大素眼睛看着地上,没动。 林大娘知道她不发话,她这几个忠仆哪怕吓惨了都不会丢下她逃命的,只好出言,“大素你出去,诶?你赶紧叫你小丫姐姐也找几个人跟着怀桂,给他打个伞,莫晒着了。” 要不回去了,跟她一张脸,林府的人都要起义了。 “你不打我吧?我脸都没好呢。”说归这般说,林大娘赶紧拉了他到漱洗台那边,把那边打开的大窗半关上,给他脱着外衣道。 “我有事要跟你说。” “说吧,听着呢。”林大娘面不改色把他沾着血的外衣放到一边,拿着长帕放下水盆中沾水。 刀藏锋便站在一边,放低声音把这几日间所发生的事说了,其后又道:“至多下午,消息就要传遍京城了,祖父虽说是暴毙而亡,但无尸首下葬,父亲那边还有尸首,我傍晚要去抬回来,府里接下来几天会很乱,你让小舅子陪着你点,就让他这几天别回去了。” 林大娘听完,握在手中的帕巾都掉到了地上而不自知,听他吩咐,也只是魂不守舍地点了下头。 得知所有的来龙去脉,她也吓呆了。 老太爷因为个妾曾发生的事怀疑原配不忠,为杀原配,干脆先把护原配的娘家杨家陷害灭族了,而李家作为跟他同诬陷杨家通乱卖国的同盟,所以她这小将军的母亲一嫁进刀家,才有持无恐一直往娘家搬银子补贴家中。 刀藏锋见她吓呆了,也没说话,捡起了帕巾自己去拭水洗脸。 他动,林大娘也紧跟着他动,过了一会她回过神,小声地问他:“那老太爷知道当年祖母的事,是那小妾的大哥作的假吗?” 刀藏锋摇摇头,淡淡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么认为的,怎么想的。” 他不想问他祖父这事,也不想猜他心里曾经怎么想的。 他的一己之私,毁了刀家两代人,数十年的光华,事已至此,他曾经想过什么,知不知道自己错了,都没用。 “那他知道这事是你从小妾的那大哥嘴里问出来的吗?” “不知道,我没说,也不觉得有说的必要。”刀藏锋擦了把脸,把内衫也褪了,坐在了凳子上。 林大娘挤了水盆里的帕巾出来,说:“你等会肯定还有事,来不及沐浴了,先擦一把,给你换身衣裳,晚上回来再仔细洗洗。” 刀藏锋点头。 “那李家现在怎么办?你准备如何?”林大娘问到了她最想问的,她觉得皇帝根本还没放过刀家,可能顶多给了小将军一个死缓,以后会不会有事,很悬。 皇帝再次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 说完,林大娘想起了他娘的事,这下真真是极为不好意思地把刀大夫人在她这里所发生的事说了。 “她想杀你,向敏郡王讨好示意?”刀藏锋听完,看向了她。 “好像是。”尽管当时刀大夫人的刀已经向她刺来了,但林大娘这时也不想说的太肯定了,有个那样的祖父,再有个那样的爹,再来个像那样的母亲,换她,有几个这样的长辈,她是肯定不行了,撑不住。 “是她所想的,”但小将军比她想的淡定多了,“她之前已与我说过郡王府的种种好处。” “你早料到了?”林大娘这才发现,比起她,小将军这个亲子,显然比她更了解他的亲生母亲。 “她……”刀藏锋想了想道,“当年小妹妹走了,她不是太伤心。她昏倒,只是因为我当时下落不明。她那时把祖上留下的镶稀世宝石的矛刺不知道送到谁手里卖了。那是之前的帝皇重赐给我府的行刺刺客的武器,可伪装成各形腰带,我那次准备行刺要用,送信到家中,家中没动,也没与我说明。我那时急用,以为是家中起了龌龊不给我用,就请皇上那边下令让家中给我送来,可最后送到的矛刺不符,是一箱无法伪装的钝刺,当时我行程已定,只能带着将士走了。” 林大娘听完,当下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这下,她是真正的一身冷汗,背后发凉。 这么一个娘…… 她儿子在前线打仗,她给送了一批劣制品。 “小妹妹没了,她也任小妹妹在那躺了一夜。她说是昏了,其实没昏,只是不想醒过来而已,小妹妹的衣裳还是三妹妹梓儿给她穿的,梓儿知道她是装的,叫了她一夜,都没把装昏的她叫过来看小妹妹一眼,此后,梓儿恨她,这才长年不归家,不喜呆在府中。”刀藏锋幽深的眼看着林大娘一动不动,“这个家早不成家了,你来了,就帮我打理打理。此次与你无关,是我早就想动手了,我怕再不动手,再不好好归整归整,我就要没家,没亲人了;数百年的刀家门府,也要在祖父,父亲和我的手里没了。” 小将军明明说得很冷静,语气也没什么波动,但林大娘听完已泪流满面,她别过头,都不忍心看这小将军。 “我不会怪你,怎么可能怪你?”刀藏锋站了起来,站到了她面前,拿手擦过她紫肿脸上的泪,叹了口气,“就是,得辛苦你陪我几年了。” 这里里外外,他一人,孤掌难鸣。 第52章 “母亲那边,我已有了安置的办法,李家那边,还需点时间……”如果不牵累刀家的话,李家要悄无声息处理了,“就是府里这边,得你帮着我办了。这段时日会有很多事你得自己做决定,我需全力应对朝廷与一干人等。二婶与三婶那边,不会成问题,她们会站在你这边。但是,你也一定要记住了,接下来百日内刀家会有几场婚事,祖父暴亡,父亲自杀,外面有许多的风言风语,刀府儿郎们成亲,更会流言满天,你要替府里撑住了,在任何言语都无需退让,不要怕,有我。” “成亲?” “二婶三婶房里的弟弟们没比我差几岁,不能让他们守三年。” 林大娘想起了壬朝两辈至亲内要守三年,但百日内还是可成亲的规矩,颔首点头,“知道了。” 是不能耽误三年,而且刀府这是死了两个,是重孝。 这要是两个受人尊敬的长辈,守几年也是心意,但这两位…… 她也觉得不需守。 “这事急,你要跟二婶和三婶商量。” “懂。” “我现在去母亲那边。” “好,呃……” 看他刚穿好衣就往门边走,林大娘追着他到门边,没一会就见不到他人了。 几次了,都这样。 一走就跟风似的,一眼就飘没了。 林大娘摇摇头,但也没多想,这也没时间容她多想,她转身就朝丫鬟们招手,“都进来,有话说呢。” 她得吩咐丫鬟们这几日该怎么行事办事了。 好在,她带来的这些丫鬟们个个都是挑出来的,人聪明机敏不说,做事更是只有一个快字可形容,个个都是能办事的人。 林大娘给丫鬟们交待的事情很多,颇说了一段时间,正说到尾声,门边守门的林福就匆匆进来了,“二夫人,三夫人快步过来了。” 林大娘点头,朝丫鬟们道,“这几日,你们都给我提着劲,事情一完,娘子到时给你们个个置办个好礼,要郎君也好说,看到了没?” 她指指外面,“刀家军旗下数百人,娘子就不信在里面挑不出你们中意的!到时候,赏!” 二夫人三夫人走来的步伐太快,依林福之见,简直就是在跑了,林福本来还有点急,听这话一出,哭笑不得。 一身武艺,性情难免也有点爽气的丫鬟们也是一个接一个笑出来了,如果不是还知道握着嘴,骠骑大将军的院子都要笑声震天了。 “好了,去做你们的事。”林大娘说完,嘴边不禁有点笑。 “是!”丫鬟们齐声一福身,一窝蜂冒了出去,很快就分散了开来,都各自去做她们的事去了。 刀二夫人,刀三夫人急急进来时,只看得见有三两丫鬟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还有人端盆走动,见到她们来了,都朝她们福身,离的近的还低头道:“请二夫人,三夫人安。” 她们无暇顾及,上前就往主屋小跑,跑了两步,就听其门廊下丫鬟道:“两位夫人是找我们大娘子吗?快快这边请,我们娘子在小堂屋里坐着呢。” 二夫人,三夫人一进去,就见林大娘握着笔在桌上写东西,两夫人一进去,二夫人就着急开口道:“外面的消息是真的吗?老太爷暴亡?大房死了?” 不等林大娘说话,她左右都看了一遍:“你那大郎呢?门人不是说他回来了?” 她着急万分,说话的口气很是急切,鼻子上也是冒出汗来了。 “二夫人,三夫人,喝茶。”已有眼色的丫鬟端上了凉茶上来。 “没空……”三夫人拒绝,但想及这也是人家好意,勉强道,“放着吧。” “二婶,三婶,坐,我也有话要跟你们说。”林大娘没放手中的笔,只是把她刚写完的一张纸先给了二夫人,“你们听到的没错……” 她们消息倒是快。 小将军才回来没多久,也将将才一个时辰,这些消息可能也就刚刚才放出来不久。 这两个夫人,其实也不是普通人,不过想来也是,在这刀府里活了这么久,还能挺着活下来,也绝非普通人。 二夫人简直就是抢一般看过了林大娘手中的纸,看到了一串串的采买,见都是些丧葬之物,她不禁重重地喘了品气,闭上了眼。 三夫人早迫不及待挤到她边上看信纸了,这下看明白了,也还是从二夫人手里抢了过来,再看了一遍。 “当真?”她激动得声音都失真了,“都死了?” “嗯。”林大娘点头,“还请二婶三婶喝口茶,沉沉气,下面我还有些想跟你们二位商量。” 当下,三夫人就把那杯凉茶喝干了,啪地一下把茶杯放到桌上,拿袖子抹了把脸,把茶水,汗水,泪水一把抹干净了,“死了就行,说!” 死了就好,她说什么都行。 就是让她现在跪下来给这小娘子磕两个头,她都愿意。 “我刚进京,京城我不熟,府里晚上就要办事了,无需太隆重,过得去就行,采办治丧等事,得……” “行,我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夜里割他的肉吃的。”三夫人冷笑,“单子你也不用写了,我知道要置办什么,省不了他地里要吃的那几毫。” “那就交给三婶了。”林大娘拿过放在一边的银票,送了过去,也没抬首看人,挥笔写着下面的事道,“还有几件更急的事,一个是老太爷暴毙,宫中那边不会送尸首过来,所以这棺材里是没人的,我家大郎的意思是衣冠冢也不需要有了,抬空棺入墓就行,但我们要假装棺材里有人,这事我们要瞒着外面和下人,需我们现在就商量个章程来。” “没尸首?”二夫人失声道,“空棺入墓,为何?” 林大娘抬头朝二夫人摇摇头,示意她别问了。 刀二夫人虽不是大户人家娘子,但祖上到她父亲,都是在京为官的小官,这朝廷与官员之间的事她也是知道很多的,看林大娘摇头,就收回了身,点头,“行,那就商量。” 三夫人看她一眼,也点头,“行,商量。” “这事重要,还有一事更重要,大郎的意思是,百日内,能成亲,要成亲的儿郎们得把这喜事办事了,省的还要等几年,没必要,”林大娘淡淡地道,“自家的,堂亲家的,还有刀家军里我们自己家的死士,归我们管的,都要办起来。” 这下,刀二夫人刀三夫人都吓着了,傻眼了。 林大娘这边已经把这些各方需要的预算已经列出来了,递给她们看,“治丧的我先给二婶了,这里是娶亲的,我暂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只给了个大概的要置办的物件,府里有的,您二位帮我划掉,没有的,就马上开手置办,这喜事不宜大办,名头上差点就差点了,但物件等实物上,就无需委屈了。” 她把纸递给了两面面相觑的妯娌,又开始数银箱子里的银票。 还好她在自己的婚事上下的注够多,挣的那一笔,够刀家不少儿郎们娶上媳妇了。 林大娘不由再次感叹,他们怅州就是有钱,他们林家就是有钱,打个赌挣的钱,都够名门大户的好多小将军们娶亲了。 她把银子数了出来,递给已经有点呆愣的两位夫人,朝她们笑了一下,“好了,商量老太爷的事吧,这晚上,咱们就都要忙起来了。” 刀二夫人刀三夫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没说话,久久,刀二夫人伸手接过了银票,淡道:“就当是借的。” 林大娘笑了起来,“不是借的,现在这确是我手头出的,但只是暂时用一下,回头府里一清,我把该我的拿上就是。” 她可没那么大方。 只是都这时候了,她能拿上就拿上,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她们这边很快就商量个章程出来了,事情由刀二夫人负责,也由她和三夫人那边出人手把这事掩过去。 这几件事确实都太急了,二夫人三夫人急着回去跟家里的二爷三爷商量,一把事确定完,两个人就又带着门外守着的丫鬟婆子急匆匆地走了。 这厢她们刚走不久,刀藏锋就回了院子。 林大娘还没说什么,他就给了她一套钥匙,“大房的私库,府里的大库,都在这,祖父的私库我还没查到,已经着人去办了,大概这一两日会有人给你送来,你清点一下。” 林大娘都愣了。 刀藏锋又拿出一把钥匙:“这是书房里后面暗室的钥匙,只有一把,先给你,你晚上去那边暗室找一下帐本,对一下,近几年皇上赏赐了我们刀府不少,我造了册,还在皇上那留了一册,母亲不敢用,大库还是有不少没开封的金银财宝,金子银子也有数十万两等,你对下数就看着用,回头再给我一点,我要给将士们发军饷。” 林大娘听着嘴角全往上翘,眼睛笑都只剩一条缝了,她赶紧把那钥匙拿过来,就差咯咯咯大笑了,“咱们家还是有钱的!” 真的有钱! 刀藏锋看她喜不自胜的样子,也是不由失笑了一下,摇了下头。 还好,早知道她喜欢钱了。 第53章 “军饷那……”刀藏锋眉眼这时柔和了下来,“这次要多给一点,攻下黄金之国的柏国,皇上赏了许多,但我还没有犒赏我旗下将士,多年下来,他们跟着我没拿过什么银子,我想这次一并给了。” “应该的,应该的……”林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但笑到一半,“呃,每个要给多少?” 她记得他旗下的黑豹子们好像满员了。 “三五百两吧。” 林大娘差点拍案而起。 这每个给三五百两,这库里得空吧? “穷,好穷!” 刀藏锋顿住,“以后多打胜仗。” 林大娘拿着刚拿到手才热乎了一下的钥匙,心疼不已,“这不止是一点啊,是差不多全部吧?再打胜仗,那还以后去了,唉,小将军,你说我怎么就没有巨富的命啊!” 不管如何,这钥匙一给,刀藏锋就走了,他要去大理寺抬尸。 林怀桂总算被刀容从后面拿巨资“赶”回来了,回来一身汗,见到姐姐,那通红的小脸蛋上满是愁容。 但不等他跟姐姐诉苦,林大娘已经拉着他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给他听,林怀桂听完,身板一正,与林大娘道:“姐姐,这几日我就不走了。” “好,”林大娘也有此意,她这小弟有急智,且有一身武功,有他在帮着她留个心眼,她很多事也能放手去做,“你等会就出去,吩咐家里的人该收的收回来,该待命的就待命。” “那怀桂就去了。”一有事,林怀桂当下就背了手,朝林如等贴身管事一颔首,快快出门。 刚才带着大小两只鹅跟着小主子去了小丫也跟着他回来了,刚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小主子一走,她就道:“都是些惹人嘴碎的事,娘子,这几天不管别人怎么瞎说,你别听。” 林大娘点头,“没事,这事说来也好,我这才进京几天呢,就能名扬京城了。小丫,你还真别说,你们娘子我真还有点走到哪就火到哪的运气。” 果然不愧为穿越人士。 小丫摇摇头,“您可算了,这运气我们宁可不要。” 当晚,刀府就闹轰轰的一片,刀安邦的尸体一抬回来,他旗下那些搁在京城的那些刀家军都来了——每任嫡长子都可拥军五百,但皇帝只允许刀,韦两家能拥私军的将军府最多只能拥军一千,就是说祖孙三代同堂,那就只有两人能拥私军,一般都是长幼可拥,当年刀家长孙一上战场,刀老将军就把那五百人的位置让给了长孙,而跟随刀安邦的五百人在刀大将军回京解甲后,就一直在京城军营里没动。 说来,刀,韦两家的私军也是全朝军士想归之处,因为只要入了刀,韦两家的军帐,他们可领朝廷的一份军饷,还能领一份刀,韦两家发给他们的,这两家的军士位置,只要让出一名,就有的人军士打得头破血流去抢。 刀安邦的五百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怎么领到刀家给他们的军饷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刀家会给他们发一包银封作为打赏。但他们毕竟是军士,刀大将军是他们的将军,一听说大将军死在了寺理寺,冲到了刀府,不少人请战要去砸了大理寺。 这要是一个人的意思也就罢了,还是众人的意思,刀藏锋拦他们也没用,这些人仗着资格老,骂刀小将军没血气没骨气,连亲爹的仇都不敢报,这边刀藏锋的军士一听这些人骂他们小将军,嗬,不能忍,绝不能忍,撸起袖子袍子就上前揍人去了,没一会,在后院扯白幡的女眷就听到了前方大仗的声音。 自家人跟自家人打起来了。 正在清点帐面的林大娘听说刀大将军的刀家军,跟自己小将军的刀家军干起了架,也不由乍舌,跟小丫偷偷讲:“这不是小将军觉得领军饷的人太多,想帮我省钱先打死几个吧?” 小丫连白眼都不想翻:“你想多了,娘子,好好算你的帐……” 这才是头天晚上,刀府半夜一堆人受伤倒在了地上,晚上的灵灯一点,往他们头上一照,这真是谁来都要吓得腿发软。 第二日,就更是热闹了。 兵部尚书撤了,皇上在朝廷还把他杀了。 刀老将军,老大将军,再加个兵部尚书,皇帝连着两天就干了仨,大街小巷都在说皇上在杀功臣了,要把武将都干掉了,下一个就轮到刀小将军了。 这厢一早李家就来了李家的大爷,一来就直奔刀李氏的院子,等没见找刀李氏,一听外甥把母亲送到庵堂去为祖父,父亲念经去了,当下就气糊涂了,“现在死人都在外面,你说她现在去庵堂念经?” “是。” 李家大爷也是气笑了,“你不就是觉得你母亲这几年太帮着我们了吗?行,行,你爹一死,你就办我们李家的人了,你等着!” 当下,他就回来李家,李老太爷就带着一帮李家人和李家亲戚等过来了,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过来了,算算就有近百人。 刀家办丧事的第二天,被李家人闹了个满天翻。 林怀桂陪着家姐在后头,听的小脸上都没表情了,小脸一脸的严肃,差点又张嘴劝姐姐跟他回怅州了。 倒是二夫人跟三夫人没事一样,三夫人过来跟林大娘商量后面事情的时候还跟林大娘冷笑了一句,“等着吧。” 果然等到了晚上,林大娘听说二房三房的儿郎们带着刀家军把李家的人揍了个半死,还把他们扔出门去了。 她听的时候直想捂耳朵,心想他们刀家的名声,以后在京城得坏成什么样啊?这样子,还有小娘子敢嫁进来吧?还有可好可好的小郎君愿意娶他们家的小娘子吧? 她想的颇多,哪想二夫人三夫人完全不在乎,第二天一早来给林大娘送白事请客的清单,听林大娘含蓄地问了个开头,二夫人就直接道:“不想进来的,也好,这府里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她们进来的,不来也是少祸害了好人家的娘子,敢进来的,我就对她们好,进来了再说。” 三夫人又冷笑上了,“忍了这么多年,还要忍?谁行谁忍,反正我不行了。” 两大夫人气势汹汹地相携而来,又气势汹汹地相携而去,这两位杀气腾腾腰杆挺得直溜溜的战友一走,林大娘心想她还是学着点人家吧,痛快一点,脸蛋都看起来漂亮一点。 ** 这闹剧般的两天一过,京城里也是流言四起,关于林大娘的闲言碎语也不少,也有碎嘴的说她这一冲喜,是把将军府的小将军给冲好了,但把刀老太爷跟刀大爷给冲没了。 李家那边直接喊她丧门星,还说她把刀李氏害了,藏起来了,让她交出人来。 老老实实躲在后院的林大娘一听,她还没怎么地,林怀桂气得脸都红了——他羞也脸红,气也脸红,可前者没事,后者问题就大了。 林怀桂听到来告嘴的丫鬟的话后,骂了句怅州的骂人话,大意是他要弄死这帮杂碎,挥袖就出了刀府了。 林大娘一看别说刀府,就是小胖弟都成炮仗了,也是佩服刀府这谜一样的打仗的气息了。 是个人进来没两天,都得成战士。 关于林大娘的流言碎语不少,现在顶多就是名声问题,可关于刀府现任家主刀藏锋的各种闲话却致命多了。 兵部尚书家也有了反击,那尚书长子也不是一般人物,没两天,坊间都是道刀藏锋就是告他亲父贪污,引致刀安邦致死的人。 还说他亲祖父就是被他活活气死,在宫中撞柱而亡的。 这父亲打骂儿子,说道儿子不是,可能没人在意,可儿子要是打骂父亲,告翻父亲,不管这个儿子是有得对,这个父亲是有多不对,一般人都会站在父亲那边,指责儿子的不是不孝。 “也是心狠,毒啊,太毒了,谁家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唉……” 这厢,御史台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着这弹劾的奏折要怎么个写法,才能讨了皇上欢心,另外指责出骠骑大将军的有背伦常,不尊孝道。 这御史台也不是清官扎堆,多的是人收银子在皇上面前说政*敌的不是的,一想自己家中的几个不受教的愚子哪天要是有样学样,告发了自己,这些心里有鬼的大人们也是不寒而粟,背后一阵阵的冷汗。 弹劾,必须弹劾,不弹劾,怎么以儆效尤?再则,他们也收了银子了。 第54章 这厢刀府里还一团乱着,外面李家说是也乱了。 林怀桂果然不愧为宇堂先生和林三保的心头肉,出去一趟回来,李家不禁自家人对掐了起来,还跟隔壁户部家又掐起来了。 这无非是些男女苟且,狗屁倒灶的丑事,李家人孙子把老太爷鲜嫩妩媚刚从勾栏院买回来的小姨娘睡了,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户部家前段时间消失的一对在家中供着白虎老财神爷,出现在了李家。 至于这些事是怎么被发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去半天后的林怀桂第二日上午回来刀府了,他这也不是报完仇回来的,李家他还没弄死呢,离消气还远的很,他回来是因为听到今日早早有人在朝廷弹劾他姐夫不孝,就气冲冲地来刀府了。 一进门,刚在姐姐那找到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姐夫,林家小家主还按捺住火气打了个揖,见过姐夫之后随即就递过去一本册子,“姐夫您看看,皇上要是叫您过去问事,要是有人问你如下问题,你按上面所写的回答就是。” 林大娘正站在后给刚回来洗了个澡的刀藏锋擦头发,一听就捅小将军,“赶紧看看,我们家小胖子的才华那可是宇堂先生教的。” 怕他不知道宇堂先生的大名,还补道:“就是那个在殿试上嫌皇帝长的太丑,不愿意当榜眼当官的那个。” 刀藏锋早睁开了眼,把小舅子的册子接了,听到这话,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把册子拿到手了。 “你赶紧让你小丫姐姐帮你洗把脸去,一夜没睡吧?”林大娘不用猜都知道昨晚他肯定还在搞些弄李家人的事,上午这得到消息了肯定是憋着一肚子的火在写对策,这小胖子现在光看着都要炸了。 “我洗了,早上洗了。” “再洗把去,灭灭火。” “给小胖子弄点清凉的下肚。”这边林大娘又吩咐上了。 大鹅先跑了出去,“我这就去。” 姑爷要吃点什么,她都没这么勤快,林大娘摇摇头,心想这小将军的人缘可真不怎么好,他们家太吓人了,无形把他的个人魅力值拉低了好多。 见小将军已经看了起来,头发也半干了,林大娘也放下了帕子,就听院门口远远传来了声音,“请二夫人安,您来了,您快快请里面走。” 林大娘当下立马走去门廊下迎人。 二夫人又风风火火地来了,一来就跟林大娘说:“那些军士都在前面打地铺了,这大热天的,不盖被子也能睡过去,就是都近千号人了,都睡地上,没个垫的,也怕他们着凉了。” 这军士跟军士打一会,睡个觉起来,就不打了,一块划拳一块喝酒一块守灵,刀大将军那边的刀家军说要送了将军再走。 林大娘昨天就知道这事了,把李家打出去,还有他们一部份人的功劳。 后来小将军回来一说他们火气为什么这么大,她就差不多明白为什么了。因为他父亲一死,现在刀家就他一个嫡长子,他们刀家军就只有他旗下的五百人能呆了,这些人要么解甲归田,要么想办法去朝廷的军营,是不可能再在刀家军里呆下去的。 这些人这些年在刀家没得到什么好处,银子没有,刀家也没有把他们送出去,在朝廷兵营和其它地方任个一官半职,现眼下,连刀家军都不能当了,也是心里一肚子的火。 但他们都是武人,打一架泄了大半肚子的火,也不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了,跟刀藏锋旗下的军士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起来。 刀藏锋也不管他们心里是不是打着什么小九九,他们想留下守个灵,送个丧,也无妨,这只是多添几口锅的事。 这事负责前院各项琐事的二夫人三夫人也没来烦林大娘,听说是大侄子的意思,也是多架了几十口锅。 这次来找,是因为京城卖棕毛毯的张记听说他们是娶了怅州林府长女的刀家,让刀府的人回来跟大娘子问声好,也说林大娘要是知道了,他们那边也会便宜很多,会把他们所有的几百床棕毛毯全部便宜卖给他们家了。 林大娘听了也是好笑,张记要卖她人情,还得让她知道了,果然是怅州城里最会做生意,最会精打细算的巨富了。 “林如,你去陪姐夫家的家人去走一趟……”林怀桂已经走了出来,吩咐了林如后就跟二夫人半揖而下,甜甜温声道:“怀桂见过府里二婶婶。” 刀二夫人已见过他,这时双手扶起了他,连脸上的笑都温柔了起来,“是林府的小家主小公子啊,用过了早膳了没?” “多谢二夫人挂心,怀桂已吃过了,二夫人就让我的家人陪您的家人过去吧,张记的主人是我们在怅州的世交,等回去了,怀桂会上门多谢张记的慷慨相助的。”这情他欠着去还的好,用不着姐姐记挂。 “好。”二夫人应声去了,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林怀桂一眼。 这小家主太机灵了,嘴上也太会说话,她儿女们要是有这等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她也就不用太担心他们各自的前程了。 林怀桂的准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两人刚坐下饭还没吃完,就听有人来报,宫里有人来请骠骑大将军入宫。 刀藏锋当即就动了。 他外面从各处出来,拿过林大娘丫鬟给他们的吃食在吃的暗将们,这时也是把肉往嘴里直塞不已,一大块肉一下就咽了下去,直看得给他们送吃的的大娘子的丫鬟们直咽口水不已,生怕他们哽过去了,死翘翘了。 她们这还刚刚才定下中意的呢。 刀藏锋带着人就匆匆走了,临走前正要跟小娘子说两句,只见小舅子握着拳头,小白脸一脸激愤,“姐夫,弄死他们!” 他摸了下他小娘子已好了的嫩脸,又捏了一下,没说什么就走了。 等他一走,林大娘这下是胖弟在前,都没多看他背影一眼,拉着小胖子就心疼地道:“是让你帮我,但没让你什么事都揽身上啊。” “看不惯,”林怀桂说起了他先生的口头禅,“就是看不惯,怀桂不喜欢他们。” “好好好,你不喜欢,你弄死他们……”林大娘摇头,心想这次把小胖弟带进京的见识也真是够了,回去了可别动不动就不喜欢,要弄死谁才好,要不跟唯恐天下不乱的宇堂先生和三保叔父子俩蛇鼠一窝,林府怎么太平? “你姐夫进去了也好,他答应我下次进宫,会让皇上放了乌骨叔,唉,小弟,你说,这皇上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非关着我们骨头叔叔啊?” “可能骨头叔叔太厉害了吧!”林怀桂心想,要是有个像骨头叔叔一样的人来去无踪于他们林府,他也想把人关起来呀。 关起来还是轻的呢。 一想,林怀桂还怪担心的,“也是,你跟姐夫说这事了吧?让他救骨头叔叔了吧?” “说了。”能不说吗?那可是他们家的老人。 ** 这厢乌骨正跟皇帝一个桌吃着点心,皇帝坐在椅子上,他蹲在椅子上。 乌骨常年不是躺就是挂,不太喜欢坐着。 乌骨嘴里吃着,还说道桌上点心的不是:“这个什么糕?太甜了,还不软,烙牙。” 皇帝也捏了一块尝了尝,看他:“江南的软啊?” “软。”乌骨回了一句。 “朕还没去过,”皇帝放下,拍拍手,撇手让递帕巾的内侍退下,接道,“朝廷太忙了,要杀的人太多了,忙不过来,没空。” “懂。”乌骨很懂,他也是,常常要杀的人太多,忙不过来。 打仗的那几年他都没回去看过大娘子,当年他可是答应老爷了,把大娘子当是他自己的孩子看着的。可打仗太忙了,要杀的人也太多了,想回去,但没空,也老忘。 “怅州富啊。”皇帝感叹。 乌骨点头,“很富,你该去看看,我们老爷以前不是说让你去我们家做客的?到时候我们家杯挂肯定给你收拾张能睡好觉的床出来,让你睡个饱。” 皇帝笑了起来,“这么一说,朕还挺期待的。” “嗯,”乌骨点点头,把那硬得烙牙的糕点塞进了口里,咽下,喝了口水才接道,“去看看吧,很富很美,锦秀江山,不过如此。” 皇帝点头,又道:“话说,你就没跟你们林家的那些人说过,你当年救过我?” 乌骨又拿了一块看着软的点心的咬了一口,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让我跟谁都别说?” “你主子也不说?”他还挺忠心的啊,连他这皇帝三番五次都没收买过来。 “我主子随便,不愿意说的他也无所谓,我们老爷当年就跟我说过,把府里当家,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走,哪天愿意回来了就回来,随我,现在大娘子跟小胖子也差不多,老爷走的时候都交待好了,亏待不了我。” “所以你这么多年想回家,也没回,就为了保护你们老少主子的女婿,郎君了?” “说起来你还真不会信,”乌骨摇头,“是我喜欢打仗不回的,江南好,但太软了,男人太软了,活不长。” 他抬眼看皇帝,“有些事,想太多不好。” 皇帝失笑,点头,“是。” 第55章 “那咱们吃完这顿,你就要回了。”皇帝又问。 “是啊,不回该担心了。” “有家里人担心真好。” 乌骨点点头,也不多说。 “那朕送你两步。”皇帝起身。 乌骨抓了块点心嚼着,跟在他身后。 “成年不见光的感觉怎么样?”皇帝又问。 “挺好,我中意。”乌骨嚼着吃的,点头。 皇帝又哑笑了一声,指指大殿的门,“去吧。” 乌骨朝他拱手,“再会。” 说罢,他就如黑色蝙蝠一般跳跃上了上空,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皇帝嘴边的笑意随即加深,又忽而变淡,末了他叹息了一声。 “大德子啊……” “诶。” “朕倒想看看那林家小儿了,听说是个小胖子?” “据说是。” “见见,看是不是跟他爹一样,是个有眼见力的。” “诶,老奴知道了。” “好了,去御书房吧,听听那些个王八蛋是怎么一块糊弄朕的。” 老内侍躬着腰跟着他走,这下没应声了。 不敢应啊。 ** 小将军进了宫,林大娘都没空担心他,府中着实是太忙了,她忙刀府还有人来找她的碴——大房的小公子刀藏世从人经过的一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亮晃晃的长刀朝林大娘劈去,嘴里说着要斩除妖孽,为父母报仇,要用她的血洗清兄长被妖孽遮住的眼。 林大娘刚闪过他那长刀,这小公子就被跟随着林大娘,此时已暴怒的大鹅小鹅给打了两耳光——大鹅小鹅是林三保的亲女儿,所谓亲女儿就是一生起气来了,管他是什么人,先拿了刀劈了人家再说,这暴躁因子是遗传在了骨头里的。 这次,最连顾忌脸面的小丫人也是冷冷的,小鹅吩咐丫鬟把被她们一巴掌打昏头了的小公子拖出去,她就在旁冷冷地看着。 要说护主,她是这几个丫鬟里面之最。 她家虽也是林家的家奴后代,但他们只是为林老爷打杂的,身份根本没林大管事的他们的重要,她被老爷挑中当大丫鬟,大娘子让她跟大小鹅她们念书,学管家,学打算盘,到了年纪父母让她嫁给她表哥成亲,大娘子说那不行,就是离了我也得找个差不多的,那她中意了一个林家族里的读书人,大娘子把她的奴籍消了,拿了钱让她成了亲,现在,也让她带着读书人和儿女们来了京城。 “他反正也在家里念书,你就留在我身边,接着照顾我,哪天要走了,跟娘子说一声就行。”她成亲时,娘子是这么跟她说的。 小丫就没打算离开大娘子身边,现在刀府这情况,她早就怒了,如果不是怕给大娘子招事,她都要在其中动手脚了。 这小公子一被丫鬟粗鲁地拖了出去,她就回过头,对林大娘淡淡道:“这种从小就神污魂浊的,不管您是怎么想的,不管他再小,日后您也定不能带在身边教养,狼心狗肺的东西,养不熟的。” 小丫以前是个嘻皮笑脸最喜跟她玩笑的娘子,成婚生了孩子就是变得沉稳起来,那也是八面玲珑的管事娘子,这冷冰冰说狠话的样子,林大娘还真没怎么见过,不由乍舌不已,老实点头,“知道的,我没这想法,从来都没想过,以后也不会有,你放心。” “我怕您为了个小郎君,什么都不顾了,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这讽刺话说的…… 林大娘哭笑不得,她这不也是一步步被推到这步的么,不过,说实话,她对小将军是太好了点。 “小丫姐姐,知道了。”林大娘也无奈。 “这事你别管了,姑爷回来了,我跟他报。”小丫也没管她了,朝她奴奴嘴,让她去看看已经青了脸的小主人。 她不重要,明显已经气糊涂了的小主人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 “你别跟我说他还小,”刚才跟家姐走在一块,被家姐推了一把摔在地上,躲过一劫的林怀桂这时候伸出的手都是颤抖的,他指着小林边上刀藏世刚冒来的一个小角落说,“这里是通往你们院子的必经之路,他知道姐夫的院里有人不能动手,这里人来人往的,他肯定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等着我们才行,他这是已经做好了刺杀的所有准备……” “是,是是,有预谋……”看他激动得小脸通红,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林大娘赶紧替他总结。 林怀桂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他想杀你。” 这刀小公子身手确实不错,再小也是十一岁的人了,那长刀晃过来,如果不是林大娘也跟着府里人和丫鬟们练过几天,也未必躲的过。 看小胖子都快哭了的样子,她点头,牵他的手,“姐姐知道。” 就是如此,她还是带了林怀桂去了二夫人那,把她带来的那些新式首饰给了刀二夫人。 刀二夫人早晨时来院跟她说要“买”几样特别一点,新颖一点的首饰。说是她大儿子有动静了,人家娘子也不嫌弃他们刀家兵荒马乱的会被人指点,愿意过来,而且人家门户也不低,就是家里人前两年出事,一场大病几个家人都没了,他们家就剩她跟一个在翰林院就职的老父,但这家家底还是有的,所以她也想备点心意,打算到林大娘这里“买”点好的。 林大娘这刚让小丫挑了她从没戴过的新的,也不是太贵重的,加上又要过来跟二夫人说一下府里米粮如果短缺,用她陪嫁过来的那些,不用去买了的这些诸等小事,这才出来走了一趟。 要不平时也不出来。 还真不知道这小公子躲在这几天了。如果是刀府刚一办丧事他就藏在他兄长院子出入别的地方的大路等着了,那这小孩,可能没比他亲祖父差上几分。 林大娘过去那边,二夫人还不知道这事,听林大娘说这首饰是她用家里的小东西做成的,也不值太多钱,让她给她个一百两就好了。 二夫人看着那几样样子崭鲜,模样新颖艳美的首饰,最华美的一支是玉底的长簪,用红色的小圆宝石镶嵌出了六朵小红花出来,她想不冲用料,光这手艺,收个一百两,都怕是少了。 但林大娘微微笑着接下来就说琐碎事了,二夫人也没多说什么,把盒子盖上,放在了一边听她说事,心想日后还了她这人情就是。 等林大娘带着她弟弟走了,他们前脚一走,二夫人后脚就收到了消息,当场她就站了起来拍了桌子,“那小东西,随了他亲娘的根了!” 难怪刚才林家那平时脸上总带着笑,总有话跟她说上几句的林家小公子从头到尾都沉默地站在他姐姐边上,一直一句话都没说。 “丢死人了!”二夫人想及,跺了下脚,恨恨地道,“刀家的脸面被那上房都他娘的丢光了!” 刀家是彻底没脸了。 这头等林大娘带着弟弟丫鬟们回去,丫鬟就抹起泪来了,林大娘一看不对劲,赶紧打断:“不是娘子我说你们啊,这一哭,可真是给刀府哭丧了啊,我可不承认我有这么些个长辈,我可哭不出来,你们也别给我哭。” 她这话一落,林福就快步进来了,报:“藏芒公子来了。” “又来了?”林大娘刚进门的时候,就听林福说这二公子来过了一趟,被他打发走了。 她这才刚刚进院,又来了。 “是,娘子,见还是……” “让他进来吧。”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话早晚要说清楚,二公子这么着急,不等他大哥,要跟她说话,也行。 二公子一进来,脸也是红的。 但林大娘现在看刀家人眼光都有点不太对劲,小胖子红个脸,她看一千遍也不厌倦,但刀家的有些人,看一次,都怕看错眼了。 刀藏芒一进来,就红着脸一揖到底,“我是来给大嫂道歉的。” 林大娘看着他,温和道:“不等你大哥就来,也是来求情的?” 她知道小将军治下严厉,但她听他对这二公子说过一次话,想来治弟怕也是严厉。 刀藏芒一下就羞红了脸,讷讷道:“小弟从小就被娘亲娇惯了……” “你有没有想过,那刀要是我没躲过去,你就得对着我的尸首说这句话了。对于你们刀家,不说我跟你们兄长本来的情谊,就这几天里,我为你们刀家尽的心,我敢说,这心意也都是好的……”林大娘摇头,温声道:“你走吧,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你是有弟弟的人,我也是有弟弟的人,你弟弟可能有事你心急如焚,可我要是死了,我弟弟就没我这个亲人了,再说那刀我要是没躲过,我林家姐弟两人今日就折在你们刀府了。” 她已经对他非常客气了。 “请二公子出去吧。” 见地上掉了泪,林大娘站了起来,拉了怀桂往外走。 这一家子,哪怕糊涂的,没用的,能压死她的人都没了,但这府里的问题还是大着呢。 这夜,刀府也还是喝酒划拳声震天,在这样的声响里,林大娘坐在长软椅上一直没睡,她这也是连着三晚上没怎么睡了,但着实也睡不着。 怀桂趴在她腿边蜷缩着腿睡着,姐姐要等姐夫,他怕她这么累了还要顾及他,怕她累心,便一句话都没说,陪她静静地等。 林大娘偶尔伸手摸一下弟弟毛耸耸又暖暖和和冒着热气的小脑袋,这再累,心里也还都是踏实的…… 院子的白灯还亮着,刀府的夜深又沉,林福悄悄进来,又悄悄出去了。 一会,乌骨进了门来,看到她姐弟俩,看她冲他笑,鬼脸绿眼的人走到了他们面前蹲下,看了眼小胖子,又站起跟她说:“他是个好的,就是家里太乱了。” “没事。”林大娘知道他是在跟她道歉,她笑着拉了他在身边坐下,跟他说:“他回来了?” “嗯。” “怎么样了?” “打着。”乌骨说完,接过了小丫快步走过来递过他的粥碗,一口喝完,跟小丫说:“再来一碗。” “我看是打不服的,”乌骨活了快五十年了,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他知道那小公子是打不服的,“就看他怎么办了,不行,我就……” 林大娘笑着朝他摇头。 “那看他怎么办吧。”乌骨知道大娘子不喜欢他动不动就杀人,便淡道。 “嗯。”林大娘点点头,“骨头叔叔,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又觉得我可以嫁他了?” 她觉得,在她的乌骨叔心里,她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那个,他对她的疼爱,她一直都知道,一点假都没有。 “嗯,我想想啊……”乌骨抬头,想了想,“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我去救他的那次,他的整个小旗一个人都没丢,我想小小年纪就有此勇谋,有此担当,不错,他那些人……” 乌骨指了指外面,“他当年没放弃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放弃他,你将会有很多人保护你,我很放心。” “后来呢?” “后来……”乌骨看着她,绿眼里有光,“大娘子,他是个伟男子,你陪他走一程看看,可能会很有意思呢?活着要有意思才行,日子才不算白过,要是不行,乌骨带你走。” 林大娘因此笑了起来。 第56章 半夜的白纸灯在轻风中轻摇,刀藏锋入院前,停在了门口,抬头看着那灯火未灭,两扇门半掩一扇的主屋。 他站着没动,他身后跟随着的死将也没动。 良久,轻风把廊下的灯笼吹得摇曳不止,他半回头,“去休息。” “是。” 刀藏锋阔步入了院,踩上了主屋的石阶,抬头看向了梁上。 梁上的人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 他只瞥了一眼,就放轻步缓大步入了门内。 看他那小娘子明亮的眼朝他看来,嘴角还有着微微笑容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 但也还好。 在乌骨跟他几次的喝酒说话当中,她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有一个有着明艳笑容的女子——就是见到钱的时候,可能笑得更好看,乌骨如此说。 他轻步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弟弟的身边坐下,看着她的脸。 “回来了。”她轻言。 刀藏锋轻颔了下首,“我已教训过小弟。” “嗯?” 她也没问,但刀藏锋在她的轻吟下顿了一下,把下面的话也说了,“他不服你,也不服我,可能连天地都不服,我也不容他,这家里也没他的容身之地了,他有一点点好,就是重诺,我给他打了个赌,我将让人送他去死谷,让他到时还是活着,想找我报仇,那我在燕地等着他。” 这时,林大娘听了微愣了一下…… “死谷?” “皇上流放皇族之地。” “那……回得来?”林大娘这下是明白为何乌骨叔那种硬骨头要说他是男人了。 他这段日子所做的好几件事,都是太强硬也太横了。 她都想知道在战场上,他是什么样的男人了。 也明白他为何要跟她说,听到什么不对的,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种的,心确实硬。 她还以为顶多是打一顿。 说实话,她要是局外人,可能也会躲着他走,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是那个对你狠得不给你退路的人。 “也许。”刀藏锋淡淡道,“怕我吗?” 林大娘这下也不敢装若无其事地笑了,她干笑摇头,“小将军,我跟你实话说啊,你要是不狠到我头上,我大红灯笼高高挂,透着光看你你哪哪都英武不凡呐,但是哪天……” 她指指自己,再指指已经没法装睡的小胖弟,“我们林家就我们姐弟俩呢,我们爹爹费了牛鼻子劲才生了我们俩,到时候我有什么冒犯您的,您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回去陪弟弟。” 睡一旁的林怀桂拼命点头。 对,是这样的没错。 他们林家人很怕死的,只要留命,认怂认孬都行。 “嗯,还可以去东北。”刀藏锋点头应允了。 林大娘这下没忍住,莫名其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又低头拍了拍小胖弟清秀的脸,“好了,以后别跟你姐夫对着干,这么爷们的男人,抱紧大腿才是上策。” 林怀桂皱了皱眉,“我没有。” 他上午还给了姐夫跟人对骂的册子。 等送走林怀桂,林大娘还是问了他进宫后的事。 “弹劾我不孝,祖父与父亲的事,他们怕让皇上不高兴,没说,只说我把母亲都害了……” “不是说是我害的吗?”林大娘打断他。 刀藏锋无奈地摸了把这时候还玩笑的她,摇头,“逼我交出母亲,可能跟李家谈成什么了,只要母亲一交出来,他们能让母亲指认我吧。” “那你怎么说的?” “按小舅子所说的,让他们吃饱了撑着,多管管家里的闲事。” “呃?”不会是真的吧? 见她给他解衣的手都顿了,刀藏锋扯了扯嘴角,“大意如此,小舅子用词委婉得多。” 小舅子的意思是我都没管你家里你娘跟你的事,你管我的?你要是逼我请我母亲出来,行,那你诬陷我这一品大员不孝的罪,你也给我担着,最好现在就把乌纱帽脱了,我现在马上带你去我家。 敢如此轻率弹劾他的官员也不大,不过五品,这官帽子一摘,他到时候再伸伸手,几方面说几句话,这人这辈子也就完了。 越是小的官,在这方面越不敢赌。 他这小舅子还挺明白这些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那就好。”林大娘松了口气,“那没事了?” “嗯……”暂时是没事了。 皇上那边,他知道有问题,但他的问题,不大——相较于他生死都捏在皇上手中来说,他不孝只是名头太小,根本不值一听的小事情。 皇上今天在龙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话,就跟他们是一堆蠢货在逗他开心似的,时不时还要大笑两声,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刀藏锋看的明白,皇上对御史台也是不满很久了,不过,这是文官要揣测的,刀藏锋看懂了也不想说。 再说文武有别,皇上多杀几个文官于他来说,也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他作为武将,现在壬朝太富有了,国土太宽广,先皇在任时就又开出了数万里新的肥沃的土地,建立了新的城邦,打败了的小国虽然暂时萎缩了起来,但他们总有一天会把爪牙朝壬朝露出来。 而新的邦州,天高皇帝远,皇上要思虑的太多,他需要更多的只听命于他,忠心于他的武将,驻守新城。 再则,他们刀家不行,但韦家毛病只会更多,现在韦家爬得那么高,谁知道哪天跌下来,也是满门都留不下一个。 他们刀家暂时被皇上放下了,但刀藏锋也清楚,他被留下来,是被留来守护国家的,他才二十岁,至少能被皇上再用三十年。 皇上不需要他练兵,但他需要他练将。 他现在手下的每一个暗将,放出去都是能操练数万兵士,对阵作战的能手;黑豹旗每一个兵士,包括他们刀家的很多儿郎,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中的精兵,壬朝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勇猛无畏的战士,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带将带兵的好手,只是皇上现在根本不信任他们而已。 而韦家现在最有出息的韦达宏,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现在也只是一个刽子手,而不是一个将领,他连兵都没操练过。 韦达宏纵有壮志凌云,他也只是庶长子,韦家只要一倒,他这辈子也大的成就也就是一个皇帝的刽子手。 韦达宏这位大兄让他快点起势,让刀家站起来,再与韦家抗衡,他就能借势在韦家起来了…… 可皇上让他亲手杀了他的祖父,已经洞悉了韦大兄的意图了,皇上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联手?——韦家啊,比他们刀家更在劫难逃。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惜韦家的嫡长子好日子过久了,完全不知道皇上已经把他们家捧到要摔他们的地步了。 这京城,接下来事只会更多。 他们刀家的,不过是大浪欲起时那阵前风而已。 林大娘听着小将军的那一声沉吟,也是听出了很多意味来,但现在夜太深了,她也太累了,等他反手拉了她上床,小将军那手往她腰上一搂,她摸了摸那坚实的小腹,男色当前,睡神大神在上,也就没多问了。 反正以后日子不是还长得很? 于是,她也不知道她这一懈怠,她错过了一次她人生当中最好的盘她男人底细的好机会——日后想起来这夜的好机会,被京中的大风大浪吓得逃回家里大喊小将军救命的她已经大失所态了,再怎么捶胸顿足地想雄起,假装天塌下来我都有面不改色的本事,再正妻纲都没用,为时已晚了。 ** 这日,办丧事的刀府总算来了吊唁的客人了。 这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大家都挺哀痛的,但是,后院这边,刀二夫人晚上来了林大娘这处,已经跟林大娘商量起大儿刀藏沂的婚事了。 前面白天还哭得很凶呢,现在刀二夫人欢天喜地的说了半天,把林大娘那群对刀大爷夫妇那房完全没好感的丫鬟们都逗乐了。 好在林大娘才进府,还没被刀老太爷刀大爷夫妇折磨到恨他们到恨不能嗟其血肉的地步,还端着了点。 但刀二夫人找上门来,热热情情的,看样子是把当家主夫人一般跟她商量着事来了,林大娘也没扭捏,跟刀二夫人有话说话。 “那娘子也是有心,嫁衣喜巾这些早就绣好了……”刀二夫人说到这,还轻叹了口气,“那娘子都十八了,就比藏沂小半岁,我这才知道,他们从小就认识了,藏沂外祖跟这小娘子家有点来往,曾带藏沂去他们家玩过,就这么认识了,我家那倔孩子别说跟我说了,跟小娘子都没说过要娶她,说是她就一个人死死地等到了这年纪,那天藏沂过去跟她说要娶她,那娘子啊,哭的都昏过去了,可不是这样,连乔都没拿,派了身边的老奶娘过来说,什么都可以不要,让我们家去抬人就是。” 林大娘听了都呆了一呆,“如此?” 她都没想到,有如此深情。 “是呢,也是个倔孩子,我也不能亏待了她,不管怎么样,小两口有情有义的,这小日子会过起来的。”刀二夫人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有泪了,“再说了,我们家现在也好多了,要是之前那些人还在,侄媳妇啊,不瞒你说,我会劝藏沂不要娶的。你看看我,为了二爷也什么都不要进来了,现在成什么样了?” 林大娘轻叹了口气,她倒不是嘘唏,而是想这些北方娘子确实有她们这些南方娘子所没有的一些东西,她们敢恨也敢爱,感情激烈。 像她接触的那些小娘子吧,如她自己也是,可能过于现实了,小娘子们聊家世聊对方出身的多,聊感情的吧,有是有,但也止于表面,还是没有自己以后的体面来得重要,她们喜欢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就开始止损。 她曾经以为,两个人在一起有好感就很好了。 但有些人不这么活,看着也挺好的——但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事,就别发现在他们刀家儿郎身上了。 更不要发生在她身上,她回头还是得找个时机跟小将军念叨下,让他多挣点钱,让她好好花才成。 “都过去了,”林大娘安慰地劝了一句,微笑着道,“二婶,等嫁进来了,你对她好,那才是真的好,千金有两,情义无价。” 刀二夫人频频点头,转过头又看了看这明亮的堂屋,她这来了都半晌了,怎么…… “藏锋又不在?”她现在能正常叫大侄的名字了,而不是以前叫的大房里的那一位。 “在前院……”林大娘说着嘴角都抽起来了,也是头疼,招来了门边站着的大素问:“你去前院看看去,告诉小将军,他要是把我弟弟又给灌醉了,看我……咳……去吧。” 林大娘不好在二夫人面前说看她怎么收拾他,转过头对二夫人苦笑道:“带着怀桂在见刀家军呢。” “啊?”刀二夫人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了过来,“见见好。” 她没想到,这大侄还带小舅子去见他的刀家军,这大侄儿治军非常严厉,她儿子们也在军中,拼死拼活才有一席之地,像小一点的那些刀家儿郎,现在只是去跑跑腿都要争一争才有那个位置。 这一次刀家出这么大的事,旁系一声不吭,她琢磨着这些人怕是早被她这大侄子透过他们的儿孙被收拢了。 而且她也知道这大侄的军队当中有多少奇人异士,二爷曾经跟她感叹过。 “昨夜半夜出去了一趟,回来都是吐的,今儿睡了一天,这太阳一下山,他姐夫一扬下巴,他就跟小狗一样巴巴地跟上去了,我招呼他他都没这么灵……”林大娘说着也是抚额不已,“这小子长大了,就不听话了,这酒有什么好喝的,我闻闻都头昏。” “难怪我今儿一天都没见着怀桂,原来在睡着。”刀二夫人听了都笑了,跟她语重心长地道:“就让他去见吧。” 她还靠近林大娘,在林大娘的耳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耳语道:“你都不知道这里面以后会出什么人物,我听我家二爷跟我说,太子都想在里面找人当他的督卫首领,今儿呀,都派相熟的人找上我们二爷了,大侄儿现在除了进宫就没出门,太子想见他一见,透过我们二爷传话呢,我这将将听到的,跟你说一嘴,你跟谁也别说,跟藏锋也别说,心里有个数就行。” 林大娘听了还真挺惊讶的,不由扬了下眉,心想回头还是得找乌骨叔好好问道问道些细节才行,她这小将军,看起来还真是挺了不得的样子。 第57章 这夜,林怀桂又是被灌趴被背回来的。 背他回来的林如也脸红红。 林大娘冷笑问这个自认不比他爹差的林如小杀神:“也喝多了吧?” 万年苍白脸的小杀神脸红得可以滴血了,他想答他们家大娘子的话,却打了个酒嗝,今夜值夜跟在大娘子身边的小鹅不忍地捂住了眼,都不敢看她二哥。 “退,退退退下!”林大娘看着他们就烦。 “是。”林如交完差,背着人一溜烟一走了,生怕他们家大娘子不痛快,连同小主人与他一同打了。 林大娘这厢去了后院,这也不是她头一次去了,冲进去一找,就找到了后院中间的井边的男人,朝那打水的人就是一捶,恨恨地道:“明日要是再把我家小胖子给灌趴下了,你看我治不治你!” 刀藏锋揽住捶个人都捶得东倒西歪的她,另一手把欲提的水桶从水井里提了起来,放到地上,把人放开,“一块洗?” 院中半黑,就远远的门廊下挂了一盏灯,冰凉的水汽隔着桶都能闻得到…… 明明没什么,林大娘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就想拔腿就跑。 跑了两步不甘心,又回头摸了他胸腹一把,啧了一声,这下,如快风一般咻地一下就跑没影了。 刀藏锋看着她跑没了,摇摇头,跟上面树上睡觉的暗将说,“刀二,去看看,别跌倒了。” 刀二探出个头,小声地说:“将军,我看夫人跑路这点,特别行。” 跑的挺快挺稳的。 刀藏锋失笑,摇摇头。 这厢林大娘跑回去,气喘吁吁的,冲着房梁就喊,“这么臭你也不洗洗。” 梁上的人没吭声。 “说你呢。” “臭男人,不臭怎么男人。”乌骨不耐烦,翻身下来就往后院走,“这么麻烦,早知道让他别娶了。” “呵。”林大娘冷笑。 她跟这一群臭男人呆在一块,天天被他们气得心肝都疼,跟她还稀罕他们似的。 “娘子,喝口水去。”小鹅见大娘子精神百倍的,生怕她等会还要跟姑爷干架,连忙劝她回去坐下喝口水,镇镇神。 ** 刀大爷的丧事,就林大娘来看,是隆重又诡异,前来的人很多,包括近千的刀家军,把刀府天天弄得喧闹无比,但没几天,就要下地了。 就这下地来说,南方是越是富有的人家,在家里越受尊重的,是要在家里多呆几天的,就是普通人家都是要呆够四天,才往后推算日子的,她问过二夫人她们,这边规矩也差不多,但刀大爷在家里只停了五天,就说宜葬的好日子算出来了,就明天下地,也没人说话。 第二天就要出殡,刀府前院更是乱的很,丫鬟出去一趟跑回来,脸上全是汗,跟她报的时候也是大大大大大娘子,好多好多的人,吓的都结巴了。 林大娘这几日是知道刀府有多大了,按她这拥有地主婆魂的人来说,只要刀府不抄家,哪天她随便划几块地方出去建个房出租,地方大到还不影响彼此生活,完全可以当出租婆挣很多钱了。 她这时候也是知道刀府不好打理了,这么大块地方,修哪都只能修一块,要是全修?那全家人等着挨饿吧。 刀府实在是太大了,有他们林府五个那么大了。 前院乱,后院还好,这也是派了重兵守着,才把后院安宁守住的。 自诩跟着大娘子还去过不少地方的丫鬟们这几日也是涨够见识了,这刀府不愧是将军府,听说前院有客人借着酒醉勇闯后院的,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刀家军抓住了先打一顿再问话…… 打两仗,屁股就开花喽。 林怀桂这下午回来休息,跟他姐姐说起这个的时候,眼睛都冒光。 “知道姐夫的好了吧?”林大娘看着这神彩飞扬的小胖弟,冷然地问。 说起刀家军的威武雄壮,豪爽痛快,江南的俊秀少年那是全身心的崇拜,景仰,都没听出他姐姐的不对来,猛点头不已。 “姐夫比姐姐好吧,有意思得多吧?” 少年点头。 “那要姐夫,不要姐姐呗。” 诶? “呃……”林怀桂总算回过神来了。 林大娘一看他这傻眼就气不打一处来,捏着他的脸蛋就恶狠狠地道:“你要是跟那些粗汉一个样,天天喝酒不洗澡,我告诉你,我弄死你。” “不……不会。”回过来神来的林怀桂欲哭无泪。 等姐姐一放开手,他还是挨着姐姐悄悄地说:“姐夫还算有勇有谋的,这里……” 他点点脑子,“这里有东西,我不怕你跟着他受苦了。” “嗯。”林大娘点点头。 今早她问乌骨叔,说他在战场是什么样的。 乌骨叔说,每一天都是在拼命,不是拼命杀敌,就是拼命操练,每一天都是血和汗一起流,你说,那是什么样的? 林大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但她想,一个人如果这么狠,拼了命活着,拼了命把自己变得不可或缺,不是为了让他的家人和他自己过苦日子来的。 她一直不担心她嫁进刀府会有多差劲,现在,就更不担心了。 而且,就算有事,也无所谓。她这个人,一个人都能独揽大梁,要是有个人能跟她一块,还能替她挡事,她胆子估计大得能把天撑破了。 胖爹在世时,最怕她这点了。 她想做的事,哪怕前有千人挡万人拦的,她也会做了。 “那知道了不?”林大娘又趁机教育弟弟了,“早跟你说过了,看一个人,别人怎么说的,还有头两天眼睛里看的,都不能拿此偏以全概,不是说你听的看的是假的,但了解一个人……” “要通过长期的相处了解,分析,才能掌握对这个人比较正确的了解……”林怀桂把话接下去了,头靠在姐姐肩上,苦着脸道:“姐姐,能不教了吧?怀桂都懂了。” 这次,林大娘是真叹了口气,“等你回去了,姐姐啊,就要过没有你的日子了。” “我会来看姐姐的。” “嗯。”林大娘笑着点头,跟他说:“你既然已经看到了一个男人是怎么把家撑住的,你回去了,自己好好想想啊。” 林怀桂当即就站起来,“姐姐,我头突然不疼了,我去前面再看看。” 他怕她留下,他姐姐又要说教了。 道理他懂了,说好多遍,很烦的。 林怀桂又一溜烟地吆喝着他的身边人跟他去了,不仅是他跑的快,林如他们这几个也是跑得贼快,可见前面那群粗老爷们的魅力了。 他这一走,林大娘又开始清帐。 她这几天不是在点库存,就是在清帐,她帐面做的细,也一目也然,回头小将军看一看,不用几眼就知道他有多穷了。 林大娘带着的丫鬟们都是能点帐清帐的,有她们帮忙,这帐也就几天就清出来了——也可见刀府也实在没什么让她清点的。 除了造册在皇上那留了存根的那些这两年的新赏赐,刀府可以说,没用的可以扔的烂东西一大堆,可以用的,基本是零。 大房的私库,也没东西。 老太爷的私库也到了她手里,也没东西,恶心的东西反而是一大堆——老太爷的私库不如说是他的暗室,留着一架不知道腐化了多少年的骨头架子躺在床上,还有一堆女人的衣裳,这些衣裳都很久了,一扯就烂。 林大娘猜是那个小妾的。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回头跟小将军说的时候,听听他是个什么感想了,她反正是感慨无能了。 至于大房没东西,她也只能感慨李大夫人对娘家也真是呕心沥血了,小将军不把她放出来是对的,她敢说,这刀大夫人一出来,肯定会拿儿子去填娘家的。填到今日这步,她已经疯魔了,眼里早没什么儿子了。 “等军饷一发,亲一娶,说刀府穷得叮当响,都是要脸说的。”林大娘这厢把笔搁下,跟身边伺候的大素小雅说,“你们娘子我,真没巨富的命。” 大素把笔墨挪开,小雅把帐本放到一边小心地吹,两人看向林大娘的时候,皆朝她露出了一个安静的笑容。 林大娘也就笑了起来。 说刀府要脸,其实是林大娘说的。刀府在丧事一过,没两天就传出了刀家儿郎说亲的事。 之前骠骑大将军大义灭亲,亲手害了祖父、亲父的事还甚嚣尘上,这尸体刚抬出去,尸体未凉,这家人就说亲迎亲了,这脸面也是彻底没了。 但彻底没了,也没事,皇上不动他们,就死不了。 而且,刀府的地位显然并没有因为这坊间的流言有什么撼动的。 并且,可能因为局势的变化,刀府的位置已发生了变化,比起之前的不受青睐来,现在也已是天壤之别。 这厢刀二夫人她们还忙着儿郎们说亲娶亲之事,太子妃那边就给林大娘下了帖子,说八月十五快来了,她那有个众家小娘子一块做月饼,说说话,聊聊天的小聚会,请林大娘过去也聚一聚,一起玩一玩。 这是太子妃的小圈子在邀请她啊,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刀家的脸也是真没了,这才出殡几天啊,就有人来请她去玩了,林大娘接到帖子哭笑不得,心想这丧事是做的是多假啊,一个两个都不当回事。 这是大家都知道刀家死里逃生了是吧? 第58章 别说刀二夫人她们不把丧事当事了,当丫鬟们羞答答地来跟她分人的时候,林大娘也是拍案而起。 “我就说了,怎么一个个往前面跑的那么勤快……”林大娘指着丫鬟们一个个数着道,“敢情这都是给自己找人去了?” 丫鬟们哄堂大笑。 连大素小雅这两人都笑了,脸还有点红。 林大娘一看,人都有点软,抚着桌坐下了,“不行了,果然女大不由娘子。” 连最听她话,眼里只有她的大素小雅都找到汉子了。老天不给她活路了,她不再是众娘子们心中的心尖尖肉了。 林大娘叹着气,招呼着她们给她摆墨拿笔,“说个头吧,我数数,回头就跟姑爷讲,你们自己也上心,给自己缝个嫁衣什么的,别的娘子给你们置办。” 她来京城真的没一件好事发生,除了花钱就是花钱,别人家养女儿花钱,她养一堆的丫鬟,更是花钱。 她的巨富之路,路遥遥漫漫长长,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这命了。 丫鬟们嬉笑着忙着,大小两只鹅还羡慕,往大门边那边看,想着能不能把大哥给她们定的甩了?也在这里面找一个,跟大家一起嫁? 这厢晚上刀藏锋一从军营回来,就收到了一堆的帐本。 林大娘先给他看府里的总帐。 接着给他看她可以给他的分给将士的军饷。 军饷跟总帐就差三万两,等于她是把几乎所有的钱都紧给了他分饷。 大将军把帐本看完,看着桌上的帐面好久都没出声。 林大娘看他看的差不多了,说:“这都是些小事,咱们啊,事多的很。” 她把太子妃的请帖放到了他面前,“你得跟我说说,你跟太子是个什么关系,太子跟皇帝是个什么关系,呃,我的意思是说,他们除了父子以外的关系,是好,还是坏,还有太子和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情,是吃人不吐骨头还是吃人吐骨头的……” 刀藏锋抬头,“明日我叫旗里的帐房和师爷们过来,你们商量一下分饷的事……” 这也归她管?林大娘目瞪口呆,见他一副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都懒得说什么了,指着请帖说:“那这个呢?” “晚上跟你说。” “行。”他爱晚上说,那她晚上听。 “晚上会有人跟人来说。” “哦?”林大娘略扬眉,点了下头,“好,那我等晚上。” “那这个你得现在告诉我,他们现在婚否……”林大娘接着把丫鬟们中意的名单摆到了他面前,丫鬟们厉害,连名字都打听出来了,但她怕以防万一,怕把人家的窝给夺了。 这夺人家窝这种事,她可不能干。 “都未,所有旗下壮士都没有成婚,打仗,没空。”刀藏锋把名单从头看到尾,“刀容呢?” “刀容?” “你丫鬟就没一个看上他的?”刀藏锋又把名单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他的爱将,不禁皱眉,“他是我的将领,旗下第一勇将。” “那个长老高的,半丈多高的?”都两米出头去了,这换在她那个年头,都是高的离谱了好吧?他还壮,这人站那就很可怕了好吧? “他英武,是勇将,更是猛士。”刀藏锋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她身后隐藏在角落站着的大素小雅。 大素小雅缩了缩身子,把自己隐得更深了。 她们也不喜欢那样的,太高了,看个脸都要搬个凳子。 “呵呵,”看样子,小将军以他的勇将猛士欣赏得很嘛,但不好意思,她的丫鬟还都是娇娇娘子呢,她也怕他一巴掌下来,把她丫鬟揍扁了,“是啊,看着可英武了,是勇将,是猛士,可以找个更美丽的娘子。” 刀藏锋不由拿食指敲了敲桌子。 林大娘瞥到,当没看见。 这要是有丫头看上了他就算了,没有,她还能硬给人配一个不成?她就这么点丫鬟,刀家军那么多,都五百人去了,要是都配一个,怎么分? “刀容跟了我十年,也为了我旗出生入死了十年。”为了爱将,刀藏锋抿了下嘴,抬头跟他这小娘子求了情,“我看这几天他知道你们这边的意思,很上心。他脾气也好,你问问你的丫鬟们,看是不是找他办事,他都有求必应?他这几天都不怎么跟着我,专为她们跑腿去了。” “呀?”林大娘回头,看向小雅。 小雅点头,跟林大娘唇语说这事她不知情,她出去问问。 她跟大素是不往外跑的,一直都是紧跟大娘子。 小雅很快就回来了,在林大娘耳边说了个“是”字。 林大娘叹了口气,这个高个子单身汉啊…… “我再细问问,看有没有属意他的,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林大娘跟他谈判,“要是没有,你也不能为难。” 刀藏锋点头。 “也不能不高兴!” 刀藏锋也点头。 没事,等会他就派师爷去教刀容,怎么去订一个,订不到,那就…… 林大娘哪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头点的挺痛快的,还挺满意,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具有严妻的威严的,嘴里还碎碎念着,“这个家这点事还是得听我的,要不你都不支持我,这家让我怎么当,你说是不是?” 刀藏锋瞥她一眼,颔了下首。 回头林大娘还只跟小丫这几个大丫鬟商量这事,让她们去丫鬟们中间问一问谁有点这个意思,但没想到,马上就有人开口了,开口的居然还是有婚约在身的大鹅,“我看他脾气挺好的,帮我抬了好几次水,我去前面打听消息,他都帮我挡着路,还给我塞了好几次吃的,有次还塞了一只大烧鸡,那油厚得把我衣裳都碰脏了,就是,我我……” 林大娘哑口无言,都不知道是不是要提醒她一句…… 大鹅脸有点红,“我先去找我大哥把婚退了。” 说着就跑出去,跑得相当快,大风一般疾快。 这抛弃人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了? 林大娘没想到跟她一块长大的丫鬟居然是这样的娘子…… 她无奈,“小鹅,把你姐姐逮回来,还有,叫你大哥也过来,我先问问,急什么急。” 她头疼,这都没问刀容同不同意,她就去退了,这是有多心急? 但这头还没等林大娘去问呢,小鹅还没把姐姐逮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从暗哨的兄弟那得到消息了的刀容就跑着步就来了。 她出现在了门廊下,全身都是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跑的,站在门廊下等林大娘被叫出来,见她高高站着跟他视线持平了,刀容朝她行了个半膝而下大礼,然后胀红着脸就走了。 这是答应了? 但林大娘还是头疼着呢,还好不久两鹅跟着林福过来了,林福也是有点尴尬地跟林大娘说:“退也行的,那人是米行的一个老掌柜的小儿子,老掌柜的是家里老人,我中意他家是我们林家的老人,资格老,但这人吧,是我有点逼着他们家娶的,原本想大妹嫁过去,处处就好了。但人家那好像也是不太愿意,有点嫌大鹅年纪大。” “谁嫌?”林大娘一听,柳眉轻敛。 “都有点吧,”林福硬着头皮说,“当娘的好像有点,儿子好像有点,那家是小儿子,颇受家里疼爱。” 林大娘点头,非常快地道:“那行了,退吧,小鹅那边呢?要是这样,也退了。” 林福尴尬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妹妹们长相一般,年纪确实很大了,如果不是有大娘子贴身丫鬟的身份,那两家连头都不会点。 但嫁娶之事,成了婚,不管怎么样,这日子还是会过下去的。毕竟妹妹们是有身份的,时间长了,那几家得了好处,心气也会平下来。 但不嫁,也行。当时他也是不知道大娘子这边还有刀家军。 林福走了,林大娘也是暗松了口气,她事情太多了,大小两只鹅的婚事她确实没过问,毕竟人家是有爹娘哥嫂管的。 但她也是掉以轻心了,她早从小丫那就知道了,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聋婚哑嫁,很容易就嫁岔了。 “行了行了,也算你们有运气。”看大小两只鹅可怜兮兮红着眼看着她,林大娘拍了拍她的头,“此事揭过,小鹅你去挑个,挑个爱干净的,就跟娘子之前跟你那些妹妹们说的一样,好好挑,别挑错了,错了,你们自己也得给我咬牙担着,不能跟我诉苦。” 一堆超高龄的大老爷们,没他们挑的余地,她们挑就行,不过挑错了,她们也得担着才行。 “还嫌弃我们呢?”小鹅扁嘴,还挂记之前她大哥的意思,“年纪大了怎么了?我不嫁还不行啊。” 林大娘一看她还孩子气上了,扭过头就走。 ** 这一府嫁娶之事只是刀家的事中的一桩,但这夜,小将军的师爷们过来见她,等他们跟她说完太子和太子妃的性情以及相关等,她第二日就把邀约推了。 太子妃出身极好,是名扬天下,座下徒子徒孙无数的大儒的亲孙女,说其人大气,并且为人也不张扬,很少在外出面。她还是得过皇帝那位冷面皇后亲口夸赞的儿媳妇,颇有点不见其人,但盛名在外的意味。 她偶尔办点小宴小聚会,办的也不勤密,一年就五次,是有数的,而且每次她只请六七人,规格确实不大,有点像代替皇后娘娘接见下面命妇,见个面的意思。 听着这意思,她还是代替那位除了宫宴会见命妇,平时不接见臣妇的皇后见人的意思。 但林大娘还是毫不犹豫地推了,原因很简单,她刚进京,家里刚办丧事,不管这是宫中的意思也好,还是太子妃的意思也好,她不宜跟她们很快就打成一片——她现在什么都不懂,一脚踏进去踩中了地雷怎么办? 他们刀府现在可是脖子上还悬着刀的。 但这厢她刚把致歉的帖子一送出去,第二日,她就收到了安王妃的信。 她的神仙姐姐在信中说,让她找个时间,悄悄来安王府一趟,她有话要跟她说。 这信字迹和说话的语气及落款都是林大娘熟的,她也没多想,想怕是宜三姐姐有什么事要叮嘱她的,第二日上午,就让小将军派人把她带了过去。 等一进了安王府,见到安王妃,再见到她宜三姐姐大着的肚子,和她叫来的六个说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亲儿女,林大娘直咽口水不已,转眼再看向她神仙姐姐已经有点显怀的肚子,眼睛都瞪直了。 “三……姐姐,”等小世子小娘子都在面前排排站好了,大的两个世子还叫了她姨,林大娘结结巴巴开了口,“真,都你生的啊?” 她只知道三姐姐头胎说生了两个小世子,这另外这四个,咋来的啊?她也没收到什么信啊。 宜三娘也是半捂着眼,都不看她生的那几个小讨债鬼:“头胎是两个,次胎就是那四个被奶娘抱着的,刚过周岁,这四个太险,一直在保,国师说要养三年才能入碟通报祖宗,也不能随便跟人说,也就没跟你说了。这胎看来也不是个单个的,也在保着,没法去看你。皇上前几日跟安王说,回头给我刻个嘉许碑,我让安王等我这胎生完,把这碑立在我的坟头前就行,省得再刻了。” 她冷冷说完,就听丫鬟在外头小心翼翼地道:“王妃娘娘,王爷说,您就让他进来见见您的客人吧,他说他什么都听您的,您让他跪着见也行。” 宜三娘跟没听见似的,转头对强装镇定的林大娘道:“你等会就要见到我朝最大的无赖了,不用说话,看他自个一个人作妖就行。” 果然,不等她说什么,也不见宜三姐姐说让人见,林大娘就听门边响起了爽朗的大笑声…… “我听说王妃在娘家最好的闺中密友来了,本王来见见贵客。” 第59章 在林大娘心里,她是把宜三娘当女神崇拜的,她与宜三娘从小来往,也共同经历过很多事情,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想来宜三娘对她也如此,所以见她的地方一看就是她夏日平时寝卧休养、带孩子的地方。 这屋间因此摆放的东西多,显得不大,林大娘只见这王爷笑着进来,这笑声还没止,人就到她跟前了。 她都来不及看清人的样子,就听安王笑着说:“这位我王妃娘家地方来的娘子,你嫁的很好啊。” 林大娘眨眨眼,心想是应该还不错吧?小将军家里再怎么样,他本人那模样可是一等一的好,身材也很不错哟…… 她这刚要把人看清,就又听安王说:“骠骑大将军我是从小就认识的,打猎很好,打架也很厉害,本王就被他揍过。” 呃? 林大娘再眨眨眼,马上下定了死心,听三姐姐的话,死也不要张口。 这下她也是把安王看清楚了,非常俊秀的一个年轻人,非常的年轻,完全不像一个已经有了六个孩子的父亲,且他嘴角眼里全是笑,不说他的长相,光看他这等面相,就很让人心生愉悦。 “他现在打仗也一等一的好,”安王朝林大娘竖起了大拇指,赞许道:“是我壬朝一等一的好男儿。” 这话听着真让人欢喜呀…… 林大娘却不敢高兴,垂着半眼往她三姐姐那边瞄,瞄到三姐姐面无表情,她马上正襟危坐,眼全垂了下来,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 呀呀呀,不得了了,三姐姐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点点表情都没有。 “我前段时间还给你们大将军求情了呢……”安王还说。 这是邀功? 林大娘有点坐立不安。 这个王爷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你们是好姐妹,回头啊,我就跟大将军当好兄弟去,王妃你说好不好?”安王说着,已经窜到宜三娘身边去了,还伸出了手,拳头轻轻地打在了宜三娘的肩上,还弯下腰讨好地跟王妃说:“你看,我什么都听你的。” 宜三娘别过了脸,不想看他。 林大娘也没说话。 房间一下子一静极了。 但也只静了一会会,随即就听安王兴高采烈地道:“王妃,知道你的好妹妹要来,我让管家今日大办特办,摆了小宴,到时候让你们姐妹俩好好聚一聚,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林大娘听着宜三姐姐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的样子,眼睛忍不住偷偷地往上瞄了瞄,正好看到安王蹲下身给宜三娘捶腿,嘴里还咕哝着:“今日我还没侍候王妃呢,真是不应该。” 说是这般说,他这手就捶了两下腿,然后手就摸上宜三娘的肚子了,脸也蹭过去了,还拿耳朵附着肚子听,轻声呼喊,“孩儿?孩儿?!” 这时,宜三娘也是忍无可忍了,她指着门外,面无表情,字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你再不给我出去,我今日就带着你的孩儿死在这!” 安王一听,立马就蹦起来了,很老练的样子就跑到了门边,但没一会,又跟蚂蚁似的窜回来了,站在奶娘们面前,理直气壮地道:“那我今日还没带我的孩儿!” 两个小世子这时候都已经拿小手掩住面,背过身了。 “带走,全都带走!”宜三娘咬牙切齿,手紧紧地扶住椅臂,这才没抓起桌上的杯子砸人。 “听到王妃说的没有?走走走,快跟我走。”安王一得令,赶紧赶奶娘,还立马牵两个小世子,抓住他们的小手就跟他们抱怨,“我好歹也是你们父王啊,就是咱们都要听王妃娘娘的话,那你们也得跟我亲啊,把你们生下来,我容易么我?” 他说着,总算出去了。 林大娘都怀疑,他要是再呆一下子,哪怕就一下下呢,她宜三姐姐都要找刀宰人了。 等安王走完,房间又静了。 过了一会,宜三娘才疲惫地道:“去找管家,带着人看住了,千万别出事,不要往有风有水的地方去,让他抱孩子的时候别动,他要是敢做别的,就说我已经死在屋里头了,让他回来给我收尸。” “是。”房里的丫鬟已经召上人,急跑出去了。 “大娘子,过来坐。” 林大娘看三姐姐那副奄奄一息就差咽气的样子,赶紧一挪屁股就过去了,挨着宜三娘在她的软卧椅上坐下了。 “三姐姐……”林大娘这时候还有点蒙。 在她心里,能把她三姐姐未婚搞大肚子,比她小两岁还能娶了她的安王,那叫一个霸气冲天,挥挥手那就能让人倾家荡产,抄家灭族…… 再差点,温文尔雅也可以啊。 但现在这个样子,林大娘真的是傻眼了。 林大娘帮她顺着气,宜三娘缓了一会才睁开眼,握住了林大娘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林大娘也就不动了。 过了一会,宜三娘说:“我不宜见外人,他过会就会过来烦人了,我们长话短说。” “呃,三姐姐,我先问一句,那四个小公子,现在都……”他们被掩得很严实,林大娘刚才根本没看清楚人。 “弱,都弱,天生的弱,一个太医院半数的人守了他们三个月,才都活了下来……”宜三娘知道她要问什么,苦笑道,“也是贪心的,孩子要,人也要,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孩子说是要过三年才能知道以后的事,现在就这么养着吧。” “那这里是几个?”林大娘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肚子,都有点不敢碰。 宜三娘拉着她的手,贴到了她的肚子上,又是苦笑,“才三个月就这么显了,少说也有两个,要是这次从鬼门关走不脱了,我就当这几年是我跟老天爷强要来的吧。” “就不能……”林大娘本来想说就不能不要,但看着三姐姐的气色其实还算好,这肯定是一堆人精心养着的结果,心想她在安王府呢,别人家的地盘,她也不能说这话。且孩子还在肚子里,说明那就是要的,于是马上道,“反正有了,上次都挺过来了,那这次咱们也挺住了就是。” 见她话锋马上就转过来了,宜三娘叹了口气,紧紧了她的手,拉着她没放,“不生也没法子,好在安王也说了,生完这次,以后也不生了。” 说着,她神色也坚锐冰冷了起来,“三姐姐也就是见着你,随便说说,死怎么可能死,都把前胎生下来了,这胎我要是有事,我得让安王跟着我一块下黄泉才行!” 女神姐姐转脸就霸气起来了,林大娘赶紧点头,“三姐姐,我觉得吧,咱是不能有事,要不便宜后面的人了,咱不能做这种亏本买卖,要是我,死都闭不了眼睛,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宜三娘听着嘴角也有了点笑,随即脸孔放松,也变得温柔了起来,“行了,不是让你来逗趣的,这事,三姐姐心里有数,也做了应对,你尽管放心就是。” 她没什么让这个小妹妹担心的。 “是了。”以前自三姐姐办了画坊后,是越来越厉害了。她手段也是刀起刀落很是干脆利落,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比起她这种顾前顾后的,人家内心才是真绝色,林大娘不觉得在坚强这方面上,她能给宜三姐姐什么支持,但别的方面,还是可以有一点的,“三姐姐,就是有什么事,你觉得我可以做的,你就跟以前一样吩咐大娘子就是。” 她这种顾前顾后的,有坏处,但也有好处,她做事总是背着留着三分退路,也就是说无论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都能找出几分生机来,她手段多的很。 林家的家风就是,不管如何,活到最后,等待崛起的时机。 “嗯。”宜三娘了会,点点头,“不说这些了,说我叫你来的事。” “好,三姐姐你说。” “太子妃前日给你发帖了,你拒了,是吧?” “是。” “这事你没做对。” “啊?” “是皇后娘娘要见你,你躲不过的。” “啊?!” 见小妹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宜三娘摇摇头,“不过也没事,这事我会帮你圆过来。” “三姐姐,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见我啊?”林大娘吓的脑袋一片空白,她什么时候招皇后娘娘惹皇后娘娘了? 她才进京几天啊。 宜三娘淡淡道,“不是什么好事。” 林大娘这下心啊肝啊都颤起来了。 只听她三姐姐又淡淡道:“皇后娘娘那个人啊,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但凡让她找上门的事,绝不是小事……” 林大娘有点害怕了,她懂啊,让皇后娘娘找上门的事,哪有小事的。 见她缩了下肩膀,很害怕,但眼睛里根本没害怕的东西的样子,宜三娘都笑了起来,她们江南来的小娘子啊,有几个简单的,“别听错了,皇后娘娘人是不错的,只是她那个位置,不能够只当一个好人,何况,是人都有私心,你是知道的。” 林大娘不敢说话,就点头。 她承认她孬,不过,很多时候,也不是太孬,不对的就认孬呗,但要是被欺负了,哪怕是皇后娘娘出手——那也斗一斗见机不妙再逃吧。 “三姐姐,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下林大娘是有点沉不住气了,凑过脑袋小声地问宜三娘:“这事还是有点关于我家小将军的吗?” “聪明。”宜三娘摸摸她的头,叹息道,“你是真聪明,我啊,是盼着你进京,又不想你进京。” 她来了,她就有伴了。 可她来了,这能吃人的京城她一不留神,就会把她吃掉了。 “那……”林大娘也没让三姐姐说明白,她自己摸着往前进,“是敏郡王?” 宜三娘朝她轻点了点头。 “嘿,”林大娘一听,直起身子就拍裙子,“我说是什么事呢,抢男人的事呗……” 她一猜对,就高兴了,“三姐姐,皇后还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啊?” 宜三娘一看她又小小地猖狂了起来,不由失笑,“这不是小事。” “那是,郡王家郡主的事,那能是小事?小事也是大事啊!”林大娘笑着道。 “是大事,”宜三娘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你不知道,那小郡主,说是小郡主,也不是小郡主……” “啊?”林大娘脑袋又快蒙住了,脑子闪得飞快,嘴巴也跟上了,“不能是小公主吧?” 见她把话一下子就说了,宜三娘又是笑了。 这小妹妹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地信她,这种话也敢在她面前说,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也不是,但也差不了太多,那小郡主是皇后娘娘嫡亲妹妹的遗孤,在这世间唯一的一个孩子,唯一的一个,妹妹,就因为这是独一的一个,可能比小公主还要重上几分。” 闻言,这下,林大娘的脸是真正地苦起来了,人家的来头有点太大了。 第60章 这厢,宜三娘又在她耳旁附耳轻言:“这丽怡小郡主是当年敏郡王抱在身边养的,非敏郡王亲生。” 咦,非亲生,抱在身边养的?看来又是一段皇室辛秘了。 林大娘颔首。 “告诉三姐姐,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说的差不多了,宜三娘问了一句。 林大娘刹那干笑。 这话要是小将军问她,那肯定答:妾害怕,妾斗不过,妾要逃。 但面对三姐姐这种知根知底的,这时候又是说正经事呢,插科打诨耍嘴皮子就不好了。 皇后娘娘她确实是怕,一国之后,谁不怕?要是都不敬畏着点,那这国家的皇后也是白立了,她的威风可也是国家之本。 但人还没见呢,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个怎么样,就怂得要认栽了,那也不是她林大娘啊。 她一般是看人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才会想也不想就逃的。 再则说了,皇后娘娘固然是皇后娘娘,那就是说有些事她干起来多的是人帮她做,但有些事,也是她这个皇后娘娘不能做的。至于暗底里使手段做点什么?诶呀,不管什么年头,能成点事的谁暗地里不做点事啊?赤手空拳能打天下的,那都是唬人的。 使手段啊,她熟啊,见招拆招呗。 一看她干笑,宜三娘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要轻敌。” 林大娘摇头,笑意吟吟地说:“三娘知道,三娘这命啊,宝贵着呢。你也知道,当年我爹为生我有多辛苦,我可是答应他了的,此生定长命百岁。” 她确实惜命,她命可值钱着呢。 “那三姐姐,”林大娘这心中已经是有了成算了,这厢主动性也占据上风了,还问:“那你猜,皇后娘娘主要是个什么意思?” 见她这小脸意思性苦一下就没了,宜三娘轻打了下她的手。 太胆大包天了。 林大娘讪笑,“这不,我从小就这样嘛。” 只要事情一旦想做,那就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 途中要是说我好害怕,那也都是她太爱装了,非要披层弱女子的皮当伪装,骗别人。 “皇后吧,”宜三娘摇摇头,表面上是不认同,但心里是轻松的,她这小妹妹,从来就不是一般女子,别的做不得的事,她不知做了几许。她小小时候,不就是这般对她的?谁都忌她这寡妇如晦神,就这小娘子成天高高兴兴来找她玩,“之前说了,人还是不错的,处事公平。” “那不错呀。”林大娘点头,“那这事,怎么就……” 怎么就不公平了?“是因私心?” 林大娘心里琢磨着,人也靠近了宜三娘,又轻言道:“到了那个位置,私心太多,活不下来吧?” 皇上允许自己有个私心太多的皇后吗? 这厢,听到自己房里有了点动静的宜三娘又是摇头,这次,她重重地拍了下林大娘的头,轻道:“不可随意揣测上意。” 说着,她眼睛往旁边溜了溜,又朝林大娘摇头。 林大娘一看,就心里有数了,可能隔墙有耳。 她赶紧坐直身,笑着道:“反正我相信皇后娘娘公正公平,也会这样对我的。” 见她一下子就又吓直了,宜三娘也是好笑,心想以后还是得多找她来安王府,知道安王有多邪性了,也就会好了。 她点头,“你所说的也不假,皇后娘娘要见你,不过是丽怡小郡主,在你那骠骑大将军与你的洞房夜醒过来后,就进宫在她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日日复而往来,也不见死,皇后烦了,勉强答应了她……” 也不见死?三姐姐这话说的,也是太敢说了。 不过要是死了,多好。 而且,听人洞房醒了就进宫闹,这也是好着急。 没见面,林大娘就能大概猜出点这小郡主的性子了,可能从小就受宠,也没人愿意管束着教,就有点唯我独尊,什么事都得以她为中心了。 “皇后那,”宜三娘听到了点动静,也就不让林大娘说话了,她自己来说:“我已经跟她说了,过几天,我要进宫去看望她,就把你也带进去让她见一见你。” “你带我?”这下林大娘喜的眉头都飞起来了,但随即又皱了眉,看着宜三娘的肚子,“怕是不行。” “没事,安王带我进去,他会找人抬,”宜三娘说了一堆话,也有点累了,靠着后面的软枕闭着眼淡淡道:“这一趟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带你进去的,你是我的小妹妹,我不护你,护谁去。” 林大娘听着点头,但也没说什么。她老觉得这话怎么就不是说给她的?三姐姐对她是好,但这样直言相语,这不符合三姐姐淡然镇定的性情啊,她女神从来不是什么肉麻兮兮,跟人说我对你好的人。 她所料不假,这厢安王妃休养的房间里的小暗室里,安王拍了下他不成器的小世子的小短腿,训斥道:“让你动!我就听听你娘是怎么想的怎么了?” 虚岁已有六岁的大的那个小世子朝他也压着声音,童声稚嫩地道:“孩儿没动,是父王你自己敲了下墙。” “我不小心碰到的嘛。”被揭穿的安王苦着脸,又附耳去听,见没声了,跟两个小世子诉苦:“你们娘又不说了,唉,干嘛进宫啊?好累的,累坏她了,我们怎么办嘛。” 见他说话声音都正常了,大世子摇摇头,也恢复了平时的声音,“母妃心里清楚的,她愿意去,心里高兴。你如她的意,她只会更高兴。你这是不高兴,又跟我们说的,她只会不高兴。” “进宫好啊,见大伯伯,”小世子点头,“我也要去啊,跟大伯伯讨点赏。” 他们是双胞胎,本来只能封一个世子,但封了两个世子,这是安王在他皇兄殿里打了一夜的滚滚回来的。但两个世子只有一个有封地,小的那个没有,所以安王从小就教小的没那封地的那个,一进宫就要去大伯伯那打秋风,为未来做储备。 “乖了。”小世子这么受教,安王心里很欣慰,摸摸他的头,“就是要这样,隔几天父皇要是忘了带你去,没空,你自己也要去,你路熟,你知道怎么走的。” “是的。”小世子盘腿坐在软蒲上,点着小小脑袋。 他也很忧愁他的以后。 “好吧好吧,一起去吧。”安王也知道王妃做的决定,他是没办法的,只能听她的。他拉着两个小世子就起来了,推开暗室的门,进去了王妃见客的房间。 一见到面无表情看向他的王妃,他连忙笑着道:“王妃莫担心,那几个小的,本王已经让奶娘抱他们回去睡觉了,没见风,我让管家仔细跟着。” “母妃,玉姨。”小世子们已经跑了过来,还朝林大娘拱了小手,两兄弟排成排,安静地坐在了安王妃的一侧,笑嘻嘻地往他们父王望去。 他们小脸神采飞扬,小小年纪,就已经俊秀非凡了,且一身的灵活气,林大娘一看就知道这是她三姐姐亲手教的结果。 要是换安王来教,光想想她都想狠狠打一激灵。 “王爷。”林大娘这次总算能站起来,给安王行了个福礼了。 “坐,坐坐,你坐你的。”见王妃冷冷地看着他,被她看焉了的安王又舍不得离去,挨着离王妃最近的那张椅子坐下了,硬着头皮跟王妃说:“你累了吧?要不就别留客了,请大将军夫人回去,你休息会?” “他根本没打算留你的饭,我也就不留你了……”宜三娘撇过脸,看着林大娘淡道:“日子定在三日后的八月十日,你回去准备准备。” “本王也会帮你的。”安王赶紧示好,他对王妃亏欠良多,于是天天都是在讨好她。 “是,那三姐姐,我走了。” 宜三娘颔首,“回吧,安王,你去叫大管家的过来,送我小妹妹出去。” “是,这就去。”安王一听有吩咐,立刻精神百倍抖擞了起来。 等到大管家的来,送了林大娘,宜三娘总算是安心地躺到了床上闭了眼假寐,安王把小世子们轰出了门去,小心地给她盖着薄被。 他也要走的那时,宜三娘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叹了口气:“陪我坐坐吧。” 安王赶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此时脸上已经没有笑了。 “我知道你心里慌张,”宜三娘拉着他的手放入被中暖着,又闭上了眼,淡淡道:“这次我还是会没事的。” 都做了决定,她只能没事。 安王愧疚地低下了头。 “只是,我现在有着孩子,这府里的里里外外都得你一人担着,”安王靠了过来,宜三娘偏头让她的小丈夫俯过来靠着她的肩,嘴里依旧淡道:“皇上一直跟你亲,你啊也是真把他当哥哥,骨肉亲情,我是不会让你为难的。就是大娘子那,你要帮着我一点,当年我那么难,也是她帮着我挺过来的,你要代我还了那份情,知道吗?” “知道了。”安王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在她的肩头闷闷道:“我心里清楚,这局势我盯着呢,不会让你的小妹妹出事的。” “唉。”宜三娘轻叹了口气,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他还对她有着这几分真心,这一道道死门关,她是真不想闯啊。 第61章 林大娘出去上了马车,脸上还带着点笑。 她长相清艳,气质又温婉大方,亭亭玉立站在那,尤其脸上要是还带着点笑,别人是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来的。 她外表太具欺骗性了。 即便是小丫她们这些从小随她长大的,也如此,当她们娘子想让她们什么都看不出来时,她们也无法察觉得出什么。 王府规矩严,管的也严,小丫她们没被允许近宜三娘休养的屋,远远地隔着几幢屋子就停下了。也就根本不知道林大娘在宜三娘屋里的事。 等她们娘子微笑着上了轿,直到回到府里,她们都没感觉出出什么不对劲来,等到娘子挥退她们要跟小主子说话,且让她们把暗地里的那几个哨丁也轰出来看住的时候,这才隐隐约约感觉出可能出事了。 关起门来,林大娘也没着急,等外面小丫来报了外面安静了,等小丫走了,这才把事情源源本本从头到尾都跟小胖弟道了出来。 末了还不忘教育弟弟:“你看看,三姐姐对姐姐多好?做人呐,还是要按着心走,心里想亲近的人,别管别人怎么说的,咱们想怎么来往就怎么来往,被人说几句怎么了?还能掉块肉不成?” 想想,顿了顿,嗯了一声,“掉块肉也行,我看你再减点也好。” “姐姐!”见她这时候还说这些玩的,林怀桂这脑上的毛发都要炸了,“现在这不是最要紧的好不好!” “最要紧的我知道,”林大娘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你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林大娘在弟弟面前,也就不怎么装了,这时淡淡道:“就是皇后的外甥女而已,我看她这样肆无忌惮的,说是受宠,也未必,要是真有心疼她的,不会让她这么横冲直撞。这抢人丈夫抢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先前想过来看过人,确定快死了又不要了的。现在回头再抢,她这么闹,难道就因为她是皇亲国戚就有道理了?” 林大娘看着弟弟,“你别忘了,你姐夫还是从一品的武将,他要是这节骨眼上休了我,再去娶那小郡主,我看这仗他也别打了,当什么男人啊。” 一个武将要是这点骨气都没有,打个屁的仗。 “姐姐,根本也不是这事好不好,你就不怕他们使别的法子?”林怀桂一身之学,都是南宫宇堂所教。南宫家族百年前原世代是皇帝老师,后来惨被斗出京,这才隐于了民间。他这耳朵从小从他老师那可是听了不少有关于前朝今朝的阴私事的。这厢他干脆到了他姐姐人前,半蹲而下拉着她的手轻声着急地道:“我怕有人使那等招术,先是为难你,再是讲和,把人抬进来与你平了。” 那时候为了摆脱施压也好,还是迫于皇后威严也好,结果绝对可能会息事于人。 平妻? 林大娘这下完全明白了。 她根本没想到这事上来。 她不由轻拍了下小胖弟的脑袋,赞道:“你果然是姐姐的贴心小棉袄,带你进京没亏。” “姐姐……”见她还闹,林怀桂握着她的手直往额头上敲,着急万分,“问题是,刀府已经不一样了。如果那位是外甥女,又是郡主之身,抬进来当平妻,于外于里也说的过去,有个说法。且有关她的人都会乐观其成,郡王,太子,都如此,你是不懂,太子已结冠上朝了,他很多事都很着急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找上了姐夫你知不知道!” “也是太着急了,我看安王样子长的好显年轻,再活个七八十年我看行都。” “那是安王!” “安王都如此,皇上能不么?”林大娘摸摸为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弟弟,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小脸,“行了,你这么一说,姐姐也得做点打算了。” 说实话,一进京城,不是府里阴私小事就是被人抢男人这种事,她都有点烦。还不如她在怅州的时候,算算帐,去田地里走走,看看禾苗长势来的有趣。 只要禾苗长的好,来年就有很大的进帐,劳动能得到成果,这让她能感觉到强大的喜悦高兴。 不像京城这些事情,都是相互折磨,再互相亏损,比的都是谁能让谁更难受些,太容易让人郁闷了。 不过,她这人不太爱招人,要是有人招她,要让她躺平了认栽,那也太难了。 怂鬼从来只是他们林家人披的一张皮而已。 “什么打算?” “姐姐这边有三姐姐帮着,但是吧,人情这个东西,你要是挤着用,用用就没了,再说了,我对你宜三姐姐也是一片真心……”确实是一片真心,她对总是会包容帮助小娘子们的女神三姐姐从小到大都是崇拜仰慕,真的不能再真了,她对小将军都没有过这种心情,“肯定是不能紧着她让她帮的,任大人那,是个好帮手,但他吧,现在比以前稳太多了,事情不见个分晓,他肯定也不会轻易出手,这个得用到最后来用……” “是。”林怀桂也赞成。 “家里的人吧……” “我稍后就去吩咐他们……” “就不要动了。”林大娘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跟这为了帮她还真是什么都不顾的弟弟,“没必要以卵击石,要不,死了也是白死,没有意义。” 林怀桂语塞,想不出话来反驳。 因为这是他们爹爹生前经常跟他们念叨的话,没有意义的事,绝不能做白白的牺牲,要对的起为你做事的人,他们才会对的起你,不要随随便便就让他们去送命。 “其实,姐姐有一个很好的办法。” 林怀桂抬头看着他姐姐,全神贯注地听。 林大娘眨眨眼,笑颜逐开:“靠男人啊,靠你姐夫。” 她豪气地道。 林怀桂哭笑不得,“姐姐!” “我说的是真的,”林大娘拉了他起来在身边坐着,“我不是京里人,林家也不是什么大贵人家、世家家族,我们林家的实力就是摆在眼前的这点,这等时候,他要是不帮,我嫁他这件事,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如此,就是被斗败下堂,我也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小命要紧。” 她这话说的万万不假,一直以来,都是林家在付出,她在为他打算,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得她片面在付出的话,那么这段婚事于她,于林家没有丝毫益处,尽是坏处,那不如壮士断腕,保命方为上策。 有命,才能重头再来。 林怀桂一时无言。 良久,他轻颔了下首,“是的,姐姐,怀桂也想通了,如果这事姐夫不出手,那就是说他没有保你的力量,也没有保你的心,什么都没有,我们林家是要早做打算了。” 就是如此。 林大娘笑着点头,“听听你姐夫说什么吧,诶,小将军……” 她朝门外喊,“你赶紧进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门打开了,听他们姐弟说了小半天的刀藏锋走了进来。 林怀桂却吓着了,“姐,姐夫,你不是去兵,兵营了吗?” “肯定是咱们家的叛徒叫回来的。”林大娘抬头,看着外面的梁上笑嘻嘻地道:“小胖子呀,给姐姐备个好罐,回头姐姐挖对绿招子腌了做顿好菜,给你下酒吃!” 梁上吹着小风的人闻言轻哼了一声,转过了背,睡觉! 越大越厉害了!还好他老在那小子面前说她婉约贤淑、美艳不可方物,骗了她那没见识的小将军娶了她。 ** 小娘子笑颜如花看着他,神情明快,眼角眉梢都是笑,也都是风情。 多看两眼,刀藏锋也是无奈了,按她朝他招手的意思,坐在了她弟弟让出的位置上,坐在了她身边。 他怀疑只有她弟弟让位置的时候,他才是那个重要的。 要不,林家才是她的一切。 不过他现在也无话可说。 如乌骨所言,你现在什么都没给她,从头到尾,你就没给过她想要的,孬,没种,也没用,活该。 “姐,姐夫。”林怀桂道行还浅,也没有他先生和他姐姐那样不要脸,这时候背地里刚说过人坏话的他讷讷地,脸红着,叫人还结巴。 “小将军,赶紧说个话,表个态……”林大娘捏了下小将军的手背肉,就这点她捏得动,也捏得疼。 刀藏锋看了眼她,刚才动不动威胁他就要走的人是她吧,她就没点怕他的? “赶紧,别看我,看我我也不会脸红,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以后要是这么想我的,也跟我说说,我马上就把位置让出来,让丽怡小郡主来坐。”林大娘笑意吟吟地道。 刀藏锋这下莫名不敢看她了,转头对小舅子淡道:“这事如你姐姐所言,只有我表态,才能解决根本,我不明言拒绝,他们还是会想塞就塞,这不是你姐姐说几句话,做几件事能解决得了的。” 就是如此,根本就在他这嘛,林大娘点头不已。 哎呀,她这小将军也是个明白人嘛,她都也有点崇拜仰慕上他了。 不过,要是再威风点就更好啦,爱上他也就能容易点。 “八月十日我也会进宫,刚才我已经着人往宫里送帖子了,皇上那应该会在那天接见我,”有热闹看,想来皇上也会满心欢喜,“到时候我会有办法让人死了心的。” “让人?让谁?” 刀藏锋看向旁边微笑着插嘴的小娘子,定定地看了她几眼,出言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林大娘马上云淡风轻,弹了弹裙子上的灰,看了看她被修得完美无暇的手指头:“没有的事。” 看来还是如乌骨所言,她怒了,火大了,脸上眼里全是笑,但心里就差杀个把人泄泄火了。 例如先杀了他。 他伸手握住了她在他腿旁的手,握在手中轻捏了一下,嘴里跟小舅子接着言道:“到时候我会有办法让敏郡王家的丽怡郡主死心的。” 说着他撇头,看向她那方,“是这个名字吧?” 林大娘狠狠地从他的手中抽出了她的手,握着手不断地揉着,冷笑道:“你记的倒挺清楚的嘛。” 林怀桂这时茫然地站在一边,也是看不懂这眼前的一切了。 姐姐刚才不是在笑着? 姐夫不是如她所意,答应了会让人死心吗? 怎么姐姐突然就生气了? 有没有人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2章 林大娘在王府猜出事情后,心里就一直在压着股火,这股火从出王府门时就蹭蹭蹭地往上涨。 这婚事自然是她林家求来的,她自是已经做好了不是来游山玩水,风光无两的准备。 但憋屈成这个样子,还是让她相当恼火。 其实事多点,她不烦。但小将军是个从小让她当拿私房钱接济着的人,说明白点,她先是可怜敬佩他,但精心对待这么多年,就是养只王八都养出感情来了,何况是个让她挂心不已的人。 现在这王八蛋被人惦记,这让她相当恼火。 而且她还不能因此扇小将军两耳光,因为不是他主动招的,这让她更是憋火。 更恼火的是,这一切她谁都不能说,因为这都是些说不得,说了别人也没法懂的小情绪。 他这一问,她这压着的邪火也出来了点。 而且,她现在确实是要就这事跟小将军把很多事情说清楚,讲明白开来才行——她不想忍了。 他们两个人要是凑合在一起过,自有凑合过的过法。 但要是心心相应,想让她怜惜他,甚至爱他,那这过法,就很不一样了。 “你先出去,我跟你姐夫有话要说。”林大娘指着门就对一张茫然脸的小胖弟就说。 怀桂当场就急了,“姐姐你别打姐夫啊。” 林大娘气笑了,“他牛高马大的,我怎么打他?” 这才在刀府住几天,这心都偏成什么样了! “那你也别打。”林怀桂对他生气的姐姐说打就打的本事那是一想想就心有余悸,想摸屁股。 “不打,出去。”见小弟还摸屁股,林大娘都要被气笑了,没好气地道。 “哦,诶。”林怀桂一步一回头就走了。 “关门。” “诶。”走到门边还得了句话,林怀桂趁关门的时候,给他姐夫连着拱了好几次手,希望姐夫多多担待点。 刀藏锋淡定看着他把门关了。 这日正当午,太阳挂的恰恰好,阳光透过缝隙钻进来,让屋里的一切都处在明亮当中,皆一目了然。 门一关,刀藏锋就转过了脸,看着他这时脸上已经没了笑的小娘子。 林大娘也不装了,难得的露出了点疲容,“这事应是三姐姐一得了消息就知会我的,难为她对我这般有心。” 刀藏锋颔首,确实如此。 那安王妃对她不是一般的挂心,其殷殷关怀之情,颇有点像护犊子的意思在这里头了。 他现在都好奇,他这小娘子,是怎么那般得安王妃的心了。 “小将军啊……” “在。” 林大娘拿起一直没喝的茶喝了一口,喝完也放在手中拿着,没放,“刚才我是真有点生气的。” “嗯。”路上在马上的时候,他听乌骨说她生气了,就问他她为什么会生气,因为他绝不可能娶小郡主,要娶早娶了,也不会设计装死让她嫁过来,小娘子应该知道。 乌骨说你应该高兴,喜欢才生气,不喜欢,她才不会管你被几个人喜欢,被几个人抢。 所以刀藏锋从路上到现在,一直很心平气和,觉得她这种生气法,也挺好。 但生气总归不是好事,他也不能多说,就听她怎么说就是。 “你听我说……” “好。” 他打断了她,显得有点迫不及待要听她说是的,林大娘嘴边不禁有了点笑,都被他逗笑了。 她也笑了起来,这次是真没带着火气了,她道:“我要跟你认真说点事。” “你说。”刀藏锋靠近了她,他高,并且强壮,因为是军将,一军之首,他坐姿也向来笔直刚正,这厢他朝她侧弯了点腰,头也低了些,让她平视着他。 “多谢。”他如此迁就,迁就得这般明显,林大娘还是忍不住动容了。 “没有的事,”刀藏锋淡道,“你说。” 她是他的小娘子,有些事,他只是不懂,并不是不愿意去做;有些懂的,也不是不愿意给她,而是真没到那个时候,他在战场打了近十年,这才是头一次在京呆这么长的时间,很多东西他暂时谋划不过来,短时间内也拿不到手,没法给她。 “我就不跟你兜圈子,说些没用的了,咱们啊,以后在一起过日子,有两种过法,”林大娘说着都叹了口气,她终归是动心了,她还以为在她身上是没有爱情的,但骗谁呢?这样的男人摆在眼前,睡在身边,她怎么可能不动心?所以她只好扒拉一翻,这算算,那算算,终于扒拉出了一个事先就说清楚的道,“一种过法就是我当一个好将军夫人,你抬平妻也好,你纳妾也好,我都无所谓,我只要有这个身份,你尊我敬我,把该我的都给我了,我肯定不会找你麻烦,也会把你的家打理的好好的。” “但是?” “但是,”听他说但是,林大娘又笑了起来,她听说乌骨叔没少教他,但这教的也太好了点吧?她那骨头叔啊,还真是为她操碎了心,做尽了一个当义父的所有能为小女儿做的事,“但是,这个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我把你的家打理好了,那就是尽了我当你夫人的责了,私底下我想什么,我做什么,你是不能过问我的。” “这个不行,另一种是什么?”不容她细说,刀藏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另一种就是,你能过问我,但我也过问你,例如像小郡主这种事,”林大娘说到这,脸上那点小疲容就没了,且别说疲容了,这时她下巴都抬得老高,嘴角眉梢皆是傲然的冷意,“要是你没错,不是你主动招的,来一个,我灭一个!要是你主动招的,那你别指着我去灭这些人了,我先灭了你!听懂了没?” “听懂了,那就这个。”刀藏锋看她下巴都抬到他脸前了,很想扑过去咬她一口,但还是忍住了,淡淡道。 “答应了?” “答应。” 林大娘一听,立马笑开了,此时画风立刻一变,手中的茶也端过去了,“哎哟,口渴了吧?喝口水。” 这变的也太快了,刀藏锋真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茶,没先喝,而是看着她道:“这种的,包括有茶喝?” “包括包括,”林大娘很大气地道,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哪见刚才那抬起下巴就要扎人的傲气,连傲气都跟没有过影似的,“还有更多的,你以后就知道了,我这个人特别的大方,我告诉你,我们林家人啊,别的不多……” “就是钱多,粮多。”这个他早知道了。 着实被他逗着了,林大娘抖着肩膀笑了好几声,咳咳了两声才忍住笑意,“别嫌弃,民以食为天,打仗更是不能缺吃的。” “没嫌过。”见她是真笑了,刀藏锋忍不住轻拍了下她的头,“你就等等,以后会好的。” 他会把她想要的一切都给她的。 林大娘不傻,能大概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摇了下头,笑着告诉他,“别的确实很重要,处境好了,人才更容易高兴。但那些以后仅在以后,我从来不觉得为了以后那些虚的浮的,近在眼前的这些高兴就不重要了。现在,我不要你的多的别的,你只要只有我一个人,我就高兴了,别的没有我都行,只要你是我的。真的,小将军,对怀玉来说,你就是我自己最想拥有,自己独占,最容不得别人染指的奇珍异宝……” 林大娘还没说完,就被人死死地抱住了。 这怀抱很坚牢,但林大娘还是挣扎着把话说完了,“你要是被人染指了,我告诉你,我也是翻脸会比翻书快的,这宝贝也能立马变狗屎,唔……” 这一次,被堵住了嘴的壬朝东北最大的地主婆,终于没声了。 这屋子总算安静了。 ** 要进宫,林大娘这头也是先告知了刀二夫人,刀三夫人。 二夫人和三夫人是被她请来,一同被她告知的,两人也是吓了一大跳。 两个夫人都不是没脑子的人,可能也是一直过的是提心吊胆的日子,头一个想的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再想想,居然也想到了郡主那块。 “莫不是那郡王家出幺蛾子了?”三夫人当场就道。 林大娘是真真佩服这三夫人,她都是三姐姐带着她她才猜出来的,不由钦佩地朝三夫人看去。 “不要脸的。”三夫人一得到肯定答复,当场就变了脸。 这些个贱蹄子,就是见不得他们刀府好,他们刀府这才安宁几天? “不能让她进门。”三夫人都没看林大娘,跟二夫人道,“二嫂,我把话搁这了,她要是进门,她头天进来我就撕了她生吃,省的日后她来□□我等。” 林氏娘子是个好的,家门不高不低,而且,这人一看心就在她大侄儿身上,人聪明,也拎得清轻重,家里更是家底奇厚,他们刀府那大将军装死娶她进来,看来也不是在胡闹,由她当家是最好。 “你搁我这有什么用。”二夫人淡淡道,看着林大娘,“想好对策了?” “大郎说,他会让人死了这条心的。”林大娘笑着道。 “那就最好。”二夫人点头,这才朝三夫人看去,“就不必要逞那么多狠话了,家不一样了,别那么多戾气,吓着新进来的小娘子们了。” “你们心里有划算了,我放心你们,也不多问,”二夫人又朝林大娘淡淡道,“我们两个大概是什么人,你们小两口也清楚,有什么事要我们做的,出头的,只管跟我们说,该我们做的,我们不会推拒。” 三夫人也直接点了头。 林大娘一看府里这两位女性长辈这态度,也就知道这家里她是不用担什么心了。 大难过后的刀府,留下来的人的心还是齐的。 有这股劲,很多事就好办多了,至少到时候要是有什么群战,无论男男女女他们都有拉得出去迎战的人手。 至于刀府的脸面,林大娘暂时也没打算要了,先把刀府立起来再说。现在刀府这么多的人,这些人的以后、前途,现眼下可都是没谱的事。 小将军说了,他在京的这段时间,一定得把刀家军里面已经能独挡一面的将领安排到位,这才能挪出位置,他才能在需要他出战的时候,能带着新的刀家军去战场磨练,拼杀,博新的前程。 这厢有了刀二夫人,刀三夫人的帮忙,林大娘也懂得了一些宫中的规矩。 二夫人三夫人其实也没进过宫面过皇后,刀家这些年太落魄了,连刀李氏嫁进刀府一辈子,也就去过一次宫宴,还是遥遥坐着,连皇后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所以宫里的规矩她们也不是全懂,大都都是听人说的,但她们是老京城人,娘家门户不高,但也是有门户的人,她们有门道,这下手头更是宽裕了更好办事,很快就找到了宫里出来的老人,问了几个人,也是把皇宫里的那些规矩避讳都弄清楚了。 这些其实是林大娘去安王府借个人就能办到的事,但林大娘没这么做,一是不想劳烦这个时候在养胎的三姐姐;二是也想通过这些事来,让其实有能力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起与她做事。 刀府这个家,她没想独立承担,更没想独占,她唯一想独占的,仅仅是小将军这个人而已。 这头刀府已经为进宫准备起来了,那头皇宫里,皇帝跟他最宠爱的小弟弟安王一道用着膳,还劝他小弟弟吃慢点。 “在王府里,王妃连吃的都克扣着你的啊?”见他狼吞虎咽的,劝也劝不听,皇帝忍不住说道。 “没有的事,哥哥您别老挖陷阱让我钻,让我王妃蒙冤……”安王咽下嘴里的肉,腾出嘴跟皇帝说:“你也多吃点,别老看着我。” “朕刚吃了一碗了。” “再吃点。”安王把他大碗里的饭给皇帝拔了一大半。 “没规矩。”皇帝训斥道,但还是端起了碗,美美地吃了起来。 他以前受母后的罚,一天一口饭都吃不着,吃的都是他小弟弟碗里省出来给他吃的。他以前都没嫌弃过他这弟弟的口水,现在再说嫌弃也来不及了。 第63章 皇帝每到夏末,胃口就不太好,每每这个时候,安王就往宫里会跑的勤了点。 安王在皇帝继位后说要去他的封地,说要去游荡山水,十多年都不在京城,也不怎么回。那些年皇帝的苦夏,愁坏了皇帝身边侍候的人。 现在安王好好呆在京城,哪怕他时不时要犯泼皮无赖,宫里的人不会说什么,皇帝更是乐呵呵地看着他耍无赖。 安王离开他早,十三岁一点就走了。 京城是安王的恶梦,他要走,皇帝也没拦,就让他去了。 想不到人还有回来的一天,只要人回来了,对安王,皇帝总有着比对常人多几分的耐性,哪怕对他那些儿子们,他都没这好脾气。 “吃肉。”皇帝吃着,安王还给他夹了块肉。 皇帝抬眼,见他大口也吃着,忍不住笑了。 他们兄弟俩放到母后膝下养的时候,他已经十岁多了,他这小弟才三岁,宫里最小的小皇子之一,人也木木呆呆的,可好玩了。 但当时早年丧子的皇后早就因宫中龌龊不能有孕了,被父皇送了很多宫妃的儿子到她膝下养,他们送来之后没多久,就更是多了起来。皇后膝下儿子成群,个个都在讨她欢心,木木呆呆哪有什么活路,他这小弟弟也就很快变得聪明了起来。 他那个时候锋芒毕露,得父皇欢心,以为有了父皇的宠爱,一切无忧。哪想得了父皇的欢心是远远不够的,母后有的是让他不高兴的法子。 而父皇因对母后心存愧疚,她折磨谁只要不折磨死,他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眼,并不会过问过程。 他弟弟那时候才多大啊,六七岁的小孩,为了让时常受罚的他有口吃的,为他求情,自己摸索着耍宝,讨皇后的欢心,生生给他们兄弟俩讨了一条生路来。 最后,为了让他好好登位,他这小弟弟亲手把他耍宝逗了很多年开心的母后杀了,远走他乡。能再见到他,等到他回京,皇帝不知道有多开心。 “看着我干嘛,吃。”安王看了眼他笑看着他不吃饭的皇兄,摇摇头,“哥哥,不是我说您啊,您老天天这样笑啊笑的,把您的那些臣子们都吓傻了。” “本来就是傻的。” “哪能都全傻啊,我看都是您吓傻的。” “哪能?你这是小看他们了,都是装龟孙子糊弄朕呢,一个个手底下可能背着朕干事了。” “反正我是不懂了,”安王把最后一口饭干干净净吃完了,搁下碗筷,接过内侍的茶水漱了漱口,“这朝廷您自己的,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朕自个儿看着办啊?”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安王,“你不管啊。” 安王也笑了起来,“这不,以前是不想管,现在吧,有些事也得盯着,您也知道的,现在的娘子可都不好侍候。” 皇帝点点头,“朕明白,朕也是有娘子的人。” “哈哈,还不少!”安王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我看您就烦着吧,齐人之福可不好享。” 皇帝见他都快乐坏了,笑着摇了摇头,等安王笑停了,他开了口,“说吧,这次又要让朕给你办什么事了?” “我哪这么大能耐让您帮我……”安王一看他皇兄马上要点头承认的样子,连忙道:“诶诶诶,别啊,是有让您帮我的,您可别点头,别逼我刚刚用完膳就在地上打滚!” “你这小子!”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抽了他脑袋一记,“成天尽瞎胡闹!” “走走。”看他吃完了,安王就站了起来,带他皇兄溜弯消食去,他边走边说道:“皇兄,我怎么觉得这朝廷有点乱啊。” “一直都乱,你以前离的远,看的不多,就觉得不乱。离的近了,看的也近了,就觉得乱了。”皇帝背着手与他齐肩而走,淡淡道。 “嗯。”安王转了转手腕,活动了下。 “你王妃怎么样了?” “唉,”安王这下终于正经了起来,叹了口气,“她倒好,您也知道的,她下了决心的事,挺放的下的,比我放的下多了,该吃吃,该睡睡,该走动就走动,没事人一样,就是我吧,老吊着个心。” “你也是有六个孩儿了。” “生完这胎就不生了,我答应她了。” “小安,”皇帝叫着他的小名,“朕以前当你不愿娶妻,要去当那和尚道士了,朕都死了那个心了,你突然有一天说要娶个寡妇,朕想你愿意娶就好啊,寡妇就寡妇吧,怎么了?朕的弟弟还不能娶个寡妇了。” “嗯,您一直都疼我。” “呵。”皇帝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后来看你跟你王妃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朕是真放心了,朕真心愿意你就这样过一辈子,你知道吗?” “小安知道。”安王点头。 “唉,你知道就好,心里要有数。”皇帝还是劝了一句,还不敢劝的深了。 他这个小弟弟从小就善良,心思也浅。当年的母后喜欢他,其实就是喜欢他小小无害的心思,宠他胜过宠他们别的兄弟。 可是,最后还是她这个最宠爱的小儿子拿刀背后捅了她,害她没了命,弟弟最终也因此离开了京城。 皇帝到这两年才知道,当年母后死时在弟弟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她道那你去找个你喜爱的娘子,终生只守她一人,与她生多多的子女,带到我坟前来我尽孝,认我当祖母,给我烧香火,那我就原谅你了。 为此一句话,他十几年后,才等到了弟弟的回来。 可是为了一个死人的话,要是把活的人生生拖死了,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他已经有多多的儿子,只是没女儿而已。 这时,安王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哥哥别担心。” “不说这个了。”皇帝看他,“要朕帮你什么?” “那个林家的小娘子啊,就是你那个骠骑大将军的娘子,是我王妃在娘家的好姐妹,说是当年她当寡妇受尽冷眼的时候,就她一个人来管我王妃叫姐姐,还把她当好姐姐待,这事王妃一直紧紧记在心里,都跟我说好几遍了。”安王淡道:“她这人,能让她记在心里的不多,我就想还是要帮一帮的,她心里舒坦,对她对孩子都好。” “是,是该让她舒坦点……”皇帝顿了一下,点头,“这事朕心里有数了,回头就找皇后去说。” 安王没应声,走了两步才道:“父皇走的时候,是拉着您的手走的,他信您定是一代明君。” 皇帝笑了笑。 “父皇信,我也信。”安王又活动了下当年他杀他母后的那只手的手腕,他就是坚信不疑,所以当他母后不想他皇兄当皇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拔刀杀了她。 皇帝停下步子,看着他。 安王也偏过了头,看着他,“皇兄,您的千秋伟业,这才走了不到一半,有些人的心要是太急了,您也别太由着他们了。当年父皇任由着你们斗,是因为他老了,快要死了,而现在您正当壮年,小心有误伤。” 也就安王,也就他的亲弟弟能跟他说这话了,当然也就他能有这个资格,皇帝听了大笑了一声,揽住安王的肩,带着他往前走,悠悠道:“别担心,朕心里有数。” ** 八月十日。 刀府。 夜,三更。 此时,刀府现任家主,当朝从一品大将军、骠骑大将军的主院灯火亮了一半,林大娘一早起就沐浴出盆,绞发梳妆,准备启程。 她的衣裳和首饰是昨夜都挑好了的。 刀大夫人和刀二夫人也都来了。 小将军在旁边看了一会,受不了梳妆台那股花粉味,摸了摸鼻子走了,只剩林怀桂还坐在姐姐身边的桌子旁边,打量着姐姐等会要戴的珠宝首饰。 他昨天已经过看过一道了,这次再看看,也是心里还有着琢磨。 这首饰,不能太华贵,贵过皇后;也不能太好看,美过皇后;但也不能太寒酸,让皇后觉得这家不怎么样。 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所以他先生不愿意他师母受那个罪,大官都不当,带着师母就回老家了。 姐姐也是辛苦,以后可能更辛苦,林怀桂在心里不由轻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姐姐这一嫁,不单单只是为她自己,也是为林家的以后,为他的以后。 “好了,小主子,没事我就拿去给娘子戴了?”绞好发,要给娘子梳妆的小急急过来了。 “都好,去吧。”林怀桂赶紧把盒子端了起来,放到她手中,“小丫姐姐,你小心点。” “好。” 小丫急急去了。 要说林府的丫鬟就是能干,刀二夫人刀三夫人在旁边看了一路都赞叹不已,也光开眼去了,都没挑着一处错处来。 且林大娘一梳妆好,端庄大气得让她们都傻眼。 刀藏锋过来一看,也是顿在那没动了。 林大娘都没空理会他,朝他说:“我要先去安王府,你自己看着时辰动身。” 说着就朝外走,上了轿,在丫鬟的提醒下,这才知道小将军在身后跟了她一路。 她不由掀开轿窗,朝他扬手,示意他回:“回去,我们下午回家了再说话。” 第64章 这半夜起的着实是太早了,林大娘在轿中坐着还打了个盹。她到安王府的时候天刚刚擦亮,一到管家就站在那了,迎了她进门。 宜三娘已醒了,招呼她过来用早膳。 这时候,林大娘这才知道安王带着两个小世子也睡在旁边,另几个小公子睡的也不远,王府那么大,一家人却挤在一起住着,还颇有点她在上辈子活的那个世界里,一家人都住在一起的小家的味道。 宜三娘吃的精细,但胃口不太好,林大娘趁安王给两个小世子擦嘴的时候,偷偷靠近宜三娘:“我那有个做细面凉面极好的丫鬟,我只要胃口不太好了,就让她给我下厨,她做的酸菜那也是一流呀,比我以前送给你吃过的还好,回头就给你派过来,派啊,是借,不是送。” 是能干丫鬟呢,舍不得送。 宜三娘颔首,微微笑看着她,“好。” “那你多吃两口。” 宜三娘这早上喝了两碗粥,吃了不少菜,连平时不太爱碰的包子都吃了一个,这厢安王府前往宫中行的缓慢马车当中,安王握着宜三娘的手,“你这个妹妹话多啊,叽叽喳喳的,你们都说什么了?” “她在讨我开心。” “那我平时也讨你开心,也不见你吃得多啊。” “我不需要你讨我开心,”宜三娘闭着眼,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淡道:“在我这里,你做你唯一的那个自己就好。” 哪怕自私也无妨。 安王听了,好久都没说话。 这厢进宫,走的慢,但也没用多久,林大娘这才知道安王府离皇帝压根没多远,走的慢都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就是宫里有点大,马车不能进去,能上轿的只有安王和王妃,她这等连诰命都没下来的,还是走路吧。 林大娘那可是做了打算来的,头发梳得端庄,同时它也结实;衣裳她穿的也端庄,但这是张记最凉快的布之一;首饰看着中规中矩,不挑眼也不便宜,但它轻啊;更重要的是,她都没抹粉,就不用怕掉妆了。 所以走走算什么,当是游览壬朝皇宫了,还是不收门票的那种。 就是做了打算,这一通走来,林大娘脸上也出了点汗,小丫她们这种体格偏热的,一大早的,背后早一身汗了。 皇后在凤仪宫见的林大娘,应该说是她在凤仪宫见的安王和安王妃。 安王扶着安王妃一进去,就听有温和的声音响起:“宜三,赶紧过来坐,给你备好软椅了。” “皇后娘娘。” “皇嫂。” “不要多礼……”皇后扶了宜三,朝身后一见到她就行了半蹲福请安的人瞥了一眼。 她还没说话,就听外面有人在大呼小叫:“不要拦我,我已经看到有人进去了,皇后娘娘,娘娘,是丽怡,您答应我了的,让我见见那不要脸的抢我如意郎君的人。” 这声音突地一起,但随即就没了。 “这一大早的,”安王这时候掏了掏耳朵,笑嘻嘻地道:“这声音有点杂啊,我看等会得跟皇兄去说说,这皇宫内苑还是安静点好。” 他笑嘻嘻的,皇后也只能温和地看着他,道:“没规矩的,回头我会办她的。” 安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我还是坐着吧,等会去,”安王转过头,对宜三娘道,“我陪你先坐坐,我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你了。” 宜三娘没说话,只是眼睛往后瞥了瞥。 这厢皇后已经让林大娘起身了,“这位就是我朝骠骑大将军的新婚娘子?” “是,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往前走两步过来我看看。”皇后松开了宜三娘的手。 林大娘也就走了两步。 “抬脸。” 林大娘抬起脸,心想以后就是皇宫有金子捡,她都不想来了。 这任人鱼肉的滋味哟,比被人暴打一顿没好到哪去。 她垂着眼抬脸,也就没去看皇后长的什么样子,听着声音还是挺温和的,但温和当中带着几分凉薄。 这种人最可怕啦,还是她让她看的时候再看吧,没事别瞎看。 “是长的比丽怡好,你们江南啊,真是出美人……”皇后见那张小脸一脸恭敬不安地半抬着,眼睛垂着,睫毛长得都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来了,映衬着粉颊红唇,那模样真是…… 美的极惊心动魄。 她要是男人,想来也会装死娶个这般的。 宜三娘淡淡道:“娘娘盛赞了。” “过来坐吧,再不让你坐,安王就得去皇上那靠本宫的状了。” “嘿嘿,皇嫂,你别这么了解我,怪不好意思的。” 皇后失笑,还叫了林大娘一声,“过来坐吧。” “谢娘娘。” 凳子一抬来,林大娘谢过后,也就一屁股就坐下来了,她好歹是从一品家的官员,没必要装的太怂。她现在就挺支持小将军要在朝廷抬高他和刀府重要性的这件事了。 真的,一定要支持。 好歹下次给皇后行礼,皇后不会装瞎,要小半天才能看到她,刚才差点让她小腰折在当场了——想来在这宫里混的女人们都不容易,她这蹲那么一会会都觉得受不了,要是皇后这个宫里最大的官想折腾谁了,这还真有的是办法把人折磨垮了。 “今日我带她来,您有什么话就问她罢。”宜三娘从凤仪宫的下面走了台阶上来的,一坐下这时也有点累了,她淡道:“不瞒您说,我这个妹妹也是个死心眼的,刀府订了她,这些年也出了不少事,她都守过来了,婚都差点退了也愿意嫁,说是冲喜,也过来了,光这份心,举朝我都找不出比她更忠贞不二的女子来了。” 三姐姐帮我这瞎话说的,也太好听了。林大娘听着心里美滋滋的,感觉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小女孩似的,她一被人揍趴,她三姐姐就披荆斩棘来救她了。 “是啊。”皇后也点头,朝林大娘看去,淡淡道:“闺名叫什么来着?” 林大娘,林怀玉再一次在心里肯定了她会支持她家小将军不去死,不被抄家,还要一定成为权臣路线的基本方针,不为别的,只为别被人老动不动问闺名。 我是定要长命百岁的。 林大娘心里默默念着,嘴里还是有条不紊地答道:“回娘娘,闺名怀玉。” “怀玉,林怀玉,好名字,比丽怡的封号好听。” 还有为了不让人拿闺名跟人的封号比,也要支持小将军。 不过想归这般想,她这也是想着玩,她在怅州不知经过多少场这样的小仗大仗的,她今天早就做好了任由皇后变着法挤兑她的准备了。 这皇后,光听声音就很厉害了,她还是让三姐姐和小将军把她的天顶了吧。 “人美,连闺名都美,”皇后笑了笑,朝安王妃淡淡道:“丽怡看来是比不过了,本来还想着跟这小娘子商量着把丽怡抬进去当姐妹处,看来这也是不成了,光看她这长相,我怕郡主羞死了。” 这皇后也是好直接…… 这厢皇后也是看向了林大娘,见她半垂着头看着膝盖处,粉脸冒着三分羞怯,那嘴角还带着一分笑意,似是惶恐不安…… 细看一下,这哪是什么羞怯,哪是什么笑,只是她脸色本就如此而已,再细看看,那份脸色带出来的笑意都能看出几分冷意来,看到细处,她心里不由轻哂了一声。 宜三娘要保的妹妹,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她撇头,正要跟宜三娘开口说话,就听外面宫女道:“皇后娘娘,奴婢有事要禀。” 是她的贴身宫女,放在外面传消息的,皇后一听,扬首,“进。” 那奴婢一进来,朝安王、安王妃羞涩一笑,轻福了下身,在皇后耳朵轻声道:“骠骑大将军来了,好像跟皇上起了什么争执,皇上发了大火。” 皇后看了她一眼。 “就这些了,奴婢先行告退。” 宫女一走,皇后朝身边的人道:“去看看小郡主去哪了,把她拘着,别让她乱走。” “是。” 她话是说了,但好景不长,这边皇后刚把林三娘的父亲林宝善都拿出来回忆了一道,说他当年进宫见皇上,宫人带他去御花园走一走,结果因为人胖钻不过园子里的拱门没走成的事,那边就有宫女匆匆进来,跟皇后娘娘禀:“娘娘,丽怡郡主闯进御书房去了……” 林大娘刚从皇后娘娘那听完她父亲因为胖,都没法欣赏皇家美丽的御花园的事,这厢就看皇后站了起来,沉着脸出去了,她这脸总算是抬起来了,看着皇后威仪大气的背影…… “好了,皇后没招呼我们就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宜三娘这时探进了小娘子的袖下,握住了小娘子在袖中轻微颤抖的手,紧紧握着没放。 当年有人嘲笑小娘子的父亲胖得像大肥猪,这小娘子才人一半高,就冲上去把人扑倒在了地上,抓花了人的脸,被人反打得头破血流都要抓着人的头发喊“你敢说我爹,我弄死你”,但今日在这个地方,她是没法弄死谁的,她只能回家去,把这口气咽下去。 第65章 饶是林大娘准备做的充分,但也没想到皇后能把事情说到她父亲的身上去。 她这个人,要是有谁说她看她不惯,不管是挽起袖子打一架,还是喷她一脸口水,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是个不太会记恨人的性子。 但就么小半会,林大娘就觉得她心眼小的会记仇了。但她小时候明知打不过人家,能为家人出口恶气扑上去,但现在在她眼前的是皇后,现在她要是扑过去,就不是她一个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事了。 这厢三姐姐紧握她的手,林大娘懂她的意思,甜甜地朝她笑了一下。 宜三娘也没动声,仅对她道:“扶我起来。” 安王还当是她没力气了,赶紧来扶她,还怪罪:“怎么不叫我?我就在你边上呀。” 林大娘就势扶着人起来了。 这厢他们出了宫,上了安王府的马车,安王把王妃送到马车上才道:“我回宫里看看去,别担心,有我。” 说着就风一般地冲进宫门内去了,把马车的纱帘都带得都扬了起来。 林大娘这厢握着宜三娘的手,笑道:“难为王爷这般有心了。” 宜三娘笑了笑,没说话。 她眼前出现的人,是人是鬼,在她眼底,都是有几分分明的。 皇后不可能得罪安王,有时还得借她的口说点事出来,所以不可能跟她翻脸,今儿这面子,她不想给也得给她。但不管她们平时有多合,但每次安王陪她进宫,皇后宫里那大大小小的宫女朝安王抛的媚眼,都不知可醉死多少汪春水了,她没瞎,都看得到——不管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皇上属意,还是宫女们自个儿春心荡漾,她都不可能把皇后亲人抑或别的。 而像她这个小妹妹,做人从来极有分寸,从不来不惦记别的人东西,顶多别人惹她时,她挠人一爪子。 但在这皇城里,她还是善了,也是太善了。 “小娘子,”马车慢慢地动了,宜三娘的声音更轻了,细如蚊吟,“既然来了,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如果不想让别人踩着你的尸体往上走,那就要忍得,狠得。不该出手的时候就牢牢地站稳了,该出手的时候就把手中的利刃立马挥出去,一眼都不要眨,更不要妇人之仁,听到了没?” “听到了。” “京城要有大风雨了,记住了,谁求到你头上,你都不要答应,尤其太子与韦家……”宜三娘摸摸她汗淋淋的小脸,拿帕子给她擦了下汗,“你跟我的关系,早晚会被人知道,安王之于皇帝,是唯一的亲弟弟,也是这世上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你要记住这点,也要记住很多人都知道这点。” “我不会让人通过我搭上你。”林大娘小声,且快快地回道。 这是一点,宜三娘颔首,“不止如此,你们家那大将军,看似势薄,但我听安王说,他手下一个小卒,都能挑翻一半御林军。” 这怎么可能,吹的吧,这牛皮也是要吹翻天了…… 林大娘就要否认,突然想起,她乌骨叔陪在了小将军身边很多年。 她乌骨叔是死亡之地还能活着爬出来的人。 死亡之地本住着一个传承上了千年的地下部落,名为鬼骨之族。此族中人终年不见光,世代为人鬼,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部落发生了灭绝之事,全族八百多人全部一同死于死亡之地,活下来的,仅有一个被她专程去骨族请能人做事的胖爹捡回来的乌骨。 乌骨叔那时候才十岁出头。 她曾听她胖爹跟她说,他从尸体堆里翻出一个有一口气的人时候,还以为自己感觉错了,乌骨叔当时全身软得跟块布似的,他还以为他就剩一口气,但下一刻,乌骨叔就跟身体里一下子就长满全了骨头似地站了起来。 乌骨是林家最玄奇的人物,他绿眼鬼脸,长的与谁都不同,且有一身寻常人等根本学不来的离奇本事。 如果有他出手帮了小将军…… 见林大娘沉默了下来,宜三娘看她一眼,接着轻启朱唇:“你们家,势必会起来。皇上要用你们家。还有那个踩了你们刀家多年的韦家。宫中韦妃给皇上生了两对龙凤胎,皇上那个人,最喜欢多子多福,这些年也把韦妃宠上天去了,围妃连见皇后都轻慢得很也无事。而韦家多年没打过胜仗了,那家现在的嫡长孙,打个仗打到敌对国女儿的床上去了,还偷偷把人接进了燕地,生下了儿子,看样子,还打算弄死原配,把这妾偷梁换柱转为原配,人家现在正干得风风火火,现在皇上那心里可能对他们家那也是窝着一大把火,就差个点大烧起来了。” 这些辛秘听得林大娘眼睛都瞪大了。 这京城果然是是非之地。 “韦家这么敢?”她这不相干的,光听听都肝颤,而干么这么大手脚韦家,真能有这胆子? “好日子过久了,有什么不敢的。”宜三娘示意小妹妹喂她喝口水,等喝完,又打算接着说。 “三姐姐,你慢点。” 宜三娘摇头,“你见我不易,难得安王不在,一并说了。” 她现在养胎,这胎不生下来,安王不会让她轻易见人。 “那郡主,你也听到了,知道性情了吧?” “皇后真疼她?”三姐姐问,林大娘也毫不犹豫把心里想说的说了,她低声道:“我要是这性子,我爹要是在,绝对把我揍死不可。” 这种性情,哪怕是天之骄女也是活不长。 “她是敏郡王一手疼大的,”宜三娘轻拍了下她的头,淡道:“敏郡王拿着她一直跟后后套近乎。郡王家不比当年了,他当年的从龙之功也快用的差不多了,郡王想当将军,想要兵带仗,在朝廷提了很多次了,他想把小郡主送进你们府应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有刀家支持他,请他带军,皇上以往拒他的那些,他不是兵武出身的理由就不好说了。” “那我懂了。”林大娘马上把这些事记在心里小本本上了,果然朝廷有大人物好办事,她跑断腿,把耳朵伸到人家窗户上都未必知道的事,现在一下子就都知道了。 她女神姐姐,那真是对她掏心肝的好。 她回头一定得想些好办法,让她好好地把这胎生下来。 “也就是说,她也是被人在用着?”郡主那在凤仪宫外大呼小叫的脾气,明显是被人刻意养出来的骄纵性子。但这骄纵性子看来也不是头一天才有,能活到今天,那肯定有她能活到今天的理由。 “嗯,是,但皇后现在出手要帮她,也不一定是由我们所想的是为了太子在迂回,跟刀家攀关系……”宜三娘这一次说话贴着林大娘的耳说的,“你今天是见到皇后娘娘了,也见识到她的厉害了?” 林大娘点头,是见识到了,再铭心刻骨不过了,她反正是记住皇后了。 “那我就跟你说了,记住了,这只是她的众多脸孔当中的一张脸而已。她当年也不是皇上的原配,她是踩着当时的太子妃的尸体上位,她得皇上的心,不是没原因,她极可能仅仅是皇上的人,为皇上做事。且如果有人跟你说,她会为了太子不择手段,也不要信,她对太子没那么大感情,太子也可能不是她的亲生子……”宜三娘嘴唇飞快地动着,“这事是安王猜测的,这事皇上没跟他说过,但我见过她对太子的样子,骨子里就不对劲,不像是生母。” 林大娘都听木了,只能下意识就点头。 这都是些什么事?一出出,都跟大戏似的。 “有时候,纵也是宠。丽怡这小郡主从小就被当人当棋子养在了膝下,皇后想好好教她,也鞭长莫及。我一直都觉得对这外甥女,皇后给我们看的仅仅是想让我看到的。不过,这些人真正的真心假意,三姐姐也看不出,也许我看到的,只是他们愿意让我看到的。”宜三娘说到这,也累了,她靠在小妹妹的肩头,缓了一会,才苦笑道:“我仅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这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你要自己去看,去断,听到了吗?” 林大娘也苦笑,她先前还当小郡主没人教是不受宠,现在看来也未必了,如果皇后为保她,才宁愿她大喊小叫的,那皇后保个人都要如此折腾,这也是…… 她完全看不清真假,不由也轻声回道:“三姐姐,这哪是什么吃人的地方,鬼来了都怕。” “是,”宜三娘也不禁笑了起来,“我看到你,才想起曾经以为的枯灯伴白发,其实是我这生能有的最好归宿了。” 不像现在,她的命运由天,不由她。 ** 这厢林大娘回到刀府,不及正午,刀二夫人、刀三夫人那边派了人来问候,得知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 林大娘这刚刚思忖着马车上她三姐姐跟她说的话,就听大鹅急急进了门来,与她道:“大娘子,李府的人来了……” “嗯?” 林大娘还没想人家是来干什么的,就听院子里小雅在喊她。 小雅喊她?隔这么远喊她? 林大娘心想她这哑巴丫鬟什么时候还会高声喊人了,就听院子里,二夫人身边的婆子气急败坏地扯着喉咙在喊,“大郎娘子,有事了,那李府来的人说,李府养不起那么多娘子,送几个过来侍候你家大郎,说完把几个小娘子都留下,他人就走了,我的天噜!老婆子我活这么久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人家!” 那婆子喊着话,那声音都气得抖了。 林大娘当场拍了下桌子,笑出了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算了,我也不要脸了。” 大家既然玩得这么欢,那就同流合污,一块在泥巴地里打滚吧。 第66章 林大娘这头让婆子和她的丫鬟去请刀二夫人,刀三夫人,随即就叫了小丫到身边来。 小丫带着几个小丫鬟在宫里的烈日下暴晒了好一会,又来回走了好长一段路,她这脸也是晒红了,人累极也还没缓过劲来。 林大娘有事问她,“北方这边是不是也有专行挑轿子的轿夫?” “有。” “找几个抬轿子的轿夫,机灵点的,打点好,把那送过来的几个都挑回去,让他们管李府要抬轿钱钱,李府不给就让他们闹,还有,找几个人,给我敲锣打鼓沿路把这事散散……”李府都不怕臊红脸,她就更不怕了。 “是。”小丫连连点头,“这事让林福哥去办就好。” “光这样,”林大娘拿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也没法把你们娘子这肚子邪火给泄了……” 她今天可是一身的恶意,李府这是撞她刀口上来让她泄火,正好。 “李家那,肯定有不少刀府的东西,摆的放的这些摆件儿也缺不了,刀府那么多东西可是不见了的,叫林福哥……” “姐,你跟我说。”林怀桂也进来了。 “你来了就好,刚哪去了?” “在屋子里练字。” “真乖。好了,你带着林如出去一趟,让底下的人多找几个京城嘴巴快的闲散人,让他们沿着李府那一带把这话传出,就说李府偷了刀府不少东西,刀府要找官府上门去查了……”查不查不一定,这事看小将军怎么办吧,但她现在根本不想让这家人晚上好觉睡。 “怀桂知道了。” 光这样,也还不行。 林大娘心想这也不够李府人老实的吧?恰好林福也得信过来了,她跟林福道:“林福哥,你不是认识京城很多的媒婆?” 林福在京城呆了多年,确实认识,点头道:“是。” “有没有那种给大户人家说媒的?” “有。” “有没有办法让她们开口跟人到处说李家名声太脏了,她们不会给李家上门说媒?” “有。” “那就这么办。” “我这就去办。”林福深深一揖,走了。 “怎么样,”林大娘回头,朝小胖弟眨眨眼,“姐姐这些缺德事干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不算手生吧?” 林怀桂好笑又不敢笑,“姐。” “跟我斗,行啊。”皇后她是灭不了了,级别不够,实力不够,只能让人打她脸玩了,但李家的她还是可以灭灭那股子无耻劲的,“一块好好玩,我这手也不闲着了。” 这厢刀二夫人和刀三夫人来了,林大娘没想跟她们说她要干的事,而是跟她们道:“以后这李府的人就不放进来了,在门口闹事,找九门巡街的人就是,咱们家是在皇城里,大声喧闹是可治罪的,把人丢给他们就行,至于小将军那,有事我来担。” 刀二夫人刀三夫人带着一肚子火气来,听她这么一说,刀三夫人就直接点了头,“那我知道怎么办了。” 这小娘子是把刀府的内务交给她们了,连府里的帐也明打明的让她们过了一遍目,现在刀府其实没什么银子,他们如果要是把亲事都办了,那就是还在用着她的银子,刀府根本没钱还她。如此她都能把内务交给她们,刀二夫人和刀三夫人也没觉得这府里她们说了算,两人一商量,就以她为尊了。 这家主之位还没大家聚在一块定下来,事赶事的,也找不到那个时间说,只能等刀府抬第一个娘子进来,大家聚一块吃喜宴的那个机会再说了。 现在是话没说明白开来,但大家就这么个意思了。 刀二夫人也喜欢这个娘子担事不赖事的脾气,这才是一个当家主母应该有的风范,遂都没用儿子们劝她什么,就默认了。 这厢林大娘又提起了婚事要置办的东西,找林家在京的人去办,趁着怀桂在,她就跟刀二夫人刀三夫人明言,“我们怅州人在京城是有商会的,商会有头有脸的人,我们家也认识几个,正好怀桂也要去拜见这些在京城的同乡,认认人,那些名贵的东西我也让怀桂去定了,正好跟他们买大物件,人家也乐意跟他来往。这些物件吧都有点贵,我出其中五成,当是小将军和我给府里的贺礼,其中五成,由公中出,你们看如何?” 她把聘礼当中的名单给了这两位夫人,其中,给小儿女们新日子置办的一些首饰衣物若干套等。 “别嫌贵,”见两位夫人看着单子都不说话,林大娘也知道她们被衣物等物件的花销吓住了,淡道:“一道置办起来,他们很快就要代刀府出去走动了,身上的这些东西不能少,也不能寒酸了。” 她出了其实中五成,其实也不是太贵了。 “就是……”刀二夫人抬头,“不能我们老是占你的便宜……” “一家人,我用的是娘家的钱,算是林家的,到时候,”林大娘指指林怀桂,“要是我弟弟有什么需要刀家开口的,到时候也是需要我们刀家帮忙的,现在一家人,不至于算那么清楚,您二位说呢?” “是这个理。”刀三夫人想也不想地道,且道:“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说,需要我府的儿郎们出去走动了?那我能不能给我家三爷也添几件?他没几件像样的衣裳。” “你也不知道客气。”刀二夫人皱眉瞪了她一眼。 “要是行,我要添几件像样的,我知道张记跟你们家交情好,肯定会让我满意,我家爷们也该出去让人羡慕羡慕了。”刀三夫人这时候不理会她了,她家三爷身为刀府老爷,就没过几天扬眉吐气被人看得起的日子,她少吃几天饭,都要为他添两件,“这个不用你贴,我全部出。” 说完她就捅二夫人,“你给二爷也添添吧,不要儿子都娶媳妇了,还穿旧布衫,你就当是给你儿子涨脸。” “就你知道心疼爷们?”二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这一说,名单上又添了几样。 她们一走,林怀桂拿着单子就带林如出去了,他走之前问了林大娘宫里的事,林大娘跟他说都好,都让宜三姐姐担着了。 林怀桂见她脸色无异,也当是宜三姐姐帮着她了,放心地去了。 这厢林大娘心里已经开始想怎么把刀府的一大摊子事都收拾干净,让弟弟放心,赶紧离开京城。 如果有风雨异来,他们林家的这宝贝疙瘩,她是一定要送回怅州的。 哪怕哄不回,打昏了也要让乌骨叔帮她送回去。 就算折,林家折她一个就够了。 ** 这日下午,刀藏锋回来了,他带着一身的沉郁之气回来,吓的他一进门,林大娘的丫鬟们都散了。 大素小雅都不用她们娘子吩咐,看娘了卫些,身就往外撤了。 门一关,刀藏锋就开口了:“皇上今日借着我出了好几口恶气……” 林大娘一听,“不是你要借皇上的势,怎么成……” 被小将军忧郁的眼神一瞪,她的话就没说下去了。 乌骨这时候从梁上冒了出来,朝林大娘伸手,林大娘狠狠地拍了下他的手板,“讨债鬼。” 转身就去抱了装着零嘴的匣子塞给他,还跟小将军说:“把你的吃的都给他了,你想想什么跟他绝交,恩断义绝吧。” 乌骨拉开匣子就挑吃的往嘴里塞,“你那个吃味的小郡主,以后不用吃了,那小郡主今天被指了别人了,嫁的太不错了,比你好,请你不要嫉妒。” “什么我那个吃味的小郡主?”林大娘斜眼朝他看去。 “看看,一听她嫁的比你好,啧……”这些娘子们的嘴脸啊,还好他死也不成亲。 “去去去,一边去!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林大娘轰他,转脸问小将军,“嫁谁了?怎么就比你好了?” “指给了杨相之幼子杨文德。” “不认识……”林大娘摇头,“怎么就比你好了?” 她好关心这个。 “人家是状元,打小就是神童,”乌骨努力地想了想今天在梁上听到的,“长的还相当的俊秀,京城四大才子之首,诶哟,那小娘子一听,当场就羞红了脸,本来哭着喊着要嫁小郎君的,一下子就指着咱们小郎君说他城府险恶,为人不择手段,她才不嫁这种卑鄙无耻之人,说嫁人当嫁杨文德,把皇上听的直点头,嘴巴都笑歪了。” “那杨家有没有钱啊?”她也好关心这个。 “有啊,这个我知道,杨相娘子姓郑,你知道姓郑的吧?就是咱们隔州那个益州的首富,盐商,卖盐的。” “那是比你好……”林大娘一听,就劝小将军,“别不服气了,我看人家有才有貌还有家底,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说到这,她想了想,“我是该嫉妒啊,这小郡主这如意郎君一个个地找,找的这一个比一个还如意,我是比不上,嫉妒下是可以的啊呀?” 刀藏锋都不知道耳里听到的是什么,揉了揉头,当是没听明白,接着道:“恶气……” “唉,忘了,是,恶气,怎么借你出恶气了?”林大娘一听这眼前还有个小可怜需要她安慰,赶紧回应道。 刀藏锋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杨相跟敏郡王是死对头,现在我快成敏郡王死对头了,杨相现在也很不喜欢我刀府了。” “那是,”林大娘无奈地看向他,“你说皇上要用咱们家,按他的圣明英武,他能不给咱们家找几个死对头按住咱们家头揍吗?咱们忍忍啊,至少皇上没亲口说要宰了咱们呢。” 好了,她现在不介意皇后往她心里扎刀子了,比起皇上对小将军干的,娘娘实在是太温柔太可亲了。 “此其一,其二……”刀藏锋当没听到,接着淡道。 第67章 “皇上说你嫁给我是喜事,就是你那几十艘进京的船,卸了好几天,堵了码头也好几天,相当扰民,顺天府都告到他头上来了……”刀藏锋淡淡道,“皇上说也就不罚我们俩了,把你运来的那几十艘粮送一半到顺天府,给顺天府顺顺气就行了。” 林大娘当场目瞪口呆,这皇帝,连她的嫁妆都要? 这堵什么码头了?他们占用码头一日,是要多交一日的钱的,又不是白用。而且就码头占用这种事,林府早就跟顺天府管船运的官员报备过了,这是要事先知会官府的,林府不可能不按官府的规矩办事。 “这是出的哪门子的气?” “我去的时候,杨相在,户部尚书刚好也在,顺天府的府尹恰恰好也在,都很巧,都去的比我还早。去年打仗,皇上让户部给我们调粮草,尚书大人说库里没粮,这下,顺天府有了你的粮充公,顺天府要是算一算他们自个儿的粮库,可能加起来就要比户部给皇上守的国库里的粮还要多了……”刀藏锋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皇上可能是借机把顺天府抬出来,敲打户部。” 也是讽刺户部一年到头都在喊穷。 一个顺天府的粮库要比国家的粮库库存还多,这坐了多年一直都喊国库空虚的户部尚书可以换了——这个户部尚书是老国舅府的老国舅爷,只要皇上想动他,总有一大堆他的门生部下大喊皇上万思,之前动了一次,杀了一批人都没杀绝他们的口。 那他敲打他的尚书,那是他的事啊,为什么罚她的嫁妆啊?林大娘都要疯了,总算明白小将军刚才所说的话了,“这关我们家什么事?那是我的嫁妆,回头我还要想办法卖了当银子使的。那点糖于国家是杯水车薪都不够,都不够你的刀家军吃半年的,可于我那却是我嫁进刀家一半的陪嫁。” 这皇帝也太会当皇帝了吧,拿一个小娘子的大半嫁妆去隔山震虎,真真让她这小人物欲哭无泪。 “你让小舅子做好准备,回头皇上可能见他……”刀藏锋说到这,皱眉看了林大娘一眼,“小娘子,咱们家种田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林大娘一听,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咱们家是林家…… 她朝乌骨看去。 “我不是跟你说过,选种子选的好啊……”乌骨把半匣子吃的都吃完了,舔着手指头淡淡道:“这个我都知道怎么选。” “你这次带进来的粮,米比一般江南进贡的个头要大……” “选的都是上等的米。”林大娘想也不想回道,“是嫁妆,家里给的最好的。” “皇上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散的时候留了我说话,说咱们家出的米不一般,他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小舅子人呢?” “出去了。” “回来了让他来找我,这个,我们要先想一个对策……”刀藏锋说到这,叹了口气,“如果真有什么法子,保不保得住,得看了。” “这个我们多年前,就交给知州大人往京里送了……”林大娘看着小将军,“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这次换刀藏锋愣了。 乌骨也愣了,跟刀藏锋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出去走走。”乌骨这时候直起身,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随即门一响,他人就不见了。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林家也不可能瞒下这么大的事,”林大娘又重复了一遍,并仔细道:“早在五年前,我爹去世一年后,我们家选种育种的老师傅们几十个人在一起做了详细的方子,把选种到培育,都极其细致的写了下来,让当时的知州大人上达朝廷,为国为皇尽力。” 他们家当时因为没了有胖爹左右周旋,保不住这增产增量的法子,再加上为了给当时任知州的任大人添加政绩,就趁他在任的时候,让他把这个方子呈了上去。 “当时的知州大人是谁?” “任耀宗。” “就是你上次要用的御史大夫?” “是……”林大娘已经站了起来,“他是我们一手抬上去的,我确定他不可能没给。” “那咱们得问问他了。”刀藏锋闭了闭眼,“小娘子,这事可能不是小事,皇上现在这把火是朝谁烧的,我现在都辨不明了。”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走到竭力冷静的她面前:“好了,没事,有我,我先出去探探。” “你去哪探?” “我有门道,晚上会归家,不要担心。” “用完午膳再去,急不了这一会。” 这事确实急,但林大娘还是按捺住了性子让小将军跟她用了午膳,这小将军前脚一走,后脚林怀桂就被她的人找回来了。 “姐姐。” “来。”林大娘一见到他,就拉着他往屋里走,相当快把事情说了一遍,“你去任大人那走一趟,问个明白,快去快回,姐姐好就事想办法。” “知道。”正事当前,林怀桂当下小脸一板,转过身就去了,这时,他不再是那个看着没有脾气,温文如玉的林府小公子。 林家的人,仅一刻,就全都动了起来。 林怀桂当真是快去快回,一个多时辰后,他就回了刀府,他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额上全是汗,也不见他脸上有什么着急与不适,一回来就跟家姐道:“姐姐,任大人已呈,呈的是直禀皇上案头的上奏,皇上不可能没收到,后来此事无动静,他以为皇上有别的更重要更需去办的国家大事,就把此折搁下了。他后来也上了御史台,只参百官德品德政,不能参管户部农田桑麻之事,也就没再问过,他这几年心里也犯嘀咕,不知道皇上是何意竟搁置这等于国于民有利之法,现眼下,他也着急去查了。” “这个任大人,咱们是信的过吧?”现眼下,林大娘也只敢跟弟弟言道不安了。 “姐姐这个你要放心,任大人跟咱们是绑在一块的蚱蜢,咱们家出事了,他肯定也脱不了关系。”林怀桂淡淡道,“现在我们要查的是,这事到底于我们林家是个什么事情,是皇上要治我们家,还是说,这中途谁拦了给皇上的折子。如果咱们家只是一个源头,姐姐不需要太担心了,我们家会有法子避过去的。” “事到这头,担心也没用,”林大娘笑了起来,拍了下淡定的小胖子的满是汗的小脸蛋,“越来越跟爹爹像了,我是真放心了。” 林怀桂本来一脸的汗,听到这话,脸唰地一下更红了,红得可以直接在上面烙鸡蛋了。 把林大娘看得失笑不已。 真是不禁夸。 ** 林大娘这边忙着干生死存亡的恶仗,被抬回去的李家小娘子们路上被闲言碎语都气哭了。有那性子火爆的,当场就跟路人争辩:“是我那表嫂善妒,容不下我们才把我们抬回去的,才不是我们李家人不要脸。” 要是不善妒,岂会容不下她们?她们又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刀府那么大一个世家,表兄又是一品大员,如果不是表嫂容不下她们,难道还养不起她们几个吗? 这话说的,也挺对的。这些路人,有钱多添一两个的,最恨原配善妒,拦着他们不许他们左拥右抱;没钱娶的,也觉得男人不能坐拥有齐人之福也是原配之罪,像他们,花点小钱去趟勾栏院,家里的婆娘都要借机摔摔打打的不给他们好脸色看。这李家小娘子们说的,还真是挺对的,他们挺爱听这话,尤其她们还露了小脸,他们还看了大户人家小娘子的小俏脸,回头一回去,还借机教训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的婆娘,得意洋洋:“看看,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娘子都说了,不让纳妾添小,那是善妒。” 于是林大娘在继丧门星之后,托李家的小娘子的福,她在京城老百姓的口中又多了一个善妒之名。 这消息其实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她耳里,她压根没当回事,没空。 乌骨也很快回来了,告诉林大娘姐弟,“皇帝说,他没收到,他现在知道你们献了方子了,之前确实不知情。” “林家没事。”见小娘子朝他看过来的小脸都是紧绷着的,乌骨又道。 林大娘当场一屁股坐了下来,闭着眼睛长吐了一口气,那自从听到小将军所说之话吊着的那口气总算吐出来了。 “你去告诉小将军。”林大娘握着她骨头叔叔的手,握了握,睁开眼道。 乌骨点头,临走之前朝小胖子说:“这事事关重大,皇上这两天要见你,你先把所有的事,和能说的话,不能说的,都在脑子里过一过,到时候乌骨会陪你一趟,你什么都不要怕,有我。” 皇帝是不好对付,昔日恩情他也没打算用上,但如果皇帝要对林家下手,那他就是拼得一命,也要护住林家。 皇帝总不信他是应该的,于他而言,林家才是最重要的。 小将军很快就回来了,回来也是跟林大娘说:“没有乌骨与我死将跟随,怀桂不可任意出门。这几天,你就不要出了。” 他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任耀宗就找上刀府的门来了。 一见到林大娘姐弟,他面如死灰:“这次,事大了,明早朝上,太子可能就要动我了,至少要参我与怅州富主等勾结,徇私舞弊,受贿收脏。” “是太子劫的你的奏折?” 任耀宗惨笑,“岂止,陈老国舅可是在其中掺了一脚。皇上又要大开杀戒了。” 林大娘一听,一脸茫然。 刀藏锋在旁道了一句:“这是先下手为强?” 任耀宗朝他点头,“太子这几年可能借着这法子,私下囤粮了……” “没养私兵吧?”刀藏锋冷道。 任耀宗再次惨笑,“谁知。” 他猜测朝廷最近可能不会太平,皇上总像是在蕴量着什么事要发作一般,但任耀宗从没想到,他是当中最先首当其冲的一环。 第68章 此时,刀藏锋与林大娘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想到了太子找他的事。 这厢林大娘想的更多,她想起了宜三姐姐跟她所说的话。 如果太子不是皇后亲生,而是当年的太子妃生的的话,那么,太子是不是知情? 这件事,因为不确定,她还没跟小将军说起。 此时,刀藏锋又道:“任大人不必惊慌,皇上向来明察秋毫……” 任耀宗眼如死鱼看着他。 就怕皇上明察秋毫。 这当官的,有哪个是干净的?尤其在怅州那种地方当官的,谁手上不收银钱? 他是御史大夫,本来就是百官的监察官,就是此事当中他不是大头,为以儆效尤,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刀藏锋这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皇帝是个什么人,在其手下艰难逃过几次生死的他再明白不过。 “有没有规避的法子?”林怀桂开了口。 “除非太子不参我……”任耀宗闭眼,“还有我现在就向他投白旗,说根本没有这方子。” 但怎么可能,这事他当年就此拿林家已献方之事敲打过怅州地主,怅州那边可是知情的,他就是想睁眼说瞎话,也瞒不过去,皇上早晚会知情。 他不能再担一个欺君之罪了。 “这,当年您跟……”林怀桂也想起知情者颇多的事了。 任耀宗又再次惨笑,道:“任某前来,就是想问问贵姐弟有没有相救之法,还有刀将军……” 他看向刀藏锋,“有没有搭救的办法。” 刀藏锋垂眸沉思。 林大娘这厢见任耀宗朝他看来,便知道他想到了安王妃那条路,便朝先他摇了摇头。 她也不可能让任大人去死,便开了口:“任大人,能不能由您先去找皇上?是死是活,就让皇上说了算吧。” 好过明天被太子当朝参了,再看皇上反应要好。 “再则,任大人,我知道您所担心的事,但您想过没有,您能坐上御史大夫这个位置,是需要皇上点头的,您手上干不干净,皇上就算不全知道,多少也知道一点吧……”林大娘觉得这皇上智商已经逆天了,就别跟人玩心眼了,都到这份上了,看他想怎么办吧。 “这……”迟疑的不是任耀宗,而是林怀桂,这有点太赌了。 “怕是只能如此了,”任耀宗苦笑,朝林大娘拱手,“娘子所言,与在下祖父所言竟分毫不差。” 任家老人也这般说?林大娘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管如何,任耀宗这上门走一趟,皆多是相告之意,他任家在京城根基颇深,还不至于把求生之道压在刀府和林家姐弟手中。 且他走之前,林大娘暗示他等会她就会往安王府那边送消息,他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来的主要原因就是如此,先前见她摇头,还以为安王府不会出手,心中也是沉到了底。 别人没办法的事,安王府总会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的。 任大人一走,林大娘也是苦笑。 她还想着在京城出事之前把弟弟送出去,现在林家直接搭了进去,她是想送都没法送了,于是,干脆当着小将军的面,拉着乌骨守着梁上,三个人开了个小家庭会议,把宜三姐姐跟她所说的话都说了。 “三姐姐也是对我们太好了。”林怀桂听了,小书生迂腐之气犯了,朝着门就作揖,“多谢三姐姐对我姐弟倾囊相助之情……” 看他还要说,林大娘揪他的耳朵把他揪了回来,“别臭美,三姐姐喜欢的是我,也只喜欢我一个。” 也只对她一个好,她小胖弟就别甭想把自己放进去了。 这时候还计较这个?林怀桂叹气。 刀藏锋看着都这等时候了还玩笑的姐弟俩,也是摇了下头,与梁上道:“看来,太子着急也有他着急的理由。” “他那我就不去探水深了,”梁上的人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皇帝的事,你们只管看热闹就是。” 林大娘轻笑了一下,“骨头叔叔,你这话说得,能不被人看我们的热闹就好了,还我们看别人的……” 想起姐夫进趟宫,就被皇帝利用起干了这么多事,林怀桂也是心有余悸地点头,“是,太厉害了,难怪爹爹在世时老说,在皇上面前不用想多的,老老实实抱紧大腿就好,他说什么说好就是。” “是是是,再对不过。”他亲姐姐很捧场地连连点头,把她那小郎君看得摇头不已。 **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夜林大娘直接没睡,小将军在后院书房跟他那些师爷帐房将士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她则去了别院数她的嫁妆。 边数边叹气:“我都没花完呢。” 要是没花完就死了,太可惜了。 人真是不能老当守财奴,守着守着一会会就没命花了,心里别提有多苦了。 “林福哥,”觉得自己头上脑袋可能不稳的林大娘扭扭脖子,爱惜地摸了摸,跟在后面紧跟着她的林福小声说:“要是府里有什么动静了,挑最值钱的那堆走,小东西就别要了,你带着那些姐姐妹妹们往家里那边逃,然后见机行事。” 回头又找到乌骨,悄悄跟他讲:“要是出事了,我这眼瘸找了小将军的,也不好抛下他就逃,但你可是我小爹,你得代表我逃一逃,你回头就把小胖子打昏了带回家去,收拾收拾咱们家的金银财宝,哪有活路就往哪走。” 那乌骨也跟她讲,“都要逃命了,还不忘回去收拾银子啊?” “那是,没钱怎么生活?”林大娘斜眼看他,“那你告诉我,路上你能少吃一顿肉不?” 乌骨乐得鬼脸上的血纹都出来了,点头,“是不能。” 开完玩笑,林大娘敛了脸上的笑,“乌骨叔,我是真不信那皇帝,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也是以防万一。真出事了,你不要来救我,带小胖子走,他是爹爹唯一的一个儿子,我知道我也重要,可是我比他大,我已经多享了爹爹在世时庇护我的福,他没有,他从小到大背着一身林府对他的期望而活,没哪天是容易的,如果真出事了,就让他替我们父女多活几年好的吧。” 乌骨很久都没说话,直到林大娘拿手戳他的眼,他这才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知道她的意思。 这就是她最像老爷的一点,百折不挠,但挠了,也不惧生死。 第二日早上,林大娘都以为这天要开始炸了,哪想,传来消息说今日皇上身体小恙不适,不上朝。 这不上朝,让林大娘松了一大口气,以为任大人老命是保下来了,哪想这刚收到不上朝的消息不久,宫里就来了人,叫刀藏锋和林怀桂马上随他进宫。 这一叫,就把林大娘生命当中最重要的男人们全都带走了,连同乌骨。 人一走,林大娘就腿软,让小丫扶着才走回去坐下。 ** 这厢皇宫内,皇帝笑意吟吟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太子。 太子不是他的长子,他当皇子的时候,订的第一个娘子早亡了,他看人家小娘子死的可怜,三年没再说亲,三年过了,他刚刚成为太子,才订了这个太子的亲母为太子妃。 当然了,那个时候他儿女们已经有不少了,太子妃一家把宝压到了他身上,才有了他娶她为妻之事。但太子妃那个人,先前好好的,但肚子里一有孩子,就容不下他的那些庶子了,她这怀里的孩子没下来,他近十个儿子都快要死绝了。 皇帝喜欢孩子,先皇也喜欢孩子,他跟他父皇一样,认为国家的人多了,他们的国家才能富强起来,人是根本,他们是皇帝,当然要以身作则了,孩子不多怎么行? 皇帝不可能这辈子只有太子妃生的儿女才是他的儿女,娶她,是两家意向一致,弄到最后,她竟拿她的家族压到了他的头上施威,说没有她卫家他什么都不是。 皇帝当时一听,就笑着想那他倒要看看,没有她卫家会拿他如何,他也实在不想要一个能坐到他头上去的太子妃,所以她就没了。 她死了,卫家确实不能怎么样他,不过是求他把她肚子里刚生下来的孩子留下来,只要他登基后把这小儿立为太子,卫家就还是会全力去辅佐他,但皇帝哪会给他们这块肉,卫家又退了,说这孩子可以放到当时他所喜的、正好小产的侧妃膝下,并且,不与他相认,之后卫家会认罪,一家子迁出京城,世代不进京。 卫家帮他铲除了当时最大的两个对手,杀了他对他威胁最大的大皇兄和七皇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也不忍他们家因为个脑袋不清楚的女人一家子就得全赔上,也就默认了,也给了卫家一个希望,让有他们卫家血脉的孩子成了太子。 但卫家的希望,看来要落空喽。 皇帝笑看着他下面那个面孔肖似了他七分的儿子,心想他们皇家的人就是长的像他,根本不像卫家的人。 就是不知道他这太子儿子,是不是知道了他不是皇后的亲儿子,知道了当年亲手杀了他生母的人是他——要不然,他活的好好的,一顿能吃三大碗饭,离死还远得很呢,他这好儿子就要杀他了。 “子裕啊,”皇帝见太子嘴噙淡笑,哪怕跪在他下面也是一派矜贵之气,他这一开口,嘴边的笑意就更深了,他这儿子,真真是像了他,哪个方面都像,举止、说话、面容,都像,可能就脑子这唯一的一点不像了,“能跟父皇说说,你这几年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皇帝问着儿子,跟闲聊似的,好像太子截他的奏折,私下囤粮拥兵,跟皇叔勾结叛逆,认老国舅为祖都是些闹着玩的事,无足轻重一般。 第69章 “孩儿不知父皇要问的是那一方面……”太子闻言抬首,淡笑道。 壬朝三百年,皇室子弟的气派一代胜过一代,皇帝当年听他父皇跟他说,你真不是咱们皇家长得最好看,性子最讨人喜欢的,好在,忍得住,狠的下,脑子要比他们强。 太子这相貌仪态,也是他众多皇子当中最为出色者,皇帝也就不奇怪那么多人为他舍身忘死了。 他查了太子多少年了,几年来着? 皇帝偏头想了想,从有蛛丝马迹查起,查了都有四,五年了…… 查了这么多年,查到太子都上朝了,他才把太子查明白,他不得不说,他这儿子还是挺有几分本事的。 “就从你什么时候跟砾王有通信往回这事说起,庆和来着,庆和来着的六年吧,你几岁来着?”皇帝双手扣着案桌,俯了半身,看着太子随意道。 太子笑:“庆和六年,儿臣周岁十三。” 皇帝恍然大悟,轻拍了额头,“瞧朕这记性。” 太子笑,只是笑着笑着,脸孔就变得狰狞了起来。 皇帝看着他的脸,挺满意的…… 看来,他这个儿子确实是知情了,知道他不是皇后生的了,这样就说得通喽。 皇后这个人嘛,他喜欢,也宠爱,但是人都有私心,他都有,不能怪皇后也有。再说了,皇后生的几个儿子他也都挺喜欢,而且,有那么一两个,聪明才智真是深得他心,不用过多久,他们就可以为国为民出力了。 太子着急,也应该。 皇后都快坐不住了,他要是坐得住,也是怪了。 “父皇贵人事多,记不住儿子的岁数是应该的。”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装的了,太子也知道他被看得透透的了,他抬头看着皇帝,冷冷道:“您记得住您喜爱的儿子们有几岁就好了。” “朕待你也不薄吧?”皇帝诶了一声,虚心请教他这儿子,“你说你才十三岁,就惦记着为父这条老命了,你才多大?有点早了吧。” “孩儿那时候没多想,只是与砾皇叔随便聊聊通通信而已。” “是,随便聊聊,随便到朕一概不知,近两年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嘴才知道,你这随便,真是随便的好,极好。” “您信,还是不信,儿子还是要说,那时候儿子没有多想,”太子淡淡道:“只是大了几岁,有父有母,父不疼母不宠的,心里冷,也就跟别的人亲近了点。” “心里冷……”皇帝点头,“说的真好,说的朕都要心疼你了。” 您说的也跟真的一样,太子也冷笑不已。 “启禀皇上,老国舅爷,任大人,刀大人他们都到了,就在门外候着。”此时,门外,传来了宫人的通报声。 “传。” “是。” 人进来的时候,皇帝姿势没变,微微笑着看着他的大臣们和子民鱼贯而入。 看到最后一个,他眼睛一亮,还朝人招手,“小家伙,几岁了啊?” “啊?”走在最后的林怀桂茫然抬头。 “皇上叫你,过去吧。”走在他前面的刀藏锋转头,低声跟妻弟道。 “老臣……” “行了行了,老国舅爷,朕天天见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都别请安了,天天见,省一天吧,别让朕受累了,站一边吧……”皇上打断了户部尚书,老国舅谷子甘的请安,话说得比老国舅爷的话还多,又微微笑着朝林怀桂看去,还招手,“小家伙,过来,让朕好好看看?江南来的吧?那可是个好地方,听说是朕最美最富饶的国土了……” 林怀桂被这个皇帝说的脸“砰”地一声就红了,饶是在先生跟姐姐那听过不少这皇帝的丰功伟绩,这时候他也是手足无措地在姐夫再次出声的提醒下往皇帝走去了。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长得白净又温和,就像皇后养的小白兔一样的小孩儿走过来了,皇帝声音都放柔了。 “回皇上,草民叫林怀桂,如您所言,是江南怅州人士,父亲林宝善,今天十三岁了。” “有十三了呀?”皇上嘴里呀呀呀地惊讶起来了,“看着不像啊,这看起来多小多乖啊……” 他指着林怀桂跟他的臣子们笑着说:“太子十三岁就想着跟砾王联手造朕的反了,想夺位当皇帝了,这个十三岁,一看就感觉从娘亲手掌心里刚刚走出来似的,可小可听话,可乖了,不能比,真是不能比。” 林怀桂听着眨眨眼,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这时皇帝的臣子们,老臣也好,还是在旁边记录起居的小臣也好,也都无话可说。 也就从他手下逃了几次命的刀将军,这时候没有什么波动,无动于衷地接了话:“妻弟是小了点,就让他站末将身后吧。” “你这个将军啊……”皇帝一看他还护犊,拿手指点他,笑道:“还怕朕吃了一个小孩子不成?” “末将不怕,只是妻弟年幼……”刀藏锋站得跟一把剑一样地直,他头是半低着,但也看不出有多少卑躬屈节在里面,连他的话都差不多,“胆小。” 皇帝一听,愣了,道:“朕的大将军,你这是生朕的气了?” 生他昨天给他找了两个好对手的气? 刀藏锋看皇帝又给他下套,也习惯了,抬眼跟皇帝道:“您就让他站我后面吧,您看他脖子都红了。” 皇帝转头一看,看确实把小孩子吓得脸红,耳红,脖子都红了,现在只差一口气憋不过来,昏倒在地了。 这可不成,他等会还有话要问这小孩呢。 于是他赶紧挥手,“赶紧回你姐夫爹爹那去。” 林怀桂一听,吓得心儿肝儿直抖地往姐夫背后逃。 皇帝一看小兔子他一挥手就蹦没了,蹦到人身后去了,也是摇了摇头,一看这小儿就是温柔乡里出来的,一点惊吓都受不住。 比他亲爹,还是差远了。 当年林宝善见他,他正亲手砍人呢,可林大善人当时一点脸色都没变,一看他招手,笑呵呵地摇晃着他那胖身体过来了,跟他请安的时候还夸他金龙入世,神姿不凡。 什么鬼话都敢说,不像这个,估计跟他撒个谎,都要结巴半天。 皇帝乐不可支,乐得半个身子都要从龙桌上探出来了,老臣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地地站着。 太子也垂下头去了。 一看都哑巴了,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指着大将军说:“你开个头,问问朕刚才说的那个话是什么意思。” 刀藏锋受到指使,没事人一般淡道:“您刚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朕刚说什么了?” 刀藏锋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看着皇上,脸上依旧没什么波动,字句也没什么起伏:“您所说的太子勾结砾王造反的事。” “对,太子联手砾王造反要谋害朕的事……”皇帝终于想起来了,激动地一拍桌子,“看朕这记性!” 刀藏锋面无表情地看着今天比昨天还要让人胆颤心惊的皇帝,心道今天皇帝要是不把他们个个都吓死在这陪太子的葬,是不打算放手了是吧? “朕还少说了一个,老国舅,还有老国舅,他们仨啊……”皇帝说着拍了拍胸口,“朕一想起他们联手要朕的命,朕这里就疼,跟心被挖了似地疼。” 整个宫殿里,除了皇帝的声音,就没别的声了。 刀将军觉得他不接话,也是没人敢接皇帝的话了,他为人臣子,命还拿在皇帝手里,只能又勉强接道:“老国舅也要害您啊?” “可不是。”皇帝说到这,也累了,跟内侍说,“大德子,朕渴了,给朕口水喝喝。” 老内侍双手举着杯子快步过来了,皇帝一接过杯子,他跟老猫见着老虎似的,一个躬身微步就飘远了。 “好了……”皇帝喝过水,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对着门外道:“老皇叔,郑卿,进来吧。” 皇族这任的老族长其王,跟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左义明带着他的部下左右少卿进了门来,跪下,“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问吧,”皇帝靠着龙椅淡淡道,“给朕问个明明白白,朕听着。” “是。” “大德子,给老皇叔搬把椅子。” “是。” 其王老矣,老得连嗓子哑得都说不出几句话来了,他朝皇帝拱拱手,坐在了内侍搬在龙椅下面的椅子,旁听。 太子要是有罪,是死还是流放,由他今日当地画押了结,不会有任何回旋之地。 而太子在看到他后,这才真正地恐惧了起来,他睁大双眼看着正常了的皇帝,终于张口了嘴,“您,您……” 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了吗? “这点你至少要了解朕,”大笑过后必杀人的皇帝漠然地看着他的儿子,“你就是再开口认罪,已经晚了。” 刚才他说心疼的时候,是真的心疼。太子养这么大,受的都是帝王之术,给他找了那么好的老师,给了那么多磨砺他的机会,他亲自带着这个儿子跟在身边理朝政,可太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太子说他父不疼母不宠的,心里冷,母不宠暂且不管,父不疼?他要是真不疼,在怀疑他的情况下,这太子还能让他当到结冠上朝?他要是想杀人,有的是理由。 带了他这么久,他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他心里冷,皇帝也心寒。 刚才他都疯成什么样了,给他机会让他认,他就跟死人似地跪在一动不动。 不管他是不想认还是在装傻,机会没了,就是没了。 “开始问吧。”皇帝闭上了眼,接过了内侍拿过的狐毛毯盖在了腿上,靠着椅子长舒了口气。 他是真累。 一群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天干浑事,臣子嘛,有二心难免的,但亲手带在身边长大的太子说他心冷啊,他这听着啊,心里是真寒。 真的寒。 “那皇上,臣就开始了。” “嗯。”皇帝懒懒地应了一声。 “庆和六年,砾王秘信太子,信上写道,太子身世另有隐情,这是砾王亲笔原信,请各位大人过目……”左义明把原信先交到了其王手中。 等看了一轮,左义明收回信,又拿出两封,“庆和八年,太子写信于砾王,道他有让米粮增产的方子,让砾王给出他的诚意,同年,砾王回信,给了太子一万两黄金,和一批死士……” 左义明把两封信交到了其王手里,等看过一轮,又拿出一本厚册,“这是怅州直抵京城圣上案头的奏折,沿路官驿所记的记录,这里有一笔,记载着当时的怅州知州任耀宗有一封密折要献给皇上批阅,任大人,可是?” “是。” “请问,您是几月送的密折?” “十一月,十一月八日那天着差人上路的。” “皇上,这是从远离怅州四百里的水城九里乡的官驿所调的记档,上面记载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一日,与任大人所说的日子相差无几。” “嗯。”皇帝又懒懒地轻应了一声,“接着说吧。” “这里,这里,是十二月底密折派往户部,送到户部尚书的各项官员记录,下在签名,最后的签名是户部侍郎林彬,他现在就在外面,可进来指认当时他把密折交给了谁……” “行了,”一直眼观鼻的老国舅这时候抬起了眼,“绕这么大圈子,也不嫌烦。” 他看向皇帝,淡道:“您疯这么多年,舒坦吗?” 第70章 “呵……”皇帝轻笑了一下,眼是冷的,“老国舅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啊。” “您也别叫我老国舅了,”谷子甘抬着老眼也冷冷地看着皇帝,“我担不起您这一声舅舅。” 皇帝的脸上,顿时没笑了。 “当年皇后也是养了两只白……” “谷子甘!”这时,皇帝大掌挥向龙桌,怒吼,“你闭嘴!” “我闭什么嘴?”谷子甘也抬高了声音,老脸铁青,朝皇帝逼近了两步,引得隐于宫殿两侧的带刀侍卫顷刻拔刀逼近了他。 谷子甘熟视无睹,对着尖刀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停下,咬牙切齿地道:“难不成你们兄弟不是白眼狼不成?你们瞒得了天下所有人,瞒不了老夫!” “闭嘴,朕叫你闭嘴!”他咬牙切齿,皇帝也是一字一句,“不闭,朕让你永远都张不开这张嘴。” “哈哈……”谷子甘扬头大笑,“活像老夫今天还活得出去似的。” “您这是,”皇帝突然笑了一下,把刚才大掌震倒的笔筒扶了起来,脸色突然如沐春风般和睦了起来,“是要跟朕作对到底了?” “你这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然如果不是我妹妹心软,收养了你们这两对忘恩负义的狗兄弟,岂有……”谷子甘说到这,止了话。 皇帝已经抽出了侍卫腰间挂着的另一柄腰刀,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朝谷子甘淡笑:“说,接着说。” “你也就只会这点把戏了,”谷子甘不屑地看着他,“你成天疯疯癫癫的,是夜里有鬼找你,睡不着觉疯的吧?” “嗯……”皇帝抚了抚昨夜一夜未睡,看了一夜折子有点疼的脖子,还仔细认真想了想,回头就朝谷子甘一笑,“还真不是。” 像昨晚,他只是想看一看能不能从各处挤点钱出来,把几个新的城邦的路修出来,连上官道,这样走商也好,百姓迁徙也好,都方便。 哪想一看,一想,就是一宿。 当然了,这本来应该是户部跟工部商量个道,呈到他案上让他批的,可他们不干,那他只能自己来干了。 “呵,”谷子甘讥讽地笑了,“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跟你讨不着的公道,鬼会讨回来的。” “也是,那朕就等着你讨回来了。”皇帝说完,扬起了手,一刀朝谷子甘劈去。 这时,太子闭上了眼,而站在林怀桂面前的刀藏锋手往后伸,飞快护住妻弟往后退了一步。 热的血溅在了跪着无法躲避的太子头上,脸上,和衣裳上…… “舒坦。”皇帝朝脑袋在地上骨碌碌打滚的户部尚书点了下头。 确实舒坦。 他想动他好久了。 就是这么个老妖怪,拦了他十几年,让他必须收林宝善的粮打仗,让他必须克扣自己的用度去修路。 他仗着一个早死了的谷皇后在他的朝廷作威作福了这么久,早该死了。 他们兄弟俩欠谷皇后的,早还干净了! 到今天才让他死,是他这个皇帝的无能。 “谷子甘伙同太子,砾王谋反,”他收了刀,递给了侍卫,背手而立,淡道:“斩于清明殿。” “是。”起居官应了一句,抬手拿笔,振笔疾书。 “太子,”皇帝走到了太子的面前,他低首看着他此刻已经失魂落魄了的儿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太子一时没动静,过了一会,他像是回过魂一般地抬头,“我想知道,这些信是谁交给你们的?” 是谁背叛了他? 他记得这些信他是亲手烧了的。 “你睡的最多的那个女人……”见他这个时候都还不确定是谁背叛了他,皇帝不忍看他这个曾是他太子的儿子,他无奈地闭上眼,轻抚了下他带血的头,“黄泉路上,走好,父皇就不送你了。” ** 皇帝带着那几个活的臣民出了清明殿,送走了其王之后就让他们陪他走一走。 就是路上招呼小家伙往前见他的时候,见小家伙眨着红眼睛都快哭出来了,他啧了一声,干脆招了刀藏锋上前。 走了几步,后面的跟没走一样,落远了。 皇帝跟他的大将军说:“就这胆色,平时一个个还背着朕贪赃枉法,也不知道胆气哪来的。” 一脸冷然的大将军淡淡道:“可能背着您,看不到您,胆子会大点。” “呵。”皇帝冷笑了一下。 他又回头看了一下,看小白兔都缩成鹌鹑了,他不由轻喝了一下,“这就是林宝善的宝贝儿子?” “是末将妻弟。” “朕等会还有要事问他,你回去岂不是得带具吓破胆的尸体回去?你新婚小娘子就不会找你麻烦?” “皇上只管问就是。”处变不惊的大将军淡淡道。 “他们家种田真是有一手,朕昨晚吃过他们家的米做的饭了,香,甜。”皇帝说到这,笑了一下,“要是朕早知道了,朕的百姓现在也就能吃到跟朕一样香,一样甜的米了,这不知道能养活朕多少新的子民,养壮朕的将士。” 而不是让太子为一己之私,把一群乌合之众的叛军养得膘肥马壮。 “这个末将确是不知情,小娘子没跟我怎么说过,您等会问末将妻弟,他知道的多,不过,”大将军扯过了他袖中的暗袋,无视大内总管和带刀侍卫的靠近,从暗袋中捡了一根小小的肉丝出来,“这个有点辣,您尝尝,这个是我知道的他们家做的最好的,小娘子时不时赏我点。” 皇帝挥退内侍和侍卫,接过肉丝根扔到嘴里,一尝就咽下了,抱怨道:“就给朕这点?多给点,别小气。” 大将军在袋里又一根根地扯……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皇帝干脆把袋子夺了过来,扯出好几根就扔到了嘴里,边吃边说,“这个下酒好,禁嚼,冬天吃更好,暖身子,看看,就这么一会,朕汗都要出来了。” “您也给我一把。”还没吃到的大将军伸出手板心,“这个是末将这十日的份量,小娘了说吃完了要到二十日以后才能再领。” “怎么这么小气啊?”皇帝斜眼看他,“娶错了吧?” “您给点。”大将军手板心就放在他眼前没动。 “真是……”真是太讨厌了,皇帝没办法,也扯了一根给他,还看了看袋子,“就一点点啊,不多了,朕跟你说,你回头给朕送点过来。” 他们说着话没动,后面的人也跟上来了。 这时林怀桂上前,怯怯地为家姐说话:“这个是姐姐请教了很多大夫,还特地请了高人高价从南夷找的一些草药,用几十种独特的药草刨制出来的,姐夫有暗伤,吃这个能怯毒排瘀,清目养神,还能健骨抗饿,很,很贵的……” 说到最后,皇帝两眼放光看向他,吓得林怀桂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朕也有暗伤啊,不少啊……”皇帝一听,乐了,笑了,“朕也极适合吃这个啊,朕说朕怎么就吃了两根,精神好这么多了呢,朕的大将军啊……” 皇帝见他一叫,他那大将军就面无表情地把刚扔到嘴里的肉丝咽了下去,他不由摇摇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这么好的东西,吃这么粗鲁,不好。 刀将军这时候看了嘴碎的妻弟一眼,他是不知道这肉丝干有多好,只知道吃起来香,嚼起来有劲,加上小娘子每次给的都少,他都是带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吃的。 就这妻弟话多,现在都知道了。 “贵,您刚收了她的粮,她没钱买草药了,您就别朝我要了,刀府现在都在用着她陪嫁的钱,她天天都在数铜板,您就别欺负她了。”刀藏锋见皇帝开口就打算要,把话说在了皇帝前头,“您要是看我不惯,还是让总管挑几个有力气的,打我几顿出出气吧,您要是嫌不过瘾,您受累抽我一顿板子也行。” “你这话说的……”这大将军是话越来越多了,说个没完,皇帝有点愣了。 “您穷,末将只比您更穷……”刀藏锋往后又退了一步,让皇帝走在了前面接着领路,这才跟着皇帝接着走,“去年您的粮草没来,我带兄弟们宰了自己的马抗的冬,用脚连夜走了百里去打的突围,您给我的那些赏,我私下拿的那十万两还了小娘子这些年救济我的,别的都给旗下军士了,最多的,跟了我至少八年的,分了五百两;最少的,分了五十两,五十两的那个,救了三次同袍,五年杀了二百余威猛的敌士……” 就给了他五十两。 皇帝听着,把袋子交给了身边的内侍,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帕子,脸上已没有什么表情了。 走了几步,他问刀藏锋:“你说户部让谁来当家好?” “末将不懂,不知。” “这些年,你倒是给朕搬回了不少银子回来,稀世珍宝也无数,不瞒你说,朕也没留下多少,赏了,用了……”皇帝擦了擦手,把帕子交给了大德子,淡道:“等等吧,回头朕想个法子,给你贴补点。” 刀家是真穷,他知道。 这些年他打压的刀家,能不知道吗?别说刀家出了个倒贴娘家的,就是没倒贴,刀家也撑不了两年了。 回头抄了韦家,让韦家把他这些年赏的吐出来,就给他。 “要不,您抄了老国舅爷家,就……”皇帝的大将军这时候转过头,一张明显只有血雨腥风才打磨得出锋利气势的脸这时候还是一片漠然,“赏末将一点?” 只快他一步的皇帝回过头,目瞪口呆,“你也不怕朕现在就斩了你的头?” 这就打起他的主意了? “好过穷死,”刀藏锋调回头,接着看着前面,算了一下,“老国舅爷家挺富的,我外祖就住他隔壁,长年累月嫉妒得脸都是歪的,他们家供的财神白虎爷都是用雪山白玉打的,比您赏给我的还要好。” 用他小娘子的话说,那就是别人家这么好,这么有钱,光想想,就嫉妒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嘿……”皇帝这时候想不明白了,回头就问他的大内总管、御史大夫、大理寺寺卿,“你们说说,朕刚才怎么就没把他的头也给一刀切了?” 第71章 要说林家也真没有糊弄朝廷的意思,他们家种田的一些办法,都只适合江南林家那些肥沃的水田,但全国的田可没有怅州的肥沃,所以针对什么田,施什么肥,追什么肥,怎么处理害虫等事情,可都是他们自己想办法实地勘察,一样一样列出来的。 光为研究这些,林家额外出了不少力,林宝善在世时也是有这个意向了,他一过逝,更是让他的女儿加快了步伐,投入了几倍的力气,才赶出了那个上贡朝廷的完整方子。 说是方子,其实也有厚厚的一本册子了。 林怀桂作为小地主,从小就被父姐耳提面命田间之事。而且这等事关他将来能不能带着两个母亲吃香喝辣的事,林大娘是每一项都要他跟着的,这事上他要是偷点懒,那就绝不是吃一顿揍的事那么简单了。 他姐姐会真生气的。 所以种田这件事,林怀桂是有真本事。别的地主不下田,他是要下田的,一年两耕,他是要迈着两白花花的小腿各处去领着插秧的。 说起这个,他滔滔不绝,光从春雨说起,育秧说到下秧这种事,他就仔仔细细说了一个多时辰去了,他也没想到皇帝会嫌烦,说到细节处,还拿手指在地上比划出各种姿势来,告诉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途中有人给他递水,他接过一口气喝完,接着就又是说,真真是全情投入。 皇帝也是真不嫌烦,这说话的时候还没走到大殿,他就在宫坪当中站着听了好一会,等宫人搬来了椅子这才坐下。 林怀桂不讲究这些,为了解说方便,时而蹲时而盘腿坐在地上跟皇帝细说。 皇帝这人也是听的住,他听不懂的,还主动问林怀桂。 就刚把秧下田后的追肥和怎么防治害虫说完,两个时辰就没了。 这都正中午了。 老内侍要过来提醒皇上过去用膳,也被挥退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拼命地使眼色提醒小地主,小地主正唾沫横飞跟皇帝说这田里稻子成熟期后放水的事,根本没看到大内总管那抽搐不已的眼。 “水田不是一直都要有水吗?怎么老给放?”旁边也听认真了的大理寺卿还傻傻地问。 林怀桂诧异地朝这人看过去,“您没种过水稻吧?” 大理寺卿好脾气地笑了两下,朝这小地主拱了拱手,“惭愧。” “朕记得快要成熟的那段时间,是不需要那么多水了,要放。” 林怀桂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您说的真对,在黄熟阶段后,是需要排水落干的,这样不仅仅会增产,谷个子也长得扎实饱满,出来的米香!” “朕就知道这一点,你前面说的那些干湿交替灌溉的,朕不太懂,以前也不知道,朕也记不牢这么多,你等会给朕写一下,朕回头再看看。” “这个我早写好了,给我姐夫了,姐夫……” 他姐夫面无表情地盘着腿坐在另一头,看到他叫,抬了抬眼皮瞅了眼他,伸手把宽袍里的厚折拿了出来,又看了这小舅子一眼。 时间久点,无碍,晒晒太阳,也没事,他是武夫,容易饿也没事,但这小舅子能不能说短点,好让他早点出去让他姐姐知道他们没事? 乌骨没皇帝的点头,也是不能出去的。他倒好,能挂在小梁上吹着小风睡觉。 小胖子现在正说起种田,都没心情看姐夫的眼神,再则他姐夫生气也是面无表情,不生气也是面无表情,有事没事都是面无表情,他也看不懂,所以折子一拿出来,他立马爬起来,蹬蹬蹬过去把折子拿过来放到皇上手上,还帮人翻:“我说到这了,诶,对,就是这,您对着这册子听我说啊,有不懂的您就问,我都懂,我从小就是学着这个长大的。” 说着他也感觉饿了,也掏吃的。 他掏出来的小布袋还有清香味,皇帝闻着馋,探头看:“这什么啊?也给朕吃点。” “用薄荷和一种酸酸的果子制的一种瘦肉干,有点凉凉酸酸的,消暑,爽口,扛饿,还不长肉,我姐姐特地给我做的。”小胖子就带了三块,他就大方多了,自己拿一块,把另外两块都给皇帝了,“这两块都给您,我少吃点也好,要是长肉了,我姐姐又得生气了。” “你姐姐怎么老生气啊?”皇帝吃了人家的,帮他讲话。 “唉,怕我胖呗,我从小胎里带毒,不比爹爹是后天的还能控制,我是多长肉,就活不长了。” 这小缺心眼的,这事都跟他说,皇帝拍了拍他的头,把肉干塞进嘴里,“好了,接着说。” 他们这是吃上了,也说上了,旁边没位置坐也只能坐坪里的朝廷大员们只能咽咽口水,听着他们继续说了。 刀藏锋干脆闭上了眼,接着打坐,都懒得看了。 这一说,又说了半个多时辰,是小地主终于把大概全部说完了才站起来的,还跟皇帝说:“这个我得一口气跟您说完,我怕我一断歇歇,就没那么说的好了。” 皇帝笑:“没事,朕也爱听。回头那群龟孙子联手一块糊弄朕的时候,朕也好知道他们跟朕扯了多少糊话。” 两人处了一会,蜜里调油地往大殿走,刀藏锋带着身后的任大人他们跟在身后,也不知道皇上找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还有没听仔细的,您就跟我问吧,我最近都在京里。” “这是你们家几十个老师傅的心得啊?” “是,都是我爹爹在世时,各处找来的农把式,农把式您知道吧?那是种田一等一的好手,一样的田,经他们的手,能种出多一部的量来,我爹爹就老说他们是我们林家的宝贝。” “听着不错呀,借给朕用用?”皇帝跟他商量,“也不白借,给你们租银。回头朕的户部一整好,就请他们过来帮着朕看看这天底下的田怎么个种法能多一倍的量,你想啊,现在咱们壬朝要是多一倍的粮,咱们百姓得多丰衣足食啊?” “南方已经很不错了,就是北方差点,我先生说是因为地方的原因,您身在燕地保护全国,是以己身护住全国百姓的福祉,是折了自己的福的,不过先生也说了,北方也可以更好的,就是穷,打仗要钱,修路要钱,要干点正事了,都得您出钱,哪有钱把自己家拾掇得跟梦里水乡似的,听说先皇修个运河修得差点穷得要把自个儿龙椅都卖了,可怜,呃,我是说这有点……”小胖子没想好词怎么客气地形容这事。 “是可怜,”皇帝笑起来了,“朕比他好点,坐享了他不少的成果,运河自打通起来这二十多年,其实是收了不少过路银的,南北也都通起来了,沿水路两岸好多百姓因此过上了好日子。不过朕还是有点穷,这也没多大的事,朕的臣子们比朕富,朕会让他们都掏出来的。” 这下,在怅州收了不少钱,家里富得流油,喝个茶都恨不得用金镶玉杯的任大人眼皮子直跳个不停,这下,没吃午饭有点软的腿更软了。 ** 回头这两人一回去刀府,这姐夫还没说什么,被晒红了脸的小胖子就把在皇宫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简言说了,还不打自招自己找皇帝唠了好几个时辰的磕,这才唠到这晌才回。 他说上这么一会,已经喝了两杯水,三碗冰粥了,另一个,已经吃了压得实实的大碗饭两碗了…… 蹲在位置上吃的那块老骨头还挑挑捡捡,一看就没饿着,林大娘瞥一眼就懒得看了,根本不想关心他什么,又回过头看小胖子,“皇上这么能聊啊?” “是,可能聊了,后来就不那么怕他了,先前是真怕,心惊肉跳的……” 见他又没完没了了,林大娘咬着牙一巴掌就挥到了他头上,柳眉倒竖,“那他是皇上,他能这么能聊,你能吗?啊!你告诉我,你这没完没了的,他要是晒昏过去喽,饿晕过去喽,你赔啊?你赔得起吗你?” “姐姐你别生气。”小胖子又苦着脸了,双手握着冰粥不让它洒了,见姐姐没打了,又喝起了粥,抽了抽凉得爽快的鼻子,小声地说,“下次不敢了。” “你还把我们家的老师傅卖了……” “没卖,是借。” “呵。”林大娘气得眼都快翻白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宇堂先生跟她教出来的学生有这么天真? “姐姐,借吧,我觉得皇上的意思是好的。” 林大娘狠狠掐了他手背肉一把,直疼得小胖子那张俊秀的小脸蛋都皱起来了。 发泄完,林大娘也不多说了,“还能怎么着?就这么着吧。” 好在,林家也不是少了这几十个人这地就种不了了的,她对此早做好了准备,找了不少新的能代替的人。 皇帝这其实是晚了几年了。 “皇上想动户部很久了……”刀藏锋这时候吃饱了,在小娘子面前只吃了一点的果盘上捏了一块瓜果,放到了嘴里。 瓜果冰冰凉凉香香甜甜,他看着她,伸出手,把大手放到了果盘边上,见她冷眼看着他,也没打他的手,一下就把果盘抬到了自己眼前,接着一块接一块吃的欢,“老国舅那个人有点太会办事了,他吧,把国家的钱,皇上的钱分给了户部,工部,吏部这些人,大家都有钱拿,国家富,百姓富,臣子富,但皇上的国库就一直都空着满不了,皇上也顶多就能杀一两个泄泄气,不能全杀了,这次杀了领头的,下面的就好办了。” “老国舅?我倒是知道户部尚书的大名,”特别的有钱,富绝天下,“好像他不太爱听别人说他是老国舅,所以外面的很多人都不太清楚,像我们怅州,知道他是老国舅又是户部尚书的少。” “谷后没了之后,他不喜听人说他是老国舅,就皇上还这么叫。” “他根基很深?” “深,先皇的遗诏上,就有让皇上厚待谷家的的话,拢共就那么几句,提了谷家两句,皇上不好动他。”没有真凭实据,真动不了,再加上谷之甘把他的钱都洒向了他的臣子,那些臣子收了这么多的银子,如果还想长长久久的过这种好日子,当然乐得谷之甘这条大蛇缠着皇上动弹不得了。 这先皇也是死了都给儿子挖了一个巨坑,林大娘乍舌,觉得皇帝这么多年看着这么多臣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分钱,没真疯也是怪不容易的。 像她这种的,早心疼疯了。 “那户部不得都换了?” “整个六部,都得要动了……”刀藏锋抬眼,“小娘子,做好准备,兵部我们要进人。” 第72章 做好准备?林大娘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来,想着道:“是,需要银子吗?” 她这也没多想,已经想着手头上有多少是能马上就能拿出来用的。 “不是,是咱们府里各家有什么人是能上的,你要心里有个数。” “呃……” 乌骨都不想看他家这傻大妞娘子,捡着一块模样特别好的凉肉塞进嘴里,淡淡道:“他这意思是,不仅让你管内,也管外。” 要不他凭什么让她嫁他? 这人身上没点他看得上的,没点好的,能让她贴着钱嫁? 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娘子。 这话一出,林大娘总算明白了,她毕竟也不是个什么不懂的,这下立马就回悟了过来:“是出什么人,家里要先统计一下,挨个上吗?” 刀藏锋朝她颔首。 林大娘一看他点头,半晌都没说话。 这其实是外面男人的事了,说白了,一个拥有决策权的人,在家族当中一旦代表了权力,拥有说话权,地位是很不同的。 她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感觉,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女人对男人的帮忙能得到相应的报酬是仅限一部份群体的,例如她,有钱,例如很多贵族女子,家里有势,她们有能力帮男人的忙,也就多得了几分敬重和地位。 但娘家有钱有势,早晚有一天是会没的,尤其她们处在这年自古就男尊女卑的时代,所以无论什么身份的女人,最终还是在靠肚子能不能生孩子说话。 她并不想当那样的女人,所以,是真的爱她的胖爹给她在东北置了很多地,让她一生花用无尽,再如何也有最后的退路。 说起来这年头的女人管家,顶多就是管家而已,男人也不傻,初起时没什么钱,当然由女人管家,但真有钱了,大头都是握在手里的,掌握坐握生死的权力。 而那些需要女人紧着手才能养家的大户人家,那更是鸡飞狗跳,男人不满,女人不服,没几年家撑不下去,也就散了。所以,能撑下百年的,能成为世家的,真是需要铁一样的家规,需要内外男女当家各自拥有相对平等的权力,才能让这个支撑百年,才能成为世家。 一个真正能繁荣昌盛的大家族,仅靠男人是远远不够的。 刀府三百年,林大娘一进来,真没感觉到这个家有她以为的世家的气魄,但小将军这理所当然地一点头,她突然觉得,刀府能在一个朝代挺住三百年,是肯定有它三百年的道理的。 如小将军,如跟小将军一样性情的祖先,可能才是这个家的魂。 她笑了起来,眨眨眼,“这个我行,那你干什么?” 她不行也会行的。 她才不愿意天天跟那些什么对小将军有意,想爬小将军床的人对掐一辈子,还有拨着算盘在内宅算这个家没钱这也得省那也得省了——这个说实话,哪怕她现在嘴里说着喜欢小将军呢,掐两年,烦了,没准她自己都要想办法再找心头爱消谴了;没钱她早自己想办法挣去大花特花了。 她好日子过久了,受不了穷的。 “我要抢位置……”刀藏锋都吃完了,擦着手道:“兵部大小位置应该能挪出来不少,各有各地方的,很多人盯着,我要先去抢,可能还得挨皇上的骂,挨皇上的揍,不过没事,他现在能用的人,也比不上我手里有的,我抢好坑,你把个头数好,一个个往坑里推。” 林怀桂听了拦了下眼睛,又放下眼睛看他姐夫:“皇上不是最恨结党营私了吗?” “他是最恨结党营私,钱贪了,但不给他干事的人……”刀藏锋喝了口水淡淡道:“以前那些光要钱不做事的他都忍得下,我们只拿俸禄还拼命做事的,劳他费心再忍忍吧。就是手头贪点,按我们家人这些年的被打压出来的谨小慎微,还不够他现在的这些臣子们买脚上的一双鞋。我看任大人脚上穿的就是黑金制的,你说过,那一双鞋要是衬点好的衬里,要上千两了?我要是能贪上千两,都不用等第二天,头天就送到你手里讨赏了,我那些兄弟和将士,眼皮子只会比我还浅,上了百两都得给我写信打报告表忠心,头几年不会给他添什么必须要杀掉我们脑袋的烦恼,至于那些以后胆子被养得太肥了的,难免,我也管不住这个,到时候他杀也好,我杀也好,到时候再动手吧,他要杀我也行,毕竟他是皇上,说杀就杀的。” 后面几句其实很不中听,但小将军的口气让林大娘忍不住想笑,憋住了才没笑出来。这时候也讲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撇过头忍笑去了。 林怀桂已经笑上了,边笑还边点头:“那是,只能暂且让皇上费心忍忍了。” 皇上也是可怜。 不做事的臣子给他气受。 想做事的臣子也要给他气受。 这皇上是真不好当。 ** 如刀藏锋所言不假,林大娘一找上刀二夫人,刀三夫人,含蓄地说兵部那边可能有一大堆位置要补的时候,这两个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当林大娘说,二爷可往尚书上走一走的时候,二夫人那喉咙都咕噜上了,清了好一会的嗓子才道:“能行吗?” “二爷资历是够的,”林大娘这人也是跟他们林家那先生学了不少坏毛病,什么要想一想的事都要写下来,她这边已经把二爷这些爷的资历写出来了,二爷先前还是打了不少胜仗的,就是后来可能实在不想他出生入死,却让大房占便宜,他自己却什么都捞不着,这功绩这才没了的,但有的那几项,也是够了,“二婶你看,打的胜仗不少,兵法也熟知,带过兵,管过粮草……” 这粮草这一项,其实就沾了点边,就是押送过,但也不是本人管的,这点其实不是太重要,粮草并不需要尚书押送粮草,这个知道流程就行,“我看二爷也是真擅长这个,大郎那边就赞不绝口。” 其实没什么赞不绝口,就是她一提议,人家就点个头而已。 但好听话多说点准没错,要不按小将军那张死人脸和那万年不变的冷淡口气,得罪亲叔亲婶也只是眨眨眼的事。 “呵呵,呵呵……”平时厉害高贵冷艳得不行的二夫人这时候拿着那写她家二爷功绩的纸左看右看,就剩傻笑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爷行,那三爷不行啊?”三夫人酸溜溜醋上了,“他也同样出生入死打了不少胜仗。” 按林大娘的观察,比起二夫人还有相当一大部份心思还放在儿女上,三夫人这人还真是心思至少有一大半是放在刀三爷身上的,但想想她敬茶那天刀三爷对三夫人的那种维护,一个女人活到中年,在整个家庭都在式微的情况下,还能得到丈夫那种有种都冲他来的爱护,林大娘还挺能理解三夫人对三爷这种全身心的维护的,这时笑道:“三爷有位置,您知道我们怅州吧?那边的督统就是,嗯,现在尚书的亲侄儿,可能就得下了,三爷吧,可能得去怅州那边,我听小将军的意思是,可能我们江南三州要设三州总督,这是去年谈到今天还没定下来的事,但皇上可能这次就趁这次的,呃,事情会定下来了……” 三夫人结巴了,“总……总督……” “是三州总督。”林大娘笑着道,是三州,不是全国。 “那……那也行的啊。”三夫人激动得脸都红了,人都站起来了,“他们去了江南的,哪怕是去当个小县长的,回来都他娘的……” “咳!”二夫人见她实在不像话了,重重地咳了一声。 三夫人坐下,讪讪然笑了好一会,才说:“行啊,行啊,我看行。” 江南好啊,好多的钱。她以前没去过,只听过,还不觉得怎么样,可家里来了个江南来的,每天穿的都是崭新崭新的衣裳,首饰每天戴的都不一样,也是新的,身上的香气好像每天都要变一变,明明是一样的府一样的地,她家院子的地就好像没一点灰尘似的,哪一处,都是明亮无比。 连唾沫都没有。 到处都是干干净净,新新鲜鲜,明亮得胜过天上的天。 如果能去江南,她想去,她是真的想去看一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三夫人这心思,也实在是太好猜了,林大娘都不禁失笑,“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二夫人这时候回过神来了,不以为然,淡道:“是没有什么简单的事,侄媳妇,你想一想,我们在这个家里过了这么多年都活下来了,这个家是什么样的,你来几天都见多了吧?二爷三爷就更不要说了,从小被薄待到去战场,再到如今,他们活到今天要说是简单,就是我说是简单,你能信吗?” 他们能活到今天,有什么是简单的?哪样艰辛的路没走过? “江南复杂,不是动动手就能解决的事,不过这个不是太要紧,”林大娘也知道家里的人别的人不说,二爷三爷也都够资格了,就是他们这些年可能太低落了,志气也可能稍微有点短了,另外一方面,这些年刀家给他们的天地也太小了,所以他们所见的人也单一了,他们的性格更是桀骜。偶尔见到她,这两个叔叔也是脾气很硬,她就是请安,他们脚步都不带停一下地往前走;在外面,他们其实很豪爽大方,但那豪爽大方却只对兵士,对有点官位的都不屑一顾。用她的话说,那就太亲民了,但毕竟有点位置的人,天天面对的就是同僚对方,你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得罪人而不自知,对方觉得你不给脸明天弄死你了你都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那就太尴尬了,这方面她不好直接说,只好又话藏着话道:“就是江南那边的官员,个顶个都挺能唬人的,出去了一见面,不认识的都要假装认识对方祖宗八代一样地寒暄,我们家要是有这么几个人,那真是太好了。” 刀二夫人,刀三夫人是真不傻,她们比自己的爷们有心眼多了,且自己的男人自己最清楚,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刹那面面相觑。 第73章 这事,林大娘是小将军商量过的。 小将军当时就一句话,你要去说,让他们心里有数。 林大娘心想,那就说吧,都这时候了,早说早准备,这坑要是真抢着了,大萝卜跳下坑去,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没两年就被人砍得落花流水回来了。 另外她也觉得,当官这回事,在皇上眼取子底下的当官可能比在地方的更残酷,二爷三爷就是这圈子浸淫出来的,再则人家也不是不聪明,就是有些事可能就没转过弯来,也没想过有一天天上掉馅饼——要换她,她也不觉得在老太爷偏心到那步、刀府又不得看重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出路,也就只有一身骨气把腰杆撑直了,硬一点,不好惹一点,背后的妻儿们才可能会更好一点。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不能小看人家,可能她想错人了呢?所以把她担心的问题说就好,有就改,没有就当是提醒了。 反正这么大的事,多谨慎也不为过。 二夫人和三夫人相对看了几眼,这次,还是二夫人先张了口她,只听她沉着地道:“以前没走到那份上,也就没顾忌那么多,现在要到那份上了,做人做事就不一样了,这个事,你且看着,会给你们个交待的。” 还不等林大娘说什么,她就起身了。 三夫人也跟着起,还探过二夫人的身子跟她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说着刀府的二位夫人双战意腾腾地走了,那步履快得林大娘这个虚伪客气的江南娘子都不好意思跟她们说,说你们等一等,再坐一坐跟我说明白这个“给我们个交待”是什么意思再走也不迟。 ** 这天小胖弟又被召进宫去了,他一回来,林大娘就摸着他的头说:“你把族里的那些念书的族亲安排好,见一见商会的那些人,就知道回吧。” 林怀桂有点愣。 “该回去了,”林大娘笑着跟他说:“母亲和桂娘在等着你。” 林怀桂一下就怔住了。 “该回了。”林大娘也没多说,又摸了摸他的头走了。 等她走后,林怀桂抬头,问梁上的乌骨,“骨头叔叔,我是不是太不孝了,来京这么久,都忘了我还有两个娘了。” 乌骨飘下梁,坐到他身边,“不是,你只是事情太多了,一时没忙过了。但,林家是你的根本,你姐姐帮着你担了很多年了,你长大了,是男人了,该自己担了。这样,终有一日你再来到京城,你就不是被人敲边鼓才能想到的人了,而是跟人……” 他抬起林怀桂的手,握成拳,与自己的拳对了对,“直接拳头对拳头的男人了。” “我知道皇上是想从我身上知道江南那边的事情……”林怀桂摇头,“这些事我都没说,我只说我们林家会种的田。” 那不是他能说的。 江南的哪一家,是好是坏,轮不到他到皇上面前说。 江南的官员怎么样,更轮不到他一介小儿批判他们。 “你聪明,你爹知道,你姐姐更知道,但这里太残酷了,你还没做好今天对你笑的人明天就割你头的准备,小胖子,这不仅仅是你还有两个娘的事,”也许男人都向往惊心动魄的日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不济也是笑看天下风云,但小胖子现在还没有那长成那样的人,“而是还没轮到你,你知道吗?等哪天,你们林氏在朝廷的人出事了,那时候,你就可以腾云驾雾过来救他们了。那才是你在京城该出现的时候,那时候,你力压群雄,人还没出现光听名字,大家就知道你不好惹了……” 林怀桂都被他逗笑了,“骨头叔叔,能盼着我们林家点好吗?” “小族长,小地主,小胖子,”乌骨双手齐下揉了把他的脸,“回去,把你先生的本事全学到手了,你就懂了。” 林怀桂点头,“骨头叔叔,其实我现在就懂了,先生以前教过,这几天我更是想了不少。我身上有太多的责任了,我一个不稳,一个家族上千人的命运就得全都改了。再近的,母亲娘亲会为我哭瞎眼,先生和师母没有送终的,姐姐会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爹爹没了的那两年,她瘦得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怀桂握她手的时候都轻轻的,生怕把她握没了。唉,她把我看得太重了……” 说到最后,林怀桂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姐姐从来不说他有多重要,会说林府和她有多需要他,她只需要他把本事都好好地学到手,然后他活着就好。 “回吧。”乌骨也不多说,林家的男人,有林家男人的路要走,而林家的女人,已经走在她的路上了,各有各道,太儿女情长不太适合他老爷的儿女。 他老爷一生走过无数地方,经历无数险恶,做到了许多男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的这一女一儿,这才刚刚几步而已。 “嗯。”林怀桂微笑着点了头。 ** 刀府这两天搬进了一大堆东西进来,都是为刀府的那些喜事做准备的。 这时候,哪怕刀府扫地的婆子,出去了下巴都要往上抬一抬,觉得自己府里特别的有钱。 但刀二爷,刀三爷却有点胆颤心惊,也顾不得跟大侄子摆了很多年的脸色的,一起上了刀家军的军营,找上了大侄子。 一进军营,就被热火朝天,到处都在操练的场面弄得也都热血起来了,跟军士们操练了半会,才被人请去了大侄子的帐房。 “不中用了,老了,”刀二爷刀安川一进帐就开了口,与正在擦汗的大侄儿感慨道:“刚才耍了几手,让着我我都没近人的要害。” 刀三爷刀安河这时候都没喘过气来,他这些年酒喝得太多了,身子都垮了,一进来就走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倒水好,一连喝了三碗,这才好受点。 喝完,他看了看手中的粗碗,“没用点好的?” 这家里都用上好的了。 刚操练完一身汗的刀藏锋把上半身擦好了,披了青白色的宽袍系着腰带过来,淡道:“营里。” “唉,你也就你身上的衣裳像样点……”刀安河四处看看,见连挂刀剑□□的架子都旧得裂深了,摇摇头道,“身上的伤也够多的,没吓着人?” “没,她不怕这点。”刀藏锋请二叔坐下,拿碗提壶给他倒茶。 “她倒不是个一般女子。”刀安川坐下淡淡道,拿过茶碗喝了一口。 刀藏锋颔首。 “今天我们也是有事来的。” “说。”刀藏锋把自己那碗一口喝尽,淡道。 “这两天家里搬进了很多东西,半个皇城里住的人都站在门外看。” “妻弟要走,他帮我们家从他那边熟的人置办了些东西,这东西他一开口,人家就送上门来了。” 刀家两位爷这时对视了一眼。 这次,刀安河开了口,“我知道是为的婚事,藏锋,你说咱们家最近风头是不是有点大了?” 如果加上他们俩的那事儿,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了。 “三叔觉得风头太大了?” “这个……”刀安河朝刀二爷看去。 “后面不还有事?”刀安川接了话淡淡道,“我怕有人拿这个,在朝廷上与你为难。” 刀藏锋嘴角微翘了起来,“这些年,刀家在朝廷上没被怎么为难过,但二叔,你看看,刀家这些年得到了什么?” 不重要,连被为难的资格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但风头太大了,是不是……”刀安川还是皱了眉。 “二叔不必要说了,”几句话,刀藏锋就知道他的这两位叔叔,已经被折腾怕了,“我把话搁这了,亲要娶,位置要占,刀要是朝我们刀府劈来,我是头一个站在最前面迎战的,你们只管往前冲就是。” 他把倒的第二碗茶一饮而尽,淡道:“就是我没了,不还有藏沂藏琥他们?刀家儿郎个个铁骨铮铮,现在猫了这么多年,该从窝里出来走一走了。” “可是韦家那边,好像也得风了……”刀三爷这些年尽管大部份时间都是呆在酒肆跟小兵小将喝酒解愁,但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也不是没有他的门道,他只是想活久一点,也就藏的深了一点,这时候他轻言道:“韦达宏现在不在京城,去办砾王了。这家的那位大爷夫人今早就进宫去了,那位长子你也知道是个众星拱月,容不得别人抢风头的性子,想来这一趟,没想着少给咱们家使绊子。你是不知道,自打你受伤回来,他都找过一轮重将去他府里喝过酒了,也没少朝我打听我们刀家军里面的事,你这一醒,还得皇上看重,他怕是……怕是相当有意见得很呐。” 韦家毕竟宫里有人,韦妃得宠,皇后都要让她三分啊。 韦高景最近对他这个侄子的嫉妒,已经是不加掩饰了。 他有个韦妃这么得宠的亲姐姐,才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但举国从一品就一位大将军,从二品上面还有正二品的铺国大将军压着不说,从二品也不单单只他一个人,还有大都督和大督护都是从二品,他可不是天底下唯有皇帝一人在其上的那个大将军。尽管这从一品,是侄子在沙场血战近十年,打了无数场胜仗,还灭了一个国家才得来的荣耀,但韦家那位,根本不会认这个。 “有意见好,”刀藏锋操练了半日将士没停,还没见探子,也不知道韦家干的事,这时候听三叔这么一说,点头道,“如若有这么回事,也正好,我也想看看,在皇上那里,是妃子爱花天酒地不喜打胜仗的弟弟重要,还是给皇上打胜仗的将军重要,想来我朝将士们也想知道这个事情。” 刀二爷,刀三爷听了乍舌不已,完全不知道这个这些年没怎么见过的侄子,说话已经这么厉害了。 第74章 “你居然让朕为了你那个没给朕打过胜仗的弟弟,去为难一个为朕打过无数胜仗的将军?你让朕怎么面对给朕打仗的大将军!让朕怎么面对这满朝为朕打仗的将士!让朕如何面对这天下的老百姓!”次日宫里,在韦妃宫里的皇帝痛心疾首地问着他的爱妃,一脸不敢置信,痛彻心扉。 “皇上!臣妾……” “岂有此理。”这饭是没法吃了,皇帝怒气腾腾挥袖而去,到了龙辇上,这一脸的怒气也没了,还打了个哈欠。 “回盘龙殿。”他说。 大德子挨近,“要不您去皇后娘娘那用午膳?” “皇后是给你灌*汤了吧?” “嘿嘿,”老内侍嘿笑了两声,“至少能让您安生吃顿饭。” 皇帝笑了起来。 他要想安生吃顿饭,他就不会来韦妃宫里了。 “不去了,朕知道你的意思……”去了皇后宫里,韦妃更惶恐,但他让一妃子更惶恐干什么?不至于。 韦家他要动,就冲韦家这些年干的这些八王蛋事,他有个借口就够了。 回了盘龙殿,皇帝打开奏折,突然想起件事,“说这大将军这守丧守得不够孝子孝孙,这事朕懂,他那性子,铁了心的事那都是要做到的,他连他祖父他们都敢刨出来让朕看他的忠心,还有他什么不敢的?朕想不出。就是朕指着他鼻梁骂他,估计也得让朕少说两句杀了他再说,横,狠。但这韦家,就真不知道刀家的人是怎么死的?” 韦家现在蠢成这样了?韦家不知道,但这事韦达宏是知情的。 “是啊,”大内总管也狐疑,“韦督察经的手呀。” “哼,”皇帝哼笑了一句,“朕看啊,是连韦达宏都容不下了。” “好日子过久喽。”皇帝笑摇着头,拿笔低头看起来了奏折。 大内总管也就不说话了。 皇上这口气,韦家是必倒无疑了。 ** 小胖弟一被送出京,接到了他船已出了京航这一段运河的信后,于林大娘而言,那就是她整颗心都放下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啦! 刀府搬完东西进来,但没两天,抄老国舅的家了,抄的那个叫多,说是出动了一千的御林军搬了一天都没搬完。 林大娘听的直咽口水,跟小丫她们偷偷说:“这得多少钱啊?能不能叫小将军去跟皇上讨点呀?” 老国舅家是真有钱,皇城里的人都跑去看了,围观的有些夫人回家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掐着家里老爷肚子上的肉,骂人不会贪。 这当老爷的也是心里苦,皇上都要拿他们开刀了,这家里的夫人还骂他们不够贪? 再贪就要没命了! 林大娘没掐小将军的肉,主要是这几天小将军回来都是一身汗,脏,她不想碰,所以小将军一回来,她就咽着口水跟在他身边去后院,一脸仰望地说:“老国舅家好有钱,好有钱的吧?听说连平时吃饭的碗都是玉雕的,哎呀,真是不怕一不小心摔坏了啊?不过也是,摔坏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啊,多的是替补的,不心疼,不心疼!” 就她这样的会心疼而已。 到了后院,刀藏锋把衣裳脱了,打了一桶水上来,示意她要是不闭嘴,就要泼她…… 林大娘宽宏大量,也不躲,笑嘻嘻地说:“没事,你泼,回头我要是着凉病了,躺床上几天,就只能劳烦你替我多管几天家里的事了。” 几句话都听不得?呵呵,那你成天处理一堆鸡皮蒜皮的小事,那你感触就更深了…… 见已经没什么吓唬得了她的,刀藏锋看了她一眼,“边点,你接着说。” 林大娘赶紧站到了一边点,看着他一桶水浇到了头上,又甩了甩头,甩得满空水花呀,在落地的夕阳当中还真是晶莹剔透,好看得紧…… “再泼桶。”她喊。 刀藏锋面无表情地又泼了一桶。 总算干净点了。 “我帮你把头上束发的带子给你解下来。”男色当前,林大娘立马找借口靠近,借着拆发带的时机,她不断咽着口水趁机又摸了好几把。 “利息,利息……”她咽着口水又在他胳膊上摸了几把,还跟捶铁板一样地捶了捶,相当满意这不夸张但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硬度。 “远点。”见她戳上了他肩头的旧箭伤了,还嫌他伤口脏似地只拿手指戳,都不摸了,刀藏锋摇摇头,“我再洗两桶。” 林大娘笑呵呵地往后退,还下指示,“抹点清皂啊,哎呀……” 哎呀,香喷喷的,等会就可以牵回去好好说话了。 ** 林大娘把人牵回去,换好衣裳,给人手里塞了一块糖,就他替擦头发,还跟他说:“吃慢点,含着,等吃完了,头发也干了。” 小将军把糖塞进口里含着,很听话,等林大娘说头发擦干了,才把糖最后的一点渣渣咽下去。 林大娘带着他往窗边的大桌子走,最后一点残阳打在桌面上,她跟小将军说:“你看多美,你以后就这个点回家就好了,还能跟我一起就着太阳吃个晚膳,要不你一早就出去了,晚上才回来,我就夜里看的见你,久了,你长什么样我都好我怕记不清。” 小将军点头,拿过她递来的筷子,吃起了凉面。 桌上还有几样凉肉菜,素菜也凉,都是做给他吃的,盘子都特别的大,旁边还有软软嫩嫩的糕,肯定是最后吃的。 刀藏锋看那一块糕有好大块,知道乌骨没偷吃他的,这吃的越发的心满意足了。 “吃慢点,今天多做了点,你多吃一碗。”林大娘说着,想起把自己撑坏了的乌骨叔,回头问门边坐着做针线活的大鹅,“给乌骨叔吃消食丸了没有?” “吃了。”梁上有人不痛快地回了一句。 “还不舒服啊?”林大娘又回头,“那你去你屋里的窝躺会去,这太阳还没落地,这风热的很,不好消化。” 梁上没声,但过了一会,听到大鹅说了一句,“娘子,去了。” 林大娘这才回过头来,跟小将军说:“肉吃多了,甜点吃多了,一整天都守在厨房偷吃,把人都吃撑了。” 刀藏锋眉眼不动地接着吃他的,他就说了,今天怎么份量足,敢情有人吃撑了,没法抢他的了。 这膳一用完,丫鬟们就过来把长桌上的灯火点亮了,林大娘就开始算帐,旁边搬了一叠小将军会看的书,也有一叠府中的帐目,清单,还有府中库存等目录。 她都做的很仔细,一目了然。 “你看你的书看乏了,就看看府中的,”林大娘也不是真什么细帐都唠给他听,没必要,她也没这份闲心,“这些东西你过个目,心时有个数,库存那些你看仔细点,日后要用什么,只管指给我看就行。” “我不需送礼。” “你是不需要送礼,我是还指着你跟皇上多要点呢,不可能给他送……”一想起皇帝贪她的那些嫁妆,林大娘连呼吸都疼,“但像你的爱将啊,例如像刀容他们成婚了,像你的弟弟藏沂他们,你是大哥,得送点小东西啊。” “你送就好了。” “我送归我送,但我送那是代表我们家,你送代表你。我知道你们都是生死交情,没必要来这套虚的,但你想想啊,你平时给块肉干他们都能激动半天,你要送个小礼,他们得多高兴啊?” “男人……” “别男人男人了,”见他还没完没了了,林大娘就是柳眉一竖,“让你看你就看,哪那么多话!” “哦。”刀藏锋把他以前都没看过的兵书放在腿上,去拿那什么库存本子。 林大娘一瞅他腿上那还舍不得离身的兵书,拍了一下头疼的脑袋。 真是,臭男人就是不好调*教。 她要是想把小将军教成她心目中的模样,其路岂止是漫漫远远长长,她怕是人还没怎么教着,自己先气死了。 刀藏锋看她那副头疼的样子,又看了看库存本子,见里头还真是大多都是只能送给将士们才不会让人嫌弃的小东西,那都是些小刀小剑之类的…… “这个我要,这个也要……”他觉得可以送送。 “行。”林大娘立马欣喜无比,她没想着这些内务的事小将军都知道,但她还是想培养一下他一起跟她做事的习惯,另外一个对家里的事稍微有个底,像不当家就不知道油米贵,但知道了,在很多他觉得可以大而化之的事情上他就会为她节省点。 她这是为她以后的美好生活在竭尽全力打基础。 “我明天进趟宫吧,”刀藏锋手里拿着家里微薄的家底,想了一下道:“皇上上次答应我了,抄完老国舅爷家,就赏我点。” “真的?” 看小娘子喜得眼睛都冒光,刀藏锋很果断地点了下头。 “真的。” 不是真的也得是真的。 他会想办法让皇上答应的。 ** “朕什么时候答应你赏你点了?”皇帝百思不得其解,把桌子敲得砰砰响道。 “妻弟给你说什么放水能让稻谷增产那天。”再不记得,那就是你杀了老国舅爷,还有太子那天。 “什么叫放水就能让稻谷增产?要是黄熟阶段才能……得,朕不跟你说这些。”皇帝站了起来,“你说你现在怎么回事?眼里就看得见钱了?” “以前也看得见,您不给,路也太远了,没法回来催;现在看得见,人也在,就来催催……”刀藏锋淡淡说完,“要不,您去我兵营走走,您再跟我说?” “什么意思?” “您还没点过我的兵,去看看。” 皇帝这下是真没说话了,他背后走到刀藏锋面前,直直地看着他这个大将军,直看到他这大将军与他对视的眼睛垂下,他才道:“行,朕去看看。” 他确实是想去看看,这刀家军到底是多勇猛无敌,才让他们的敌人光闻声就丧胆,不战而逃。 改日不如撞日,他既然提起,那就去看看。 等皇帝进了刀家军陈旧破烂的战营,看到泥地里打滚的将士,看到旁边挂在快要腐烂的、没风都自个儿摇着的木柱子上那些破破烂烂的衣裳,等再看到将士们都是手劈石头,再听他那大将军在耳边淡淡地说“穷,买不起砖头”的时候,他忍不住扬起手来,“你信不信朕打你?” 第75章 刀家战营好久没用了,但跟着刀藏锋的刀家军在大雪上里睡过,在泥地里也睡过,有时候太累了,走着路都能睡一会,身上破破烂烂浑身臭味更是正常,现在这绑木桩的草绳都老化了的刀家营于他们其实还挺好的。 皇帝微服私访,穿的挺普通,大内总管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大将军说让皇帝过来看看,也真是让他过来看看,跟他的将士们连提前打个招呼都没有,所以谁都不知道皇帝来了,看皇帝那通身的气派,还以为大将军哪个体面的世交或者朋友来了。 之前的太子硬闯过一次刀家战营,不告而来,大家就见识过那位贵公子爷的“风度”了,以为又来了一个差不多的。 看了一圈,皇帝指着一个看起来很是憨厚的军士,让人走到跟前,很是亲切地问他:“平时吃的怎么样啊?” “呃?”刚才背上正扛着一个大石墩练力气的军士先是没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就大咧咧道:“嘿,吃的咋样啊?回公子爷,很不错咧,一顿五个白花花的大馒头……” 他伸出大粗手在空中直晃,“五个咧,能吃饱了,要是那天还吃不饱,还能跟伙夫大爷说一声,多领半个,五个半啊,公子爷,俺们打仗的时候,只能省着吃,一顿顶多吃四个咧,还是京城好,一次五个咧,还能多半个,将军……” 他这冲着自家大将军说话去了,“俺们能在京里多呆一会不?俺跟俺娘去信了,也把您给俺发的赏银给她捎去了,俺让她带俺爹跟俺弟俺妹来京里一趟,俺带他们下馆子去吃个羊肉面去。” “都送回去了,哪来的银子下馆子?”刀藏锋看他。 “嘿嘿,这您别管。” “别私下打架,扛完包记得按时回来,不许在外过夜,要不军法处置。” 我的娘哟,将军知道他们出去在码头扛包干私活?军士一听,吓得一咧屁股就跑了,生怕按打,连招呼都忘打了。 四十多岁的皇帝公子爷本来因那声“公子爷”乐得嘴都合不上,听到最后,这时嘴又抽起来了,笑都没法好好笑了。 他扭头看那个大将军,“扛包?” “嗯,码头的活,他们一个一趟至少能扛七八个大麻袋,一次一个铜板,一天跑三十趟,就有三十个铜板了,很来钱,他们去了那些码头,那些掌柜的船老板都是要先争得头破血流才能抢到他们……”大将军说到最后还点头,满意地一扫操练场他那些威猛的将士们,“本将的人!” 皇帝公子爷听着就扭头看他的大内总管,“朕怎么这么想回宫?” 大内总管张顺德这时候都快憋不住笑了,这时候只好忍着笑回答:“您还是赏大将军点吧。” 要不,大将军都要去码头扛包了,这大壬朝的脸面都要丢干净了。 末了,破破烂烂的大将军帐内,皇帝拿着笔给大将军写赏单,见大将军还凑头来看,皇帝还是忍不住抽了他脑袋一巴掌。 “有你这样当臣子的吗?” “这不以后还要打?您要是以后还要用我,就先让我们过几天好日子。”刀藏锋看着皇帝写了不少匹布在上面,他伸手指了一下,“您赏的布太好,换成钱吧,我让小娘子去买点他们能穿的,她跟那些卖布的熟,说是要买的多还能贱出,一样的东西能便宜不少,多出来的,我给他们多置一身夏秋衫。” 皇帝想想,划了,又改成了钱,写着他忍不住道:“还能便宜不少啊?” “她很会讲价!也都给她面子。”大将军很肯定他家小娘子的能干。 “会当家。” “末将也是这般想的。” “大将军啊……” “您说。” “朕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呢?” “那是您见我见的少,”大将军淡淡道,“都没怎么聊过,您没发现,末将也不怪您。” “呵,你信不信朕一刀宰了你?”还不怪?还真是多谢他了。 信,但这不,还没到时候么?韦家都还没倒,暂时还轮不到他这刚逃过一劫的,刀大将军又指了指清单,“您宫里先皇他们可是留了不少兵法大典,我几任祖先也给大帝们奉上了不少,我府里都没几本像样的了。您要是赏我书,礼义忠德谦让就不必要赏给末将了,这个我府里有,给点那个。” “朕给你这几本书,是让你学好怎么当一个好臣子的!”例如像现在,有得赏就不错了,就不要挑三拣四了,要不他真宰了他! “那听您的。”皇帝都怒得拍桌子,看桌子的一个脚都倒了,刀藏锋低头看了看,也没说什么了,默默地去外头找了根烂掉了才扔了的木头,左看右看挑了节最好的掰了回来,把倒掉的桌脚垫上了。 “大德子……”看着这一切的皇帝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朕怎么觉得朕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您就赏完赶紧走吧,要不回宫里再写也行,大内总管也是看得又好气又想笑的,遂弯腰透躬身道:“您快点写,写完了您就我们赶紧回,喝娘娘泡的清火茶去。” 皇帝一听,看着桌面上的纸,握笔的手没停,但另一手已经指着刀大将军了:“给朕滚!立马滚蛋,滚远远的!” 他还不想成为一个在自己大将军帐里给他写个赏赐的圣旨,却还被大将军活活气死的皇帝。 ** 等一箱箱赏赐抬进府里,要不是念圣旨的公公还没走,林大娘都差点要去清点箱子了。 她就觉得这些宫里抬出来的箱子特别的好看,红得好正!一看就是财旺福旺什么都好旺的宫里抬出来的! “辛苦您了,赶紧喝杯茶。”林大娘笑着招呼公公往客堂走,跟同样乐不可支的二夫人,三夫人道:“二婶,三婶,咱们赶紧招呼宫里的公公喝杯凉茶去去热解解渴。” “公公快快里面请,”三夫人可热情了,已经冲上去请人了,“我们家的清凉茶那可是祖传的,那叫一个消暑解渴,您喝一杯再回宫。” 这好不容易抽个空出来念个旨,打算见见大将军夫人的大内总管这厢一回过神,把茶刚接到手,就发现大将军夫人不见了。 这厢大将军夫人正拿着宫里的赏单在看呢,她左看右看打量了好几遍,确定这礼单不是金子做的不能卖钱,这才踏踏实实地看起了内容来。 见里面实物不少,银钱不少,不能卖了换钱的东西不多,她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刚才宫里的人念单子的声音拖得太长了,她都没怎么听清楚内容——昨晚听小将军说皇上赏了些钱给他们刀府的将士们置衫,和让他们府里过几天好日子,她心里就在想没用的东西可别一大堆才好。 一看,真真都是能用的上的,算了算节余还不少,足以让刀府撑到年底还能过个好年了,她这才真正的欢喜了起来。 养军队真的是个费钱的事情,比她养一千的家仆还费钱——她在江南的那些家丁,一顿两个包子一碗粥一两样小菜就够了,这边的,一个士兵一顿吃五个馒头,听着不算多吧?可那一个馒头比她脸还大,还有隔十天要加顿肉,一次得宰上五十条猪才说够饱餐一顿的。 她都不用去营里见识,就看大鹅说刀容吃饭,一顿能吃五海碗面,连菜汤都要拿两个大馒头沾着全吃光了的说法,再比较比较一下自认自己吃的不多的小将军的吃法,她就知道那些大胃王的胃口有多好了。 这些军士给刀府带来了无上的荣耀,但刀府每月的支出也是实打实的,只要他们在打仗当中,刀府给他们的那一份军饷是肯定要给的,饭食也是管足的,再不济,一年四季的衣裳至少也得要给一套的,而这些,都是要银子。而刀府现在根本没什么产业,连地都没几块,刀府本身就靠皇帝的打赏和每年兵部拨给他们家的一部份军饷在支撑着,但刀府已经多年没在兵部那领到足够的银两了,再加上多方原因,现在的刀府就是个外表华丽,但里面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 现在来了这么一巨大的一笔,林大娘数着数到最后都有点头晕眼花了,往后去摸丫鬟的手,“大素,你赶紧帮我看一看,最后那几列,说是专赏给我的?里面还有顶百珠冠?” 小雅已经凑过来了,点头,“娘子,给您的,有冠。” “赶紧去翻翻,数一数,看够不够数!”林大娘拿着礼单拼命眨眼睛,“我的小将军诶,你可真是争气,我就说了,我这么有眼光的人,能嫁错人吗?诶,我就说了,我爹那样的人物,出去半个子至少得要回一个子的,能让我随便嫁吗?” 在梁上吹着小风,吃着从厨房偷来的烧鸡的乌骨听到这话,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又把他的那双绿招子翻没了。 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娘子。 第76章 这放入公中的放入公中,归自己的归自己,养兵的归养兵,林大娘请了二夫人,三夫人过来数银子,三个女人凑在一块,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咱们这算是苦尽甘来了吧?”三夫人拔着算盘,笑得牙缝都露出来了。 二夫人白了没仪态的她一眼,但她也着实忍不住高兴,“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主要是除了只赏给大侄媳妇的和养兵的,放入公中的确实也多。有银子花就有底气,这喜宴上多添几个菜,也就不必非掐着那点数添了。 多添一两个菜,这是脸面,不说客人,就是亲家来吃酒,看着桌上摆的不寒酸,心里也舒服点。 刀家的名声确实是太坏了,但坏归坏,闺女嫁进来不受穷,娘家人心里也会舒坦点。像她,前几天就扯了二尺布回去,她那一直会贴补她点的老娘就老泪纵横抱着她哭。 这府里的用度,其实大侄媳妇说交给她们了也真是交给她们了,这都快小半个月了,也没看过她们所花的帐目。但越是这样,二夫人更不想大手大脚,坏了这这好不容易才立起的家来,就是三房有时候因为得了银钱手上难免有些花的宽了一点,也被她狠狠的斥下去了。 “这亲是真能好好地讨了……”之前花侄媳妇的,是真没底气,这皇上赏的刀府的,放入了公中那就是归全府用的,二夫人也是喜不自胜,“有些东西我看也能添上了,像那个瓜子花生糖果,我看可以多买点,花样也多添几个。” 这婚事二夫人她们是怎么办的,林大娘没仔细过问,但二夫人三夫人怎么做的事,她心里也是有数的,这时候也笑道:“多添点,家里有钱了,稍微大方点也行。” “也不能太大方,”二夫人笑着摇头,“咱们家旁亲多,家兵也是多的,就是每家就来几个人,唉,每个人随便抓一把,就是要多几筐几箩的事,也费钱。” 刀府确实现在是什么都没有,而且人太多了,办个喜事就是让自家的人吃一顿都够呛了,是要精打细算才行。 林大娘也头疼这以后怎么钱生钱的事,现在这公中其实是她跟小将军在撑着,二房三房是一点也拿不来,还需要公中大量贴补的——就是以后二爷三爷领了官职,俸银比现在的多,但是,头两年是别想手上有余的钱了,府里不多贴就已是极好的了。 而且,刀家的子弟,还有刀家的军士,这次只要是能谋个一官半职的,小将军也说了,希望她能代他先帮着他们头一把,至少要给足他们头一年用度的费用,好让他们能立足下来。 无论是自家的,还是刀家军里的,都穷,手头上都没银钱。 一堆穷鬼都张着大嘴在嗷嗷大叫,林大娘身为穷鬼军领袖的娘子,很多事根本不敢细想,怕想多了晚上都睡不着。 “那多两样,二婶,你们要添的跟我说一下,我让林福去说价。”林大娘一被提醒,立马被现实打败。 “这个自然。” “侄媳妇,”三夫人又凑过来,“你说我们下个月要抬三趟花轿,你说是不是多了?” “多什么?爱说的就让说去,咱们高兴咱们自己的。”再说了,林大娘也不觉得他们刀家能被人说多久,像这两天,老国舅爷家抄出来的东西才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他们今天被皇上赏赐了,现在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艳羡,或者改变态度,也可能更会想踩他们一脚;但等明天又出了个大事,又会把这事盖过去的。 无论什么时候,百姓都是最健忘的群体,只要事情能出个络绎不绝就行,大伙儿只对新鲜出炉的最感兴趣。 只有事关切身利益的,才会痛脚抓住不放。 “是,我也是这般想的……”二夫人也是淡定得很,斜眼看三夫人,“站的高的,上面风也大,稳不住就要被吹倒喽。” 三夫人白她一眼,“就你最喜说我,我哪那么没用?我就跟侄媳妇说两嘴而已,你看我在外面,别人要是敢说我们刀府,你看我不撕烂她们的嘴。” “是,你最厉害,赶紧的,把要添的东西算好,等会就交给侄媳妇这边的管事,别废话了,府里别的事都还没忙完。” “成。”三夫人也提笔了。 ** 这厢二夫人她们一走,林大娘就让管厨房的丫鬟多添几个菜,吩咐完,又找乌骨去报信,让小将军把两个师爷和账房都请过来,一起吃顿饭。 刀家军营里那边,小师爷一听小将军说要夫人要请他们过去吃饭,立马冲进兵营里面,找到自己最好的那身衣裳冲澡去了。 夫人最爱干净了。 老师爷一看小徒弟跑那么快,在后面追:“没良心的,你也不等等你师傅!” 师徒俩一会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出来了,跟帐房先生一碰面,见人把领封赏的长袍都穿上了,小师爷乐颠了:“您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帐房先生当没听见。 几人骑马回了刀府,刀府那边一看见他们就过来牵马,小师爷是快要到将军院子里就往里跑,“夫人,我来了。” 他就来过两次,自来熟得跟夫人好像是夫人亲弟弟一样,一点也不见外。 “呀,小师爷来了,”小师爷是真小,还不到十七岁的年纪,比院里大多数的丫鬟都小,也都把他当弟弟,一看他满头大汗埋头冲进来,就赶紧招呼,“快洗把脸,喝碗凉银耳羹……” “多谢姐姐,银耳羹甜不?”没吃过银耳羹的小师爷问。 “甜。” “呵呵呵呵呵,那我洗脸去。”小师爷顿时走路都轻了,傻笑着跟着丫鬟姐姐就去了。 水早就备好了,帕巾也都是他们上次来用的,怕拿错帕巾了,丫鬟们还绣了名字,像老师爷就写上了大师爷的名字,小师爷就写了小师爷,帐房先生就写了帐房大先生几字,好认的很。 洗着脸,小师爷还拿他的帕巾上的名字跟后来的师爷跟帐房先生道:“看,我的,我是小师爷。” 说着就傻乐不已。 “小师爷,你要是洗完了,就去桌子边吧,夫人在那边添好汤了等着你呢。” “诶。”小师爷蹦蹦跳跳过去了,肩上还搭着他的长帕巾,打算走的时候再让丫鬟姐姐收起来。 “夫人,我来了……” 这人没到,声音就到了,林大娘好笑不已,回头朝这个比亲弟弟大不了几岁,但活泼多了的少年招手,“赶紧过来,给你添了好吃的了。” “银耳羹?” “是,快吃。” “多谢夫人。”小师爷一揖到底,朝夫人傻笑了两下,接过碗,尝了一口,舔了舔舌头,又小心翼翼地喝了起来。 “吃快点,今天做了一锅,你看,多的是……” “沙沙的……”小师爷瞄了那装满了银耳羹的青缸一眼,见还真是满满的,放心地吃了起来,“凉凉的。” 他都不用林大娘多说,已经捧着碗美美地吃起来了。 就是还是个小孩,林大娘也听小将军说了,这是老师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从小被老师爷带在身边长大的。老师爷在哪,他就跟到哪,三四岁就从死人堆里拔箭头,攒一块,到了地方让老师爷卖了,这才能换点糖吃。 “磨了冰在里面,沙沙的凉凉的就是冰沙。”她解释。 “好吃。” “冬天还有热的,也好吃,到时候到夫人这里来讨着喝。” “嗯嗯,我要来,夫人。” “好。”林大娘笑了起来,又朝走过来的老师爷他们微笑着道:“两位老先生来了,赶快坐,就要上菜了,将军去后面冲凉去了,这就来,咱们喝着凉汤等他就是。” “见过夫人。” “见过夫人。” 林大娘过去一一扶了他们起来,请了他们入坐。 “今天热,咱们吃点凉的,老师爷,我听说您胃有点不太好,受不了凉,这碗是没添冰沙的,您尝尝。” “多谢夫人。”老师爷又站了起来。 “您不必客气。” 没一会,刀藏锋就过来了,他一入坐,丫鬟们就把菜都上了,一连就端了十几个菜出来,都是肉菜。 就是这桌人老的老,少的少,这一桌子菜没一会就空了大半了,丫鬟们面色不改,把空盘撤了下来,又端了上新的上来。 蹲在林大娘身边的乌骨是吃的最多的,林大娘不得不提醒他:“你就别多吃了,要是撑着了又要难受了。” 乌骨哼哼了两声,没听,菜照样夹得又狠又快。 林大娘只能让小丫拿茶来,把消食丸化在水里,让他喝下去。 这一顿饭吃的也不久,在坐的除了她,都是吃饭快的,菜撤下来三轮,也就都吃饱了,个个肚子都吃的挺大。 小师爷这时候知道帐房先生为什么要穿不用系腰带也好的宽袍过来了,那腰上的腰带一扯,袍子就显得空了,挺着的肚子看起来也就不那么大了,他看着自己系着布腰带,挺得很明显的小肚子,不禁有些羡慕地看了眼帐房先生。 林大娘赶紧让丫鬟们送上消食的茶水,这才跟师爷们和帐房先生算起来了拔给军营的钱。 “将军的意思是,夏天快过了,夏天就置一身夏衫,秋天两身,冬天冷,这是咱们最难过的,所以这冬天的棉衣备两身一薄一厚的。这两身里外都要有,棉衣棉裤棉袍这样的算一身,现在最好的一点就是夏天,棉花便宜,我这边知道有几家卖棉花的,这几年家里的种的棉花不少,我看要是咱们买这么多,又能便宜不少,这时候做是最好的季节了,你们说呢?” “我看行,就依您说的。”帐房先生一看她在纸上算的帐,就知道她是用了心的,棉花,不便宜,做两身,五百人,要花不少钱了。 “这衣袍,我让我熟悉张记布行做,张记你们知道吧?” “知道,我朝最有钱的那几家里的。” “哈哈,”林大娘笑着点头,“是,最会挣钱的人家。” 真真是会挣钱,那位家主简直就是人精当中的人精。 “我跟他们家有点交情,我这边下午才送的信,他们就已经回复我了,说了,他们收我布的钱,另外做工再收我们一半,另外一半是送给我们刀家军的,营里要是方便,过两天,他们就把他们在京城针线房的裁缝都派出来给大家量身……” “还量身啊?”小师爷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这么气派?” “不量怎么穿?”老师爷忍不住敲了他一记。 “我就是捡您的衣裳穿到大的,都是随便穿。” “你要是不闭嘴,我现在就把你嘴巴缝了。”老师爷眯着眼看他。 小师爷立马缩起了肩膀。 “好了,”林大娘笑着接道,“另外,将军的意思是,趁大家这一年能在京休养,咱们将士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生的,身上有不少伤,回头也还是得请几个大夫给大家仔细看一看,把病治一治。” “得不少钱吧?”穷惯了的帐房先生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赏下来的银子够花吗?” “今年是够的,明年的话,明年再说……”林大娘对着老帐房就是微微一笑,“这样也好,没钱,知道咱们刀府,咱们刀家军有多穷,也好让将军在朝廷提着股气别松懈,您说是不是?” 最好是时刻都别放松,尤其一看皇上要是准备抄谁家了,立马冲过去干活讨赏。 像韦家就件事,他就完全可以做做文章嘛——反正韦家不都已经先跟他们刀家对上了? 而且她听说,韦家也富得很呢。 第77章 刀藏锋在旁默默吃着甜点没说话。 等商量完,大小师爷和帐房大包小包地带走了,月色中,大将军看着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背影,那小师爷连走路都是蹦的。 那孩子是真高兴。 ** 果然也没几天,老国舅家这才刚被抄完家,朝廷上就大动了。刚刚上任没几天,由兵部侍郎填上去的兵部尚书下来了,户部老长官的头早两天就没了,加上吏、礼、刑、工被撤下去的四部尚书和侍郎,六部无一幸免。 举朝震惊——生怕自己下一刻也被罢了。 摊上这么个皇帝的老百姓更是傻眼。 林大娘在家里都吓得胆颤心惊的,一连把自己整个国家所有重职员工都炒了的皇帝在她心目中,现在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不是神,谁他娘有这个胆子啊? 之前她还想一个能在古代把官路修得四通八达,大修水利的皇帝不管怎么吓人,也应该算是个好皇帝了。 现在岂止是好皇帝,神都没他厉害。 不过说来皇帝实则也没有打没准备的仗,这人一撤,他就点出接替这几个职位的人选出来了,还跟外面说,现在朝廷需要大量为国尽力的人才,现在可由民间推选,也可毛遂自荐…… 这下百姓更是群情激昂了,不少人天天冲着自家老娘和娘子喊:“你看我像不像当官的?你们且等我发达了,带你们住大屋!” 还顺带多娶几个小妾,柳花院的小红小花都要抬进来! 现眼下,是个人都想敲响承接此事的督察卫府门前的大鼓,还真有人去敲了,末了,被打得屁股开花扔了出来,这下止住了一些没真凭实学,想趁水摸鱼的人的心。但也只是一些,多的是还想赌一把的人。 皇帝弄这么大的事,刀府那点事在其面前,简直就不是事了。 此时督察卫的督察长韦宏达正在砾王的封地抄人老窝呢,皇帝没心狠手辣一刀一个、还能听他话的好刽子手,所以把他的大将军叫去坐镇督察卫府了。 遂,刀大将军也很忙,一边忙着见皇帝,在其人耳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他刀家哪个爷本事极强,他部下哪个人带兵极好,皇帝见督察卫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了,这临时长官还天天往他宫里凑,不见还不走,气得吸进去的都是空气,喷出来的都是火:“滚,朕会挪出几个位置给你的,滚滚滚!给朕办你的事去!” “几个?”刀大将军本来都走门外了,又把头凑了进来。 皇帝站起,搬起桌上的大笔洗就往门边人脑袋上砸。 刀大将军躲过,还回了趟家,跟他家小娘子说:“晚上也要坐镇卫府,不能回来用膳。” 说着就坐在那不动。 林大娘瞅着她这小将军一会,心想既然这么忙,怎么还不走? 小将军也不说话,就拿出还剩一点的那点肉干慢慢地吃,一点掰作十半吃。 林大娘恍然大悟,赶紧扬声叫丫鬟:“大素小雅,给将军装一袋子肉丝过来。” 她起身,还去拿了个精美的绣着小剑的袋子给他抓了一把糖,系好,拿过来给他放到宽袍里。 让小将军抬手让她放糖的时候,小将军手抬得那个快…… 林大娘都心疼了,“你不早说。” 小将军没说话,之前的都已经吃完了,她说了每天只能吃一点,要按份额吃,不能多吃。他这两天事多,到处跑,宫里还要盯着,要不皇帝把该他的都给别人了,他还要打人板子,饿的快,吃的也多,一下就吃完了。 督察卫那边人也不知道韦达宏是怎么带的,一个个榆木疙瘩似的,看不出是人是狗就罢了,让他们抽板子都不会抽,他只好自己动手了。 不过今天会好点,他会带几个自己的将士去替他动手,这些省着吃能多吃一会。 “小娘子,我吃个糖。”见有了,刀藏锋把那点肉干咽了,把嘴空了出来。 林大娘好笑,又去拿了一个过来塞进他口里。 刀大将军在家里拿好吃的,扬手就带过了院里一半的暗将,还把刀藏沂,刀藏琥,好藏昂,刀藏茂这些堂弟带了。 路上刀藏沂跟他大哥说:“地方上是不是也要大动?” “京城这边定了之后。” 刀藏沂听了点头,“大哥,我想往地上走一走。” “嗯?”刀藏锋看他。 “大都督这个位置,至少要在四个府州任过武官之职才行。” “查过了?” “查过了。”刀藏沂笑。 刀藏锋拍了下这个脑袋非常清明的大堂弟,“好,你心里清楚就好,大哥会给你看着办。” “多谢大哥。”刀藏沂说完,让出了旁边的位置。 刀藏琥接着上来,“大哥,我从小就爱外跑,闲不住,京城没哪个我不熟的地方,就是出去跟了你几年,这京里我才生疏点。” “直接说。” “呃,”刀藏琥笑,“我想在九门里谋个职,小一点好,我还年纪小,多磨两年,另外我还想把我下面看管的那两个军士带出来,三个巡街的位置,您看?” “可。” “大哥……”刀藏昂把二婶家的堂哥挤开,跟刀藏锋说:“大哥,我想去兵部,随便哪个位置都行,当个传信小卒也可,我三个人,我要带走两个。” “大哥,我是毛毛,”刀藏茂过来了,“大哥,我还小,我啥都不要,你能给我点大嫂做的吃的不?” 刀藏锋一巴掌挥走了他。 ** 这厢府里,林大娘也听说小将军带着自家的儿郎们去督察卫长见识、打人板子去了,也是怪好笑的。 说起这个,她想起了说要是去庙里念经,给祖父和父亲念往生经的刀二公子。 “二公子这都去了小半月了吧?”自把人抬出门葬了,他就去了,林大娘问小丫道。 “是。” “这没打算回?” “没听到有什么信。” “那就好好呆着。”林大娘一听,不回行啊,回来一张委委屈屈的脸,与现在的刀府太不相宜了。 现在的刀家儿郎多明朗豪爽啊,她住在后院,偶尔都能听到他们在前面嬉笑打闹的声音,听着就很开心。 他既然觉得庙里好呆,那就呆在庙里,各取各需,大伙儿啊,都舒服。 说起来,朝廷出这么大的事,二夫人三夫人在震惊过后,就只剩高兴了。而且,他们家大将军马上被皇上调去督察卫,替皇上过目掌眼选取天下之才,他们给自家订的那三门亲事的亲家总算不那么愁眉苦脸了。 之前这亲事虽说都定了,但刀府绝非良嫁,这三门亲,要不是女儿铁了心,就是父亲铁了心才定的,全家都愿意的,没一门。 亲家们门户不是太大,尤其刀藏琥跟刀藏昂订的,还是自己父亲相交好的朋友家的娘子,家里也是两袖清风,穷的什么都没有,只剩骨气了。被家里娘子打出来求刀府提拔,也只是相邀去酒肆喝两碗,绝抹不开脸去求刀府的武夫。 这边没两天,皇上就把户部和工部,吏部三部的尚书都定了,而且,主要要职的那些要塞位置,全都定了。 林大娘一听,也跟丫鬟们犯嘀咕,“这是早做好了准备啊?” 这皇帝也太忍得住,也太沉得住了气吧? 还好她一看不对,早早把小胖弟送出去了,要不凭她小胖弟那几分心思,能斗过这等神一样级别的万年老狐狸? 他现在是动了六部,如果还是动韦家的话…… 一想,林大娘整个人都震惊得不行了,打她一嫁进京,皇帝老爷这可是一路都在杀杀杀啊,现在想来他们刀家能在他手下逃过一劫,简直就是祖先保佑。 这两天督察卫府那边也真真是忙疯了,看热闹、顺便给送个饭的乌骨每次回来都精神焕发,空盒子一扔,提起满的食盒就跑,都不带歇一会的,说忙着去看各路旷世奇材。 来的也真真是各路的奇材,还有来显示自己能吃一担土的人才,说自己是土地公转世,皇上用了他,他肯定能保佑皇上的土地肥沃,疆土无边,地上长出来的麦子能有半天高,南方的米能长得跟小儿似的白白胖胖,一个能吃三天。 一个能吃三天? 这话听得素来面无表情的刀大将军眼睛都瞪大了,一下子就把嘴里打算含半天才咽的糖咽了下去,等回过神来,他怒不可遏,没等这土地公公把南方的米保佑得跟小儿似的白白胖胖,就先把他的屁股打得跟被揍了的小儿一样红红胖胖了。 这厢,林大娘的小将军被各路奇材拖住不能回府按时吃早晚两顿饭,那厢,安王府那边派了人过来请林大娘过去一趟,来的人是王府的老总管,他跟林大娘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小声跟林大娘说王妃的胎有点不稳,落了红,现眼下非要见她不可,王爷让他过来赶紧请她过去。 第78章 林大娘一听,那是真慌了,腿软不已,回头就抓大素的手,快快道:“把装保命丸的那几个盒子都拿出来,快,快。” 大素已经跑去了。 林大娘深吸了口气,“算了,都带上,大大小小的都带上。” 她也无暇顾及收拾自己了,朝老管家勉强一笑,“您看我这一身去,没什么失礼的吧?” “没有的事。”老管家惶恐。 “那现在就走,我丫鬟们她们随即就会跟上来。”林大娘已经抬脚往走了。 “府里来了马车了。” “那让车走快一点。”林大娘急走,真真是一路带风走到了中院,上了急急抬来的轿子,一路人急走至了前门马车上。 小丫已带着大素小雅把林府带进京城给林大娘所用得上的救命药都带上了。 “都带上了?”林大娘摸着盒子数,这个她心里是有数的。 “娘子,都带上了。”小丫一头的汗,轻声道:“您别急,我隔两天就要数一遍,每个箱子都在。” “是了。”林大娘长舒了口气。 她与宜三姐姐,莫说少年情谊,就说她进京这位三姐姐暗中帮她的一切,岂止是救命之恩。她在旁一观也知道她这三姐姐在皇室那是相当有地位的,皇帝重安王,而她俨然就是安王和安王府的主心骨,皇帝现在对刀府好像真就此揭过的微妙态度,固然小将军是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将剑,但也可能有一点安王在从中斡旋之因。 这些,她心里都有数,只是三姐姐不提,她也假装不知道。 说来,宜三娘找林大娘来是来托孤的,她昨晚开始就肚子绞痛,其中一度痛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东西了,太医前来也找不到原因,下面的血也是止也止不住,这时候,即便是安王哭着跟她说不要孩子只要她,也来不及了——她知道安王没了她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想把头两个世子交给林大娘,让林大娘往后见机帮着点,至于另外四个,她都不知道她这当娘的一去,以他们孱弱的身体,还能活多久,只能听天由命了。 林大娘一到,宜三娘脸色苍白,但神色镇定无比,比起在旁已惊骇失魂的安王,她这个有性命之忧的人显然还是那个主控全场的,“你来了,往姐姐这边来,安王,你给妹妹移个位置,我有话要跟她说。” 守着她边上不动的安王跟没听似的,只握着她的手喃喃道:“不生了不生我只要你了,你答应陪我白头到老了。” 宜三娘额头上全是痛出来的汗,她深吸了口气,止住了痛,吩咐边上安王的随侍,“因公公,把他抬到我脚边,让他抓我的脚。” “不……”有人来抬安王,安王尖叫。 宜三娘无动于衷,招呼林大娘,“妹妹过来。” 林大娘刚才一进来就开盒子找保胎丸跟保命丸,这时候已找到了,宜三娘一招呼她就扑到她前,急急道:“姐姐你信我,这是我们家半仙特地为我做的保胎丸,怕我有朝一日用得上,他说了,这个是用来救命的,能止住大崩血……” 她这已经拔出了塞子把药丸倒出来了往宜三娘嘴里塞,这时候也没人制止她了,因为那塞子一拔出,那种极其却让人耳目一清的镇神药味极其浓郁,光闻,就知道是好药。 宜三娘咽了下去。 她抓着林大娘手紧了紧,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她睁眼朝林大娘勉强笑了一笑,“有用,好多了。” “肯定好。”林大娘见有用,也是松了一大口气,把保命丸的瓶子交给旁边候着的,那全身也被汗浇透了的老宫女,“婆婆,这个是保命丸,我丫鬟知道怎么化它,你带她去化成一碗水过来……” 守在一旁的太医已经过来了,打算接手。 林大娘看了他一眼,回头看宜三娘点头,这才把保命丸交到他手里。 她回头,跟宜三娘解释,“保命丸里有一种能保住气息不散的药在里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这里面有三枚,你两天拿一枚化成一碗水慢慢地咽下去,吃三次,想来也差不多了。” “那这个?”就一会,旁边安王像是已经回过魂来了,他抢过了林大娘手中的保胎丸。 安王此时披头散发,脸上全是眼泪,完全像个疯子。 被他冷不丁抢去东西的林大娘沉了沉神,这才答:“保胎丸,六枚,一天一枚。” 安王看了王妃一眼,也不避讳满室的人,他掀起被子手就伸到了下面摸了摸,还探头去看,又爬起来跟王妃说:“很快,止了,你安心。” 说着已站了起来,把手里紧抓住的保胎丸瓶子塞进胸口,还拿手重重地压了压,这才抬首一把擦了脸上的眼泪,朝化水的几人高声道:“本王来。” 宜三娘眼睛一直跟着他走,见他不再魂魄皆无的样子,这时也松了一口大气。她朝林大娘望去,见小娘子明明急得鼻子上都是汗了,一见到她看来,朝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她也不禁扬起了嘴角。 “真好多了。”她说,顿了顿,又道:“安王小孩心性,这里……” 她指指心口,“一直都活在过去一个时间里,迈不出那个死坎,活不过来。你别见怪,多见两次习惯了就好,他不会对你有什么恶意。” 见她说话轻声缓慢,但比刚才有气息多了,没有了刚才那种好像在竭尽最后一点力气撑着在说话的感觉,林大娘也松了口气,朝她笑着摇头,“三姐姐放心,你是我姐姐,他就是我姐夫,我会也把他当亲人看。” “水来了……”她们说话慢,这厢安王小心翼翼地端着化的水过来了,那药丸入水即化,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太医已经过来了,站在林大娘的身边轻声问:“两药可同时服用,不会冲突?” “不会。”给安王赶紧挪出了位置,站了起来的林大娘摇头。 这是用来给她保命的,用法她很清楚。 “周半仙,莫不是江南圣手仁医周半仙?” “是,他是我们林府中人。” “久仰,他上次进京,概不见人,老朽前去拜访,也没拜访到他老人家的真容,看来,只能等老朽告老还乡,才能前去……” “别老朽老朽了,妹妹,”前一句安王怒瞪双目说的,后一句叫起林大娘妹妹来,简直就是跟叫亲妹妹一般亲切,“你这个药还有没?三枚是不是少了?你看你姐姐喝一碗,这气都顺下来了,该多喝点。” 他满是疼惜地给王妃擦着脸上的汗,又回头不断地跟林大娘说着,嘴边还带着自以为亲切的笑容,那样子,别提有多滑稽了。 林大娘笑着摇了摇头,“没了,不过有这,三姐姐会好起来的,您放心。” “没了啊?” 这时宜三娘睁开眼,朝他摇了下头,仅一下,安王就闭嘴了,跟她小声告饶,“是我不对,我等会就跟妹妹道歉。” 小丫她们在门口那听着也是无可奈何,周半仙用了几十年寻了无数方子,再试了无数方法,才制成了这几枚保命保胎的,他交给娘子的时候也说了,制药的有几样长在地里,年份很长才有果,不到那个时间,他都做不成另外的给她的,让她省着用,她们娘子这一拿,是把全部都拿出来了。 但娘子肯定不高兴她们说,遂她们也只能闭嘴不语了。 这时宜三娘没一会就睡过去了,安王探她气息沉稳,高兴得不行。 照顾安王妃的老宫女上前跟林大娘低声解释,“王妃从昨晚疼到现今,一刻都没闭过眼,是该睡了。” 林大娘点点头。 这一天入了傍晚,宜三娘一直在睡,安王也没开口让林大娘走,林大娘就在外面守着,直到有人来跟安王说刀府的大将军来接他的小娘子。 刀藏锋一来,已修整好脸容仪态的安王直接跟他道:“人你可以带走,但那些不能……” 他指着小丫她们手上提着的药盒子。 刀大将军一听,连看都没看那是什么东西,把林大娘揽到身后,就握着腰中的长剑往安王走去。 林大娘一见,哭笑不得,扑上去抓他手,“给他,都给他,咱们家多的是。” 反正最要紧的都给了,安王看来是把这些也当都是能救命的了,非要了不可,那就都给他,他安心就行。 她看他现在也只是表面镇定了而已,估计脑子还是乱的,没回过神来。 大将军这才回头,这才看了小丫她们手中拿着的几个盒子,略皱了下眉,见她不断道给了也没事,家里还有,这才回过头朝安王一拱手,“那,安王,告辞了。” 说着完就带着他的小娘子走,小娘子走之前,斗胆跟安王说:“王爷,药别乱用,用我刚才给的那两样,保胎丸是一天一次,保命丸是两天一次……” 管他去死,见到安王就有点想挥剑的刀大将军见他家小娘子还絮絮叨叨,搂着她的腰把她提了起来,飞奔而去。 “你快把你小娘子给掐断气了……”被他半空拘了腰提着的林大娘大叫,生怕被他铁掌这么搂一会,回家去了,腰会肿得又跟被家暴了似的。 这夜回去,林大娘心里不踏实,夜起被小将军放怀里窝着带去了屋顶看了会星星,吹着这秋夜的小风,这才睡着。 乌骨已经听了小丫跟他所说的话了,他也没跟她那小将军打小报告,只是等小娘子睡着了,他飞到两人身边,不断地看着他老爷的女儿。 当年他醒过来也是活不活,死不死的,浑身是毒,身上恶臭味一天胜过一天,眼看就差一刀子捅进喉咙断了最后一口气了,老爷说送人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就日夜兼程,跑死了几匹马,把他送到了周半仙手里。 他就着小娘子的脸回忆那些死里逃生的往事,回忆着让他族人命断的故乡,但他看的太过份了,看了一眼又一眼,被小娘子的小将军一脚踹下了屋。 第二日一清早,刀藏锋就让他的暗将去王府打听消息,等林大娘醒来,也就听到了宜三娘已经醒了过来,并且能坐起来一点的消息了。 宫中的皇帝昨晚就得到消息了,这一早上朝前,他坐在盘龙殿中也是五味杂陈,不等安王前来与他开口,他就提笔把兵部尚书的位置,写了刀安川的名字。 刀家他本意是还要压着点的,尚书不可能给,只能给出一个侍郎之位,不可能事事都如大将军所愿。 但时也,命也。刀家就是有这个时,有这个命,他也不得不再妥协一次。 这日上朝,他当朝宣布了此事。 遂林大娘这边刚接到她宜三姐姐没事的消息松了一口气,刀府中的二夫人乐颠了,在府中大喊,“我们二爷升官,升官了……” 第79章 壬朝兵部尚书,乃从一品大员,能统管全*事、分管各地驻军粮草、军队调动、军队官员任命。 二夫人乐至发狂,因为这是一个武官能升到的最高地位,哪怕老太爷、大爷在世穷其一生,谁也没占到过这个位置的边。 刀家数百年,只出过两位兵部尚书。 而刀二爷的这一次上任,对整个刀府来说意义也很非凡——这至少代表了每年朝廷拨给刀府的供给会如数到位。 无需多给,只要如数给了,刀府就能养得起五百家将了,粮草俸银不再是问题,他们甚至可以把一直因为无钱,连提都不敢提的马匹补上一点了,补全战备。 现在刀军家就一百二十匹马,供全营五百战士用。而壬朝马贵,战马更是昂贵不已,一匹要是经千挑百选出来的好战马一匹价值高达三百两,且不止如此,养战马的草料不能含糊,这才能保证它们的速度和强壮。 如果再配近四百匹好马,把马鞍长箭等装备都配上,没有二十万两银子是完全配不起来的。 养私军是件非常费钱的事。如果这些不是皇帝开口说给配,以举国之力来配一个精良小队,以一个靠供给跟打赏撑着的武将世家自行配齐是非常困难的事。 当然,这也是朝廷控制这能拥私军的两个世家的一种手段——刀、韦两家必须靠皇帝才能养活一个五百精兵的军队。 刀、韦两家除了京外的那一块兵营驻扎地,和自己的将府,是自古就明令被禁止拥有别的土地的,如良田庄院城中铺面等一概都不能有。 他们没有别的生财之道,只能在皇城中呆着,仰皇帝供给赏赐而活,这也是几百年下来,尚能控制他们的各任皇帝没有把他们的拥军权收回来的唯一的一个原因。 而现在,统管天下兵马粮草的兵部尚书由刀府中人上任了,这消息炸得除了满朝廷除了刀大将军之外,全朝廷的官员一时之间都没回过神来。 皇上的平衡之道呢?很多自诩还了解皇上心思的亲皇党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厢刀府二夫人那是哪都没去,自己跑来专程给林大娘这个侄媳妇报喜了,“二爷上任兵部尚书了,刚刚进宫领旨去了,侄媳妇,太谢谢你家大郎了,你放心,我们这房定会牢记他的恩情的,定不会忘恩负义,你放心,只管放心,一定要放心!” 二夫人已经喜极而泣了,她平时很沉得住气,但这时已是喜得仪态全无了,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了。 林大娘也是高兴,在她眼里,二爷这一上位,那就是说,皇上以后就是想扣给他们家的粮草,那也有二爷上去跟他撕了啊! 这太好了,就是撕不赢,只要能天天见到皇上,那就是一天只哭一顿穷,烦也能烦死皇帝老爷呀…… 反正供给如果不好好地给,他们刀府就是一帮子役备乞丐,跟真乞丐也没多大区别,那一天哭四顿穷也是可以的。 这时她也是高兴得快有点失态,“诶,二婶,我也高兴,你想想啊,以后宫里给我们的粮草能如数下来,我再也不想天天发愁怎么把一个子掰作十个花了,你是不知道,光想想这个,我做梦都能笑醒过来了,哈哈哈哈……” 说着她都怕自己太得意忘形,赶紧捂嘴憋笑。 钱啊,都是钱,二爷一上任,那就是白花花的钱都往他们府上飞来了,她根本不需要刀府的人拿钱充公中了,皇上把该他们的如数地给,她不用贴着这府里过,那小日子简直不要说了——太美喽,美就一个字。 “是是是,”二夫人是个不易亲近人的,这时候听侄媳妇与她同乐,还握了林大娘的手,笑得眼睛找不到缝:“咱们这真真是苦尽甘来了。” 林大娘笑着点头,又道:“二婶,好好的,咱们一同把这个家撑起来。这个家不仅仅是我家大郎的,也是二爷和您,三爷和三婶,还有咱们的儿郎娘子们和军将的,更是我们刀府祖先留给我们的,我们要好好地把它撑起来,不说恢复往日荣光,但求刀家武神子孙活得都像个人样就行,您说是不是?” 二夫人这时候也缓了过来点了,她点头,重吐了口气,“是如此,有此良机,以后定要小心为上才是。” 莫要辜负了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转机。 这转机怎么来的,她不清楚,但她清楚,这来之不易——老太爷和大房那位死的那般离奇,这府中要是没发生天大的事,她是绝不信的。 但这不是她能过问的,她也不会开口去问,她只要死死抓住属于她的机会,不错过,不流失就行。 ** 这厢刀府得了消息上下狂喜,旁系来道喜的络绎不绝,就是同朝廷的人,上门贺喜的也是快踩平刀府的门了。 刀府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上门来贺喜。 这下,那家说了刀藏沂的老翰林家也是被人艳羡不已,那家的小娘子与她断交的手帕之交都上门来跟她要和好了。 处境一变,很多事情也就变得天差地别了起来。 这边林大娘跟着二夫人她们见了不少旁系家的夫人娘子等,这亲亲热热地招呼了贵亲们没两天,安王府那边悄悄来人请她过去。 听说是安王妃好多了,请人过来找她说话,林大娘这才安心地跟了过去,没上次那么慌里慌张,在路上都差点哭出来了。 她一见到宜三姐姐,见其还是脸色苍白,但看着脸色好多了,不再像前几天见的那般脸白得比白纸还白,她也是笑了,欢欢喜喜地给他们请安,“见过安王爷,刚过三姐姐。” 安王朝她笑,笑得很不自然,刚要张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又把头低下了。 他本来是想请他皇兄直接下旨把林家的那个周半仙召到京中的,但被王妃训了一顿,现在是她不让他开口,他就不能开口,只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等着王妃下令,让他张口再张口。 “你过来坐,我不许他说话,听他多说一个字我就生气,你也就同我一样,别理他就是。”宜三娘还不能下床,朝林大娘招手,淡淡道。 被罚在椅子上坐着,还不能挨着王妃坐的安王委屈地扁了扁嘴,但也不敢说什么,怕王妃真生气。 “你一直都是三姐姐的小娘子……”她一坐下,宜三娘就张了口。 三姐姐这话说得尽管还是淡然,但从小就仰慕爱戴她的林大娘一听,听得那个叫心花怒放哟,立马就打断她点头不已,乐得嘴都歪了,“是,三姐姐,我就是你的小娘子,一直都是呢。” 女神姐姐也爱她,真是太好了! 见她乐得脸都开花了,宜三娘失笑不已,伸手过来握了她的手,淡笑道:“行了,别逗趣了……” 见她又要摇头否认,宜三娘又朝她摇了下头,见她马上又合嘴不说了,乖巧得就跟她小时候一样听她的话,宜三娘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这小娘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会逗她开心。 “安王浑,见你的药起效了,说要去江南把半仙抢回来……” 什么叫抢?是下旨,请他来,安王在旁听得都急了,站起来跟王妃打手势,说他还没那么混帐。 王妃当没看见,依旧跟林大娘淡道:“我记得半仙是不喜欢京城的,就不让他来了,我这边也有几个医术颇好的太医,说你留下来的那些药药效不错,更难得的是药效不猛,都是些很温和的补血药丸,和安神还有排毒清毒的药液,最难得的是,每样都还没毒性……” 林大娘点头,“那是我平时吃着玩的,你也知道我爹那身子,我娘虽说是没吃药生下我的,但我爹也担心我跟怀桂一样带着胎毒,就让半仙从小给我做一些什么排毒啊,补血啊之类的丸子药水,我从小吃到大,都吃厌了,现在见着它们就想躲。” “那就是没病也能吃?” “能吃,温补的……”林大娘这才想起,她这姐姐平时也能吃这个,“三姐姐,我这才想起来,你也能吃,我这些平时吃的东西都是温补的,这个我是平常人,身上也没毒,我爹就是怕给我吃坏了,给我做的这些小东西那都是单一的一种无□□性制出来的补品,每样就一样、一种药性,连相克的可能性都没有,孕妇吃也没事。” “嗯,我就是这般想的,你以前也给我拿过一瓶,也跟我提醒过,我吃过,是很好。” 说起这个,林大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那个太贵了,周半仙做的又有数,我就偷偷地给你过一瓶就被我爹知道了,后来我就没给你了。三姐姐,这也不是我们父女俩心疼钱啊,而是周半仙做这个太费工夫了,当然了,咳,也是小贵小贵的。” 她爹养活她也是很不容易的。 她从小就是金子银子堆出来的,随便吃点用点,就是一堆银子的事。 “我知道……”见她还不好意思上了,易三娘又是失笑,“那我就吃你留下的那些了。” “你尽管吃就是,就是,我这边没有了,我还得去信让怅州那边送,不过等你吃完,那边就已经送到了,你尽管吃就是,吃到宝宝生下来我还给你送。” “呵,那不必了。”宜三娘再次失笑。 她把林大娘的手带到肚子上,“那天我都感觉到他们活不成了,现在都稳下来了,应该没事了,这里面有两个活的……” “两个活的?”林大娘有点呆,没听明白。 “这次是三胎,生下来也只会有两个孩子是有命的……”宜三娘淡淡道,“但无论如何,都挺过来了,如此也好,一命换了三命,这孩子的债,我下辈子再去还他了。” “不用你还,我还嘛,都是我的错,哪能怪你,都是我逼你。”这时,低着头的安王挠着膝盖处的袍面,他愧疚自责又伤心,又不敢说话,只敢轻声喃喃自语,自己说给自己听。 “也,也许……”而林大娘这时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我已经知道了,”宜三娘朝她笑了笑,“而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小娘子,你曾跟我说过,世事没有完美,但就是如此,也要努力过好每一天,才能对得起我们承受过的苦难,这句话,我一直都觉得挺对的,现在也是。” 林大娘舌头彻底打结,缓了一会,她扬起了笑容,跟她的女神姐姐说:“那是,活着的人只有笑的多了,地下那爱着她的人才觉得死的不冤。三姐姐,我爹爹之前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闺女,老爹爹就是死了你也别老哭丧着一张脸,日子该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等日子过好了,闲暇时再想想爹爹,那时候你爹爹我肯定在地底下大口吃肉,而你想起我,那小日子肯定过得和和美美,人也是笑的。他说,那才是他想要我过的日子。我现在也觉得,这就是我现在在过的日子,很安心,也很开心,我一想起他,我发现我真的就在笑,你看……” 她扬着笑容,着看着她的三姐姐。 宜三娘听着深深地笑了起来,她拍了拍小娘子那笑靥如花的小脸,点头,“嗯,很美。” 第80章 尽管还是担心三姐姐这肚子里往后的状态,但林大娘心想太医院都受安王府差谴,人家这辈子救过的孕妇比她见过的孕妇还多,她就不必要表现得忧虑了。 再则三姐姐都这么笃定了,她还跟有事似的,那也真是太爱现了。 不过就是如此,她还是叫三姐姐叫人替她拿来笔墨,把保胎单和保命单的方子写了下来。 宜三娘诧异无比。 连安王都呆了。 林大娘却不好意思:“三姐姐,这个给你我们家是完全没事的,这个方子是半仙的,也是我们林家的,你看我都记得你就知道了。就是这方子我是记得,但里面的一些药,就是打了圈圈的那些,都是可能只有半仙有,而且可能连半仙都没有……” 有方子其实也没什么用。她也不小看太医院,可周半仙的医库,可是他们家托着走南闯北的人带回来的,有些用药,外面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你要是配这些,只能是想办法配,把东西都找齐了,还得去半仙那学徒才行,因为你看这保生丸里这个配药的荑虫,你都不知道,它小小的一只,全身都是毒,就是它背上那根筋无毒,才能入药。就是靠着这筋,这虫子你就是踩死了它,它过几天就能复生成新虫,很神奇的。”林大娘跟她解释,这方子其实现在给了,她也想未必能配得齐,但皇家力量大,要是发动起来,也未不会出现奇迹。 “这是我写给半仙的信,你一定要拿上这个,拿上半仙才教,一定要去,这怎么配,里面学问大得很呢,这方子都是半仙让我背着玩的,实则他说了光靠这个方子也没多大用,就知道配方是什么而已。”林大娘说着,又指了指另一封信。 “你啊……”宜三娘感慨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大娘笑了笑,半仙的方子是林家用几十年的财力支持才试出来的,贵,那是相当贵,是不能轻易外泄的。但怎么说,如果这能对她这三姐姐有用,哪怕是只可能有用呢,给了就给了吧。 女神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是女神,没了,只能是故友。她愿意一辈子只有女神,没有故友。 震惊过后的安王已经走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林大娘放在王妃手中的信了,他看了好一会,这时实在忍不住张了口:“那,保生丸还有没有……” “安王。”宜三娘这时候冷冷地朝他看过去,“你是真的要把我气死了,我跟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她要是有,她早给我们了。” 安王被她斥得沮丧着脸,转身就走了。等走到门口,他就挨着门站着,低着头不动了。 看起来太可怜了。 林大娘看了都好笑,凑过头跟宜三娘悄悄地道:“是还有点小孩子心性。” 宜三娘笑着摇了摇,没有多说。 就是这么个人,却赖上她了,她吧,也没法子,他说王妃我没你不行,她就站起来,把他的天给撑起来了。 她太把他搁在她的心头上了。 ** 这次林大娘回去,安王府给他们抬了十几担东西跟着,还拖了四马车,林大娘在轿子里都忍不住想掀帘往后瞧。 一回家,把东西清入库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跟林福嘀咕:“林福哥,你说我是不是穷了好多天,眼皮子都穷浅了?三姐姐给我些东西,我这小心口啊,砰砰砰乱跳了一路,到现在都没安静下来。” 林福乐得没顾主子的颜面,当场就笑出了声来。 小丫也是好笑,拿了个匣子给她看,“一模一样的小圆宝石,红,紫,绿,白,黄共五色,每样都有五十颗,您让画翠带着她那两个妹妹给你做几套首饰出来,能看花不少人的眼……” 林大娘一听,嘴里口水又泛滥了,“能卖不少钱吧?” 小丫哭笑不得,“这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经画翠的手,你想……” “卖!赶紧让画翠做。”林大娘也不是缺钱,而是想通过这,跟各家能买得起的夫人走动走动。 这首饰做出来很费手工,至少也得两三个月去了,到时候京里也尘埃落定了,她也可以走动了。 她总得想个法子,在京城里立起来,从中琢磨出些道道出来。她自己倒是这辈子无论怎么花,也衣食无忧,但刀府就未必了,就是有个了兵部尚书,也顶多温饱饿不死,要是往后皇帝要是一不高兴了,又要打压刀府,这尚书一丢,连个吵架的都没有,小将军要是还不在京中,连跟皇帝讨赏都没法正常进行,刀府就又得全都穷得连喜宴上多添两个菜都要想半个月了。 她得给刀府想办法增添点库存才行。 但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夜小将军还是半夜才回,林大娘这天是早早就睡了,他一回来,她就睡饱了。听丫鬟来叫醒她说姑爷回了,她就去后院找他。 人果然在水井边上拿着大木桶冲凉。 林大娘自己搬了个凳子过来,看美男子沐浴,嘴里跟他又唠上了,“小将军,现在还热,你冲凉水还行,但等……” “冬天也冲凉水。” “诶?”林大娘一想,这是人家锻炼方法呢,作为他小娘子,不能打击他热情,便点头道:“也是,你是武将,总得有点震骇部下的表现。” “他们也冲,不冲的不要。”小将军打好水,正面面对她冲。 林大娘感觉有点口渴,清了清喉咙,不装蒜了,“姑爷,你看我丫鬟这么多,要是像这样的时候,在我……嗯,欣赏你的时候,她们要是有事报我,冲进来把你看光了,我多亏啊,你说是不是?你看我给你建个冲凉间,摆上几张椅子,到时候你冲,我坐在椅子磕瓜子看,有吃的我还不跟你噜嗦,不烦你,你看怎么样?” 小将军没想就点头了,“可。” 听着不错。 再说冬天风大天冷,她来看他洗澡,也就是她所说的冲凉,他怕大风会把她冲走,人也会冻成坨。 “太好了!”林大娘一听,立马竖拇指表扬他,“就是上道!” “多谢。”刀将军知道是在夸他,点点头,谢过他家小娘子,又问她:“干净了吗?不干净我再冲一遍?” “再冲再冲……”她还想多看两遍。 就是小将军这美色不好多赏,到了床上就轮到他看她的了,这一夜折腾到鸡都打鸣了才止。 ** 一大清早,小将军就叼着大饼领着他的暗将走了,一连七个高大威猛的大爷,左手右手都拿着大饼,那模样也真是怎么看都不太好瞧。 但人在家多睡了一会,用膳的时间省点就省点,林大娘此时真是太感谢他们上面没人压着了。这时没人压着的好处就来了,没人跳出来喊没规矩。 小将军忙,林大娘着实也忙,府里的事看似归她管的不多,但她是挑了大梁去的,只会比二夫人三夫人压力更大。 而刀二爷那边,他被任尚书的事刀二婶是真的压了下来,只让府里给爷们办几桌他们刀氏兄弟好友将士们的酒,别的一人概不请,连她娘家都让她压下来了…… 这种狂喜之下还能压得住,林大娘也着实佩服这刀二夫人的魄力。 不过,这确实于刀府是目前最好的情况。 刀府是不要脸,可以在百日内办几桩喜事,但那还是有规矩在撑着,皇上这尚书一任命下来,刀府一喜上请人大吃大喝,不会让人觉得他们刀府是扬眉吐气了,只会更给人得志便猖狂的感觉——要知道那些来刀府喝酒的,就是回头说刀府猖狂的,同僚之间有情有义,那都是说给还没当官的书生学子们听的。 官场到处都是利益权利纠葛,怎么可能不争得头破血流。 刀府之前领了大赏,现在又是出了尚书,嫉妒的也比说好的要多。 刀府这事稳一稳,把风头让给后面儿郎们的喜事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于林大娘没想到的是,这事是刀二爷自己提的,不是她先前所想的是刀二夫人沉得住气。 “二爷?”一听丫鬟送的消息,林大娘还挺诧异。 “是,”包打听小鹅跟她们娘子说,“听说他亲自去了岳家登门拜访致歉,那亲家家里没生气不说,还给他大包小包提回来了。” 林大娘听着就笑起来了。 他们刀府人最近可真是太了不得了——一出门都是大包小包提回来,真是太顾家了。 “是个爷。”能亲自上岳家解释,岳家肯定高兴,这也是给自家夫人最好的脸面,家里夫人不定怎么乐呢。 能当家的几个爷都是拎的清的,这才是刀家人起来的根本。 刀府本家人丁不是太盛,二房三房现在就四子。而三个庶老爷的话,则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膝下其实也是有子有女,可能就是他们是自己的亲娘带大的,日子也过的不好,这几个老爷都有点胆小怕事或木讷,他们的儿女性情也是随了他们,平时都是呆在自家的小院子里不出来,几家人是最不像刀家人的刀家人。 前两天小将军找了这几家的儿郎们带去督察卫玩,当场有看到挨板子的场面吓尿了的,回来都病了,他娘亲哭到二夫人面前,求小将军饶他们家一命,说他们以后更不会惹事,求将军、夫人开恩,这话传到林大娘的耳里,她听了后,尴尬得脸都红了。 人家确实没胆子,把训练当是惩罚,林大娘也只好硬着头皮让小将军别挨个溜自家儿郎们的胆了,不想去的就别非要求人家去了,把人吓病了也不好。 小将军没听,但回头没等到人,上门去提人,看到一家子一见到他跪的跪,哭的哭,救命饶命都喊上了,堂弟也是吓得瑟瑟发抖,他摇摇头就走了,回头也没再强让人跟他去,只让这几家的人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就算了。 这也算是被放弃了,林大娘都不知道于这几个庶老爷几家,是好还是坏——他们自己不站起来的话,没什么人和时间会等他们缓过来。 第81章 回头等小将军连旁系的儿郎们都带去督察卫去见长识了,人家旁系还因为感谢给她都送了些东西过来,连鸡都抓了两只,再不济的人家连花生都要抓两把过来感谢不已,而庶房那几家还恍恍惚惚地回不过神,林大娘也是无奈。 刀家人从小习武,骨子里就带着习武的天赋,没几个从文的,府里教书先生都只是教几年让他们认几个字,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以后知道怎么写折子,孩子们都不用等十岁,一等学的差不多了就不怎么去上学堂了,专心练武。 林大娘这也是没办法了,一家老少都吓成小鸡仔了,但也是自家人不能真撒手不管,说实话,她这心里也真是不落忍,毕竟一家子人,太天差地别了,也实在不像话。所以她让人把这几家里无论大的小的小辈们都拎去上学去了,她也不指着他们给刀家添什么助力了,就希望他们出去后会因为认识几个字,处境好点,姑且死马当活马医一把。 要不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分家了出去活着也悬。 她该做的都做了,以后他们如何,也就自求多福吧。 不过,自家的这几位庶老爷是不太像刀家人,刀家旁系倒是能用的不少,老老少少中用的都不少。 刀藏沂他们要办婚事,说要把旧院子翻一遍给他们小娘子住,二夫人一点头,哥几个就吆喝着家里人一大堆人过来干活了,都不用找匠工,族里来了一堆人,连老头都扛着小锄头,腰间挂着小酒壶过来了,小儿郎们也是腰间挂着零嘴袋子来帮忙了,从早干到晚,几天院子就变模样了。 林大娘趁着散工后去看过一眼,还真是簇新簇新的,还不知道从哪挖了几颗大树来栽上了,小院子一看可幽美了,一看就是美娘子住的地方。 她回来就揪小将军的耳朵,骂他:“你弟弟们娶个媳妇,都知道翻个新院子给小娘子住,你呢?我坐了一个月船来嫁你,你看看你屋里都有些什么?满屋子药味不说,你那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哪有一个月?从怅州……” “闭嘴,我让你算了吗?” 刀藏锋见小娘子不讲理了,抬头就看天空,还摸了摸还没吃晚膳的肚子。 “我说我怎么就嫁了你啊?”林大娘痛心疾首,见他还摸肚子,无力地挥手,叫丫鬟们:“上饭吧。” 丫鬟们都习惯了娘子随意打骂将军了,笑嘻嘻地上饭。 不过林大娘看到她们也心痛,这些丫鬟也要跟刀家军的军士过日子了,哪样都少不了她这个娘子给她们添,她也不能她吃香的喝辣的,就让她们在旁边光看着咽口水。她看到她们还笑,面无表情道:“别笑了,送完就撤,忙你们的去,你们还以为你们少给我花钱了呀,你们这一个个都让我心里好焦虑,你们知不知道……” 丫鬟们憋着笑上完菜赶紧撤了,生怕大娘子怒了,说不给她们添妆了。 这饭桌一摆好,乌骨就从梁上翻下来跟小将军抢饭吃了,一顿饭就看他们刀光火石的抢得就差拔剑相向了,谁少吃了都要怒瞪她,他们敢瞪,林大娘就冷笑,要是谁敢开口,她就眼一横瞪过去。 “看我我是要收钱的,嫌少?府里大锅吃去。”等人又瞪上她了,林大娘这次忍不住开口说道。 按说份量做的已经不少了,但谁让这两个人都是大胃口,随便几口一盘菜就没了。她这没怎么吃的还没说话,两个抢的要是还有脸说,她明个儿就把自己的小厨房给撤了,让他们谁都没得吃。 两人顿时老实上了。 林大娘这才满意,扫视他们:“看明白了,这个家,吃什么用什么,我说了算,给你们你们就……” 她这威风还没逞完,就见乌骨把她碗里的一颗牛肉丸子夹去了,随即,小将军追了过去,打他的手,乌骨怒目相瞪,小将军不甘示弱冷酷回视…… 这家是没法当了。 林大娘感慨着,趁这俩闹着,把她爱吃的最后那只蜜汁鸡腿夹了过来,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等两人回眼怒视她,她咽着蜜汁肉,朝他们嫣然一笑。 怎么着?她的小厨房,她还不能吃口她爱吃的?有种他们掀桌子啊!看她怎么治他们! ** 这头大将军在督察卫呆了好几天,连刀家的兵部尚书都走马上任了,也没见他进宫来磕谢,皇帝也是奇怪了,问他大内总管,“刀将军这是几天没来了吧?用过朕就丢啊。” 张顺德回:“您是不知道,卫府那边忙的很,什么天才都来了,昨晚还有个老汉在府所墙头对着月亮发功的,又把大将军给发过去了。” “这……”皇帝失笑,“他不能什么人都理吧?” “不理不行啊,这发功的是新户部侍郎刚进京的老爹,说是要给您当天师的,侍郎大人在墙下磕头求他爹别闹,赶紧回去呢,人不听啊,那墙又高,您也知道的,卫府的墙都一丈多高快两丈去了,卫府里的高手都被韦卫长带走了,这府里也没个能把人请下来的,长梯都不够那么高,就只能去请大将军。” “那人是怎么上去的?”皇帝奇怪了。 大内总管也是哭笑不得,“洪侍郎大人说他爹以前练过壁虎功,现在那小身手还在着呢。” “厉害呀!”皇帝这听得御笔都搁下来了,“多大年纪了?还有这身手,了不得。” “说是六旬多了。”张顺德想了想说,“应该是,年纪应该也大了,洪侍郎都四旬的人去了,您想,老爹怕也是六旬左右的事。” “了不得,了不得。”皇帝搓了搓用久了有点僵硬的手,“那大将军来了,飞檐走壁把人带下来了?” “是,说是来了就一个箭步飞上去了,就是……”总管说着也笑了起来,“就是到了半空就松了手,把下面的侍郎大人吓得伸手就去接,跟他老爹倒在了一块。” “大将军这脾气!”皇帝失笑,“不过朕要是半夜在娘娘窝里被吵醒,朕也得罚罚人不可。” 这次,老总管不敢答话了。 “诶,他不来,咱们就叫他来吧……”也没事,传个话就来的事。他要是不来,都没办法让他去拿韦家开刀了。 趁韦达宏没进京前,还是把韦家收拾了吧,要不那高大粗汉一回来,一看他那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都不好意思抄他这忠心耿耿的老手下的家。 “是,那老奴这就去着人传话?” “去吧,就说朕传他进来,听他说说他替朕都招揽上什么人才了……”皇帝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就他这些天听的,那些人才一个比一个荒唐,也不知道他们大将军是怎么忍下来,没进宫来说不干了的。 ** 这厢皇帝一说要见他,刀藏锋就把事情交给了下面的人,去了宫里。 一见到他,皇帝看他大刀阔斧地走了进来,大将军那姿态那模样,天将下凡大概也就如此了,让他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丽怡就真没再去找过你了啊?”他忍不住问。 “杨相现在看我,都是拿下巴看……”刀大将军请完安,笔直地站在御桌前,嘴里恭敬地回着皇上的话,“要是如您所说的,郡主要是还找我,他许是一头就要撞在您的御桌前了,您的能干大臣怕是又得少一位了。” 皇帝淡道:“杨相这人脾气还挺好的,不至于。” “是挺好的,昨天还跟御史台的大人一道喝酒,说我刀府很不成体统,很失先祖风范,太辜负皇上恩宠了。”刀大将军还是很恭敬地回道,就是他说话的时候腰杆挺得太直,稍稍缺欠了点诚意。 “消息还挺灵通的。”皇帝轻咳了一声,把笑忍了下去。 “几部之间的例行小聚,兵部的人也去了,我二叔耳朵恰好没聋,在旁边听到了。” “是吧?”皇帝装糊涂,也不好再调侃下去了,揭过赶紧说另一事,“督察卫怎么样啊?这几天替朕找到什么国家栋梁了没有?” “督察卫的人都摸清楚了,韦卫长留下的那几个心腹也盯上了,人手要是要用的话,末末将也能调动,这几日他们间有不少人还是服末将管的……” “是吧?”皇帝这也是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大将军,“你还真是什么都明白。” 知道他派他去督察卫干什么的。 到时候他这大将军带着韦达宏的人,去抄韦家的家,韦达宏这辈子是别想跟韦家有什么瓜葛了,也别想再跟他这抄了他家的大将军表面不和,实则深交不浅了。 他也就需要一个能给他当一辈子的督卫长,实在不想要一个跟大将军一样能干的韦将军。 这个朝廷,有一个兵马在握、能力不凡的大将军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好了,多一个,他怕他晚上真睡不好觉。 “末将明白,也想明白。”刀藏锋颔首,“末将想多活几年,您要做的,就是末将会做的。” 皇帝又背手站到了他的面前,听到这话,笑着摇了摇头。 这大将军,是真狠,更是忍的下,而要出头了,他也敢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强横。 他不活下来,谁能活下来? 皇帝都能从他身上看到当初自己的几分影子了,如果当初他不是每一个决策都下得正确,现在坐在这皇位上的人,绝不是他这个连外家都被抄了的人。 “大将军,你太能干了,你这一回来,朕都好像多了十只手似的……”皇帝感慨,“太聪明了,朕都害怕。” 见皇帝又拿话捏他了,刀藏锋也是无奈,抬眼看着这个不把臣子全吓死了绝不罢休的皇上,“您能不吓末将吗?” 他不过是在卫府多呆了两天而已。督察卫两千的人,他也是要点时间才能把人收服跟他去抄他们韦卫长的家的。 韦家那位庶长子韦大兄,可是很深得人心的。 就连他,小时也是很敬佩过这韦大兄,便连现在,也还是敬佩这位兄长的刚毅勇猛。 “韦家是可以动了……”见大将军终于把他那头抬起来了,皇帝也朝他的龙椅走去,“昨晚韦高景把他那原配娘子尚还在襁褓中的嫡长子掐死了,把他那心爱小妾的小孩替上去了,一岁多的小儿替换成不到半岁的小儿,他当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朕活这么时间,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皇帝坐上了龙椅,都找不到词来说他大壬的这大将军了。 荒唐跟胆大妄为都不足以“称道”他了。 第82章 “他们家韦老爷子也糊涂了?”刀藏锋看着皇帝。 “老喽……”皇帝拿手指点了点头示意,“这里,彻底不中用了。” 韦家现就在就一老一小两个大将军,老的是老太爷,现在的韦高景是小的那个将军,其父护国大将军早些年在战场受伤,回来没多久就去了,韦高景就是承的他的韦家军。 这也是韦达宏纵有奇才,也无法在韦家施展最大的原因,看重他才华的韦父过于早逝,没给他留条好路,只把他送到了皇帝面前,以为这对韦家有利。 但皇帝哪是臣子想当然耳的,刀藏锋觉得当年护国将军的几步棋,无论是送韦妃入宫,还是送韦长兄到皇上身边办事,棋有其好,但是,都只能顾了眼前——韦家传承之人才是韦家根本,他立不起来,有多少人护着他都没用,反而生生把有能力的儿子送到了皇上身边被拘了起来。 “为个女人?”刀藏锋还是有点不解。 “他从小胡国带回来的那个。”皇帝提醒。 “呵。”刀藏锋冷冷地轻笑出声。 小胡国都不算国,只算是个部落,韦将军打了这么多年也没把一个部落打下来,他都不屑提起。 他是略知韦将军还把部落首领儿子领到燕地请求皇帝陛下“怜悯”,施以胡人援手,来要钱要粮的事,当时他在战场听到京中探子说到这事,都忘嚼嘴里的干粮。 他们打仗的不把人打得落花流水,把人搜刮一空,反而带着敌人到自家老窝去要自己家的金银财宝米粮食物?皇帝当时都没给够他们军士一顿饱饭吃,皇帝要是这样干了,朝廷一半的士兵听了得把手中的刀仗扔了。 还好皇帝把那狮子大开口的所谓部落首领儿子脑袋给斩了。 那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跟小胡国的战争本就是因小胡国不断潜入壬朝境内,厮杀壬朝国民而起,不为民报仇为国尽力居然把人带回家里要钱要粮,当时刀藏锋都想不出,为何有韦大兄那种后人的韦家,怎么就出了这种人、这种事来。 没想,现在更荒诞。 听出了大将军嘴里的嘲讽,皇帝也摇了摇头。 同样一代的将军跟将军,就是差这么多。 这就是苦罐子和蜜罐子里出来的差别? 大将军很不以为然,皇帝其实也不以为然——但就是这么荒唐,他大壬的将军为个女人,把家国抛在了后面。 这种男人,应该是个风华雪月醉死美人乡的公子哥,而不是个打仗的将军。 他唯一的弟弟安王都没敢这么干,这将军反倒干了,皇帝也是想忍,都忍不下了。 “朕想这事由你出手,你看如何?”这位大将军聪明,皇帝也不想太绕弯子了,再如何,给他生儿育女的韦妃还在宫里,不能由他出面动韦家。 “是末将想动他已久了,”刀藏锋低头扣剑,“末将听闻韦家私藏敌国小胡部落中人,就带人潜入韦府一探究竟……” 说着他抬起眼,看着皇帝,“等末将找到人和孩子,就把人带到皇上面前来前罪,还请皇上到时发落末将擅闯韦府之罪。” 到时候给个不怪罪,发现实情有功,让他去抄韦家就是。 皇帝顿时哑口无言。 他都没想到,就这么点时间,他这大将军就把对策想出来了——果然不愧老把人打到老巢,把人家底都要掏穿的黑豹旗旗主。 这是真能耐。 “那末将去了。”见皇帝不说话,刀藏锋当皇帝是默认,躬身退到了宫门前,再一深深弯腰,转身去了。 “这大将军啊……”这里里外外就几句话,他自己就把这事给定了,转头就去做了,皇帝也是长叹了口气,“要是满朝的臣子都有他这脑袋魄力,朕这一生,不知道能做多少事出来,他当武将,实则可惜了。” 这样的臣子多几个,他也不至于一件能惠及百姓及其国家利益的事,都要拖个七八*九年才能落到实处,还得他死死紧紧地盯着,才能把好处落到老百姓手里。 张顺德也跟着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他知道皇上的意思,但一个国家,有脑子的文官多的是,这个不行,还有下个,一个不行,两个聪明脑袋总抵得上一个聪明脑袋,一个做事的不成,那就多几个,多几年总会成的;但一个脑子清醒、捏得清轻重、还能打仗的武将,要比百个分不清轻重,不够果决勇猛的武将都要强,也让人放心。 总得有国有土,才有天下。 皇帝也知道这点,他也只是感慨,摇摇头就没再说了。 ** 刀藏锋带着他的两个随行死将快马回了府,见他大中午就回来,小娘子眼睛都发亮了,不断朝他招手,他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晚上办事,回来挑人,家里的要带走几个。” “办事呀?哦,做事好,那午膳在家里吃不?” “吃。” “有什么想吃的?” “那个有点辣的肉片。” “什么叫那个有点辣的肉片?水煮肉片!都跟你说好几遍了。要喝酒吗?” “不喝了。” “那就不喝了,给你煮点甜米汤喝喝。” “酒我晚上办完差,可以喝吗?上次那个酒,叫竹叶青的。”酒长得很好看,翠绿翠绿的,还很香。 “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娘子哭笑不得。 刀藏锋抬手摸了摸她因笑而翘起的嘴,想了想,“半夜吧,你早点睡,睡饱等我。” 那个时候他也把人劫到宫里放到皇上的心腹大臣大理寺卿手里了,审人不是他的事,等回来吃饱肚子,就可以上朝看皇上发火杀人了。 “诶,也行,你说我造了什么孽啊,嫁个小郎君,自己家的小郎君,香喷喷的,还得半夜才能见,也才能好好一起吃一顿饭,陪着喝两盅酒,这都叫什么事……” 小娘子长嘘短叹的,但眼睛里有笑,也没有责怪之意,刀藏锋知道她其实没有不高兴,晚上等到他好,再带她上屋看个星星,她能在他怀里笑半天,比谁都开心。 “看星星。” “也就这点强了,还能看个星星,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新鲜菜可以做出来的,你去挑家里的人,挑好了把手洗干净了过来吃饭。” “嗯。” 刀藏锋看着她欢欢喜喜吆喝着丫鬟们地去了,他抬头看梁上的乌骨,“今夜办事,你留家里陪她。” “韦家手还能伸到刀府来不成?不成,我要去看热闹。” “我不回家,小娘子夜里慌,睡不着,你在梁上她就好多了……”刀藏锋转了转脑袋,放松了一下筋骨,淡道,“韦家只是韦高景脑袋糊涂了,韦家人还是有的。” “诶,你说你这人,怎么没以前那么……”乌骨低下头,正好对上了小将军那双冷如寒剑的眼,噤声了。 “那打一架?”反正也很久没打了。 他早想揍这老跟他抢肉吃的人几顿了。 “嘁。”乌骨不屑,又缩回了脑袋,“留下就留下。”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小郎君,也是不得了,头几年被他揍得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现在反过来能打倒他了,动不动就说要打他。 回头跟小娘子告他的状,不给吃不给喝的,看他怎么办。 这顿刀藏锋吃饱喝足,带着他挑的暗将走了,走时,就听小娘子在跟乌骨吼:“你再吃撑了胃疼,我就要拿针把你嘴巴缝了!” 早该缝了,他回头得空,要去买一把针给她。 ** 是夜,韦家主院的灯火通明。 韦家的镇军大将军夫人痴痴呆呆地靠着窗边望着刚起的月亮,怀抱着一个襁褓轻拍着它,鼻间轻哼着哄人入睡的调子。 门响了,她懒懒回头,“大郎来了?梧桐儿已经睡了。” 红着眼的丫鬟走进来,勉强笑道:“大将军今晚怕是招待大人们去了,没空来,您跟小公子早点睡吧。” 韦夫人低头看着襁褓,在没有孩子的襁褓上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双痴痴呆呆的眼慢慢地变得清明、且冷漠了起来。 “是在那个女人那吧?”她闻了闻还有她孩子奶香味的襁褓,淡淡道。 “夫人……”丫鬟跪了下来。 “信送出去了没有?” “夫人,没有。”丫鬟哭了出来,“大将军把我们都软禁起来了,但凡是您带过来的人,哪怕是相好的,不是关的关,就是杀的杀了。” “呵呵……”韦夫人冰冷地笑了两声,“他还真是能为个女人做绝了,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一个女人就能把我朝的一个大将军毁了,这要是多来两个,岂不是这大好江山都得拱手让人了?” 她冷笑着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双手抱着襁褓,“他还真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他一个脑子……” “不,不是,夫人,是那妖女迷惑大将军的,大将军不是那样的人,这都是那个妖女的错,是她唆使的将军……” “也迷惑了你,”韦夫人打断了她,高高地看着她跪在地上的贴身丫鬟,“爬上将军的床滋味很好吧,帮着他算计我,害我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那妖女没了,你就觉得你就可以当他的夫人、他的娘子了?” “夫人,夫人……”丫鬟大惊,拉着她的裙角悲凄大哭,“不是不是,您误会奴婢了,奴婢绝没有做此等丧尽天良的事,绝没有……” “做没做,你心里清楚……”韦夫人抱着孩子,看着天上的月亮往外面走去,淡淡道:“我也是瞎了眼,对他死心踏地,一片痴心,孩子死了,才知道清醒,可后悔也没什么用了,明月,你说是不是?” 她回头,看着她颇有几分姿色的丫鬟,“你恨我不把你抬作姨夫人,就杀了我的孩子,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心瞎眼瞎。” 她抱着孩子下了台阶,往院子外走去,“别担心,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会有报应的。” 都会有报应的,她坚信她那个杀子的毒夫会不得好死。 第83章 “夫人,您去哪?”韦夫人刚走到门边,就有人拦住了她。 韦夫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看了襁褓。 不远处,突然有人在大叫:“不好,有贼!来人,呃……” 随即,那声音陡然停了。 那拦韦夫人的仆人脸色一变,但他没动,看了韦夫人一眼,示意身边的那些人赶去看一看动静。 但没多久,又有人在喊:“不好了,有人去了卧荣阁!快去将军那。” 韦夫人微微一哂,朝脸色巨变的仆人去看,“怎么,不去看看将军?” 那仆人脸色不好,看她一眼,招呼了小兵过来,“你看住夫人,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韦夫人听着,抱着襁袍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她疯狂地大笑着,笑出了眼泪来。 这厢的卧荣阁内,仅披外袍的韦高景举着长剑,对着来人,冷道:“有种对着本将来,休要为难一介妇人。” 刀藏锋扫了他一眼。 “宝儿,宝儿,你们要带他去哪?”这时他身后,突有女子高哭喊人,“快去救我宝儿……” “莉儿?”韦高景急了,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欺身逼近身前的黑衣人。 “你究竟是何人?” “将军,不好了,夫人被人……”有人又在高叫,但声音说到一半,又没了。 韦高景又回头,又气又怒,提剑朝人刺来,“我杀了你,你赶紧把我的夫人儿子放了,若不然……” 黑衣人一跃上空,往后退至了门口,揭下了蒙面巾,他看着韦高景,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转身走了。 “咻……”黑夜当中,一声长长的暗哨声响起,转眼之间,一行人比来时更快地去了。 韦高景在房间暴怒:“刀藏锋,我饶不了你,你等着,来人,宽衣,进宫!不,来人,跟本将去刀府拿人!” 姓刀的敢拿他妻儿,他就亲手杀了他的妻子,杀了他刀府全家! 可不等他近刀府,皇城内,已有领着数百刀家军的刀家军副将洪木,与带着几百人的九门提督坐在街上,端茶等他。 这厢刀藏锋掳着人很快去了废殿,把人扔到了大理寺卿的手里,大理寺卿带着他两个左右少卿手忙脚乱接到两个被打昏了的,还有一个活的,欲哭无泪,“将军,你至少留个人帮我们把昏过去的弄醒啊……” 刀藏锋挥手留了一个,随后快步去了盘龙殿。 他带着一身夜行的风虎虎而来,守门的带刀侍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大将军,您来了,快快请进……”总管在门口笑着道。 刀藏锋一进门,就听皇帝在里面道,“这么快就来了?” 他大步进去,拱手作揖:“末将见过皇上。” “这么快?” 刀藏锋却皱起了眉,“皇上,我去拿人,那位大将军两剑朝我刺来,却回了两次头看人,心慌意乱,毫无心志,一剑都没刺中末将。如果他在仗场也是这样打仗的,我不明白您怎么就让他打了这么多年?粮草不费钱?兵马不是命?” 他抬头着皇帝,真心不解,“就因为他是韦妃的弟弟?” “你现在才想起问朕这个?” “我很久没见到他本人了,但我从没想到,韦家的人,无能至此。”说他是将军?简直是侮辱了将和军两字。 “呵,”皇帝失笑,“你就因为这个,火了?” “皇上,”皇帝在笑,刀藏锋此时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何可笑之处,“我们是您的将军,更是这个国家的将军,我们两府的将府立在紫禁城左右,我们就有保护这国家和百姓之职,人可以无能,但心不能。” 那位是连心都没有,这样子的,也是武将?还是能拥私军的武将? 韦家的人,何时差至如此了? “好一个人可以无能,但心不能,他要是能像你这么想就好喽……”皇帝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把案桌上的奏折搬了搬,张顺德看到,赶紧过来接手了,皇帝松开,“送去六部着办。” “是。” 皇帝示意大将军帮他把放在下面箱子里的奏折再搬点上来,“见着了人,知道朕为什么非要抄韦家了吧?” 刀藏锋把奏折搬了上去。 皇帝伸了伸僵硬的胳膊,“大德子要帮朕去办事,你自己去搬张椅子过来坐,坐近点,好说话。” “末将站着。” “让你坐你就坐,有的是你站着为朕而战的时候。” 刀藏锋去搬了张椅子过来…… “靠近点,没事。” 刀藏锋把椅子放在了皇帝指着的龙案下面一点。 “你这时候才生气,朕早就气得这里疼了……”皇帝捶了捶心口,淡道:“不办他,不是因为韦妃,韦妃算什么?她顶多就是朕的妃子,还不是朕的妻子。她能听话,那还是朕儿女的生母,不听,她于朕又有什么用?就凭她替皇家生了几个儿女,就要拿朕先辈们世世代代打下的江山,和国家百姓去填她一个人的娘家,她的弟弟?朕都不觉得朕值这个价。” “朕一直不能办他,是因为没办了老国舅,知道吗?”皇帝翻开奏折批着,叹了口气,“这个朝廷虽说之前也是朕的,但也只是看着像是朕的,真正被朕拿到手里,不过也是今年的事情,那时候你们刀家不成器,韦家不成器,朝廷啊,乱成了一锅粥,都只拿钱不办事,我还在要这锅粥里捡点像样的东西喂给百姓,你是不知道朕这日日夜夜过的是什么日子……” 见他说着,他那大将军垂下了头,皇帝笑了笑,“你啊,也是运气好,朕也是运气好,就是韦家这运气,好到头了。不办他们家,只是时候不到,现在时候到了,是该清算了。说说,人都抓到了?” “那胡女跟小子捉到了,另外末将的小将发现了韦家的夫人,她说有话要说,就把她也带过来了。” “哦?” “您有空就去听听,末将听你胳膊都僵了,去走走,末将先回了。” “回?就这样?你不去听听啊。” “末将肚子饿,家里备饭了,回去吃点。” 皇帝哭笑不得,“朕还是能让宫里给你顿饱饭吃的。” “您就起来走走吧,”刀藏锋站了起来,“您要是去您就准备下,末将送您过去再走,我就在外头等着。” 说着他就大步出去了,皇帝看着他总是像风一般来去的身影,不禁失笑摇了摇头。 这样的将军。 张顺德回来后,皇帝更好衣,就真出来了,身上还披了披风,跟大将军笑道:“这还真是入秋了,夜里有点凉了。” “秋天要滋补,好攒肉入冬,您平时多吃点。” “你已经滋补上了啊?” “嗯。”天天吃好吃的大将军点头。 “行啊,你那小娘子还挺贤惠的。” “嗯。” “你日子也是好过了,听朕的,以后别糊涂。” “也不能,小娘子会算计,不听她话,让她不高兴了,连口吃的都不给……”大将军淡淡道:“她比一般女人心狠得多了。” “咦?你这话说得,有这么说自己家小娘子的吗?” “您就别替末将担心了,末将府大,但家小,家小好,末将也只愿意有一人牵挂。就是来年又要上战马,生死难料,末将要是人没了,您要是看她孤苦无依,就帮末将帮衬着点,让她过得顺点。” “诶,不是朕说你啊,你这嘴,怎么说话就这么难听啊?” “难免的事,以前小,小儿在战场运气总是好点,现在打出名声来了,眼里都只看得到我,要是千军万马都对着我来,谁知道……” 说到这,他侧过头,看到半路插*进来跟着他们走了十几步,但一直没出声的人。 这时,六皇子,皇后的二儿子沉盈朝他拱了拱手,“见过大将军。” “见过六皇子。”皇子随意,刀藏锋也随意地朝他拱了拱手。 “来,让他跟在旁边听着就是,我们接着说……”皇帝招呼他,“你的意思是,以后上战场,你就是靶子了?” “难免的事,”刀藏锋接着跟着他慢慢地走,“不过也没事,我朝良将还是有的,末将没了,您会还有下一个能打的。” “就如你刀家军的那些将士?”皇帝笑着说。 “嗯……”这次,他那大将军都被他逗笑了,嘴角翘起,点头称是:“他们不错,您也见过两眼,知道的。” “唉,你这人呐,真不是个好人……”皇帝指着他摇头笑道,又跟六皇子说:“沉盈,他的将士和他那战营确实不错,回头把你身边那几个带着的扔他营里去练练,保你回来了,去时小猫回时老虎。” 六皇子笑了起来,“是,儿臣回头就把儿臣身边那几只小猫扔进去,等着老虎回来。” “有眼光。”皇帝还夸他。 六皇子笑着点头,“跟您学的。” 大内总管在后面跟着听着,鸡皮疙瘩抖了一身,不过他也没好到哪去,听着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 次日一早,皇帝当朝宣布了韦高景私藏胡女、通敌卖国、弑杀亲子用胡女之子李代桃僵之罪,让代督卫长刀藏锋带兵抄家,捉拿归案。 皇上一下朝,还在更衣换下龙袍,就听外面传来了韦妃大哭大叫的声音。 一听到那哭喊声,他不禁轻摇了下头。 果然还是来了。 不过他也不意外就是,不是所有的妃子,都像他的母妃那样脑子明白。 “带她去侧殿,说朕等会就过去。”皇帝吩咐。 “是。” 皇帝换好常服,喝了口水就过去了,韦妃一看到他就急跑了过来,满脸都是泪:“皇上,臣妾听到的都是真的?” 皇帝往首位走去。 “可那是臣妾的娘家啊!”韦妃捉着他的袖子,哭得歇斯底里,“皇上,那是我的娘家啊,那是我的弟弟啊,您这要臣妾的命啊。” 看不能走了,皇帝也就不走了,他回头扯了扯袖子,没扯动,他无奈地看着韦妃,“那你打算让朕怎么办?” “皇上,您怎么说这种话,那是臣妾的亲弟弟,你不要逼臣妾恨您……” “你恨朕,又与朕有什么关系?”皇帝这真也是真无奈了,他拉着韦妃的手重重一拉,扯过了韦妃手中的袖中。 “可是,可是……”韦妃呆了,不敢置信,昔日的宠爱疼爱难道全都是假的?她可是宫是最爱他喜爱的妃子,连皇后都要看她脸色不是? “好了,说完了就回宫去吧。”一个妃子,也不需太为难了,到此,他也亲眼见到一个女人糊涂起来,能糊涂到哪步了。 “皇上,皇上,求您,我求您了……”都这时候了,韦妃见他宽容看着她的眼神与平时疼爱她时的眼神一模一样,真真是慌了,她一把跪了下来,“求您放过我的弟弟啊,他是我们韦家唯一的嫡长子啊。” “谁家的嫡长子不是唯一?”这话说得糊涂得,皇帝都不想再听了,“你弟弟亲手掐死的那个嫡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 “那是,那是他糊涂了……” “你也糊涂了,”皇帝看着哪怕此时狼狈也还是有着花容月貌的妃子,眼睛微眯,“不知道在宫里好好地呆着,养育儿女,却为了一个杀亲子的弟弟到朕面前来哭哭啼啼……” 挑战他的耐心。 “你这是要学他?”皇帝坐在在了椅子上,弯腰低首,眯着眼睛问着他这个妃子,“你这也是为了心头爱,连亲子都不要了?” 韦妃刹那瘫倒在地。 她觉得一切都不对极了,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她哭着求皇上,爱她喜她的皇上会答应她的一切请求的,他疼她的呀! 他是疼她的啊…… “可,可他是我的弟弟啊,也是您的弟弟啊……”她喃喃着,不想相信她所听到的一切。 “你的弟弟,朕的弟弟?”皇帝听到此,是真真大笑了起来,“不不不,那只是你的弟弟,不是朕的。” 他的亲弟弟,正住在安王府,有妻有子,谁也伤害不了他。 所以,他这个皇帝,一定要当到他弟弟离世之后。谁让他的江山不稳,朝廷不稳,皇位不稳,他就杀了谁。 第84章 骠骑大将军带着人把韦家抄了,这抄得让满朝文武也无话可说。 罪证确凿,抄家的还是与韦家并立的另一武将世家的现任家主,还是壬朝从一品的虎将。 好在韦家只是抄了家,被夺了世袭的将军府,没有灭族,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皇上难得如此心慈手软,举朝上下还松了口气,盛赞皇上仁慈,心里也当是宫里那位韦妃的功劳。 “是韦达宏,”这厢,替皇上抄完家什么好处都没捞着的刀将军吃着晚膳,跟他小娘子道:“皇上还想用韦达宏,且这些些韦家那位长兄为他办了不少事,皇上还因他念着点韦家。” “你吃慢点。”看他狼吞虎咽的,林大娘拉了拉他的手,又接道:“那皇上也不是翻脸就不认人嘛。” “不能。”刀藏锋摇头,淡道:“他是皇上,赏罚要分明。” “那以前也没怎么赏你嘛。” 刀藏锋低头吃饭,不说话。 林大娘说完,她也是笑了。 也是,就刀家以前干的那些糊涂事,皇帝没一口气灭了全府,也是他忍得住。 “唉,这皇上也挺难当的,”林大娘也是觉得皇帝老爷也挺不容易的,“一步走不好,哪面都不讨好,个个都惦记他仁慈,又背着他各干各的……” 她说着就凑近小将军,悄悄地道:“就连我,都成天惦记着他宫里的金银珠宝。” 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偷偷地笑了起来。 “你不算惦记,他拿了你的嫁妆,还没还回来,回头我见机再讨……”小将军开始喝汤了,一口喝了半碗才停,“他是个好皇帝,这于我们家,好处多过于坏处,你无需在其上太费神,我心里有数。” “嗯。”林大娘也是发现了,这朝廷中事,小将军才是那个心里有数的,他是近臣,所以皇帝怎么想的,也能猜出一二。她这种光看了个表面的东西就想东想西的,顶多算是在八卦皇帝,而且朝廷中事,她哪怕是重臣家属,这其中的种种事情她就是能知道点皮毛,但也不是她能猜得出动向的。 这满朝的文武,有点位置的,哪一个提出来都在要官场厮杀多年的老狐狸,亲眼见过的见识比她听过的闲言碎语还多,她还是别轻易仗着自己那几分小聪明老觉得人傻了。 “讨生活不易,”林大娘也是感慨,笑嘻嘻地给小将军倒酒,就倒了一小杯,“你也是知道的,省着点吧,不多了,我就带了两坛子来,这酒还是我爹藏着给我的,你总算也是喝上了。” 他们也总算是成亲,过上了日子。 其中变化无数,但好在两个人有缘,也有份。 “嗯,好……”刀藏锋拿起酒杯,放到她嘴边让她舔了点尝了尝,这才拿回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起来。 ** 朝廷在短短时间内发现了无数大事,这也许是皇帝早有图谋才发动的事情,但在民间来说,桩桩都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京城轰动得连街间小儿相遇,都要停下脚步,唾沫横飞跟对方讲自己的见解。 如今刀府中人再成个亲,真是极小事的事了。 而喜事一近,刀府也是真真忙了起来,宰猪宰羊不亦乐乎,这上上下下眉眼之间都带着喜气。 这日小将军一带了府里的儿郎们出去了,有不少事忙的三夫人就早上抽了个空跑到了林大娘那,跟林大娘挤眉弄眼问,“那地方上,什么时候变动啊?” “这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些日子,林大娘早跟这二夫人三夫人处好了,她是个极容跟人相处的性子,很容易让人跟她亲近,这厢她也是凑到三夫人面前,也同样小声回,“要不,我回头问问小将军?” “别问别问,你不知道就不要问了,他们爷们做事心里是有成算的,我是着急多问一句,你千万别问啊,三爷要是知道我又来碎嘴皮子,又得说我了。” “三爷哪会?”林大娘笑,“我看咱们家,就他最爱护自己的小娘子。” 三夫人一听都嗔上了,打了她一下,“你这嘴,我这都老皮老脸了,哪门子的小娘子?我都要当婆婆,快当祖母的人了。” 话是这般说,但她脸都红了。 林大娘哈哈笑,“那算我说错了。” “胡说八道,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去忙,今早至少得把桌上的那道片鸭定了,我尝尝味去……”三夫人笑着白了她一眼,与她道个别,又喜庆冲天地去忙去了。 “三夫人,您走好。”丫鬟们与她道别。 “诶,你们忙着。” 她一走,大素快步来了,与林大娘道:“娘子,二夫人那边传了婆子来送消息,她忙说完就走了,说二公子那边来了消息,说想回家。” “那就回。”林大娘说完顿了一下,“不是这么大个人,还让府里去接吧?” “应该不要吧?” “他回就回吧,”林大娘也没打算让人去接,府里个个忙得脚朝天的,连小将军都是忙得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谁也没空去接贵公子哥,刀府也没这个规矩,就是要娶新娘子回来的新郎官都是扛了锄头自己下地给新娘子种树的,“要是回了,说要见我,那就让他进,没提就不要提起。” “是。” 没一天,刀藏芒就回来了,没提要见林大娘,但让下人送了一篮子小青菜过来给她,说这是他在寺庙自己种的。 林大娘一看,回来就跟小将军说了:“你跟他好好谈谈,你是大哥,小孩嘛,心里总有些事要自己想,想通了就好了,你去看看。” 刀藏锋一听,在家吃过晚膳,提了丫鬟们备好的食盒,住弟弟的院子去了。 刀藏芒还住在以前住的屋子里,他以前是与小弟小妹一道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后来小妹不着家,这个院子只有他跟小弟了。 大哥从小就不在家,他就是三人当中的老大,娘亲忙,弟弟妹妹他带的多,尤其小弟,是跟在他屁股长大的。 他是想不通,他大哥一回来是怎么了,连父母兄弟都不要了,再如何,那也是他们的亲生父母,小弟再不是,也是他们的小弟弟。 但出去了一阵,就他一人带着身边的小厮住在寺庙里,刀府无人来过问,住久了,寺庙借宿的乞丐有事上门来问他借用两个铜板,他一抹身上全无,才知道自己的孑然一身。 没有刀府,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走那天,府里谁也多没看他一眼,只有路过的二婶前来讥笑他,道他是尊贵的二公子,出去了也好,省的刀府脏了他的脚。 再回来,刀府已完全变了一个样,以前那侍候他的下人前来与他眉飞色舞说起府里种种,他这才知道,这府里已经发生了很多事,兄弟们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有的甚至已经在兵部做事了,而不久,他们要成家了,要有自己的小娘子,有自己的家了。 一时之间,看着这个完全陌生了的刀府,他看着自己以前的家的冷清,和不远处后院大堂那处的灯火热闹,景象如此截然相反,他怅然若失不已。 变了,一切都变了,就这么短短时间,只有这个地方,好像才是他以前长大的地方。 刀藏锋提着食盒过来的时候,就见他弟弟站在院子前,看着大堂那边的方向。 他提了灯笼往前一照,看到了他的一脸黯然…… “大,大哥?”灯光一现,没察觉到有人来的刀藏芒回头见是他大哥,不由结巴了一下,又看到了他大哥手中提的食盒,他赶紧道:“我已经吃过了,府里已经给我送过了。” 还很丰盛,有鱼有肉,还有几样精致,以前府里都未曾有过的小菜,并没有薄待他。 “你大嫂做的几样点心,你尝尝。”刀藏锋提着灯往院内走去。 院内只点了一盏灯,他也没往里走,就把食盒放在了院里的石桌上,坐了下来把灯笼吹灭了,小心地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上一角。 灯笼是小娘子做给他玩的,上面画了很多像他的小人在练剑,栩栩如生,很好看。 刀藏芒跟了过来,看到此景,等他仔细放好才在他大哥的示意下坐了下来,他尴尬地笑了笑,“替我谢过大嫂。” “嗯,”刀藏锋点头,“下次要是再种了菜,再送点就是了。” 刀藏芒一听,窘迫得挪了挪屁股,羞喃道:“我……我……” 这一个来月,他什么事都没干,连武艺都荒废了。 “明天跟我去督察卫点卯,寅末要动身,起得来吧?” “起,起得来。”刀藏芒站了起来,满脸通红。 刀藏锋抬首,冷然地看着这个弟弟,“你要跟上的太多了,藏沂十三岁入我战营,十四岁就能潜入敌营替我绞杀敌军重将,而你呢?那个时候你还在这院子里为这个为难,为那个为难,好固然是好,你觉得好就行。可梓儿现在都已经在千里之外为我查探敌情了,你却还是只会种个菜,再为这个为难,为那个为难……” 他站了起来,并没有对这个弟弟有太多的温情,“想要跟上来,就快点,别把时间耗在为难上了,要不然,你能为难的只能是你自己。” 第85章 刀藏锋拿着他的灯笼出了院子,把它点燃火,提着它回自己的小家,等站于院前,看到自家的院子里那一片光,他那冷然一片的心也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他回头,朝身后的暗将道:“回吧,夜间打起精神,不能疏忽。” “是。” 在暗将的朗声当中,他跨步迈进了那一片温暖的灯火当中。 屋内,林大娘正在做她最拿手的事——算帐。 府内这个月要办三桩喜事,她这人吧,爱钱,但心也宽,她现在其实有点喜欢上刀府了,所以,二夫人和三夫人顾忌着的事,她是打算悄悄给她们补了——她把吃喜宴的回礼揽下了自己来干。 这回礼,其实就是打包点花生瓜子糖果的事,普通百姓家,打发一个油包就是给人回了礼了;富贵人家的话,也是东西多添点,一样打一个包,打包个三四样也就够了,普通客人也就如此罢了。 她这边打算的话,这样打发惯了的也一样不能少,瓜子花生都有,但是糖果她就打算做点模样特别的烤饼出来,再加上一些味道很不一样的酸酸糖糖的糖果出来,反正这东西带回去,都是家里妇孺老少吃的多,一般都喜欢吃这种口味的,想来也招人喜欢。 这要是爱吃,肯定会提起刀府,给出的回礼都喜欢,这也算是个好名声。 再则,她也是估算着要是喜欢的多,她打算把这糖果方子给了二夫人三夫人,一人两个,让她们私底下找人去合作去,这样的话,二爷三爷家有了钱,刀府也能减轻不少压力。 她这主意打得那是一石三鸟,她这心计还挺深,也不害臊,小将军一回来,难得他这晚这么早归家,还细细地跟他讲了。 说罢,她又道:“你别看我这们次贴补得要多一点,但是,这要这次把名声打出去了,以后不愁卖,二爷三爷家里有了钱,有他们再扶府里和众旁系,我们的压力至少要减轻一半,从长期来看,这对我们有利无弊,你知不知道?” 她小将军正在看她列的帐单,一直皱眉不语。 林大娘也知道这上面的采购价太贵了,但壬朝再如何比她所知的朝代要好时,但它也是个农耕为主的朝代,很多不太常见的东西别说贵了,连找都不太容易找,像她这次要的一些梅子,都是她林府在京城多年的经营,才能把南方供给全京城所有的梅子弄到手才够数,她怕他给这些小东西的价格吓着了,忙安慰他:“没事啊,都是与我们林家有生意来往的,拿的都是第一手价,没太吃亏的。” 没太吃亏都这价?这买下来,够他的军士天天吃一个月的肉了。 见小将军都撇过头拉下脸了,林大娘也是哭笑不得,“不是都跟你说明白了,物以稀为贵,这次我要的能到手,都是因为我们林家有底子,你别小看这些小东西了,一颗咸梅能含大半天,可耐吃了,别说小儿,我看各家夫人娘子们和小公子小娘子都极喜欢,要是都喜欢上了,卖好了,你说这是多大的进项啊?” 她算是眼皮子浅的了,她这当家的小将军可比别她浅才好。 “来来来,吃一颗……”林大娘赶紧给他塞了颗咸梅,见他酸得皱起了脸,又慢慢舒展开来了,她也是笑了。 英俊高大的大将军,最喜吃糖吃零嘴了,这谁能想到? “好吃吧?含着,别咽,这个你其实吃过了,我以前给你的夹心糖,里面夹的就是这个,这次做的也是这种,外面是糖,内里是咸的。嘴里淡了,要是能含一颗,可高兴了,是不是?”她笑着道。 好吃是好吃,但太贵了。他都不知道小小一颗,能有这么贵,这还不含外面的糖衣的那层价,林大娘子家的小将军低头又看了看帐表,含着梅子道:“贵。” 太贵了。 “现在是贵,等以后啊,供梅子的多了,吃的人多了,成本就下来了,到时就不贵了……”林大娘是真乐意跟小将军讲这些后世才有的理念,而且她发现小将军也挺爱听的,这也是她最喜爱小将军的一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真的有认真在听。他认真,她就开心,“你也别老想着这起初咱们家的投入太大,投入你懂不?意思就是咱们前期花的那银子,人工,成本这些加起来就是前期投入,好,懂啊,那我接着讲……” 林大娘就细细地跟他讲起了她就此事的构思,讲到打哈欠了,见小将军还在双眼闪烁地看着她,她也是乏了,撑着他的头顶就站了起来,“不说了,改天再说。侍候先生就寝吧。” 所幸学生还是她丈夫,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力气又大,一把抱了她把她送上了床,不用丫鬟近身,就帮她脱鞋了,侍候先生侍候的还挺到位。 ** 刀府的喜事真真是忙得让刀府所有的人走路都是用跑的,刀府喜,嫁进刀府的人家家中也喜。 这余老翰林这一早,就又被老下人敲响了门,就听老下人在门外压不住声音地大声喜道:“刀府又送了五头羊两头猪来了,说给咱们家早上的送亲饭添菜来了,肉太多了,老爷,我怕我们请完客,还要剩好多自家吃呢。” 老翰林一把坐起,自行穿衣走到门边开门,“来的人呢?” “正在堂里,说他们家二夫人说了,要给您请个安问个好再走。”老下人喜得下巴上那几根稀拉的胡子都往上翘,“这家子,就是有礼,皇城里一顶一的知礼人家。” “好,我洗把脸就去,你赶紧过去,给人送杯茶。” “是了是了,我这就去。”老下人颠颠地去了。 他也是真喜,刀府来人,会给他们这些下人塞点碎银子,也不会看不起他们余家人丁凋零没什么人,每次来是笑脸而来,来了一次又一次,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了。 他们家小娘子,真真是没嫁错人,没等错人。 这厢余家小娘子刚起,也从报信的丫鬟那知道刀府又送东西来了,她是高兴又担心,拉着她老奶娘的手轻声问:“不会太破费吧?他们家以前也不是太好。” “这还没嫁过去,就担心上了?”老奶娘也是好笑,“我的小娘子诶,你这心也是操得太大了吧?再说了,人家能给,就是人家家里给得起,就是十二分地看重你,你该知道的……” 余家小娘子也是不太好意思,脸红道:“他人好是我是知道的……” 要不也不会非他不可。 “我怕太给他添负担了,”小娘子还是担心,“这要是,要是……”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是心里着急。 老奶娘也是笑了,“你啊,就是把心都挂他心上了,还好,他心中也是有你的……” 她不无感慨,又道:“好了,你的心他知道,你看他家怎么对你的,你就知道他的心思了,等过去了,好好跟他过,帮他持家就行了。” 余家小娘子脸红红的,点着头抱着老奶娘的腰,一时羞得话都说不出来话了。 ** 这日一大早三更刀府内,林大娘打着哈欠给小将军夹菜。 早膳做的简单,但也是有饼有粥有小炒菜,还有肉,不算少了。 小将军吃的多,林大娘也不怕烦,给丫鬟们排了班,在这个点是肯定有热饭热菜送上来让小将军吃了再走的。 乌骨叔还太困,吃了一点,就又倒在特地给他铺的软椅上睡了。 太早了,林大娘也吃不下什么,她这纯粹也是陪自家小郎君一起用个早膳,等他走了,她是肯定要回去再睡一个时辰才起来用真正的早膳的。 “别光吃肉,把青菜吃了。”见他不吃她夹到他空碗里的青菜,她干脆夹了两根菜往他嘴里送。 见他张嘴吃了,林大娘满意一颔首,放下了筷子,低头去摸了下乌骨叔的脸,见他的脸有点冰,回头叫今早当值的小素,“小素儿,拿个薄被过来。” 薄被拿来,她给乌骨叔盖上了。 骨头叔年纪大了,老了,没以前那样精力充沛了,挂在梁上的时间也少了,但林大娘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是人都会老,以前是她骨头叔叔为她操心,现在该轮到她为他操心了。 “你以后少跟乌骨叔吵架,让着他点……”她拿起碗,给她那小将军拌了拌去了腥煮了糖的羊奶,递给他喝,“他就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有什么说什么,你别跟他生气。” “我没生气。”小将军接过碗,不肯喝,皱着眉头说:“是他老占我东西,明明是你留给我的,他都吃了。” 不能老抢他的吃,小娘子明明做了两份,凭什么他要少吃点? 见他还生气上了,林大娘也是好笑,“那他是长辈。” “不能这么算。”这羊奶也是吃不下了,小将军把碗搁下,把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看着他小娘子直接道,“他明明都是多吃了我的胃胀了,你都说了很多遍要缝他的嘴了。” 说了很多遍,他把针都买给她了,她都没缝! 见他还真计较上了,还真得不能再真,林大娘气不打一出来,扬手朝他道:“你让不让他?” “你这是不说道理。” “没道理可言,我们家的事我说的算,你们一个两个都得听我的!”林大娘重新给他把羊奶碗端起放到他手上,“赶紧喝,凉了就又腥了,唉,让着他点,往后就不让他吃你的份了。” 说着她侧首,看着曾在她亲父面前答应会把她当小女儿疼,此时躺在软椅上睡得安宁的乌骨,又不禁笑了笑。 亲在,子又能养,人生大幸事。 此生,老天一直都在厚待她。 第86章 小将军一走,林大娘睡了个回笼觉就又是忙。 而丫鬟们只比她更忙,她们才是做糖果的主力。林大娘让她们先把府里的喜事忙了再办她们自己的,奖金就是她再额外给她们多添一百两的妆,和各人每样糖都能拿两斤回去自己吃,当喜糖。 所以不用她多说,丫鬟们就忙得飞起。 本来跟着她们大娘子她们得到的就多了,个个心里有数,现在日后日子更是有盼头,做起事来都不用谁催,遇到需要人帮手扛大桶的,还偷偷使唤自己的那一位去帮忙。 他们这做糖的别院也是天天都冒着糖浆的香气,惹得府里的小孩口水答答来讨糖吃,每每到闲时,就有人驻足在外面翘首以盼,边抬头边咽口水,也是刀府一景。 刀藏秀,旁系的那位叫秀秀的小孩因此就赖在刀府不走了,好在刀藏茂收留了他,把自己的床留了个角给他。 糖果一出来,喜事就开始办了。 刀府这次喜事办的小,只请刀家自己人的客,和朝廷中一些有来往、或者有关系的官员,但饶是如此,晚上也是热闹到了半夜才散。 小将军跟乌骨半夜才回,乌骨睡在了他的窝里,小将军是冲个凉,就去督察卫点卯了。 他最近帮着皇上操练督察卫的那些人,用他的话说,他正在训小兵崽子,得把他们训趴了,这事才算完。 皇帝也很想看看经他手,和经韦达宏手的督察卫兵们有什么不同,每天还要带皇子过来蹓跶两圈,说是散步路过,有时候还一大早的路过,说是刚下朝就过来看看,弄得大将军只能每天准时训趴人,让皇上有热闹可看。 小将军忙,连认亲礼都是林大娘自己去的,好在二爷二夫人知道小将军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也不会生气就是。 刀藏沂娶的小娘子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娘子,举止投足之间很是秀雅,叫人改口的时候脸一直红通通的,看不出是个倔性子来。 小娘子看来是外柔内刚,林大娘还挺喜欢这样的小娘子的,这样的小娘子心里有主见,挺适合刀府这种武将世家。 毕竟,他们家的男人是国家一动乱,就要出去打仗的。他们一出去,说明国家是不太*安*稳的,这是其一,其二他们家是没男人的,由女人当家,撑起一府。如果女人太软弱,在这样的家里是过不太好的,光是担惊受怕都够受的了。 其实就朝廷大员来说,哪怕刀府现在出了个兵部尚书,刀府也非他们子女的良配。命不保钱没多少、还没有地和庄子这种能出产的家产,他们家里是有人有兵,打架的时候可能有点底气,但他们是大员,顶多就是嘴皮子上斗一斗,还用不上用家里人多去震慑对手。 如此,所以刀府一直是高门,但娶的媳妇出身一直都不太高,当年刀藏锋这个刀府的嫡长子被林宝善看上订下来了,那些可惜的人也只是可惜这个嫡长子的身份,对他与林家的婚约倒没有太多的诟病,毕竟刀府娶的媳妇身份历来不高,被皇帝身边的红人、江南富家林家订走,也算是说得过去。 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等第二个新媳妇抬进来,来吃酒的人谈起了刀府媳妇的背景,哪怕是自己家的人,都承认自己家娶的娘子家里挺一般。 但武夫嘛,能娶上媳妇生个孩子过上日子就很不错了,也不在意这个。就是来吃酒的朝廷大员和家属,说起这事来脸上似笑非笑的,回去跟人一说,也是觉得刀府就是再传个几百年不倒,身上也难有贵气。 不过,酒桌上菜不错;打发回来的回礼也不错。再听说这是刀府自家的夫人们亲自操办的,亲历亲为,这些家的夫人一聊起,也是戏谑刀府媳妇们是能干,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言语之间是捧,但心底还是有些看不起的。 像她们,多数都是动动嘴吩咐下去,什么时候轮到让她们这种千金之躯自己亲自动手做了的?只有家里不好的,才需自己亲自操劳琐碎之事。 所以一打发人去刀府要点小儿闹着吃的糖果,笑语间都说是去买,有点不尊重的意思在里头。 但三夫人一听,买?你给银子买?行啊。 侄媳妇早跟她们说明白了,这是给她们以后攒家本的方子,是要挣银子的。既然你拿钱要来买,我照收就好。 朝廷是不许刀府中人置地买大别庄,但也没说过不让她们卖点小东西,遂二夫人三夫人一回头,就找上了跟她们来往的相熟家的一个京城老字号的点心铺,把这事做起来了。 遂刀府的喜事都抬进来了,二夫人三夫人更忙了。 林大娘的小丫鬟有不解的,悄悄去问她们当中脾气最好的老人小鹅,“为什么咱们林家不做呀?” 这些年都没做来卖。 “你看咱们怅州的点心铺,一个铺子,没百八十种点心,也有五六十种吧?我们家的这些小吃食胜在新奇,但在咱们怅州,也卖不出多少,而且有点贵,买的人只会更少。京城不一样,大户人家多,大家哪怕撑门面,一家都会买点糖放在家里待客,一年四季都要买,而且他们的点心铺种类不多,选择余地小,只能咬咬牙买了。”小鹅把大娘子解释给她听过的话转头就给人说了一遍。 “那咱们自己家怎么不做了在京城卖啊?”小丫鬟也觉得娘子养她们太费钱了,府里也不好,得自己多挣点才好。 小鹅哭笑不得,“能不能给别人点活路啊?你看咱们怅州那些在京城开铺子的,哪个是卖点心的?成本贵,利润少,还不如咱们家多卖几斤米呢。” “也是。”小丫鬟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是想着这事是要能多挣点,大娘子就不会天天都要打算盘了。” “二夫人三夫人挣钱了,就是给她省不少钱了。”小鹅看现在小丫鬟都操心起大娘子有钱没钱的事了,更是哭笑不得。 刀府实在是太穷了,把她们大娘子愁得,连她们丫鬟都看不过眼了。 ** 这厢很很快就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燕地大风呼呼地刮,林大娘都不敢轻易出门,生怕好好的头发出去了,就被吹得跟妖魔再现人间一般。 天气奇凉,听说很快就要下雪了,她这也是更不敢出门了。 乌骨也不出门了,天天窝在她办事的大房的软椅上睡觉,如果不是他三餐照常吃,吃的还不少,林大娘都要担心他身体上是不是有大毛病了。 好在乌骨也说,他这样睡两三年就会好,他回头就能回到三十多岁时候的身体,他们族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乌骨睡觉的时间长了,就不跟小将军出门,这天小将军一回来,林大娘就看到小将军脸上有血,被人揍了,她眼睛都看呆了。 “怎么了?”她马上站了起来。 “韦达宏今日回来了,我们打了一架。”小将军看了眼小娘子的肚子,擦了下嘴角,见有血,转身就走了,“我去洗把脸。” “打了?”现在不是连乌骨叔都打不赢他了吗?怎么被人揍得嘴都裂了?林大娘走去了乌骨睡的长椅,坐在一边推了推他,“骨头叔叔,你赶紧醒一醒,咱们家养的小郎君被人揍了。” “嗯?”乌骨醒来,还有点懵,“被谁揍了?” “韦达宏。” “我去揍回来。”乌骨说着就起身了。 “外面风大,不去了,我就是想问问,为啥打啊?我看他都没还手……”乌骨睡的太多了,中午还没吃饭,正好小将军回来了,林大娘把他闹醒就是让他吃点再接着睡的,也不是真让他起来去报仇,“这就是抄了韦家,也是皇上的意思嘛,我听小将军说他不是很聪明绝顶吗?这点都看不明白啊?”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坐了起来的乌骨打了个哈欠,小心地戳了戳她的肚子,“你别管他们汉子之间的事。” “我才懒的管……”林大娘翻了个白眼,又回头道,“小丫,把热水打来。” “诶。” “你去洗把脸去,洗热水啊……”林大娘说着就起身了,又去叫丫鬟上饭了。 “你别出门。”乌骨在她身后喊。 “是了。”林大娘也没打算出门,就打算在门边跟丫鬟说一下晚膳的事。 乌骨见她去了大门边,就从窗户那边溜走了,去了后院的大澡间,找到了小将军。 他一进去就皱着鬼脸,“她现在有孕,你别让她担心。” 刀藏锋正在洗脸,闻言回了一句:“韦大兄心里藏着股气,皇上又让我劝他留下,我就跟他打了一架。” 出了这口恶气,人留下了,皇上交给他的事他也就办好了。 他也只此如此做,皇帝喜欢有用的人。 他想让刀府活得长长久久,只能让皇上觉得他活着比死了的用处多太多才行。 乌骨听着又皱了下眉,翻身上了桌子坐下,“皇帝怎么什么都要你去干?” “他大概也烦着这个。”说到这,刀藏锋那冰冷的脸孔上的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点,“他前几年派了一个心腹文臣去草原养马,昨天来的消息,马全被大艾偷了,五万匹马,一匹也没留,还死了几千养马的兵……” 乌骨听了眼睛都瞪大了,“不是有驻军吗?死的啊。” “说是那文臣跟当地的驻军督统和游击将军闹翻了,把两个将首都气病了……”刀藏锋冷笑,把手中的帕巾砸在了水里,伸手拿厚袍穿上,“这大冬天的,最好是别让我去收拾这笔烂帐。” 第87章 乌骨也明白这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突如其来的火气。 小娘子刚有孕不久,她畏冷,还不吃下东西。他要是现在就去木萨草原办这事,至少一个冬天回不来。 北方冬天冰天雪地,把她扔在家里,莫说这小郎君受不了,他都受不了——他走了,他家小娘子生气要有个人捶的时候他上哪找去? “到底怎么回事?”乌骨皱着脸,鬼脸上的鬼纹都深了。 “呵,怎么回事,出了叛徒吧,先看二叔那边的消息。”这事皇帝怒得说是把御桌都掀翻了,但这是皇旁自个儿派去的重臣,当年他打完大艾,这边塞一水的官员,无论文职武将都是皇帝亲手调过去的,现在出了事,要是让他去收尾…… 呵。 刀藏锋冷笑着出了门,进前院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把身上的气势全掩了,就才大往步前院走去。 他进屋头是低的,把外面的厚帘掩好,又关了门。 林大娘一见他进来,长发都把半边脸都拦了,也是感慨这北方的妖风真是厉害,没有小将军这样的身材,还是别出去走动了。 “你快过我帮你理理头发。”她招呼着。 她现在不能站,刀藏锋大步过去,蹲到了她面前。 林大娘笑个不停,接过小丫拿过的梳子,给他拆发,边拆边道,“头发里都有沙子了,你今天还去营里了?” “嗯。” “还打架,这么大人了,你们羞不羞?” “他不羞。” 林大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那你知道羞就行,下次别跟他打了,我看看脸……” 她低头,看脸还好,没她刚才那一眼看的那么严重,便去看他的嘴,“张张嘴我看看。” 见牙齿没事,只是牙缝出了血,应该只是被挥了一拳,“还好,没伤到牙,疼不?” “有一点。” “你让着他了啊?” “让了。” “为啥啊?” “他肚子里有火,我让他打一拳出出气。” “唉……”林大娘知道这两人小时候其实交好,从小切磋武艺,还经常约着去跑马打猎,是好兄弟来着,男人之间有他们自己的情谊,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道:“都这么大人了,你都要当爹了,以后这种架少打了,等孩子要是出来了,还以为他的爹爹被欺负了呢,得多伤心啊,你说是不是?” 刀藏锋点头,回头看了她肚子一眼。 一家人一道晚膳的时候,林大娘还是没吃多少,她最近反胃反得特别厉害,酸的辣的还是白粥她都吃不下,连喝口水都能吐出来。 家里人都急,她也不能跟着一块乱,所以多少也会逼着自己吃一点,安慰自己哪怕吐出来了,这食物好歹也过了一下肚。 这打她吃不下东西,饭桌上就沉闷多了,这一老一小两爷们吃饭也不抢了,林大娘也没力气跟以前一样总说说笑笑,就只好一人夹一筷子菜,哄着他们吃。 “冬天菜少,新鲜菜也没几样了,嫌菜不好吃了?”林大娘见他们光扒饭,也不夹菜,帮她他们夹了几菜见他们还是不动也是无奈了。 “没有。”刀藏锋扫了桌上一眼,挑了根白菜,把根咬了,把那点嫩叶放到她嘴边,见她笑嘻嘻地张口吃下了,等了等,见她没吐,就看着她扒起了饭。 他其实不是个什么体贴人,但这几个月下来,林大娘还真是挺喜欢她这个小郎君。他很护着她,没钱了也会想办法拿钱回来,上个月还从皇帝那要了道亲笔写的给她封诰命的诰书,打赏也不少,把她乐得头发昏。 就是一昏过去,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都二十岁的人了,在这年头,跟她同一年纪的娘子多的都有两三个孩子了,她怀上了也是正常,就是妊娠反应太严重,把家里的人都吓惨了。 这白菜叶子一下肚没一会,林大娘就想吐了,忍了又忍,等这爷俩把一碗饭都吃光了,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跑到小膳房隔壁的洗漱间去大吐特吐。 这一吐,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身后有小将军支着她的身体她这才没倒…… “姑爷,你把娘子抱过来,我给她擦擦脸。”大素已经挤好热毛巾过来了。 一顿收拾,中间林大娘示意小将军去接着吃饭,人也没去,等到她好了过去了,坐在一旁看着,他这才把桌上都快冷了的饭菜扫进肚里。 就这一会吃饭的功夫,外面就敲门了,说宫里来人,请大将军进宫有事商议。 刀藏锋听后压着火,把最后一口汤拌饭吃完塞进嘴里拼命地嚼了两下,站了起来朝小娘子看去。 “忙你的去。”她笑着朝他扬手,还朝他挤了下眼,“得空给我在皇上宫里要点东西回来,我这人什么小东西都要,哪怕笔也行的,我有渠道卖。” 刀藏锋囫囵一点头,不敢再看她,匆匆走了。 看他什么都不穿,穿一身简单的厚袍就出去了,林大娘赶紧让丫鬟去拿他的披风,随即就追到门边去叫他。 这门一打开,就见他拿剑往空中劈了一剑,把她好不容易移过来的大树劈掉了一半…… 大风转眼就把那劈下的树枝刮走了,他人也走了。 风,冷冷洌冽地狂刮着,林大娘看着那没了一半的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古树,明年开春还能不能活。 要是活不过来,怪费钱的。 ** 此时,皇宫御书房内,皇帝正在火冒三丈地训人,“你们这是一个个都废物了?让你们给朕说话的时候,你们嘴巴闭得比死人还紧;没让你们说话,你们能把朕金銮殿的顶都能吵翻了!你们还有没有点用了!” 底下的左相杨超仲、右相李道、兵部尚书刀安川、镇西老将军易长苗全都低着头,站在下面不语。 见他们一个个头都快低到□□去了也不张口,皇帝气得笑了,“行啊,你们真行,朕让你们做点事,你们说不行;好,不行,那给朕想点办法,呵,也不行;行,也不行也行,那你们到底知道是出什么事了吗?哈,一问三不知,还给朕闭着嘴巴不说话……” “那我养你们干什么啊?”皇帝抓着桌上的奏折就往他们身上扔,大吼:“啊,告诉老子,我养你们干什么?” 五万匹马,不是小数,光选种就花了两年的时间,还把草原上的几个部落迁出了草原,吞并了他们的牧场,把他们的马都收了,其中朝廷是花了不少银子,当时把皇帝的国库全掏空了,后宫那两年由皇后带头,减了至少一半的用度,此事是当年经左右两相和当时的兵部尚书,还有镇西老将军经办的。 此时,当年经办的人手都在场,除了兵部尚书换了人。 现在马场的马没了,一万守兵死了六千,且还不止如此,现在报来的消息是西北的粮库的粮都没了。 这不是除了内贼,谁信? 但现在谁张口都是死,谁也不愿意先张口捅了皇上的马蜂窝,要受难一起受,要死,大不了他们几个人一起死。 皇帝现在生气的不仅仅是木萨草原所发生的事,而是这里面,从杨超仲,到李道,还有易长苗这三个人都是他的人,镇西的两个将军和养马的光禄大夫也都是他的人。 现在,他的人给他捅出了这天大的篓子,居然没一个人来告诉他这是怎么了,连叛贼是谁都不能断定,皇帝现在是气得胸口都是疼的。 “呵,不说话是吧?”还是不说,皇帝又气急反笑,他笑了起来,坐了下去,“行啊,一个个都不怕死吧,来人……” “皇上,骠骑大将军来了……”这时,站在门口等人的张顺德不管骠骑大将军是不是来了,赶紧扯着喉咙喊,“骠骑大将军求见!” 皇帝冷冷地朝他看去。 张顺德一把就跪在了地上磕头,“皇上,骠骑大将军求见。” 这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不能全杀了呀,皇上。 张顺德这心中也是有苦难言。 “传。”皇帝见老内侍都五体投地了,也知道他的意思,冷嘲地轻嗤了一声,道。 “奴婢这就去传。”一得话,张顺德马上就爬了起来,跑出了宫门。 他在大风中一溜烟地跑到了大宫门前,等了一会,才见到骠骑大将军大步而来,一见到人他就扑了上去,“大将军,你怎么才来啊?你赶紧快走几步,皇上正等着您!” 他朝大将军用力挥手,让他赶紧跑起来。 刀藏锋扫了他一眼,那冷冷的眼刮在大内总管的脸上,刮得被风吹得脸都疼了的大内总管脸更疼了。 他不由哆嗦了一下,等再细眼看去,大将军已经踩上了上宫的台阶了,他不由苦笑着摇了下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都是什么事?他一个当奴婢的,这一个两个的火都冲他来,他又不是什么朝廷大臣,事情也不是他办砸的。 “皇上,骠骑大将军求见……”门口,张顺德的徒弟见大将军来了,连忙扯着尖细的嗓子喊。 大将军这时候已经大步进去了。 “末将叩见皇上。” “起来吧,来,跟朕见一见这些活哑巴,朕告诉你啊,这是朕头一次知道朕的大臣们都是哑巴。”皇帝靠在龙椅上,摸了摸他疼得快让他断气的脖子,懒懒地道:“朕呐,是想一把把他们都杀光了,省得朕被他们活活气死了,他们却还活得好好的……” “皇上,手下求见。”门外,韦达宏的声音响起。 “进。”皇帝听到声音,坐了起来。 “已经查到了,闻忠英一家于半年前说是回故里扫墓,至今未回……”韦达宏一进来就半跪而下,答道。 皇帝一听到这话,刚坐直的腰又瘫下去了。 闻忠英就是那个光禄大夫,是他一手从县官提拔起来的人,是他的人。 问题出在他任命的木萨总管身上。 他自认英明一世,居然看走眼了…… “哈,哈……”皇帝看着半空,大笑了起来。 第88章 一晌之间,御书房里就只有皇帝一人的大笑声,渐渐,他的笑声止了。 “骠骑大将军。”他闭眼淡道。 “末将在。” “朕点你为巡察史,前往木萨彻查此事,你带上你的兵前往,即刻启程。” “末将领旨。”刀藏锋半跪而下。 “把尚方宝时剑拿了,自己去拿,见到畜生,不用禀了,也不用带回来,直接给朕砍了,就地正法就是。”皇帝指了下挂剑的壁柱。 “是。”刀藏锋去取剑。 这时,皇帝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下面一排诚惶诚恐的臣子,“朕,很失望,这么多年了,这个朝廷一点长进都没有,你们一个个都是朕亲手提拔上来的,可你们看看,这些年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这事,最好别让朕查出来与你们中间谁有关,查出来了,你们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会把你们一个个扒出来,剥皮烧骨!” “皇上……”喊出声的是刚跑进来的张顺德,皇帝说完这段话后身子直抖个不停,张顺德扑上去,赶紧给皇帝喂药。 皇帝咽下,眼也没睁,“滚吧。” 一屋子的人都退了下去。 刀藏锋和韦宏达在这几个人的脸上都转了一圈,哪怕是对刀安川,刀藏锋也没放过。 几个大臣大冬天里,背上脸上全是汗,都一脸的苦笑,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大将军和督卫长还拿他们当犯人似地看,也是一脸无奈。 但不等他们说什么,刀藏锋就转身走了。 这夜,吐了一天没什么精神的林大娘正依在火炉边上的软榻上打盹,就感觉面前有了点动静。 她睁开眼,看到小将军半跪在了她面前。 她笑了起来,拉他:“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小雅呢?” 她往屋里去找她的丫鬟。 “我让她们退下来。” “哦,你起来。”她拉不动他。 刀藏锋没动,他点好的将士们还在城边等他领他们出城,他也什么没时间了。 “我等会要走了。”他艰难地开了口。 “要走?”林大娘没听明白,“走去哪?” “木萨草原,那边出事了,皇上让我过去查查。” “现在就去?”林大娘撑着榻面坐了起来,“这么急?” “嗯。” “出大事了?” “那边丢了马,有几万匹,都是养了好几年的战马,皇上有点着急,那边我以前打过仗,领过那边的兵,我跟那边熟,皇上让我过去看看。”刀藏锋把被子给她拉上,盖好她的肚子,“要是事情比较烦碎,也有可能大艾那边动了,冬天可能就不能回来了。” 林大娘看他半跪着低着头说话,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她这心中这时呀,也酸涩得紧,难受。 这一时之间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那就去吧,”她眨了眨眼,把眼里突然莫名冒出来的眼泪眨了回去,摸着他的头道:“你扶我起来,我给你打包点衣物,草原那边冬天也冷。” 说着她就撑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一站起,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一路掉着泪收拾他的衣裳,把最厚的都拿出来了,“这件是嫁妆,做了给你冬天用的,今年的还没开始做,闲的时候再给你做吧,等你回来了就有新的穿了。” 刀藏锋上前抱住了她。 林大娘扁着嘴终于哭出了声,“我知道你是武将,说打仗就要去打仗的,我想是想通了,但不知道的,现在心里就是难受。” 想的总跟面临的不一样,她太难受了。 刀藏锋什么都不敢说。 如果这事是大艾图谋已久的事情,这仗是肯定会打起来。皇帝震怒也是因为这个,他们被算计很久了。如若如此,这起战事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他可能都看不到他小娘子为他生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但他怎么敢跟她说,他这一去,可能得两三年。 他们成婚还不到半年,他就要弃她与她肚中的孩子去了。 “将军……”门后,这时洪木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低沉地叫着他们的大将军,也满是无奈。 大军还在城门前等着,刀藏锋知道该他去了。 “啊……”一听有人催,林大娘就知道这事肯定急,她回过头去找衣裳,发现自己六神无主,只好闭着眼睛喊,“小雅,你们快快进来,帮娘子一把。” 丫鬟被她慌乱的声音叫得冲了进来,却见她们娘子指着壁橱箱笼跟她们说,“找黑金的布打包袱,姑爷要去打仗了,给他马上收拾四身厚衣裳带走,快快。” 丫鬟手脚快,没一会就给打包好了。 “你去拿上。”林大娘都不敢看他,生怕自己这泪罐子哭个没完。 刀藏锋嗯了一下,朝门口此时站着的乌骨看去,随后他抓过包裹,在路过乌骨面前时,他双腿朝乌骨跪了下去,朝他磕了个头,“小将的妻儿就拜托您照顾了。” 说罢,他就跟风一般,再次转眼就消失在了林大娘的面前。 风呼呼地刮了进来,林大娘哭得泪眼朦胧,心想她还什么话都没说,连叮嘱他的话都没说两句,她的小郎君就又这么消失在她眼前了。 ** 庆和十三年十一月下旬,大艾发动了对壬朝的突击,在时隔五年后,迅速夺回了他们上次在大战当中被大壬占领的木萨草原,大军飞速朝壬朝的蘶西州逼进时,突然遭遇了壬朝大将刀藏锋黑豹旗的突袭,止步于木萨草原。 此时的宫里,皇帝坐躺在龙床上,喝着安王喂的药。 安王给他喂着药,还抱怨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你弟弟喂药,还是被臣子气病的,也不知道不好意思。” 皇帝苦笑。 但见安王红光满面的,他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容倒也不苦了,他看着安王笑道:“你王妃最近身子好了啊?看把你高兴得。” “好,好,柳太医就没跟你说?说是肚子里三个都有胎动了,那个快没了的都动起来了那林家小娘子拿的药是真有用,诶,皇兄,我不是给你拿了点你能吃的,你吃了没?” “吃了,吃完了,朕往江南那边递信了,让朕那小朋友给朕送点来,很快就到了,到了分给你点。” “嘿嘿,哥哥,你就是对我好。”安王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快快快,一口气喝完了,别让我喂了,我手酸。” 皇帝好笑,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你侍候王妃的时候,肯定不手酸吧?” “那是,还得慢点,要不王妃天天闲我在她面前碍事,老赶我走。”安王毫不心虚地承认道。 “好了,吃完药,喝口水。”安王又给他递水。 有他这么一闹,说几句话,皇帝心情也好多了,精神也好了很多,这时,也有心情提朝廷的事了,“大将军赶去的快,比朕以为的要快多了,以一人之力带着全军把蘶西保住了,不幸当中的大幸。” “你能这样想就好,”安王见他也想得通,也道,“凡事就往这方面多想想,别真把自己气病了,你还当你是十几岁当荆王的时候啊?打个半死第二天就能起来。” 皇帝听着,神情一动,轻叹了口气。 当年他被先皇后借着名目以不孝之罪打得就差一口气断气了,被好奇进宫玩耍的高人救了,这才活了过来。但这口气刚刚喘过来,却听到身边的宫人说小弟弟为了骗点药给他用,把自己身上都割伤了,手啊脚啊身上全是伤,先皇后气得不行,一巴掌把小弟弟打昏了过去,他当时差不多是爬着过去看他这小弟弟的,生怕他这小弟弟因为他没了。 当年那么难都过来了,他们两兄弟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是没什么坎是过不了的。 “是啊,不是当年了,哥哥也不是当年的哥哥了……”皇帝说着笑了起来,“行了,你放心好了,明天就能上朝了。” “不是催你上朝,那种朝,我巴不得你少上一天,省得把你气得天天喝药……”安王说着,给他皇兄剥柑橘吃,“你啊宽宽心,你的常胜将军已经过去了,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皇帝摇摇头,淡道:“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内里外和,这宫里,怕也是不干净。” “让皇嫂帮你查。” “她已经开始查了……”皇帝长吁了口气,“这宫里啊,没有一年是太太平平,安安静静的。” 安王笑了笑,这一次,他没接话。 这宫里要是能太太平平,安安静静的,除非,这个王朝死了。要不然,它绝没有太平、安静的一天。 “这年,过不好喽。”皇帝身上也已发汗,他伸长双臂弯了弯手臂,掀开被子,“你既然来了,就陪皇兄理理朝政。” “我来是给你喂药的,不是来给你找事做的。” “少废话,来,帮皇兄把这凉蘶图给打开,看一看,大将军现在可能是守在哪了。咱们这边的大军过去,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蘶、两地的驻军,不是还在吗?他们也不能叛了吧?大将军过去,可是高高压在他们上面的,咱们还要派军?那边兵力不是够吗?三地加起来都够十万了啊。”安王不解,快步上前,这话也是越说越快,眉头也是深锁了起来,“皇兄,你不要告诉我,两将也叛了?” “没叛,”皇帝和他合力把地图打开摊在了地毯上,淡道:“但也跟叛没差多少,朕之前收到的消息,说这两位将军收到消息,说大艾在这两头……” 皇帝点了点木萨草原两边跟大艾的接境处,“有动静,他们带着大军过去了,现在就是没中埋伏,但短时间内肯定是回不来了,现在木萨逼近蘶西州主城那方,驻了大艾十万的铁骑。” 安王一听,一屁股就坐到了地图边,“这怎么可能?接到消息不跟朝廷说就带着大军过去了?他们脑袋里装的是屎?” “装没装,你皇兄我是不知道,但他们的身边人,肯定也有叛了的……”皇帝说到这轻笑了一下,眼睛冰冷地看着地图上的木萨草原,“这些草原狼,怕是从被打败的那一天,就开始算着怎么打回来了。” 安王这才知道他皇兄为什么被气得倒下了,这时他也是张着嘴,看着地图半天才张口,“如果是这样,大军最快也要十天才能到达蘶西,大将军撑得了那么久吗?” 他再是将神,也是人。 五百刀家军,再加三万蘶西兵,能挡住木萨的十万铁骑吗? 第89章 “他能。”皇帝一笑,这不是问题,大将军要是就这点能耐,刀府灭族之祸也不会就让他这么躲过去,“现在的问题是,来不来得及在趁大艾未休整好之前,咱们的这十万兵及时赶到,让大将军有把握把那十万铁骑拿下。” “啊?”安王没明白。 皇帝知道军事谋略这块上他皇弟是欠缺的,解释道:“这一次,我们要把大艾的老窝掏了。” “啊?!”安王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睁开,“你们商量好了?” “没有,算是朕跟大将军之间的默契吧,他那个人,”皇帝说到这摇了摇头,“打仗最爱掏人老窝了,这次要是真祸起大艾,都让人把他打过来的草原占了,还把咱们家的马抢了,依他的脾气,是要把人家皇宫都抄了这场仗才算打胜。” “已久闻过其盛名了。”安王抬手朝上空拱了拱,也实在是佩服。 “那这一次,是要打很久了?”他又问。 “看吧,”皇帝这时候难免也有点热血沸腾了起来,“看他怎么打,这次打仗无论他怎么打咱们都不怕了,国库是满的,粮草不愁,现在于咱们最不利的一点就是大艾的骑兵太多了。朕不知道大将军会怎么个打法。” “是啊,怎么打?”安王看着地图,血也有点热了起来。 他也是男人,这种以少敌多的大仗打起来,甚至会直接打到人家家里的大仗,他要是能去,也会想冲在前面大杀特杀的。 “只能等大将军的捷报传来才能知道了。” 安王这时已趴到地图上去看了,想看看有没有地方是可以打攻防战的。 皇帝笑了笑,也凑过头去,跟他讲解了木萨与蘶西的地势地名来。 ** 小将军刚去半个月,就听说他打胜仗了,林大娘听着都有些茫茫然,前面还天天晚上趴在她肚子上空,像个孩子一样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人又打胜仗了,真是太不真实了。 这厢,北方的雪下个没完,刀府那几个这次没被点去的新婚不久的刀家儿郎,冒着风雪要去边塞,说要随这次押送的粮草一起去。 刀藏茂也要去,前来与林大娘告别,给林大娘行了半跪之礼:“也该藏茂前去战场为国尽力了,大嫂保重。” 他也去了。 刀藏沂他们哥几个这次全部去了,刀家儿郎的天地本就在战场上。这一次,刀府所有由刀藏锋放在林大娘身边的暗将,和留下来的几个将士也被乌骨踢去了。 这些都是刚与林大娘丫鬟们成亲不久的将士,他们一走,丫鬟眼泪汪汪的,也是想哭不敢哭——乌骨正在旁边虎视眈眈,说谁要是敢哭出来,把她们打昏了就让她们汉子打走,不许留在娘子身边了。 外面太冷了,她们就不去了,还是让自家汉子去受这份罪吧,丫鬟们想着,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而刀藏沂他们兄弟那边,几个小娘子刚成婚不久,丈夫就要上战场了,几个小娘子根本没做好准备,这一走,就哭昏了一个。 小将军一走,悄悄躲着哭了几天鼻子抹了几天泪的林大娘一听,心里还松了口气,心想这是人之常情嘛,她哭哭也正常,不算是爱哭鬼。 她还指着人家哭昏了,第二天醒来肚子里也有货了,有个伴。结果没有,人家醒来第二天还挺好的,林大娘心里都羡慕人家大冬天不用肚子里揣着个重量级的球过冬了。 她肚子大了起来,就老感觉腰很不自在,又怕冷,走两步都觉得累,但不走又不行,这不动她全身就浮肿。 等到十二月都要过年了,战场那边又传来了喜讯,说她家小将军把草原拿下了,正要拔军起营往人家大艾国里打。 朝廷大喜,皇帝更是大喜,给刀府赏了不少金银珠宝,这一次得了这么多宝贝,林大娘数银也没前几次数得高兴,财迷症暂时得到缓解,也就意思性地数了几天,把专给他们夫妻俩的那堆当中最好的都堆到了自己的私人宝箱里,让小丫多上了几道锁。 这一数,一个年就过完了。 林大娘妊娠反应实在太严重了,光每天为了吃点东西下肚都能花完她一天的功夫了,好在刀府有二夫人和三夫人在,她们让刀府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旁亲天天来走动,府里总是有人声,有招呼声。 就是年一过完,刀三爷要去地方走马上任了,刀三夫人前来与林大娘告别,林大娘还未咋,她就哭上了,“你说咱们家这好日子才过上,一家和和乐乐地才呆多久啊,我这就要走了……” 林大娘凑过头去,“那咱不去了?三爷这都统也不当了?” 三夫人哽住,一看,见她还狡黠地眨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捏她的脸蛋:“我是真伤心,你怎么这么跟三婶讲话?” “我还是喜欢你精精神神的,不喜欢你哭。”林大娘笑嘻嘻地道,她还是喜欢三夫人一脸“你不对,我就要马上扑上来撕了你”的精神样子。 “唉,你这孩子。”刀三夫人一听,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你说都快三个月了,你身上怎么还不长点肉?” “光长他了。”林大娘拍拍肚子。 见她还真拍,拍得啪啪作响,三夫人心惊胆颤连忙去拉她的手,“孩子能这样拍吗?哎呀我的乖乖啊,不疼啊。” 林大娘哭笑不得,“还装肚子里没出来呢,疼也是我疼。” “你呀……”三夫人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说了不少话,三夫人才走。她回去后,跟三爷说:“那位女当家的,也不愧是你侄儿费了老心思娶回来的,那心比谁都沉得住,有她在,咱们府这日子差不了。” 刀三爷点了下头,又吐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是没办法当中的办法,是下策当中的下策,一个家要是轮到你们女人撑家了,那家就是到了最坏的时候了。也不能光靠他们小夫妻博,我们自己也立一立吧,哪怕以后出事了,好歹也能撑一会,帮着分担点。” “是了,我心里有划算,你尽管放心。”三夫人也知道她自己的性子难免有点得志就会跳起来,三爷这也是在敲打她,但她不是不知事的,她知道他们这次去上任,不是去逞威风去扬眉吐气的,而是替刀府埋根去的。 “嗯,没事,我有你,你有我,我们俩老夫老妻在一起,没什么风风雨雨是撑不过去的。”刀三爷也是不忍说他这个为他所做颇多,生生折了自己的硬脾气为他忍气吞声的老妻,又安慰她道。 刀三夫人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低着头,都不太敢看她这看了已有大半辈子的丈夫了。 ** 刀三爷夫妻俩一走,开春的雪还下了两场,冷得林大娘天天猫屋里不敢出去,乌骨时不时去外面给她带个小雪人回来,都是小女娃娃的样子。 这天他又带了个小娘子回来,林大娘戳了戳小雪人,把小雪上头上的一根冲天辫给戳掉了,这小辫子一掉到桌上就散了,连补救的机会都没给她。 林大娘马上朝乌骨看去,果然见乌骨叔在瞪她,她讪讪然地笑了笑,讨好道:“呵呵,呵呵,骨头叔叔,你喜欢小娘子啊?” 乌骨边瞪她边点头,“喜欢,你就是小娘子。” “那生个小胖子也不错的嘛?怀桂小时候也是小小胖胖的,可好看了。” “小娘子好,生小娘子。”乌骨也喜欢胖怀桂,但更喜欢小娘子,小小的香香的,一碰就会笑,从来不会怕他,还会伸手叫骨头叔叔让他抱。 “哦,哦。”林大娘不敢说了,低下头看肚子,“那你骨头爷爷说喜欢你是小娘子,你还是当小娘子吧,别生出来是个带把的,你爹现在不在家里,没个护你的,到时候为娘也保不住你呀。” 乌骨一听,翻了个白眼,把绿眼睛都翻没了。 只有她才会欺负小孩儿,他才不会。 这一个冬天被林大娘生生在家里猫过去了,初春她也没怎么走动,直到天气暖和了,才敢出门在廊边走一走。 这时候她肚子也是真大起来了,她还以为是双胎,但找来的几个大夫,哪怕是宫里派出来的太医都说只有一个。 “那够胖的,以后肯定能吃,跟小将军一样,费钱。”当娘的对孩子的头一句评价就是这句话。 丫鬟们见她们娘子这样说小主子,也是服了。 孩子其实也不大,就是林大娘瘦,咽进肚子里的都拿去养孩子去了,她身上也没见长肉还贴了孩子点。这肚子一在她身上挂着,春天的衣裳稍微一薄点,就显得有点大了。 这头刀藏锋总算给她来了第一封信,信上写的都是流水帐,说的都是驻扎、拔营、行路这几个字,连个时间地点都没有的,就这样,厚厚的一叠重复了又重复的信纸都塞进了信封里,有三十来张。有些纸还脏兮兮的,看起来就是写太早了,搁那没爱护好。 林大娘在回信当中痛批了一下他这个人的不精细,让他当天写完了,把墨吹干,就把张放到信封里夹在他的那本随行携带的兵书当中,如此,等攒一块能寄给她她收到信,就还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啦。 林大娘收到信后没两天,就听安王府那边传来了消息,安王妃生了三胎,三胎都是女孩儿,就是一个出来没多久就没了。 听说安王伤心不已,还特地进宫去求了个恩典,把这个小郡主安在了先皇后的墓边,皇上赐她名为怀恩公主。 第90章 这厢林大娘就在家里给她三姐姐挑小娘子的小东西,她最近猫冬,指挥着丫鬟们帮她弄了不少小孩儿穿的各式衣裳,连小鞋子都做出了好多花样来,她胆子还贼大,连体衣都做出来了,绣的都是看着像小白猫的小白虎…… 这些做的都是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穿的,她挑了最好瞧的给她女神,丫鬟们还委屈,嘀咕着那等她们小娘子小公子出来了,他们穿什么? 看她们还舍不得了,林大娘斜眼瞧她们:“瞧瞧这小心眼儿,我这才多大?” 她低头看肚子,“还不到五个月,有的是你们做更好看的小衣裳的时间。” 丫鬟们也觉得是,这才把紧握在手里拿住不放的小衣裳装了起来。 东西一送过去,王府第二天就过来送东西了,各式打赏不少,连红鸡蛋都挑了一担来,够刀府和旁系家里一家分十个的了,这还是老管家亲自带人挑过来的,说小衣裳特别的好瞧,王爷太喜欢了。 这一次两个小郡主都很康健,安王府要帮她们做洗三,老管家来也是传达王妃的意思的,意思是如果林大娘身体上过得去,明早就早点去王府,一起为小郡主举行洗三。 “皇上,皇后娘娘都会来,”老管家悄悄跟林大娘说:“王妃的意思是您身体上过得去,就去吧,露个脸也好。明日就是家常的聚一块为小郡主们添个喜,也没平时那么多讲究,皇上,皇后娘娘他们都是便衣来,礼也不会太多,累不着您。” 林大娘想想,也小心翼翼地问老管家,“那不去行吗?” 老管家一愣。 “我听着明天就是一家人一起聚一下,我知道我三姐姐也是把我当一家人看了,但明天来的都是皇亲贵族,人多,我一个大肚婆过去就是添乱。” 老管家看了看她身上的大肚子,也点头道:“也是,您说的有理。” 不管府里是有多安全,没人敢在安王府闹事,但小心方为上策,这怀里,就是不是刀府的下一个嫡长子,也是个嫡长女,身份不一般。 刀大将军还在前线打仗呢,他娘子要是出事,那就不是小事了。这责,哪怕是安王府也是担不起的。 “我这就回去跟王妃回。” “多谢老管家,您就跟我三姐姐说,我这走动不便,就不去了,回头等我把我肚子里的这个卸下来了,就带着小家伙去看她。”林大娘指了指肚子,笑嘻嘻地道。 老管家好笑,带笑告辞离去了,回去与王妃一说,宜三娘也是失笑摇头,“这嘴里就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安王在一旁也是微微笑着说:“倒是沉得住气。” 连见皇帝,被当成皇亲贵族都不心动。 “不要小瞧她,她爹当年一人支撑林府,在江南几十年无人敢动林府,她是林老爷从小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那心境不是等闲女子有的。” “那也比不上你。” 宜三娘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脸,淡淡道:“比不比得上我,你怎么想的就怎么算。但她是我的小妹妹,是以后在这个京里我出事了能护我几分的人,你要记住现在就要护她几分,别临时抱佛脚。” 安王见她又说上了,耷拉着脑袋小声地道:“我又没说不护,你怎么老觉得我要害她似的?” 宜三娘淡淡一笑,别过脸,没再看他。 他终归皇家的人,她哪怕再喜他再信他,他也是皇家的人,他的心是向着他的皇兄的。她相信如果有一天,皇帝不得不动她,他会挡在她的前头,不会任人伤她,但别的人就未必了。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人之常情。更何况,刀府的那头猛豹太年轻了,一看只是爪牙刚伸,以后那朝廷会因他变成什么样,谁知道。 ** 跟大艾的仗一直打到五月,天都热起来了,也还在激战当中,林大娘的肚子都大到她低头都快看不到自己脚了,用她的话说,这孩子爹要是再不回来,她跟寡妇生孩子没区别——她们都是孩子没爹的可怜娘子。 但看样子,孩子爹确实是回不来了,孩子都七个月了。 天气一热,林大娘就满地走,这时候春闱的殿试结果出来了,林家破天荒地出了两个进士,两进士还已经领了官职,被放到地方为县官,临走前相约来与林大娘拜谢,好话说了一大堆,听得林大娘笑得眼睛都快找不着。 他们林家人就是会说话,有这张嘴皮子,她就不担心他们被放到地方过不下去了。 “你们去了,见什么人,无论长官还是百姓,有话就多说几句,这什么事都是话里带出来的,你们心里有了谱,做什么事都方便。”林大娘是把这些族亲个个都当大哥小弟看的,历来说话也随意,也是有什么话就跟他们都说,“皇上是什么样的,你们是读书人,又见过圣颜,肯定比我知道清楚,知道怎么再进一步,所以啊,路怎么走,想来你们比我清楚。” 两个族亲连连称是。 林大娘跟他们说了几句也没留客,请管家的带他们出去了。 两人拿着林大娘给他们的小礼回去了,回屋一打开看,就两个小盒子,一个盒子里放了五锭银子,一个小盒子里放了两锭金子,够他们到地方为官的一路打点了。 两人也明白,传闻府里的那位小地主还跟圣上有点来往,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再说他们在京呆了这大半年,早就明白,这当官都是关系套着关系,没关系都要攀关系,想要当个清清白白两袖清风的好官,也只能往传奇话志里找找了。 当官的,哪怕想做点事,足没立好,根本不可能,因为根本无人供你差谴。 这两进士是同等进士当中最先得了官位的,在众人艳羡的眼光当中就收拾好了行李匆匆赴任了。 这厢林大娘收到了怅州的信,信中小胖子说要九月一收好粮就进京送粮,还说家里母亲姨娘都哭着闹着要来,问问她答不答应。 “我怎么答应?”林大娘一看信就火了,拍桌子说:“这要是在路上病了,算谁的?” 她娘亲也好,桂姨娘也好,年纪都不轻了,她娘亲生她本就高龄了,从小娇生惯养到这个年纪,就是出门坐个轿子都头晕不已,回来得歇两天才能顺过来,莫说要坐大半个月的船前来京城了。 她回了信说不答应。 这信刚走,她就又收到了怅州方面的信,小胖子说母亲太想看外孙了,他亲娘说她减了十斤的肉了,一天能走三里地,请大娘子让她来看看她,还说来了绝不吃肉,哪怕让她天天喝白粥她也愿意,末了,小胖子还说:娘亲说不让她来,她就要把眼睛哭瞎了,母亲在旁没说什么,但点了下头。 林大娘一接到信,肝都疼了,这还威胁上她了…… 六月她肚子就特别大了,大艾那边打得很凶,朝廷往那边一个月增派了一次兵两次粮草,林大娘这边也是两个月没收到小将军的信了,她心里悬得很,这天劝乌骨要不替她去大艾那边看一看。 “就去看一看,看人好好的,你就回来。”林大娘其实也舍不得让现在怎么睡都睡不够的乌骨叔去奔忙,但她这心惊肉跳都小半个月了,老怀疑小将军那边会出事,想来想去,还是想让乌骨叔替她走一遭。 乌骨没答应:“你身边没人,不行。” “哎呀,你不是最喜欢打仗,最喜欢热闹了?这次肯定热闹,你去看一看。” 乌骨摇头,不为所动。 “我心里慌。”林大娘拉着他的手撒娇,带他的手轻碰了下肚子,“你也不想你的小娘子出来没爹吧?” 乌骨犹豫,但还是摇了头,“他有办法的。” 就是没办法,也就这样了。他是要留着护着她们娘俩的,他也答应过他了。 乌骨怎么说也不答应,林大娘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曲线救国,找上二夫人,问问二爷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二夫人也是苦笑:“你二叔现在天天都呆在兵部打地铺,兵部都成他的家了,我倒是想问,要见得到人呐。” 朝廷也有一个多月没收到捷报了,大家都忙,家里藏沂那三兄弟的小娘子都以泪洗面了,林大娘作为这任的当家娘子,哪能慌啊?她一慌,家里都得乱套,所以有事也得装没事人一样,一挥手就道:“那没事,他们打仗就是这么回事,一两年的没消息也正常。” 二夫人其实心里也慌,她是有两个儿子在战场的,两个亲儿子,也是仅有的两个儿子,她比谁都关心,可是她不能慌啊,刀府不能慌啊,那么多看着她们动的旁系还在一边看着她们呢,一慌,就是本来没事,家家也得哭上了。 要说刀府的这两个当家夫人也实在是有本事,天大的事也是成天该干嘛就干嘛,还多请了十几个落榜的学子当先生,一边养着他们一边让他们给刀府所有的孩子,包括旁系上课。之前刀府的二爷就已向皇帝请旨,批了块地建了个学堂,叫刀门学堂,让全族小孩儿都有地方上课,他们家里只要备了他们的吃食就好。 之前建学堂也没用他们出钱,这次也不用给束金,全由刀府出了。 族里人都挺高兴的,族里小儿们也高兴,也乐意去上课,因为学堂里还有族里的老一辈们教他们武艺,字学烦了,还能缠着老长辈教他们拳脚。 刀府欣欣向荣,生机无限,也看不出这时候刀府满族的年轻和壮年这两辈人,此时大半都在与大艾的战场上厮杀,为国尽力,生死未卜。 为此,皇帝都不忍为难刀府,还又特批了学堂旁边的一块小地,给这刀氏一门开了个小校武场。 这小校场一批下来,乐疯了刀门学堂里的小学子,这些粗生粗养的小孩儿们自己就拿上家里的扁担筐几来学堂自己挑土建校场了。 但这时,已是六月末了。 民间突然疯传大艾刺客化分十几批人刺杀兵马大元帅、骠骑大将军刀藏锋,现他们壬朝的大元帅已经死在战场了,群龙无首,大艾大军策马西下向北,燕地失守,已无需多时。 第91章 这在消息在民间就跟大风刮过了一般传了开来,刀府是最快得到消息的,报到府里,刀二夫人一听到就往侄媳妇处走。 林大娘这时也得到消息了,来报的林家下人惊慌失措,还被林福斥了几句,被她摇头拦了。 没出事的时候,她心惊肉跳的。但这时一细问过人这消息的来源,看下人一问三不句,就知道消息突然之间就传开了,她反倒镇定了下来。 她这边刚把乌骨打发去兵部找二爷探消息,二夫人就来了。 一看她这院子里的动静,二夫人就知道她已经知情了。 “你已经知道了?” “是,二婶,你坐。”林大娘挺着大肚子站起,请了二夫人入座,方才又坐下。 “你怎么看?” “没影的事,”林大娘笑了笑,“看宫里的意思吧,这消息传到都说咱们京城要失守了,多荒唐。” 如她所说,这消息太荒唐了,壬朝一片大好河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突然传燕地都要失守了,这消息把皇帝气得仰头大笑了好一会才止住笑,下令督察卫全员出动。 皇帝也没怎么说话,就让人传了句话出去,道:朕未亡,大壬不倒。 他还没死呢,壬朝在他手里没了?真是个大笑话。 而他在京城百姓当中积威已深,朝臣或许个个都怕他,但百姓却拿他当神,他这两句话一出来,本来乱到都准备要举家逃跑的百姓一下子就跟回过了神似的,不乱了。 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最清楚,以前上辈们一天都是三顿粥再添两个馍馍吃过来的,现在家家都能吃上白馒头,且还能吃上南方的大米;以前一年到头就逢年过节那时能沾点肉腥,现在只要家里多攒了几个铜板的,隔三差五就能吃上肉,来客了也不必得左邻右舍地借才能拿点好东西来待客,现在大街上随便哪都有好的买。 这突然来个消息说燕地要失守了,他们居然信了,想想还挺惭愧的,所以等督察卫找到传言的一些人放菜市口斩了,个个都称好。 一时之间,京城从惊慌失措到要逃,到去菜市口津津有味看杀头,也不到一天的时间。 这夜傍晚,林大娘已经收到了乌骨送回来的消息,朝廷完全没有收到大将军身亡的消息,这是京城内大艾的人传的谣言,主要是扰乱人心。 林大娘一听,尽管先前已经猜测这等突如其来的消息肯定内有文章,但等真确定了,她这心才放下了八*九分。 没放下的那一两分,是本人如果不真真回到她身边,就绝不可能放下来。 此时的皇宫内,正血腥冲天。 皇后坐在凤座上,看着死不开口的贤妃,脸色也一直温温和和,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贤妃是进来还只有几个年头,不是老妃子,这几年皇宫无大事,不过是些妃子谁受宠,谁不受宠,谁生了几个孩子的小事,她坐于后宫,公平公正,温和贤淑,是个脾气再好不过的中宫娘娘了,贤妃也就没见识过皇后真正的手段。 这时,贤妃宫的人,挨个在外从头杀到尾,贤妃的一儿一女也被皇后请来了,跪于贤妃身边。 “你这是滥杀无辜!”外面惨叫声震天,贤妃听得肉都跳了起来,她冲着皇后喊,“你没有证据说我叛国卖国,你没有证据,皇上,皇上,冤枉啊,您快来为臣妾做主啊。” 皇后温温和和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外面的人,依旧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地砍头。 “娘娘,贤妃身边的宫女嬷嬷已全部清除,您看……”来人报。 皇后看向了小皇子跟小公主,微微一笑。 贤妃吓得全身哆嗦,胆颤心惊扑向他们,把他们抱在了怀里。 “还有一刻钟,”皇后看了看沙漏,终于开了口,温和地看着贤妃道:“要么你现在就说了,要么你们到了地底下,去跟你想说的人说去。” “皇后娘娘,臣妾是真不知道您……” “行了。”皇后把掀开的茶杯盖子轻轻地盖了上去,打断了她,轻描淡写道:“要是还是这些没用的话,就别说了。” 她朝带刀侍卫看去,就要颔首…… “我说,我说,我都说……”贤妃痛哭流涕,再也撑不下去了,“我全说行不行,您就放过我的皇儿吧……” 皇后依旧温和,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呐,也别怪皇上总是说你们心大,你们要是不心大,好好的日子过着,怎么还要把国家都要搭上?说吧,好好说,既然要开这个口,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是妾身鬼迷心窍,鬼迷了心窍啊皇后娘娘……”贤妃痛哭了起来,“那人说过,只要我把皇上的动静告诉了他,他定会帮我,帮我……” 帮她当皇后,帮她的皇儿当皇帝,帮她…… 她当然想,她恨皇上,这后宫怎么多人,她恨他为什么不只属于她,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他心里不能只有她一个? 贤妃泣不成声,皇后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等贤妃把她所做的事情都说完了,她抬起首,冷冷地看着被她召来的所有妃嫔,“记着,不管你们把自己当什么,是金枝玉叶的皇妃,还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还是想着没了这宫里的其他人,你们就能与皇上天才地久了,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什么想法,本宫都不管,但你们都给本宫牢牢地记着了,但凡通敌叛国扰乱朝廷,祸不仅及你们己身,就是你们娘家,也得完。” 她说完,领着妃嫔坐着,一直坐到皇帝传来的赐死贤妃母子三人、和贤妃娘家抄家灭族的圣旨。 在座所有妃嫔皆无声音。 圣旨一出,贤妃不敢置信,绝望痛哭:“我说了都不行吗?我说了啊,我全都说了,就是死,我一个人死不行吗?虎毒不食子啊,皇上,那是您的亲生骨肉,亲生儿女啊……” “我生平最恨你们这种人说这种话了,”皇后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明知道是抄家灭族的罪还非要干,做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他们是皇上的亲生骨肉,亲生儿女了?你自己都不在乎他们,非要帮他们送命,你怪得了谁?他们最该恨的就是你……” 皇后看着她的儿女,跟他们一字一句地道:“仔细看看你们的娘,看清楚了,是你们母亲为了一己私害了你们,害了你们外族全族数百人,是她把你们送进地狱的,到了地下,记得千万别找错了仇家。” 贤妃怀里的皇子皇女抬起了头,惊恐地朝他们的母亲看去。 “不不不……”贤妃疯狂地摇着头。 “拖下去。” “是。” 半个时辰后,皇后来了皇帝的盘龙殿,皇帝见到她,微微一笑,“来了。” 皇后朝他一福,“来了。” “送走了?” “送走了。” 皇帝笑了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过得惯平民百姓的日子。” “他们还小,过几年就不记得了,离得远远的,也回不来,习惯了就好。”皇后淡淡道。 “是啊,有条命就好。”皇帝笑了起来,“还小,这也是他们的幸事。” 要不然,连命都没有。 “您心里疼吧?”皇后在他身边坐下,给他倒酒。 “这倒没有,”皇帝摇头失笑,“跟娘娘刚才说的一样,习惯了就好。” 他又是一笑,看向皇后,双手举起酒杯向她致敬:“多谢娘娘陪朕走这一程。” 皇后也举起了她的杯子,颔首:“皇上,多礼。” ** 这传言刚过,隔天上朝,朝廷里的几个官员就被拉了出去斩了头,很快,他们的家也被抄了,也被抄出了无数金银珠宝,还有深藏在深屋的美人。 这几家的人被带出家门时,全部茫然惊慌,都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旁观者也只能叹息一人之罪,祸及全族。 但同情顶多也就到此了。 要知道大艾真要打进来,将会有比他们多上数十万倍的大壬人死于大艾之手,京城老百姓是在皇城根下经历着这些血腥过来的,燕地处北,四面都临大敌,隔几年就是一大仗,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国破家亡这几字的意思了,生存永远都只属于胜利者。 这厢京城平静了下来,大艾那边也传来了大军勇猛挥进大艾,勇夺大艾六城直逼大艾国国都的消息,大艾人已经不再抵抗,甚至因为被他们称之为魔鬼之军的刀家军吓破了胆,国臣联手献上了他们的国王。 这战打赢了,活捉大艾国王,费时居然不到一年。 林大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她家小将军已经在带着大艾国王回壬朝的路上了,她一看她肚子,乐了:“嗨,你爹要是走快点,还真能看到你出生了。” 她那小将军走得确实是快,一路绑着大艾国王快马加鞭回了燕地,此时的大艾国王在马上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全身污垢恶臭,头发打结,哪有一国之王的气派,而此时的刀大将军也没好到哪里去,皇帝坐在龙椅上,远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恶臭气。 “末将先回家一趟,您有什么事,只管问末将的副将,洪木?” “在。” “皇上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刀藏锋说完半跪在地,见皇帝无奈颔首方才退下,回到了他的家中。 林大娘一看到他,眼睛都红了,拉着身边她乌骨叔的手泣不成声道:“骨头叔叔,咱们家什么时候连臭乞丐都放进来了?” 乌骨也抽了抽鼻子,朝小将军看去,不禁摇了摇头。 这人,身上怕是没块好肉了,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 刀藏锋知道自己身上是怎么回事,他也只远远地看着她,没有走过去。 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回来了,她不是寡妇,她也不会像一个寡妇一样,孩子出生的时候,爹爹不在身边。 他不得不承认,小娘子在信中说怕等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谁的话,深深地刺疼了他的心。 第92章 乌骨给刀藏锋拿烧刀子剔死肉时,林大娘就在一边哭,没一会,帕子都能挤出水了,她看看实在是擦不下去了,抽泣着招呼丫鬟,“大素,给娘子换一块。” 换来一块,接着哭。 刀藏锋皱着眉看她,还没说什么,就又听她说:“大素,水喝完了。” 她忠心耿耿的丫鬟又给她来添水,林大娘一杯喝完,好了,水份补充足了,接着哭。 “你歇会去。”看她哭得脸都胀红了,刀藏锋忍不住说了一声。 林大娘看着她小将军那副惨样子,身上没块好肉就算了,脸上都有刀痕,也不知道这痕迹深不深,以后能不能好。身材就算了,反正以前就千疮百孔的了全是各种伤痕,就是现在连脸都没有了,全身最好的那块脸都出事了,她不禁悲从中来又是一声抽泣:“我的脸啊……” 她的脸都出事了,以后跟人吹牛皮,说她就是看上他的脸嫁了的这话都吹不出口了啊…… 她那小将军没听明白她的话,看她的脸除了红点也没什么,看着她就道:“你的脸没事,就是红了点,还是,还是……” 他皱着眉左思右想,终于挤出了话来,“还是很好看。” “哦?”林大娘把鼻涕擦了,又换了帕子,拍了拍自己的脸,抽了抽鼻子,“谢谢。” 她的脸是很好看的,这个她知道。 但她的脸啊,他那张属于她的脸啊…… “可我的脸出事了啊。”她还是伤心,赞美也无济于事。 “啊?”小将军更不明白了。 他们这一说话间,乌骨已经把他背上的几处死肉都剔除出来了,已经敷上了先前就准备好了的药,见他全身心还在小娘子身上呢,此时皱着眉一脸的思索,不由拿刀子敲了敲他的肩,“说的是你的脸,她把你的脸当成是她的了,她买的,还记得不?” 小将军这下终于明白了,哑然地看着他那小娘子。 小娘子还瞪乌骨,“本来就是我的。” “你还是接着哭吧。”乌骨摇摇头,继续给小将军上药,嘴里道:“他们派了很多人刺杀你?” “嗯,很多,全是大艾这些年养的死士。”身手还是很厉害的,大艾还是有高手,回头得仔细过问一下他们是怎么训练出来的,看看有没有他的将士能用得着的法子。 “结果你没事,他们都吓坏了?”看他身上的刀伤就知道,好几刀都差点从他腹部中间捅进去了,刀痕最终从他腰间擦过,只要稍微慢点,人就真死了。 “嗯。”这厢刀藏锋眼睛还在他那小娘子身上,见她听着嘴巴都张大了,还是忍不住道:“你歇会去,我等会就好了。” 他全身的血腥味会冲了她。 “我都说了我没事,我这几个月都躺多了,人都躺傻了,我坐坐……”林大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平时见着点腥味就想吐,现在这么个全身都冒血的人坐她面前,她反倒不吐了。 “好了,忍着点,我要动这块了。”乌骨一刀把他肩膀上最大的那块被黑血疙瘩浸得恶臭的布划了下来,他声音一落,他从火上刚拿到手的那把刀子也跟着落了下去,一块死肉很快就掉进了他们脚下的水盆里,漫出了一盆的恶臭死水。 红黑的血也跟发大水了似的很快溢了出来…… 林大娘瞪大眼睛看着,眼睛都不敢眨,怕多看一眼,她人都要昏过去了。 “带你们娘子出去歇一歇。”见她不听话,刀藏锋摇了下头,叫她站在门口,此时都纷纷扭过头不敢看的丫鬟们带她出去。 这一次,全身发软的林大娘被丫鬟们抱了出去,大吐特吐。 吐完特别自觉地喝水,吃东西,把心神稳了下来。 大素向来内敛,这时眼睛都红了,姑爷这次受老大罪了,她们这些当丫鬟的光看一眼就心酸,就别提她们娘子的心了。 “唉,”林大娘这时自言自语,低头看着肚子道:“行了,你爹爹赶回来看你一眼够不容易的,以后要是把你揍得满院子跑,你就忍忍吧。” 她反正是不打算帮的了。 这夜刀藏锋发了高烧,人有点迷糊不醒,梦中老叫着林大娘的闺名,把林大娘哭了一天以为哭完了的眼泪又招出来了,她哭着鼻子劝他:“你少叫我几次呗,再叫几次我都没法长命百岁了。” 这一次,家里的药,加上怅州那边刚送来的新药,除了些一时用不完的药丸子,创伤药都让小将军用没了,林福那边也拿不出更多的了,林大娘一大早就打发了他去安王府要。 安王府那边应该还有,她上前收到还给送去了一些。 中午的时候,宫里也赏了些,这一次乌骨再给他换药,林大娘也不敢看了,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摸着肚子,一脸的坐立不安。 这夜小将军又烧了起来,林大娘都不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回的家的,但不管怎么样,人回来了,再凶险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守着就是。 这夜太医都来了,来了也不能做什么,林府把该做的都做了,等天擦亮,小将军安稳地睡过去后,他就回了宫。 这厢皇帝也散朝了,听太医跟他道:“大将军身上有十几处要命的伤口,一处发作,人也就烂了,但小臣昨晚看了看,这肉应也能长出来,等这几天难关一过去,不发热了,就能来叩见您了。” 皇帝苦笑:“朕还不至于这么不通人情,让个垂死中人来叩见。” 太医垂首不语。 “说说,能好吧?” “小臣看,能,他们家用心,有些药极好,小臣都没见过,昨晚小臣看他们家那鬼仆带着人给他换药擦身,全身不过半柱香的时辰,极快,如此处置肯定能减少发烧的次数……”太医顿了顿,这次他叹道,“大将军也真是忍得住,好几处伤口都能看到骨头了。” 皇帝早从他的副将那知道这大前段时日孤身一人的拼命了,最后他还被大艾人设计中了圈套,一个人大敌一百死士,大艾以为他必死无遗,他却还能从他们的死尸当中站起来走了出来,也难怪大艾那群臣子怕他,连国王都不要了。 过了两日,刀藏锋终于清醒了过来,林大娘见到他,指着自己的泡泡眼跟他道:“再不醒来,我都要为你哭瞎我的花容月貌了。” 刀藏锋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自己被包好还算干净的手,抬起去摸向她的肚子。 林大娘赶紧过去把他的手包住自己的肚子上放,“好了,还没生,等生出来,你们父女俩就可以一起躺着睡了。” 他这伤,不躺个两三个月,绝好不了。他身体再好、药再好也没用,这次实在是伤大了,连宫里两次来的两个不同的太医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带着一身伤跑马回来的,换个人,早死了。 “是小娘子?”刀藏锋抬眼看她。 “都说是小娘子,怎么,不喜欢啊?” “喜欢。”刀藏锋看向她的肚子,“香香的甜甜的,我以后多讨点赏赐,你带她一块数银子。” 像她的小娘子,他喜欢。也会给她攒很多的嫁妆,嫁一个她喜欢的小郎君。 林大娘忍不住笑出了声,抬起脸来,乐了,“行,一块数吧。” “嗯。”看着她的笑靥,刀藏锋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 在草原无数的夜里,他看着天上的星星都能想到她的笑脸。 她是他的糖与烈酒。 只要念及她,他嘴里的甜就会一直甜到心口,而砰砰直跳的心口会让他血脉偾张,战胜他所有的敌人,回到她的身边。 他想和她过一辈子,看她对他扬起笑来那一刻的明媚欢欣。 ** 七月下旬,骠骑大将军刀藏锋回来的五天后,其妻林氏肚子发动,为其生下了刀府的下一任刀家军军长——刀迈峻。 “怎么是个小子?” 这一生下来了,其娘嫌弃,其义祖嫌弃,也就他爹躺在床上不能动,没法嫌弃了。 林大娘也没忌讳什么,她让林福带着人一天早中晚三顿收拾小将军,把人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身上除了药味也没别的味,遂就是二夫人说有点不妥,她还是让人把孩子抱到了小将军身边睡,让儿子的小床靠着他的养病床,爷俩身挨着身。 刀迈峻的名字是刀藏锋起的,听说是个小子,小娘子让他赶紧想个男儿名字,他就想了一下,连眨眼功夫都没有,就匆匆把儿子的名字定了,上折,递进宫里。 刀迈峻是刀府这一代的嫡长子,必须一出生就递折子在皇上那和礼部那记号归档。 小子一生下来就壮实得很,手节脚节胖呼呼的,夜半嚎奶也只嚎两声,吃饱了回来脑袋一扭,一觉睡到天亮。 也不嫌弃他爹满身的药味。 刀藏锋看了两天,这一天,他朝蹲在一边满脸不满看着他们爷俩的乌骨说:“小子也好。” “那我的小娘子呢?”乌骨气得脸孔都狰狞起来了,恨恨地嚼着嘴里的肉干,他这两天气得觉都睡不好了。 “你问小娘子去。”刀藏锋可不敢答应他下次就是小娘子了。 毕竟刀府和旁系,多数都生小子,小娘子也有,但比起小子来还是少了点。 “呵。”乌骨嚼着肉冷笑,“问她?她说她也生气不是个小娘子,让我来找你算帐。” 一个两个都让他生气,他的小娘子呢?他守了都快十个月了! “都生下来了,先养养看。”刀藏锋看了眼儿子,见小胖子睡得可香甜了,依稀还看得见小鼻子在抽动,可想他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小郎君,“你看他睡觉都不老实,长大了肯定像他娘。” “什么不老实了,”乌骨满脸嫌弃地凑近看了看,“睡的可老实了,一动都不动,也不哇哇乱叫。” 第93章 虽说不是小娘子,可让乌骨抱去喂奶的时候他依旧会抱,他抱得很小心,走路的步子比平时都要放得轻,紧张得很。 日夜守在旁不动的也是他。 这天洗三,一般从不出现在外人眼里的乌骨以义祖的身份抱了小胖子出来,给了接生婆,等洗完又飞快把人抱了回去。 刀府的这任嫡长子也真是壮实,才几天大,看起来就跟出生了几十天的小孩子一样,手脚抖动的力气非常大,韦达宏观礼回去跟皇帝说:“怕又是一代大将。” 皇帝呵呵笑,“那刀府后继有人,朕心甚尉。” 这厢刀府新一代男女当家一个养伤,一个坐月子,都不能常动。林大娘其实几天后感觉身体就好多了,还偷偷下床走几圈,被乌骨看到了翻了几个白眼。 林大娘却不管那么多,她一个穿越女,也实在没法把自己当一般人看待,她是顺产,身体一直都很好,生完也没受什么罪,再加上她实在是担心小将军,等能下床走动不疼了,她就偷偷去看几眼,有时还会在他身边睡一会。 刀藏锋先发现的时候赶了她一次,但没赶成功,因为小娘子说了,她身体什么样她最清楚,躺着不动那才是浪费,稍稍走动一会对身体也好。再则她过来了,睡得香香甜甜的,母子俩都在他跟前,刀藏锋看两眼就赶不动了。 但好日子也没几天,这才过了半个月,在大艾驻扎的大军已经按刀藏锋先前的布防已经驻扎完毕了,下一步如何打算,要他跟皇帝商议才能定,所以大将军伤刚好一点就拿起剑,被人抬着进宫去商议去了。 林大娘看得目瞪口呆,这命都差一点没了,人刚刚活过来,就又要让人去干活了?皇帝的饭碗也未免太不好讨了一点。 她支使乌骨去跟着,乌骨却不跟了,他说要跟臭小子玩,没空。 林大娘扬手说要打他,他也不怕,扭过头就和臭小子一起睡觉去了。 这一商讨,直到天落黑才回,大将军一回来,刚被她喂完一碗吃的,就着坐着的软椅就睡过去了。 “唉,人都没吃饱呢。”林大娘摇摇头,也知道这事他只能扛。 现在还没论功行赏,他现在接着把事情做下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荣耀跟赏赐才好属于他的刀家军,他得盯着才放心。 再说,就他说的支言片语,她也知道大艾驻军的布防,是他带着自己的人干的,不懂大艾国情的皇帝必须用他。 第二日一早,人也要早早去宫里,好在林大娘现在就吃月子餐,厨房早早就备好了吃的在,她一醒来就先把人喂饱了,还塞给了他一堆用蜂蜜红枣做的点心。 今日有了准备,大将军说到饿了就拿出来吃,皇帝跟他要了点,两君臣说了会话。 “怎么朕吃起跟你讨的,总会香点?你们家送上来的方子做的,老觉得差那么一点。”皇旁吃着还挺疑惑。 “吃别人家的东西,总会香点。要是天将哪天在皇宫里捡到了一两银,哪怕一个铜板呢,没人跟我要回去,也不用我去打仗,白得的,我心里也高兴。”大将军淡淡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越来越难听了?”皇帝当场就要拍桌子了。 “那末将不说了。”大将军把包点心的油包弄回原样。 “再给朕一块,收那么快,你怎么这么小气?”皇帝眼明手快还多抢了两块,给了一块给六皇子兄弟,“你们分分,唉,大将军的东西可难弄到手了。” 六皇子跟九皇子笑个不停,六皇子把那小一块掰作两半,分了大的那一点给了九皇子牟桑,“快点尝尝,大将军家的。” “是。”牟桑双手接过,小心地咬了口。 “好了,接着说,这新兵怎么个招法?每个郡县怎么出人?”皇帝还没咽完,就着正事又说起来了。 大艾要驻扎进去绝非易事,他们需要太多的兵驻守了,大军一不回来,北防这边的兵力就空下来了,必须马上补上。 这厢,兵部几部的官员敢说话了,由户部开头,跟皇帝说起了现在全国郡县的人数情况。 大壬要是招兵,还是能招到的。 因为以往招的兵俸银米粮都给得足,当兵不只能领到银,家里每半年都可拿着征兵令去当地县衙领三石的粮,这三石有近百斤的米去了,能让有当兵的人的家里日子宽裕不少。 现在,大壬有人,朝廷只要招兵,于民间其实是大喜事。 ** 朝廷要招兵的消息很快就出来了,京城百姓家里儿子打的,也都纷纷走门路想把自家儿子塞进去。 皇帝根本没跟大艾讲什么求和,他就是想把大艾占为已有,为己所用,不打算还给人家,更别提什么附属国进贡。 他有人,现在,国库里也有银,也有粮,更何况,等九月秋收一过,大批的税粮税银将会运进京中,让他的国库更充实。 他现在有底气做他想做的事,于是没天没夜地忙于政务,人却还神彩飞扬,皇后几次来看他,坐于后面看他眉飞色舞跟朝臣商议政事,如若不是于礼不回,呆了一会必须要走,她能坐着看着他一直不动。 这厢等林大娘月子都做完了,小胖子都能自个儿吐泡泡逗他乌骨爷爷大笑不已了,刀大将军还是早晚要被抬进宫里干活。 林大娘都差点以为大壬只有他一个人能用了,所以皇帝只能天天奴役他,连一天都不放过。 而且,皇帝这精力太可怕了。 这八月一过,九月的天气就凉爽点了起来,林大娘心想这天气凉快一点,她家现在被她荣升为大将军了的当家的身上也舒服点。 现在他身上的新肉长出了,身上痒,要是天气还热,怪遭罪的。 就是她还没为这天气高兴几天,林家的信来了,林怀桂在信上后斩后奏,说他已经带着母亲跟娘都来了,说他不答应,她们就天天以泪洗面。 到此林大娘也无奈了,生气担心也没法子,再说想来母亲们过来,怀桂也做好了一路上准备,她这头做好迎人的准备就是。 家里的小胖子现在已经剥夺了他舅舅小胖子和他亲爹小将军的称号,林大娘还为此跟他进行了一次单方面的谈话:“你现在了不得,把我对你舅舅和亲爹的爱称都抢走啦,你娘我这个人,别的不说,就是有钱,还有粮,知道不?东北最大的地主婆就是我!为人特别的随和大方,就不跟你计较这个了。就是麻烦你以后听话点,我们母子关系合作愉快,谢谢。” 小将军对此的回答就是吐了她一嘴的奶泡泡,咧开嘴,朝她露出了无牙的嘴。 “无齿小儿。”林大娘摇头,把孩子塞到了奶爷爷手里就不管了。 回头刀大将军回来,满屋子就找儿子,把人抱到手里了才让人喂饭,林大娘这天看着就不对劲了:“你手还没好啊?” 她这天天喂的,还没把人喂好? 大将军一脸沉着看着她,摇头。 “嗯……”林大娘一点头,摸摸他的头,“好吧,你还是伤号,我暂且再忍你几天,让你跟你儿子过几天好日子。” 说着她呵呵笑了起来,“就是等你们都好了,能站的都站了,能跑的都跑了,要是在我面前不老实,一个一个等着我收拾你们吧!” 大将军跟小将军抱在一块,小的那个呼呼大睡,大的那个嘴里嚼着肉,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不敢看小娘子突然凶恶起了的脸。 ** 九月林家要给京城皇上送粮,码头那几天就给林家留下来了,这是以往的规矩,官府也会贴通告通知,码头的船一看到消息,也会特意避开那几天。 没想宜家的人这次也来了,还提前了林家几天,没跟宜三娘打招呼就把船直接驶到了码头,近二十条船把本来繁密的码头堵得密不透风,让所有的船出也出不得,进出进不得,还打着安王的幌子。码头那边的人对安王府怨声载道,本来不出名的安王府都要出名了,直把宜三娘气得一巴掌把手都拍伤了,回头让人把船退出去,停在了几十里外的河两边,这边又跟林大娘送信,想跟她借一下林家在京城停船的地方。 林家的船一来,也有他们自己停的地方,他们也是把粮卸完,再装上京城的货物才走,其间是有停上十天左右的。林大娘一得信,马上派了林福去把宜家的船带去自家的地方,这边跟宜三姐姐去信说没问题,她这边会让出地方来。 这也不算什么大的事,码头一等金秋九月就特别的繁忙,码头挤点是不可避免,难免起风波。没想,第二日一中午,林大娘就听到安王府的人快马过来说,王妃等就会要过来看小公子。 林大娘一听,就觉得肯定出事了,马上就让大鹅出去找她哥那边问情况,一边让人收拾家里,等她三姐姐来。 想想,这还是她三姐姐第一次来她家做客,一想,她马上扑去小胖子身边,给他换上了绣着小黑虎的新衣裳,还给他戴了个有两只毛耸耸的耳朵的小老虎帽子。 这一收拾出来,乌骨就抱着死都不撒手了,林大娘过来要抱一下帮小胖子的衣服调整一下,他都要瞪她。 大素小雅在旁边看着小公子那张肉呼呼又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手早就举着了,见又不让她们抱,只好讪讪然地放下手。 第94章 宜三娘一来,见到小胖子都愣了愣。 实在是太出色,太打眼了。 她很快就把孩子抱到了怀里,问看着她傻笑个不停的林大娘:“四十二天了?” 林大娘算了算,还真是四十二天了,一想她三姐姐帮她算着日子呢,可把她放心上了,又朝宜三娘傻笑个不停。 她那傻样看得宜三娘摇头不已,又低头看着怀里的胖呼呼、但无论肤色还是长相都相当惹人喜爱的小胖子,“太招人了,以后少往外面抱。” “哪能啊,他义祖天天守着,我想抱都没法抱,他爹回来,还得跟着抢才有得抱,哪得空抱外面给人看去。”她除了喂奶,连换尿布的事都不归她管,别说有个乌骨爷爷了,一到点,丫鬟们就拿着尿布蹲点了。 “以后大了,可不得了。”宜三娘淡道。 “小郎君嘛,没事,他长得像他爹,他爹不也归我了?就怕太皮实了,三姐姐你看看他这小身板,太扎实了,我怕以后我打他都抓不到人……”林大娘马上就想把儿子的小手掏出来给三姐姐秀他结实的小肌肉。 宜三娘拦了她的手,“别让他着凉了,我看见了。” 哪看见了啊?还没掏出来呢,林大娘眨眨眼。 这还不等宜三娘稀罕一会,老乌骨就在门口大声咳,一声接一声地咳,林大娘看他快把肺都咳出来了,哭笑不得,跟她宜三姐姐道:“三姐姐,你快把这小孩儿还给他义祖吧,要不他今天站门口咳一天。” 能听到这话话的乌骨一点也没不好意思,见她不动,又重重地又大咳了一声,林大娘不得不把孩子抱过来,送了出去。 乌骨一接过孩子,就一溜烟地不见了。 林大娘伸长脖子去瞄,眨眼功夫就瞄不到他背影了。 她笑着回身,朝丫鬟们点头,这厢宜三娘也朝身边的人颔首,下人们很快都退了出去。 “三姐姐,你喝茶。” “嗯。”宜三娘拿过茶喝了一口。 林大娘眼睛往她手上包的伤布上溜了一眼,随即溜到了她的脸上。 宜三娘坦然地朝她伸开手,“气的。” “怎么了?”林大娘跟她们小时候一样,低下头去还往上面吹了吹。 “我那二兄这次带了他那一家来了京城,说要迁入京城,好以后为家族办事。这事前年他们跟我说了,我明言拒了,他们这一次干脆来了才跟我说。”宜三娘淡淡道。 林大娘呆了呆,“办事?不是单纯来住的吧?还是说……” “嗯,”宜三娘点头,“昨天我那个二叔就跟他过来了,说要官位。说皇上现在正大举封官位,到处都要人,家里有不少人都可以用,这次都全来了,我那二兄开口,说他要求也不高,在六部给他找个五品的郎中当当就行。” 林大娘这脸上的笑也没了。 郎中是要职,是要考核功绩才有的职位…… 她就算没见过皇帝,从这一年多所发生的事来,也能知道皇帝的性子一二了,想来她宜三姐姐更明白不过了。 这简直就是在添乱。 “我记得宜二哥好像没什么功名在身?” “他没有功名。”宜三娘淡淡道,“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这也是我爹和我大哥的意思,这一次,他们还说了,要是办妥了,把我二哥和这次送进来的宜家子弟安置好了,就把我娘接到京中来,和二哥一起住,让我尽孝也方便点。” 林大娘一听,那总是带笑的脸刹那冷了下来。 若说她这三姐姐有什么逆鳞是不可触的,那就是她的亲娘,宜老夫人疼她宠她护她,为了她什么委屈辱骂都受过,也忍得下,也因此,三姐姐嫁进京城,其中其实也有一部份原因是为了给老母亲长脸,让她在宜家扬眉吐气好好呆着,安度晚年。 “这也不是我今天来的主要原因,这事,我自有法子去应对。”宜三娘说到这,轻嘲地摇了摇头,“今天来,是要跟你道歉的。我那二哥今早,大概两个时辰前,意欲轻薄你们林家掌柜的娘子,你可能还没收到消息,他带人要打你们家掌柜的,手也动了,我这边昨天就派了王府的人过去盯着,拦了下来。刚才我收到消息就过来了,给你道歉来了……” 林大娘听着握了下她的手,也没说什么,她这时候也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门,朝门外问:“大鹅回来了?” “娘子,没。” “大素,你让你家那口子今天在院里值班的兄弟们现在就腾两个过去到林府的停船口,找到大鹅,说我有事找她问,让他们速去速回。” “是。” 林大娘这才回身,朝宜三娘苦笑道:“三姐姐,这事我得问过情况,才能给你个答复。” 他们林家素来对下人恩待,这才有下人的全力相报,不可能受了欺负,主家还不帮着。 “不是你给我答复,是我应该给你答复,”宜三娘坐着没动,看着她淡道:“人没轻薄到,这是我最庆幸的一点,没让他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我过来,是想亲自跟你说明白这事,你也问一下家里的人,看看他们有什么是需要宜家做的,我这边会让他们赔礼道歉。” 林大娘坐下,握住了她三姐姐的手,有些心疼她:“他们这是给你闯祸来了。” 她现在也都有点庆幸事不大。 “我知道,所以我要放安王出来了。”见她没有怪罪之意,宜三娘的脸也温柔了下来,“宜家我会处置好,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我把你当妹妹,也想一直当你的三姐姐,那些人就由他们去,我们之间,还是要好着才好。” 林大娘一听,就知道她郑重其事走这一趟,就是怕她心里不舒服,一想,她也是有些想叹气。 她是感叹她这三姐姐对她的用心,也为宜家这么一大家为三姐姐添的麻烦而烦恼,她这三姐姐孤身一人在京城当这安王妃本就很不容易了。 “三姐姐,你对我,总是做的比说的多。我小时候总跟你说想当跟你一样的人,后来发现我这小心眼天生自带,没法跟你一样当个大气的娘子,但是三姐姐,我喜爱你的心,从头到尾都不会变,你也知道我心眼小的,装进去了的人,就放不出来。”林大娘朝她扬起笑脸,安慰她,不想让她空走这一遭。 宜三娘听了怔住了,好一会她才轻叹了口气,苦笑着看着她,“傻妹妹。” 也就是因为她对她的这份心太难得,叫她如何不时时珍惜着几分。 ** 宜三娘很快被安王府来的人请走了,说安王有事。 林大娘这边大鹅跟打探消息的家里人都回来了,情况比她想得好多了。 其实林府放在京里做事的人都不简单,人没被轻薄上,那边还要打架,林府的人反而要厉害一些,把人打伤了,现在是宜二爷在叫嚣着让林家的下人好看。 其实在怅州,宜家跟林家的相交还算不错,林大娘也见过几次这位宜二哥,确实是个很爱美色的公子哥,但在他们这年纪的人,连公子哥都算不上了,是能独挡一面的爷了,早见识过世面了,他出来这京城没两天就要轻薄收留他船只的林府中人,她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没有把脑子带进京城。 这事,可大可小,林大娘吩咐了下去,让下面的人不必担心,让他们等着看安王府那边的消息。 她也不知道安王会用什么办法把宜家的这股气焰给压下去。 晚上她的大将军一回来,丫鬟们都被她挥退了,给他收拾的时候她就跟他说了这事,刀藏锋一听宜家要五品郎中,嘴角就翘了起来。 “呵。”他笑了一下,跟林大娘说,“这事你不要管,安王会知道怎么着手办的。” “嗯?” 林大娘没听明白。 “安王是皇上的亲弟弟,你知道安王怎么跟他个亲法吗?” 林大娘摇头。 坐着的大将军拉了站着的她下来,在他这迷糊的小娘子耳边,轻言:“他当年为了护着他皇兄,连先皇后都杀了。先皇后在世时,最是疼他,皇上登位之前,还想把他皇兄的皇位夺了给他,可他一刀把先后了结了。” 此时,“啪”地一声,林大娘给他擦脸的帕巾掉在了大将军的腿上。 大将军面不改色捡了起来,塞回她手里,把脸伸过去,让她接着擦。 林大娘这还没回过神呢,敷衍地在他脸上擦了两把,又拍了拍受了惊吓的小心肝,放轻声音小声道:“你哪知道的?” 这么大的内*幕,他们家不会被找上门来灭口吧? “你不需知道这个,不要外传即可。”刀藏锋淡道。 “我哪敢!”林大娘忙表态,也不想再问了,说完,又乍舌,“这扰乱皇上朝廷,还想当郎中这种办事的要职,安王岂不?” 还有了安王妃的放话,安王这护兄狂魔岂不得把人掐死了? 林大娘现在已经完全不生气了,说实话,她现在还有点忧虑了。 宜家心这么大,给三姐姐添乱,这后腿拖得都有点致命了,要知道有些东西是根本碰不得的。 难怪三姐姐那么生气,把手都砸坏了。 “安王再如何,也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有的,他没个七八分,至少也有个五六分。” “那你上次还拿剑对他?” “该打的时候,还是得打。”大将军面不改色,“该我的,也得是我的。” 他是给壬朝打仗的大将军,他要是不强横点,皇帝都要怀疑他的骨气是不是装的。 再则,不如此,他如何养刀府一门,如何养军? 最重要的是,不横点,怎么跟皇帝开口,把该他的赏赐讨回来让她数? 第95章 果然没几天,林家的船还没进京城这一段,就听宜家的船悄悄地驶离了京城,悄无声息地,也就林家的人知道而已。 林福回来小声报:“那家族叔和二爷这里……” 他指指脖子,声音更小了,“都有血痕。” 林大娘听了摇了下头,也没觉得有多惊讶。 皇帝那兄弟,他们横起来是真横,宜家要是聪明,多送几个读书人进朝廷,只要有几分本事就行了,哪怕比别人逊色一二呢,他们可能还会答应,宜家当官的还能多几个。要是仗着个女儿就以为得到天下了,那是想死得多快就有多快了。 他们要是不老实,他们在怅州的地位都保不住。 凡事过犹不及,也真是没带脑子。可能因为家里出了个王妃,这些年他们在怅州过得太风光了,人人吹着捧着,脚步轻了脑子也轻,一旦遇上个能拌他们一脚的,就摔倒了。也不知道这次摔在了安王手里,能不能让他们清醒点。 这厢宜家的事得到解决,林大娘也替她三姐姐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没松多久呢,林家的人送信来了,说船就要进京卸粮了,两个夫人那条船就在自家的停船口停了,让林大娘不必去接,等过两天姑爷得空了两个人一起来见面就行。 林大娘这小狐狸一听,当场就冷笑了起来。 这其中要是没有猫腻那肯定是有鬼了! 她立马抢了小胖子,威胁乌骨,“你要是不给我去打听出什么事了,孩子你也别要了。” 乌骨气得跺脚,“我就抱了一会会。” “呵呵,”林大娘都差仰天冷笑了,“抱了一会会?他亲爹,亲爹!要抱都要跟你抢,你好意思说就抱了一会会?快去,不去我就把他判给他亲爹了,没你的份!” 乌骨含冤而去,那绿眼睛幽怨得跟被人打了十顿,他却不能还一次手一样。 乌骨一去,晚上就回来了,半夜就把小两夫妻的屋敲得砰砰作响,值夜的丫鬟在外面劝他:“骨爷,小公子睡着了,等会起夜时抱来给你。” 乌骨没听,因为门还在响。 被吵醒的林大娘气得捶了一下大将军,“快把你那儿子扔给他。” 睡在外边的大将军默默起床,抄起了小床里的儿子,出门。 月色当中,乌骨一见他怀里的小东西,就赶紧抱了过来,心里踏实了,抱起人就要一起去睡觉,就听后面有人在说:“消息。” 他翻了个大白眼,转过头,“夫人和桂夫人都病了,晕船,不舒服,怕小娘子看见了骂。” “还小娘子?”林大娘已经披着睡袍出来了,月色灯笼当中,黑发艳唇的她美得让人心颤,但这个美人此时一脸的冷笑,“我以前是你最喜爱的小娘子吧?好,有了中意小郎君,小娘子不要也罢,去个最北去了数年,这事不说也罢了。那之前我肚子里那个也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吧?那这个算怎么回事?” 她指他小心抱着的小胖子,讥诮道:“这个才是你现在的心肝宝贝了吧?” “那谁叫你不生小娘子出来的?”乌骨理直气壮,“我都说了让你生小娘子!” “你还有理了?是我想生个什么样的就能是什么样的吗!” “反正你生都生了,我姑且就受着吧。”乌骨懒得跟她掰扯,双手怀揽着小胖子轻步去了,嘴里还喃喃道:“臭小子,咱们睡觉去,你娘大了,越来越噜嗦了,婆娘都这样,长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了。” 这话把林大娘气得哟,心口都疼,她捶了两下胸口,“这才叫重男轻女啊,有了小郎君,小娘子眨眼功夫就忘了!” 见他还走,她只能喊:“病得怎么样了?” “周半仙那蠢徒弟也跟着了,没大碍,说是下船歇几天就能好。”乌骨也没好气地大声回了一句,连头都没回。 “快要把我气死喽!”林大娘,刀夫人又捶了一下胸闷的胸口。 大将军一直在旁冷冷地看着他们拌嘴皮子,这下瞄着被她捶个不停的胸口,也没说什么,铁臂一伸,把人抱了回去。 ** 林家的船这日大概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到,船是先停自家船口下人,然后到码头晚上由官兵连夜卸粮。第二日林大娘一早就让府里的人备轿子,准备去自家码头那边接人,她也做好了训人的准备了。 她这气势冲天的,丫鬟们也只能暗地里为小主子求福了。 她也把小胖子包圆乎了,让乌骨拎着装小人的篮子跟在后面,打算见的人要是表现好,认错态度还可以,就让他们见一见,赏赏小胖子当是奖赏,要是一个两个还嘴硬,就听她怎么轰他们吧。 她早早就到了,中午饭都是在船口吃的,她这边也带了不少东西去给林家的自家人发,小娘子有小花饰,小郎君有小木剑,各家当家的有坛酒,当家的娘子有三块好布和一根银发钗。她一来,船口就过节似的,热闹无比,大家也把自家的好吃的都拿来让她尝尝,小孩儿也会时不时来给他们的大娘子请个安,问个好,这时间也不难打发,没想中午刚过不久,以为在宫里议事的大将军就来了。 大将军带着几个暗将一来,林家船口的人都静了,有小儿抬头看他,小嘴惊讶地张开,嘴里都掉口水…… 很快,本来干活的当家男人都被自家的娘子推着过来请安了,大将军自小治下,很会带人,知道怎么让人怎么信服他,也知道怎么跟人谈话,他一颔首再问几句话,这些掌柜的帮工的,也就褪了拘谨,跟他说了起来。 没聊半会,大将军就知道船口停放船的规律,和大家上下工的时间了,还有一天船口往来的次数,和别的船借用林家船口的停靠钱等等也是知道了。 大将军算了算,跟他身边一直笑意吟吟听着也不插话的小娘子说:“船口还是挣钱的。” 林大娘含蓄一点头,不挣钱还是他们林家开的船口吗? “掌柜的也很壮实……”大将军点点头,转头朝那个被夸壮实,一脸压不住的喜悦的掌柜说,“燕地乃我朝京都,也是重兵之地,自古民风剽悍,你能带着你们家的人压住他们,是很了不得的事。” 掌柜的乐得打揖,“承蒙大将军夸赞了。” 在下面坐着的一堆人也都如是道。 林大娘心想,回头得真找个机会去看看她家大将军是怎么带兵的,想来,肯定让人心旷神怡得很。 “知道你们忙,忙去吧,我这陪你们大娘子坐会。”见大半柱香功夫没了,也知道今天林家的船要进来,都忙得很,刀藏锋又开了口。见这些林家下人又马上站了起来,告辞而去,都不卑不亢,很是得体,等他们一走,他转头又问小娘子:“不是一般家仆吧?” “算来都是我家三保叔和大管家一手带出来的徒弟,精挑细选才来燕地的,”林大娘知道他的意思,道,“林家看重京城,不敢什么人都放过来,他们这种聪明又能干的,林家也不多。” “能担大责的,有几个就够了。” “是啊,比不得你,一有就有几百个。” 刀藏锋斜眼瞥向他那小娘子:“他们个个都是千军当中挑出来的,他们本身就了不得,也不是我的功劳。” “是啊,所以个个都贵。” 这下大将军就不说话了,现在给他们将士发饷的,就是眼前这个笑得跟花一样地美的小娘子。 他怕他说错话了,晚上又是一顿好捶,扰得他不便办事。 他们这说会话的功夫,很快就有人来报家里的船快要到了,远远能看得见船影了,林大娘当下就激动得站了起来——她这也是离家一年多了,说不想母亲和亲人那都是骗鬼的。 她快步移了出去,就听外面的人又道:“大娘子,还要一会,你再坐一会,等近了我们再叫您。” 林大娘点头,“你们且忙就是,近了来说一声。” 她这也是坐不下去了,站在门边直往船口那边看,这看了没几眼,身后又有动静了,只见大将军跟一直躲在角落抱着篮子睡觉的乌骨打起来了,为了把篮子抢到怀里,两人的手在空中过招不停。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看这两个让她闹心的,干脆往外多走了几步,翘首以盼亲人的消息。 没一会,就有人跑来,“大娘子,快到了,船口的板子我们都搭好了,就等船一近,主子们下船了。” “好,我这就过去。”林大娘也喊上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朝门里道:“别打了,他外祖母他们到了!” 说着也不等后面几个,提脚就往外走。 小丫也是紧跟着,跟她说:“老夫人身体不好,心里肯定也正难受得紧呢,您千万别多说她啊。” “哪能说她,桂娘也不会说,我就把林怀桂那小兔崽子好好训一顿就行了。”林大娘面带微笑,咬牙切齿地道。 说是这般说,一见到下船的母亲一脸憔悴,还朝她怯怯地笑了一下,林大娘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说你,你出去坐个一会的轿子都头晕,坐这么久的船来京,你这是要气死我啊?要是有事,你让我怎么办?” 林夫人被她的女儿小心地扶着,她紧紧地抓着女儿那温热的手,微笑着道:“没事,见到你就好了。” 能见到她心头上掉下的肉,这一路的颠簸也就没什么了。 第96章 母亲是笑的,言语神情之间看得出都是喜悦,林大娘这心里是酸楚得很,眼眶热得很,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诶……”她别过眼,忍住泪,去看桂姨娘。 桂姨娘一看到她就伸手,“大娘子,你莫生气,你看我都瘦了,夫人你说是不是?” 她赶紧找她夫人寻求支援,生怕挨大娘子的骂。 “是瘦了。”疼她的林夫人淡淡点头。 桂姨娘松了一大口气,欢天喜地地看向大娘子。 林大娘是好笑又好气,也拉了她过来,母女仨人一起站着手拉着手,问她:“那你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吃,就是难吃。”桂姨娘诉苦,“夫人看着,一顿都不能少,唉。” 见桂姨娘还是有什么说什么,跟过去无异,可见这日子她过得不坏,没受苦,林大娘也笑了起来,笑道:“行了,不能少,你是要长命百岁的,可得爱惜身体才行。” 桂姨娘愁眉苦脸点头,不敢多说别的,生怕挨说。 林怀桂在后面看着他亲娘也是哭笑不得,这也是很久未见姐姐了,他娘亲还是那般怕姐姐说她。 “好了……”林大娘说着回头,就要介绍她那大将军,她们的女婿。 这时她一回头,刀藏锋就已经跪下了头,他半跪而下,向上拱手沉声道:“女婿刀藏锋见过母亲,见过桂娘。” 林夫人也快快上前虚扶了他,“请起。” 刀藏锋向后半退了一步,站了起来。 林夫人已有些老态了,她老爷一过逝,没了那个为她顶了一片天的丈夫,她就像一个从仙境回到了凡间的人,成了一个万事都要为年幼的儿女们操心、担心的母亲了。这些年她是老了很多,但气度还是不凡,此时她朝女婿微微一笑,道:“劳你过来接我们了,听小儿说你公务繁忙,真是有心了。” “您哪里的话,小婿应该的。” 桂姨娘这时已经脱了手上的镯子要给人,好在她亲儿子就在一旁盯着,生生拉住了她,才没让她把镯子塞到大将军的手里当见面礼。 林大娘也在一旁看到了,知道他们家姨夫人又犯浑了,赶紧横过身,挡了她半边身子——有了这活宝姨娘。 不用一会,她就像回到过去的林府了,时不时就要为她这个姨娘掩饰一二。 “可是……”她身后被亲儿子拦了的桂姨娘还嘀咕,见儿子拦了她的嘴,她双眼还圆睁,满眼困惑。 可是她要给见面礼啊,为什么不让她给? “娘,你赶快去歇一会,”林大娘这时真怕他们家桂娘出什么幺蛾子,“坐坐就好受多了。” 刀藏锋身为战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其本能,早就瞄到了他们之间的动静了,但小娘子想让他看不见,他就当没看见,侧身一挥袖就道,“母亲,请。” 他不叫岳母,叫的是更亲近、更尊重一点的母亲,人的态度是从言语之间就能看出来的,林夫人这时心里也有了谱,也知道女儿在刀府和他心中的地位,但朝他笑得更是温柔了起来:“有心了。” 她本也是大家之女出身,需说年幼落魄,但也跟随了她一代大儒的父亲多年,气度仪态也非一般寻常妇人,且她是林老爷的原配,林老爷在世时,对他这夫人从头到尾都尊重不已,在外对她从来只说褒赞之词,只道她是九天仙女下凡,这才落入他林家,林家的老人见过她的也都是对她赞扬尊重不已,这名声一声加一声地加叠了下去,林家但凡闻过她声名的人,都是对她心存尊重,她这一下船,林家人见到她都恭敬不已,纷纷行了大礼。 桂姨娘见到,喜滋滋地跟与她走在一起的儿子道:“你看,都喜欢夫人,我就跟夫人说了,让她不要怕,她到哪都有人对她好,尊重她,当她是夫人,放心来京城就是。” 是你自己想来才这样唆使母亲的吧?林怀桂听了更是哭笑不得。他这亲娘说来也怪,姐姐在府里的时候她最怕姐姐,见到姐姐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但姐姐一不在了,最想姐姐的也是她,一想就要掉眼泪,说想大娘子想得不行,夜夜做梦都要梦到她,非要见一眼心里才舒服。 “现在舒服了吧?”他小声地问。 “舒服了。”桂姨娘偷偷地笑,“你当你娘我真傻呀,你姐姐对我就是好,你没看到女婿,都叫我桂娘。” 桂娘桂娘,不就是另一个娘? 大娘子一直把她当另一个娘的。 “你啊……”林怀桂这次真真是哭笑不得了,像姐姐所说的,你说娘傻吧,也不傻,偶尔灵光一现的,你都要当她是天才;但不傻吧,做的那些事,件件都透着傻气,都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这厢一家在船口这边休息了一会,一行人就坐上了轿子快步往林府在京的宅子行去。 京城林府的这边林大娘早就打点好了,一回到林府,林大娘就把大将军扔给了弟弟,把乌骨和他手上的篮子带去后面,照顾母亲她们去了。 林夫人一见到外孙眼睛就挪不开,桂姨娘守在旁边也是不动了,嘴里喃喃着:“这莫不是也是天下掉下来的吧?” 刀小胖子是真真长得极为出色,林大娘这个不要脸很爱夸自己人的人,往往在府里的人听到二夫人和旁系的夫人说这句话,都会微微一笑,让一切尽在不言中,都无需用言语说明情况了。这时见桂姨娘都看傻了,也不凡得意地说:“是长得好,不过也是打扮得好,你都没看,他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小丫带着那些姐姐妹妹们一针不落地做出来的,人靠衣装,小胖子这十分姿色都有二十分了。” “哪有这么说自个儿儿的。”林夫人打了她一下,伸手爱怜地摸了摸睡得香香的小外孙,“一看性情也好。” “也真是怪了,”林大娘也这么觉得,“太好带了,一天给他喂几顿奶,换几块尿布就行了,也不怎么哭,醒来了还乐呵得很,小手小脚蹦得欢,很是活泼,一醒来那小嘴叭叭叭地跟带他的骨头爷爷说个没完的话,都不像个只有四十来天的孩子。” “是乌骨带的好,小孩儿啊,身边时时有人,心里踏实,也就高兴。”林夫人低首看着小外孙,那脸上皱起的纹落里满是对外孙的慈爱。 乌骨在梁上听到这话,得意地翘起了脚丫子摇晃个不停。 看,夫人都这么说。 他是带的好。 “大娘子,我能亲亲他不?”桂姨娘看着那肉嘟嘟的粉脸,还咽了咽口水。 林大娘哭笑不得,“行,就是别咬,这可不是能吃的肉啊。” “知道。”桂姨娘也笑了起来,凑过头去,极其小心地用脸碰了碰小胖子的脸蛋,随即就扬起笑脸跟大娘子报道:“就跟怀桂小时候一样,软软的,香香的。” “嗯,就跟怀桂小时候一样。”林大娘扶了她起来到母亲身边坐下,笑着道。 当初桂姨娘有怀桂的时候是受了很大罪的,亏这姨娘憨,天大的罪也天天忍着,这才有了怀桂的出生。 “怀桂小时候也不爱哭。”桂姨娘又道。 “随了你,难受也不哭。”林大娘笑着说。 桂姨娘一听,有点害臊地笑了笑。 这厢她们说说笑笑,前面林怀桂跟姐夫道:“姐夫,我等会就要去码头卸粮了,等安顿下来,可能得过几个天才能上门拜访了,还请您见谅一二。” “用不了那么久,顶多明后天,你我就能在宫里见了。”刀藏锋淡道。 “啊?”林怀桂一愣,随即眉头一松,“是皇上要见我?” “嗯,问你耕种之事。你今年送的粮怎么样?” “很好。”选了还都不错的粮进来,今年光景非常好,都是选的新粮,林家向来不糊弄皇帝。 “最好的?” “呃……”林怀桂一顿就摇了头,“这需说贡粮,但数量太多,只选了好的,谷子晒得极好,花了很大的一番功夫趁天好晒出来的,放个几年都不成问题,用来当兵粮已是再好不过了。” “皇上去年是吃过咱们家的那米的,他觉得好,后来按你方子种的,新米一出来,他就尝上了,没那么好……” “这个我跟皇上早已说过了,给姐姐都是特等香米,是要由怅州的肥田才能种出,还有种田的水也是有原因的,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种出特等米出来。” “我们刚打下的大艾,有一块地方,跟你们在怅州的肥田极其相似,皇上已经把它圈下来了,可能要问你怎么种这个香米,你如果不想亲自走这一趟,还是从家里赶紧安排个人出来,去办这事。”刀藏锋淡道,“尽快,一定要选个能把事办成的。” 林怀桂一听已经寻思上了,这时也对姐夫拱手道:“姐夫放心,我已经寻思好人了,我这边有人手,你只管放心。” 刀藏锋点点头,有这么个一点就透,并且反应迅速的小舅子,林家的事也就不需要他操什么心了。 第97章 刀藏锋这也是提醒一句,但朝中有人就好办事,哪怕只是提醒一句,但多一天的时间,有了准备,到时候事情就能办的不一样了。 林怀桂这厢已经叫了林计过来,跟林计说起了这事。 这事办好了,以后前途无量,办不好,皇帝那可能会受些诟病,但最坏,也不过是重新回到林家,他会想办法在开头前就保他的,有掉脑袋的危险那他们就不干。 林计一听,“那府里?” “守义叔至少还能当二十年的管家,这二十年,他还不能给我府带个新管家出来?”林怀桂一听,笑着道:“看来林计哥你有信心呐,就去吧。” 林计都不好意思了,“我这不,嘿……” 他也不好多说,他也是个男人,帮林府跑上跑下这么多年,眼界早不是当初的眼界了,也是想成就些事来的。 主子给这个机会,他说不想要,那绝对不可能。 “你等会准备准备,要是宫里传我进宫,我是要带你随我去的,往年你也来送过粮,恰恰好,名字早就宫里过了几遍了,到时皇上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反正你懂的比我还多。” “主子,明白的,我心里有分寸,晚上肯定会仔细合计一番。”林计没打算就此不办事了,“我等会还是跟您一道去卸粮吧。” 他是随了老夫人过来的,本来打算把奴婢要做的一些事吩咐好了就要过去。粮船那边只有林如在,船是他装的,他得盯着卸好才行。 “那行。”见他不需要时间想想,林怀桂也相信他。 他跟林计说话的时候也没背着他姐夫,说罢,他就跟刀藏锋歉意道:“姐夫,我得往码头去了,我现在送你去母亲那,把你送给姐姐。” 大将军听着这话,问了一句:“你说话也是你姐姐教的?” “先生教一半,姐姐教一半……”林怀桂笑了,请他往里走,边走边道:“学姐姐学的多一点,先生的不太敢学。” “嗯?” “我先生脾气有点直,说话有点犀利……”林怀桂轻咳了一声,不好背后说先生的不是。 “耳闻过,听说前几个月皇上请他前来入京为官,他说什么来着了?” 说皇上您朝廷里的水太乱了,您那些臣子,不是长得丑,就是脑子笨,我来三天,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得戳瞎我的眼,我们还是山高水远后会无期,彼此听听对方的名字就好了。 这话林怀桂可不敢复述,也不好接他姐夫的话,只好笑个不停。 “你先生是现在宇堂家现在当家的弟弟吧?” “次弟,排行第二。” “嗯,他之前给皇上献图了?” “献了,江南三州风情图,他跟我师母两个人一起画了差不多二十年了,他们自年少走过一遍江南就开始动笔画了,江南美景江南田江南人尽在他们笔下……”说到这,林怀桂满脸的钦佩敬仰,“先生和师母是心藏大智之人,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及得上的。” 那幅图,长达三十丈有余,皇帝接到信说宇堂南容要送这么个宝贝上京,就是收到信大长箱已经上路了,他还是派了专人半路去接。 刀藏锋这几天在皇帝的盘龙殿里瞥过那把整个殿都围起来了还没挂全的风情图几眼,也觉得那位先生,名不虚传。 “你姐姐也是他的学生?” “是。”林怀桂说着又笑了起来,“姐姐跟先生常常吵架,不过感情应该不错。” “应该不错?” “先生说,姐姐脑袋不笨。”就是长得丑了点。 不过他现在在先生眼里,也丑了,没以前好看了。如果不是先生以前在爹爹的面前认了他当义子,喝了他的认亲茶,估计也是不想留在林府了。 “只是不笨?” 见姐夫脸色一冷,林怀桂连连摇手,“不笨就是极难得了,我小时候,先生天天说我笨得扔耗子窝里都没耗子肯吃,榆木脑袋耗子啃都啃不动。” 这下,刀大将军是见识到那位宇堂先生的言词犀利了,并淡然道:“你姐姐天资聪颖,也不是寻常人等,你及不上也是正常。” 林怀桂被说得脚步都顿了一下,随即失笑。 他姐夫这嘴,其实也没比他先生好到哪儿去。 ** 林怀桂把姐夫送过去就匆匆办事去了,这边林夫人她们也换好了家常舒适的衣裳,人也精神了些,女婿一过来,就给他拿她们俩亲手给他做的衣帽等。 “听我儿说你爱看兵书,我就找了找,找出了一些兵书来,你看看有没有能看得入眼的。”送完衣帽,林夫人让女儿去她随身携带的那些箱子当中把书箱拿过来,“儿,就是堆在镜凳上的那个最大的箱子。” “诶,我去拿。”娘亲让她去拿,林大娘就自己去了,没让小丫她们帮着动手。 等一拿到手上,箱子挺大不说,还挺沉,她搬着过来就道:“娘,你找了不少吧?怪重的。” “我找了一些,你先生还给了我一些,有一套有十多册去了,是有些重。”林夫人淡淡道,说着还看了一眼此时放在她身边篮子里的外孙。 “给你的。”林大娘一搬过来就放到了大将军面前,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甩了甩手,“还真是重。” 刀藏锋看了看箱子,又看向了她。 “想打开看就看吧,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他一眼过来,林大娘就知道她这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又朝她娘道:“娘,让他看两眼过过瘾吧,之前你给我陪嫁的那本外祖给你的兵书,我一给他他就天天揣兜里不放,在家里吃着饭想起都要掏出来看两眼。” “看吧,女婿。”林夫人温和地朝刀藏锋说了一句,又朝女儿道:“看书是好事,你不要说他。” “不说他,浪费我口水。”林大娘笑嘻嘻地回道。 见她轻轻松松的,林夫人失笑不已,再看向此时小心翼翼翻着箱子里书的女婿,她眼神都更温和了些。 他能如此接纳她的女儿,她很感谢他。 “有一套战国战略大师军机子的全册,十六册,全在……”刀大将军数完,手放在箱侧都不敢动了,低头看着小娘子压着声音说:“是军机子大师的战国策。” “哦,应该不错吧。”林大娘见他还压低声音,愣了愣,“喜欢吧?” 这应该是先生给的那套了。 “它,它是……”刀藏锋挤了几字出来,又哑口无言。 “呀,很贵重?”林大娘一看他脸色不对劲就猜出来了,说着头就往箱子里看,见上面战国策几个字写得很是张扬跋扈,光字的看相就是老子天下我第一了,只一眼,她就知道她家大将军肯定喜欢!因为一看他们就是投缘得很,都长一脸舍我其谁相! “这肯定是先生给的,先生给的就是好……”林大娘赶紧夸,“你快收拾好,回家慢慢看,这下你可有看的了,不用老翻那本旧的了。” 刀大将军此时点头不已,还把箱子推给她,“你细,你帮我收着,我回头找你要。” 林大娘一听都乐了,在他的眼神当中把箱子小心翼翼移过来,还跟他道:“好,我肯定会帮你小心地收着,绝不会弄坏。不过除了先生给的,还有好多本别的呢,也是我娘费了心思给你找的,一定要看。” 大将军满脸肃容,朝岳母大人看去,“母亲放心,女婿定会本本细阅,字字铭记于心。” “好,你慢慢看,不着急。”林夫人见这小儿女这相处自如的样子,两个人都跟小孩子似的,也是好笑不已,当然心中也真真是松了口大气。 他们恩爱就好,恩爱她就放心了。 “也不能传出去,”刀藏锋又慢慢地朝他小娘子道:“有人会要。” 林大娘一听,就知道他怕皇帝抢他好东西了,家里的吃的就给皇帝抢去不少了,方子都要走了好几个,她赶紧瞪屋里的丫鬟:“听好了,书什么的,一个字也不能外说,听到了没有?” 丫鬟们面面相觑,福着腰说是,但也没听懂这是出什么事了,让大娘子这么郑重其事的,只有在她身边看懂了全部情况的小丫哭笑不得,安慰她家小娘子道:“知道了,放心,回头我会好好叮嘱她们的。” 一直在旁看着小胖外孙的桂姨娘也不解,这时她抬起头来,茫然地问林大娘,“大娘子,怎么了?要摆饭了吗?” 这一位时时都惦记着吃呢,刚下船也忘不了,林大娘一听,额头差点磕在了刚盖好的书箱子上。 ** 这夜怀桂在码头卸船,林大娘想留一晚,也早早跟府里二夫人打好招呼了。没想她不回去,大将军也不回,赶都赶不走,捏他手背上的肉也没用,林大娘都快要翻白眼了,没想大将军又说:“你给我找间大屋子,四周点上灯,我带刀容他们看书,不用三更,早早我就要上朝去了,不烦你。” 他知道她是想跟她母亲睡,说说话什么的,不能和他在一起。 林大娘一听,又捏他手背肉,“你现在还养着伤,你还不睡觉,逞什么能啊?” “我想看一会书。”大将军跟她老实道,他在她面前,向来不用什么心眼,有一说一,想要什么就跟她要。他从小对她就如此,现在也没想着要改,小娘子也说了,不需要改,他们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你回家也可以看,还可以把你整院子的将士召一块看。” 大将军没想到还可以这样,顿了一下还是道:“我想在这看,看完把书箱给你。” 林大娘都无奈了,“你比你儿子还粘人。” 她到底也还是舍不得赶他,给他找了间大屋子点了灯火,又给他们打了几个软铺可以就地休息,吃的喝的也都安排上了。 她这头也忙着去见她母亲她们说话,一安排好就走了。她走了没一会,刀容他们几个跟着的暗将就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往他们将军面前伸:“将军,干干净净的,还借了清皂,洗了至少五遍,你看看。” 一个个挨个看过了,过关了,都排排坐着等他们大将军分书,连摆在桌上的那些吃的都忘了。 第98章 刀容他们这几个大将是刀藏锋半月前才召回来的,他们军功无数,即将前往大艾赴任,当任当地武官。他们皆多为提辖,有统辖军队、训练教阅、督捕盗贼还有管住大艾百姓之职,任务相当巨艰,这些日子刀藏锋把他们带在身边教他们诸多庶务,连皇帝那他都带去了,指着皇帝也教教他的大将,把皇帝气得翻了无数白眼。 “记不住的那些,就拿笔抄。”刀藏锋分完,也没指望他们都能记住,又道。 “是。” 刀容他们在腿上擦擦手,小心地翻过第一页,全神贯注了起来。 “你该给他们一人配个师爷。”乌骨来了,见一个个埋头不语,头上汗出来了也只擦一把,还小心地注意着不沾着书了,一大群大老爷们这么紧张不已,还以为他们这是打了一天的仗还在对峙着呢,见此,他不禁摇摇头,淡道。 “没那么多讲究,”也没那么多师爷可给他们,刀藏锋也是看着书回道,“他们统过兵,只是政务不太懂,当地有皇上派任的文官统管政务,让他们自己斗去,斗输了回来我打死他们。” 乌骨拉了把椅子过来,蹲在了上面,“也好。” 刀家将士们正沉迷于书中,也就没听到这话,不过听到了也无碍,他们大将军这还只是口头上说说,要是实地操练起来,他连说都不说就直接拿枪杆一杆子挥过来了。 “峻儿呢?” “他娘那呢。”乌骨挪了挪脚,无精打采地道:“说明早才还给我。” 看在夫人的面上,他就不跟她争了。 “过半个多月,刀容他们要去大艾赴任,你要不要也去走一走?” “不去了,我要带臭小子。” “嗯。”刀藏锋也只是问一问,“想去了就去。” 乌骨“嘁”了一声。 他才不去,他要带臭小子。 “那大鹅她们这些丫头也要跟着过去不?”乌骨抬眼看了眼刀容他们。 刀藏锋这次终于别过了脸,看向了乌骨。 “要去是吧?”乌骨摇摇头,“没跟她说?” 刀藏锋轻摇了下首。 “你死定了!”乌骨感叹。 “她们之间,很是融洽。”他淡道。 “呵,”乌骨听了冷笑,“那些丫鬟们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你这些个将士们还是你从军队里挑的,她那几个大丫鬟可是她从小带在身边养的,她们学的教的,吃的用的,可都是随着她来的,家里差一点的官家小姐,都未必及得上她们,你去问问,看看她们是不是愿意走。”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是必须得走,刀容他们得在大艾安家,也许世代都要在那过下去了,难道不愿意,连丈夫和家都不要了? 再则,他还指着她们帮着刀容这些粗汉一点,她们毕竟跟着她们娘子过来的人,不说旁的,操劳家务和与人来往这点,她们要比许多人强多了,她们必须要跟过去打点。 这一次,一直埋头于书中,坐的最近的刀容也抬起了头,看向了乌骨,迟疑地叫了他一句:“骨爷?” 大鹅难道不会跟他走? 这下刀容有点看不进去书了,他到这年纪才娶上娘子,这娘子嘴里说是嫌他脚臭,但会拿极好的香料让他泡脚去乏,他无论什么时候回他们的小家,无论她在不在家,他都能找到一大碗她给他留的好吃的填肚子。 “没事,看你们的书。”刀藏锋看他们个个都有点心神不宁了,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说着他转过头,跟乌骨道:“她们会跟着走。” “那你现在还不说?”乌骨幸灾乐祸,“怕了吧?你死定了!” 谁叫他跟他抢臭小子的?死定了就不怕啦。 刀藏锋是确实有点怕,小娘子那个人,上一刻笑眯眯的,下一刻翻起脸来,她也不认人的。 惹了她,要是让她火冒三丈了,他别说天天回家能得她笑脸了,可能什么都要没了,这个无需她说他也心知肚明。 “没怕,她通情达理,不会怪我。”刀大将军这时冷着脸回了乌骨一句。 “呵呵,通情达理,行,你觉得通情达理就通情达理。”乌骨一听,乐歪了脸,翻梁就上柱。 现在他心情可好了,可以睡觉了。 都不用想了,臭小子以后归他喽!没他爹的份。 底下,大将军的将士这时都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的大将军。 大将军冷着脸扫过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你们的书!” 将士们赶紧低头,刀藏锋看着他们,背往椅背一压,吐了口长气。 如果不是为了眼前这几个,他何至于要得罪小娘子? 一群没用的东西。 ** 这厢林大娘还不知道她家大将军就要撬走她从小与她一块长大的好几个大丫鬟,除了小丫,大小两只鹅和大素小雅都不能幸免,且还有她精挑细选的好几丫鬟等,她这时正彩衣娱亲,把自己的糗事说给她母亲和桂娘听呢。 “那天我不穿了件新衣裳么,我正美着呢,心想这赶紧穿好让大将军也美两眼再上朝,但这不还三更吗?黑灯瞎火的,屋子里灯亮归亮,但我人还没醒透呢,一回头就把裙底踩了,人还往后翘,要命的是,我嘴里正喊着大将军,他嘴里含着吃的一回过头来,就瞅见我在那……”林大娘站在两个娘睡的大床前,做了个往后倒的姿势。 没心没肺的桂姨娘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了起来,“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林夫人哭笑不得,拍了拍她,又问女儿,“那跌倒了?跌痛了没有?” 桂姨娘一听,发现自己笑错了,她应该要问大娘子跌痛了没有,这一下笑不出来了,张大着嘴错愣在那。 “没跌,他跑过来把我接住了,就是他不正在吃早饭么,来得太快了,人也太急了,嘴里叼着的那块肉砸在了我头发里,唉……”林大娘说起来都心痛,“回头觉也没补,光洗头去了。” 桂姨娘好想再笑…… “笑吧。”看她脸都憋红了,林大娘示意她笑。 “哈哈哈哈哈……”桂姨娘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翻的,“掉头发里了,太好笑了。” 林大娘坐到床前,去捏她的脸,“太好笑了啊?啊,听大娘子这么出糗,你高兴了啊?” 桂姨娘笑得脸都红了,直点头不已。 是太好笑了。 “行了,笑笑就行了,别老笑,笑多了我可生气了啊。”林大娘给她提了提缩了下来的被子,又拿过丫鬟递过来的盘子,“把核吐出来,别含了。” 桂姨娘刚吃了药,就含了颗甜梅甜嘴,林大娘一说,她就吐出了核来。 “漱漱口。”林大娘给她喂水。 桂姨娘听话地漱口,一漱完,回头朝躺在里面的夫人迫不及待地说:“大娘子肯定生气了,一生气,那条新裙子肯定不会穿了。” 回头又一脸期待问林大娘:“是不是?” 林大娘淡道:“谁愿意再穿一次?你愿意你穿。” 桂姨娘一听,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笑点低到谁一逗她,她就准能笑,林大娘看她开怀的样子,嘴角也扬了起来。 这活宝姨娘,太好养活好了。 林夫人这时在一旁也是嘴边带着淡笑,等桂姨娘笑完,她轻声问:“他每天都这般早起来,你也跟着起?” “跟着,得跟着。我也想过要偷懒,但他只要一看我不想起吧,就拿着自己的衣裳过来站床边等着我了,非等到我起来给他穿不可。唉,说起来,娘,虽说他是大将军了吧,其实就比我大几天,从小打仗,心里也没个特别亲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娘子,他愿意跟我亲,其实我心里也很乐意……”在母亲们面前,林大娘不羞涩也不藏话,“感情嘛,都是这样你愿意跟我好我愿意对你好好起来的,相扶相持的,日子再有起伏,我们也都能扛过去。” “是这个道理……”林夫人也点头,脸上也全都是放心了的笑,“我亲眼见了,他是个好的,是真的把你放在了心上,我现在已经放心了。” “他好高……”桂姨娘插嘴,“好威风的样子。” “你是人都没看仔细吧?”林大娘很懂她。 “没看呢,”桂姨娘确实没看仔细,“好高,看起来好威风,有点不敢看。” “有点怕?” 桂姨娘马上点头,大娘子就是懂她,她不用说话都懂她。 林大娘笑了起来,她这姨娘很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像她娘疼她,她就天天夫人长夫人短的围着夫人打转,有时候她做错事了,要凶她的时候,她马上就摆面一副我要逃走的脸出来,紧张不已。 “没事,他是你女婿,你有什么好怕的。”林大娘安慰她。 “也不是这么说,”桂姨娘有点纠结,“就是不怕,但心里又怕,背后凉这样子。” 她说着还摸了摸后背。 林夫人还帮她挠了挠,“他是武将,身上有些骇人的气势,打仗的将军身上难免有的。你不想跟他说话就不说就是,他不会为难你。” “哪会呢?”桂姨娘傻笑,“夫人,我跟在你身边,谁都不会为难我。” “行了,睡吧。”一看桂娘又要跟她娘亲表白上了,林大娘也哭笑不得,“累一天了,好好睡,我就在外头守着你们。” “诶。”桂姨娘躺下,还拉了拉她的手,“大娘子,明早桂娘还能看到你,跟你一起早膳……” “嗯,还有糖包吃,北方的糖包做的特别好吃,你明早就能吃到了,赶紧睡。” 桂姨娘点头,带着睡躺下了,这躺下没一会,就几个眨眼间她就沉睡了过去,入睡的极快。 她可真是一点也没变,林大娘失笑,又朝她母亲看过去,见她娘朝她笑,她便也温柔地笑了起来:“娘,睡吧。” 睡吧,这一夜,她会守着她们的,她们已经来到她的身边了。 第99章 这一早,林大娘早早就起了。 她那大将军说留下就留下,但要多做点准备的是她。过日子可不是嘴皮子一张一合可什么事都不要做了,往往都是多一句嘴就是多一桩事。好在昨天在宵禁前她就让人把他上朝的朝服拿过来了,给他穿好又把他的嘴塞满,等吃完早饭,又把补药灌进他嘴里,把他加餐的点心放过他袖中,这一早早她才算是忙完。 “今日咱们回家?”往外走时,大将军问。 “回,呆一晚就够了。”呆两天就不好了,她倒是想多呆。 “嗯。” “好了,骑马慢点。”林大娘送了他到门口,京城的林府不太算大,多走几步就到了,她干脆送了他上马。 刀藏锋本想说到家了他有事要跟她商议,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光看着她,也不走。 林大娘见他还不上马,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下午就回了,等你到家了就能见到我了。” 刀藏锋点头,“那今日我跟皇上讨点东西回来,他这几日诗兴大发,老写诗,我朝他讨两副。” 林大娘一听,顿时笑眼弯弯,拉着他的手勾了勾:“就是要这样,知道吗?皇上的笔墨可值钱了。” 你高兴就好,刀藏锋点点头,“那我上马了。” “去吧。” 等的上马走了,林大娘这才打哈欠进门,她也是困极,值夜的大鹅跟着她,跟她们娘子说:“娘子你快回去再睡会,我去抱小公子抱给骨爷,厨房的事那边我看着,夫人那里一起就能吃上热乎的了。” “是了。” “快去睡,小主子那我也会着人送去的。” 林大娘点点头,也快步回了,她是想补一会,哪怕小半个时辰呢,精神好点,做事脑子也清醒点。 等到她再醒,林府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了,吃饭的时候桂姨娘坐在桌上胃口大开,觉得样样都好吃,见大娘子还不说她,还多吃了两个糖包,末了撑得打嗝。 “等会陪我出去走两步。”林夫人也没说她,只是让她陪她去动动。 桂姨娘点头,跟夫人小声地说:“下顿不贪嘴了。” “下顿你还是会贪。”林大娘在旁淡淡地道。 桂姨娘缩了下脑袋,不敢看她。 见姨夫人又挨大娘子的说了,侍候的婆子丫鬟们在旁边偷笑不已。 这日林大娘把林府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好了,一切用品吃食都尽量按江南那边两个娘所有的生活习惯来。但天气这个是没法替代的,她只能叮嘱一定要多喝水,多喝汤,下人端来的不要没胃口就不喝。 “我都喝的。”桂姨娘歇一晚就觉得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了,在船上吃得少的毛病都没了,就是吃撑了跟夫人出去走一走就好了。 “没说你。”桂娘一开口,还没跟她新鲜上一天的林大娘又头疼上了。 “我都知道的,”林夫人微微一笑,拉着女儿的手淡道:“别忘了,你娘也曾是京城人士。” 林大娘一听,一愣,这才想起,她娘其实确实也曾是京城人。 “娘,那……”林大娘想了想道:“戚家人还在京城吗?” 她根本从没想到这事上去,她连外祖都没见过,对母亲的娘家的印象仅限于母亲跟她说的那寥寥几语。 “在的吧。”对戚家人在不在这事,林夫人淡然得很。她父亲在把她送进林家后没几年,因乡里发大水,他去救落水的学生人就走了,葬在了祖乡的坟地里。她回去扫墓,乡里人也曾告诉过她,戚家人也派人回来扫过墓,听说她放入了地主商贾之家也没说什么,更未曾来找过她,遂他们早就断了联系了,她也早早不记得她曾也在京城呆过的这回事了,如若不是女儿嫁进了京城,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起京城两字:“在不在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娘想不想看看以前住过的家?” 林夫人笑了起来,“娘知道你的心意,但娘这辈子,只有两个家,一个就是与你外祖外祖母过了一来年的那个小家,一个是有你爹爹,桂娘,还有你和怀桂,还有那几个你姨娘的林府,娘平时只记得这两个地方,别的地方于是我他乡他家,与我没有干系。” 桂姨娘在旁听着眼红红的,道:“夫人,我也是,只要有你和怀桂有大娘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林大娘一听,哭笑不得:“谢谢桂娘还记把我放在里面。” 桂姨娘擦眼泪,“你对桂娘好。” “唉,傻娘。”林大娘见她还哭上了,抱了她的脑袋入怀,“好了,等过几天怀桂也忙完了,我就带你们去京里转一转,看看新鲜,还去吃吃这边酒楼里的那些招牌菜,行不行?” “行,夫人说那个烤全羊好吃,还有那个八宝鸭,还有一个叫什么人参娃娃汤、芝麻油炸球……”桂姨娘一路上早缠着夫人问清楚京城什么好吃的了,连忙给林大娘数了起来,哭都忘哭了。 林大娘听她一路数出来,说的比她知道的还多,不得不对她这姨娘对食物的执着心悦诚服。 ** 怀桂中午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家姐苦笑,“宣我进宫,姐姐,你还得帮我照看一下母亲和娘亲,我可能得晚上才回。” 说着就急急忙忙换衣裳,林大娘跟在他身边把他拾掇好,也没多说,等他快步要上轿的时候给了他灌了一杯提神茶,让林计也喝。 “好了,上去吧。”她把人塞进了轿子,回头看到林计,见他朝她跪了下来,给她磕了个头。 昨天大将军把皇上可能让怀桂干的事跟她说了,她心里早就有谱,也知道林计此举是为何,她双手扶了他起来:“林计哥,我爹在世就说了,家中伙计们的远大前程就是我们林府的远大前程,此行前路坎坷也路藏珍宝,望君珍重。” “是了。”林计起身,朝她深深一揖,小跑着跟着主子的轿子去了。 林家家主气度,无论是主子小主子,还是大娘子,从来不是一般人所有。林家忠仆如云,深藏数位世外高人,何尝不是因心怡主子气度,折服于其下。 林大娘跟林计这话说得是再真心真意不过,殊不知这天晚上等着她的将是什么。 这厢林怀桂一走,刀府的二夫人就亲自请来拜访林夫人了,各种米肉挑了好几担来,还送了几盆很是精细的花。 北方难得这么娇贵的花,林大娘一看,这肯定是得知她母亲来就去提前寻了才能寻到的,要不一时之间在北方去哪开得这么好的花? 一时之间,也对她这个二婶感激得很,有她这片心,她娘更是相信她在刀府过得好了。 她娘千里迢迢走这一趟,就是为的来亲自看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她这才能真正安心。二夫人这一片有心的成全之情,于她简直赛过雪中送炭了。 刀二夫人直等到林怀桂回来,候着了林大娘才一起回刀府。 林大娘这厢回去有点晚了,好在她不在,丫鬟们也会给姑爷弄吃的,她一回去,一进了自家夫妻俩的大屋就道歉:“将军,对不住,等怀桂回来才回,有点晚了,你吃了没有?” 大将军先前坐在窗边长桌上写东西,此时也抬起了头看她,默默颔了下首。 “等我会,我这边也吃了,换个衣裳就过来跟你说话,大素,大素……” “娘子,在着。” “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点心,提点去二夫人那里。” “是。” “小鹅?” “娘子,什么事?”小鹅赶紧跑了进来。 “娘子想穿那一身有小紫花的……” “就是雪衣紫裙那身?我知道挂在哪个厨柜了,娘子,没放在您和姑爷的这屋,放在隔壁大屋那,我这就去拿。”小鹅说着就往给娘子挂衣裳的大屋去了。 “呃?放那屋去了……”林大娘都记不清了,跟身边的小雅道:“今年的秋裳是不是要少做点?捡去年的穿就得了。张记又送新布来了?” “送了,不多,就给您做个四五身就没了,样式小丫姐姐跟衣女她们商量好了,新的已经开始做了,回头你看看,不喜欢我们就改。”小雅小声极慢地说着,给坐于妆凳前的娘子解头发。 “好,回头我就看看。” “疼吗?”小雅给她拔叉钗。 “不疼。” 小雅极耐心地把一个个叉钗地拔了下来,没扯到她们娘子的头发,省得扯疼了她。 这厢刀藏锋看着这一切,垂下眼,写了一半的公文也是写不下去了,他放下了笔,把半掩的窗户打开,皱眉看着他对面那个潜于高树上,此时正坐在树枝上的暗将刀有望。 他就是娶了小雅的人,过几天,要去大艾关谷大州当提辖之人。 刀有望看到他们将军一眼就是直接朝他看过来,不禁慢慢地缩起了身子,硬是把自己一大个虎躯隐于了没比他粗,还比他细上一两分的树干后,默默低头看着地下不语。 第100章 “以前的那些衣裳也没怎么穿,新的就少做一点吧?要不都放不下了。”这厢林大娘换好衣裳往长桌那边走,边走边跟丫鬟们说。 “也没有放不下,不太爱穿的那些就放在箱子里,哪时想起要穿就拿出来,去年打的那几个壁柜都还没挂满呢。”小鹅摇头,“以往一个季是要做十来身的,去年你都少做了好几身了,不能再省了,咱们人手这般多,不至于没时间连身衣裳都做不出。” 府里也没多大事,太闲了也不好。 “也是。”林大娘想着也是,再说了,新衣裳新心情,她爹生前就跟她说了,这方面万万不能省,一省就是家里落魄了,赶紧挣钱要紧。 她还没落魄那地步呢。 “好了,你们忙去,也回去趟你们自个儿家里看看,收拾收拾再过来,留个在外面应话就行了。”林大娘走到了桌边,就跟丫鬟们道。 “是。”小鹅她们见没她们什么事了,见桌上茶水点心果子这些都够,便都退了出去,还半掩了门。 “今日宫里的事顺不顺?”林大娘一坐下就问,还往他身前的杯子看了看,看水只有一半了,给他添满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喝。 刀藏锋看着她握杯的纤纤玉指,点头,“顺,怀桂那边,皇上也应了他的推选。” “是,我没问怀桂,但看他回来的脸色就知道了。”林大娘也猜出来了。 “给你。” “嗯?”林大娘接过他推过来的锦盒,打开一看,见是两副栓了黄带的卷纸,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讨到了?” “讨到了。” 林大娘嘴都笑开了,拿起墨宝打开,抬起头就夸他:“大将军,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不止是我大壬的英雄,也是我的大英雄!” 会给她挣钱的大英雄! 她打开一看,见皇上的字迹还挺不错的,其实比她想象的更要内敛一点,她心想果然是活了点年头的万年老狐狸,人不好猜,字也不好品。不像她家大将军,无论人和字,都锋利得就跟一把出鞘的剑,一眼就知道不好惹,极其与他的名字不搭。 也不知道还要过几年,他才能把他的那一身锋芒藏下。 “皇上的字太好了,诗也写得好。”林大娘看了看诗,见诗也确是不错,至少从里头不难看出皇帝最近的心情不错,夸了江南的雨还夸了最北的雪,一首四言绝句至少赞美了他江山的八处地方,不容易。 她说着话,见往常会应她声的大将军没出声,不由看向他,见他沉默地看着她的手不语,不禁疑惑,“怎么了?” “咳……”也知道不能再拖的刀藏锋轻咳了一声,“那个……” 他又咳了一声。 “怎么了?喉咙不舒服?”林大娘关心地挨近他,生怕他着凉了,这养病的身体,着凉了简直就是受大罪。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我给你穿多了,汗捂着你了?” “不是……”刀大将军这时拉过她在他额头上的手,放在手里紧紧握着,看着她,“小娘子,有事要跟你说。” “你说。” “刀容他们回来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可能不知道?丫鬟们都乐傻了,还以为她们家的粗夫要过好久才回。 “你知道他们回来干什么的?” “不是那边事完了,回来跟皇上和你述职的?” 这么说也没错,大将军沉默了一下,又清了下嗓子,“还有点别的事,你知道他们是跟着打仗的,我做了十分的事,他们至少也是做了五六分的。” “这个我知道,他们是你家将嘛,为你去死都是不带眨眼的。”小娘子开玩笑,笑嘻嘻道。 “咳……” “你怎么老咳个不停啊?”林大娘终于觉得不对劲得很了,“大将军,咱俩谁跟谁啊,你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你做什么事了?在外头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林大娘一听,腰杆都挺直了,到处找能打人的东西,打算准备家暴开始收拾人了。 她四处张望了几眼,看中了桌上的茶杯,这时大将军伸出长臂,把放在窗边的长剑拿过来,默默放到了她身边。 林大娘一看,笑了,摸了摸他的宝剑。这是刀府传了几百年的宝剑呢,哪能拿祖宗传的宝物打他,她笑着推了他一下,“赶快说。” 她倒真不相信大将军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一身伤的还时不时缠着她交公粮,他要是还有力气干对不起她的事她都要服他,她也就开玩笑而已。 “你也知道的,之前藏沂他们就开始要做事了,刀容他们也是有所安排的,这次他们立了很大的功,大艾那边……” 刀藏锋说到这,就见小娘子刚才满脸的笑慢慢地不见了。 他看着她消失的笑脸,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大艾要人?”她淡道。 “要。” “什么官位?” “提辖,统辖当地兵马。” “大官了。” 她说得淡淡,不知为何,看着她掩着情绪的脸,刀藏锋突然觉得他的整个心口都疼了起来。 他连话都不敢说了。 “大官了,这于他们这些无父无母,连姓都要靠你给的人来说,已是大好的前程了,是不是?”林大娘看着一个字都没敢说的大将军,眼泪已流了出来,“可你这是在生生挖我的心啊,他们要是把我的大鹅她们带走了,你让我怎么办啊?她们跟了我十几年快二十年啊,是十几年,不是十几天啊!” “你让我说什么才好……”林大娘哭了起来,抽出手捶向了他,“你这是在挖我的心啊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让我这么难受,啊,小将军,你怎么这样对我?我喜欢你你就要让我疼吗?” 刀藏锋站在那没动,由着她打。 “唔……”悲痛至极的林大娘哭得一个倒头栽,就栽进了他来抱她的怀里,“小将军,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刀藏锋死死地抱着她,“对不起,小娘子。” “呵……”林大娘哭着笑了一声,“苍天啊。” 苍天啊,为什么在她刚刚接到亲人的时候,她就又得送走一批? “小娘子……” “不,不,不……”林大娘撑着他的腿重新坐了起来,她擦着脸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眼泪,她喘着气哭着道,“不,你别说话,这事咱们没完。” 绝对不会轻易完,但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什么时候走?” “半月至二十日左右。” “好。”那还有时间,她还有时间教她们,也能把各种事情安排好,说着她就站了起来,把她小将军的剑提了起来,拿到手里,流着泪指着他说:“小将军,我再欢喜你,这事咱们还是要好好算算才能完。” 刀藏锋就知道如此,就知道她不会任由他欺负她的。 “你给我等着!”林大娘说着就拿剑往门边走,这时已经有听到屋里动静的大素站在了门边,见她擦着眼泪提着剑出来,兔唇女急得话都不会说了,急急给她打手语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姑爷欺负她了。 林大娘看着她的丫鬟,这眼泪更是差点喷出来。 她的大鹅小鹅,她的大素小雅,这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啊…… 可就是因为是一手她带出来的,她知道她们的能力,如果她们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这让她如何因为私心把她们留在身边? 她们愿意,她也不能啊。 她是她们的大娘子,说好了会对她们好一辈子的娘子。 “唉,大素,去叫林福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林大娘看着大素着急的脸,万千思绪也只能化为一抹勉强的笑,“去吧,你叫完林福,也把你小丫姐姐和大鹅小鹅还有小雅都叫过来,在堂屋门外候着,我叫你们进再进。” 大素一听,都愣了,她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 “去,快去。” 她一催,大素也不敢拖,福了一礼就快快去了。 ** 堂屋内,林大娘垂着眼,轻叹了口气,又抬眼与已经听她说了情况的林福淡道:“说吧,说说你的想法。” “这于妹妹们,其实是好事,这是她们的造化。”林福也知道两个妹妹跟着大娘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但不知道她们的造化到了这一步,不过是嫁了两个刀家军,回头她们就成提辖夫人了,提辖大人已经是六品的官员了。 他这前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事。 但他也知道,他认为这是天降祥瑞,妹妹们就未必了,“就是她们舍不得你,不像我,只顾着私念了,大娘子,您也知道的,于她们,您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对你……” 林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苦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的意思,”林大娘说着又苦笑叹了一口气,“这事没什么担心的,回头我会让她们都听话的。现在吧,最主要的是把你们家和大素小雅她们的奴藉都消了,大素小雅她们这些的好办,她们都是孤女,我这边一消就完,我会想办法就这几天帮她们重新安藉,但你们家的这边要快办。刀容是家将之首,我看以后未必仅仅是提辖,大将军这边是肯定要他再往上走一走的,你们家不能还是奴身,等一会你就自己去找怀桂,尽快派人回怅州,把这事办妥了,一定要赶在刀容接过官印之前,唉……” 说到这她又叹了口气,三保叔为尽忠心,死都不脱藉,一家老少都是林府的奴身,这下可好了,得尽快在刀容上任之前,就把奴身给脱了,省得日后造成麻烦。 “刀容这边我让大将军再拖几日,你现在就去吧,”林大娘想了想还是不安心,“去跟怀桂商量个章程出来,最好明早开始就着手去办,这事越快越好,绝不能拖。” 刀容那人她知道,哪怕是一州督统也是坐得下的人,而其他的人,也未必就那点前程,她必须把她的丫鬟们的路先给扫清了。 “是。”事关妹妹们的前程,林福根本不敢有丝毫迟疑,他这也是一听到话就在提着心,大娘子一发话,他就快步出去了。 但等打开门,他就看到了一串在偷听的丫鬟,其中他的两个妹妹都在,他不禁摇了摇头。 大娘子在为她们殚精竭虑,她们却还在偷听,跟小孩一样,林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两个妹妹一眼,快步而去。 这厢没听到多少的丫鬟们一脸茫然,小鹅还探头往里看,“娘子,你叫我们啊?” “嗯,进来吧。” 林大娘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几个从她出生没几年就一一陆续来到了她身边的丫鬟们鱼贯走到了她的面前,一个个茫然又吓着了的样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无奈、又难受地笑了起来。 林福说得对,这是她们的造化。 她怎么能拦了她们的前程,只让她们在她身边当一辈子的丫鬟,就是她们愿意,她也不忍啊。 她对她们的感情,不仅仅是日日看到她们,就如她对林计哥所说的话一样,她们的远大前程,就是林府的远大前程,就是她的远大前程——她是真的喜欢她们,也就真的愿意张开手把她们送出去,离开她,去飞。 再舍不得,也得如此。 只能如此了。 于她,于她们,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娘子?”这时,见她们娘子突然痛哭了起来的小丫顿时魂飞魄散,跑到了她的身边。 “娘子?” “娘子?” “娘子?” 一时之间,屋里全是丫鬟们惊慌失措叫着她的声音。 不远处的门廊下,刀藏锋听着她痛苦的哭声,也痛苦地低下了头,黯然垂首。 乌骨抱着小胖子过来看了两眼,就又抱着他远去了。 他低头看着小胖子,跟安安然然睡着什么都没听到的小胖子说:“你娘啊,这次走了很大很长的一步……” 但这一步,就是因为走得太大太长了,难免也会很疼很痛。 第101章 “可,可是……”等林大娘与她们说明情况后,大鹅茫然且惊慌地开了口,“可是我们不是要跟着娘子吗?” 大素小雅这时已跪到了林大娘面前,她们已不能说话,只能焦急万分地打着手语说她们不走,她们不走,她们是老爷给娘子买的死仆,除了死,不能离开她。 “你们俩啊,等会我还有的是要跟你们说的。”她们俩她还得跟她们另说。 “听娘子说……”见她们急得都哭了起来,林大娘摇摇头,忍住泪,“小丫,去把门关上。” 小丫快步去了。 “不要乱了,都搬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过来搬,都这时候了,不要哭,不要给娘子添乱。”见大鹅小鹅都哭上了,小丫沉稳地出了声,搬起了椅子。 林大娘抬起泪眼看了小丫一眼,朝她笑了笑。 等大小两只鹅坐近了,大素小雅不起身,林大娘也就随了她们,她这时候就像被人痛打了一顿似的,连力气都丧失了大半,说话时声音都哑了,“好了,娘子今日要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这辈子兴许都听不到第二次了,仔细听好。” 这是她最后带她们一次了,以后身份不同,很多事就要变了。 “你们以后出去了,就是官夫人,知道吗?”林大娘让小丫给她擦了眼泪,喝了口水,再说话,她已恢复了冷静,“记着官夫人这三个字,你们不再是我的丫鬟,不再是奴婢,是有身份的人了,记不住就学我在外头摆的那些谱,跟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摆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吧?” “可我不是您啊。”小鹅擦着眼泪小声地道:“我也学不会。” “学不会那就装……”林大娘凌厉地看了她一眼,“你平时的厉害哪去了?” 小鹅缩着肩膀喃喃,“我这不一直仗着您的势么?” “出去了,你们还是仗的我的势,仗的刀府的势……”林大娘瞪了她一眼,“要不你以为你当了官夫人,头顶上没人压着了?” 见小鹅这点觉悟都没有,她忍不住拍了下她的脑袋,“要不你凭什么以为刀小奉能当武官小头目?你以为你出去了,我就不在了?我告诉你,出去了你要是做错事了,别以为像现在这样挨两句骂就行了。” “娘子,我这不没想到那块上去么。”小鹅急了,“我没那么傻。” “不傻就行。”林大娘生怕她们犯蠢,“你们从今往后就不一样了,踏错一步,踏错的是你们家的前程。荣华与富贵,从来不是你们坐在那张着嘴嚎两句就会砸到你们嘴里。我是你们的娘子,但往后更是你们的刀家主母,你们家要是不行,刀府就会让下面的人踩着你们往上走的,到时候可没什么情面可讲,都是靠你们家的能力说话,听到了没有?” “娘子,我不走行不行?”小鹅干脆哭出来了,“我不愿意走,我也不愿意当什么官夫人。” “你可以不愿意,”林大娘冷冷地看着她,“可以和离另嫁,只是以后你孩子问你为什么不如别人的时候,你也要给我闭嘴,千万别给我想当年你如何如何,你知道你们娘子最恨嘴巴猖狂,但屁事都没做成的人。” 小鹅吓得顿时不敢出声了。 “你们的路还长得很……”这时候,林大娘已全然冷静了下来,她这面前还有一堆让她操心的,她们可以慌可以乱可以一时想不清楚,她要是想不清楚,她们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冤枉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带你们了,给我听好了。” 她们出去了,一个身份上的转变要适应过来,二是必须要帮他们的丈夫迅速融入当地,尽可能的帮忙,把她们该做的都说了,后面的林大娘也直接跟她们说了:“我是让你们当贤妻,但不是那种丈夫娶个小妾就点头的贤妻,而是没了你这个贤妻在贤,他就会一落千丈的贤妻。到时候他就是要拿金银珠宝哄小妾开心,让别的人开心,他也得去自个儿欺凌霸辱下面的人才能有那个钱,才能维持家计,这样的人也早晚都会完蛋,你们做的再多,也打动不了他,也不会让金银珠宝都花在你们身上,这种没用的人不必留恋,早做打算,听到了没有?” 这年头,别的娘子是怎么活的,林大娘管不着,但这些大丫鬟是她亲手带了十几年的,动手能力比她这个被她们侍候的人强多了,求生技能顶尖,犯不着在一个家里用忍气吞声求个片瓦遮身。要是到了那个地步,哪怕在这时代,她们也有的是一身本事给自己挣个好屋子住——那条路虽然难点,但痛快得多了。 “听到了……”这一次,喊得最大声的也是小鹅,“娘子,这个你早说过了,我懂,别让家里的那个拿你省的钱去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他开心得不行,天天还有会撒娇的美娘子抱,我却得天天干活操心家里,累得不行,吃口好的还得想着省点,不行的。这种人一旦发现一次,也别指着他改,因为江山易改,人性本贱难移,把他狠狠揍一顿就赶紧带着家里的钱跑路,再去找个喜欢的有本事的不会欺负我的男人,当然了,这个找到了要开心,找不到算逑,我有钱,走到哪都不怕!” 小鹅说得特别大声,说着一句话的声音高过一句话,末了她还激动地握起了拳头,字字铿铿落地,声音大得整屋子都能听到她声音的回声。 她亲姐姐大鹅目瞪口呆,大素小雅都忘哭了,回头愣愣地看着小鹅。 林大娘是忍了又忍,才忍住了笑,轻咳了一声才道:“行了,别喊这么大声,外边的人都听到了。” “哦。”小鹅红了脸,但这时她又小声道:“说是这样说,但娘子,我能不走吗?我不是怕我当不好官夫人,管不好家,可是我从小跟在你的身边,我爹都说了,我们就是到了岁数当不成丫鬟了,也可以当帮你看田收租的管事娘子,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以后手下面也会管很多人。” 她现在就管了不少小丫鬟了,等做了管事娘子,帮着看田看地,就更不得了了,像府里的守义叔一样,一到春耕去田地,不知道多少人跟他打招呼,朝他问好,也很风光。 “那你就得跟小奉和离了。”林大娘轻叹了口气,温和地看着她。 小鹅这次不出声了,她低下了又红了眼睛的脑袋。 这就是她们最根本的问题,她们已经嫁了,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前程不错,还能相伴一生的人。 “好了,接着听我说……” 林大娘把她该说的都说了,又留下大素小雅单独说了几句话。 大素小雅是贴身跟着她的,这两个人近她身的时间比小丫还久,说起来,林大娘最辈子最相信她的丫鬟对她不会改初衷的就是这两个人。 她改变了她们的命运,也教给了她们很强的心志。 如此,也就不需要跟她们多说什么了。 “记得娘子以前跟你们说过,只有勇敢的人才不会抱怨命运,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地陷了就当是睡在云朵里,人生行至哪,哪就是风景……”林大娘看着她这两个随着她的话慢慢平静了下来的丫鬟,她笑了起来,“所以你们是注定要离开我的,你们的心,早就比你们想的还要强大了,你们离开我去外头去看一看,看看没了我,是不是还能把天当被,地当床。” 离开她的保护,她们的勇敢才是她们自己的勇敢。 大素是最先回应她的,她打手势,说:我能。 “用话说。”林大娘微笑。 “我,能。”大素张开了嘴,神情坚定,就像把利刃一样坚定税利。 “我能,娘子。”再开口的小雅,温婉内敛,就像水一样平静温和。 “那就去。”林大娘颔首。 大素小雅站了起来,朝她深福到底,两人相携去了。 最后,只留下了小丫坐在了林大娘的身边。 林大娘拉了她下来坐,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终于闭上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 “小丫姐姐……” “娘子,我在。”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早知道,可我的心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因为你是她们的娘子,她们也是你的娘子。”小丫拿出手帕,给她擦着脸上的泪,轻声道:“娘子,不要伤心了,小丫还陪着你。” 她是肯定不走的。 “嗯。” 林大娘泪眼婆娑,轻应了一声。 走与不走,谁知道呢。 命运来了,谁都挡不住的。 她只能选择在来了的时候,好好送她们走,不枉她们相聚一场。 ** 这夜,大将军小心翼翼地给她拿冰块冰眼睛的时候,林大娘闭着眼睛说:“藏锋哥哥啊,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嗯……”大将军趴在她身边,冰块放一下,又抬起来过了一会再放下去。 “没肉吃。”林大娘开始细数。 “哦。” “床上的肉你也甭想了,知道你听不懂,我干脆跟你说了,别想啃我了,在我心里这口气没过去之前,行房,没门。” 大将军这手顿住了。 “冰。” 他赶紧拿了起来,把冰块放到一边,在小娘子耳边小声道:“那要多久?” “我爱多久就多久。”林大娘睁开眼,斜眼看着他,“我们家,我说话还算不算话了?” “算。” “那你说多久?” “你说多久……”大将军皱着眉,觉得不对,但还是说了,“就多久。” “知道就好。”林大娘又闭上了眼,把嘴里的那声轻叹咽进了口里。 “儿子你也别想抱了,你也别跟你什么韦长兄,你那些将友啊吹你儿子多棒多棒了,他们要是问起,就说你惹我生气了,儿子不给你带。”她又开始数了。 大将军皱着眉,不愿意出声了,他跟韦长兄都说好了,回头就把迈峻给他看一眼。 “你今年的秋裳,呵呵,还黑金?不要想太多了,大老爷们的别这么多穷讲究,捡去年的穿,我今年要是给你做,我就是乌龟王八蛋活孙子!” “明早自己穿朝服,别烦我!” “什么东西没有了,不要来问我要,你长双腿双脚干嘛用的?自己找去。” “我桌上的那些吃的,我不吃了那是我想等一会吃,不是我不要了,你别吃我的,听到了没有?” “你……” 大将军见她说个没完,都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多可以说的,干脆把人的嘴堵了,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林大娘抄起了手边的剑就打他,她柳眉倒竖:“你别以为我说着玩玩的!” 末了,伤未好的大将军挨了一顿揍,但也心满意足,因为药是小娘子给他换的。 第二日他去上朝,满朝文武看他,等进了御书房,皇帝也看他。 皇帝看了两眼,没忍住,指着他的脸,问他被抓花了脸的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把小娘子惹火了。” “那爬你头上来了?” “不算,”刀藏锋淡道,“是末将自个把脸伸了过去。” “啧……”皇帝听了乍舌,“将军好胆识!” 像他,他就不敢。 第102章 说完事,皇帝把他的大将军留下来谈心:“你说,你是不是太惯着你夫人了点?” 这脸都抓花了,也亏大将军是见过千军万马的人,没把朝廷上的那点眼光放在眼里,这要是换个心胸窄一点,这都要恼羞成怒了。 “您看一下……”刀藏锋掀了下宽袖,给皇帝看了一下他前臂上那条已经结疤了的刀伤,“一刀见骨,回来的时候肉坏了一半,现在都长出来了。” 伤口狰狞,鲜红的肉长是长出来了,但那裸红的颜色和伤口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心里瘆得慌,皇帝看了一眼就抬了眼,看向了他这大将军。 刀藏锋收回了手,“身上伤更多,她天天给我涂药,睡我身边,没嫌弃过,也没做过恶梦,她怕我们儿子也骇我这一身杀气,从出生就放在我身边睡。” 皇帝笑了笑,点点头,“是该惯着。” 刀藏锋也点了点头,也笑了笑。 等他一走,皇帝去了皇后宫里,夜间就寝时跟她说起这事,道:“娘娘,这大将军还真是有什么就跟朕说什么,他不想说的话他就闭嘴,能说的,还真是跟朕不作伪。” “嗯。”闭着眼睛睡觉的娘娘笑应了一声。 “娘娘,你睡朕身边,睡得香吗?”不会做恶梦吧? “嗯。”皇后只应了一声,只是应声当中,她伸出手,碰上了皇帝温热的手。 皇帝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紧紧的…… 帝后没再说话,凤宫的灯灭了,这夜静了。 ** 这日早早大将军自己穿了朝服委委屈屈去上朝了,林大娘也没多看他一眼。 她也没想怎么作,但给该大将军点厉害瞧瞧的时候,她也不想手软。 只是到了林府那边跟怀桂商议事情,她娘听了她冷着大将军的事,摇了摇头,“聚散终有时,她们离开你,也是早晚的事。你不要过头了,他疼爱你,才忍让你,过了头,就不是夫妻应有情份之间的事了。” 林大娘知道她娘亲的意思,笑道:“我知道,娘,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她知道女人要是太作,会轻易就能把夫妻之间的恩爱作没了。再说了,这事其实是好事,通过这些关系,林府与刀府之间的关系更紧了,林府无形当中是被拉高了地位的,奴婢成为家将夫人,也就他这个大将军做出来,皇帝还能不说话了。 他是把这事过了明路的。 他做了还要挨骂,还愿意挨,是把她放在心上才如此。 她那些小情小绪的可以有,但得了便宜还卖乖,过线了就不妥了。林大娘跟她担心的母亲解释:“我其实也不是就这事生气,哪能这么小气。我就是想让他知道,要是让我不高兴了,我会做出什么反应来,省得太贤淑了,等他习以为常了,他就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他要是看不到我的生气难过,他日后就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感受,次数要是多了,到时候我跟他就真的只能当普通夫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在乎我,我在乎他。” 这其实也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磨和,算起来,她太成熟,而他也太过于对她宽容,这是他们成亲一年多来第一次无法第一时间达成共识的事,吵吵也好,就当是自己看自己的热闹了。 “那大娘子,你什么时候高兴啊?你今天高兴吗?”桂姨娘有点茫然,“那咱们明天还去吃不吃八宝鸭了啊?” 林大娘头疼,“过两天。” “过两天?”桂姨娘算上了,“那我过两天叫你。” 见她眼瞅着她算上了,犹犹豫豫地还生怕她生气的样子,看了可让人心酸了,林大娘都被她逗笑了,“行了,我知道了,这就安排,过两天咱们一家人去,我明儿就着人定好酒楼。” “诶。”桂姨娘一听,脸上满是笑容,“大娘子,你今天高兴就好。” 高兴了,就带夫人和她出去吃八宝鸭,听大娘子的准没错。 ** 林大娘这头就大鹅她们要走的事飞快做准备。这次要走一半人,好在有小丫在,只用了一天,就把丫鬟们重新排了班,这日晚上她就跟林大娘道:“娘子,大鹅她们明日开始就不用跟在你的身边了,院子里的事情我都重新分了,明日一切照常。” 她也把贴身丫鬟的人都替了上来,“寻春,知春,花秋,花月这四个是我带出来的,你以往用她们用的最多,且婚配的夫郎都是不会走的,姑爷那边也回我话了,再确定不过。等再过段时间,新丫鬟入府,就由她们带几个小丫鬟,我这边再选几个,院子里就差不多了。” 林大娘点头。 “就是选的话,娘子,我打算还是往我们那边选,让守义叔和三保叔先过道目送过来,我们家还是要孤女的好。”北方的这些,拖家带口的,无论哪方面,小丫都不放心。 “好。”林大娘也知道她这大丫鬟和管事娘子的考量,在北方这边选是方便省事些,但这些人真不好查清来路,这方便还是别选的好,省得省了一时,日后要是有了麻烦,那就不会是小麻烦了。 她身边钱财太多,又是从一品大将的夫人,身边人一不牢靠,后患无穷。 这不仅是守义叔那边要过道目,小丫过完,她还会让大将军过一遍,末了,她自己还得过一遍。 “这事不急,一道道来。” “是。” 这日刀藏锋没去皇宫,他告假休沐,早间按他小娘子的吩咐,拿着练剑的粗长大手举着绣花针,眯着眼睛给她穿了五十根绣花针线。随即头晕眼花跟了她,带着岳母家一家人去了酒楼用了午膳,其间碰到了朝中同僚,便聊了两句,知道他是来与陪入京的岳母一家用膳的,这位大人很是赞扬了他两句他这个半子的孝顺。 回头他上朝就告到皇帝那了,说大将军休沐告假,就是为了出去在酒楼享乐以满口腹之欲,把小家放在了国家大事之前,枉为人臣,他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在金銮殿上激昂地说道了半天,喷得他面前的地上全是他的口水…… 皇上笑眯眯听他说完,直等到他停了,才笑容满面地说:“可昨日他来跟朕告假,说要陪夫人娘家的母亲大人用顿京城的饭,朕答应了,还把那顿饭钱给他了,你的意思是朕这钱给的也不应该了?没把国家放在朕的前面了?” 那位杨相的弟子脸刹那憋成了猪肝。 杨相当朝不忍地闭上了眼,他这蠢学生,告状之前都不打听打听清楚,这都叫什么事呐!可在场的大臣都是知道这人是他的学生,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只好硬着头皮出列,禀道:“皇上,蔡大人并无恶意,他心怀皇上,心怀国家大事,这才因在酒楼当中见到了大将军,就……” “他在酒楼见到了大将军,哦,那意思是他去酒楼吃饭,是心怀朕,心怀国家大事,大将军陪远道而来的老岳母用次饭,就是没心怀朕,没心怀国家大事了……”皇帝笑似非笑地看着他的左相,笑道。 杨超仲当下就憋红了脸。 皇帝也没接着说他什么了,杨文德娶了丽怡郡主后,听说那爆脾气小郡主把婆婆亲赐的几个小妾给放卖给勾栏院了,还把身边最妩媚的一个侍女送给了公公,一点面子也没给杨相夫人留,现下这家人正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呢,他就不欺负他这可怜的老丞相了。 杨相也不容易,在这朝廷当中帮他和了多年的稀泥了,老挨他的气受,今天就不让他挨了。 他放过了他可怜的杨相,扬着笑脸,又笑看了他的臣子们一圈,温和得就像一个最最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大善人不过,“你们呀,不是朕说你们呀,最近你们是越来越不行了啊,新进殿的还好,怕朕,怂,知道还要点脸,朕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你们这几个没被朕摘了脑袋的老家伙,可能觉得朕杀不到你们头上来,一个个糊弄朕的时候连草稿都不打了,你们这是当朕傻啊,还是眼瞎啊?啊?” 他笑意吟吟地笑着,一个个臣子看过去,见前面几排的那些人都不敢看他,头都要低到地砖上去了,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等他看到左上角最前面的那个腰杆挺得比他的椅背还直的,皇帝嘴角笑意更深了,“大将军啊,也不是朕想说你啊,你这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啊?你这要死要活打个胜仗回来伤还没好呢,这一个个就恨不得刮你皮啃你肉了,你这人缘是到底有多差啊?” 本来没怎么差,就是您把这满朝的臣子最重要的那几个都弄成了我的死对头,再加上您今日这偏宠的口气,现在这满朝的臣子,都是本将的死对头了——刀大将军闻言,深深地看了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一样的皇帝,别过脸,半个字都不想说。 第103章 没两天,林大娘也就知道了她家大将军陪她们娘仨几个吃顿饭,都被人告了御状。她尽管忙,这心思也是活泛了起来。 她这个人,很坏的。 听说这事还关系到丽怡郡主和郡夫杨文德的事,她忙差了林福去打听这水深的京城最近又出了什么新花样,他们这些富贵人家又给老百姓们添了多少嚼头。 大鹅她们也是忙,忙着打包行李,林大娘还拜托了二夫人,教她们些女眷之间来往的事情,还有各种规矩。 她忙到天天见儿子的时间都很少有,丫鬟们都忙,这把乌骨乐得连换尿布这事他都包办了。 这日喂饱胖小子,林大娘困惑地问他:“你不嫌他臭了?” “哪臭?香!”乌骨抱过她怀里的臭小子,笑着跟臭小子用舌头打了个响,哄得那臭小子手舞足蹈啊啊啊起来,欢快得就差用他那胖四肢舞一段绝响了。 “这正常吗?”林大娘看她儿子那活泼得根本不像就只有两个月的小儿,而且那力气,他轻抓她一下,她都觉得疼。 “怎么不正常了?你才不正常。” “我说,老骨头,你不能有了小子,我都不要了吧?”林大娘见他满嘴嫌弃,这俏脸都板起来了,“说,你是不是对他拔苗助长了?” 乌骨“嘁”了一声,抱着臭小子走了,实在不想跟她说话。 这夜晚上大将军回来,跟她说,皇后可能要见她娘。 “见我娘?”林大娘没听懂,“为什么?” “似是皇后娘娘要给她封个诰命。” “诰命?”林大娘都糊涂了,“我家没当官的。” “民间有大德大才大善者也可封位。” “这……”林大娘凑近他,“他们又咋了?” 帝后那对老妖精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问了,皇上说我心思不正,把他想得太坏,他就是想褒赞一下林家这些年对朝廷的贡献。” “唬谁呢。”林大娘坐了起来,差点翻白眼,皇上要是这么好的人,她能把他菩萨供起来,但他是吗?她爹在世时说起这位圣上,每次告诫她别惹他,那声情并茂得只差掉眼泪了。 “唬我们……”大将军看着她这几日间消瘦了不少下来的脸,顿了顿,问她:“我是不是一直都让你太累了?” “呃?”林大娘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随即她看着他摇头,“不要以为我这样就放过你,不累,但咱们有事说事,今晚还是没肉。” 大将军动了动嘴,抬手揉了下鼻子,看着桌上的空杯子不说话。 “自己倒。”大将军夫人看着没好气地说,没帮着倒水。 大将军默默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接着说,唬我们什么?” 大将军喝着水,假装嘴很忙,不想说话。 “问你呢。”看他还耍小脾气,林大娘敲桌子,“别装听不见。” “可能是我最近还给林家的那几个举人推去了大艾,皇上想看一看你娘,趁你弟弟也在,摸一摸林府的底细吧,我猜是这般。”大将军说着转着手中的杯子,低着头又轻言了一句,“那我今晚能抱抱大儿么?” “没抱上?”他回来不是洗完澡就要去找乌骨的吗? “乌骨躲了,没找见。” “还真是没抱上?” 大将军摇摇头,抬起眼看她。 看着倒映着她脸的黑眼,林大娘摇摇头,伸手拦他的眼,“别这么看我,我不会可怜你。” 说着她起了身,出门找丫鬟。 “寻春?” “诶,娘子。”在廊下正绣着花候值的寻春立马跑了过来。 “你知道骨爷在哪吗?” “娘子,我知道!”寻春赶紧说。 “太好了,赶紧带我去逮他!” “诶,您悄悄地,骨爷太灵活了,一下就溜没影了。” “嗯嗯,别怕,娘子脚轻着呢。” 林大娘说着,就带着寻春和跟上来的知春逮人去了,这主仆三人逮人经验相当丰富,很快把抱着小胖子在厨房梁上睡觉的乌骨逮住了,林大娘把小胖子夺了回来,让寻春和知春拦住乌骨,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把儿子塞给了大将军。 “给。”她一塞好就坐了下来给自己顺气,“好了,快给我说说这事咱们家该怎么对付过去。” 她这话刚问完,刀藏锋手中的刀迈峻哇哇哇地大笑起来了,他娘抱着他这一顿猛跑逗乐了他,他兴奋得很,手直往他爹脸上挥去,打得刀藏锋都闭了下眼,捉住了他的小胖手,这才让他老实了点。 “哇哇。”刀迈峻被捉住了小手,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爹,不明白为什么。 “别乱动,爹抱会。”刀藏锋说着,低头拿额头碰了碰儿子,随即,刀迈峻又咯咯大笑了起来,笑出了声音来。 “怎么这么爱笑爱说话?”林大娘在旁捅大将军,头凑到爷俩跟前也看着小胖子,“你说咱们儿子是不是太好动了?这一天比一天还爱动。” 她也知道乌骨叔老在厨房给他煮羊奶给他加餐,乌骨叔也说了只加奶什么也不做,要做什么之前肯定会先跟她说,但她还是怀疑她骨头叔叔是不是在预谋着对胖小子做什么改造在准备,“我看骨头叔叔是恨不得把胖小子养成天下无敌了,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乌骨有分寸,我问过,他说了,现在就给迈峻加点奶,带他玩,教他武艺这些,要等到他三岁后了……” “三岁啊?三岁就要学啊?”林大娘本来还想他们儿子不用这么辛苦吧,但一看他父亲一抬头说话,胖小子小手一挥,就抓住了凑过头来的她的颊边的鬓发,狠狠地揪了一把,揪得她疼得顿时倒喝了口冷气。 “呵呵,”等她的头发一被他爹拯救了过来,当娘的就冷笑了上了,“三岁好啊,我看都用不了什么三岁,两岁就练上吧,到时候要是不愿意啊,呵,揍!” 打也要打得他愿意。 见他还咯咯笑着还要来抓她的头发,当娘的没个娘样就扬起了手,“臭小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开揍?” 这话,胖小子像是听明白了似的,他委屈地扁起了嘴,那灵动的大眼睛这时候也是变得水汪汪了起来,一脸要哭不哭,委屈至极的样子看着她。 “你别说他。”刀大将军一看,把儿子搂紧了点,轻声说了声小娘子。 林大娘一听,气得差点仰倒,“算了,你们跟他过得了。” 大将军看着她,皱着眉,拿着一双跟儿子相似了七八分的眼睛瞅着她的脸不放。 他是愿意跟她过的,可是,这要也看她愿不愿意啊,现在摸一下,都要打他两下。 “行,行行行了。”林大娘一看他还学上儿子了,也哭笑不得,“赶紧抱一会,他骨头爷爷一会就要来抢人了。” 还真真是一会,她话音刚落,乌骨就来了,这时就听知春在外面喊:“娘子,拦不住了,骨爷来了。” 听得林大娘摇头不已,光为了抱胖小子,这每天至少要闹一出,这家里想安静都安静不了一天。 等胖小子要是长大了,能爬能跑能舞剑,会调皮捣蛋了,也不知道这家会变成什么样。 ** 林夫人进宫的事到底还是定下来了,林怀桂往刀府里走了一趟,想让姐姐安心,“这事皇上也找我去说了,母亲那我也说了,母亲说进宫无碍,林府没什么好瞒皇上的,到时皇后想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林大娘听了点了下头,“也不知道为何,皇后没召我。” 说来她娘进宫,而她也是从一品夫人,理应会下旨让她陪同的,但她家大将军都开口问皇上了,皇上也明言跟他说这次不召她了。 她老觉得皇后不是很喜欢她,对她意见很深的样子。 而且,上次她见皇后,看起来表面无事,但她确实对皇后心存疙瘩的——那样的上位者,说不给你脸就不给你脸,你还得受着,拿她没办法。 她受那个难看没事,但她真怕皇后也对她娘这么干。 她娘这么大年纪,不应该受那个罪——她是不清楚她娘对她爹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她爹一走,本淡泊不已无忧无愁的人一夜白了半头黑丝,这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都已经深到了一定的程度了。 且她娘满身的软肋,她爹是她的软肋,她和怀桂也是她的软肋,这些都是她容不了人碰的点,皇后随便哪拿个刺她一句,她娘也只得生生受着。 “怀桂,”林大娘握着他的手,她想了又想,道:“你能不能那一天陪在娘身边?找理由找借口,只要能陪着她就行。” “姐姐还是担心?”林怀桂在想怎么解决这事。 那日她进宫的事,为了不让怀桂担心,她回来跟弟弟说一切都好,但谁知道皇后还要见她娘,也不知道皇后这次是个什么态度,林大娘想了又想,还是在弟弟耳边把那日皇后说他们爹爹胖的话轻言了出来。 这句话,在别人耳里,可能只是一句戏言,轻得不能再轻,过耳即忘了,但在他们姐弟和母亲的心里就未必了,因为这比侮辱他们本人还让他们难以承受。 果然,她一说完,就见和气温文的小弟弟那总带着笑的脸,这下一丁点笑意也见不着了。 “姐姐早该跟我说的……”林怀桂站了起来,那俊秀的小脸上似覆了一层寒冰,“林府虽可鱼肉,但还不至于……” “好了,”林大娘打断他,“姐姐只是让你跟着。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感觉皇后娘娘不喜欢我似的,这几天我心神不宁的,就怕她又捅我几刀子。” “皇后娘娘不喜欢你?”这时,门边突然响起了声音。 林大娘一看门边,惊讶地张了嘴,“你怎么回来了?” 刀藏锋大步进了门,“她要捅你刀子?为何?因何?” 他站到了他们姐弟面前,看了这对在说悄悄话的姐弟一眼,末了,他看向妻子,面无表情道:“有什么事,是我没听过,不知道的?” 林大娘哑口无言。 因为那件事,她也没跟他说过。 这次,是她死定了! 第104章 “就是,”林大娘那可是从小就跟着她爹混的,瞎话信手拈来,糊弄人的话也是十分里面带着九分真,“皇后可能因为丽怡郡主的事不太喜欢我,对我没好感,所以……” 说着她委屈地看着大将军,想把他糊弄过去。 毕竟她说的可也是真话。 “你信吗?”大将军只看了她一眼,转头就对小舅子道:“她不愧为能一手带大你的人。” 林怀桂听了微笑不已。 可他也不可能拆他姐姐的台,要不被打一顿都是轻的。 “晚上我们一起喝顿酒,你吃完晚饭再回。”大将军拍了拍他,道:“现在出去吧。” 林怀桂这下急了,“姐姐就是担心这个,怕皇后因为不喜欢她,还为难我们母亲,想让我想办法陪着母亲在旁有个照应。” 小俊秀心里还是只有姐姐,偏着姐姐的。他知道姐姐的意思,垂死也不忘挣扎一下。 可惜没什么用,他姐夫下巴已经往门那边抬了,他冷冷地看着他,说了两字:“出去。” “唉。”林怀桂苦着脸出去了。 他姐夫这个人,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已经够可怕了,再冷个脸,你都以为自己犯了欺宗灭祖,通乱判国之罪,他马上就要带着千军万马来灭你来了。这不管干没干亏心事,都会被他吓得腿软心虚。 林大娘一听大将军的口气,内心已经寻思了无数法子,最后迅速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要是不行——当个老赖。 “嗯……”这厢大将军自行去倒了杯水,他没喝,拿在手里走过来,递给她,“你要不要喝两口?” 这怎么跟送终茶似的?林大娘眨眨眼,有点明白为什么他的将士们都怕他了,往往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屁都不敢出一个,比他还高大的一点的身躯都要蜷着缩着,个个跟小媳妇似的。 “不喝?”大将军温和问。 林大娘这犹豫了一下,就一下,她就拿了过来,嫣然一笑,“当然喝,好难得给我倒茶,怎么不喝。” “好,喝吧,过去坐。”大将军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差不多有数了。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坐着说吧,站着累。” “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林大娘一说完,发现自己这态度激烈了点,有点不打自招的味道。 她不由瞪了他一眼,好啊,还审上她了! “好,那你站着。”刀藏锋取过了她手中的杯子,把她没喝完的那半杯一口喝下,把杯子抛到了桌上。 他不愧为壬朝唯一的一个一品将军,这杯子一飞到桌上,就稳稳地站住了,没破没碎没倒。 林大娘看着,心想此处要不要鼓个掌?按他们夫妻间的相处,他只要在她面前逞个英雄,她未必会跳起来,但将军你好棒你好厉害下次再接再厉诸如此类的话都是要说上一说的。 但她想,他们正在吵架呢,都这时候了,不说也可以的嘛…… 这厢刀藏锋也不想再多问了,又道:“皇后对你做什么了?” “就是不喜欢我啊。”林大娘平平静静的,死鸭子嘴硬。 就是她实在不擅长对最亲近的人撒谎,说着话,眼睛老眨个不停。 “小娘子……”要是这是他的部下,刀藏锋是肯定要先把人打个半死,再拖回来问话的,但小娘子细皮嫩肉,他手重一点,她身上都要起红肿,他平时再小心珍重不过了,这时也不可能为这事对她严刑逼供,便对她道:“你与我说过,我俩之间,我有什么要先告诉你,你有什么要先告诉,这样有事的时候,有个准备,你我之间无需多说就可一起携手对应,我是这样予你的,那,你呢?” 林大娘这下有点扛不住了,干笑不已,笑了两声,她垮下了肩,“有时候不说给你听的,是不想让你担心。” 她还想要借此示弱占据上风,但这时候大将军又说了,他淡淡道:“你丫鬟她们要走之事,我也是怕你伤心,不忍,也不敢提前告之你。” 所以才一拖再拖。 这下林大娘彻底扛不住了,拉下脸道:“那你还想咋?我没告诉你怎么了,你还想报复回去啊?” “不报复,”刀藏锋看着她淡淡道:“告诉我皇后对你干了什么就行。” “非要说啊?其实就是件小事,我心眼小,记仇,这才惦记上了。”林大娘还是有点不太想说,这事吧,可大可小,但说出来还真是挺小的,而且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这毕竟是个封建王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尊卑有分,皇后别说只是话里藏话说她两句,就是明打明说她两句,她也拿她没办法啊。 “你说就是。” “真要说啊?不说不行?”林大娘还是想垂死挣扎一把。 “说。” “就是那日说话间,皇后娘娘,”林大娘说起来还挺尴尬的,“她说起我爹,说我爹身体太胖了,他当年进京皇上好意让人带他进御花园逛逛他都进不了,他穿不过进园的拱门……” 说完她脸上也没笑了,淡淡道:“就是这么句话,你也知道我爹确实挺胖的。” 皇后也只是说了下现实的情况,也没怎么样,就是她听了觉得这是根刺,说出来也真是有点小了。 “死者为大,她不该说的。” 林大娘“诶”了一声。 也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都有点发酸,连眼眶都热了。 “就说了这句?” “就这句。”林大娘眨眨眼,把眼泪眨没了,勉强笑道,“都说了,就小事,我心眼小……” “好了,我知道了。”刀藏锋打断了她,抬手抹去她眼睫毛上的小泪珠,“我知道你们一家父慈子孝,你对岳父感情甚深,容不得他人置颇他。你父亲,便也是我的父亲,我心亦然。” 林大娘都有点想哭鼻子了,她嘴都因此扁起来了,“大将军,你这是跟谁学的说话?” 把她哄得都快要对他死心塌地了。 “好了,”刀藏锋抱起了她,带着她往椅子那边走,“这事我会跟皇上说的。” “啊,怎么说?”林大娘紧张了。 “让怀桂跟着母亲。”刀藏锋抱着她坐下,看着她淡道,“现眼下只能如此了,别的,日后再说。” 皇上现在看重六皇子和九皇子,六皇子是皇后的儿子,九皇子就是德妃的儿子了。 德妃性情温和,在深宫呆了二十多年,也是早早跟了皇上从皇子到皇上这步的,九皇子是她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儿子。 九皇子性情也随了她,很是温和。这九皇子见解也不俗,待人处物为人做事,都是能办得极妥极快,让上上下下都高兴,对他称赞有加。而他却从不邀功,对皇上说的最多的就是这是儿臣只做了应该做的,皇上很喜欢他这性子。 六皇子为人也好,就是毕竟是中宫之子,比一般人尊贵,人也就高高在上了点,眼里不太放得下小官小吏,但他是皇子,有能耐就够了。 在这两个皇子之间,刀藏锋之前是完全不想插什么脚的,他是给国家打仗的将军,皇帝现在还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这种浑水他趟了也没用。 他平时是不管六皇子,九皇子做了什么的,这两个人都有拉好他,但他们兄弟之间是兄友弟恭也好,还是暗藏杀机也好,他就在旁边看看,也不多语。 不过,现在他倒是可以做点什么了。 浑水可以不趟,但伸伸手,搅混点搅乱点也没什么,这事上,皇上也乐得他如此,他太明哲保身了,皇上还有点不太喜欢他这点的过于聪明。 “你且看着。”见她满脸疑惑,刀藏锋低下头,吻住了她眼边的泪,淡道。 皇后能让她不高兴,他当臣子的没办法,就只能给她儿子添添堵了。 “你别乱来啊……”林大娘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他已经谋算上了,她这大将军看着平时闷不吭声,但事情件件做出来,外边随便一个人都得真吓尿不可,“你可要知道,咱们全家脑袋还捏在皇上手里呢。” “呵……”刀藏锋笑了一下,“早没捏着了,从大艾回来,刀府的债就还得差不多了。我还得把皇上的国土防卫分布好,人要我任,兵要我带,地方也得让我去看,他还得用我个几年,才能卸磨杀驴。” “我怎么听着这么可怕?” “嗯,没事……”刀藏锋磨着她的脸,垂眼漫不经心淡道,“都做完了,我就闲赋在家看看书,带带孩子,他也不好杀我。” 到那时候,举国都是他的人,皇上就是想杀他,也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 这日进宫之前,刀藏锋下了朝,没按惯例去皇上商量军机大事的大殿,而是让人去了大殿那边告假,他出了宫,去接林氏母子。 皇后是辰时要见林夫人,林家人早就出动了,他仅策马走了一会,就迎上了他们。 “姐夫?”坐轿的林怀桂听下人是姑爷来了,他忙下了轿。 “上去吧,我给母亲请个安。” 刀藏锋下马快步往最前的轿子走去,没两步就到了,朝轿内的人拱手道:“母亲。” “是大将军啊?” “是,女婿刚下朝,前来迎您两步,送您到西门。” “辛苦了,早膳可是用了?” “用了,小娘子给我用了一碗鸡汤面,还卧了两个鸡蛋,白肉两斤。” “那是饱了。”林夫人带着笑意回。 “是,那女婿上马了,在前面为您带路。” “去吧。” 刀藏锋带了他们到了西门,中宫的人早在那候着了。 见到他,中宫的雷公公小跑着步就过来了,满脸的笑:“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我送我岳母大人两步,等会还要去军机殿……”刀藏锋没下马,握着马鞭略略低下头看向他,“中宫的公公?” “是,是,是,奴婢是。”雷公公赶紧回道。 “贵姓?” “免贵免贵,”雷公公腰弯得更低了,“奴婢姓雷。” “雷公公,有劳了,你忙。”刀藏锋回首朝后面的轿子看去,淡道,“我送我岳母妻弟他们进了门这就走。” “是是是。”雷公公连声应着,赶紧招呼后面的人,“还不快请林夫人他们进门?” 说着他就朝林夫人的轿子跑过去了,还跟轿内的人笑着道:“林夫人,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今日迎您的人,奴婢姓雷,您叫我雷公公就好。” 大将军都来了,还在他眼皮子底下,雷公公让人抬了宫里的轿子到了门边,让他亲眼看着林夫人上了宫中的宫轿。 “大将军,您放心……”事情一办好,雷公公又跑了回来,笑着跟刀大将军弯腰道:“知道林夫人体弱,皇后娘娘都派了轿子来接她,您只管放心就是。” “有劳。”刀藏锋把早间朝小娘子讨来的一锭银子掏了出来,布袋留下,银子扔到了他手里。 “啊,不用不用,您客气了。” 不等雷公公多说了,刀藏锋已朝他一颔首,就策马往北方那边跑去了。 能在紫禁城门前这样策马奔跑的举朝也就一个大将军了,得宠的皇子都没个敢的,也就安王能跟他一样了,雷公公在心里“啧”了一声,表面上还是满脸笑容躬着身,等人没影了才直起身来,朝宫门跑去。 ** 这厢林大娘到下午才等到林府的人送来的信,无风也无雨,皇后娘娘留了中饭且不说,还给了林夫人个六品的敕命,曰为安人。 这当然也不能与林大娘相比,她的是皇上亲自写的诰书提的从一品夫人,朝廷当中也没几个比她品级高的夫人了,但与江南地方而言,有个亲赐的六品安人也就不错了,有些县州官当了一辈子的官,十个里头有个一半能给家里的老母亲,或者老妻请封上敕命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林大娘听到消息也安了心,这不管是几品夫人,她娘没受刺激就行,所以听到消息那一会,她都觉得皇后娘娘果然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大腕,心胸宽广得很,但等到林府下人又说姑爷下朝还送了他们一程,她又愣了下,等人走了,回过味来,才知道姑爷可能给岳母站台去了。 她不由好笑,但心里也着实是松了一大口气。 好在母亲来的时候,正是现在刀府光景最好的时候,大将军刚把大艾收下,一身伤痕还在身上,无论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她不得不感叹,自己运气就是好。 不过她这也是刚感叹完,就又听晚上回来的大将军说,皇后可能要给弟弟赐婚。 “这是盯住了咱们家,就不打算撒手了是吧?”林大娘憋半天,才忍住了很不好听的话,尽量冷静地道。 “皇上啊……”在军机殿给皇帝看了一大箱册录的刀大将军揉了揉脖子,“不好说。你的意思呢?” “赐公主?” “公主。” “定下了?” “没定,但大概是从皇后那边的嫔妃当中生的公主中选。” “皇上跟你说的?” “嗯,提了两嘴,大概也是想让我回来问问你,探探口风罢。” “我明天问问怀桂再说。”林大娘冷笑。 大将军看着她冷笑不已却艳到极致的脸,半晌也没说话,遂夜里动作也就凶猛了些,把刚好的一些伤口扯伤了,末了还被她打伤了几处。 第二日林大娘干脆又去了林府,跟弟弟说了这事。 林怀桂根本没听到风声,从姐姐那一知道,哑了半会口,才道:“怎么使得?先生要是知道了,得亲自打死我不可。” 先生最恨公主了。 当年先皇赐了个公主给他先生的爹当平妻,与先生的母亲共侍一夫,先生的亲母因此早年就郁郁含恨而终。师祖母没了之后,先生十三四岁就离家四海为家不再回宇堂本家,这也才有了先生放言终生不归本家,收他为义子,让他送终之事。 林大娘早就知道弟弟不可能娶公主,不管是为了先生,还是林家这个家,他们家都娶不起金枝玉叶的公主,说白了,他们林府的门第也不配,皇后要是这么下嫁一个公主到他们家,那于林家来说,绝不是福事,而是祸事。 “姐姐你别担心,我会去跟皇上说的……”林怀桂见他姐姐冷着一张脸,一脸的想杀人,摇头道:“我看姐夫的意思,只是皇后这么一说,皇上让姐夫来问问咱们家,还没有非要赐婚的意思。” 而且,这门第太不配了,林怀桂听了都有些汗颜,他们家尽管在怅州也是有名有号的大地主,但娶个公主?他们家是地主商贾,可不是世家啊。 他们家最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他家姐嫁给了当朝的骠骑大将军。族中现在就是有人为官,也不过是五六品的外官,连进金銮殿亲见圣颜,聆听圣上教诲的资格都没有。 皇室尊贵,这再如何也不可能让公主下嫁当商人妇啊?再则,他根本不可能科举,他学富五车,但至今为止也没考过功名,这也没功名能娶得了公主? 他嘴里跟家姐说的轻松,但他此时怕的比他姐姐深多了。 他怕这上面真有了这个意思,就是把他抬起来,也会把他抬起来娶了公主。 这于拥有怅州良田无数,有皇室粮库之说的林府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有了这层姻缘,以后有皇室皇子打他们家的主意,他真是想逃都无处可逃。 第105章 林家只有他一子,他亲娘自怀他到把他生下来受了不少罪,所以父亲与母亲家姐商量,哪怕他的亲娘只是一个出身贫寒之家的姨娘,也把他名为怀桂,让他记着他生母的那份不易。 生母都如此不易,更何况只有他一子的林府。 他是林家唯一的儿子,小时姐姐见他不成器,打得狠了,她自己眼睛都红了,跟他说那你现在什么都学不到手,以后等我们都不在了,是个人都能把你生吞活剥了,你让我们怎么安心? 林怀桂不敢不让他们安心,他爹爹把林府交到了他手里,牵着他手一步步长大的家姐也把林府交到了他的手里,林府要是在他手里亡了,他可能真是做鬼都饶不了自己。 他这厢还嘴里笑着说:“姐姐,你别急,容我去宫里问问皇上,你看,他都让姐夫来问你了,我看绝没有强求之意。” “你去吧,好好合计合计,我这边去问问娘,看昨儿皇后娘娘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跟她说什么了。” “是了。”林怀桂等她一去,脸上的那点温笑就没了。 他朝外一点首,“林如哥?” “在着。”林如在外面守着,这时已经跑进来了,话他也听到了,“主子,要去哪?要我备什么吗?” “你替我去给宫里的公公送个信,就说我有方子想递给皇上,想亲自跟皇上说一说。。” “我知道了。”林如一听就又跟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一走,林怀桂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嘴里轻轻地念了句皇后娘娘。 此时,他那冷冷地似笑非笑的表情,跟他父亲林老爷在世时面对敌手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厢林大娘一进母亲们的房里就笑着道,“听说有人昨日见了凤颜,诶呀呀,我一听那人是我亲娘,我心里就美上了,今儿就过来沾光了。” 桂姨娘一听就哈哈大笑上了,“大娘子你来晚了,今早夫人还帮我梳头了,光都让我沾光喽,你没得了。” “没给留点?”林大娘惊讶。 “没留没留。”桂姨娘连连摇头。 “真没留?”林大娘去揪她的头发,打算她一说不中听的,就把她头上定发的宝石钗子给拔下来。 受了威胁桂姨娘哈哈大笑不已,赶紧点头,“还是留了点,大娘子手下留情。” “知道就好。”林大娘点了点她的头,眯着眼故意凶恶道:“还想跟大娘子作对?美得你。” “不作对。”桂姨娘眼睛跟着她走,又看到大娘子了,她欢喜得不行,“大娘子,你中午吃完饭才走是吧?” “是了,过来了,想吃完饭再走,你留不留我的饭?” “留。”桂姨娘乐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林夫人在一旁也是微笑不已,她也是知道她这个妹妹为何这般想她们的女儿,怀桂也敬爱她们,愿意让她们开心,但林府就他一个当事的主子太忙,没什么时间陪她们。桂姨娘天天陪着她这个只会种花看书的人身边,日子久了,就想总会逗她们笑的女儿了。 “娘,昨儿皇后娘娘跟你说什么了?”林大娘已坐到了母亲身边,拿起桌上的坚果就吃了起来,嘴里随意地问。 “没说太多要紧的,都是些问怅州天气风景,还有平常习性的一样事情。”林夫人说到这顿了一下,跟女儿道:“要紧的是,她问了怀桂的婚事,我说了没订,但已经开始在找人家了,还问起我娘家了,我如实说了早就没来往,我回来想了一夜,除去这两桩,别的都是一些见面的平常寒暄。” “那皇后娘娘没夸我们家大善啊?我们家可是做了不少好事的。”林大娘故意搞笑道。 “说了,你啊……”林夫人摇摇头,“哪有自个儿老夸自个儿的,皇后说了,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要当真。” “我知道,我这不只在你面前说嘛。” “是啊,夫人,大娘子在逗我们玩呢。”桂姨娘又插嘴上了,为大娘子说话。 “好了,”林大娘问完,估计母亲这她也问不出多的了,也不想打草惊蛇让母亲知道宫里的意思,省得她晚上睡不着,于是转过头又去跟姨娘说上了,她狡黠地眨着眼睛,问桂姨娘,“那桂娘,你留我吃饭,是不是好吃的都留给我,自己不吃呀?” 桂姨娘为难,“那让厨房多做点行不行?” “那不行,我要吃你那份……” “可是,我也没吃多少啊,你都吃了,我一会会就饿了……” “你没吃多少?呀,就是说你这几顿都没吃撑了?桂娘桂娘我的娘啊,你这可是给我太争气了,真的假的啊?莫不是骗我?” 是骗了,桂姨娘红脸,无助地朝夫人看去,希望她的夫人赶紧救救她。 ** 刀藏锋一出宫刚出紫禁城进皇城,就收到了小舅子的人的信,他回头朝随将刀席道:“去跟夫人说一声,说我跟小舅子吃酒去了。” “是。” “不用过来了,你留在府里,跟夫人说,她要是让我早点回就让你跑腿来找我就是。什么地方来着?”刀藏锋朝传信的林如说。 “莫家酒楼。” “去吧。”刀藏锋朝刀席说了一声。 刀席是夫人现在身边丫鬟知春的夫郎,之前跟着大将军的事本没他的份,现在有了,跑的比前辈还勤快,将军一说就拔腿去了。 刀藏锋出来的晚,天有点黑了,林怀桂见到姐夫就跟他说:“您天天都这么忙啊?” 刀藏锋颔首坐下。 菜刚刚上好,林怀桂示意林如清场守在外面,给姐夫奉上了筷子,“那我就长话短说了,省的姐姐等你。” “嗯,说吧,我回去还要抱你外甥。” 林怀桂这下笑了起来,“峻儿皮实吧?” “皮实。” “姐姐跟我说,力气可大了,随了您。” 刀藏锋脸上有了点笑,“是有点,刀家男儿嘛。” “是。”林怀桂想了想又道:“样子也是极好。” 可说是很出色了,不知道是不是乌骨叔带的,他都觉得外甥身上带着股不一样的气息,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你姐姐把他收拾得太好了,不过不要紧,过两年会走路了,摔摔打打两年,就像个爷们了。”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林怀桂一听哭笑不得,“姐夫,我的意思不是说养得过于娇贵了,而是外甥太讨人喜欢了。” “嗯。”刀藏锋微微一笑,这个他是知道的,小娘子说有七*八分随了他,二三分随了她,把他们俩的优点都继承了,现在看样子没长残,但以后就不好说了,“你姐姐说,小时太好,大时了了,让我们少说点这些,不能让迈峻小小年纪就骄傲了。” 这还真是姐姐说的话,林怀桂失笑,“是,不能多说。” 刀藏锋看了桌上的菜一眼,挑了眼前的吃了起来,又叫身边跟着的两个死将,“过来拿个碗夹点到外面吃去。” “是。” 刀藏锋把自己的人也支走了,跟小舅子道:“说吧,你姐姐早上跟我说了晚上要给我做烤乳猪吃,我还要赶回去吃两口。” “烤乳猪?姐姐做的……” “好了,说。”见他说起姐姐来没完,刀藏锋敲了敲桌子。 “是。”林怀桂也是发现了自己这找人来的老不说正事,轻咳了一声,小玉面一整就道:“姐姐今儿来找我了,说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打算明天就递折子进宫,请求面圣,拒了此事,姐夫您看?” “你姐姐也是这个意思吧?” 林怀桂点头,“姐姐是这个意思,她也是为了我着想,我们家实在是娶不起这个公主……” “你去拒了就是,这应该是皇后的意思,”刀藏锋吃着菜,“皇上跟我先说,也是不想你我都上了皇后娘娘的船……” 林怀桂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敢情皇后图谋的不仅仅是林家,还有刀府。 “那我知道了。”林怀桂点头。 “你知道什么?”刀藏锋摇摇头,把筷子放下,他惦记着家里的烤乳猪,眼前的这些菜吃着也不怎么样,他干脆搁了筷子说话,“这朝廷的沟沟道道你没身在其中,是看不明白的,变的也太快了,你跟不上。你只要记住了,你是站在皇上那边的就可,皇后,我,还是以后的皇子你都不要站,你明儿去见了皇上,就跟他说了,你就只想当他一个人的小粮库,林家仅仅只是皇上的粮库,别的事都与你不相干,你只管你林家的那一点事。至于皇上要是多问你,有朝一日他要是让你跟我翻脸你翻不翻,告诉他,翻。” 刀藏锋手压着桌子站了起来,看着妻弟,淡道:“记住了,到时怎么翻都不要紧,你保住了你自己和林府,就是帮你姐夫我大忙了,你姐姐想让你和林府长命百岁,你们长命百岁就行。” “姐夫。”见他要走,林怀桂站了起来。 “怀桂,”刀藏锋走到门边略回了一下头,“你姐姐现在是我的人了,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女的母亲,百年后她就是死了,也是我的鬼。她想为林府做的,我会为她做了,我也心甘情愿。但你要快点立起来,像你爹爹一样,尽快在皇上面前找到你的求生之道,我能送你上去,但不能一直托着你让你不倒,懂吗?” “懂。” “懂就好。”刀藏锋也不想多说,小娘子老说小舅子还小,她难免有点担心,心思也就放得多了点。 但他再小,也是林府一府之主了,他要是不为林府的以后图谋,那林府也就没以后了,他顶多只能保林府在他活着的时候不倒,但保不了林府的一代又一代。 ** 这日刀藏锋在军机殿里用动膳,在殿外大坪里舞了段剑,收剑时皇帝带着两个皇子拍了两下掌,刀藏锋把剑给了死将,拿过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把汗,朝皇帝揖手,“皇上。” “走,大殿凉快。伤好得差不多了?” “也没。” “那你还舞剑?” “一日不练,倒退一月,这手不能生。” “也不怕伤好不了,你那位贤妻说你?再抓花你的脸?”皇帝斜眼看他。 他说着,皇子和身后的公公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大将军的花脸可真是好看,近十日那痕迹才没。 “末将跟她求了情,现在抓手上了。”刀藏锋又伸宽袖与他看。 皇帝一看,还真是,他哭笑不得,“你们这也是天天都闹啊?” “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朕看你这是在逗着她玩呢。”皇帝笑着道。 刀藏锋淡笑了一下。 见他还笑了,皇帝又是摇头不已,“看你们这么恩爱,朕都想看看你那位娘子了,说起来,还真是没见过,听说她跟安王妃还是手帕之交,闺中密友?” “是。” “安王说她是个大方讨喜的性子。” “安王过赞,不过拙内性子是大方,深明大义,重情重义。”要不也不会连救命的方子都没一点保留给皇家了。 皇帝看大将军还多添了个重情重义,也是看了他这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大将军一眼,“大将军啊,真不是朕想说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这正好进了殿,刀大将军看着案上那一长排的案书,和其上他手绘的长图,淡道:“末将在宫里从早呆到晚,快连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他回头跟皇帝又淡道:“末将二十有一了,每一年的生辰都是在沙场上过的,好不容易有了头一个儿子,末将明明在京中,也都没时间看清他样子,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朕想弄死他。”皇帝一听,回头就对他的老内侍道,还重复了一次,“真的,别不信,朕真的很想弄死他。” 您也就想想,也只能想想了…… 大总管弯着腰,低头看着地,一句话也不敢搭。 第106章 皇帝动不动就笑言要弄死谁,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真真假假,身后的六皇子和九皇子脸上带着笑,心里琢磨着这话的意思,面上倒是不显。 “大将军,”皇帝又转过头,对刀藏锋道:“你这是嫌朕过于劳役你啊?行……” 皇帝本来想大方地给他几天假,但看看桌上摆的一长桌子案牍,轻咳了一声,“等忙过了这一阵,朕就准你告假。” 这下,六皇子和九皇子他们都笑了起来。 “忙的怎么样了?”皇帝也是失笑,走到桌后看了看。 “驻地已经选了,但得实地勘察,末将一个人走不了这么多地方,只能把大的这几个地方走了,这也是明年的事了,这些小的,山高路远,得您派人去看看。”刀藏锋说完,跟皇帝又道:“皇上,地方上……” “地方上朕会着人去办,”这个皇帝早就想好了,“这个大将军只管放心。说起来,今年的百官进京述职,各地都统也都要回来,大将军帮朕考核考核?” “有需要用到末将的地方,您说。” “嗯。”皇帝坐下仔细看起了长图来,他这大将军确实是有几份本事的,他的江山各重地,他这位大将军比他清楚得多了。 问他,他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话虽不错,但如他刚才所言,他才二十有一,打了十来年仗,根本就是刚学了点东西就进战场,这些年刀家也不景气,他哪来的时间底气知己知彼? 也只能说,脑子太聪明了,人啊,也太会打算,太有先见之明了。 他是真舍不得杀,这样的能臣助将,活着比杀了有用多了。 “你那个妹妹,快回了吧?”皇帝又随口问了句。 “还要点时间。” “几岁了?” “十五。” “不得了,”皇帝感叹,“这边关一带,都是她摸清的?” 他指着与几国相临的几个要塞。 “是。” 六皇子跟九皇子已经快步到了他的面前,躬身而看。 “朕记得,这些地方都没什么人吧,危险且不说,连爬上去都难。” “她有自己的办法。” “孤身一人啊?” “末将给了她几个人。” “也不得了。” “是,她的能力,不在末将之下。” 也是舍得夸,皇帝抬眼看他,这次是真笑了。 他最喜欢他这个大将军这点,容得下人,就是太容得下了,谁都容得下,他也真怕他跟韦宏达连在一块,不敢两个人一起用。 韦宏达毕竟是韦家的人,是庶子,为人再豁达,他终究也是受冷遇长大的,他要是沾了大权,就绝不可能像他这个大将军一样,无论如何,也会把国家摆在最前,忠义放在两头。 他才是刀府真正的嫡长子,真正的传人,也是他们大壬真正的护国将军。 皇帝是打心眼里觉得他这个大将军是不会反他的,顶多是怕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了。 “等她回来了,朕给她择门好亲事。” “能不能随她?末将答应过她。” “唉,行吧。”皇帝说到这,又抬头看他,“怀桂进宫来了,你知道吧?” 刀藏锋点头,“末将知道。” “说娶不起公主,怕被家中先生打死。”皇帝说着都笑了,“你见过宇堂南容没有?” 刀藏锋摇头,“末将只听说过。” “朕见过一眼,那时候朕还是皇子,父皇问他要当什么官,他说不当了,他说进京来赶考为两桩事,一是为了成全他母亲夙愿,亲自到我父皇面前来说一句,说他的指婚,害死了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二是想看一看,他能不能帮自己的母亲报仇,但他说见过我父皇后他就觉得没必要报了,国上民进,他无法因一己之私,拖万民下水。”皇帝说到这,脸上的笑意没了,“到后来,朕才知道他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宇堂南容少年有奇遇,武艺超群,进宫杀个人于他不是件难事,他说的是实话,我父皇当时也不知情,只当他猖狂,但他母亲早亡是因他指婚而亡,他便放了人出京。” “先皇,是个英君。” “英君也会有做糊涂事的地方,朕也有,难免,哪能桩桩都是英明决断,多数事情,当皇帝的跟你们一样,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有时候因为这肩上的担子重了,走得比你们还要难一点。”皇帝叹了口气,“罢了,他不愿意朕就不勉强了,宇堂家现在是纵有盖世之才,也不想被朕所用了,难得南容先生还愿意为朕尽几分力,他觉得有用的东西都给朕送来了,唯二的两个弟子,一个是我朝大将军的贤妻,一个是为朕的粮库把小脑袋里的那点东西都掏出来了,他于国尽力了。” 他说着,看着他的两个皇儿,也与他们道:“你们啊,以后也要善待为国之人,是他们帮咱们撑起了这个国家,能善待就尽量善待吧,他们要是死光了,不过这朝廷有多少人说你们喜欢听的话,国家离亡也不远了。” 六皇子,九皇子顿时肃容,一揖到底,“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刀藏锋站一边看着皇帝未语,等皇帝笑着朝他看来,目光温和,他也朝皇帝点了点头,虚扶着今日未系在腰边的刀家传世之剑,朝皇帝弯了半腰。 为国尽忠。 ** 怀桂的婚事不用被指,林大娘一听,长舒了口气。 这真是一场大大的虚惊。 她指着前来报信的弟弟:“你回去了,赶紧给我找门你喜欢的亲事成亲去,找个喜欢的,能你让笑的,管她是什么出身,喜欢了就讨回来。” 林怀桂一看又嚣张了起来的家姐,哭笑不得,“你以前不是说,至少要等到十六岁么?” “等不及了。”林大娘说到这,也是抱怨了起来,“师娘也不生个闺女,要不能糟蹋先生家的女儿了。” “师娘身子不好,你也知道。” “唉,抱个养养也好嘛。” “姐姐。” “好了,好了,不说先生了……”林大娘也不想说那个仇女兼仇美症,她跟先生肯定是前世有仇,后世有怨,所以两个人从来没对盘过,“可以好好用心找了,把人定下,到了时间就娶回来。” “知道了。” “有喜欢的了?”林大娘立马斜眼。 “没有。”林怀桂又是哭笑不得。 “在怅州找就好了,我们怅州那些小娘子,好的不少……”林大娘这说的真的是大实话,她们怅州的那些小娘子,当然有不好的,但天性善良又聪敏,家底还好的,真不在少数,好人家的,好苗率还是要高一点的,“唉,我以前也是傻,怎么就不带你多出去往花会这些走走?” 老想着让他成才,这下好了,人是成才了,娘子没着落。 “姐姐……”见她没完没了了,林怀桂求饶,“您能不能不说了,我会上心的,母亲也上心了,之前就跟各家夫人走动了起来,仔仔细细帮我在挑了。” “是了,这个好……”林大娘一想,又道:“不行,你让母亲带着咱们那个娘,两个人一起去挑,得两个喜欢才行,你亲娘别的不说,谁好谁坏,她一眼就能看明白。” 再则,对了桂娘的眼,那就是不嫌弃桂娘,以后嫁进来也会对她好,这一家子才能和睦。 “知道了。”林怀桂也是笑了起来,“母亲也是这个打算,只是要先过一遍眼,等找过一轮,稍稍有点数了再带娘两个一起相看。” “那就好。”看他们这都是有商有量,把这当正事来对待的,林大娘也放心了,知道就算她不在他们身边了,母亲他们这个小家还是有了自己的样子,一切往好里发展,想来以后只会更好,便又多道了一句:“一定要找个性情开朗让你高兴的,高兴人跟高兴人在一起,日子才好过。” “知道知道。” 林大娘听弟弟那口气,也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生了孩子也真是不一样了,比以前婆妈多了,哎呀,以后千万不要变成唠唠叨叨的黄脸婆才好,要不然,家夫嫌弃,连弟弟都觉得我噜嗦。” “哪有。”被她挤兑的林怀桂一脸无奈,这姐姐也真是的,口气不好点都要计较。 “行了,没事早点回……”林大娘这厢也是无事一身轻了,催他回去,“回去好好补个觉,小脸蛋都没以前水灵了。” “姐,我是小郎君。” “赶紧回。”林大娘没理他,赶人不已。 等报信的弟弟一走,林大娘站在廊下再也看不到人了,她回头跟小丫说:“小丫姐姐,我怎么老觉得,这风雨才刚起呢?” “刚起就刚起吧,”小丫笑着回:“这些年咱们都是风风雨雨过来的,哪天老天要是不起风雨了,你啊,怕是都觉得这日子要乏了。” 林大娘一听,失笑不已。 第107章 这日安王府送了信过来,宜三娘在信中问林大娘胖儿能不能见风了,若是能,她想带小世子们过来见见弟弟。 林大娘一听,恨不得在信中直接写小胖子现在就差能在天上自己飞了——可惜没长翅膀,只能他骨头爷爷带着飞,别说是能见风了,把他扔风里,他都要蹦哒着小胖腿挥舞着双爪长笑不已,嚣张得很。 前面那句她没写,后面那句她写了,遂安王妃第二日带着一长串的礼物来大将军府了。 她带了两个小世子来,小世子们本来还安静文雅得很,林大娘一把胖弟扔到他们面前,把人给他们玩,他们玩了一下,一个扶着小胖弟,一个驮着小胖弟就在地毯上爬起来了,把小胖子逗得大笑不已,把在旁的乌骨嫉妒得绿眼睛都翻没了。 宜三娘跟林大娘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微笑不已,这小娘子说把儿子给小世子们玩还真是给他们玩,由着他们去了。 “你啊,还是看着点。”见小胖子快被大儿子的快速爬进掂得差点跌下来,她都要站起去扶了,却见小娘子不为所动,宜三娘还是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林大娘朝乌骨努了努嘴,又朝宜三娘道:“三姐姐你等着。” 说着她就朝丫鬟喊,“花秋,把小王八蛋刚给我扯坏的裙子拿过来。” 花秋忍着笑,把百花裙拿出来了。 林大娘一拿到手里,就把裙底那块撕破了的布给她看,“三姐姐你看看,百花裙,真正的百花裙,张记给我的最新最贵的布,一丈卖我三十两,抢钱布啊,我就把这小王八蛋放脚底一会,没一眨眼功夫呢,他就把我裙子撕了,还朝我哈哈大笑,气得我差点晕过去……” 宜三娘忍着笑看了裙子一眼,点点头,安慰她:“算了,不跟小儿计较。” 林大娘心里哇哇地疼,没好气地说:“还能如何?真打一顿啊。” 她把裙子给了丫鬟,跟宜三娘又说:“三姐姐,你看,你让我怎么爱他爱得起来?” “别乱说。” 林大娘也是笑了,“三姐姐,他天生力气大,随了他爹,皮子厚实得很,扛摔,不用太怕了,我也是寻思过了的。我头几天看着还挂担心的,一惊一炸得跟天都要塌了似的,后来发现他要是摔地上了,受伤害的是那块地,就不担心了。” “又说胡话了。”宜三娘笑得眼角都翘了起来,凤眼里满是带着笑意的水光。 见她开心上了,林大娘凑过头去,“三姐姐,吃过午饭再走呗。” “倒是想……”见小妹妹依恋地靠过来了,宜三娘让出肩膀,温柔地跟她道:“安王在家带那几个小的,半天是新鲜,长点他就要闹了,新鲜不了一会。” “府里有人看孩子吧?” “有,哪真能放心让他带。” “我看他缠你得很。” 宜三娘点点头,没多说。 “那你还是吃了午饭再走吧,我让丫头们多做点家乡菜,我那小厨房的菜也都是怅州的,是我娘她们这次给我带来的,东西多得很,把你喜欢吃的都尝个味。” “也好。”宜三娘想想,还是应了。 府里也有江南厨子,但这里到底是北方,哪能什么都原汁原味。 “那太好了,知春知春……” “诶,娘子,在着呢。”在外面做事的知春探进头来。 “把厨房里的菜能做上的都做上,按以前府里那般的弄。”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盯着,娘子你放心。” “好。” 知春把手上的事吩咐给了小丫鬟,就跑去厨房盯午饭的事了。 这厢宜三娘跟林大娘轻声说:“丫鬟换了,没不习惯吧?” 林大娘也轻声回:“有点舍不得,但姐姐你也知道,丫鬟们留在身边,一天到晚能干的都是这些,放出去了,那才是她们的天地。我身边的这些事,有小丫在,哪怕就是愚的也能被她调巧,有她替我想着这些,我是没什么不便的。” “你身边能干人太多。” 林大娘点点头,也是苦笑了一声,“就这么着吧,没有过不去的。” 她这刚苦笑着,就见小胖子“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把扶他的小世子都吓哭了,一把跪下去就去抱他:“小弟弟,小弟弟,不疼啊,小哥哥不是故意的,你莫疼。” 小胖子哪会疼,他是把小哥哥都吓哭了,人刚跑过来扶他,但反应过来的他已弹起了双脚,挥舞着小胖爪,哈哈大笑了起来…… “咦?”这时已飞快爬到他身边的大世子见小弟弟不哭,反倒笑了,摸摸他的小脸蛋,也是跟着笑了,“迈峻不疼啊?” “小弟弟,”小世子也是破啼为笑,要去抱小胖弟,“不疼啊?” 小胖子朝他咧嘴笑,还欢快地朝他吐了个奶泡泡。 吓得站了起来的宜三娘见此,一颗心又放了下去,坐下后看着还真是纹丝不动的小娘子,不由轻拍了下她,“你也真是不怕。” 林大娘麻木地道:“三姐姐,你要是见多了,也不怕的。” 这厢在梁上假寐的乌骨听了,又翻了个白眼。 装什么呀?前几天小胖子不过是在空中飞了两下,她就在下面一脸哭相,说小胖子你赶紧下来,你快把你娘吓死了。最后死活都要小胖子下来,不许他带小胖子在空中翻跟斗玩。 ** 中午安王果然派了人来催,没催到人,自个儿就来了。 他一来正好赶上了姐妹俩的午宴,见她们姐妹俩一个人吃一长桌好几十样菜,安王眼睛都瞪圆了,一屁股在王妃身边坐下,跟林大娘说:“难怪你三姐姐为了你连我都不要了。” 说着也不讲究这是姐妹俩吃剩下的残羹剩饭,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吃得也是狼吞虎咽的,嘴里的肉丸子没咽下,十几片肉片就夹起往嘴里塞。 那个吃相,比起大将军来,毫无逊色。 林大娘见了也是眨眼睛,宜三娘无奈地朝她一笑,跟安王道:“吃慢点。” “王妃,好吃,你给我喂口水。”安王双手都没空,一手夹菜,另一手上还扯着根鸡腿在啃,“我一直等你回来,什么都没吃,饿了。” “好了,吃慢点,等会胃就不舒服了。”宜三娘给他顺了顺肚子。 “王妃,这个你吃……”安王把鸡腿上蜜汁最多的那一块用筷子夹了下来,放到她嘴边。 宜三娘张嘴吃下,安王含着肉朝她一笑,又朝林大娘看去,“这个鸡腿还没有?” 桌上就一只了,吃完就没了。 林大娘赶紧摇头。 有是有,但那是留给她家大将军的,他回来要是知道她把留给他的鸡腿给安王吃了,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吃点别的。”宜三娘哄他。 安王点头不已,也不在意,因为桌上好吃的太多了。 他胃口太好,吃的也多,本来剩了一大桌的菜因为他一来,就显得空了,林大娘也是被他吓得不轻,这也太能吃了。 敢情养个王爷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林大娘朝她三姐姐看去,觉得她这王妃当得也是不容易。 “饿过头了……”宜三娘笑着朝她解释了一句。 林大娘赶紧微笑。 安王吃过一轮,胃里满了,整个人都舒坦了,朝林大娘也笑了起来:“难怪王妃不愿意回家,你家的好几样菜我以前都没吃过。” “给你方子!”林大娘很识相地接话。 “行……”安王推身上找了找,没找出什么好东西来,就把腰上的玉佩扯了下来,“这个是我父皇以前赐给我的,是块福玉,老物件,给你儿子的见面礼。” 林大娘朝宜三娘看去,见她点头,连忙接了过来,眉开笑眼,“谢谢安王爷。” 先皇的老物件?太好了。 她就喜欢这些听着吓死人,也好值钱的东西,哪怕不能卖,但能唬人啊! “见外了,我等着你叫我三姐夫的一天啊。”安王抛完这句话,又开始吃了。 “好了,别吃了……”宜三娘拦了他,“晚上就叫厨子给你做。” “哦,那你给我揉揉肚子。” “回家再说。” 安王点头,“那什么时候回?” 见他吃完就要回,宜三娘看向了另一边的软榻上因玩累了,跟小胖子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小世子,跟安王轻声说:“等儿子们醒了,跟迈峻道个别再走吧,你我在这坐一会,跟妹妹喝杯茶,说话话。” 王妃这么一说,安王顿时高兴了起来,“都听王妃的。” 他最喜欢跟王妃两个人一起坐在一块,听她一声接一声慢慢跟他说话,如此,他听一辈子都不会腻。 这时坐在他们对面的林大娘又在眨眼睛,这两夫妻也不知道怎么维持的感情,孩子都生了三波了,这恩爱起来旁若无人的甜蜜气息,也真真是戳人眼睛。 第108章 安王夫妇呆到将近傍晚才走,两个小世子醒来,在府里用完膳,又跟醒过来的小弟弟玩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马车上,两个小世子玩着他们玉姨给他们的礼物,小木狗小木剑还有小童书诸如此类的一堆东西,刀府给他们装在了两个很精致的木箱子里,一人一个。 安王这时则跟靠着他的肩膀在休息的安王妃说,“那以后,咱们小世子他们几兄弟也有玩伴了。” “嗯。”宜三娘点点头,“小娘子性情好,教出来的孩子也差不到哪去,儿他们一块玩在一起,多动动,对他们身子也好。” “嗯……”安王翻了翻手上的食谱,“这个是她写的?” “是。” “字还算不错。” “她先生教的好,为了这笔字,小时候她那小手没少挨她先生板子。” “宇堂?” “是那个。” “皇兄说那是个旷世奇才。” 宜三娘微微一笑。 “王妃今日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你开心,为夫也就开心了。”安王低目看着她带着浅笑的脸,整张脸都柔和下来。 这时的他褪去了张扬与桀骜,温柔平和得就像一个看着心上人的普通男人。 这厢安王他们一走,林大娘也是松了一口气,马上把喂饱了奶的小胖子还给了乌骨,见乌骨叔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她讪讪地道:“就借用了半天嘛,一天都不到,我这还是给你减轻负担了,让你好好睡个觉。” “不用你减。”乌骨抱过小胖子,扔下这句怨气冲天的话,走了。 林大娘在他背后呲牙咧嘴,扬着拳头小声地道:“我生的,我用一天怎么了?” 小丫在旁忍着笑,“算了,骨爷天天带着他,不带手上都轻了,肯定心里别扭。” 林大娘摇摇头,“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不是一直都这样?老爷在世时都不敢惹火骨爷的不是? 但小丫知道这话可不能说,便只笑道:“你要是想带,再生个就是了。” 林大娘又摇头,“可别,我可不想刚生完接着又生。” “那可由不得你。” 林大娘听着摸了下肚子,哀叹道:“可别。” 可真别中招,她这还没轻松下来呢,家里外面都一堆的事。 这厢她刚送走安王夫妇,正等着大将军回家来,就听跟在弟弟身边的林如来报,说老夫人的娘家,在京的戚家人找上门来了。 林大娘听了错愣不已。 “是戚家的当家夫人来了,说家里老太爷知道侄女回京了,高兴得连病都好了一些,还能坐起来了,希望老夫人能过去看看他。”林如又道。 林大娘听了哑然。 “那我娘的意思是?”林大娘问。 “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我过来问问您,主子也是这个意思,说这件事,得您心里先有个谱。还说,可能是老夫人进宫提及了以前的事,这才让戚家人找上来门来了,要不,咱们家也没跟别的人说过半句,他们如何得知?所以不知道传口风的人是什么意思,暂时也不知道戚家人的意思,想问问姑爷和您,这戚家人要怎么个来往法。”要是来攀亲戚仅为走动的,这不可能说不认不认,但是要是图谋别的,也是早早做了打算好。 林大娘听了点头,“上门了就好好招呼着,这去戚家人的事,再议,等我消息。” “是。” 林大娘随即召了林福来,林福这段时间也真是跑断腿了,人都黑瘦了不少,林大娘一看他冒着汗进来,就道:“林福哥,你就别客气了,坐下喝着茶歇着听我说。” 她把戚家人找上门的事说了,又道:“你得去帮我查一查,这戚家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之前我都没理会过,根本没做什么准备。” 林福知道她的做事手法,跟老爷一样,喜欢发动之前先把人的底细摸清楚了,这戚家人说来也怪,老爷之前也打听过,但这家人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所以娘子一进京,他都没跟她提及过戚家人。 “大娘子,这事老爷之前是查过了的,”林福赶紧道,“您不说我都想不起来,现在戚家人家风还挺清明的,就是家族没落了,不及以前风光,但很少有事传出来,家里的几个老爷在朝为官,也都是享有清名。” “那穷不?” 林福一想,“还挺穷。” “官大不?” “不大,翰林院编书的有几个,还有几个在六部里当着郎中,还有几个老爷荣退了下来,但好像是被挤下来的,不过这是之前打听的了,现在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这几年变更也大。” “那还是要去查查。” “是,我这就去。”林福知道这事是当前最要紧的,放下杯子就去了。 第二日中午他匆忙回来,跟林大娘禀,“大娘子,戚家是真没落了,之前几部换人的时候,家里的几个郎中都下来了,一个都没保住,还有一个被查出贪墨之事,官位还被罢了,现闲赋在家,听说光今年就卖了两处宅子维持家计了,买了他们家宅子其中一户的还是张记的当家的,我们的北掌柜去打听的时候,经手这事的张记掌柜跟北掌柜说了,戚家人还托他们转手了些首饰给银楼,这日子是紧了不假。他们也没想到,戚家还跟咱们家有点关系。” 林大娘一听,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没落了,过日子要钱,打点要钱,这要是没个生源进项,就只能变卖祖产过日子了。 多少富贵人家的落魄,皆来自此。 “怀桂那边也派人说了?” “说了。” 林大娘点头道:“你等也过去一趟,就说我这边的意思是,钱财上大可周济,只要戚家人开了口。去看人的话,就再等等,等我娘她们要走的时候再去看,现在就托词说她身体也不好,不便过去。” “是。” 回头大将军一回来,林大娘就跟他说了这事,“也不怕戚家要认亲,这亲戚关系在着也否不了,看他们以后怎么行事,我们再怎么对吧。” 就是他们的外家李家,一旦风头过了,不管李家人是骂还是咒,她回头也是给了李家那几个被分了家一无所有,但看着还能成器的人家一些资助。李家那边的一些能用的人也在大将军手下讨了活计过去,还有已经去了外地任武职的,比起以前光靠朝刀府伸手强多了。这两家的关系,看着是破碎得不成样子了,但也没差到极点。 现在李家人都没几个说她坏话的了,像小胖子出生,李家的几个媳妇也都送了点东西过来,明面上两家的关系现在看来还算过得去,没有越来越坏。 林大娘对亲戚关系向来都是喜欢以疏通为主,当然,她喜欢疏通的都是聪明人,那些不如人还要摆脸色摆架子还不忘伸手要的,她都当是连乞丐都不如的,反正这些人到哪都被人看不起,人轻言微,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戚家要是识相,捏得清轻重,那能来往就慢慢来往,要是不能,这找上门来的也仅是找上门来的,自有办法应对。 小娘子做事有成算,刀藏锋这点极为信服她,听了点头道,“你看着办。” 她做事有点跟人不一样,说圆滑也不圆滑,说通情达理,也真不是,她要是狠起来,下手不逊于他。但她出手处理的事,他能用的人就会多起来,像以为死都不相往来的关系,反而还能走动起来。 所以这满朝文武当中,皇上给他竖了一殿的敌人,但极为看他不顺眼的还是那几个大臣,别的还算好——小娘子虽然不太常出门,但这些人家办什么事,都是送了极为得心的小礼过去了,人没到,但礼到了,体面话也着管家的说给人听了,给别人长了脸,这些人回头也就把礼还给他了,至少表面上大家还都过得去。 这厢林大娘刚把戚家的事查了个底朝天,那头她以为八杆子都不会轻易打着的人,上拜帖来求见她了。 ** 丽怡郡主一见刀府门口迎她的人,看了好几眼本人,又左右看了看她身边,见除了她一个主母,也没别的老人,便道:“你也不怕我吃了你?” 林大娘一听,本来带着几分笑的脸都不知道怎么接着笑下去了。 这位郡主,还真是万年不变…… “往里走吧,吃不了你,我今儿是来求你办事的,求人是个什么样的,我还是知道一点的……”丽怡郡主说着就往里走,“也不用太吃惊我这性子了,我这个还算好的,我宫里有一个姐姐,那性情可比我差多了,这天底下就没有她不恨的人,阴怂无比,最喜暗地里给人捅刀子,找人不痛快了。你说,我除了抢了你两次丈夫,我暗地里给你使过绊子没有?我可没说过你什么难听话,京里那些说你的难听话可没我的份。不过,刀夫人,我真想问一问……” 丽怡郡主说到这,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那跟在她身后从从容容,没被她吓住,从哪看都不像是个找不着丈夫的娘子的女子,“我看你不像个愁嫁的,怎么连个死人都要嫁?” 说着,她见这刀夫人扬起了眉,她又笑了起来,“害我都没抢过来,你要是不嫁,我心一横,就真把将军抢着了。” “唉,现在想想……”丽怡郡主说着还感叹,“还真是便宜你了,但也是我不争气,没抢着,还看上了杨文德那种软骨头,唉,我算是为我这双眼吃够了苦头了。” 林大娘都笑上了,这郡主,真是闻声不如见面,人比声音更让人震惊。 丽怡郡主是个娇小,长相也还清秀的小娘子,她那性格真跟她外表不符,这厢林大娘刚请她坐下,她就开口说:“不用跟我讲那套虚礼了,我还赶着回去跟我婆婆打架,今儿来是来请你办事的……” 她示意身后的丫鬟们把手上的礼盒放下,等她们出去,见林大娘颔首也示意自己的丫鬟们都出去了,她就跟林大娘直言道:“我听说你们林家有个半仙,安王妃是吃了你给的药,才安然生下了两个郡主,你这有保胎的方子,那有没有怀胎的方子?” 她坦然地看着林大娘,目光清澈。 “怀胎?” “嗯,我不孕,太医说是我的问题,杨文德啊……”丽怡郡主说到这,抬起了眼,眼中有泪光,“他心不在我身上,现在他两个侍妾的肚子里都有了,我也不可能把他身边的人都杀光了,我现在就只想生个孩子,在那个家呆下去,刀夫人啊,你就帮帮我吧,你也不想我回头转过身来,又缠上了你家大将军吧?” 第109章 林大娘笑容没怎么变。 她得承认,丽怡郡主是个看起来很有“说服力”的人。这小郡主这话一出来,于情于理,哪怕是于怕她缠着大将军呢,可能都得帮上一帮。 从气势上,郡主也是很压人呐。 她好像有点明白郡主这样的性情还能活到如今的原因了,人是真的不蠢。 “郡主,我是很想帮你……”郡主是贵女,但她还是贵妇呢,郡主没品级,她男人争气,给她还挣了个数一数二的品级,能让林大娘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也就宫里的那一两位贵妇了,她就是想怂都不好意思怂,怕大将军回来骂她没用,林大娘一笑,“但太医都没办法的事,我非医者,能有什么办法?” “刀夫人这意思是,不想帮了?”郡主抬眼,嘴边挂着笑,眼是冷的,气势迫人。 “郡主这意思是,我没办法也得给您个孩子?要不然……”林大娘看着她嘴角微翘,话没再往下说。 要不然呢?要不然她还灭了刀家不成? “哈哈哈哈哈……”丽怡郡主本盯着她,但突然之间,她扬头笑了起来,声音很是娇脆,“瞧刀夫人说的,要不然,要不然我还能如何?” 她微笑着,“我听说你有个儿子?要不然,我当他的后母,捡个现成的便宜如何?” “郡主大可试试。”林大娘也笑了起来,这个郡主真的大可试试,她会让她生不如死。 到此,林大娘也见识到了这位郡主求人的态度了。 她微笑着,丽怡郡主看着这眼前的人,就那么一会,她就明白,这不是一个她压得下的人。 这个出身地方豪绅家中的女子,没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就一下,丽怡郡主很快就调过了头,“那我求你,行吗?我刚才所说,不过是要胁你,事实上,我既然嫁给了杨文德,哪怕死,也会死在杨家……” 说着她毫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当然了,按我这性子,我要是死了,肯定会拖几个杨家人跟我一块去死的,到时候你倒是可以看看我的热闹了。” 就这眨眼功夫,这郡主画风又变了。 也不知道她平常是不是这样大起大落的性子,如若是,跟她在一起,还真是活在各种情绪容易崩溃的边缘。 跟她相处,近了,大概都觉得自己是猴子,在被她逗着玩吧。 “郡主,郡夫跟你在一起,是不是时常都在大怒?”林大娘示意她伸手,丽怡郡主见此伸过了手来,她便搭上了她的脉。 “刀夫人如何知晓?”丽怡郡主的眼,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她的手上,“听那些碎嘴子说的?” “算不上,不过是听过那么几嘴。”林大娘跟曾跟周半仙学了一点医术,听脉这点她学的尤其好,听这小郡主心脉乱得很,便抬眼看她,“太医应该跟你说过,别大喜大怒罢?” “呵,刀夫人还忘了说了,别大悲。”丽怡郡主冷冷地轻笑了一声,“就差劝我活得像个活死人一样了,我跟他们说了,满宫满府都是这样的人,就别劝我活得跟她们一样,还没死就像个鬼了。” 她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明亮清艳的女子,轻启薄唇,“刀夫人就不要跟我说一样的话了。” “我不懂医术,就只会听听脉,”林大娘收回手,“就不说了。” 不过按郡主这易大喜大悲的脾气,也不是个久命之相,她活得太施力了,太容易高兴悲伤,也很容易陷在绝望之中,最终自己玩死自己。 现在看样子,她就已经深陷在其中了,就差彻底沧陷,再也找不到回头路了。 这样的人,不生孩子,其实对孩子而言,是件幸事不是? “你帮帮我……”见她收回手,丽怡郡主的手迅速地扑上了上去,被刀夫人躲过,她没追了,但她手放在她其前面没动,看着这刀夫人的眼也变得哀求了起来,“刀夫人,请你帮帮我,没有孩子,我会都杀了跟我一起去死的,杨文德会连死都要在地下恨我。” “你跟他说过没有?” “说过没有?说这些话?” “嗯。” “怎么说?”丽怡郡主坐起,笑了起来,“你要我怎么说?” 她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若无其事地擦掉眼边的眼泪,“既然刀夫人不想帮,那就算了。”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不用担心我以后会给你添堵,可能没人跟你说过我什么好话,但我这个人有点好,有什么事都当面做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我不做,我活得没那么累。” 林大娘听着这话都怔了一下,随即她也站了起来。 这郡主就算如她所说的没有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但看样子,活得比谁都累多了。 林大娘对她没什么好感,但看她这样子,也没有什么怜悯。丽怡这种人,无论出身活法,都轮不到她说什么。一个人要是像这郡主一样这样活得恣意妄为,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可缺少,哪怕在她曾呆过的后世,都这样。 但这小郡主现在这也是明显性情烈得烧了她自己,也把别人烧了,更把她最想要的人烧得远离了她——哪个男人愿意和一个让自己时刻不痛快的女人在一起? “你在郡夫面前哭过吗?” “我凭什么在他面前哭?”丽怡郡主一听,如被惹怒的刺猬,全身刺都炸开了一般,“让他可怜我吗?” “我就问问,你有没有在他面前哭过?”林大娘温和地问。 可能是她面前的这刀夫人神情没有可怜、没有怜悯、更没有不屑、看不起她,丽怡郡主擦了把眼泪,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哭过,没用。” “就像你这样跟我哭,一边哭着一边威胁他,嘴里狠话不断?” “你什么意思?”丽怡郡主一听,眼睛瞪圆,恼怒地看向她,“别以为我背地里不捅人刀子,你就能随便侮辱我!” “我没侮辱你……”林大娘摇摇头,“你怀孕的事我解决不了,你要是真不孕,林家半仙也不是真的仙,解决不了连宫中专于子息之事的太医都没法解决的事,但你何不如回去之后,安安静静地把今日你在此所说的话跟你郡夫再说一遍?” 她看着安静了不少下来,听着她说话的丽怡郡主,朝她点了点头,“我听说杨相幼子从小饱读诗书,是个聪颖心善之人,想来你这么专情于他,他与传言应有相符之处吧?” “他是心善,但对我不善。”丽怡郡主口气不好地说完,但她又坐了下来,想再和这个人说下去。 她当然不是什么人都嫁,她小时候见过杨文德,杨文德对她很好,见她哭还给她擦过眼泪,给她摘花扮鬼脸逗她开心,但只有她记得这事,杨文德却跟忘了似的,从不记得他曾在御花园里让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娘子笑过的事。 可她呢?一听说可以嫁给他,连最威风,最能保护她的大将军都不要了。 “哪能对你不善,你嫁给他也有大半年了吧,我听说你还送了侍妾给你公公……” “我婆婆恶心我,我就恶心她。”丽怡郡主打断了她,说完这话她不无得意,小脸都扬起来了。 林大娘摇摇头,“你看,你都这么做了,他也没拿你怎么样。” “我是郡主,他能我拿我怎么办?” 林大娘都想叹气了。 “不说杨相是一国之相,郡夫再不济,他也是状元才子,你身份再尊贵,他要是真要休了你,他们家还是有办法的。” “你以为他不想休了我?他就差休了我了!他已经说过想休了我了,说过很多遍了你知不知道!”丽怡郡主一听刀夫人所言,心口就跟被刀刺中了似的,她这话简直就是用吼的吼出来的,吓得外面林大娘的丫鬟迅速地跑了进来,被她们娘子示意,这才悄然飞快退下。 “但还没休不是?”换个早休了,林大娘这时都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了,“他不是你的奴婢,也不是仰你鼻息而活的畜牲,你都不把他当人,他怎么把你当娘子看?” 她敲敲桌子,“行了,别冲我嚷嚷,我脾气也不是太好,小心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本来还想朝她大吼的丽怡郡主立马把嘴闭得紧紧的。 林大娘见此真是无奈了,这不,还是能被管住的嘛? 郡夫还真是个软骨头,让她作威作福的,也没找对法子治她。 “他都不把我当娘子看,我怎么把他当人看?”丽怡郡主再开了口,尽管语气还是相当不好,但声音小多了,“我对他够好的了,你以为我没对他伏小做低过吗?” “但都带着刺吧?”林大娘是真心觉得这小娘子是从小没被人好好教长大的,就算有人教了她为人之道,但也没往正路上教。听听她这说话的口气,再加上她所做的求人的态度,圣人都能被她激怒,“你把人刺得全身都疼,你让别人怎么觉得你好?怎么觉得你不是心藏祸心才刻意伏小做低的?” “回去,”她是真不愿意跟这郡主说什么了,“口气好点,把你满嘴的刺都拔光了,好好给你郡夫把话都说一遍,如果你还要想在杨家继续呆下去的话,先让你的郡夫能近你的身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林大娘是真想赶人了,她也站了起来,拉了小郡主往外走,“你回吧,回去找到你郡夫,马上把话说了,别去跟你婆婆打架了。” “是她先找打!”丽怡郡主又像只小刺猬一样把全身的刺炸开了。 “你管她呢,你又不是要跟她过一辈子,你是跟你郡夫过一辈子,你先解决了重要的,再管次要的吧。”林大娘拉着她一直往外走,想把她轰出去,她怕再说几句,她这个江南小娘子们最爱的林家知心大姐姐,就要撕破她最为人称道的和善脸了。 “那能行吗?”丽怡郡主被她快步拖得踉踉跄跄的,还不忘问。 “我可不敢保证,你说了再说。” “那不行,凭什么……” “我说让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废话。”林大娘回头,眯眼危险地看着她,“教不听是吧?” 是想挨揍是吧? 丽怡郡主一看,立马讪讪然了起来:“不是,你生什么气,我做就是。” 第110章 丽怡郡主气势昂昂地来,灰溜溜地走了。 林大娘也是被她气糊涂了,都忘了把她带来的礼品还给她了,小丫来问怎么处理,她只好道:“先放那吧,不要动,下次再说。” 她老觉得这事没完,这小郡主可能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也果不其然,第二日这小郡主就又来了,她眼睛肿得只能找到条眼缝儿了,就是这样,她还是端着这么张脸过来了,又给林大娘送了礼过来,还朝林大娘浅福了下腰,撇嘴道:“他说让我老实点,以后别那么横了,家里的事他帮我先想个法子对付过去。还说侍妾怀孕的事是假的,是我那恶婆婆玩我的,他说他不可能那么薄情寡义,娘子刚娶进家来没一年就让侍妾怀孕。” 她就知道她喜欢的人不可能那么坏,是她从来不跟他好好说话,快把他气死了。 林大娘让小丫把她昨日带来的礼品拿来,“你都拿回去,我没法子让你怀孕。” “关你什么事?你能让我怀吗?”丽怡郡主见她不收礼,急了,拍着桌子道:“让你收就收,你才老多的废话呢。” “你这嘴里的刺,是没被拔干净吧?”林大娘撩了撩眼皮,看向她。 “反正我送都送了,你不要也得要。”丽怡郡主一看,生怕礼被退回来了,不等林大娘说什么,她就急急道:“我走了,懒得跟你说话。” 这一次,她又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轿上,她自言自语:“怎么就说不上两句呢?哎呀,我这嘴。” 她忍不住抽了自己的脸一记。 ** 丽怡郡主一连两天都来了,这晚小将军回来,问起她这是来干什么的,怎么连着两天都来,林大娘都不想叹气,摇摇头就道:“就一小孩儿,没长大的小娘子。” 就这样都还嫁人了,往后的日子还有得磨。 刀藏锋看她,见她没什么不喜,就是有点无奈,便道:“以后别让她进门了,她要是胡来,你着人通报我一声,我去跟杨相说。” “你可算了。”林大娘把小娘子的情况跟大将军说了,说罢,道:“这要是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有孩子就算了,要是真不能生,以后两个人还是成问题的,说来,杨文德这人如何?你见过没有?” “见过一两次,挺好的一个小公子,也颇有些才华,书念得不少,兵法也懂一点,前几年我打仗回来探亲,皇上摆了宫宴待我,他也在场,小小年纪就跟我也说得上话来,为人算是谦逊,杨家不算是白疼他。” “果真?” “嗯。” 林大娘听了又摇了摇头,“你说都好了,还跟你都接得上话,就真是好了。太好,就是太好了。” “嗯?” “就是太好了,”林大娘解释,“人品有,才华有,得家里人喜欢,这一家老的小的都喜欢他,配上小郡主那么个性子,如若不是指腹,杨家人哪愿意?你看,就因这个指腹,杨家都因此恨你入骨了,他们家里的能对小郡主好到哪去?那小郡主,我看是个别人对她凶一句,她必凶两句回去的性子,就一来一往的,这关系哪能好到哪去?” 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你别管她,她是好是坏,都是他们几家的事。”刀藏锋对此漠不关心,那小郡主他只见过两次,每次她都是在骂人,很是凶狠,他对她的印象极坏,“她再找上门来,赶她出去就是。” 林大娘一听,也没说什么,她知道就小郡主那外露的性子,不讨厌她的真的没几个。 她也不喜欢那小娘子,但怎么说,这小娘子本性真不恶,这小娘子不是什么都不懂,从她说的那些话里就能知道她是懂得什么叫坏的,但她没去选择真坏,反倒把自己全部外露出来,赤*裸*裸地伤害别人,也任由别人伤害她。不懂她的人,甚至哪怕有懂她的,谁几个人受得了她这种性子?只会一个个把她赶出他们的世界,她也只能穷凶极恶,气极败坏地逞狠话、大吵大闹了。 说来,她也只剩这点余地了,要不她还能如何? 要是有个真能管管她的,让她别出来闹,她也不至到这地步。 “听到了?”她没出声,时时刻刻都在看着她的小将军看了她一眼。 “再说吧,我心里有分寸……”林大娘见大将军皱起眉来了,也是失笑,道:“我不是可怜她,这世上那么多可怜人,我要是菩萨心肠,哪可能管得过来?就是她凶凶的太像个小孩儿了,我要是郑重其事的,也是胜之不武了。” 她也是真懂她家的大将军,大将军一听胜之不武,身为刀家武将本能的血性就起了,他自来不喜欢欺凌弱小之辈,便点头道:“那你看着办,不过,小心为上,她毕竟也是皇家的儿女。” 皇家的儿女,哪怕不是亲生的,在里面呆过的人,又有几个是真能单纯的? “知道了。”林大娘朝他靠了过去,也是不由感慨,“我也是运气好,前半生有爹,后半生有你。” 不是谁都有她这个运气。说到这,她想起了胖爹,心中这时也是各种滋味都有。 也许在当年,她胖爹在看到他的那一眼当中,就是觉得这个人才是他女儿的良配,这才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把她许给了他…… 她嫁给他的种种原因里,或许这才是最打动她胖爹的,也是他义无反顾的最终原因罢。 刀藏锋知道她话里行间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下,轻应了一声,“嗯。” 她是有他。 他也会为了她,更会谨慎行事。 ** 第三天小郡主没找上门来,林大娘也是松了口气,想了想便对小丫说:“把丽怡郡主带来的礼物入册吧。” 她有自己的帐,谁给她送了什么,都是要入册才归置的。 “这……”小丫没想到如此,迟疑了一下。 “既然都送来了,退也没要,那就当是她的心意了,归纳好吧,回头把册子给我看看。”看了也好寻思着下次还给她点什么。 “是。”小丫退了下去,过了半会,捧了一个盒子一脸无奈过来与她家娘子道:“您看。” 林大娘看过去,见是一箱小金锭子,看模样是五两一个的小金锭子,满满的一层有二十个。 “有两层?”她看箱子高得很。 “两层。”小丫把下面那层也打开让娘子看了看,又拿出一锭金子,把下面的印记给了她们娘子看,“是宫印。” 林大娘接过一看,见官印下面有几几年某某宫宫制几字,也是不由摇了摇头。 宫里只有一个人能有某某宫的专印,那就是现在住在那个宫里的一国之后的皇后。 这应该是皇后打赏给她的。 “上面那层还算都是新的,下面那层新新旧旧都有,有些看起来其成色是有些年头了的。底下的印字我都看了,年份各年的都有,还有十来年前的……”小丫说着都没办法了,“娘子,我这小郡主昨日这一趟送的,怕是把一直攒的金子送了大半给您了。” “这脑子,”林大娘放下金子头疼不已,“是怎么活到如今的?” 这前日才跟她瞪眼睛地放狠话威胁她,这没过一天,就送了这么多金子过来了,这小娘子这也不是一般的缺心眼了。 “我也是打头一次见到这种人。”小丫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入了册,放在一边别入库,你从库里拿几尺布出来装小箱子里,把这个放在里头,回头我给她还回去。”一个小郡主,能得赏又能得什么大赏去?一看她这一箱子各年份都有的金子就知道了。林大娘喜欢钱,但也不至贪一个心智都没长全的小娘子的钱。 “诶。”小丫去了。 这厢林大娘安排好了还回去的事,也没把这小郡主的事怎么放在心上,于她这小郡主到底只是个找上门来的陌生人。 这头她这刚跟二夫人把家里一些琐事商量安排好,心想着明天去两个娘那里看一看,陪她们说说话,再看看怀桂那边把京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问问他何时回怅州的事,这样她这边也好做安排,把要给他带回去的东西打点好。哪想,没等她第二日过去,林如这日傍晚又来了。 林福带了弟弟进来,跟大娘子说话的时候也是忍不住皱了眉,“大娘子,那戚家的人又来了。” 他示意二弟说话。 林如这时上前,禀道:“大娘子,戚家来人,说想把家中的一个娘子许配给我们主子,还跟老夫人哭上了,非要把这婚事定下来不可,她们家这次来的人太多了,光大小夫人都来了七八个,她们团团围着老夫人撕拉着老夫人诉苦不放,把老夫人围得气都喘不上来,脸都白了,桂姨娘在当中没看明白,以为她们欺负了夫人,拿了手中的茶杯砸了其中一个拉着老夫人手不放的戚家人的头,把人的头砸破了一点点,也没什么大碍,这一位戚家夫人伤得不重,根本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就是这家人现眼下坐在家中死活不走,说是非要我们家给出一个公道来不可,要不她们死都不可能走。” 林大娘一听,当下玉脸就一冷,站了起来看着林如,“我娘跟桂娘怎么样了?” “就那么一会,管事跟丫鬟婆子也在旁,很快就把老夫人和桂夫人送进后院了,老夫人们其实也没怎么吓着,闵大夫也在,很快就把两个老夫人的神安住了,老夫人们都好,这个您放心。主子在外面办事得信也很快赶回来了,现在就着小的过来一问,看您有没有空过去看一看。” “现在就走。”林大娘一听,朝林福道,“去叫小丫,把身手好的都带上。” 这厢林府里,戚家的几个各房的夫人都忍住了窃喜,围着被砸伤了的那个妯娌,心想这次不把林家扒下一层皮,就休想她们会轻易离开放过他们。 第111章 林大娘带了一堆丫鬟将士过去,人太多,为免路上引人注目让人闲话,她让人分了三批过去。她人是最后到的,她到时,刀府近五十个人把林府不大的前堂大坪站了个半满。 她没进客堂,在下面的人一声声的请夫人安当中直接进了后院,去看她母亲她们。 林怀桂也在后院,他知道家姐会过来,就让戚家不走的人不走就等着,没去前面跟这些想生吃了他的人扯皮。 家姐一进后院,他就在后院的拱门边上迎上了。 “娘她们怎么样了?”林大娘一看到他就问。 “没什么事,”林怀桂都有点不好意思,“姐姐,真没什么事,就是我娘她太紧张了,看母亲脸有点白,就……” 说着他轻咳了一声。 “吓着了?”林大娘看他。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大娘一进去,就见她那桂娘正高高兴兴地吃着蜂蜜黄金糕呢,这糕是大甜品,上面浇的蜂蜜得有一小碗去了。 见到林大娘一来,以前被大娘子下了禁令,绝不能吃这个糕点的桂姨娘此时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嘴边。 “大、大娘子,你、你怎么来了?”她含着糕点不敢咽,下意识就看向她的夫人。 “好了,你不是说只吃两口的?”林夫人也有点汗颜,姨娘为了护她,朝人扔了个茶杯,她一时心软,也怕她吓着了,想安抚这憨姨娘一下,就问她想吃什么,哪想,这憨姨娘一口就说想吃黄金糕,说好久都没吃了,想得不行。 她为了着急吃这个,还说只吃两口就行了,剩下的她留着明天吃,不会一时吃完。林夫人没信她这话,但也还是让厨房做了。 这刚做好端上来吃了一半,女儿就来了,她也是有点尴尬了起来。 “是,那我不吃了。”桂姨娘心里还怂着他们家大娘子呢,这下是不敢吃了,咽了口中的甜水儿就怯怯地放下了勺子。 这时林大娘已经看过她们的脸色了,见真没什么不妥,这才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又问姨娘,“吓着了?” “啊?”桂姨娘抬头看她,舔着还甜丝丝的嘴唇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娘子。 “那群人吓着你了?” “没有啊……”桂姨娘知道怎么回事了,忙报道:“她们围着夫人说话,我们让她们走开,不要围着夫人说话她们老不听,夫人都喘不过气来了,依娘都喊着让她们不要围着了,她们都不听,我太生气了,就拿茶杯砸了她们,后来我们就回屋来了,没管她们了,依婆你说是不是?” 她忙向她们的管事娘子看去。 两位老夫人身边的大管事娘子依婆朝林大娘福腰,“回大娘子,奴婢们劝了,让戚家的人不要围着夫人说话,她们没听,桂夫人这才生气的。” “那你吓着了没有?”林大娘在进门后就看到了她母亲朝她露出的淡笑,就知道她娘没事,她现在就怕这憨姨娘吓着了,晚上做恶梦。 “没啊……”桂姨娘摇头,但头一摇完,她就看到了桌上的糕点,灵光一现福至心灵,这下终于明白夫人为什么肯让她吃黄金糕了,她这一反应过来,连忙朝大娘子看去,“那我吓着了,是不是可以把黄金糕吃完?” 如果是,那她就是被吓着了。 “吃吧。”林大娘也是哭笑不得,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那娘,我就前面去了。”她站了起来,朝母亲身后站了站,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见发烧,又道:“今晚再喝剂安神汤,睡个好觉,明天不会有什么人来烦你们了。等后天,姑爷休沐,我们就带你们再到京中的寺庙走一走,上上香拜拜菩萨,吃个斋饭,赏赏枫叶散散心。” “哦,大娘子……”桂姨娘咽了口甜糕,又忙朝林大娘说话,“那斋饭好吃不?” “好吃。” “那我要去。” “带你去。”林大娘朝两个母亲略一福腰,“好了,我去去就来。” 林怀桂也朝两个娘笑着道:“母亲,娘,我跟姐姐出去一趟。” 一去门,他就见家姐脸冷了下来,他轻咳了一声,也有点害怕他姐了。 “送到门口就好,”林大娘没想说他跟着去,“别让她们看见你了,你就是一千个情愿,我都一万个不愿意。” 她弟弟不是什么大胖人参娃娃,是个人逮住就可以咬一口。 “是。”林怀桂赶紧应是,他这时候真不敢惹他这个火山姐姐,生怕她的火喷到了自己身上来。 ** 林大娘进客堂的时候,堂内鸦雀无声。 戚家的人都有些被吓住了。 原本她们都已经打好眼势,都已经悄悄商量好怎么让林家出她们满意的聘礼来,但等刀府的人到了头一批,她们就有点心里怂了。 等第二批,第三批一到,再到林大娘进府的那个气势,她们都有点坐立难安了。 这下看到林大娘一进来,眼睛就看了那请安的丫鬟一眼,就见那丫鬟无声无息地快快退了下去,等她的眼睛再扫到她们身上来,这戚家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夫人有好几个已经坐不住了。 林大娘走到首位,也没坐,看向了坐在下首没动的那个看着年纪有点老的老太婆,眼睛冷冷地看着她,直到这老太婆被身边的人扶了她站了起来。 “怎么,不满啊?”林大娘干脆走到了这人面前。 “你就是大姑姑的女儿吧?”这老妇人皱着眉,看着眼前张狂的小妇人。 “哼……”林大娘哼笑了一声,她还当是什么要用以老托大的人呢,敢情还得叫她娘一声大姑姑。 她也不管这戚家背后有什么人了,是什么人让指使她们找上门来的,既然她们进了这个门,还不愿意走,那就再好好呆一会。 “我看,回头也得让大将军上个折子问问礼部,”林大娘回了首座入坐,“现在皇上封的诰命,是不是猫猫狗狗见了我们这些诰命夫人都可以踩一脚了。” “娘子,莫生气,大将军会去问的。”小丫在旁回了一句。 那老妇人闻言脸色一变,戚家人也如是。 这厢,戚家人胆色最大的那个当家夫人出了面,朝林大娘一福身,“老身戚王氏见过大将军夫人。” “起吧。”林大娘看了她一眼,对小丫说:“大将军就要出宫了,你派个脚快的把这儿的事情跟他一说,让他直接去戚家把我这公道讨回来,我在这候着。” “是。” 小丫略一欠身,快步就出了门。 林府门府不大,客堂也不大,在里面的人都可以清楚听到丫鬟在外面吩咐人的声音:“刀战校尉……” “末将,在!”战将浑厚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去紫禁城外迎一下将军,就说戚家人欺负到了夫人娘家府里来了,夫人请他去戚家讨个公道,夫人就在林府候着他来。” “是,末将遵夫人吩咐,这就前去。” 小丫很快进了门来,朝娘子欠腰,“大娘子,去了。” 林大娘轻颔了下首,朝戚家那些已经惶惶然的人看去,她并没有打算给她们什么退路,她们这个时候就是想出林府这个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都已经不可能了。 “是你们家的那位姨夫人,打伤了我们家的三爷夫人,”见事情大了,戚家的当家夫人激动了起来,“难不成你们还有理了不成?你们理亏,以为把事大了我们家就怕了你们家不成?是你们家打了我们家的人,这事哪怕闹到皇上那去我们也不怕!” “不怕好,”林大娘朝她点头,并鼓励,“要真能闹能到皇上面前去,既然你们这么有理,记得把你们在林府所做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戚家夫人哑然。 她这一哑,没人说话了。 “娘子,喝水。”小丫端了水过来。 “嗯。” 喝完水,小丫看了看天色,又端了些点心过来,跟大娘子道:“晚了,您就在这边先用几口点心吧,等姑爷过来了,再陪他一起用,厨房那边已经吩咐好了,就等姑爷过来了。” 林大娘点点头。 “那个,大将军夫人,”客堂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林大娘不开口,戚家人更是有点不敢开口,末了,脸色极不好的戚家人推着那个头上有伤的夫人出了面,只听她讪讪地朝林大娘道,“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要不家里人也要担心了,我这伤也不是太重,这事改天再说吧,您看,如何?” “这位……”终于有个开口的,林大娘和颜悦色地也开了口。 “我是戚家二房家的媳妇,”这位戚家夫人有点窘迫地说道。按辈分来说,林夫人她应该叫声姑奶奶,而她的女儿,也就是这一位大将军夫人还比她长一辈,还是她的长辈。更别说这一位还是一品将军的夫人了,身份比她们贵重得多了,她们没跟她见礼请安,其实已经很无理了,但事已至此,她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下去,“见过大将军夫人。” “哦,二房家的媳妇……”林大娘点点头,“别急,用不了多久,你们家的人会来接你们的,你们不是想让我们林府给你们个交待,要不死都不走?话既然说了,我们林府也挺想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的,你人再等等。” 确实也没用多久,林大娘话一完,刚沉默一会,还没等小丫带着丫鬟们把客堂的灯全部点燃,就见他们大将军大步走了进来。 刀藏锋一进来就朝小娘子皱眉,“母亲伤着了?” “吓着了一点。” “没事?” 见到他来,林大娘一直有点冷的脸才缓和了一些下来,她朝他点点头,“没事,不要担心。” “带戚老爷进来。”刀藏锋朝外吩咐了一声,坐在了她的身边,跟她道:“我押了他们家几个人过来,顺天府那边我也让府尹带着人过来了,九门那边……” 他朝门口看去。 刀有望禀道:“回将军,提督刚才差人回了话,说他会立马派大营的守卫兄弟们赶过来……” 林大娘一听,微愣了愣了,但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刀府是武将世家,可以说什么都没有,没地没庄子,吃饭的粮都要靠皇帝给,但有点好,打架绝不缺人。 这还只是京城内的动静,要是弄到刀家军都出动了,那才叫出了大事。 “将军,郑府尹来了。”又有将士进来报。 “请。” “是,郑府尹请。” “大将军……”郑府尹快步进来,朝刀藏锋拱手,又朝林大娘看去,拱手道,“大将军夫人。” 林大娘朝他点头,“大人,有礼。” 刀藏锋也拱手朝他回了一下,指了指下面的位置,“郑大人,坐。” “谢大将军。” 这厢戚家的女人们都已经傻眼了,被林家的丫鬟们请到一边站着,动都不敢动了。 “戚老爷,戚大爷,诸位戚家爷,请……”外面,传来了将士客气的声音。 这厢,林大娘朝大将军近了点身,低头低语了一句:“藏锋哥哥,干脆查清楚是谁指使的戚家来认的亲。” 既然阵仗弄这么大了,那就别善了了。 第112章 戚家来了好几位老爷,当家不当家的,都被提了过来。 刀藏锋带着人去提的,把当场来见他的都抓了过来,这几位戚家人一被请进来,满脸通红,又羞又怒。 “坐。”小娘子又过来耳语了一句“毕竟是读书人”,刀藏锋眼皮一撩,看着戚家的那几个人便道。 戚老爷这时已皱眉朝他夫人看去,戚家的当家夫人一见他,赶紧躲在了媳妇的身后,心里也是又恼又羞。 如若不是他们这些爷们没用,何用她们豁出头来?一家老老少少要吃要穿,他是好,两袖清风也觉得自在,他喝西北风能活,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她为了这个家已经连脸面都不要了,他还要怪她,他有脸怪吗? 戚老爷夫人这时一肚子的怨气,他们还有两个儿子没有娶妻,没有钱,怎么娶? 她这一躲,她的三个媳妇和堂媳妇也拦住了她。 林大娘坐在上面,把这一切看在眼底,又听门外响起了很大的声音,原来是九门的人来了。 林府靠南门这边,南门的守卫校尉带着人先赶到了,派人传话进来说已经守在门口了,让大将军有话只管吩咐。 接着,又有人来报,说旁系家的人知道大将军夫人娘家被人砸了,家里人来帮忙了,来了三十多个人,就在外面蹲着,有事叫他们。 不大的客堂内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戚家的那些人,无论男女,也已面如死灰。 “这,不会过于喧哗了吧?”林大娘毕竟没经验,听旁系的人也来了,再加上顺天府和九门的人,怕这人太多了。 “不会,这是顺天府和九门的公务。”要不他也不会请这两边的人来。 刀藏锋与她说罢,就朝郑府尹看去,“郑大人,我不便审问,你帮我审一审。” 郑府尹郑石是皇帝的人,时不时要进宫见皇帝,他学识不俗,本就是前朝老工部侍郎的孙子,家学渊博,刀大将军要用到他学问的时候多,两人见的次数多了,便也熟了。 这厢大将军一吩咐,他便点头道:“那下官就喧宾夺主了。” 他朝他下首的戚老爷看去:“你家夫人带人来林府,说被林府中人所伤,要林府给出一个交待来,可是?” 戚老爷皱着眉,朝站在门边角落的女眷看去。 郑石也看了过去,朝角落的戚家女眷温和道:“受伤之人是谁,可能上前一步与本官细细说道案情?” 他面相公正,说话温和,戚家女眷一看,本来虚弱的胆子一下就起来了。 当家夫人一步就又跨了出来,朝他一福,还客气地笑了笑,“大人,是如此,我们本来是来给我们大姑姑请安的,孰料这家人抓起杯子就往我们身上砸,砸伤了我那堂媳妇,我们这才出言,想让林府给我们一个交待,此事难道不对?” “那受伤之人?”郑石又温和问。 那受伤的媳妇被推了出来,她窘迫得朝郑府尹行了礼,声音细如蚊吟,“见过大人。” “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郑石忙关心地问。 “这,这……”那受伤的戚家二房夫人沉了沉神,这才道:“伤了脑袋,现在还有点晕。” 郑石看了看她头上被几块帕子绑在一块绑住的伤口,又关心地问:“那本官可否能看一看你的伤口?” 说着不容她回答,他就朝上首的大将军夫人拱手,“可否能朝将军夫人借丫鬟一用?” “可。”林大娘点头,示意小丫过去。 小丫快步到了他们面前,“请大人安。” “多礼了。”郑石点头,朝她道:“便为本官给这夫人摘一下伤布罢?” “这刚包上,这扯下来不就……”戚老夫人急了,欲要去拦。 “嗯?”郑石看向她,威严地沉吟了一下,脸色一板,“这位夫人,不要阻拦本官办案,若不,扰乱本府本官办案,本官只能将你拖下去仗板了,来人……” “大人,在!”顺天府执仗的衙卫从门口快步进来了。 “如有阻挠者,仗!” “是。” 郑石说罢,朝大将军夫人丫鬟道:“这位娘子,请。” 小丫一福腰,把人的帕子揭了下来——此时,这戚夫人被包住的额头整个都露出来了,就额角那一块有点红,伤得离“什么死都不走,非要给出一个交待来才走”的距离远得很。 郑石早看明白了,他也知道大将军把他都弄来,也绝不是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的,不管大将军此举是杀鸡儆猴给谁看,他既然来了,就得把这事办妥了,把大将军欠他的这个人情拿到手里,遂他这时朝戚老爷看去,“戚老爷,本官看这伤无大碍,本官既然来了,就把此事彻查到底罢,本官想知道,你们本是来看望长辈,长辈家人为何突然伤人,可有其因?” 这厢,有林府下人迅速上前,把戚家几位夫人的所作所为说了,又道:“戚家这几位夫人说,这事休想小算,她们私下商量说要是不拿出几千两的药费补偿,不与戚家什么娘子成亲给上个十万八万的聘礼,这事就别想完。” 戚家几位夫人一听,不知什么时候她们细细耳语的商量被林家人听去了,顿时都慌了,有人下意识就反驳,“你胡说。” “小人如有半字差错,天打雷劈,还请大人明鉴。” “嗯。” 郑石点头,“本官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肃静,肃静……” 他见戚家的女眷又要开口说话,威严地朝她们看了过去,且不止他,衙卫跟刀家的将士此时都虎视眈眈看向了她们,她们被吓得根本不敢出声了。 郑石满意一颔首,又看向了此地已经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了的戚老爷,“戚老爷,如本官所料不假,你们家这说是看望长辈,但实则是来打长辈的秋风来的?我记得戚家曾也是学识渊博的书香世家,怎么……” 怎么就落到了如此田地了呢? 这一下不止是戚老爷,被强行抓来的几个戚家人一大半都胀红了脸。 人穷志短,一大家子要养活,他们现在连下人都养不起几个了,这叫人如何说得出口? 这厢,坐在上面的林大娘垂眼朝她家大将军看了一眼。 刀藏锋也开了口:“是谁让你们找上林家?我岳母早些年去了怅州,你们家已不管她死活,知道她嫁给了怅州人都从未多问过一句,怎么突然之间,她一个内妇上了京来闭门不出,且哪怕是你们家那位还活着的老太爷见了她的面,都未必认得出她是他的大侄女,戚老爷你父亲才与我岳母同辈,我这岳母你都要叫一声姑姑,你是怎么认出她来的?本将真是好奇。” 戚老爷这时也是脸一阵红一阵白,朝他夫人看去,怒吼:“都这时候了,你赶紧说吧,难道还想让我们一家子都陪着你去死吗?” 戚家当家夫人一听他这口气,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难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说罢说罢,莫要糊涂了……”戚老爷忧虑顿足不已,“府已不存了,若是家风都不保,戚家就真完了啊,夫人。” 戚夫人一听,哭倒在了地上,“这怎么能怪我?” “扶这位戚夫人起来……”郑石忙道。 小丫带着人去扶了她起来。 “戚夫人但说无妨。”郑石又道。 “是一个我娘家认识的婆婆,她说宫里有人说怅州大富之家的林夫人,是以前我们戚家出去的姑姑,让林府有钱,什么都有……”戚夫人说这,掩面痛哭了起来。 “那婆子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 戚夫人哭着道,“就是一个以前宫里放出来的老宫女,家住在何西门那边的独巷里,姓刘,都叫她刘婆婆。” ** 这一夜,刀藏锋送走了来的人,方才归林府,就听他的人和林府的人回来了,跟他报道:“那刘婆婆,几日前就已经不在家中了。” “斩草除根?”林大娘出来迎他进去用晚膳,听了朝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不在了也没事,多查几天而已,只要她以前是住在这里的就行。”刀藏锋不在意这个,只要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在过,他有的是摸着根往下查的办法。 “嗯。”既然开始了,那就查到底。 林府在京城没有什么根基,是个有点能耐的人都觉得可以踩林府一脚,林大娘这一次是想帮着弟弟帮林府在京城的背景立起来,至少在下次有人想动他之前,会动点脑筋先想一想能不能动得起。 “姐夫,姐姐。”林怀桂这厢也站在了中门等他们,一看到他们,摒退了身边的下人,还示意姐夫把他的人也挥退,这与他们道:“我有事情想跟你们说。” “急?”林大娘示意提着灯笼的大将军把灯火提起,看着她弟弟在火光中的小脸一片煞白。 “急。”林怀桂这时连嘴唇都是白的,“我派人出去查事,中间却碰上了张记的人,两边一通气,这才发现,张记也被人找事,只是被掩了下来,姐姐,可能出大事了,因为家里事多,我们往外派了不少人手打听消息,我们家和张记的人,这几天间派出去打听消息的身边人有几个不归府,我们怕我们都要被人设计了……” “设计了?” “张记当家的刚才差了人跟我说,有人在京中闹他张记的事,他便来了京中打点,怕是已中了别人的计,现眼下,他说我们两家现在就怕宜家回怅州的船出事,而船上有我们两家的人。”林怀桂说着,脸上一片惨白:“张大当家的说,怕是有人想让我们怅州几富的排名变一变了。” “罗家。”林大娘漠然地开了口,“罗家终于受不了张记快要超过他成为首富了。” 而张记跟林家向来交好,这次看来是要一网打尽了。 “罗家?”刀藏锋看向她。 “给圣上生了言灵皇子的罗妃的罗家。” 第113章 光从钱财上来说,张记已经超过罗家了。 就林大娘来看,张家的人会做生意,也够务实,唯一的短板就是他们家起家太晚,在怅州不到五十年的时间,起家的张家前辈又是小商贩出身,家族这些年出的会做生意的太多了,个打个拿出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生意人,但他们在官场上没有根基,务实是务实,但大风大雨一来,就如国破家亡一样,在大条件之下,他们家也没有太多的反手之力。 这些年他们也往上打点,但哪能跟罗家一样,宫里有人,官场也有人。 但罗家现在不如以前了,这次官场清肃,罗家至少下去了一半的人,林大娘之前已经猜测罗家会有动静,但完全没料到,罗家的动静这么大,手都伸到京里来了。 不过,她也不意外就是。 罗家宫里有人,京城也有人,他们这些年在京中用裙带关系编了一张很密的网,要真是联手起来,林大娘都不觉得她家大将军能讨着什么好。 “言灵皇子?多大了?”刀藏锋听了都没印象。 “十五。” “挺大了。” 林大娘点点头,往里走,“陪母亲们吃完饭再说。” 刀藏锋点点头。 他没听过这皇子的名字,那就是说,他在宫中不重要。 一个不得皇帝看重、宠爱的皇子,想要站到皇帝身边,不努力的话,很轻易就被忽略了。 皇上的儿子太多了。 林大娘这厢也小声跟弟弟说:“急什么急?有什么可急的,事情来了,解决就是。” 她说得很平静,林怀桂偏头看着姐姐淡定的脸,那蹦到喉口的心也慢慢回了原位。 “等急了?”一进后院小饭堂,林大娘就扬起了笑,灯光中她的笑脸明艳灿烂,“姑爷送客送得久了一点,要怪就怪他,可别怪我。” 姑爷面无表情站在她身边,给岳母们行礼,“母亲,桂娘。” “快来坐,饭菜刚摆上,还热。”天都晚了,他们回去那都是宵禁的时间了,林夫人心疼他们得很,“别管那些虚礼了,自家人客气什么,赶紧来吃饭。” “诶。”林大娘拉着姑爷笑意吟吟地上了桌,还埋汰姑爷:“你这大胃口可别一个人都吃光了,给我娘她们留点。” 桂姨娘在一旁听着握嘴笑,还悄悄地点了下头,是的,没错。 姑爷胃口太好了,他们一家子吃饭,看着可多的菜了,一下就没了,还得添菜,难怪大娘子老说养活他们太不容易了。 末了,这一家人还真是把一桌子吃空了,又上了一轮。 林大娘给打嗝的大将军顺气,很是讷闷,“在家我也没饿着过你啊?” “岳母她们把我爱吃的都端上来了……”刀大将军垂着眼,又打了一个饱嗝。 林夫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 刀藏锋一把小娘子送回府,就去了安王府。 安王那边早收到他的消息了,见到他来,还带了韦达宏,就竖起手指点了他们两个人一人一下。 “知道你们还狼狈为奸,我皇兄肯定饶不了你们。” “京中的事,只有韦大兄最了解。”刀藏锋没理会安王的威胁,与安王道:“宜家你知道的多不多?” 安王已经从将军府的人那里得知宜家回怅州的船可能要出问题的事了,他点头,“还是知道的,宜家这几年在怅州猖狂起来了,我家王妃压过,没压住,现在她都不管了,让我来管。” “他们家跟罗家来往深切?”刀藏锋在他的示意下,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安王给他倒茶,“不深,反而是对手,谁都看不起谁,罗家可能更看不起宜家一些,毕竟宜家只有一个我王妃。” “那言灵皇子如何?” “不聪明,但也不笨,本王没见过几次,他是商人之女所生,皇兄不看重。”安王也给韦达宏倒了一杯,“你还是坐吧,本王对你没意见。” 一直站着的韦达宏朝他弯了弯腰,在刀藏锋身边坐了下来。 “大将军,本王真想知道,你抄了韦家,是怎么让韦卫长还视你为兄弟的?”安王好奇问了他一句。 “我让他打了几顿,没还手……”刀藏锋抬着眼看着安王,“也没跟皇上告状,砍了这厮的头帮我出气。” “哈哈哈哈哈……”安王大笑了起来,看向韦达宏,“我皇兄看重你,定会让你活得长长久久的,你可以多打他几顿,没事,本王包你没事。” 韦达宏不是爱说笑之人,朝他拱了拱手,“王爷见笑了。” “说吧,”这人还真是不爱说笑,深更半夜的,安王还要回去抱王妃接着睡,也懒得跟他多说,朝刀大将军便道:“这次事会出得多大?” “我岳母的身份,除了她儿女,家中都没几个人知道她娘家姓戚,除了怅州的一些与林家老往的老一辈的人知道,除此之外,她还进宫跟皇后娘娘提及了来历……”小娘子跟他说,此事务必慎重,如果没查明白,直言是皇后身边的人放出来的风声,那就是连中宫一并得罪了,没查清楚之前一定不能乱说,“我怀疑的是,是有人借着风,想把这事弄大了。” 安王是皇宫长大的皇子,再明白不过这其中的道道了,刀藏锋话一出,他想的就多了,人也是笑了起来,“宫里的耳朵和嘴,都多得很。” “宜家的人要是死在了半路,这上面要有林家的死尸,会如何?”刀藏锋这话是朝韦达宏问的。 “要看王爷的态度,当然了,不管王爷是何态度,只要朝中有论得上品级的一人发难过问,林家肯定会被捉拿过问,就是有大将军你保着,等人放出来,林家至少也得折损一半的家产。”更别提朝廷无人的张记了,韦达宏这时看向义弟,“现在怅州的知州是何许人也,你知不知道?” “不是换了新的?”不是皇上的人? 刀藏锋只管兵马和防卫国土这一块,从不过问,甚至插手政务,还真不知道这怅州知州是何许人也。 “是皇上的人,但也是罗家的姑爷。”韦达宏摇摇头,“要是真出事了,这事真不好办,那何辞从是个能吏,治下有方,曾就任过江南三州几个地方的税课大使,都给皇上的国库送上了可观的官税,皇上这才让他走马上任怅州知州之位。” “哈。”安王极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么说来,要是把张,林两家抄下,我皇兄的国库又要满盈了。” 韦宏达点头。 皇兄的国库满盈了,到时候,皇上还能说不好不成? 林家就是他的粮库又如何?等林府一大半,甚至所有的家产都归他所有后,皇帝还能追问替他充盈国库的能吏不是不成? 商终不能与官比。 而宜家死了几个到底还是能撑些事情的爷和公子,也不可能还比以前更强。 除去这几个对手,罗家还真是能在怅州一家独大了。 这用心险恶得啊,韦达宏都为林家捏了把冷汗——至于那没强人撑的张记,可能连个感叹他们灭亡的人都没有。 “你已差人去拦了没有?”安王这时已褪了脸上的笑,问向刀藏锋。 “已派,府中最快的人手。” 安王站了起来,朝他伸手,“给个相认的信物,我这边也要派人前去。” 刀藏锋往身上找了找,没找到什么能让人认的,就给了安王一个小布袋…… 闻着布袋还挺清香的,还有肉味,安王抽了抽鼻子,忍不住问,“能行吗?” “前去带队之人是夫人的义父,他认得。” 安王摇摇头,接过又问:“你说能赶得上吗?” “尽人事。”尽了人事,才可以说听天命。 要不谈别的都为时过早。 安王抄着小布袋出了手,不一会他闻着手进了门来,跟大将军说:“还真挺香的,你家这个草香牛肉干的方子我也有啊,一模一样照做的,怎么就那么不一样?我说,大将军,你们家不是藏私了吧?” 刀大将军把腿都搁在桌上了,闭目养神,“您还是先想想明早怎么跟皇上说吧。” “你不说?” “关我什么事?”从昨晚三更忙到现今一直没睡的刀大将军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我只管林府,谁要动林府,就算他们以为上面有有又怎么样?谁抢了林府一文钱,我也会带兵去怅州抢回来,打死几个算几个,我这种带兵痞子的小将,还跟文官去讲道理?呵,我可没这么看得起自个儿,该打的时候我手下从不会留情,少死几个人我都对不起我这骠骑大将军的封号。可怅州要是这几个挣钱的主都没了,皇上的国库是一时充盈了,但钱用完了,过个几年,就没人给他拿得出来了,到时候……”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打了个哈欠,“没大户交税,税课大使,管哪收税去?” 这群蠢货,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是不是都以为朝廷上面的这些人跟他们一样蠢。 第114章 安王听着笑了,“难怪我皇兄时不时想宰了你。” 这个大将军,说话可真不好听。 看他张口,还不如闭嘴。 刀藏锋当没听见一般,韦达宏这时道:“我等会进宫轮夜,我去跟皇上说。我这头也把京中跟罗家有关的官员也查一查,这事不算小,牵扯的人太多了,王爷跟藏锋通了气也好,有你们两个在定主意,很多事就好办了。” “好办是好办。”安王不置可否,又朝刀藏锋扬了扬下巴,“你家那个小娘子知情了?现下如何?” “她……”刀藏锋听着睁开了眼,顺了顺腰间她挂的平安福扣,又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垂眼道:“怕是怒了。” “怒了?” “你王妃生气是什么样的?”刀大将军抬眼,不答反问。 安王听了失笑。 什么样的?不动声色地让人一无所有呗。她从不杀人,但按安王所见来说,那些被她放过的人活着也是受罪,但王妃说,蝼蚁尚且偷生,多的是人苟且至死也不甘心死的,既然不想死,那就让他们绝望地活着就是。 “我王妃啊,”安王想了想道,“不爱对别人生气,只爱对我生气,别人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我重要,”安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道:“那就对我生气喽。” “哼。”刀大将军哼笑了一声,把腿从桌上放下站了起来,端起茶杯看了看,尝了尝又放下,跟安王说:“我家那个,我还没摸透她生气是什么样的,再看看。” 不过想来也不用怎么看,他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但他又何必跟安王说实话。 他说完就带着人走了,等他走后,安王也站了起来,拍了拍韦达宏的肩:“你有个好兄弟。” 说完他也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韦达宏出了门,抬头看了会天上的月亮,疲惫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眼,看着月亮往前走去。 他的死士跟着他,不忍地道:“爷,您能耐不少下大将军,大将军也是这般说的。” “嗯……”韦达宏点点头,低头侧脸垂眼看向他,“韦成啊,这路不好啊,走远了,皇上不许,走慢了……” 他不许啊。 他一生被错待长大,要是被错待到死,叫他怎么甘心? 这日子,还得慢慢熬,也不能拖刀家弟弟下水,如安王所说,他是个好兄弟,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这日林大娘抱了儿子,带着姑爷去接母亲们出去逛京城,一家人在京里走了不少地方,回来的时候,桂姨娘坐在轿子里就睡着了,还打呼噜,到了家还是找了个有力气的丫鬟背了进去,这一路上都没醒过来。 两夫妻送了母亲们进了后院要走的时候,林夫人突然拉了下林大娘的手。 “娘?” 林夫人看着回过头的女儿,朝她微微笑了笑,“儿。” “娘?” “娘老了,”林夫人跟女儿笑着道:“对我来说,我这辈子活得够安逸了,我很知足。” 林大娘眼睛慢慢地眯了下来。 林夫人又道:“你知道的,只要你和怀桂都好,就是我去……” “娘。”林大娘打断了她,“不要说了。” 她看着她的母亲,她再了解她的母亲不过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兴许也知道我们家现在不平静,但这与你,与戚家无关,不过是些林府立着就必须要面对的事情,爹以前是怎么解决的,怀桂与我就会怎么解决,你只管等着看着怀桂成家,带着桂娘跟他好好过后半辈子就是。” “娘,”林大娘双手牵了母亲的手,抬眼看着她没放,她轻声道:“你听我说,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你跟桂娘长命百岁开开心心地活着,就是对我和怀桂最大的帮忙。娘,我还有大将军,还有迈峻,还有乌骨叔这个义父在陪着我,可是,怀桂需要你,桂娘需要你,您活着就是林府的魂,您千万不要在怀桂还没彻底独当一面之前把他的魂丢了,要不,爹爹在地下得多着急啊?” 她说着,把林夫人的泪都说下来了,她别过头擦掉脸边的泪,回头跟女儿点了点头,笑着说:“娘知道了。” “娘……”林大娘抱了她,“不是你说错了话,不是戚家招来的祸事,你要是想知道多的,我跟怀桂都会仔细告诉你。现眼下不说给你听,是因为我们俩都希望你跟桂娘无忧无虑没有负担地过日子,不是故意瞒我。” 林夫人垂眼笑着说:“我现在知道了,娘不胡思乱想了。” “你啊……”林大娘松开她,拿出帕给她擦眼泪,取笑她:“就是一腔慈母心肠,还好是爹爹把我带大的,要是我像了你,都治不住大将军那顽劣性子。” 有着顽劣性子的大将军任劳任怨地抱着他们的儿子,在不远处的门外走廊等着她回家,听到这话,眉眼动都没动一下。 就是不远处也听到了夫人话的暗将眉头不停耸动…… 顽劣?他们将军顽劣性子?夫人瞎说的吧,他们将军那是恶霸性子,一枪杆打下来,他们得掉半条命。 回去的路上,林大娘本抱着小胖子,还没抱到一半,就喊停,把小胖子扔到了他爹手里,并对大将军说:“你看看我的头发!” 平时美得就像幅精致的美人画的刀大将军夫人此时的发型垮了一半下来,长发披在了身后,她的耳朵也被扯红了,再加上此时她一脸的气急败坏…… 被她喊到轿门前接儿子的大将军弯腰看着她眼睛都没移开她的脸,搂着儿子拘着他的手脚不让小胖子调皮,道:“还是好看。” 林大娘冷笑,指着胖小子:“收拾吗?” “收拾。” “那就好。”林大娘没好气地把轿帘放了下来。 刀大将军抱了他儿子回了马上,刀小公子一坐到马上走了两步,顿时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起了马上的风景来,他太好奇周遭的一切了,小脑袋左转右转,时不时还要自我欢快地咧嘴笑开怀,把他爹勾得时不时要看他两眼。 回去他请示小娘子:“要不,明日我带他进宫,皇上早说要亲自给他赐令牌了,我带他去把牌子领回来。” 刀家的嫡长子本是在礼部入了就可得一块皇上赐的令牌的,一般都是宫里赐到下面来,但皇上说要亲赐,就一直没赐下来。 “饿了怎么办?” “你到时煮点奶,让有望送过来,他腿快,我把他留下,他有我的进宫令牌,报了就能入宫。” “唉,是吧?”林大娘刹那愁眉苦脸了起来,乌骨叔办事去了,他在时还好,她还老觉得他太霸占着小胖子了,可他一不在吧,她多带小胖子一会,不是头发被抓乱,脸快被他毁容,就是衣裳被扯坏。 “他怎么不扯坏你的衣裳啊?”林大娘看着他怀里的儿子问。 穿着黑金的大将军一脸面无表情,“他扯不坏。” 林大娘拍了拍他的衣裳,“唉,值钱货就是好。” 也不知道张记这次能不能逃过去,希望能逃过此劫吧,要不这么会织布会做生意的张记倒了,满族的人才就这么消失了,这岂止是国家的不幸,也是她这种每年必变着无数花样换新衣裳穿的小娘子的不幸! “你明天去趟安王府,峻儿我带。”他们一进家就收到了安王妃送了拜帖来的事,现在帖子就放在桌上,大将军看了帖子一眼,“她上次来做过客,你也去做一次。” 林大娘笑了起来,白了他一眼,“你倒知道有来有往了。” “去吧,有什么事,你们也先商量一下。” 林大娘默默点头,她确实挺想跟三姐姐先通通气,把事情摊开了说一下的。 这次他们要是运气好,宜家没事,那么,他们即将也誓必清算罗家,这怎么个清算法,各家怎么出力,事后怎么分赃,是需要宜、林、张三家一起商量着办法出来的,要不单凭单打独斗,杀伤力太小了。 她现在已满腹满腔的杀气,已经非常迫切地想动手收拾人了。 “去吧。”看她低着头不语,刀藏锋摸了摸她被儿子扯疼了还没褪去红的耳朵,又道。 “嗯。”这次,林大娘应了。 ** 刀大将军这日没上朝,直接抱了儿子来军机殿,皇帝一听,马上把御书房里那几个刺眼的挥退了,带着帮他理朝政的六皇子跟九皇子就过来了。 皇帝过来时,刀小将军正躺在长桌靠窗的一边,翘着小胖腿在空中呀呀挥舞着,嘴里咬着他爹尚方宝剑上挂的红穗,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打在他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他那黑溜溜的眼睛追着那抹似动非动的阳光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那活灵活现,灵气十足的光景,看得进殿的皇帝都呆了呆。 “末将见过皇上。”刀藏锋这厢跟进来了的皇帝请安。 “啊,这就是你家那小将军?”皇帝一反应过来,就快步进来了,走向了那小将军。 “回皇上,是,末将长子。” 这时刀大将军的长子感觉到有陌生人带着风而来,眼睛一瞪,往前一翻,等见到他的上空真出现了一个人,他兴奋地扔掉手中的红穗,双手双脚朝人挥舞了起来。 他那小脑袋这时不停地往上翘,手也朝人伸去了…… 皇帝一把抱起了他,终于得到了自由,有人抱他的刀小将军一下子就咯咯欢快地笑了起来,随即,一巴掌打到了皇帝的头上。 “峻儿?休得无理。”刀藏锋一看,皱着眉头快步走了过来要把儿子抱走。 “没事没事……”皇帝没把人还给他,他抱着小将军往他的龙椅急步走去,“诶哟,这小将军,可够沉的啊。” 张顺德跟在一边,看着皇帝走这么急,急了:“您走慢点。” “大德子啊,”皇帝这时也是抱着人不放,抽空跟总管说了一句:“去御膳房问问,有没有是两个月的小郎君吃的吃食,多拿点来。” “皇上,他现在只吃奶。”刀藏锋紧跟着他,见皇帝抱着他儿子就要坐在龙椅上,忍不住伸手拦了过去。 “朕知道,知道,朕没你那么糊涂,御膳房知道怎么弄的,你放心,你儿子要是在朕宫里吃坏了什么,朕抄他们祖宗八代。”皇帝本不打算理他,见大将军皱着眉凶恶地看着他,这才抱着小将军改了道,坐在了旁边小将军父亲常坐的椅子上,把也好奇看着他打量不停的小将军放在腿上看了好几眼,这才看向大将军,“我们大壬这小将军是怎么长的?这眼睛也是灵了。” 刀小将军一听到这话,又挥舞着双手呀呀了两声,眼睛都笑弯了。 皇帝看着他,也是笑了,“这孩子,看着他笑,朕都想多笑两声。” 第115章 “呀呀。”小将军回了他两个字。 刀藏锋又伸手抱回了他。 皇帝有点不舍,但小将军已把小胖手伸向他爹了,他只能松了手,又道:“挺实沉的啊,力气也大。” “刀家儿郎。” 皇帝笑着点头,“可不是,你们家啊,还真是时不时要出几个将神。” “他以后再说,小时上佳,大时了了……”刀藏锋在皇帝的示意下,拖了把椅子过来,但站着没动。 等两个皇子先入座了,他这才坐下,跟对面的皇帝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还请皇上往后也别老夸他,您要真想大壬再有一个为您为国守卫疆土的将军,多斥他两句,比纵他成为纨绔子弟要强。” 小娘子说了,麻烦你们这些爷们多管管他,多打打他,多斥斥他,让他知道天高地厚,犯了错事必有重揍,至于让他体会人生温暖,知道人间还有真爱这种事情,就让她来,她必会用母爱无疆包容他。 大将军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尽管这是坏人他当,好人是她来当。 这时候,他也不忘拖皇帝下水。 皇帝笑个不停,“也就你这跟朕这般说了。” 说着忍不住看在大将军怀里一脸笑颜好奇打量着他们的小将军,“这小家伙精力够旺盛的啊,挺爱笑的。” “嗯。”见小家伙要够旁边坐着的九皇子,刀藏锋把小家伙递了过去。 九皇子一见,朝刀大将军笑了起来,点点头小声道:“将军放心,我会小心抱的。” “呀呀……”哪想小将军一凑近他,小脸蛋就往他脸上依了过去,湿漉漉的小嘴唇不小心在九皇子的脸上碰了碰,九皇子都惊呆了。 “咯咯。” 小将军还大笑了起来。 九皇子也是笑了,抱着大笑的小将军跟皇帝笑:“父皇,小将军脾气真好。” 见平时雅静如止风的九皇子都喜不自胜了起来,倒有点孩子气了,皇帝失笑,看着儿子也目光慈和了些,“这性子,比他爹讨喜多了。” 九皇子听着笑个不停,瞥了面无表情,直视他方的大将军一眼,还偷偷地朝他父皇点了点头。 可不是,讨喜多了。 大将军那嘴,别说他父皇听了时常被哽得一口气上不来,就是他在一旁听了有时那心口都要跳一跳。 大将军太敢说了,话也着实太不好听了。 一看九皇子还顽皮了起来,皇帝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了起来。 看他父皇亲近他,神情里带着对他的疼爱,九皇子这时心头不禁一阵发热,连鼻头都有点酸楚了起来。 他父皇对他一向是好的,但像这样像个慈父一样疼爱他的时候,太少了。 “父皇……”九皇子掩饰了一下心头的颤动,又笑着道:“小将军是挺沉的,我抱过宫里的小皇弟,都够得上一两岁的小皇弟的重了。” 他怀里小将军一听,朝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小嘴带着笑还嘟了嘟,逗得九皇子又笑了起来。 六皇子坐在皇帝的左侧,他的对面,此时见皇帝还凑过头,就着他九皇弟的手逗起了小将军,他那嘴边的笑僵了僵,随即,他又若无其事了起来,看向了大将军。 大将军此时已经站起了身,朝长桌走去,接着办他之前的公务去了。 皇帝这厢逗着小将军:“你这么沉,是不是可能吃了?” 小将军扁嘴,好像是在说是。 “你这么爱笑,你不像你爹,是不是像了你娘?” 小将军一天,两嘴一咧,小舌头都探出来了,狡黠得很。 “你还能真听懂朕在说什么?”皇帝奇了。 小将军笑着哇哇大叫,朝他伸手。 这人太有意思了,嘴巴老动个不停,跟他玩。 皇帝哎呀呀叫着,把他抱了过来,“小将军诶,你可真是天纵奇才,国之栋梁啊……” “皇上。”不远处传来了刀大将军的声音。 “行了,朕就说两句。”皇帝又抱起了小将军,捏捏他的小胖腿,“这都快十月了,怎么给他穿这么少?” “他阳气足,火气大,不用穿多的。” 皇帝掂了掂小胖腿,点点头:“是够热乎的,大将军,你这儿子还真是不一般。” “是。”他的儿子嘛。 “牟桑啊……” “诶,父皇,儿臣在。” “你去礼部吩咐一声,让礼部的人备好供品,今日去皇庙那外面给祖宗们通报一声,就说刀将军府又给我们大壬出了一个福将了。”皇帝想了想,“你也跟着去,代朕跟祖宗们说一声。” “儿臣领旨。”牟桑一听,脸色一正,半弯下了腰长揖到底,又朝小将军笑了一下,这才去了。 “沉盈啊。” “儿臣在。”带着淡笑看着这一切的六皇子一听,立马精神一振。 “你去帮朕去御书房拿道空旨过来,朕给小将军写赐旨。” “儿臣尊旨。”六皇子笑了笑,也飞快去了。 临走之前,他忍不住看了大将军一眼。 而此时刀藏锋正在看着桌上江山的一角皱眉不语,正在沉思,根本没看到六皇子那意有所思的一瞥。 他们一走,皇帝专心逗起了小将军,小将军也真是没玩伴,嘴里咿咿呀呀着跟皇帝玩了起来,等到大内总管来了,皇帝已经爆笑出好几趟笑声了。 “大德子,你总算过来了,你看这小将军……”皇帝笑看了一眼捉着他手指不放的小将军,朝张顺德道:“这小家伙对着朕的手指说了好一会话了。” 刀迈峻平时睡在乌骨的怀里,跟木梁说话习惯了,这厢正把皇帝的手指当木梁说话呢,却把皇帝逗得乐不可支。 “这小将军,一脸福相。”张顺德把煮过的奶端过来,“刚才奴婢问了大将军的人了,说小将军一次能喝两大碗羊奶,白日每隔一个多时辰一点就要喂一次,这时间也到点了,奴婢来喂喂他。” “诶,朕来。” “皇上。” “别那么多废话,朕来。” 皇帝手生,但小心,没一会就把两碗全喂下去了,小将军一口不落全喝下去了,末了还打了个饱嗝。 皇帝没带过孩子,但他抱过,看过,知道孩子没这么好带,也是奇了,“这也太好带了吧?” “吃的是多,”张顺德看小将军吃得满满足足的,小脸上的笑意不断,还笑眼弯弯的极讨人喜欢,也不由道:“不愧为我们大壬以后的虎将。” “嗯。”皇帝点头,他也是奇了,一见小将军就觉得他颇得他眼缘,这孩子也是真不一般,“是得悉心教着才行。” 要不,浪费了。 回头等大将军办完公务,领着旨带着娃走了,皇帝跟前来进宫跟他讨赏的小世子说:“你之前说的那个胖弟弟,是不是那个很爱笑,力气大的小将军弟弟?” “是呀,皇伯父,”小世子给他递小木剑,让他皇伯父陪着他一起耍,“就是胖弟弟峻弟弟,母妃说,回头还要带我们去看胖弟弟,喽……” 他把刚朝他皇伯父讨来的,放在旁边,生怕别人拿了,特意守着的一个特别大的大梨用双手抱起给他看,“这个就是我朝您讨来,要给峻弟弟吃的,玉姨说峻弟弟太能吃了,快要把将军府吃垮了,我给他带点吃的去。” 这样就不会把将军会吃垮啦。 “吃垮了?”皇帝听了哭笑不得,跟心肝宝贝小侄子说:“朕给他们家赐了很多金银珠宝啊,吃不垮的。” “哎呀,”小世子一脸“我这脾气都不想跟你说话了”的样子,“那些东西,啃都啃不动,怎么吃呀?皇伯父,您怎么这个都不懂呢?” 皇帝失笑,捏他的小鼻子,“是了是了,皇伯父不懂,谢谢小世子教朕。” “不客气,皇伯父,来,我不怪您,我还陪您耍剑。”小世子抓着小木剑,跟他皇伯父对打了起来。 皇帝跟他玩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抱起昏昏欲睡的小世子,差了专人送了他回去。 ** 这这日林大娘中午就被安王坐安王府赶出来了,还真真是赶出来的,就因她们姐妹俩说累了话,两个相依着静静在想事的时候,她靠着她三姐姐的香肩打了个盹,被进来的安王看见了,就一直坐在她们的身边阴阳怪气地挤兑她,末了,她三姐姐要留她的饭,安王就跟赌气似地说:“厨房里没备菜,府里今天不留客。” 林大娘还能说什么啊,安王醋桶里的醋都流出来了,快把安王府薰得醋气冲天了,她只能在对安王一脸怒容的三姐姐面前告辞,赶紧逃了出来,让他们夫妻俩尽情地吵去。 还好,她们的事商量得差不多了。 她这一出来,林如也来报,说张家当家的给主子送话了,说大娘子要是要见他,他随时都能来,让大娘子仅管吩咐就是。 林大娘一听这话,也是笑了笑点头,没说话。 张家的这任大当家的还很年轻,还不到三旬,格外的年轻有为。 他是老当家的幼子,张家老当家的和张家大公子都是劳累过度猝死的,二公子在一次布坊的起火当中死了,也是不幸遇难,张记这才放到了他这个幼子手里。 他也是个拼命三郎,经常四处跑,林大娘见他的次数不多,但这当家的没当家之前,只是张记的一个掌柜时就对她很好,对她也很客气。 非常好,非常客气,好到、客气到一度不收林大娘买他东西的钱,说是张记感谢她的赠礼,林大娘把钱送了过去,没一会赠礼又用另一种不收钱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事没多久,林大娘在要见他的一次场合对其拒不见面,她一字未说,而张记当家的从此也不再过问她买张记织布的事,也不再亲自送布到林府,也不再有什么不收钱的赠礼的发生。 但林大娘也因此有很多年没见过这个大当家的了,她那次避不见面之后,他们从此就没见过面了。 他们两个人都是很敏锐的人,林大娘一拒绝,那边就很快褪去了他对她的那点心思,两家也相安无事了下来。 说实话,没听到传话之前,林大娘对见这个当家的无可无不可。 但当年张记这位当家的对她若有若无透露好感的事,经这当家的传话这熟悉的口气,熟悉的对待她的方式,让她勾起了对当年的回忆,现眼下,她有点想谨慎一点了。 她现在毕竟已经嫁人了,不是待嫁之身,而她那大将军吧,他不跟她生气,是因为他不想跟她生气,但从他对待下属的方式,和下属对他的恭敬和对其的敬畏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脾气好的武将。 第116章 林大娘还在怎么寻思着见张大当家的事,乌骨这夜半夜回来了,他回来一身臭味,第一件事就是来抱胖小子。 胖小子在他怀里挪了挪小胖躯,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随即又安睡了过去,小鼻子还抽了抽,很是可爱。 乌骨那心啊,一下就安定了下来,这厢抬头看向他那小娘子,见她还皱着鼻子看他,他瞪她:“我是臭,怎么了?” 他日夜兼程赶回来抱小胖子,哪得闲洗澡去? “也就胖小子不嫌弃你了。”林大娘一脸的嫌弃,“把话说完赶紧抱走。” 刀藏锋这厢拿了他的披风过来,盖在了仅着薄外袍的她身上,嘴里问着乌骨:“船没事?” “没事,赶过去正好,把人劫住了。”乌骨是老为林家办私下的事的,他干这个干了几十年,行事老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人呢?”刀藏锋示意小娘子在廊栏上坐下,他则站在她的身边,挡住了朝她这边夜袭而的风。 “全都抓回来了,在路上,死不了,带回来你要是想审,你就去审。”乌骨是办好事一个人赶回来的,别人没他脚快,还得三四天才能到,说到这,他朝林大娘看去,“对了,路上遇到故人了。” “故人?”林大娘正在揽着大将军的长披风腿上放,披风太长了,落到地上沾了灰就不干净,再穿就得先洗了才能穿。 这披风也是黑金做的,贵着呢。 “罗九。” “罗九哥哥?”林大娘冲口而出,披风也不放了,抬起头就道,眼睛还亮了起来:“真的?” 她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这些年间她只接了两封他报平安的信,这几年他更是音信全无。 “嗯。” “九哥哥现在怎么样了?”林大娘都有点激动了起来,她五年前接到的一封报平安信中,九哥哥说他现在很好,已经在他所呆的地方开始做点小生意了,还颇有点成绩,让她放心,但这信一来,她就有好几年没有收到下一封了,说不担心他那是假的。 “还行吧,”小胖子依偎在他怀里睡得香香的,脸上还有甜笑,见他睡的好,乌骨也没急着走,道:“耍得一手好棍法。” “你怎么遇见的他?棍法是武艺好的意思?他儿女多大了,你见到他没有?他回中原来是来探亲的?”林大娘站了起来,突闻故人的消息,她很是兴奋了起来。 “探亲?”乌骨翻白眼,“探鬼的亲,他回来找罗家算帐的,我正好遇上了,便与他一起把罗家干翻了。” “啊?”林大娘愣了,随即,她一笑,“是了,他与罗家是有帐要算。” 罗夫人害死了他的亲娘,害他致残,都是一笔一笔需要好好清算的帐。 “他说我告诉你,他现在要回怅州办事,等罗家的事处理完了,他会上京来找你。” “啊?”林大娘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他还要上京来看我?” 乌骨本想答是,但眼睛正好扫了她身边的人一眼,他小胖子的爹这时脸色冷肃,身上杀气尽露,跟他在战场上欲要大开杀戒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他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含糊道:“反正宜家没事,宜家的一半人被罗九带回怅州,一半人并提回京等着审问,这些人大概两三天就回了,你们看着办吧,我要去睡觉了。” “那你去吧。”林大娘琢磨着他说的也差不多了,回头等他睡饱了再详问也不急,于是说罢,又抬头兴奋地朝大将军看去,“大将军,我……我……” 看着大将军那比平时还要冷上七分的脸色,林大娘那句“我想告诉你我罗九哥哥要来看我”的话不由自主地说不出口了。 她干笑不已,“大将军,夜深了,咱们进屋吧。” 有话床上好好说。 “九哥哥?”刀大将军并不想进屋,看着她的脸就道,“什么九哥哥?” “是我以前在怅州的好朋友……”林大娘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她这个人,危机感很强,人也最会识时务,不等大将军审她,立马劈里啪啦把过往都说给了他听。 她把罗九帮过她,和他在罗家的处境,还有她怎么帮的罗九逃离的罗家等事快快地说了,说完她还感慨了一句:“当年我也是人小胆大,就想着他太可怜了,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就帮他逃了出去。” “就这么想帮他?”大将军看着她,冷冷地问。 “也不是啊,”林大娘听着都觉得心里发寒,拉着他的手,撒娇都用上了,“就是小时候认识的小哥哥,我都说了,当年我跌倒,就他好心过来扶了我,从此之后就认识了,他是个好人,所以我这才帮他的。” “是吗?” “藏锋哥哥……” “风大了,进屋吧。”刀藏锋这时已经完全不想再问下去了,抱起她往屋里走。 “很多年都不见了,藏锋哥哥,他儿女肯定都很大了……” “嗯。”她想说就说吧,刀藏锋虚应着,想着回头等人进京,他一定得先见见这个让他妻子一说起,就滔滔不绝的所谓九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不过他没等到人进京,第二日一清早,休沐日他本要练一个时辰的剑法,但剑法练到一半,他就收了那把快把她种的树都劈没了的剑,去了乌骨的房,把乌骨怀里的他儿子夺了过来,拿剑鞘指着乌骨,“那罗九是什么人?你为何从未与我说过!” “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乌骨被打搅补觉,气得一拍床铺就飞了起来,要去抢人。 刀藏锋退后,退到墙边,冷冷看着他,“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已经打不过我了,而这手里的……” 他看了手中还睡得香香的儿子一眼,抬目看向乌骨,“是我的亲儿子。” “你这人……”乌骨气极,“我告诉大娘子去!” 他要告状去! “你去,不过你去了,从此孩子归我。”刀藏锋干脆收了剑,把剑烦躁到地扔一边,抱着儿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提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口冷水喝,但一倒再一喝,见水是温的,不由更是火冒三丈,把杯子都砸到了桌子上,不耐烦地朝乌骨去看,“说!” “你问她去,跟我凶什么凶。”被吵醒的乌骨更不耐烦,激动得鬼脸上的血纹都若隐若现了,“快把小胖子还我。” 不说? 刀藏锋不想再与他鬼扯,抱起儿子就往外走。 乌骨飞快拦住了他,“不就是一没用的小子,得了她的眼缘,她救了他一把,送了他远走高飞,这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不过是个普通人,你吃的哪门子的醋?吃这种醋,你还不如吃吃当年怅州有公子为了看她一眼,墙都翻了无数遍,害林府不得不把院墙加高的醋;还不如吃吃为了娶她,绝食割脉跟家里闹的那姓什么刘的小子的醋;这些太远,你要是觉得嫌醋太远吃不着,还不如吃吃近在眼前的那张记当家的……” 乌骨越说,刀藏锋的脸越冷,等乌骨说到最后,刀大将军的脸已经冷如死水了,一点波澜都让人看不见。 在这种他遇魔会杀魔,遇神会杀神的脸色下,乌骨闭嘴了,心想,他这没经脑子,就破口而出的话回头让小心眼的小娘子知道了,他就死定了! 必死无疑! “反正,就这样。”乌骨头大,去抢他的小胖子。 这一次,他没有障碍地把小胖子抢到了手里,但等正要溜的时候,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剑拿到手,还把剑拔了出来的大将军拿剑抵住了喉。 “臭小子,我是你师父!”乌骨被冷剑抵着喉咙,都快气晕了,大吼着就道。 “呵。”刀藏锋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你是我师父,不过不管是不是师父,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张记当家的?好,张记当家的,他做了什么?翻墙,绝食,割脉?” “人家没你想的这么差好吧?”被倾囊相教的徒弟拿剑抵着喉咙口,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等侮辱的乌骨也冷笑了起来,“张尚之仪表堂堂一等男儿,有骨气有担当,会挣钱,更对她尊重有加,隔着远远的对她其拳拳爱护之心都深之切之,如若不是小娘子当年已经许了你,我都要跟老爷说干脆让她嫁了他算了。” “哦?”刀大将军这一下笑了,他这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从不有此等欢颜的男人此时就像雨天突然在天上炸开的阳光一样猛烈刺眼,“干脆让她嫁了他算了?” “这不没嫁嘛?谁叫小娘子好的不要,非要你这个倒贴钱的……”乌骨把绿眼睛都不知道翻到哪块去了,眼睛里只剩一片白,“你管他们是怎么想她的,她最后嫁给了你不就得了?你这吃哪门子的醋?你想不开找她闹去,找我闹什么闹?又没这么多人喜欢我,真是的。” 这时,不等他多说什么,刀藏锋已收回了剑,提着剑大步匆匆往外走去。 他前脚一走,乌骨后脚就抱着小胖子跳上屋檐,左看右看,干脆往皇宫那边飞去了。 他觉得这个时候,只有皇宫能藏得住他,保得住他了。 而这厢,昨夜被折腾得狠了的林大娘正在补觉,刚被小丫推醒,听她说完大将军正在跟乌骨吵架的事,就见大将军已经大步进门来了。 他一进来,就把他们卧室外那张靠在窗边平时用来谈天说地,吃饭处理家务的长桌掀了,其后,只见他指着门,对小丫她们这几个正要侍候她起床的丫鬟道:“滚出去。” 林大娘一听,一骨碌就从床上翻了起来,看着明显压着一身快要崩发的怒火的他,美目一时之间瞪到了最大。 怎么了? 这么大脾气!出什么事了? 第117章 “出去出去。”见小丫还不走,林大娘起身推了把她,吆喝着丫鬟们都出去。 知春她们看着小丫…… “哎哟,出去。”见小丫还不动,林大娘又催着她往外走,哄她:“你看姑爷什么时候真打过我?” 要真打,他们早干了无数架,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喽。 她把丫鬟们轰了出去,也没怕那站在那不动也不吭声,脸差得直接可以去吓死一片人的大将军,而是凑头出去看了看那长桌,见刚才被摔得震天响的长桌没事,她大松了一口气,拍着胸道:“还好,还好,没坏,那可是我花了大钱买的。” 刀藏锋一听,大钱? 他看了下身上今早下床时她给他穿的黑金,二话不说,把手中提着的剑扔到了地上,把衣裳扒了下来,打到了地上就放脚踩。 林大娘看着都傻眼,忙跑过去蹲下身扯衣裳,急了:“你踩衣裳干什么?可贵了,不是早告诉过你吗?” “不要了。”刀藏锋本想把它揉碎,但见她手在扯,不耐烦地道:“你走开……” “美得你,赶紧给我松开。”林大娘狠狠地抽了他的腿一下,硬是用蛮力把衣裳扯了出来,一扯出来看衣裳没坏,又松了口气。 眼见他又要发飙,她赶紧先发制人,叉着腰大吼:“姓刀的,我跟你说,你今儿要是不跟我说明白你凭什么无缘无故发火,我就马上回我娘家去,你别以为我娘家没人,我家船就在码头,这日子不想过了,我眨眼功夫就跟我娘他们回怅州,你信不信?” 吼完,见他还阴着脸瞪她,她翻了个白眼,扯着他往床边走,把他按了又按,按在了床边的软榻上坐下了,又叉着腰站他面前,板脸瞪着眼睛问:“到底怎么了?你现在马上给我说明白了,死也我让做个明白鬼再去死行不行?” 刀藏锋没吭声。 “为什么踩衣裳?”林大娘见他刚才横得都摔桌子了,这下还不出声,心头恼火得很,拿手点着他额头,没好气地道:“不知道那是我费心为你做的啊?一针一线都是我自己亲手动的,从没让丫鬟帮过忙过,你这是拿我的心在地上踩啊,你知不知道?” 她这是还治不住他了是不是? 刀大将军别过脸,皱起了眉。 “说话啊!再不说我真生气了啊!”林大娘一看,还不吭声,嗬,好本事啊!随即她什么都懒得说了,扭过屁股就走。 “那张尚之是什么人?”见她真要走了,刀藏锋拉了她一把,拉了她回来。 这一拉,他用的力气太大,一把人拉回来赶紧松手,又皱眉看向她的手腕。 “张尚之?”林大娘一看他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揉了揉手腕,这下见他终于开口,她也没拿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赶紧解决他们当前的问题,“张大当家的?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乌骨说,他喜欢你。” “乌,骨。”林大娘一脸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她朝门口看去,俏脸一拉,凶相毕露:“小丫,听到了没有?把那老骨头给我绑过来!立刻马上五花大绑过来!我要生吃了他!” “是,娘子,这就去。”小丫在外面紧紧守着呢,一听,觉得这屋里也不会出现什么大打出手的事了,也松了口气,赶紧跑去找骨爷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林大娘回头,眯眼看他,见他说完嘴巴又闭得紧紧的,忍不住掐着他的手背肉狠狠地拧了一圈,“说话!” “我要是不娶你……”刀藏锋说着这话心里都堵得慌,他打这么多年的仗,哪怕是打几仗都没觉得这么堵心过,“你是不是得嫁给那什么翻墙绝食割脉的?” 林大娘一听,这下不用他多说,也能猜出乌骨跟他说了什么了,一时之间,她也是哭笑不得。 “生气了?”她无奈地问了一句。 “没生气。” “行了。”林大娘跟他解释,“你娘子我长得不差吧?” 大将军又不吭声,他抿着嘴垂着头的样子还是很生气,见他放在腿上握着不动的拳头手背上青筋直跳,林大娘也知道他现在明显在克制着自己。 他手背上还有她刚拧出来的红圈。 林大娘是个擅长观察细节的人,谁对她是打心眼里好的,她一眼就能看明白。 小将军为人父变成了大将军,这一年多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变得成熟了很多,但有一点没变,反而是加深了的——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他对她的喜爱,是从一言一行当中都能看得出的。在感情上,他甚至是深深依赖她的,这个她无需怎么感觉都能知道他把他的心放在了她的手里,任她揉搓。 对他,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遂她也就对他多了几分耐心,“怅州富饶,民风也算开放,有点钱的人家也多,这也养出了不少浪荡公子来,我们怅州的娘子长得好看的众多,怅州城里给我们排了号,你娘子我给他们排上了数一数二的名号,我有这个美名,这些糊涂浪荡公子哥不做点糊涂事,那都不是他们了。乌骨叔说的事不假,有人翻墙绝食割脉,这还是轻的,你知道罗家吧?就罗家那几个小娘子,有次出去游船,被她们逗了两句,有几个脑子没长好的公子哥为了跟她们表忠心,跳下了河去够罗家的船,结果你猜怎么了?跳下去五个,三个不擅水,把另外两个擅水的拖着,一起死了,这一道就是死了五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这事你要是去怅州随便找个人打听,他们都知情。且这还不算最荒唐的,最荒唐还多的是……” 林大娘说着叹了口气,低头去看他的脸,“这你就生气了?我等到快满二十岁才等到你来娶我,你说,是你该生气,还是我该生气?我是我们怅州娘子当中出门出得最少的,爹爹过逝了,怀桂那时还小,我要掌家,就是如此,我都不太出门,一年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也被他们说道了无数道风言风语。你说我都这么不容易了,别人胡来给我添麻烦,给我增添别人口中的笑柄就算了,难道你也不心疼心疼我?” 刀藏锋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她,“那张尚之是个什么人?比我强?乌骨说要不是你早订了我,他都要把你嫁给他。” 林大娘心想,等会小丫把人抓过来了,她一定要狠狠地把那根老骨头折磨散了不可…… “张大当家的,以前还不当家的时候,他给我们家送过几次布,就这么认识了,他做生意是很不错……”林大娘见他皱起了眉,伸手把他眉头给顺开了,朝他摇头,“将军,你以前沙场血战,我在怅州,怅州尽管不是沙场,但于我也是战场无异,你在沙场会遇到最大的敌人,跟你同样很强的同袍战友,而我也如是,我有很大的敌人,也有惺惺相惜的合作伙伴,我对张当家的没有丝毫男女私情,但我敬佩张家人的能力,更敬佩张家人做生意的手腕,林家需要他们家学的地方有很多,这一点,我都是这么告诉怀桂的。但我在知道他对我有意后我就不再与他见面了,我与他已有好几年没见过了,也不觉得以后有什么要见的必要。但撇去生意场上的这些,将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也不关心,他比你强不强,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因为那对我毫无意义,在我心里,没有人值得让我拿你去跟他比。” “听懂了吗?”见他的拳头因她的话握得更紧了,林大娘的手搭上了去。 刀藏锋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喜欢的只是我。” 林大娘笑了起来,“听明白了就好。” 她也紧紧反握着他满是厚茧的大手,“将军,我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了,现在我想再跟你再次一说,我对你,不仅仅是想与你搭帮过日子,更多的,是想让你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把你放在心上过日子。如此,你暖着我,我暖着你,以后的路再长再黑再冷,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都不怕,你知不知道?” 刀藏锋看着她,眼角微红,他把她抱入怀里,喊了她一声,“小娘子。” “诶。” “小娘子。” 林大娘笑了起来,又应了一声,“在着呢,将军。” “你别离开我。”你是我的,刀藏锋垂下眼,掩去了眼里所有的红光。 他十岁就已在沙场欲血奋战,活到至今的每一步都是淌着血过来的,而她,是他活到如今老天给他的最好的礼遇,他不可能让别的抢走她,哪怕只是觑觎,这也让他怒不可遏。 “怎么离开?不离开。”林大娘摇头,抬起头来朝他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是打我,我肯定得走,我们林家码头可是有船能走的。” 第118章 把大将军哄好,林大娘拉着大将军的手就朝外面吼:“那根老骨头呢?” 说罢,转头又对大将军兵撒娇说:“你得帮我揍他,我打不过他。” 大将军点头不已,点了几下,他说:“他跑了,不过我知道他跑哪去了……” 林大娘崇拜地看着他,“藏锋哥哥,你真厉害!” 大将军很吃她这一套,默默点头,道:“他应该是跑皇宫去了,我帮你抓回来。” “好,好……”刀大将军夫人朝他嫣然一笑,“谢谢藏锋哥哥,那我就在家磨着刀等他了。” 刀藏锋站了起来。 林大娘送了他到他们院子的门口,他要走时,也不顾他们身边将士丫鬟一堆,她又拉了他的手,给他顺了顺身上的衣服,抬头看着他道:“我等你回家啊,跟每一天一样。” 大将军点头,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这才走。 回头就毫不留情地把乌骨揪了回来,乌骨被他五花大绑绑了回来,一路上骂骂咧咧,骂大将军没良心,骂大将军忘恩负义,骂大将军是个王八蛋龟孙子软耳根子,怕老婆的软脚虾,大将军都没理他。 等他见到林大娘,骂声就止了。 不过林大娘还是听了几句余音,一等到她家大将军把人提了回来,她叉着腰就道:“将军,帮你娘子我把这根老骨头绑树上,他敢骂你?看我今天不拆了他!” 大将军把怀里的孩子给了她,去执行娘子的命令去了。 小娘子说的这些话都让他心里甜得很,他想对她百依百顺。 “你什么意思?”乌骨眼看性命不保,都不屑骂大将军了,而是朝着小娘子嚷嚷:“我就说了两句话而已,你们觉都不让我睡,我刚帮你们救完人回来!你太没良心了,你这没良心的小娘子。” “省省口水……”林大娘把还大笑着的小胖子举高,点头,“儿子,多笑两声,为你娘亲折磨你义多叫唤几句,这阵子你这臭小子啊,也别想跟他玩了,我把你交给你爹带了,你跟你爹好好处,你爹比那根不爱洗澡的老骨头香多了,他本来可是我一个人的,我让点给你,望珍惜。” 说着,她把儿子交给了绑人回来的大将军,又朝他嫣然一笑,“你听我的话,我心里好欢喜,我就把儿子奖给你了。” 看,听她的话,好处就是这么多!以后再接再厉,勇攀高峰。 她一把把小胖子塞到了他手里,呵呵笑着带着小丫往树下过去了。 大将军看了看在怀中呀呀叫着,往他义祖看去的小胖子,默了一下,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小丫啊……”林大娘笑意吟吟抬头,喊了小丫一声。 “奴婢在。” “等一会,早膳就摆树下吃罢。” “知道了,娘子。” “你们啊,得什么好吃的,就往这树下站一站。对了,今天咱们就简单做点吃的,羊腿厨房里有没?” “娘子,今儿真没备,您昨天说了,今天要给姑爷做红烧鸡和麻辣兔的。” “是了,做给我的大将军下酒的。”林大娘记起来了。 她的大将军在一旁听着点了点头,抱着儿子又朝她靠近了一点。 小娘子说的很对,跟着她,听话,就有肉吃。 “这两样还是要做,再加两条烤羊腿,一条片成片端上来,一条就端上来让大将军拿刀割着吃,再给他开一坛竹叶青,就是我爹早早给姑爷备的那个年份的竹叶青,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我大将军应该欢喜……” 她回过头,朝大将军又是嫣然一笑,大将军朝她点了好几下头。 对的,没错,他很欢喜。 这厢乌骨的口水,都从嘴边流下来了,绿眼睛看着小娘子眨啊眨,眨个不停…… “甜点吧,也简单点,就做个四五样吧,茶糕,五锦拼盘,炒甜花,软奶糕,黄金糕这些都做上吧。” 这下别说乌骨的口水掉到了胸前的衣裳上了,就是在一旁听着的刀大将军都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他吃过,都很好吃。 就是做起来了麻烦,小娘子说不能天天做,就是他忙累了,她这才会给他多备一点,让他多吃几口。 “你……”乌骨开口说起了话,一说口水哗啦啦地往下掉,他咽了好几下才好一点,“小娘子,你放我下来,我错了,以后不了,你把我放下来,乌骨饿了。” “饿了?”林大娘一听饿了,好极了,柳眉一挑,俏脸一笑,“小丫诶……” “娘子。” “去厨房,看有什么带着香气的,给我端过来,走一轮!” “是。” “你们要是吃个什么,都往树下站了一站,吃完就走,跟搭理他。” “是。”小丫忍着笑道。 “小娘子,小娘子,乌骨饿了……”乌骨没出息地哀求着,再也不横了,“我想吃肉,吃糕,你把小胖子还我,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跟那忘恩负义的小郎君说话了,我再也不跟他好了,我再也胡说八道了。” “呵呵……”林大娘看着他笑,笑声如银铃边娇脆悦耳,“美得你!晚啦!” 她要是不馋死他,让他狠狠记这次教训,下次他还得犯毛病。 她管着这一大家子性格各异,却都脾气大的大小爷们,她容易么她? 规矩必须立起来!严严地立起来!赏罚分明! 她以后这才好管家。 ** 这厢林大娘做了大餐,整个厨房都忙了起来,刀家的儿郎们闻香过来,林大娘就让小丫她们给他们一点,站到树下去吃。 儿郎们不明所以,但有吃的他们就听完,站在树下看着乌骨吃着鸡腿糕点,末了因为份量不够,连手上沾的油和糖都舔得光光的。 乌骨问他们好吃么,个个吃着嘴里的猛点头,答好吃。 但等乌骨让他们也给他塞一口的时候,这些人把吃的一塞口里,跑了…… 把乌骨气得鬼脸上的血印一直现着没褪,脸红得跟被人痛揍了一顿似的,好不容易把这一上午都熬了过去,林大娘又出坏招,让大将军们的将士们在他不远处架起了火,烤起了烤全羊。 她还大方地给将士们提供了烈酒。 这些被大娘子支使来使坏的将士们本来还不好意思,但等吃的都端上来后,喝了两口酒,他们就放开了,还吆喝着划起了拳。 刀府的小将军也是个没良心的,被他爹在将士们当中抱着走了一圈,他就看中了其中一个腼腆的小将士,伸手让他抱,等小将士抱了他,他咯咯大笑了起来,指着火光让小将士抱他过去玩。 这一玩,小胖掌都挥舞起来了,兴奋地呀呀大叫着,把将士们都逗笑了。 被绑在树上的乌骨看着这一切,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直到晚上,晚膳也吃了,一切都散了也收拾好了,林大娘在要睡前去了树下,问老骨头:“怕了没?” “怕了。”乌骨本来想生气,但一抬头,见小娘子脸上没笑,根本没有跟他说笑的意思,他还是老实地答了话。 她生起气来,老爷都怕她的。 “以后还刺激他不?” “不刺激了。” “还骂他吗?” “不骂了。” “你要记住了,因为我记得牢牢的。”林大娘点点头,叫大将军,“放他下来吧。” 等他们一把乌骨放到饭桌边,乌骨就狼吞虎咽了起来——还好小娘子不是真的没良心,好吃的都给他留了一份。 刀藏锋搂着靠着他肩膀的小娘子,撩了撩眼看着饿得两三口就吃掉一根大鸡腿的乌骨,又看了看不远处要睡篮里睡着的儿子…… 至亲娇妻儿子,他都有。 没有人能夺走他的一切。 “好了,慢点……”见乌骨吃得太快了,怕他哽住了,林大娘还是难掩关心,坐起身朝他走去,给他顺背。 “我饿了,小娘子。”乌骨吃着东西含糊地说。 “知道了,下次别让我生气了。” “嗯。”乌骨喝了口她送到嘴边的水,点头应了。 不了,下次再也不多嘴了,说话一定要过脑子。实在不行,干脆跟怕老婆的软脚虾干一架就是了,话一个字都不多说。 ** 过了三天,宜家的人,跟打算杀宜家的人都到了京城,直接被送进了大理寺,只忠于皇帝一人的大理寺卿左义明手下,左义明那边已经接到了皇帝的传话,这个案件,由他出面专审。 这审讯的第二天,宜三娘就来了大将军府,她到时,见小娘子眼红红的,不由诧异,“怎么了?” 林大娘朝她勉强一笑,“大素小雅她们今天早上走了。” 宜三娘默然了一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林大娘点点头,“三姐姐,事情怎么样了?” “这事,算来牵涉到了宫中,怕是不会善了……”宜三娘接过了她给她端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我过来是想跟你说,这事你不用管了,不要经手,涉及林家的,就让你弟弟去应对,他不懂的,你教他怎么处理就是。” 林大娘本是这样打算的,既然大将军介意张当家的,她就没打算去见了,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去挑战大将军那完全没有的安全感,未免太得不偿失了,但这时听她三姐姐主动说起,她愣了愣。 “这是因……”她看向了她三姐姐。 “起因已确定是罗家,罗,张,宜,林,天下七富有四家都涉及在了里面,这里面还有没有更多的,还不知情,这几个家虽然动摇不了国本,但他们几家都乱了,那怅州几年之间怕是……”宜三娘想了想,道:“安王的原话是,怅州至少在十年里,会不进反退,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江南三州上交国家的商税和地税,怅州就占了一大半,罗,张,宜,林占了这一大半当中的绝大一半,全都倒了,每一年皇上就要少收到江南一半的税了。” “嗯……”林大娘点头,跟她算细帐,“三姐姐,安王所说完全不假,我还跟你还算算,我们这几家要是全倒了,哪怕罗家起来了,占了我们三家,皇上也要少收一半的税,罗家的钱只会分流到各处打点和壮大他们罗家在朝廷和在地方的影响当中,不会流到国库。不用十年,就五年,等他们罗家在怅州一家独大,他们就是怅州的土霸王,怅州不仅会不进反退,它都不能算是朝廷的了,只会是罗家说什么就是说什么……” “罗家的人,我是知道的,”林大娘说着轻吐了口气,“他们对底下的佃户、下人都极其苛刻,这几年情况也越来越严重了,我们家这边的情况是,有些人宁肯拿钱打点来佃我几家的田,或是什么都不要来我家打短工,也不愿意去给罗家做事。罗家给钱少,佃粮都往三七开了,还要佃户自己交官府的税粮,由他们一并交上去,三姐姐,他们家还动不动打死人,没卖身的也跟卖身了一样,生死都由罗家,罗家有点什么事,都是无偿就叫他们就去干活,他们家的田都没几个人敢佃了,都怕了他们了……” “你想啊,”她看着宜三姐姐,“要是他们家一家独大,这家子难道还会突然之间变好了不成?” 不会,她觉得罗家只会把怅州变成罗家的,然后朝廷不得不清洗,到时候,富绝天下的怅州没个几十年怕是缓不过来的。 罗家这是要毁怅州。 第119章 宜三娘回去把话跟安王说了一遍,安王颔首:“罗家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也是狗急跳墙。” 这一年的朝廷整顿,罗家下去了一半的人,家族中人专思歪门邪道,祖业不进反退,已不如之前了。 不过,当官来钱快,有权力就能手到擒来,比一年辛苦劳作到头要挣的那点容易多了,罗家这一博,博好了,还真是能捞个土霸王当当。 安王进宫跟皇帝把这些话说了,说罢,剥着手上的秋桔吃着跟皇帝说:“皇兄,你底下这些臣臣民民啊,活得比你还滋润,比你更像个君王多了,我听说罗家的小妾都是用过就能打死的,你打死宫里个宫妃瞧瞧?不用改天,当天就有一半的臣子要撞死在紫禁城门上,跟老天告你不圣不仁,到时你就是不写罪己诏都不行。” 正在看奏折的皇帝哼笑了一声,“你这才知道?” “对了,那罗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安王还真没见过罗妃。 “罗妃啊……”皇帝想了想,“无非就是你见过的那些妃子样。” “嗯?” “当朕没临幸她们的时候,天天就想着被朕临幸,临幸了就想着生了儿子,等儿子一生来,就当朕的天下,是她们的天下了一样,比朕敢想,敢为得多了……”皇帝说着说着也是笑了起来,“想的跟真的一样,不过,不要看不起她们……” 皇帝抬眼,笑着看着弟弟,“她们这些人,还挺能迷惑人心,你要是栽进了她们的温柔乡,她们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王妃就不。” “呵。”皇帝笑了一声,又看起了奏折,“你是把安王府都交到了她手里,等哪天她要是觉得你对不起她了,那你就等着瞧吧。” 安王缩缩脑袋,也是点了头,小声道:“也是,我王妃娘娘都不用耍什么阴谋诡计,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戳死了。” 说着还害怕地摸了摸他的心口,皇帝抬眼看他,不由摇了下头。 他这皇弟,还真真是满腔心思都放在了他王妃身上,不过这样也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也好,女也罢,难得他们有那个心。 ** 没两天,皇帝已派钦差大臣前去怅州办案。 这日刀藏锋回来,脸上有道很明显的淤伤,不等林大娘问,他便道:“皇上拿杯子砸的,他算准了我没处躲才砸的。” 他这才受了伤。 林大娘挥手叫丫鬟拿药,拉了他去坐。 “怎么没上药?”她检查着伤口问,伤口不重,但砸的力道很大,肯定是砸着颊骨了。 这种伤得疼上好几天,吃饭都成问题。 “他让我滚,我就回来了。” “怎么了?”小丫把药箱拿来了,林大娘给他上好药,又叫小丫去拿煮鸡蛋来,这才问。 “皇上派钦差大臣去怅州,要带人过去,我插了句嘴,让韦长兄去,当时有很多人在场,韦长兄与他们都交好,且他确也是最好的人选,便都应了好,皇上只能认了,不过他一回军机殿就找我算帐了。” “我听你说的,韦卫长是个有能力的人,又是他的左右手,有他去办事,不挺好的?” “皇上不喜欢他势力壮大,他一个杀人的,在朝廷的人缘还挺不错,皇上已很防着韦长兄了,也怕他的朝廷再多一个像我一样不好掌控的大臣。” “唉……”林大娘摇摇头,“你们这些人,又要用人,又要防人,就不能好好地好上两天。” “嗯,好不了。”刀藏锋说罢,看向她,“韦长兄很久就说要见迈峻了,让他见罢?” 林大娘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问:“你很信任他?” “不是信任,他是韦家之后,如若不是庶子,那就是这一辈能与我并驾齐驱,守卫大壬的将军……”刀藏锋看着她,“小娘子,刀韦两家百年前其实是世代相交的世交,那时候我们两家惺惺相惜,我们两家皆能人辈出,朝廷当中所有的武将大半皆是出自我们刀韦两家的人,我们两家在朝廷战将无数,大壬那时一半的国圭,都是我们带兵打下的。但在百多年前我们两家为敌之后,这朝廷当中才有了众多外姓之人的武将,我们两家的人越来越少,直到今天,韦府算是彻底没了。我知道皇上现在很防着我俩,但不说独木难支,我带着刀家一众小将要是想走得再远一点,就不能老出现在他的眼睛里,刺他的眼。要不没有二心,都会成了有二心。” “所以,你需要韦长兄转移皇上的视线?” 刀藏锋颔首,“不止是如此,韦长兄他也想带兵带仗,而不是当一个刽子手。另外,我也想看看,我能带刀府死里逃生,他能不能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再重振一个韦家。” 他看着他的小娘子,道:“表相是皇上在防着我们,但玉儿,皇上也好朝廷也好国家也好,要的是一个能守护这个国家的将军,当一个人有能力承担起这个责任的时候,我们身为武将,终归会找到我们的归宿。” “意思就是说,当这个国家需要你们,摆脱不了你们的时候,那就只能让你们活着呗……”玉儿给他总结了一下。 刀藏锋笑着点了点头。 林大娘摸了摸他的嘴角,也是笑了,“你就该多笑笑。” 等鸡蛋拿来,见他若无其事,趁屋里丫鬟都不在的时候,林大娘亲了亲他的嘴角,安慰他:“不疼啊。” 刀大将军点头,眼睛一直看着她没放。 韦达宏很快就要前去江南,林大娘一把要上门做客的帖子递上门去,韦府那边很快就派人来传了话,韦家的管家带着小礼就过说,如果将军府方便,还请他们明日就来,韦府必扫径以待。 林大娘又写了封信,因大将军要傍晚才出宫,她在信中写道了原因,并说明日傍晚前来韦府拜访,造成不便之处还请韦夫人谅解。 这信一到韦夫人手里,知道他们明天傍晚会来,韦夫人也是松了口气,不等家里的爷回府,就收拾起府里来。 半夜韦达宏回来,她起身给他更衣,说起了这事。 “刀大将军夫人说了,明日傍晚一家人就会来做客,我已经着下人都备好了迎客之事,您明日傍晚可是能……” “能。”韦达宏打断了她。 “可有妾身还要注意的?” “无需了。”韦达宏抬眼看她。 他并不信任他这个夫人,他这原配是他嫡母为他所娶的,替嫡母一起坑害过他无数次,甚至她放任了嫡母害死了他的嫡长子,他们的儿子被流下血肉模糊一片,多可怜啊,他这种数人无数的人看了都想哭,她却哭着说这也是为了他们好,不要去跟嫡子争这才是正道,他们才能活得好好的。 因此他成婚四年了,他一个儿女都没有。 因是要见一下刀小弟的小娘子,必须要她出面招待,若不然,韦达宏都不想经她的手去见刀氏夫妇。 “是么?”见他冷淡得很,骆氏有点讪讪,但他难得半夜回来,还进她的房,她忍住了心中的羞辱,轻声道:“那有什么虽然注意的,您若是想起,记得跟妾身说。” 韦达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等到了床上,她依了过来,他顿了顿,还是把她推开了。 第二日他进宫,去军机殿找了刀藏锋,把他跟他原配夫人的事简单地说了几句:“我跟骆氏不和,你应该有所耳闻,我让她出面只为接待你夫人,你回去跟你夫人说一声,不必要介意她的招待,有失礼之处,我会来跟你向她道歉的。” 刀藏锋是第一次听他提及屋中之事,他朝韦达宏看了一眼,“去外边说。” 他们去了军机殿侧面能看见金銮殿宫顶的石廊。 “怎么回事?”刀藏锋一上去就开了口,“家里都没弄干净?” “嫡母所令娶的,她的人,听她的话。”韦达宏看着前方,粗犷的脸上一片漠然。 “让你娶你就娶了?” “父母之命,我父亲在世时,也说过了,我婚事由嫡母决定。” 刀藏锋忍不住皱了眉,“都他们说了算?” 他看着韦达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家里的事都理不清震不住,你让皇上怎么信你?” “他不信我的,可多了。”韦达宏笑了一笑,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大概唯一信的,就是我这双杀人无数的手。” 说着他看向刀藏锋颊上乌黑的那一块,“也就你还信我了。” “我现在也不信你了,”刀藏锋冷冷道,“大兄,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眼前的人是以前告诉我对猎物必要一刀毙命,不容错手迟疑的韦长兄了。” 韦达宏听着都笑了起来,笑容悲怆,“那是我少年猖狂。” 他少年猖狂,以为够狠够绝就能出人头地,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出身不如人,也能凭着才能和本事把不如他的人踩到脚底下…… 可是,以为只是以为,从他爹把他送到皇上身边当刽子手的那一天,他的每一步都被人死死压制,每一步都动弹不得,而为了韦家的荣光,他一身才学用在了暗杀上面,每一个夜里,他面对的光都是灯光,所有人看到他的时候,都只会跪地求饶,透过他看着他背后的皇帝。 他的轻狂和锐气,已在那无数个数不清的黑夜当中被时间磨光了。 第120章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现在韦氏只有你一门了。” 便连宫里的韦妃,看着他也只有巴结的份。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骆氏的娘家……”韦达宏摸了摸腰中的刀,“再说吧。” 骆氏之父现在是礼部的侍郎,以前礼部的老人,这次能提起来,皇帝不无是看在韦达宏面子上的意思。 “皇上知情?” “他哪顾得上臣子家这点小事。”韦达宏摇头,“家里的事,也只能我动手。” 这已经是他的家务事了,刀藏锋默而不语。 “现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骆氏无所出,早晚会有她的归宿。”韦达宏说到这,笑了笑。 他之前忙于皇上吩咐的事,又有嫡母压制,还有个拖后腿的,能做的太有限了,但现在韦家已经没了,该死的都死了,唯一还站在皇帝身边的是他,现在都来看他的脸色,他就是没儿子,也有的是想当他儿子的。 但他怎会让这些人如意,只是现在清理的时机没到而已,他也不可能由骆氏那种人生下他的嫡子。 她现在是最好别糊涂,一旦糊涂,他便连她与她娘家一并收拾了。 “你们只管去就是,骆氏有求于我,只会对你们客客气气,我就是来说一声,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韦达宏说完就走了。 刀藏锋看着他的背影,回头回家的路上问了一句负责探子的刀战,“韦老夫人怎么样了?” “死了,死于大病。” “清算的?”是真死于大病,还是另有说法? “清算的。” 刀藏锋这才舒了口气。 这才是他的韦长兄。 他回去跟小娘子说了这事,林大娘一听,半晌都没说话。 能有人这么糊涂? “你与她客气应对就是,不要与她亲近,隔着点更好……”刀藏锋见她不说话,又道:“她早晚是当不成韦夫人的。” 林大娘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日傍晚一去韦府,她就收着了点。 韦达宏早候着他们来了,他郑重给了刀迈峻和林大娘的见面礼,两兄弟之间还行了拜谢之礼,末了,韦达宏与林大娘道:“你们成亲时我出去办事了,迈峻生下之间,我也在外办事,现在才与弟妹见面,还望弟妹海涵。” 林大娘微微一笑,“他伯父多礼了。” 她施了一礼,就退到了刀藏锋的后面。 骆氏本已准备了晚宴,但宫里突然来了消息,传韦达宏进宫,韦达宏迟疑了一下,对刀藏锋道:“我有事进宫,你们就回去吧,这宴来日我再补给你们。” “可。”刀藏锋这厢已起身,抱了林大娘怀中的孩子,在韦达宏的相送之下快步离了韦府。 韦夫人错愣不已,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连回礼都没来得及给大将军夫人送上,刀府带走的仅是他们府里爷给他们的那一份。 他们这一走,她就瘫坐在了椅子上,半晌都没起身,末了,她抓起了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让丫鬟们滚出去,她掩面痛哭了起来。 她不明白,她错在何处,韦达宏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 林大娘一到家也是松了一口气,在韦府呆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急促得她这个当客人的都有点提着心。 那府里的气氛太紧张了,且不说大将军站在他们娘们身边一步没离不说,那韦夫人一靠她近点,韦达宏就会朝人看过去,而那韦夫人怯怯朝林大娘看来的样子,看得林大娘心里发寒。 她很怕这种楚楚可怜的小娘子,再说韦夫人也不小了,在年龄上来说,比她还大几岁,一脸可怜兮兮地朝她看过来,而且那时两个爷们都站在她们的面前,隔着不到一个手臂长的距离就如此,林大娘心里只有尴尬。 不过说来,这要是换个不知情的,再则韦达宏身材高大,一脸的粗犷,还真是会容易被人误会她在韦家受欺负了。 她回来把她和大将军的衣裳都换了,这时天都黑了,坐下用膳的时候她又长吐了一口气,这时大将军又跟乌骨抢起了食,小胖子在一边咬着小拳头吃着,看着他义祖跟他父亲拿筷子打架。 “好了,别抢,看着我头疼。”见他们为了根鸡腿大打出手,林大娘把鸡腿判给了乌骨,又给红烧肉的碗放到了大将军的面前,“一人一份,谁也别抢谁的。” 乌骨咬着小娘子给的鸡腿,得意地笑了起来,“谁抢他的?” “对了,”乌骨又说:“怀桂说,他们要回怅州了,三日后走。” “这么急?”林大娘放到嘴边的饭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 “嗯,怅州要大动,他得赶回去。” “也好,”刀藏锋开了口,“让他们的船跟在官船后,有个照应,我去跟左大人说说。” 林大娘此时已心神不宁了起来,转过头就朝后面的知春说:“小丫在吗?” “小丫姐姐回家去了。” “哦,那她回来了叫我一声。”林大娘回头,看着桌上两个看着她的人勉强一笑,“要给他们带回去的那些东西都没备好呢,小丫也不在,得明早才能备了。” 乌骨看她眼圈都红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埋头吃起了饭。 刀藏锋看着她红了的眼睛,顿了顿道:“后日我休沐,一天都有空,你找个地方,我陪你和岳母他们出去走走。” “诶。”林大娘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去别院看看,有些东西好像已经备上了,我去查一查。” 说着她就出了门,走到半路,她实在忍不住了,这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知道母亲们这一趟来,早晚有要回去的一天,但真来了,就跟她真要送别她的父亲入土一样,都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她走后,刀藏锋就放下了筷子,看着门外的黑夜不语。 “吃吧,”乌骨把筷子拿起塞到他手里,“难免的,让她自己去缓一缓。”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忍住了跟上去的冲动。 “呀。”本来躺在一边睡篮里的小胖子这时也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轻叫了一声,等刀藏锋抱了他到怀里,小胖子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我抱你去找你娘。”刀藏锋一见他哭,总算是找到了理由,如释重负地抱了他起来,去找小娘子去了。 ** 第二日林大娘一早就去了林府。 林夫人也知道就要走了,昨夜姨娘在她怀里哭了一夜,她忍不住也流了泪,这下眼睛也都是肿的,容貌憔悴,见到女儿来,她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容太勉强了,看得林大娘别过脸,忍了又忍,这才把眼泪忍了回去。 “我来太早了?”见母亲连头发都没梳见了她,又看桂娘还在纱帐内的床上睡着,林大娘笑着说了一句,“那好,正赶上了,我给你梳个头吧。” “好。” 给她梳头的时候,林大娘这才发现,以前才半白了一头发的娘亲此时已经是一头华发了。 她都不知道,她娘有这么老了。 “娘啊……”林大娘忍着泪,道:“多谢你来看我,对不起,让你到老了还得为我奔忙。” 林夫人闭起了眼,强忍着泪水。 自怀了她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她不可能拥有她的孩子一辈子,但就是如此,她还是会舍不得啊。 “回头啊,”林大娘颊边都是已忍不住掉下来的泪,“我就带姑爷他们来看你,那时候小胖子都长大了,肯定会叫外祖母了。” 可是,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啊?是一年,还是十年,还是她到死都不能再见她的女儿一眼?林夫人紧捏着手,指甲都掐进了肉了这才没痛哭失声。 林大娘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力气说什么了,她颤抖着手给她娘亲梳好发,去外头把眼泪擦了干净这才回来。 可一进门没多久,就听刚醒的桂姨娘在说:“夫人,我病了,我觉得我好像发烧了。” 林大娘快步过去。 桂姨娘一见到她,如见救命稻草一般,手朝她快快地伸了过来,她哭着道:“大娘子,我病了,我发烧了,不信你摸摸?” “快叫闵大夫。”林大娘急急快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她们面前,去摸她的额头,感觉是有点发热,不由急了:“怎么回事?着凉了?” 林姨娘哭了起来,“是病了,大娘子我没骗你是罢?大娘子,我病了是不是不用回去了啊?我养好病再回罢好不好?” 林大娘一听,这才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厢林怀桂已经来了,看到此景,他勉强笑了笑,扶了林大娘起来,“姐姐,我来看看娘。” “不要见你,你出去。”桂姨娘一见他,拉着林大娘的手就哭着喊了起来,“大娘子,怀桂说要带我们回怅州,夫人和我都不走,他就非要带我们走,还收拾我们的箱子,要把它们抬到船上去,大娘子,我不走,桂娘要和你在一起,大娘子,我不走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贪嘴了……” “娘。”林怀桂叫着她,眼泪也是流了出来,“您别说了,母亲和姐姐都要受不了了。” 林夫人已经哭倒,靠在了身后扶着她的婆子身上,林大娘这厢也是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她摸着桂姨娘的手,把人拉了起来抱在怀里,抱着热乎乎肉肉的身体,深吸了口长气,这才道:“桂娘啊,回吧,回去了我就回来看你,你帮我看着怀桂,看着他成亲,看着他生孩子,等生了孩子啊,你就给我报信,那时候啊,我就回来看你们,好不好?” “可,可……”桂姨娘听着算了算,发现怀桂回去赶紧成亲生孩子,要不了一年,大娘子就可以回来了。 她算清楚了,点了头:“那行吧。” 说着她转过了脸,带着脸上的一脸泪滴跟夫人说:“夫人,我算了,怀桂回去把孩子生下来,顶多一年,大娘子就回家了。” 林夫人擦着眼泪,点头不已。 “那回吧……”桂姨娘在床上坐好了,跟林大娘伸手,“大娘子,我们拉个钩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121章 林大娘这日留在了林府,小胖子也来了,陪着两个外祖母一起玩,咿咿呀呀跟她们说了一天的话。 桂姨娘这个活宝还跟他对话,她一句,小胖子一句,两个人对上半天也不腻。 这一天林大娘对她也格外纵容,还做了好几样她以前都没吃过的点心给她吃,桂姨娘因此心满意足,这天晚上大娘子被姑爷接走后,她要睡觉前还在被窝里探过头,跟另一边的夫人偷笑着悄悄说:“要是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她吃多了大娘子也不骂她,还给她顺肚子,牵着她的手去散步,也不凶眉凶脸的,对她格外地好。 “哪能啊。”林夫人笑着回了一句。 等丫鬟把灯灭了,她这才静静地流下泪来。 京城与怅州,隔着数重山数重水,她又是一品杀将的夫人,一夫正正宗宗的当家主母,她是要管事的,一府有半全系在她的身上,岂是说能回怅州就能回怅州的。 此去一别,此生她若是能再见女儿一眼,都是老天怜悯她。 ** 林大娘这夜忙到半夜,才把要给母亲带回去的物什理了个大半的清单出来,大将军依在她身后的长榻上,抱着她的腰在睡,在一旁守着她。 等她忙完,他就醒了过来。 乌骨这厢抱了小胖子过来吃奶,林大娘喂饱他,又给他爹穿好衣裳,轰了他去练剑,这才去补眠。 睡到一半,被前来的二夫人闹了醒来。 二夫人家的大媳妇前段时间有孕了,大子刀藏沂一回京就因军功还成了九门当中的重门大把守,府里喜事接连不断,二夫人乐得天天见谁都带着笑。 而她大媳妇因为她娘家姑姑家做喜事,要嫁女儿,一直非要请她过去做客,连家里父亲都差人来说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那就去吧。等昨日喜日子快到了,人就被接过去了,二夫人以为人家只是想沾光,儿媳妇要去就去吧,不能让她老父在其中为难,哪想,媳妇刚才差下人回来急报,说是清晨醒来肚子疼,求婆婆赶紧去接接她。 大儿子还在当值,要辰时交接完才回,二夫人一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跑来了林大娘的院子,跟林大娘丫鬟。 “侄媳妇,能不能把你那几个有点医术的医女借给我一下……”二夫人说着,在大秋天凉爽的早上一头的冷汗,好在,她还算沉得住气,话也说得顺,“我怕出事,你那几个医女是老手,带上她们可能慌忙当中能帮上大忙。” “小丫,你把雪女她们都带上……”林大娘当下吩咐,朝二夫人点头,“我让小丫跟着你去。” “如此,最好。”二夫人感激地朝她一笑,这时候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了,她借到人就站了起来,“我这就要去清点去抬人的人,家里今日就麻烦你了。” “去罢,有我。”林大娘站了起来,朝知春吩咐,“去把旁系的那几个夫人请过来,就说今天天气好,我请她们过来唠唠嗑。” 她又朝二夫人道:“你且去就是,你那边有事,派下人跑回来知会一声,我带人过去。” “那我去了。”二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就很是有底了,这事但凡出一点差池,有人敢有一点对不起他们刀家,他们刀府就能立马杀过去。 二夫人急匆匆地去了,林大娘坐到了妆凳前,拒绝了寻春过来要为她挽发的手,“你去把姑爷找来。” “是。” 刀藏锋今日休沐,本想多练几个剑,就和小娘子去林府陪岳母她们,哪想,不巧这日府中出了事。 他一来,林大娘就把二夫人的事简略地说了,又道:“我今日要坐镇府中,没空陪娘她们出去了,你等会就去接她们来府里,就说今日在府中玩,今夜她们还要留在府里过夜,让怀桂吩咐好下人,把过夜的东西都备好过来,还有,把闵大夫也带过去,速去速回。” 她本来打算的是明日再接她们过来,但时机不巧,干脆提前一天接来,还能在府里住一夜。 “好。”刀藏锋站着看她梳头发。 林大娘见他不动,“换身衣裳就去啊,接回来再和她们一起用早膳,快一点。” 把闵遥带回来,可能还用得上他。 他毕竟是周半仙带在身边教了十几年的徒弟,是半仙送给她用的人。 “哦。”刀藏锋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在空中舞动不停的长发,看着她随着说话流转的眼波不动,又看傻了眼。 “去吧。”林大娘见她一梳妆他就要傻傻看半会,也是无奈,放下梳子过去双手按着他的肩垫了垫脚尖,轻轻地在他的鼻尖亲了一下,“好了,去吧,啊?” 刀藏锋默默点头,等她松开他推了他一下,这才出门。 这个痴汉…… 林大娘看着他总算出了门,摇了摇头。 不过等他一出去,她嘴边的笑也没了。跟找了姑爷回来,就候在一边等吩咐的寻春说:“你先带人去把秋高院收拾好,把院里的丫鬟调一半过去,把花秋和花月留下,再留几个人让她们谴用就好,院子和老夫人们就都交给你了。” 寻春弯腰,“是,花秋和花月这就过来,奴婢刚刚差人去叫她们了。” 今日早间当值的是她和知春,花秋花月回她们的小家去了,但她刚才叫姑爷的时候已经差人去叫了。 “嗯。”林大娘朝她点了点头。 这几个新的近身的大丫鬟很得力,她那小丫姐姐的眼睛也真是一年比一年毒,挑的人,照顾她这身边的琐事也好,还是被她调用起来做事也好,都有能力处理,跟得上她。 见娘子点了头,知道她是满意的,寻春一笑,飞快就退了出去办事去了。 林大娘虽说是被父母娇宠着,甚至是惯着长大的。但她毕竟是投胎转世又活了一世的人,林府又是一个人丁凋零,在群强当中左右周旋才能一直坚*挺的大地主家,她的危机意识一直没断过,没事的时候她可以弹弹琴,赏赏花,附庸风雅这种合群的活动她都会,但有事了,她也能立马拿起刀子,杀入战场。 她这头很快把自己打扮了起来,怕今天还要去别人家砸场子,她穿得华丽了一点,还上了妆涂了脂点了朱唇,宝石金冠也戴上了,以至于林夫人一家子一来,一家人都看呆了眼…… 把岳母他们接了回来的大将军更是站在那,看着她连脚步都忘动了。 “早膳摆好了,赶紧入座吧,”见他们一个个傻了眼,林大娘哭笑不得,“饭都要凉了。” 丫鬟们也出声请了,“老夫人,桂夫人,快快去坐。” 桂姨娘被丫鬟带动着才挪动脚步,眼睛跟着大娘子没放,等大娘子伸手过来牵她了,她更是痴痴地说:“大娘子,你好美。” 好美,果然是夫人生的,才能生得这般好看。 “好了……”林大娘掐她的脸,“拍我马屁也没用,今早主膳是清粥,肉你不能多吃,不要跟姑爷抢食。” “不抢。”桂姨娘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林夫人从一开始看到艳绝至极的女儿,嘴边的微笑就一直没断,这厢听到她们的对话,更是失笑不已。 因此,她的脸因微笑都生动了起来,连眼里都生出了光华。 林大娘也看到了她一直没断,越来越愉悦的笑容,她也是没想到,她这一打扮,还能此等功效,能让母亲们把脸上有关于即将离去的阴霾都驱散开了。 想来,只要她好好的,知道她也过得好好的,日子明亮开心,当娘的也就安心了。 ** 早膳一开始,桂姨娘一坐下就对姑爷说:“姑爷,你家好大,好有钱的样子。夫人说,京城的地寸土寸金,你们府里这么大,以后就是穷了,卖卖地也能有好多金子,大娘子嫁给你,我们放心得很,你放心好了。” 说完,还觉得自己这个来做客的客人对主人奉承得很好,立马朝夫人看过去。 知她心性的林夫人无可奈何,朝女儿摇摇头,又朝桂娘拍了拍手,道:“你说的是,姑爷会对我们大娘子好的。” “是了。”夫人都说她说的是了,桂姨娘点了头,拿起了筷子,放心地吃起了姑爷家的饭来。 她说话的时候都不太敢看姑爷,说完就去看她的夫人了,这下吃起了饭来,也没看人,也就不知道他们姑爷一脸的面无表情,刚拿到手里的筷子都不知道要怎么动了。 林府这是连这个姨娘都知道他好穷的事了是吧? 林怀桂在一边听了尴尬不已,他娘说话的时候,坐在姐夫身边的他根本来不及拦坐在母亲那边的亲娘,等她一说完,他差点把刚喝进嘴的水喷出来,这厢又见姐夫默默地把筷子放下了,眼见他姐夫心塞得连饭都吃不下的样子,他轻咳了好几声都没缓过来,不由朝他姐姐望去。 林大娘老神在在,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沾了点甜香酱,送到了姑爷嘴边。 姑爷含冤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张嘴吃了。 他现在已经不穷了。 但这个也不好说出来。 “你跟左大人说了没有?”林大娘这时候也开口问他,“京城的官船是长什么样子的?我见过怅州知州的,有两层,船里还挺舒服的。” “一样,两层,说了,左大人答应我了,会把上面那层腾出一半让给我岳母住。”大将军垂眼看着她还染了蔻丹的修长玉指,眼睛随着她的手动,见她又夹了几块肉放到他的盘子里,没送到他的嘴边,不禁皱了皱鼻子。 “不比咱们家的船差,那咱们要住过去吗?”林大娘跟弟弟说。 “是不差……”林怀桂笑着应了一声,“官船大多也长多了,能走动的地方也多,还是要舒适不少。” “嗯,那到时候再看,让娘她们试试,哪边舒服就住哪边。” “我知道了,姐姐放心。”林怀桂点头道。 这厢一家人吃着饭,刚吃到尾声要撤桌子的时候,刀二夫人身边的老人,一个老管事婆子大跑着进了他们夫妻的主院,她一被寻春带进屋子,一把就朝林大娘跪了下来,她全身颤抖,连说话的嘴都是抖的,“夫人,出大事了!” “说。”林大娘转身向她,本带笑的脸连笑意都不见了,眼睛冷了下来。 “我们房里的大少夫人孩子,他没了了,夫人,夫人……”那婆子哭喊着道,“那柴家还污蔑大少夫人给他们家投毒,这才害死了我们家的孩子,不关他们的事,他们还要报官啊……” 林大娘一听,站了起来,跟大将军说:“你在家,照顾娘他们。” 说着又看向弟弟:“你有事尽管忙你的去,晚上记得回来用膳。” 林怀桂站起,朝姐姐颔了下首,半欠了下腰。 这厢,小丫带去的丫鬟雪女也跑了进来,她看了那居然跑得比她还快了几步的婆子一眼,随后匆忙朝她们大娘子一福腰,“大娘子,二夫人说,需得您过去一趟,她说,柴家这是要翻天了。” 林大娘点头,朝寻春说:“叔公家的婶夫人她们要是到了,把她们带过来,路上把情况跟她们说了,我就先过去了。” 说着她朝母亲们一笑,“娘,桂娘,我出去办点事。” 林夫人点头。 桂姨娘一听,抬着亮亮的眼睛看着林大娘,“大娘子,你又要出去收拾人了?” “是,”林大娘一笑,朝她说:“等我收拾好了回来,就给你买糕点回来吃。” “是了,你快去。”桂姨娘挥手,比她们大娘子还迫不及待。 林大娘笑着朝她们一福身,又朝大将军看去,朝他浅笑盈盈,“藏锋哥哥,我出去一下。” 刀藏锋点头,随即,他看着她随着话落就过身的背影快步出了家门。 这厢,林大娘很快上了轿子,雪女在旁快快地把二房的大少夫人在柴家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刚说完,后面就响起了快马声。 “是沂公子。”雪女惊呼了一声,快马很快就过去了。 这时候也不早了,京城到这个点早就人来人往了,林大娘一听,朝雪女说:“叫将士把他拉下马来。” 这横冲乱撞的,撞伤了百姓,刀府就有得瞧了。 与她随行的刀府暗将很快就把刀藏沂拉了下来,林大娘的轿子经过他们时,她掀起窗帘,看向沂大公子,“步行跟随,等会回府后,跟你大哥去领二十仗军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完了。明天见,晚安。 第122章 这次事关女眷的事,只要没涉及到家族大层面,林大娘没想着由大将军出面。 上次让他来林府帮她逞威风,不过是帮林府立威而已,立了一次,让别人都知道林府后面是稳稳地站着将军府的,这不管是在京城,还是传到怅州,就是能得罪得起林府的人也会多惦量惦量。 但这次性质就不一样了,这是刀府自己的事,她这个当家的主母如果没处理好,让家里人吃亏了,那就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不是了,以后在府里想得到尊重,那就难了。 柴家是二房大媳妇余氏的姑父家,这余姑父也当着一点芝麻绿豆点的官,在户部里当个差役,官小连官职都称不上,就是个做事的。 林大娘也知道二夫人为何放心她大媳妇去的原因,这官小成这样,而余氏有个当兵部尚书的公公,有个当九门把守的丈夫,这柴家只有奉承巴结的份,这转眼成了害她孩子还反过来指她投毒,谁能想到? 轿子很快就到了,林大娘一下轿,没管柴府小门前那些盯着她不放的下人,而是回去,看着被刀战压着的刀藏沂。 “跟着我,我让你动你再动,听到了没?”她道。 刀藏沂的鼻子因过度愤怒一直在扭动着,他一脸愤慨,听到这话扭过头。 林大娘看向刀战。 刀战的手肘压向了刀藏沂的背。 “听到了。”刀藏沂大叫。 “我是谁?” “嫂子,大嫂。” “连着说一遍。” “听到了,大嫂!”刀藏沂抬着头喊,脖子都红了。 林大娘知道他的孩子没了,他受不住,但事情没清楚之前,还轮不到他出手,便道:“稍微等一等,等事情有个说法,你到时就是烧了这柴门,大嫂也给你递火把。” 说着她就抬脚进了门。 “二夫人呢?”她见门边有她的丫鬟,便问。 “大娘子,这边,二夫人让我来迎您。” 林大娘颔首。 柴府还真是不到,她这快步走了不到五十步,这柴府的客房就到了。 二夫人见到她来,还有她身后的刀藏沂,一下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小丫向前道:“夫人,大少夫人昏过去了。” “孩子没了?” “没了。” 刀藏沂这时冲进了门。 林大娘示意小丫跟着,跟面色惨白的二夫人道:“二婶,雪女跟我说是毒是我堂弟妹下的,知道是何毒了吗?” “问了,他们家的人也一早发现肚疼,这时都躺在床上,大夫来了说暂时不得知……”二夫人惨白着脸摇头,“不可能媳妇干的。” 她一个大门夫人,肚子里还有着孩子,她去害柴门这小门小户不如她的亲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都躺下了?”林大娘眼睛看向了在一旁死死盯住她们的几个妇人,朝她们颔首:“柴家人?报官了没有?” “你什么意思?” “回娘子,还没报。”丫鬟接了话。 “去报吧。” “是。” “你什么意思?”柴门的媳妇壮着胆开了嗓子,“你别以为你们家官大,以为能官官相护……” 她声音在林大娘犀利的眼神当中止了。 “还请慎言。”林大娘还真是懒得跟她们多说,没必要,她来是要把事情弄清楚的,多的,会有后来的旁系夫人帮她镇住的,她又朝二夫人道:“请顺天府来几个人,把门守着关起来,这事弄清楚了,我们也好着手办。” 她这也是说得好听,没等顺天府的人来,她已经让知春带着人去把柴府的门关了,让刀战去把柴府没躺着的人请去客堂。 至于那些躺着的,她让带来的闵遥过去了。 她一会就把事情吩咐完了,又朝那几个突然不知为何弱下来盯着她们婶媳两个的柴家人温和道:“你们也不必要盯着我们了,我们不会跑,这事你们想要一个交待,我们刀家人也想要,你们去知会你们家人一些,我过来就是来查明真相的,这事吧,我觉得你们最好商量一下,看是你们家谁糊涂了,就把人推出来吧,要不然,你们这又是害我们家孩子的,又栽赃我们家少夫人投毒的,到时候就是把你们一家都送进了狱里,我们刀府怕是心里还有不甘。” 说着她冲人点头,“去吧。” 那三个柴家人,两老一小,还真是去了。 她们一走,林大娘再问六神无主的二夫人,“都躺下了?” 二夫人摇头,听着房里儿子号啕大哭的声音一脸黯然。 林大娘拉着她走远了一点,这一拉这才知道二夫人的手冰凉一片,也是不禁喟叹了一声。 那毕竟是她的长孙,无论男女,都是她和二爷的头一个孙子。 “二婶,你回回神,你还要跟我去客堂……”林大娘捏了捏她的手。 “好。”二夫人头不禁又往客房看去,这时她腥红的眼角都掉出了泪来,她伸手擦了,跟侄媳妇摇头道,“没都躺下,就是说昨晚跟她一起吃点心的几个表妹都躺下了,说是媳妇投的毒。” “是不是,等会就见分晓了,二婶,你知道客堂在哪吧?带我去。” 也无需大,柴府小,一丁点大,出了客房这边没几步远就是客堂,林大娘听二夫人指完路,也没急着过去,又进门去看了堂弟妹,听丫鬟们说了下她的胎儿确已不保的事,就又问婆子丫鬟有没有把她的衣裳带了过来…… 二房的婆子丫鬟面面相觑。 “正好,来人去府里抬个大轿子来,轿里铺上些新的棉被,厚衣裳也都带些来,大少夫人现在怕是有点畏冷。”林大娘吩咐完,又朝这时跟刀藏沂坐在一起暗暗掉泪的二夫人他们道:“二婶,你现在跟我过去,藏沂,你也随我来,让你娘子好好歇一会,等府里的轿子到了,你再带她回去。” 刀藏沂站起身来,朝嫂子一揖,“嫂子,您之前说的,可算数?” 林大娘点点头,去扶了二夫人,带着她往前走了。 客堂是真不远,出了客房,转过条小道,就是柴房待客的客堂了。 这时先前关起门来在商量事情的柴府一门已大半都在客堂,这厢见到了林大娘,林大娘抬起下巴朝他们看了过去,他们有大半的人看着她都低下了头。 “这位娘子……” 这时有一个书生打扮,带着方巾的人看着她挪不开眼,不禁开了口还要往前,但刚出声,就被一只手拉到了后面,被一个小妇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位想来就是大将军夫人了?”柴姑父柴润向前走了一步,拱起了手。 柴府的人不少,林大娘放眼一看,这小客堂都站了十多人了,她点了下头,“这位是?” “回夫人,柴润。” 林大娘朝二夫人看去。 二夫人点头,“柴家老爷。” “二夫人。”柴润朝她勉强一笑。 “有说法了没有?”客堂都挤进了大半柴家的人,也挤不进她身后带着的丫鬟和将士,林大娘这厢朝柴润温和一笑,没打算进去了,站着说话也好。 她高挑,站柴润面前,加上她头戴的金冠,比柴润还高半个头去了…… 她是笑了,但柴润却窘迫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后面又是兴奋又是愤怒的自家儿郎和媳妇,还有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戚,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名门贵妇一出来,看人家美艳贵气,他们不知羞耻就算了,还有高兴看热闹的,都不知道她这一出面,要是不给她个满意交待,柴门是休想逃过此劫了。 到此,柴门到底是在上气势上就已经输了,柴润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朝二夫人和林大娘道:“两位夫人,此事,我们会给你们刀府一个说法的。” “现在说罢,说清楚了我们也好走,说清楚了,我们家后面那些赶过来的那些人也就没必要过来了,”林大娘轻描淡写,“柴老爷既然今天正好在家,那就不如跟我说说,为何我们刀府的少夫人,被你们三请四请请过来,你们害了她的孩子不说,为何还要诬陷她……” “笑话,你们家的少夫人怎么了?她就不得了?她就比别人尊贵了几分不成?”这时候,柴府的一个中年妇人开了口,她声音刺耳,满含讥讽地道:“不就是个扫把星,余家因为她死得只剩个老爷了,也不知道什么人家眼睛瞎的,这样的娘子也敢抬进门去,也不怕被她带得全家倒霉,呵呵,看到了没?这扫把星就是个扫把星,怀个孩子,这才几个月,就没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天还是长着眼睛的,看到了没,你们看到了没有……” 她说着,就幸灾乐祸地大笑了起来,还摇晃着身体,伸着手指,指给身边的人让他们看…… 林大娘不由看向了她,看这妇人还真是笑得开怀,她不由朝柴老爷看过去,“这位是……” 柴润这时候已经面无血色了。 柴夫人,余氏的姑姑这时候已经咬着牙,扑打向了那得意洋洋大笑当中的中年妇人,“我捶死你,我捶死你,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 “什么害你?这不是你们余家的女人罪有应得?你们余家的女人都是扫把星,都是臭玩意儿,谁娶了你们家门都会不幸,都……” “你闭嘴,李香丽,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柴余氏把她压在了身下,抓着她的头发,说着已经哭了起来。 “柴老爷,投毒的人是谁,已经出来了是吧?”林大娘看了几眼,推开小丫要过来护她往后退的手,朝柴润道。 柴润别过了脸,默认了。 二夫人这时开了口,她说话时,声音都带着哭腔,“为何你们家的家务事,要带累我的媳妇?” 柴润一听,再也无法撑下去了,他双腿跪下,老泪纵横,“还请刀二夫人谅解,家门不幸,出了个见不得人好的妇人……” “她是谁?”林大娘下巴指向那已经被刀府下人制住了的中年妇人。 “是我弟媳妇。”柴润不敢抬头,“她中年丧夫丧子,女儿嫁的也不好,已经半疯了,我们之前,不知道她已经疯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林大娘听着回头看向二夫人,“二婶?” 二夫人已泣不成声,都不知道该怪谁,闻言朝林大娘看过来,“侄媳妇,我,我……都是我的错,不明不白就让她过来了。” 这厢一直闷不吭声的刀藏沂已经扯着那妇人的头往地上砸了,地上很快就流出了一片血来,吓得柴府的人尖叫着逃开了。 “大娘子……”小丫带着人护着她们大娘子,想让她退几步,省得人挤着她了。 “刀战,拦一下沂公子。”到此,还真不能让藏沂把一个妇人手刃了,林大娘让刀战把人又扯了过来。 “你说过的!”刀藏沂冲着她大吼,“你要说话算话。” 林大娘看着他,未语。 “你是大嫂,你要说话算话。”刀藏沂朝她吼着,只是见她无动地衷,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那是小娘子的孩子,我们的头一个孩子,她想要了很久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啊,大嫂……” 至此,刀二夫人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抱住了他,“沂儿!” 林大娘别过脸,缓了一会,才又掉头对刀藏沂说:“大嫂也心疼,藏沂,大嫂站在这,就是因为心疼你们才站在这里,但你们的孩子,你们要比大嫂更心疼,你才能护得住他们,刀府已不是之前的刀府了,大嫂从不掉以轻心,你们也别。” “娘子,婶夫人她们来了。”这厢,又有丫鬟来报。 “请进来吧。” “是。” 旁系的夫人到了,到的也正好,事情差不多查明了,她们来可以扫个尾。 林大娘这厢也没急着回去,而是捡了个差不多的石凳坐着,等着旁系的夫人把这中间的事都问清楚,没一会,旁系的一个老夫人就朝她这边走过来了。 “老婶娘,你快过来坐。”林大娘站起拉着她一同坐了下来。 “人我们等会就会帮着抬回去的,你只管放心。柴家这边,我们会着人守着,让他们给出一个说法了,那疯妇是肯定不会留了,你也放心。” 这位旁系的老夫人是个经常在刀氏一族当中代替刀家众多夫人娘子们在外出面的一个人,很有几分本事,林大娘也觉得这老人家经验丰富,对付起外边的人来自有她的门道,也与她交好,也没在刀府起来了之后就对她有所掣肘,反对她礼遇有加,这时听老夫人说完,她便点了点头。 “那疯妇姓李,”这老夫人又讲道了起来,“听说以前,还跟余家的那一位是手帕交,两人嫁进了一门,当时还在京中有点小美谈的,这个老身以前也耳闻过几句……” “是吗?” “可不就是,唉,”老夫人说到这摇了摇头,“但哪能好一辈子,同一个屋檐下,一个是当家的老爷夫人,一个是二老爷夫人。之前这李氏丧子丧夫,余家吧,娘家也是大不如之前了,现在余家一家因为我们家起来了,听说因此,这余姑姑的儿子找了个好差事,余家那表姑娘嫁的也不错,明天她要出嫁的就是户部一个郎中的儿子,还是嫡长子呢,这不……唉。” 她说着就叹起了气,“这是真嫉妒疯了,可怜了我们刀府那还未出娘肚子的小儿女,就这样没了。” 说着,老夫人眼睛都红了,掉起了泪。 第123章 林大娘轻拍了下她的手臂,这厢那边又有人叫老夫人,林大娘便放她过去了。 这时,闵遥来了。 “如何?”林大娘让他近身。 “是绿荟,”闵遥靠近,禀道:“绿荟药性极其寒烈,但汁水入口香甜,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什么能吃的东西,但女子,尤其是有孕的女子不能沾这个,莫说多吃,沾一口都能造成滑胎的危险,我看过的那两个小娘子,如若不调理一二,日后都怕是生子艰难。” “这个,一般人不懂罢?”林大娘也知道绿荟是什么东西,这是一种长相类似芦荟的东西,但内服的效用要比芦荟寒多了,外用倒是一种很好的疗伤圣品。 “不懂,且绿荟喜阴寒之地,产于我们南方山地,北方这边的大夫一般很少见,也很少用这种药物。” “一般药铺有卖吗?” “怅州都卖得少,这东西不好养活,也只有新鲜的时候它的汁水能有这等效果,又香又甜能入口,久了汁水稠了臭了就没那么好了,师傅那也有专门的师弟看守,几年才养那么一小片林出来,做点外敷的药粉就没了。”闵遥细禀道。 “那你说,这种东西,是这种小门小户……”林大娘抬抬头朝还热闹的那边示意了下,“能轻易拿到手的吗?” 闵遥也看了过去,摇头道:“大娘子,怕是不能,这种绿荟要在北方生存,怕是没有几家能养得起。” “那就是要有专门的药圃之类的地方,才能栽得起了?” 闵遥点头。 “唉。”林大娘摇摇头,这地方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也不便多说了,就着小丫的手站了起来,“闵哥,你去看看我们二房家的那位少夫人。” “是。” “雪女,带闵大夫过去。” “是。” 林大娘看着还在那边责骂着柴家的二夫人,偏头跟小丫说:“咱们家啊,得清一清,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最近老莫名提着,老不安心。” “树大招风……”小丫让知春她们去抬轿子,对大娘子轻言道:“家里是该好好清一清了,二夫人心慈,但咱们府里跟过去毕竟不一样了。” 像她,都把她夫郎送进了刀门学堂当起了学堂的先生,安心等着下一年的春闱,她也把儿女拘在了身边,一家人住在了大娘子拔给他们一家几口的刀府偏门小院内,都不住在林府外面给他们的房子里了。她就防着别人透过她家,找上大娘子来。 “也该跟二婶好好说说了,就今天吧。”林大娘差了丫鬟过去说了一声,上了轿,又把小丫留了下来。 “你去旁边看着问问,看能不能问到有用的。”她想知道,从戚家到林家发难,再到刀二夫人这房出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想对刀府动刀子。 如果有,她真想知道是谁。 “是。”小丫看着轿子起了,就抬首朝她身边的两个武使丫鬟点头,等她们过来,她轻声说:“你们最后再走,就是哄,也要从那疯妇嘴里哄出点话来。” 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要算计她的大娘子,总得做点什么。 “是。”两个被她一手带出来的丫鬟称了是,跟着她快步又进了柴府。 ** 这事也没发一上午,临进中午林大娘就回了府,还给桂姨娘带了糕点。 桂姨娘笑得合不拢嘴。 林夫人带着小胖子,和乌骨一直在说小胖子的事。 小胖子现在一顿能喝三碗羊奶了,乌骨对此很是骄傲,还带夫人去了厨房给小胖子一同煮奶。 林大娘一回来,林夫人正要带桂姨娘去看林大娘在刀府种出来的那一片花地,林大娘一听就说:“我腿疼,让寻春带你们过去。” “那你歇会,我和夫人去。”桂姨娘吃着糕点,挽着她夫人的手去了。 等她们一走,林大娘朝自她回来就不满院子走了的姑爷,问姑爷说:“累了吗?” 给岳母们站了半天值的大将军摇头,见屋里的丫鬟此时都退下去了,便问:“怎么样了?” “孩子没了,等会人应该就抬回来了。”林大娘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她叹了口气,“不用到明天,京城的人都要知道咱们刀府出去一趟,就没了个孩子……” 都不知道怎么嘲笑刀府呢。 这事说起来越是残酷,孩子没了,不相干的人没几个人会觉得可惜,只觉得刀府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在柴家就是讨回了公道又如何,这次刀府还是输了,孩子没了,名声也丢了。 好在没在柴府打死人,要不,还得被人传阵失手打死人的口舌。刀府将军是武将世家,但还是别给人产生可以随便就打杀人命的印象为好。 沙场跟京城,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京城可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打打杀杀的地方。 刀藏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是他大堂弟的第一个孩子,他这时候也只能庆幸他的小娘子是个不轻举妄动的,当年怀着孩子,当怕安王府请,她也没过去。 “戚家那夫人娘家的所谓宫里出来的婆子,查出什么来了没有?”林大娘又问。 “才开始查。”还没几天。 “这边又要多查一件了,那绿荟的事,那东西半仙之前给我说过,喜阴喜水,但水多了也容易烂根活不了,要是人为种植,连养它的土都有讲究,还得精心且懂它习性的人养着才行,你想,咱们燕地,有几个懂这个绿荟的医性,还能养得起的?且不说这汁水取出来的法子也不是一般的麻烦,取下来几天内就得用了,要不没效果。” 也就宫里养的药圃和宫里的太医有这个能力了,刀藏锋伸过手去摸了她一直放在袖下的手,见冰凉一片,抬头看她,“你在害怕?” 林大娘摇头,但摇完之后,她又坦然承认,“是,将军,这一桩桩看似小事,但件件小事都不是一般人能指使得了的,罗家背后有人,这一次,柴家背后有人,这种事情一件累一件,多了,会把我们刀府击得摇摇欲坠,到了一个点,一件小事都能把我们催垮的。” 刀藏锋点头,“我知道,但那个人不是皇上。” “那是谁?”她直视他。 刀藏锋把她的两只手都拉了出来合在掌心暖着,低头搓着她手,漫不经心道:“还不知道,但要是知道了,可能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到时候就是道理都站在他这边,也许连皇上都不可能说杀就杀的了。 他没有直言,怕也是不肯定,林大娘也猜不出,只能摇摇头,等着他能跟她说的那一天。 “先查着,别担心,我这边开始做后手了,不过府里的事,你要亲手管了,二婶是个好帮手,也会管家,但二叔那已需她耗神了,现在多了个藏沂在京为官,她需要想的地方太多了,她管不了太细的。”这刀府,还得她亲自操持才行。 “嗯。”回来的路上,林大娘也做了这个决定了。 如果有人把手伸向了刀府,她别的本事没有,但给刀府编张密网让人钻不进来还是可以的,她防卫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再则,迈峻现在也有两个来月了,这孩子也不挑奶,吃羊奶也能饱,她也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了。 “怅州那边你不用担心,韦大兄过去,有他在,林家这次不会有任何事情。”只会在怅州更根深蒂固罢了。 他也不是随随便便跟皇上荐人去怅州的,他脸上那一下不是白挨的。 ** 余氏中午就被抬了回来,很快,刀藏沂被刀藏锋叫了过去,这厢刀二爷也回府来了,也同刀藏锋一同进了他的书房。 林大娘带母亲她们去看望了二夫人,说了两句话,就谴人送了母亲们回去,她自己留了下来。 “你们出去。”见林大娘留了下来,她的丫鬟们一退,刀二夫人就知道她这侄媳妇有话要说了,也让自己的身边人都退了出去。 “侄媳妇,咱们是一家人,有话你仅管说就是。”刀二夫人哭得早没力气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低落暗沉不已。 “二婶,咱们家的茶杯还挺好看的……”林大娘看着手上的青瓷,道:“不便宜吧?” 刀二夫人本垂着眼,闻言抬起了头,眼也抬起来了。 林大娘也抬起了眼,“我刚嫁进来那时,我们屋里用的是那种一般人人家用的白瓷,听说那还是他为了娶我进门,特意置办的好的。” 壬朝白瓷烧得好的,较贵,但一般人家有点钱的,也都买得起。 青瓷就不是了,贵不说,还得有品级的人家朝官窑定,官窑才给烧,钱和权,一样都不能缺。 现在刀府用来待客的都是青瓷。 而以前呢?一年多前呢? 那时候他们家娶个媳妇,办个喜事都要算着上菜。 这才一年一点。 但刀府的日子是好过了,人却没跟上来。富贵与凶险从来都是双生子,有一就有二,但二夫人显然对后者掉以轻心了。 人都是死于安乐的。 “侄媳妇……”刀二夫人是个聪明人,她相当聪明,这时候林大娘仅开个头,看着侄媳妇那一脸的冷容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对上我们刀府了?” 林大娘点点头,这事没假。 “是谁?”刀二夫人顿时气得拍起了桌子,“是谁?!” “尚不清楚,不过,二婶,我们家一家这一年,二爷三爷走马上任,藏沂他们哥几个,个个都是一身军功,年轻有为,而大艾大胜,这次刀府出去的大将地方为官的有多少?!”林大娘说到这,口气也凌厉了起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我……”二夫人喘不过气来了。 “二婶,咱们府里这日子,以后要变一变了……”林大娘摇摇头,跟刀二夫人说:“我没怪你的意思,你也没有伤心的时间,从明天开始,我跟你,就要把府里上上下下清查一遍,为了我们家儿郎的以后,为了我们以后的子子孙孙,现在府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就辛苦点,给他们腾条路出来吧。” 二夫人忍不住掉了泪,“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二婶,想想之前你都过来了,这算什么?”林大娘笑了笑,“你现在是兵部尚书夫人了,时已不同往日,好在,还来得及。” 她觉得刀府的对手是厉害,但他们刀府的家主也好,她也好,还是二爷和二爷夫人,三爷那一对,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未必就斗不过人。 “我知道了。”刀二夫人拿帕子狠狠地揪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了过来,“行了,我今晚就把府里的丁卯册都拿出来,明天开始,我们就开始清。” 说着,她也冷笑了起来,“最好是别让我查清楚这府里有什么奸细。” 要不然,她得让人不得好死。 第124章 第二日,林大娘大闭府门,点册清丁。 桂姨娘偷偷去看了,回来跟夫人偷笑着道:“大娘子好威风,跟在家里一样。” 林夫人失笑,问她:“那放心了?” 桂姨娘点头,“放心了。” 大娘子是过得好,她知道了,她会跟夫人和怀桂回去的。 而林大娘这厢一通清,发现这一年进刀府的奴婢和长工短工这些人,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她都没开始审,仅林福小丫带着人过了一轮,就查出了两个杀人犯来,还跟刀府介绍他们来的奴婢有亲戚、姘头等关系。 二夫人听了面无血色,这些下人进来也不容易,她都让人过问过的,但底下人心里打什么小九九,她就不知道了。 林大娘想了一下,道:“也有我的错,府里太大了,都交给了您一人。” 她怀迈峻的时候是在冬天,不想动,也想为了稳妥生下孩子,就把冬春两个时节都猫过去了,这一猫,也就府里要出大钱的事过问一下,其它都交给二夫人了。 还是太过于轻率了。 “二婶,”见二夫人脸色不好,林大娘把手里清出来的丁册给了寻春抄,又跟二夫人道:“现在咱们警觉得及时,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有事咱们就解决事,回头就好了,您说是不是?” 把时间浪费在后悔这些没用的事情上就是罪过了。 有那心肠,不如现在多做点。 她说得若无其事,也半无怪罪之意,只是神情当中的肃穆还是相当清楚明了的,二夫人点了头,“是我对不起你。” 侄媳妇这么相信她,她却…… “二婶,”林大娘笑了一下,把她还没清理的丁册交给了她,“没事,忙吧。” 这一查,查到了傍晚,府里奴婢丁册跟卯册两本册子上的可查人数是二百一十八人,但府里却有着三百五十人,多出来的一小半,都是府里的人带着人进来的,不仅有族亲带进来的说不出来历的下人,还有下人带进来根本没入过册的下人。 这还是把人都从下人住的西房都赶出来做了个统一的清点人数清出来的人,更细致的,像谁是探子奸细等都还没开始查,里头是不是有作奸犯科的躲进来逃难的,也不可查。 这些下人这般胆大包天,也不知道出去了,有没有仗刀府的势胡作非为。 想来难免。 晚上母亲们要回林府,准备明天上船回怅州的事,林大娘查到了傍晚就歇下了,回去一坐,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今日下午就来了姐夫家,准备一家人用晚膳,再接母亲们走的怀桂已经听到刀府今日前面所发生的事了,见姐姐回来坐着就是不动,玉面小郎君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 桂姨娘已经端了茶水过来,把茶盖掀开把杯子放到她嘴边,“大娘子,你累了,你快喝口水。” “谢谢娘。”林大娘喝了几口,看着前面眼前的亲人们,这才苦笑出声,“这刀府啊,在外面立是立起来,可这里面啊,这才开始,好在事情还能控制。” 这时候她都要感谢暗地里的对手施的压,让她正身面对自己的责任了。要是她不接手,再过一两年,等她再发现问题,那时候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林夫人点头道:“你向来是个福星,刀府有你,很快就好了。” 林大娘笑了笑。 这天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刀藏锋就回来了。 刀家二爷那边比他回来得快了小半个时辰。 林大娘在后院的大堂前脚一走,刀二爷后脚就被二夫人的下人找回来了,随即就送信叫刀府所有住在府中的儿郎们都回来,寄住的族亲也如是。 刀藏锋也是被二爷的人半路通报,快马回来的,他一回来就去了二爷那,听了详情,就转身回了后院。 林大娘正在压着声音跟小丫说等会要装车带回怅州的东西,她清了一天的人,也是疲了,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大将军大步进来,她也只撩了撩眼皮,跟小丫说完,才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人。 她握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看着他问:“不怪我?” 刀藏锋摇了摇头。 “那就好,没事,我会清理好的。”林大娘带着他往不安看着他们的母亲和弟弟那边走,“咱们家这规矩,得立起来了。” 太乱了,不好。 “因调动之事,家里也住了不少族亲,这些人我等会过去会跟二叔把人清点好,该留的留,该走的走,你把林福借给我一用。” “好。”这事有他们出面,最好不过了。 林大娘看他还自己揽事做,笑看了他一眼,回头朝母亲们说:“看吧,你们姑爷是个勤快人,还知道帮我做事。” 桂姨娘一听,立马一脱手上的青玉镯,递给姑爷:“姑爷,给你。” 是个好姑爷,赏! 林怀桂一见,见没拦住,他娘还是把初初一见面要脱给姑爷的镯子赏出去了,不由伸出手,低下头,掩住了面。 他实在是无脸见姐夫啊。 ** 第二日,林大娘赶去送了船,再回来,发现府里多了些顺天府的人,刀二爷还在家里,见到她进堂,本来阴着一张脸正在跟二夫人说话的他瞥了她一眼,随即,他站了起来,叫了她一声,“侄媳妇。” “二爷。” “那边坐吧。”见她要往他们下首坐,他指了指客堂首位的右座。 林大娘顿了一下,只顿了一下,还是往首座坐了。 现在这刀府,她确实要当家了。 二爷服她这个侄媳妇的当家,那是再好不过。 这也是刀府唯一的一点好处了,家里的这几个为首的人,还是拎得清的。 “刚才查出了几个逃犯,还查出了几个韦家潜伏在我们家的人……”刀安川说完都不禁擦了把脸,“这段时间咱们家里没出事,算老天保佑了。” 二夫人这厢连手都是抖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进来的,查出来了吗?”刀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进,这点她是知道的。她是不太过问府中细致的事,但这些大概的她还是会过问,知道每一个人进来还是要盘查的,至于来路这点,进来的人可以撒谎,但谁带他进来的,是一定要有保人的。 “有几个,是我外家的舅子开了口,管事的放进来的……”刀二爷说着脸阴得可以飘出乌云了,“就是韦家的那几个,他们还相当有点本事,还当了我们家的管事,昨晚藏锋过了一遍家丁,说这几个人有问题我还不信,可这一查……” 可这一查,一审,就出问题来了。 这时候,他也只能庆幸林大娘只用她自己的人,她和大侄子的主院和别院是寻常人等不能入内的,只有自家的儿郎们才能被她的下人们带进去,要不然,下人能随意走动的话,她和刀家的那个小嫡长子,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之前还当她出门必前呼后拥十几个人,带着自家的那一大堆丫鬟不说,还非要带着他侄子的死士三五几个,不是贵家女,派头却摆得比贵家女还足,他还是有点看不起她这摆势,觉得她有点太爱耍威风了,现在想来,也只能庆幸她身边人多了。 要不她死在了自家的府里,刀府怕是又要在大风大雨中摇曳了。 “这一年咱们家进来了不少人吧?”见他直接就提起是他舅子放进来的人,直接好,这省时间,也就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究竟是谁出了错这点上了,直接解决问题,“把那些新进来的都审一遍,但凡有一点信不过的,都送出去如何?也不怕送走这么多人会出问题,将军说了,现在朝廷招兵,把这些人一整,送进军队,他那边自会有人去带这些人,查出他们的来历……” 而且,把家奴送出去当兵,为国效力,也是美名,林大娘昨晚听她那大将军一说,还觉得他这主意还真是不错,能把府里的事解决大半。 “行。”如此一刀切,没有后患,刀二爷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至于婆子丫鬟这些的话,”林大娘喝了口水,看了身体还在发抖的二夫人一眼,“哪来的,就送哪去,咱们府里,这次不死人,二爷您看?” 该死也得死在外头,不能脏在府里让人当把柄。 “如你所言。” “好。”林大娘展颜一笑,“那侄媳妇就这么办了。” ** 刀府府里大动,但关起门来,动静也不大。 他们几天就清走了一批人。 这一查也不得了,家在外地,或者无家借住在刀府族亲那边自己都带进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人进来,连路上“捡”的侍妾都带进来了,一查,果然有事,是被人吩咐在那等着刀氏武爷们“捡”的。 刀府的这些爷们也是大都都捡了不少便宜,林福听了不少回来跟他们大娘子报,“军爷们还真当自己武功盖世,肝胆侠义,被人景仰,非要对他们以身相许,哪怕查出来了,不信的都还有,娘子,这还只是处了一两个月都如此了,她们要是给他们生了孩子,您说,这不……” 这不得为了娘子孩子跟大将军翻脸? “所以啊,怎么用人,还得看大将军自己了,这点我是帮不上了。”林大娘说完,看着林福,“林福哥,咱们那刀氏学堂内应该不会出事吧?” “那不能,”林福摇头,“先生是您过目过的,学堂是我带着人建的,里头的煮饭婆子这些,都是小丫过了眼的。” “再查一遍。”林大娘坐直身道,“我可是被吓惨了,林福哥,这些大人任他们自个儿折腾去,但小的咱们可不能耽误了,那可都是刀府的以后。” “好,再查一遍。”林福知道她的小心为何。 这厢他们说完话,乌骨就带着另一个刀府的以后刀迈峻来了,他来跟大娘子道:“小胖子能爬了,来,胖,给你娘爬一个……” 他一把人放下,小胖子就一个翻身,骨碌碌圆泣地滚到了他娘的脚底下。 接着,他大笑了起来。 林大娘目瞪口呆,弯腰把他抱了起来,看着小胖子那胖呼呼的两个嘟嘟脸,不禁悲从中来,“儿诶,我这才几天没带你,你咋胖成球了?” 球还沉,林大娘把他放腿中间坐着,朝乌骨柳眉倒竖,凶相尽露:“你又给他吃啥了?” 她这正斥着乌骨没完没了给小胖子煮奶吃的事,小丫就跑进来跟她急急道:“娘子,丽怡郡主来人,说想求求您,快帮帮她。” “嗯?”怎么又来了。 “娘子,是出事了,听报的人说是有人行刺郡主,郡夫杨公子替她挡了一刀,正中了胸口,正危在旦夕,宫里的太医刚才去了都说没辄,说是没气了,她这就想起您来了……”小丫说到这,一脸无奈,“来报的人正在外面磕头呢,血都流出来了。” 林大娘一听,心想她这都什么命啊。合着什么事都能找上她。 第125章 这种生死关手的事,她也不好作多想,找了闵遥就让他去,还跟他道:“闵哥,不管人怎么样,见势不妙,有人为难你你就赶紧回来。” 回来了,她总有法子护着他。 闵遥跟着半仙长大学徒十几载,性子不像半仙,沉稳得多了,闻言也是朝大娘子拱拱手,“您放心,学生知道。” 他这一去,林大娘也是坐不下了,抱着她的球跟乌骨说:“乌骨叔,我怎么老觉得麻烦这才开始?” 乌骨捏了把她怀里胖球的小脸蛋,逗了他两下,才回:“小胖子才多大?不为你跟你那小郎君,就是为他,你也得把这家当稳了。” “唉,赔钱货。”林大娘看了看小胖球,叹气道:“一个两个都是赔钱货,我就是劳碌命啊。” 她也真是劳碌命,刚逗一会孩子,二夫人那边又有人请她过去了。 被清出去的奴婢有二夫人面前跟了她很久的人,一说要送她走,这厢仗着往昔情份在她面前以死相逼,,林大娘一过去,招来将士就把人拖了出去,跟二夫人道:“二婶,以后遇到这种的,她不把自个儿的命当命,拖出去就是了。” 实则二夫人也不可能受奴婢的威胁,就是碍于名声跟情面罢了。 但就林大娘来看,都这时候了,该狠就得狠。 二夫人这几天就像老了好几岁似的,闻言摇摇头道:“侄媳妇,肖婆婆是我身边的老人,以前我难的时候,她曾为我跑断过腿。那时候,你婆婆拿钱收买过她,她也没出卖我,怎么日子好了,就把腰折了呢?” 这个肖婆婆被查出来是内奸,是因为她把林大娘给二夫人挣钱的糖果方子给透出去了。这本来之前京城里就有了一样的东西,二夫人还当是别人家琢磨出来了。 结果昨天侄媳妇的人带着人审人,把做贼心虚她也给审出来了,说是为了给儿子还赌债,把方子卖了五百两…… 见二夫人这么伤心,林大娘也不好说出什么。 只好安慰道:“光景不一样了。” 刀二夫人苦笑,“变了,一切都变了。” 见她还是有些颓丧,情绪还比昨天更低落,林大娘看着在旁道:“是变了,以前藏沂他们要什么没什么,现在他们要什么,哪怕够不着高不可攀的,努努力也能得到了。” 得到了那么多,还抱怨? 以前在刀府的日子,每一天都像在博命,现在不过是这点小事,就说一切都变了。这是日子太好过了,才有这份心情罢? 她这知说得有点冷,一改她往日总让人心里熨帖舒适的风格,刀二夫人听了就愣了。 “二婶,振作起来,”林大娘撑着桌子靠近她,“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刚成亲,你还有晨儿妹妹未出嫁,儿郎们还年轻,晨儿更是乖巧内向,他们还得有你把持着才能走上正道。现在还不到咱们说什么变了,一切都变了的话,那是一脚已踩进棺材、自觉自己已无用的老人才说的话。” 她说罢,握了握苦笑不已的二夫人的手,站了起来。 她已经为二夫人打了好几天气了,希望二夫人这种状态赶紧恢复过来。 她们不是小孩,有人为她们遮风挡雨,要知道,她们才是为人遮风挡雨的那拨人。 ** 闵遥到第二天清晨才报来消息,这时林大娘正靠着她大将军的肩在假寐。 大将军看看书,看看她,拿美人就书,难得没去宫里,也没起来练剑。 他昨日在他的营里带兵练了一日,这才得了半日的休息,等一会中午还要去宫里,这才陪她躺了一会,人还没看够,书更没看几行,小丫就匆匆过来跟他的小娘子说事了。 刀藏锋看了他小娘子的这个大丫鬟一眼。 以前他还当时时刻刻跟着她的大素小雅才是对她最忠心耿耿的人,时日一久,他是看明白了,比起她那几个大丫鬟,这个才是那个最愚忠的。 姑爷看过来的眼有点冷,但小丫看久了,也能当没看到一般,靠近床边半蹲了下来,轻声叫了大娘子一声,“娘子。” 林大娘睁开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几时了?” “快辰时了。” “还早,姑爷今日中午才上朝,你吩咐完厨房,也回小屋去打个盹,别时刻盯着。” “是,娘子,是闵大夫来消息了,说是郡夫杨公子顺过气来了,人救活了……” “救活了?”林大娘这下彻底清醒了过来,头也抬起了点。 刀藏锋伸手把她的头压了下去,开了口,“闵大夫还有这本事?” 能让人起死还生? “不是,”小丫忙道,“闵大夫说,他只是施了几针,人还是在太医手里醒过来的,他让大娘子放心,这不是咱们的功劳。” 她家大娘子听着都笑了起来,“这都什么话。” 但说着她也觉得这话太好笑了,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林家的人,十个有七个都是人精,半仙那老骗他们钱的贼老头就不说了,谁能知道他这一脸正直仁心的徒弟也是个人精当中的人精。 不管是不是他救活的,这没功劳就是好事,要不她这以后的日子可别想消停了,闵遥过来是为她做事的,可不是来出风头的,过个十来二十年,他也是要回怅州同他师傅一同养老修行去的。 “没功劳没事,让他回来罢,就说我不怪他,让他替我对郡主郡夫尽了那份心就好。” “是。”小丫也压着笑退了下去。 刀藏锋冷眼看着她们主仆对完话,等丫鬟一退,他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娘子,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又皱眉了?”林大娘给他顺眉心,“成天跟老头儿似的。” 见她笑意吟吟的,刀藏锋忍不住低头亲了她的小嘴儿一口,但亲了一口又撒不开嘴了,这一亲到底,把人压到了身下,也是忘了他想问她的话了。 他就不知道,她们主仆之间,为何一个两个都能好成这样? 这闵遥才刚来,怎么跟她好像也有特别的默契似的。 ** 闵遥一回来就领了赏,大娘子说多谢他替她尽了对郡主的心,就赏了他点东西,提回去给他娘子一看,他娘子见里头有给她的两套新衣裳新首饰,还有给他们孩子们的礼物,样样都精心,一看是自行查看过了知道他们用得上才给他们的,她也是摇了头,埋怨夫郎:“你也是怪好意思的,大娘子给什么,每次都提回来。” “赏的。”不要白不要,而且还值钱得很呢。 闵娘子知道他们师徒就是长得不一样,内里其实一个样,埋怨了两句也知道说不听,就跟闵遥说:“那你做事要尽心,咱们既然领了这个差事来了京城,就要做的好好的,要不都没脸回老家见人。” “是了。”闵遥跟她说:“大娘子说了,这两天忙,没空见你,等过两天闲了,就让你过去跟她说说话,商量下咱们孩子入学堂的事。还说了,让你把书包这些给孩儿们都备上吧,她今天就会叫小丫妹妹那先生把他们的课本都送过来……” “这么快?” “算不上快,这是她这几天事多,你也知道刀府这两天那个乱,她忙着收拾人呢,暂时没空管咱们。”娘子给他打了盆热水过来烫脚,站了一夜的闵遥把脚伸进去,舒服地长吁了口气,接道:“这院子大,挨着小丫妹子一家,你回头得空了,就去他们家走走,她忙,她的孩子你也帮着带着点,他们家那个先生我看也不像带孩子的。” “人家带得好好的……”闵娘子瞪了他一眼,“你不会带,就不要说人家林先生的坏话。” “你们这些娘子,一说起人家林先生,怎么就变了个样了?” “你有本事,你跟他一样,帮我带两天孩儿?” 闵遥马上闭嘴了。 闵娘子又说:“那天我随小主子去见大娘子,大娘子比以前更好瞧了,诶,我看那个大将军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老痴痴的,想来是个很听大娘子话的吧?” “也不尽然,我看他是个主意大的……”闵遥单独见过刀藏锋,对这个姑爷,他感觉压力还是挺大的,有点怕。 “是罢?不过看神情,是个硬脾气。”气势太盛了,她都有点不太敢看人。 “这个你别操心,大娘子心里有数。” “当然了。”闵娘子的父亲是外地来怅州的外地人,受了林老爷的扶持才在怅州立下足,大娘子跟她年纪差不多,但她从小受了大娘子的关照,对大娘子是点有崇敬的,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是她解决不了的。 这厢两夫妻说着闲话,那边林大娘刚把她家的大将军肚子弄饱,送了他出院门去宫里,就又收到了宜三娘的信。 宜三娘的信前脚一到,后脚宫里就来懿旨了。 宫中唯一活着的太妃娘娘死了,京城当中的所有二品以上的命妇,需进宫叩拜送其归天,并帮着皇后娘娘治丧。 这就京中命妇来说,是个大事。 懿旨一到,林大娘就赶紧换了丧服,把身上的珠宝都摘了,素面朝天上了轿,让轿子朝西门那边跑去。 她三姐姐就在西门那边等她。 这厢宜三娘在马车上闭着眼,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她就听到了另一辆马车的车轱辘声。 能在皇城近紫禁城这段路能用马车的,也就京城里那还留着命的几家王府了。 “娘娘们……”宜三娘说着睁开了眼,“都来了?” 安王听着她这口气莫名背寒,拉着王妃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道:“王妃你别这样说话,本王怕怕。” 第126章 “三姐姐?” “上来吧。” 林大娘搭上里头半伸出来的玉手,在身边丫鬟的相扶下进了马车。 此时安王已在外面骑上马了,里头只有宜三娘一人。 宜三娘拦了她在身边坐下,见她鼻尖上有汗,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怎么都出汗了?” 这秋天的风都凉了。 林大娘笑,抬着脸让她擦,“轿子走得急,他们急我也跟着急,哈哈。” “你啊……”宜三娘失笑,摇摇头又轻道:“进宫了就别笑了,也别说戏言。” “懂。”她哪能这么不懂事。 “外面好多人……”林大娘一被她女神姐姐擦好鼻尖,在她给她顺鬓发的时候赶紧道,还压低了声音,“三姐姐,这二品以上的命妇咋这么多啊?” 外面一堆堆的轿子,连马车都有好几辆,这么多命妇,就算称斤卖,都能卖不少钱了。 她以前也是眼界太小了,还以为京中的命妇不算太多呢,这扎堆一看,还是多的,这还只算是高品级的命妇。 “算上王公贵族家的那些世袭的,也只有一百多号人而已,大壬几百年,这不算多的。”大半都死了才这么少,宜三娘给她顺好鬓发,又看她的姿容,见衣裳妥当,再看向她的脸时,见她的唇有些发白,不由轻嗯了一声,“最近太累了?” 林大娘凑过头在她耳边悄悄道:“不是,吃香的喝辣天天美得不行,这不,太红光满面了,我那嘴又是偏红的,我给擦了点白膏遮着,特地选的干膏,显得不那么润,还特别憔悴,以前在怅州时就用过,三姐姐你要不要?” 她又回过身,看了她三姐姐高贵端庄的姿容,摇头道:“还是不用了,三姐姐,你就负责高贵不可侵犯吧。” 顺带保护一下她这种小兵小卒。 宜三娘差点又笑出来,见她还不正经,眼稍稍一张,“小娘子?” “知道了知道了。”离宫门也近了,林大娘也不敢说笑了,拿出袖子里拴的暗袋又给她三姐姐交待,“解毒丸带了几颗,还有保命丸也带了一颗,这两个太贵了,我就这么点,还是怀桂把他的让给了我我才有的,不过进宫是要舍得下血本才行;这瓶是清露丸,是治拉肚子的,三姐姐不是我吹,这个吃了立杆见影,啥小毒立马就解了,这个是参丸,三姐姐,这个我带了两瓶,给你一瓶,饿了的时候就含一粒,能顶大半天呢,肚子也不会饿。” “你这是什么都带上了?” “那是。”那可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的地方。 宜三娘摇摇头,“行,带上了也好,外边来的那些人,都知道你我交好,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林大娘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但还是疑惑,“三姐姐,你可是我们怅州小娘子心目当中的女神啊,女神你知不知道,女神就是那种……” “小娘子!” “诶,您说。”林大娘怎么觉得一碰上她女神,她次次都跟是话痨似的。 “安王得皇上偏爱,不说别的,历年的赏赐总会比别的高出几个规格来,说来,这是疼爱不假,但也把安王府与别的王府区分开了。那几个王府的王妃,每次见我,都恨不得咬我几口,你跟我交好,有好的地方,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如这次,你怕是要被我殃及了。” “好。”林大娘知道她为何让她上马车了,这是提前在跟她打招呼呢,她没把这当回事,“三姐姐,你别担心,我应付得过来。” 见她不以为然,宜三娘知道她的能力,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品级不比她们低,但她们是皇亲,万不可往辱及皇家那边走,别中她们的话套,不知道怎么回的,干脆不回。” 林大娘眨了眨她的美目,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跟她三姐姐道:“三姐姐,我这样的,我不给人下套,就不错了吧?” 这不是她贬低自己啊,而是她小手段还挺多的,实在不是什么良心好的好娘子,这点她是给她三姐姐透露了一些的,她三姐姐不会就几年,就真把当她小白兔看了吧? “你啊。”宜三娘又失笑,随即肃容一整,“好了,进宫就不要说笑了。” 她话一落,马车就止了,外面传来了奴婢的声音:“王妃娘娘,宫门到了。” 一落地,林大娘就把周围的王公贵族家的贵妇们看了个齐整,皆多面貌一般的,也有几个打眼的,但来的还真的都是上了品级的命妇了,装扮都得体,个个都板着脸,似哀似凄,没一个有出格的地方。 她只扫了一眼,就迅速垂下了眼,眼里脸上不见丝毫畅意。 这可是个论谁比谁更会装的大聚会。 这一次,命妇们进宫,是无轿可坐的,她们要先按品级排列,等人到齐了,一起进宫。 林大娘跟宜三娘是最先到的第一批,安王在她们到后就骑马走了,他身为王爷,有他进宫的宫门。 安王妃站在了王公贵族当中的第一个,其实有比她更老也年长的王妃,但她还是让皇后宫里的人站在了第一个。 就活像个箭靶子似的…… 林大娘站在朝廷大员命妇当中的十来个去了,她是从一品,在她前面的一品夫人已经来了十几个了,还有些没有来,她一与安王妃分开就不打眼了,全场现在最打眼的就是无论仪态还是相貌都格外出色的安王妃了。 她们站了好一会,后面的人才到,这时秋阳已升至半空了,有些身体比较福态的贵妇都被晒出一脸汗来了,林大娘站着没什么事,但觉得这些后来的要是日后被这些前来的给绊个小脚什么的,也不奇怪。 都差不多品级的命妇,凭什么等你这么久? 而且,这是太妃娘娘的丧事,这么不积极,是何居心呐? 林大娘还没进宫,就觉得这宫里的大戏已经开锣了。 果然也没出她所料,这才刚进宫,就见几个命妇分作了几拨人往中宫那边走,前面到的是几拨,后面到的是几拨,前面的人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后面的皱眉沉脸不语,光看脸色,都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林大娘跟宜三娘站在一起,更是收获了不少让人背后发凉的冷眼打量。她在这些命妇当中是最年轻的一个,什么风头都不宜出,干脆就跟在她三姐姐身边低着头当小媳妇。 这一路,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人较着劲了,到了中宫,中宫气氛非常僵硬沉重,迎她们进宫的宫女和太监驼着腰,那样子,比家里人都死绝了还沉重。 她们一进去中宫,还没请安,就听凤位的皇后娘娘在道:“都到了,也好,帮本宫拿拿主意罢……” “郡王妃啊……”皇后看向了老敏郡王妃,“你说说,丽怡这次犯这么大错,把娥太妃的太医请去了杨府,为了一己私欲,让太妃就这么过了,应该怎么治罪?” 她说着,看着命妇们,“这是于妃刚才跟本宫说的,本宫只是复述一遍,问问敏郡王……于妃,你刚才是跟本宫这么说的罢?” 末了,她看着于妃,神色淡淡。 坐在她下首的于妃起身,朝她轻福了身,轻声道:“是。” 林大娘站在一堆命妇的后尾,悄悄抬了下眼,瞄到了这于妃的背影。 这于妃应该是个美人,那小腰被宫带拘得一只手都握得过来,但屁股还挺翘的。 “就是这么个事,郡主和郡夫去寺庙上香,中途遇刺,郡夫替她挡了一刀性命有忧,就进宫请了太医过去,没想,请去的太医当中有给太妃娘娘冶病的,太妃娘娘辰时走时,太医都没回宫,于妃觉得这是丽怡郡主之错,你们觉得呢?”皇后娘娘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命妇,也没让她们请安,就想先听听她们是怎么个说法。 这要是治了丽怡的罪,是不是也要打算治杨相家的罪了?毕竟,太医前去救的可是杨相的小儿子。 杨家出事,有多少人乐观其成? 还是,有几个人会帮杨相? 于妃的爷爷是老太师,三公之首,她发了话,有谁会站在她这边呢? 皇后娘娘是问了话,但在场的命妇却无一人答话。 都明哲保身?皇后娘娘看了一遍,好,明哲保身好。 “丽怡郡主呢?拖进来!”皇后这时候突然高声大喝,声音冷洌无比,整个宫里一时之间只有她威严冷洌的声音回转。 “是。” 丽怡郡主很快被拖了进来,林大娘就站在宫门内靠着门一点,看着丽怡真是被人拖进来的,一下子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丽怡郡主看起来像是已被行刑过,她披头散发不说,被拖的一路上都带着血痕,林大娘一时之间惊讶得连嘴都张大了。 这一路的血迹,让站在一块的命妇们也往旁边躲了躲,一进来都闷不吭声的贵妇们也总算有了点动迹。 “丽怡郡主,你可认罪?”皇后看着下面趴伏着的丽怡,冷冷地问。 “咳……”丽怡郡主撑着地,抬起了头。 她不知道她是中了谁的阴谋诡计,但她知道,她不能认错,她认了,会牵连到杨家的,她这一次,也真是恨不得当时怎么死的不是她自己。 她当时死了,知道她心意了的杨文德可能还会记她一辈子。 她就知道,老天从来不会好好对待她一次的,杨文德好不容易对她好了一点,对她心软了,带她寻医问药,还带她去烧香求菩萨给她个孩子,可是,这才几天啊?这才那么几天,老天就要把这一切收回去了。 但她没死,死在中宫也行,但她绝不可能认错,打死也不认。 “丽怡不认,”丽怡掐着手,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头她才在疼痛中清醒一点,她开了口,“丽怡何罪之有?我不过是请太医院来人帮我救救我夫郎,太医院就派了那几个人来,我怎么知道其中有给太妃治病的太医?” 她太疼了,她又咬了自己的手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喘了两口气,才接道:“我不知道谁要陷害我,呵呵,太妃娘娘年岁已高,身体不行了,是要有太医在旁守着的,太医院有这么多人,非要派太妃娘娘的太医给我们家,我都不知道,这是何居心,皇后娘娘,我还没喊冤呢,可是,你们都快打死我了……” 说完,她趴在地上,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她听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最疼的妹妹生的女儿,她也当皇后娘娘一直是喜爱她的,可是她一进宫,连冤都没喊上,她就把她打了个半死了。 她自诩聪明,可是这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如今,她都看不明白她眼前的这一切了。 到底有谁是真喜爱她的? 是她那任她闯祸都说无事的父王,还是她那总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的母妃,还是这个总笑着说丽怡性子直率讨喜的皇后娘娘? 第127章 “于妃,丽怡郡主说她没错,你说呢?”皇后转向了于妃,那张还看得出俏丽的脸面无表情。 于妃侧头看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人,垂眼不语了。 “罚也罚了……”皇后似是累极,疲于说话地道,“太妃也走了,她老人家是也早就不行了,这事啊,就是这么不凑巧,到此就算了,还有谁有要说的没有?没有就前来见礼罢。” “皇后娘娘……”皇后的话刚落音,有人就开了口。 只见左相宋犹的老母亲宋老夫人往前走了一步,朝皇后施了个礼,道:“老妇有话想说几句,且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大娘在后面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 什么当讲不当讲?这话一听口气就是不应该当讲。 果然,这时听皇后说了句“且说就是”,这宋老夫人就道:“老妇也是半只脚落入了棺材之人,娘娘,皇上是个至仁至孝之人,有他的表率,我儿在家中对我孝顺至极,前日我家中孙儿发烧,可怜老妇我也是着了寒,体有不适,我儿一得知,就让大夫先顾着我,把我看了才让大夫去我那孙儿处,在他眼里,我才是那个……” 这老夫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昏话,她的病是病不假,但小孙子的病就不是病了? 林大娘正忍不住要开口,突然,站在最前面的宜三娘恰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宋老夫人,你这也是糊涂了,这话都拿出来了说。” “哦?”宋老夫人朝安王妃看去。 “本王妃为了家中那几个孩子,性命都可以不要,为此性命好几次都悬于阎王面前。而宋相为了您,连家中幼孙都不顾,您都说了您半只脚都进棺材了,幼儿尚小,那是您宋家的根,宋家的以后,国家的以后,您也是糊涂,您不拦着,反而拿出说道,难道还让皇后娘娘称道您的为老不尊不慈不成?”宜三娘掀了掀眼皮,看向宋老夫人,眼睛冰冷,“您这话一出来,皇后娘娘要是不治您的罪,我看我都要不依了。” 谁都不知道安王妃这么说,这大殿一时静极了。 皇后嘴角也往上翘了一翘,但很快飞纵即逝。 这厢,谁也没开口。 林大娘在心里给她的女神竖了一下大拇指,又竖了一下大拇指,在心里狂喊女神姐姐好棒!不愧是她林大娘子的女神,人生榜样! 正当她准备着谁要是咬她女神姐姐,她也要义不容知辞地上前帮着反咬对手一口的时候,这时,宫外传来了太监的声音,“圣上有旨,传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嫔妃娘娘和各大夫人前往仁善殿听旨!钦此!” “是!”众人齐喝。 林大娘一听,赶紧往旁边挤了挤。 皇上传召,皇后和众妃嫔和安王妃先走在了前面,众一品夫人也紧随其后,林大娘凑在边人低眉弯腰的,大家忙着出去,也没怎么看她。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林大娘也顾不上殿里还有宫人在看着,她急着跟上大队伍,这见皇上的事也不能迟到,她赶紧跑到了郡主的面前跪下,把她的头搬到自己的腿上,把早备在手里的保命丸往她嘴里塞,边塞边痛斥:“你这倒霉孩子,怎么什么倒霉事你都碰得上?赶紧咽下了。” 她把保命丸塞了进去,又把一瓶参丸往她的脖子处的衣裳里塞,“是参丸,延气的,你等会顺过气来了,就吞两粒。” 说着时间也是来不及了,最后一个夫人已经出了殿,还疑惑地回头看她,林大娘赶紧松开丽怡的头就要起身。 “姐姐……”她要走时,丽怡突然睁开了眼,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林大娘凭白无故地被她叫了声姐姐,但被这受伤的小刺猬虚弱地突然叫了这么一句,她心里莫名一酸,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好了,你要想明白了,什么都重不过你的命,有命在才一切都在,知道了吗?” 她实在没空多说了,小心匆忙地放下丽怡的头,赶紧往殿外跑。 她跑得太快了,也就没听见丽怡脸朝着地下,血手掩着嘴,那伤心至极的呜呜哭声。 ** 林大娘跑得快,很快就把自己参进了步行的大队当中,有人看她,她也跟不知道似的,低着头走路。 等到了大殿当中,她透过重重人群,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家大将军站在大殿的最前面,心里不禁大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这个被她觉得是用钱买来,用糖和肉才把他的心收服了的大将军已经成了她的依靠,她安全感的来源了,有他在,好像再难的事也不那么难了。 她看到人,就极妥善地把自己移去了她三姐姐身后距离最短的斜对角,这刚站定好,一抬头,就见前面有不少人都朝她看来。 她有些茫然,但很快发现她家大将军大步过来了,他越过重重男男女女,走到了她身边,低头略弯了下腰,与她道:“小娘子,皇上要见你,你过去给他请个安。” “啊?”林大娘都吓呆了。 “来。”刀藏锋双手扶了她的手臂。 林大娘一下就回过神来了,见他这等场合都如此珍贵她,那真心肯定就是真心了,她想也不想地想笑,但一想及这可是宫里的大殿,而且这是奔太妃娘娘的丧来的,做人不能这么嚣张,很快就把快至脸上的笑强忍了下去…… 好在,她低头低得很快,也就没人发现她脸上的这种种变化。 刀藏锋扶了她过去,这小心视若珍宝的态度也让诸朝廷大员夫人看了皱眉侧目,有人甚至不屑地别过了脸去,觉得这对夫妻实在有碍观瞻。 “皇上,这是拙内林氏。”刀藏锋扶了他的小娘子,他的夫人到了皇上面前,放下手,作揖道。 “臣妇参见皇上。”林大娘一福到底,近乎于蹲,行了大礼。 “平身。” “谢皇上。” 等这林氏一站起来,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的小妇人,只见她形色憔悴,但还是依稀看得见几分清丽出来的,此时她低眉顺眼的,可见性情也柔性,不过与她那机灵聪敏的弟弟有点不一样。 要说她还当过几年家,皇帝也觉得未必,可能是林宝善身后有防手,安排了人手替她造就了这个美名罢了。 要不然,林府就她年长点,不把她立出来出面,林府也撑不起来。 不过,她倒是训夫有术,大将军对她可是一枉情深得很呐。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何况这林氏僧面佛面都有,皇帝见她并不如他之前以为的气势咄人是个厉害妇人,见小妇人还有点怕他似的,对她也和颜悦和地道了一句,“你是大将军的贤妻,也是于国有功的人,等会也要帮帮朕的皇后,把太妃的丧事办好了。” “是。” 见这林氏说完,半退在了其夫后面,皇帝朝大将军看去,朝他点头,“朕也见过了,是个贤妻良母,退下罢。” “是。” 刀藏锋带了她退到了众大学士、三公、和左右相的后面,并没有让她回到众妇之间,而是带着她站到了偏殿一角。 “将军。”等身边没有挤着人的时候,林大娘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刀藏锋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他就没见过她这么素眉低眼的时候。 多看了两眼,看明白了她那张脸是他许多个夜里亲吻过许多遍的脸,眉眼之间皆是他熟悉的痕迹,他也是不禁摇了下头。 他都不知道她还能变成这个样子。 他这也是不知道林大娘参加过众多丧礼,经验丰富得很,这才有了一张特定的参加丧礼的脸,这厢还与她轻声道:“若是累了,晚上我就接你回府回去睡。” 他会找个借口把她带回去的。 “不是,我没事。”林大娘拉住了他袖子的一角,没敢抬脸,也不敢多说,但还是不急不缓地多扯了他下的袖子,示意她没事。 刀藏锋这厢与她离得很近,近得能看清楚她脸上那细不可察的绒毛,也就看穿了她脸上其实是敷了一层死脂,把好好的脸色都遮住了,嘴唇也如是,这一遮,也是把她的面容遮走了大半的光彩了…… 这一看明白,他心里不知为何一阵松快,见她示意没事,也朝她点了下头,在她耳边轻言道:“好,我知道了,有事你只管叫我,我已让乌骨进宫了,过不了半个时辰,他就跟在你的身边了。” “啊?”林大娘愣了,乌骨在宫里跟着她? “你等会就知道了,没事,这事皇上知情,我已跟他报备过。”刀藏锋说罢,也不再说话,因为皇帝已经在前面要颁旨,说太妃的事了。 娥太妃膝下无子,她的儿女早年间都死了,但皇帝还是有几分敬她的,因为她最后带着她的那拔人投入了他的下面,有不少人成为了他的忠臣能臣,有些还为他付出了血的性命还在所不惜,就凭这个,皇帝都要厚葬她。因此,娥太妃的葬礼规格甚大,光摆灵超度魂灵的时日就要超过半月,还要请燕塔寺的主持高僧进宫为其吟经超度。 这圣旨甚长,方方面面都说了,接旨的众臣和臣妇听了有一柱香有余,这圣旨才念罢,其后,皇帝带着大臣们走了,皇后带着命妇紧随其后,往她的中宫走。 这厢,林大娘被安王妃的身边人带到了她身边。 “三姐姐。”林大娘一近王妃身边就轻声叫了一声。 “跟着我。”中宫刚才跟皇帝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皇后点了点头,神色宽了不少,按她跟皇后几年的来往,宜三娘知道皇后这是要发飙了,这才吩咐身边人把林大娘拉到了身边,跟着她进退。 “是。” 林大娘从没听过她三姐姐跟她说话这么沉肃,一听,当下就退到了她的身后,紧紧看着她三姐姐的纤腰不放。 “大家随我回本宫的中宫罢。”皇上跟大臣们走了,皇后回过身,朝着妃嫔和众命妇冷冷地牵起了唇角,最终,她的眼睛落在了于妃的脸上。 “是。” “于妃……”皇后这时突然叫了于妃一声,“请。” 请先走一步,本宫送你这一程。 于妃看着皇后那冷冷淡淡的脸,这脚步突然钝得一步都移不开了,她惊慌地往后看去,却不知她的太监和宫女跑到哪去了,一个都找不见了。 她这才知道,她刚才在一堆大臣当中找不到她的祖父于太师,可能不是一件她祖父不想前来的事,而是皇上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来,或者,他再也不能来,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朝廷当中了。 于妃当下想也没想,转过头就看去了敏郡王妃,哪想这时敏郡王妃却偏头看着别处,似是根本没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似的。 而这一看一偏头之间,这仁善宫顿时一时又静得掉针可闻了。 众人静悄悄地,连鼻息都放浅了。 第128章 “起驾!”皇后突地喝了一句。 紧接着,她身边的太监吆喝了起来,“摆驾回宫……” 这一回宫,人还没站定,就见有带刀侍卫拖了两个人进来。 “皇后娘娘饶命,饶命啊,是于妃娘娘指使我们做的,我们只是跑个腿传个信啊,冤枉啊冤枉!皇后娘娘!” 此说话的太监说完,就被侍卫拦住了嘴。 “于妃,那太医院安排人的院使已在皇上那了,说是你指使的,你是不是也要喊个冤?”皇后开了口,她连坐都没坐,走向了于妃。 于妃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是不是也要说,是这两个奴婢冤枉了你?”于妃后面是一堆命妇,她退无可退,皇后在她的面前站定了,“不过,不管是不是冤枉,本宫也不可能对你如对丽怡郡主一样,先打个半死,再审!于妃只管放心。” 皇后说着,嘴角尖刻地翘了起来,此时她眼神当中的冷酷尽露无遗。 于妃直咽了几口口水,才道:“这事怎么成我安排的了,我是有冤,我要见皇上!” 皇后嘴角又翘了翘,“本宫劝你慎见,韦家被抄这才几天的事。” 于妃这下腿一软,眼睛也红了,朝皇后就道:“你这是威胁我!” “威胁你?”皇后指了指门,“诸位夫人,给于妃娘娘让个路……” 此时命妇们听着这话,跟听到圣旨般,一会就分作了两边,把路让出来了。 “于妃,上路吧!” 于妃咬着牙,突然倒地,趴在了皇后的面前,“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皇后低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还请借一步说话。”于妃说着,往后看了眼宋老夫人,还有敏郡王妃。 但她的威胁不管用,这两个人此时眼观鼻,鼻观嘴,像是没听到似的,于妃心中的绝望顿时劈头盖脸地朝她袭来,把她打得眩晕不已。 她中招了。 ** 皇后带走于妃后,宫人请她们去太妃停灵的归宁宫,归宁宫偏最西,离中宫甚远,皇后让人给几个王妃抬了轿子来,命妇们就没那么好命了,得用腿走。 宜三娘把林大娘带进了她的那顶宫轿。 林大娘也没多想,就进了宜三娘的轿子,反正她也是众人眼中钉了,那她就发挥一下钉子的作用,多让人看不顺眼一次,反正看不惯她的人的不痛快,就是她的痛快。 再则,现在命妇们也是三三两两走在一块,估计是哪几家交好就哪几家走一块交流起来了。 这么大的事,林大娘不信她们弄不出点东西来,宋老夫人,敏郡王妃一看就是有鬼。 一进轿,林大娘就长吁了几口气,宜三娘见她一脸终于得救了,不由拍了下她的手。 “太吓人了。”林大娘轻声道了一句,“三姐姐,于妃会怎么样?这一次是?” 到底是什么事情,她还没弄清楚。 她对朝中事的了解,都来源大将军告诉她的。也就是说,他多讲两句,她就多知道两句,他要是回来只会记得吃喝和床上那点子事,那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也不常出去走劝,连问都无从问起。 这下,后果就出来了。 她是知道眼前出了什么事,但判断不出前因后果,信息不对称,太要人命了。 她毕竟是当家作主的当家夫人,这里的每一个夫人能站在这里,都是因为她们于家里不可或缺,甚至是能决定家族前途的关键人物,而她作为刀府主母,闻到了其中的阴谋血腥味,但猜不一来龙去脉,明显有点不称职了。 这也是大将军的不称职,他显然挺自大地觉得他一个人能搞定这所有事情,他还让乌骨进宫来陪她,也不知道脑袋被什么敲了,一拍板作了这种决定来。 这可是皇帝的后宫,又不是他们家的后院。 “怕是宋家和郡王家联手,把于家拖下水了……”宜三娘给鼻尖又在冒汗的小娘子擦汗,“于妃太年轻了。” “是年轻,但她急什么啊?出头也轮不到她出啊。”林大娘纳闷。 “有原因,现在四个贵妃的位置都空着,年底就要赏封了,她太年轻,进宫不久,膝下无子无女,于宫里众多妃嫔而言,也就家世好点,不博一博,四妃之位也没她的份。”宜三娘轻言跟她说着局势,“要是宋家跟敏郡王家都站她这一边,还是很有希望的,再则,太师也老了,她父兄都是些不争气的,她要是不趁着太师在位时博一博,等人走茶凉,那黄花菜也凉了。” 也是时也势也。 不过看样子,宋家跟敏郡王家看来是有把握把自己摘出去的。 “那害那小女娃是作甚?对付杨家?” “宋相与杨相历来不合,前面因盐改之事,皇上用了杨相没用宋相,这两人已经是水火不容了。”宜三娘说到这,不禁摇了摇头,“大将军就什么都不跟你说?” 林大娘差点没翻白眼,“一回来就吃,吃饱了就睡……” 睡的还是她。 “根本没共同语言!”光这样,她都觉得这小日子还不错,她都没发觉到这里面的不对劲,太可怕了。 “你最近也是事多……”见小娘子愤慨不已,宜三娘安慰了她一句。 “唉。”这倒是,太忙,也太累了。想起来,怀孕的那段日子觉得不好过,其实是她嫁进京以来过得最好最太平的一段时日,除了担心他在前线打仗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需要担心的。 “三姐姐,你多给我说一点。”林大娘挨着她,跟她窃窃私语,“回头我一定要抽空出来走动了,之前就想着要走动,哪想一直拖到现在,结果两眼往前一看,一抹黑!跟瞎子似的。” “这次,应是对付杨相,八*九不离十了……”宜三娘嗯了一声,也小声跟她说道了起来,“丽怡郡主那性子,日后要是不收敛,怕是要给婆家招祸了,那杨文德本来这次就要跟着盐使当个小师爷去江南长见识的,结果这一倒,也是把杨家的安排给打乱了罢。” “三姐姐,”林大娘回过味来,眼睛都睁大了,“这行刺丽怡郡主是假的,行刺郡夫才是真的吧?” “若不,还有刺客真去行刺一个张牙舞爪的,嗯,像你所说的小女娃不成?”宜三娘神情温和地看着她,“她性情乖张,得罪的也是内院中人,内闱之事内闱决,还不到要用上刺客那个份。” “杨家这次亏大了!”林大娘一听,哎哟,这杨家这次可是折了啊!儿子被刺,差点翘掉,现在媳妇被这一通打,也是半条命都没了,还好这小郡主咬死了没错,要不杨家还有的是要被人算计后手的。 “是啊,亏大了。”宜三娘趁机也道:“你也要多上心点,不要老什么事都不闻不听的,哪天要是被人算计到头上来还不知情,到时候就晚了。” 林大娘闻言苦笑。 都不用哪天了,已经被人算计到头上来了。 “嗯?”见她神情,宜三娘不禁皱了下眉。 林大娘赶紧凑过头去,在她耳边把她最近的事快快地都说了,说罢,她头就倒在了宜三娘的肩上,叹气道:“也不知道是谁。” 她这也是琢磨出来了,她那大将军有点对她保护过度了,只希望她管着府里就好,朝廷的事不太希望她插手。 不过说起来,这朝廷也太血雨腥风了,有个爱杀人头的皇帝就不说了,这臣子也个个不是善茬,心狠手辣起来都是超一流高手。 她光听听都觉得这些人可怕,这可不是她以前在怅州的小打小闹,除了罗家不把人命当命外,他们这几家可是守法得很,勾心斗角也顶多就是让自己多挣点别人少挣点的事,而燕地不愧为京都皇帝住的地方,这里谁的人命,无论贵贱都活得有点悬。 “你问过你们家大将军了没?”宜三娘这厢也是不禁皱起了眉,眉心都拢了起来。 “问过了,他也不敢确定,你也知道的,我们家现在也是风光得很,谁知道有谁在盯着他。我们刀家是起来了,武将倒是奇怪地与他交好,这点是最好的,不过,你也知道他天天呆在军机殿给皇上处理那什么事,让他插手的事情不知繁几,不知道多少人都眼红。大艾文官的任命皇上也让吏部过问他,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林大娘说完,觉得她家大将军现在这个横着在朝廷走的,没被捅成筛子都是幸运了。 她倒是私底下给他打点了些,但看今天的一品大员夫人对她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了,大半没接她的好,反倒是二品那拔,对她善放了些好感,像她给小郡主喂药时最后才走的那个二品夫人,她跟上去的时候这夫人还退了一步,不着痕迹让她走在了前面,让她显得没那么慌乱与打眼。 “能有此手段的,也不是一般人物。”宜三娘听完,摇了摇头,“我会帮你看着点。” 林大娘其实本来也没打算说给她听的,哪想就势就说出来了,想来也只能麻烦她三姐姐了。毕竟按她三姐姐对她的好,帮她也会心甘情意,就如她对她三姐姐的心意是一样一样的,遂她腆着脸上前撒娇:“三姐姐,你对我真好。” 宜三娘见此,又是失笑摇头。 这小娘子,都生孩子的人了,还跟过去一样喜欢与她腻歪。 ** 这一夜,命妇们都守在归宁宫给太妃娘娘守灵,谁也不能走。 这毕竟是第一夜。 乌骨半夜还出现过一次,他穿着太监的衣裳,戴着顶把他眼睛都遮住了的帽子,没一处像是太监的地方,也不怕被人抓住了剥皮,林大娘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还不能说他,因为身边都是人。 “给你。”乌骨给她塞吃的,本来要给她拿肉,但想想算了,给她拿了果子和点心装了一篮子,“吃罢。” 说完他就溜走了。 林大娘拿着那篮子哭笑不得,末了,分给了她身边跟她一块儿守灵的夫人们。 她们已经跪过一轮了,现在跪在后面靠角落一点休息。 她呆在了一群二品夫人扎堆,不太排斥她的圈子里,那些夫人们本来还犹豫,见她已经吃了起来,心道这可能是她那大将军拖人送进来的,便也拿起吃了起来。 其实宫里有给她们用晚膳,但送过来都是凉饭凉菜了。这天都冷了,林大娘这身边有几个夫人肠胃娇贵的,这要是吃进去,就得跑恭房了,也就不敢用,现在见到点心还热,也想填填肚子,毕竟这还有一夜要守。 几个夫人围作一堆把点心和果子吃完了,林大娘吃着还跟她们交流心得,“这个软心糕做的不错,不过上面要是再撒层桂花就更香了。” “是么?”有个爱吃的夫人小声地问,“干桂花啊?” “是,其实干桂花湿桂花都行,就是湿的有些新鲜的有点苦味,还是刨制过的干桂花香。” “你有方子?” “有,易夫人是吧?易大人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吧?” 易夫人矜持一笑。 “回头我就差人给你送去!我听说易大人学富五车,才绝天下啊!” 易夫人又矜持一笑,略颔了下首。 此话不假,她家大人是先皇在世时钦点的状元郎。 “还有要的没有?”林大娘又问,见一个夫人看了篮子里的桔子一眼,赶紧给这夫人塞了过去,“刑夫人是吧?您长得真年轻,我听说您都有好几个孙儿了,真是看不出,是吧是吧?” 她还问身边的人。 这刑夫人是面相显年轻,加上刑大人是枢密院的枢密使,皇上身边重臣当中的重臣,没比大将军逊色几分,讨好她的人也多,开口的又是大将军夫人,便纷纷点头。 刑夫人接过桔子,朝林大娘微微一笑。 她家大人让她过来跟大将军夫人多接洽接洽,看起来,这大将军夫人倒是个有手腕的,这才小几个时辰,她就跟一群人熟敛起来了,连她这个年纪比她大出一截,都免不了对她有几分好感。 想来,如她家大人所言,刀家前途不可限量。 第129章 这一夜过去,命妇们都有了些疲态,皇后那边也传了旨来,每人每日可回去休息五个时辰归整。 这一旨下来,命妇们走了大半,林大娘首当其冲,被宜三娘拎到了宫轿中去西门坐轿回家。 她们走得快,饶是如此,林大娘都看到了背后几个王妃面色铁青地看着她宜三姐姐。 王妃们守灵的地方自成一块,还有宫人守着,林大娘靠近不得,一直在她那小块地方经营着她的那一亩三分地,认认各位夫人的脸。等到了轿中,她三姐姐靠着她的肩就闭起了眼,她这心里也有数了,昨晚估计他们大壬朝这几个王妃呆一块没少掐架。 按她三姐姐现在的厉害法,以一敌几是不成问题的,但这战斗一夜还是很辛苦的。 宫轿停时她都把人搂得紧紧的,生怕跌着她三姐姐了,哪想安王正在西门候人,一掀轿帘,看自家王妃被别的人搂得紧紧的,当场脸就拉下来了。 这本来没什么事,当被安王那么一瞪,没想占三姐姐便宜的林大娘都觉得自个儿占安王家的美王妃便宜了……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还不松手!”安王没好气地道了一句。 “哦。”林大娘赶紧松手。 此时,宜三娘也醒过来了。 “王妃……”安王赶紧去扶她,低着头哈着腰,“您赶紧下来,我扶您。” 可千万莫要让别的人占了便宜去了。 宜三娘看了他一眼,等两人下了轿,她回过头朝林大娘道,“回吧,下午我在这里等你,一道进宫。” “是。”林大娘这时也突然看到她家大将军也牵马在等她,她立马扬头朝人笑了起来,却看到她家大将军抱着双臂,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心想这不对啊,都来接她了,怎么还不高兴? 等走近了,看他皱着眉,她灵光一现也是明白了——得,这个也醋上了。 “咱们家的轿呢?将军,我好困。” 见她说着也是一脸疲态,刀藏锋手一挥就叫自家的轿子抬了过来,饶是如此,还是皱眉跟她说了一句,“不要随随便便就与人亲近。” 林大娘一听,忍着笑上了轿,这才翻了个白眼。 她一回去就是沐浴睡觉,等睡饱醒来,这时辰也不早了,小丫抱了迈峻过来放她身边玩,给她梳头的时候道:“今天也不能带我们进去吗?” 有她带着人在身边伺候着,大娘子也不会那般累。 “哪能啊,就那几个王妃有这规格能带人。我们这些命妇一大堆,个个都带伺候的前吆后使唤的,你们之间要是出点乱子还掐起来了,皇宫不得乱套了,你们进不得。”林大娘吃着小丫姐姐给她的一叠甜枣,把枣儿吃得无声无息的,生怕咬得嘎嘣响,招了脚边那只正拿着她的睡袍一角,撕得正欢的胖球的馋。 “这半个月,非得天天都去?” “是啊。”林大娘点头,还跟小丫说:“这娥太妃娘娘也真是有点本事,你看啊,无儿无女,死后还能受皇上重视,我昨晚听诸位夫人一说,皇上给她办的这丧事都已算是国丧的规格了。” “都死了,身后事再好又如何。”小丫拿了朵白玉花给她别在了发边,看了看镜子里的大娘子,觉得白花把人衬得太俏丽了又放下了。 “说是这么说,”林大娘点头,“但还是聪明,生前在宫里过得不错,拿得起放得下,我看也是个巾幗之类的人物。” “您眼里,就没有您不喜欢的女子。”无论老的少的。 “哈哈……”林大娘笑了起来,踢了踢脚边的胖球,吐出枣核又塞了颗进去,“哪有这么好。” “你不是把丽怡郡主救了?保命丸呢?我看了,不在了。”小丫冷着脸道。 “呃……”林大娘这次不太敢说话了。 保命丸是真只有一粒了,还是怀桂不放心她,从他的两粒里挪出一粒给她的。 她不说话,小丫也没说,直到给她脸上涂白脂的时候也没说话,等嘴唇也涂好了,她就直起身,洗好水端起盆就要走。 “小丫姐姐。”见她要走,林大娘赶紧抱起小胖球起身,追着小丫叫,“你看我身体多好,用不上那个东西,是不是,小胖球,跟你姨说说你娘身体多棒,连你都抱得起!哎哟,真是,胖成球我都能抱得动,我看我是太厉害了!” 被嫌弃的小胖球一把抓向她的脸,林大娘赶紧躲开,“看我的无敌闪头功!” 她这才喊完话逗完小胖球,小丫就端着水盆出门了。 林大娘探头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小丫快快消失在了水房那边,不由“嘁”了一声,责怪小胖球,“看你,把你丫丫姨都得罪了。” 拿着衣裳让她换的寻春哭笑不得,过来抱过小主子道,“小丫姐姐是担心您,府里主人也是担心您,才挪了您一粒,您也知道那仙丸可遇不可求,再没有多的了。” “我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说是这样说,但林大娘也知道自己是轻率了。丽怡郡主是完全不可能跟她三姐姐比的,但她当时就是鬼迷心窍了,对那小女娃不知为何于心不忍得很。 现在想来,也真是太大方了,也只能当这是丽怡得她的眼,她们有这缘份罢。 “哇,哇。”刀迈峻这时在寻春怀里探出小胖头来,伸出手来让他娘抱。 他现在认人了,跟林大娘亲得很,哪怕他娘只把他当球,时不时放在脚边让他自己滚着玩。 “小讨债鬼诶……”她带儿子的时间也真是短,见他伸手,林大娘也赶紧把他抱了过来,等换衣裳的时候才放到旁边的小床里拘着他。 等她匆匆吃过饭,又跟二夫人说了会话,交待了点事,走的时候才把迈峻交行乌骨手里,跟他道:“你今晚就莫去宫里了,老去那把皇宫当成自己家里逛,皇上会有意见的,哪怕现在没有意见,以后也会有。” 圣人的肚量现在是宽,但哪日他要是想窄起来,也是分寸必纠的,隔着点反而更能长久些。 “是了。”乌骨想想也是。 “回头你也好好说说小郎君,他太横了!”林大娘昨晚也是见过他在皇帝面前那不卑不亢的样子,那样子是够鹤立鸡群了,但从另外一方面也是说明他太出格了,玉秀于林,风必催之,她还想跟他长长久久过一辈子,可不想他嚣张半世,痛快是痛快了,末了她还得去东北当寡妇。 她已经好久没想当寡妇了。 “他现在横点好,都觉得他横去了,别的地方就会少看着点,等各方的官兵都下去了,各路人马都各就各位了,他到时候再收回来就是,而且他不招恨,皇上也不太用他的人。”乌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师爷他们对此有商议,有法子应对,你不要担心,就当让皇上看个乐呵了。” 这声东击西的法子只能用,只能就重舍轻,要不他手握大权还人见人喜,这么糟心的人用两天皇帝就想杀了。 “你们的事……”林大娘也是摇头不已,“太乱了。” “哼。”乌骨抱着玩着他嘴的小胖球哼笑了一声,这算什么乱,人上人不都如此?等她再过几年,就会见怪不怪了。 ** 这一趟再进宫,就没人提起于妃的事了。倒是丽怡郡主有了消息,说是抬了回去,现在还昏迷不醒着,好在性命无忧。 过了两日,杨相夫人也来了。 林大娘当时正被两个拦着她说话的王妃掐得风生水起,其中的福王妃还说她相貌还不如她身边的丫鬟,林大娘被说得怒从心起,正要反击的时候,杨相夫人就出现了,上来就道:“哪有拿丫鬟的姿色拿来跟夫人比的,福王妃若是这么说来的话,那你王府的丫鬟岂不是个个都要比你出色?” 林大娘一听,还觉得这个夫人怪会说话的,正要跟人家笑的时候,就听福王妃冷冷地道:“杨相夫人,这是您小儿子儿媳这都没事了,有空来说本王妃的闲话来了?” 杨相夫人? 林大娘看着面前这面容温婉的中年妇人也是傻了眼——这是那个传说当中给小儿媳妇送侍妾,还让侍妾假装有孕诓小郡主,还想休了小郡主的婆婆? “我儿没事,有劳福王妃挂心了。”杨相夫人轻福了一礼,又转头向了另一个王妃福了一记,“兴王妃。” “彪骑大将军、夫人……” “杨相夫人。”林大娘回了半礼。 壬朝有左右两相,权重位轻,只有从二品的品级,这杨相夫人品级比她还低一点,回个半礼就够了。 林大娘虽然诧异这杨相夫人与她的印象不符,但这时也忙着回两王妃的嘴,暂时也顾不上她,忙与福王妃道:“这么说来,王府的丫鬟个个国色天香了,难怪我听说福王最最不愿出王府,敢情家里就是温柔乡,这个,换谁都不愿意出来,这下我可懂了,多谢福王妃赐教,不甚感激。” 福王妃一脸,顿时脸绿得都要出油了。 福王是不愿意出来,因为每次进宫,皇帝跟他说不了两句话就打发他走。而王府中也确实侍妾成群,儿女无女,更荒唐的是她才不到三十岁,长子才十岁出头,已有庶子庶女的子女叫她祖母和外祖母了。 “福王就是好福气!”林大娘说着一脸的艳羡,问杨相夫人,“杨相夫人,您说是不是?” “可不是。”杨相夫人点了点头。 这下,福王妃气得眼都红了,一伸手就向林大娘推来,林大娘赶紧走,还拉了杨相夫人一把,高声喊,“福王妃打人喽!” 说着她就跑。 走了好几步,回过头看站在归宁宫殿门已经被人围观的福王妃,林大娘差点朝人呲牙。 就这点本事,还跟她三姐姐作对呢。 她都没那本事。 这厢,杨相夫人五味杂陈地看着这眼前活灵活现的小妇人,见她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她,她勉强地牵了牵嘴角,“丽怡让我来谢谢你,大将军夫人,多谢你了。” 说着她朝林大娘点了下头,“这次算杨家欠你一次。” 说罢她就走了,留下林大娘像个傻子一样地站着。 说好的婆媳已反目成仇了呢?怎么听着这话,这婆媳感情还不错啊,不像那小郡主之前嘴里所说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 她也是不懂了。 回头她与她三姐姐一说,宜三娘这才给她解惑,“丽怡这一次,虽说是有她名声不好给杨家招祸之因,但也因着她的身份,杨家这才逃过一劫,杨家只要是心里有数,不是糊涂到底的,是万不可能抹杀了她在中间起的作用。” “那就是说,那小郡主能在杨府呆下去了?” 见她担心的是那小郡主能不能在杨府呆下去,宜三娘不禁微微一笑,“她若是想,总是能的。” 林大娘被她三姐这一笑,笑得还挺不好意思,不禁解释道:“我是怕杨家不要她,她又来我这边捣乱,怪烦人的。” “嗯。”宜三娘点头,看着她这个总是对人有着几分善意的小妹妹,没说她。 其实这也好,小娘子其实也没看明白,因着她对人的这几分善意友好,已经无形当中把她自己的路都走宽了。 这世上的人,不是谁都恩将仇报的,哪怕在这反目是常事的皇宫朝廷,也是有它的规矩规则的。 好人是容易不长命,但是坏人的,也活不了长久。 第130章 娥太妃的灵停了几天,就把一堆命妇的身体熬坏了,接着接二连三地告病没来了。 这有了开头的几个告病的,没两三天,一堆命妇都病了,都没来了。 林大娘琢磨着真病的有,但大半都是装病,她倒没想耍这种小花招用来休息,而是每日有五个时辰休整的话,她回去睡几个小时也够了。 再则,守灵也不是什么体力活,累了靠在一角,跟宫人要个软垫靠一靠也能休息一会,吃的不太好,但拿粥就点小菜也能饱肚子,她身体好也没觉得撑不住,就没想着装病。 她那大将军也够意思,送她到西宫的宫门这边看她进宫,到点又到宫门这边来接她,两夫妻悠哉游哉一天来回一次,林大娘都当这是情*趣了。 她可不是能天天都出门跟他晃悠的。 宜三娘身体倒没她那么好,但也天天来,安王天天脸臭得跟摊了一大板坏了三个月的臭鸡蛋似的,老远就能闻着他身上的臭味了,林大娘都不敢在宫门前等她三姐姐了,一般都是躲到宫门后。 守门的宫人见了几次都好笑,有时安王府的马车要是来得晚一点,她要等一会,安王一来,就赶紧给她打招呼,让她躲到墙城后,等安王妃进来。 这宫人也是有意思得很,第二天再来,林大娘还给他们塞糖吃。 这守西门的太监其实是个重活,但实在没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夫人,不塞钱反而塞糖,她不跟他们怎么说话,但冲他们的笑容丝毫不见假意,倒也觉得这大将军夫人也怪有意思的。 宜三娘见没几天,她连跟守门的太监都能打成一片,也是无奈。 但小娘子更荒唐的事都做过,当年秋收她去他们林家的田地,腰一弯就挥舞起了镰刀,跟一群抢收的小子们称兄道弟,吓得她爹都不敢放她去田地了,生怕好好娇养的一千金小娘子,没两天就成了小农女。 太监收了糖也给她做事,还悄悄地告诉了林大娘宫里的几条捷径,还有几条不能走的道。 林大娘听了直点头,觉得这宫里也不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嘛。 宜三娘路上听她这么一说,直掐她的手,“你要是掉以轻心,我先招呼你一顿。” 这就轻飘飘上了? “三姐姐,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这世界可残忍了。”连三姐姐都要招呼她了,那这世界于她也是黑暗一片了。 “臭丫头。”宜三娘也是回过了味了,觉得她是在调*笑,人家都告病回家呆着了,她这天天来的还有心情玩笑,这也是都不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三姐姐,你可别抛弃我。”林大娘闹着她,她这三姐姐身子是不太好,天天这么奔忙还是累的,这要是心情沉郁点,对身体更不好,她反正精神精力都不错,就多说点话,逗她开心一下,这时间也好打发点。 跟宜三娘同样身份几个王妃只有一个痴痴呆呆守着娥太妃灵的老王妃没走了,别的都走了,殿里人少了大半空得很,林大娘就跟她三姐姐呆在一块,有时也跪在她三姐姐后面,让她三姐姐靠着她假寐会,偶尔休息的时候就扶她三姐姐起来去走一走,就这么几天下来,娥太妃的灵都守足了快要出殡了,宜三娘的胃口反而好了起来,精神倒好了些。 这天临娥太妃出殡前日,安王送王妃进西宫前,又见不到人,就跟她说:“叫你那妹妹出来,本王还吃了他不成?” 今日还没走的大将军在一旁听了挑了挑眉,伸手提了提腰间挂着的剑。 “叫大将军夫人出来。”安王见王妃要笑不笑的,没好气地提高了嗓子冲宫门前的宫人说:“跟她说本王有话要跟她说。” 说罢,又低头怜爱地看着王妃,“她们都不来了,你天天来,这也讨不着什么好,何苦?” 宜三娘已告诉过他这是皇家的脸面,她多做一点,皇权之下的安王府就更坚固一点,见他再提,也懒于再答了。 林大娘本听说安王要见她,还想着怎么应付,没想一出来,她家大将军还在,她立马高兴了起来,冲着人直看个不休,差点撞上她三姐姐。 “小心点……”安王见她还撞上他王妃了,话不由冲口而出,随即被他王妃冷冷地看了一眼。 “过几天,”安王有些委屈地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喉咙,跟林大娘说,“本王想带世子们到你们府上做客,可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两家本来就是交好,来来往往不正常?林大娘疑惑地看着他。 “那好,就这么定下了。”安王见她一脸为什么不行的样子,这脸色终于好了一点。 “好啊,我家大将军在那边呢,你们都是爷,你们说啊,我跟我三姐姐进去了。”见只是这点小事,林大娘松了一大口气。 她还以为安王醋得要上天了呢。 “还有,咳,”安王清了清喉咙,才道:“多谢你在宫中照顾我王妃。” 林大娘一听他这别扭的道谢都笑了起来,凑过头去,小声地道:“三姐夫,你这是被我三姐姐训怕了才来的吧?” “胡说,我长眼睛,我看到了她身体变好了,才心甘情愿说的。”安王内心再同意不过了,但王妃在前,他哪能落她的脸,板着脸正经地道,但他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且,这嘴倔的小娘子终于叫他三姐夫了。 “好,好,您说什么都对。”林大娘忍着笑,扶了她三姐姐往里走,“那三姐夫,我们走了。” “去吧。”安王大方一挥手。 等她们姐俩进去了,他凑近大刀将军,与他道:“你怎么不跟你小娘子说两句?” 没看你话多,你王妃都不愿意搭理你吗? 刀大将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牵起了马,问了他一句,“一起进宫?” “一起。”安王点头,朝下人扬了下下巴,让人把马牵了过来,又随口道:“我皇兄这几日忆起了点旧事,心情不太好,你没事就窝在军机殿不要出来了,他也不会有那个空来军机殿找你麻烦。” 刀藏锋一听,嗯了一声,点头道:“多谢王爷相告。” 安王没所谓地轻应了一声,接过下人手中的鞍绳,翻身上马,纵马前去。 他的身后,刀藏锋的战马紧随在后。 快马纵跃呼啸而过,马儿发出了激昂的马啸声,划破了一点紫禁城那如重石压在人胸口一般的沉默威严。 ** 这厢中宫内,皇后翻了下各位命妇进出宫的卯册,把册子给了她对面的皇帝:“也不能怪她们,就是宫里的妃嫔,一天也没守够两个时辰。” 都托病不能守灵。 “呵。”皇帝接过册子翻着,笑道:“不怪太妃老说人心不古,她去后的身后事只能听天由命喽。” 皇后垂下了眼。 “唉……”皇帝翻了两眼册子,见只翻了两页,这天天都到的人就翻完了,也没心情再翻了,把册子搁在了桌上,跟皇后道:“事后该赏的你都赏,赏重点,不够跟朕说。” 皇后点头,“是。” “那简老王妃还在?” “在着,天天守着没动,我派了人守着,晚上会请她去睡几个时辰,但她老人家那脾气您也知道的,没一会,她就又来了,这又不吃不喝的,王府的人又请不回去,我怕也是要来时无多了,对了……”皇后又道,“安王妃给她喂过几次药丸,说是参丸。” “她是个有心的,是我们皇家的好儿媳妇。”皇帝说起安王妃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他弟弟是给他自己找了个好儿媳妇,这家才定下了,这人也才定了下来。 安王妃这个人,为了安王府的安宁和稳固也一直是不遗余力,说起来,皇帝最不喜心思太多的女子,但唯独欣赏安王妃的那点心思,当然了,他也知道,这是她为了护住安王跟世子们的那些狠如了他的意,他才如此作想。 “但老王妃看着也是形如枯木,心如死水了……”皇后说着,从来没有什么波澜的脸也有了几分哀凄,“太妃去了,跟她那一辈的人也没剩几个了,当年再如何,她们也老了,动不了了,连说的话也没几个人愿意听,大概也觉得没意思了罢。” 当年简王爷心悦娥太妃,被老王妃知道闹到了宫里来,非指娥太妃偷人不可,她娘家当时在朝廷有点势力,跟先皇也闹。 而在关押娥太妃查审的那段时日,娥太妃的一儿一女就在宫中一个失足落水死了;一个说是贪吃吃坏了毒老鼠的药,也死了。 后来简王爷欲欲寡欢死去,简王府已不如之前,世子糊涂,参与夺嫡,但末了简王府还是活了下来没被抄府,不知为何,这老王妃当是于帝有功的娥太妃帮了她,频频进宫朝娥太妃示好。 可惜,娥太妃恨她,从来没见过她一次。 这闹了都十几年快二十年了,也不知道老王妃现在明不明了了娥太妃对她的恨意。 娥太妃当时没置简王府于死地,是因为皇帝得留几个最没用的皇亲留在紫禁城摆看。当时的世子已死,简王府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用来堵人的嘴是再好不过了。 可简老王妃看不明白,非要当娥太妃是好人,然后缠了这个好人十多年,时不时提醒这个好人,她的儿女就是因为这个糊涂的人害死的。 皇后想想,都不知道是该可怜娥太妃的一生隐忍,还是该可怜简老王妃的一生愚蠢。 “随她去罢,不死在宫里和太妃娘娘面前就好。”皇帝说完叹了口气。 “您歇一会罢。”见他疲惫不堪,皇后起身。 她过来扶了他,皇帝从命,又苦笑着摇头道:“朕这几日是真睡不好,老想起以前的事,皇后,朕从未悔过朕所做的事。就是想想啊,人都太可怜了,当年朕贵为皇子,又得先皇看重,谁知道在这深宫里,朕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还得在幼弟口边夺食,可朕要是这么可怜自己,还有连朕都不如的,朕的那些兄弟被人死的,让朕赐死的,连命都没,还谈什么荣华富贵,至高无上啊。” 皇后扶了他躺下,一声不吭,拉过被子给他盖被。 “朕啊,是熬出来了……”皇帝闭上了眼,“但皇后啊,朕有时候也是真累。” 做了一切,却发现之前想要的至高无上,同时也是至高无上的诅咒,而他深陷其中,除了一步一个血坑地走下去,没有别的办法。 可走久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也冷啊。 “您睡吧,我守着您。” 皇后知道,娥太妃明日会风光出殡,可后日,是他母妃的忌日。 他母妃死的时候哪有什么风光大葬,不过是被宫人放进了一口薄棺抬了出去,等他们兄弟俩能去给她大葬时,她的坟墓已被野狗刨出来了,连骨头都被咬得零零碎碎散在周遭,看不出原样…… 这是皇帝心中的大恸,她知道,他现在伤心得很。 他说这么多人可怜,不过都是在说他母妃太可怜罢了。 第131章 次日娥太妃就要出殡,林大娘这天下午得了凤宫的凤旨,要她跟着宜三娘去清点送灵的种种事宜。 这一得旨,她就没空回去了,赶紧差宫人去给大将军报了个信。 她也真是好人缘,宫人不看在宜三娘的面上,也有人愿意帮她跑腿。 这日下午,那些有病没病的命妇都来了,个个扯着脖子大声地哭,害得都有些哭不出来的林大娘又抹了一眼睛的姜汁水,红着眼睛一下午都眼泪汪汪的,整个人因此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不过她因太过于楚楚可怜、动人不已,看她的人不少。 宜三娘见不对,让她把鼻子也抹了,这一抹,她鼻子也红了,这人也凄惨了起来,动人神色丧失大半,林大娘抽抽搭搭地跟她三姐姐小声道:“三姐姐,难道我就没有靠美貌吃饭的命么?” 宜三娘面不改色地淡道:“这宫里美人够多的了,无需你再插一脚,你回家美给你家大将军看就够了。” 林大娘一听,好有道理,又把姜汁水往鼻子边上抹了抹。 要说美,宜三娘也美,但她美得过于端庄,神圣不可侵犯;而林大娘美中带艳,气质又活泼,太让人想接近了。 这对一个大将夫人来说,尤其在宫里这种群芳斗艳的地方,她的过于耀眼不是一件好事,只会招来不少人的小心眼和不知名的众多嫉妒记恨,她自己也知道,宜三娘也愿意帮她掩饰着点。 但傍晚要吃白宴时,皇后在凤宫里接见安王妃的刀大将军夫人,见大将军夫人哭得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鼻子也是肿得红得发紫,样子凄惨至极,她看着也是愣了愣。 皇后讶异地看着她,林大娘一时之间也是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娥太妃跟她无亲无故的,她“哭”成这个样子是有点太过了,不由低着头,不太敢看有火眼金睛的皇后娘娘,生怕她当场不给脸就揭穿。 皇后娘娘可是真心不喜欢她的,这个她都不用感觉了,一看皇后一看到她时那疏冷无比的神情就知道了。 皇后本来叫她来,也是想给她点难看的。 谁叫她是刀家妇。 让皇帝难受的,她也会让人难受。 但看林大娘这个样子,加上安王妃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呢,皇后这刁难就没出口了,没让这小妇人去给灵堂吟经的和尚烧一夜纸,而是改口道:“太妃娘娘如若地下有灵,想必也会感谢你这番心意的。” 皇后这一说,林大娘更是心虚不已,诺诺连称不敢。 她这又是低头又是诺声的,也是可怜,皇凤便懒得说她什么了,转头跟安王妃轻声说起了明日的安排来。 明日她们这些人是要送娥太妃到宫门前的,她带头,各妃嫔王妃走在身后,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送娥太妃,这人选也是要挑的,一挑亲,二挑近,三挑最近为朝中办了大事的。 林大娘在旁尖着耳朵听着,看皇后把她安排在第三队,也是命妇的头一拔人马当中,又是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这天天守着的,要是皇后不让她送灵,那就要被人看笑话了。到时她丢的也不是自个儿的脸面,是刀家的。 这得不得重用,都是从这些重大事情上看得出来的。 林大娘这厢也是不知道,他们夫妻俩非常巧合地各自从皇帝和皇后那逃过一劫,她这不必多说,她家大将军那天也是窝在军机殿里一步也没动。 就是皇帝那边有事叫他过去,他也推说手上军图绘至至关点不宜离开推了过去,没去戳皇帝的眼。 这夜林大娘窝在宜三娘在宫中的暂时休憩的地方睡了两个时辰,这一觉起来还只是三更,她立马起来又跑去灵殿了。 “小娘子又去了?”宜三娘在她走后惊醒了过来,睁了睁眼,问她的丫鬟。 她的贴身丫鬟名叫巧女,是安王给她用的人,身手了得不说,也机灵无比,这时她走近跪下给宜三娘拉了拉被子,“去了。” “几时了?” “回娘娘,丑时刚过。” “嗯,我也起吧。” 是早,但也不早了,宫中这个点也动起来了。 “不急,您再睡会罢,王爷也住在宫中,他说了,寅末就过来接您,您不必去受那烟火燎绕之苦。”这时候宫中已经烧起东西来了,早上还要为太妃娘娘烧一趟金箔,那可是有好几十堆,一烧起来都看不见人,再上锣鼓喧天、和尚的吟经声,气都喘不过来。 “起罢,去中宫。”宜三娘坐了起来,摇了摇头。 ** 娥太妃的葬礼着实是办得隆重,直到起灵,这烟雾都没散,林大娘呛得嗓子都哑了,这下无需再用什么伪装,她整个人都狼狈不已了。 不止她,那些妃嫔和命妇也没几个受得了的,还有不少真当场昏过去了。 不过这灵一起,点头跟随皇后的那一小拔命妇称得上跃雀地跟在了传旨的宫人身后,那些没被点名请去的命妇们一听没她们的份,这昏过去刚醒的,又了昏过去。 不过,林大娘也看了看,发现这次点名的跟她昨天亲耳听到的那些又不一样了,人少了好几个,再一看,那些托病在家没守灵的一个都没有了。 等皇后带着她们跟皇帝带着的大臣汇合时,她就知道这个场合还是大的——皇帝写了旨,要去皇庙给皇室的列祖列宗禀告娥太妃这些年于皇室的功绩,他们这些人就是跟在他身后前去皇庙的。 这一前去,人就少了。 刀藏锋也在其中,看到了他家小娘子,见她肿眼红鼻子的,脚步都慢了,还是他身边的安王带了他一步,他这才紧跟着皇上没落步。 这厢人少,林大娘也得已走在了她三姐姐的后面,加之这场面气势凝重威武,前去皇庙的两端站满了手握长柔的侍卫,个个面容肃重,她也是小心得很,都不敢往前多看,只敢眼观鼻,鼻观嘴,紧紧跟着她三娘娘的背小步移动。 等到了皇庙,皇庙上上下下站满了近千手握尖矛的御林军,他们走过时,这些将士们浑厚低沉地喊着“威武”,那声音震得连地上的地砖都在抖动似的,让人生心怯懦敬畏。 这场面太过于威武沉重,压得林大娘鼻尖都冒出了汗,她背后还有两个不争气的夫人倒下的,很快被紧随在一边的宫人猫着悄无声息地拖下去了。 林大娘等走过这一段,上了皇庙的阶梯,往后一瞄,这才发现她们这一堆本来跟了十来个的人,现在只剩七八个了。 皇庙高高在上,有三个梯台,每个梯台有三十三步台阶,也不算多,但等走到第三梯台快到皇庙的前面时,林大娘明显地听到了身后有一个夫人倒下去滚下阶梯的声音,她也是不忍地闭了下眼。 这真是走到最后只差几步了,功亏一匮,这回家了得多懊恼! 这厢别说命妇这边,就是大臣那边也有几个身体虚的走在了最后面,有一个急得提着官袍往上跑,这也是一个错步踩空了滚了下去,好在又爬了起来,又快快跟上来了。 皇帝却不紧不慢地往上走,礼部尚书高举圣旨紧随其后,昂首阔步,一丝不苟。 安王时不时回头看安王妃,见她神色丝毫不变,依旧高贵端庄,他好几次都差点笑起来,看着王妃的眼睛温柔不已。 刀藏锋也是好几次转过头来,但小娘子都没看她,她正苦哈哈地爬楼梯,好在她没有什么体力不济的样子,走得还挺快,还必须要等一等,才能等到她前面的安王妃走一步这才能跟上。 这爬了三道梯台到了皇庙前面,命妇们也没有进皇庙的份,只有皇上领着皇后娘娘和大臣们进去了——有几个已经汗流满面,衣裳容貌不整的大臣被大内总管伸手拦在了外面。 其中有一个是老太傅,张顺德便揖礼朝他道了声:“抱歉,老太傅。” 老太傅连连苦笑不已,“惭愧惭愧,老了,这身体跟不上了,衣冠不整,也实在无颜见各位先帝爷。” 老太傅都出此言了,被拦着的那几个大臣也只能躬着背,看着地不言不语地喘着气了。 过了一会,外面的人也能听到里面礼部尚书吟唱娥太妃功德的圣旨,半晌后,皇帝带着皇后他们出来了。 到此,林大娘也有点明白内宫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当皇后,想得宠,甚至想让儿子当太子了。 唯有皇后,太后娘娘,才有那个资格跟皇帝平起平起,高高在上地出现在众大臣的面前——这种至高无上、能俯瞰众生的权力诱*惑,还真没几个人抵挡得住。 命妇们跟来也真是只是来沾个光的,皇帝皇后见过祖先了,她们又跟在了后面跟着回去,且不止如此,皇帝带着大臣们只送到西门的一半,他们就不再送了,因为太妃毕竟只是太妃,没有让皇帝带着大臣们送到西门的规格,但点名前来的命妇们是要跟皇后娘娘送到西门的…… 这中间,又有命妇倒下了,这也实在是怪不得她们了,这西宫这边到处烟火燎绕的,钱纸一半往空中扔,一半扎推烧,还有沿路挂在墙壁下的鞄炮声也是震耳欲聋。 这外面要是有不知情的猛地看过来,都以为紫禁城被烧了炸了。 走到一半,宜三姐都不行了,她不撤,林大娘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扶着她走,宜三娘这才走到了西门。 这灵棺也总算抬了出去,而外面的鞭炮声此时更响了,放眼过去,一片烟雾,伸手不见五指。 林大娘终于抬起了头,在一片震天响的哭声和鞄炮声当中,她任由天上掉下的白纸接二连三地打在了她的脸上,怔怔地看着这热闹得都看不清景象的场景,不禁有些茫然了起来。 娥太妃死后这么热闹,也不知道她生前过得好不好? 希望是好的。 如果是不好,那她死后的这些热闹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再热闹,不过是她们这些看热闹的人的热闹罢了。 ** 灵棺一抬出去,宜三娘就倒了下去,这厢娥太妃还在前往皇墓的墓地途中,她还不能回王府。 她也是岔了气,有些顺不过气来,也不想看人,眼睛一直闭得紧紧的不说话,安王急得给她喂药的时候眼角都湿了,差点掉泪,林大娘在旁看着也是感慨不已,这夫妻情深,也是一点假都没搀。 也难怪她三姐姐这样不喜与人争的性子,现在却把自己当成了一把剑。 这夜直到天黑,林大娘才收到消息说她们这些人可以回宫了,大家被宫人请去了西门出宫,林大娘陪着要回王府的宜三娘走在了最后面,她走出西宫时,在月光下,她看到了她的大将军。 这还没到一日,不过是送走了一个死人,她再见他,却跟恍如隔世似的。 “将军。”她昂起头,看向了牵着战马,一步步沉稳向她走来的男人,那茫然的眼渐渐地变得安稳了起来。 这一眼,就似在虚无的半空当中,她又找到了回家的路,突然回到了人间。 第132章 林大娘这晚回去,收到了小丫转过给她的一份礼,是早半个多月前走了的张记当家留给她的小谢礼,昨天才托到去张记买布的小丫手里。 东西不大,就一小箱黑金蚕,和两张一张养蚕的方子,一张怎么制布的方子。 小丫是当着姑爷面给她的,林大娘半晌无语,转头朝大将军看去,也看到了大将军的皱眉不语。 “张当家的说,这是谢礼,一是谢您对张记施以援手,二是谢姑爷在其中的帮忙。”小丫禀道,说完,抬着蚕箱子退了出去。 “你去找他了?”林大娘笑着问还皱眉的大将军。 刀藏锋点了点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不是故友,更不是旧交,林大娘都有点记不清楚他的脸了。 “他不错。”刀藏锋拿过她手里的方子,抬眼,“很贵重?” “比起张家,不贵也不重了。”林大娘想了想,问他,“留下吧?以后我自己给你做布制衣。” 刀藏锋不禁撇了下嘴,但最终他还是点了下头。 这夜到了床上,他抱着在他怀里大汗淋漓的小娘子,问她:“我不来娶你,你就嫁给别人了?” 应该是。 也可能不,也可能在东北隐姓埋名当地主婆去了…… 想起东北自己的地,林大娘笑了起来,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把冷硬着脸的男人说得渐渐地笑了起来。 直到她在他怀里睡去,刀藏锋这才长吁了口气。 ** 第二日安王府传来消息,说安王妃病了,林大娘也没去看她,她知道她三姐姐这次是累伤了,得休息好一阵才能弄过来。 她在家也忙,她要过目最新进的下人,挑挑选选没几天,小胖球的百日就要到了。 而冬天,也来了。 刀二夫人来跟林大娘商量这刀府小嫡长子的百日怎么办,一进林大娘的屋,就看到地龙都烧起来了,家具也换了新的,换成了黑幽发亮的极品黑檀木,样样纤细雅致,地上也铺上了地毯,高处的橱柜上摆满了鲜花,她从没见过这等装扮的屋子,一下左右看个不停,她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都有点不敢进来。 “二婶,外面风大,你冷着了吧?快过来喝过茶。”林大娘这几天也是百忙当中抽空把自己冬天要做事的地方又重新装扮了下,想换个心情。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了,至少在物质上她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也能把自己的心情养好。 刀迈峻在地毯上到处爬着走,这厢已经飞快跑到是刀二夫人脚下了。 地毯都是全新的,刀二夫人看了看自己的脚,还是犹豫地看向了大侄媳妇。 林大娘笑道:“是可以走的,二婶你赶紧过来就是。” 手上还在泡着茶的林大娘没跟她客气,随意招呼着她过来坐,又叫迈峻,“小子,招呼一下你婶奶奶。” “哇哇!”刀迈峻立马哇哇了两声,叫得很是干脆利落。 刀二夫人赶紧弯腰把他抱了起来,“我怎么觉得叫得不太对劲啊?” 她很是迷惑。 “我教他的打招呼的法子。”至于从哪得来的灵感,林大娘就不敢说了。 乌骨冬眠,这几天一天到晚都在睡,她就开始带娃了,这一带也是发现不得了,她儿子太聪明了,学什么教两三遍就会,这不,她开始歪着教了。 “你这里都大变了个样。”前几天来都不是如此,刀二夫人一坐下茶凳,发现凳子软软得,还有弹性,不由还多弹了两下。 “这不,冬天来了,把家里换换,换个心情,你看都腾出不少地方来了,”林大娘指了指东面腾出来的一大堆地方道:“那边就是给他们爷俩玩耍的地方,冬天出去的少,他们爷俩也有地方呆。” “诶。”刀二夫人左看右看,完了也跟林大娘说:“我也想换一换,就是怕你二叔说。他老说家里有了别乱用,我换套新椅子他都有得说的,念得我烦死了。” 林大娘笑而不语。 这点她情况好,因为她是用的自己的银子换的,刀府没人敢说;二来大大将军也无话可说,她一直不遗余力跟他灌输像他这样的穷小子,是没有资格在这方面对她指指点点的印象,现在他基本是她干什么,他就跟在后面吃着用着,根本没意见。 当然了,有意见也没用,有不服的地方,那也得给她忍着! 她接过了二夫人手中的迈峻,干脆拉过一个软蒲盘腿坐在了地上,把儿子放在脚上拘着。 迈峻回头,跟小狗一样朝母亲露出了笑得只见眼缝的胖脸蛋。 乌骨把他喂太胖了,林大娘正打算让他多爬爬,消耗消耗,他义祖现在是太疼他了,疼到以至于都看不清真相了,认为他越胖越好。 “他义祖呢?”二夫人又问。 “累了,在睡。” “诶。” “迈峻也是沉……”这个实在是否认不了,二夫人刚才抱那么一会,这手都疼了。 还不是酸,是被压着了的疼。 “是。”这个是真是,且力道也大,但好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怕是被她打怕了,也不敢随意弄坏什么东西。 见侄媳妇笑着点头承认,二夫人看着那在母亲腿上坐得稳稳的侄孙,“力气好像也是很大来着……” 她倒不奇怪侄孙身上的这些显眼之处,因为刀家祖上也有这样的祖先,自生下就很不同,也力大无穷,曾一刀把一座山劈成了两半,还被民间著书了。现在他还被他们刀府供奉在刀家宗祠中,被他们尊为大力神,刀家子孙家家户户也是供了他的小神像的。 她现在也希望侄孙能像大力神祖先,刀家要是再出这么一个人,就真的稳了。 “是。”被小子撕了十多条裙子的林大娘闻言又是失笑,“一身蛮力。” 所以现在得好好教着了,不能让他越发宠着他的义祖老带着,趁乌骨在睡着,她干脆带着大将军把人先教教,打好底子。 “嗯。”二夫人有很多话想说,但侄孙还小,好话压着点也好,“对了,迈峻百日也没几天了,这百日怎么办?” 本来就要提前一点准备的,但府里太忙了,她是从睁眼忙到闭眼,每一天都抽不出空来,这几天侄媳妇回来了接过了一半的事,她这才稍稍好了点。 “百日还是要办的,自家的人,自家的将士,都是要吃一顿的……”就当是小儿请他们吃的头一顿饭了,林大娘示意小丫把她昨晚写好的清单拿给了二夫人,“二婶,这些米啊肉啊我都着人去备了,我们林府那边也能一时之间备齐了,这个算是他小舅舅给他的一份礼,之前他小舅舅走时就说了,没什么要客气的。” 二夫人接过,点头。 “主菜吧,还得您多找同几个大厨备十二个菜,我们这边再出两个厨子添四个菜,一共十六道菜,我们这边的四个菜我已经写好了,是江南的大肉大鸡大鸭三道主肉,还有一道八宝羹,那十二个菜,还得您费心帮着我定了。” “使得。”二夫人一看,食材方面林府已经出了一半了,另外的她吩咐下去,两天也就采买好了。 但离时间也只有五日了,还是有点赶,下人大半都是新的,也不知道手脚能不能跟上。 “我把林福跟着您,您看如何?”见二夫人一脸思索,林大娘又道。 “再好不过。” “那就好。” 这边她们商量着刀迈峻百日的事,那厢皇宫里,这时刚过未时,天就黑了,军机殿里已经点满了灯火,皇帝在看着他这几日带着枢密院的人绘制出来的边防图,刀藏锋就走到了大门边,打开大门看了几眼天色。 他连着看了三次,等他再走回来,皇帝抬眼,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天黑了。”刀藏锋说了一句。 枢密院的主掌枢密使刑通在旁接话,“起风了,等会怕是有大雨。” “想回去了?”皇帝拿着边防那边的密奏对着地图,看着漫不经心道。 “哪儿的事。”刑通笑了,大掌拍了下胸口,“我这不,撑得住。” “没问你。”皇帝斜眼瞥了他一眼。 刑通顿时僵住了笑。 “想啊,也得回得去。”刀大将军捡了把最远的椅子坐下,透过那半掩的门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 这冬天的天气是真不好,还是适合在家里喝喝茶,吃吃点心,再和儿子在地上打两个滚的。 他说得是毫不掩饰,根本没想听到这个回答的皇帝被堵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张顺德在旁瞄着,猫着腰过去给他顺了下背,给他消气。 “滚滚滚。”皇帝推开他,没好气地朝刀藏锋道:“你滚过来。” 刀藏锋走了过来。 “你看看……”皇帝把密折扔到他面前,“这上面的边防将军说你妹妹割了异族领头的头是怎么回事?” 刀藏锋捡起密折看了一下,很快找到了最关键的那句,放在桌上指给皇帝看,“这里不是写,这异族头目杀了我族一个村庄的百姓,连老幼妇孺都没放过?” 事实上,边防将军还写了连幼女老妇都奸*杀之事,难道这头目不死,还留着他不成? “你知道这事?” 刀藏锋摇头,“家妹三个月与我报一次,有时路途遥远,她行踪不定,半年也未必有一次。” “今年过年也不回来?”皇帝又拿过另一道密折看了起来,看罢,道:“要是回来了,就让她过来见见朕罢,如你所愿,朕会给她封将的。” 这一道密折上总算写清楚了,皇帝看过他的边防密使所写的刀梓儿浴血奋战,替军以一己身杀敌数百后不知生死不知所踪的消息,他不禁摇了摇头。 这刀家男儿女儿,也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怕死。 大哥如此,连妹妹都这样。 “多谢皇上!”刀藏锋一听,大愣了一下,随即半腿都跪了下去,朝皇帝行了大礼。 见他跪得这么痛快,皇帝朝他飞了个眼刀子。 他这臣子,也就得赏的时候,稍微有个臣子样。 第133章 刀迈峻的百日宴也不大办,就自家人和自家军士吃一顿,朝廷命官也不请,也不往外发帖。 她也就让林家的掌柜们过来一趟,还有请了安王一家。 林大娘算盘打得精,刀家现在这正在往上升的势头上,让刀家人找个日子聚在一起,彼此认个脸,日后搭把手的时候也方便点才是正事。 这几天刀藏锋回来也早,林大娘怕冷怕风,但这爷俩不怕,她还让刀藏锋扛着迈峻去营里一趟,说是小公子亲自去亲营里兄弟们来家里吃他的百日营。 刀藏锋扛着儿子去了,刀家军一见到小将军,再听师爷跟他们所说的夫人请他们喝酒吃肉的话,乐呵得笑声震天。 而小队长们早早就带了几队人马过来帮府里摆桌椅等小事,把府里大半的粗活都揽了过去。 十一月中旬,这日刀迈峻的百日宴早早就开始了,林府这宴办得扎实,大鱼大肉都没少,还做得不比外头酒楼的味道差,刀府也放了话,办午宴跟晚宴两场,让大家放开了吃。 林大娘一早也把刀迈峻交到了大将军手里,让他带着迈峻去认人,刀迈峻一早那眼睛就骨碌碌地转,都不哇哇大叫了,兴奋地看着周遭。 他头上还戴着一个贴着额头的,不知是何种金属打成的头冠。这头冠中间镶着一块红得像火的玉石,这下放在他的额头中间紧贴着,无端让小孩多了几分旺盛的生命力,把他衬得更是不一般了。 他也是不认生,刀家军那些没抱过他的陌生军士抱他,他也都是很是好奇打量人,冲人猛笑。 安王一家早早就来了,安王带着他在睡篮里睡的两个小女儿,倒在东面那一角躺在软毛毯里,喝着茶吃着点心肉干果子,不亦乐乎得很,大将军没空来招呼他,他也不见怪,惬意至极。 等皇帝带着六皇子九皇子也偷偷来了,他还吓了一大跳,冲他明显装扮过的皇兄挤眉弄眼,“刀府聚众,您这是抄他的家来了?” 皇帝拍他的头,抱怨道:“这大将军也不够意思,朕不过是这几天看他不顺眼了点,说了他几句。刀小将军百日宴都不请朕,朕还是着人找了他的副将从偏门进来的,想想也真是想抄了刀府。” “这个茶好喝,糯糯的,暖心暖胃。”安王给他倒茶,又跟他挤眉弄眼,“回头咱们把方子弄点手。” 这样回头他们自己就可以喝到了。 “好。”皇帝跟他是亲兄弟,贼鼠一窝,他甚至比安王更甚,很容易把臣子家的东西都当自己的东西用。 这厢林大娘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她早带着安王妃和安王的小世子和小公子们去了后院的大客堂,去见刀府里的那些女眷去了,刀藏锋这边也收到皇帝来了的信,刚从军士手里抢回小刀将军回院的途中。 皇帝看了看这说是刀大将军住的地方,地方挺大的,但确实也看得出来,是大将军天天都呆的地方。 他们不远处的一张长桌上,还能看到几本兵书,大将军家的传家宝剑也挂在上头,再远的地方,也是一样简洁雅致,地板铮亮,黑檀的家具发着光,墙壁处摆着鲜花,还有几张完全没见过的画,件件都写着价值不菲。 画他眼前也有一张,是张放牛的老头儿仰头哈哈大笑,小放牛娃也在牛背上笑得东倒西歪的画像,他们衣裳是不整齐的,甚至有点褴褛,但歪头的牛,两颊笑开了的小放牛娃,老头仰头的笑容,还有他们身上的衣裳是有颜色的,草也是绿的,连牛眼都似是被笑声感染了,带着笑意。 这画有说不出的谐趣,皇帝站在面前看了两眼,嘴边都有了几分笑意,回头跟安王说:“画得真好,谁画的?” “诺,”安王已经看过了,指了指画下面的“玉”字,“大将军夫人画的。” “这色,生动啊。” “说是用的有色的颜料,从漆匠那弄来的……”安王来就打量过不休了,还指了指屋里另几处的,“都是她画的,挺有意思的,她是那什么,嗯,宇堂南容的女弟子,算是还是有几分才气的罢。” “岂止。”皇帝看过后,又朝另几幅画走去了。 六皇子跟九皇子紧随其后,也是对刀大将军这个跟他们以为的完全不同的家也有几许好奇。 大将军容貌武功都不凡,但他太冷硬了,想象不出他的家是这等的雅致生趣,跟他整个人截然不同。 另几幅画也是林大娘画的一些小东西,按她那嫌她丑的先生的评价是,她画功不扎实,但唯一好的就是笔下有魂,一草一木,一景一致,人跟动物都是有魂的,而她笔下的轻快惬意是透过纸张能让人一目了然,能清楚感知到的。 但这么个女弟子,太爱钱了,宇堂南容一看到她的画,都觉得老天瞎了眼,给了这么个俗物太了得的天赋,任其糟蹋。 但皇帝此时看过后,却爱极,回头就对两个皇子道:“要不,咱们也把这几幅画弄到手罢?” 他们这时看到的是一幅一个戴着方巾,明显是书生的人气急败坏对着一只偷了他手中桃子的猴子在跺脚大骂的情境…… 猴子啃着桃子偷笑,还朝书生挤眉弄眼,书生气急败坏,脚是跺的,样子羞恼成怒有之,无可奈何有之,极其有趣。 两个皇子看着都笑起来了。 确实是画得好,意境也有有趣,更难得的,人都像是真的一样,生动得就差冲破画像跳到他们面前了。 但父皇说得的话也太直接了,六皇子沉盈摸着鼻子笑,不好说话。 九皇子也是别过头闷笑不已。 皇帝也不以为然,低头看了看画像后面的玉字,也是摇了下头,笑道:“大将军这是娶了个宝,难怪装死都要娶。” 这下,两个皇子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大娘也是真放心安王,把她自己的小家交给安王用她就出去了,这厢刀藏锋抱着儿子大步回来,就见皇帝安王和皇子们把他的家当家,或躺或坐,惬意得不行。 “末将见过皇……” “好了好了,过来吧……”皇帝打断了他的请安,嚼着嘴里的蜜糖核桃干跟安王接着先前没说完的话说:“你说小将军都能爬了?” “能爬,能坐,你看看这……”安王指着他们这边的窗口墙壁那个凹口,“说是小将军用脚弹的。” 皇帝凑过头去看,“哎哟,不得了。” 安王羡慕地点头,看向他还在睡篮里睡得香的小郡主:“我的两个小心肝现在还是睡的多,起来的少呢。”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真是让他眼馋。 “等大点就能陪你一块玩了……”皇帝安慰他,这时大将军也走到他们面前了,他坐起身,朝他伸手,“来,给朕抱抱。” “他有点乏了。” “那就在这睡罢,”安王开口,“放小郡主身边睡。” 也好让他的两个小心肝沾点阳气。 刀藏锋看了安王一眼,想了下,点了头,回头对刀有望道:“去叫骨爷过来。” “嗯?”皇帝抱过有点困正在揉眼睛的小将军,看向他。 “他认他义祖,睡的时候有他义祖在旁边,睡的就好一点。”刀藏锋解释了一句。 “乌骨现在怎么样了?”皇帝都好久没过问过这鬼脸的事了。 “这几天都在睡。” 皇帝也是前面听乌骨说他最近身体不太行,得多睡才能扛过去的事,便点了点头。 乌骨很快就过来了,看到皇帝还道:“你怎么来了?” “朕就不能来了?”皇帝挑眉。 “义,义……”乌骨一来,皇帝怀里打盹的小将军双手双脚都朝他那边弹了起来,把皇帝吓了一大跳。 “这就会叫人了?”皇帝还真是惊疑,把孩子放到来抱的乌骨手里,忍不住道。 “就几个字,义啊哇啊这几个……”刀藏锋拿过来一瓶小酒,给皇帝他们倒了起来,“他义祖带他大的,跟他亲。” 皇帝还没说什么,乌骨就把他那小将军抱到怀里一滚,滚到了角落,祖孙俩就这么睡了起来。 刀藏锋看到,去一边拿起了一床毯子羔到了他们身上,又坐回了原位。 皇帝不由看了看他。 刀藏锋看了那祖孙两人一眼,确定他们是睡得好好的,就回过了头,正好对上了皇帝的眼。 “小日子不错。”皇帝开了口。 刀藏锋点头,“得来不易。” 所以会格外珍惜。 也就不必担心他会拿着家,拿着这得来不易的日子,去跟他对着干。 他话未尽,但皇帝意思都听到了,他笑了笑,夹了一块肉送进了口里,先拿起了酒杯,“干。” “干。”刀藏锋也拿起杯,伸手过去碰杯。 君臣俩对着喝了这一杯酒,安王在旁边笑意吟吟地看着,觉得今日这天气是真不错,是个喜日子,无论谁能偷得浮生半日闲,轻松一下都是好事。 第134章 这厢林大娘是正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说来,刀家族人的女眷们见她的次数少,但与民间说她的那些闲话不待见她不同,这些女眷们无论老的少的都极其喜欢她,乐意跟她亲近不说,还乐意对她释放好意。 她本来当这是这些擅长于趋利避害的刀家主母们对她这个刀氏一族当家主母的讨好,但其实也不尽然,这里面,至少是有一半的真意的,于是谁都存着几分好心,这相处起来,人情味就真是浓得不能再浓了。 林大娘是再珍惜当下不过的人,对她来说,任何好时光都是有花折时尽管折,别留到以后再后悔自己的不及时,不尽心才是最好,那些后悔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眼前的才是最最重要的。 遂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给两分笑容。也因此,只要有她在场,这场面就很容易热闹起来。 安王妃抱了她的三位小公子过来,也是被刀家夫人们盛赞有加,纷纷塞了不少福礼,两个贵气有加的小世子更是得了她们不少青睐。 小世子们见这些夫人们也是真喜爱他们,脸都是红的,乖乖巧巧地跟大人们请安道谢,也真是无愧天家风范。 宜三娘在旁边看着,见小世子得人欢喜,小儿子们得了那般多的祝福,嘴角笑意也一直不断,眉目之间也是难得的放松。 刀家的这些族亲们也是真心喜欢林大娘的不少。 她嫁进来,怀着孩子的时候还给他们建了学堂,这且不说,孩子要生了,刀府的主心骨也回来了,下一任的刀府嫡长子也安稳地生下来了,刀家的人只要是有用的,都走上了重位,如若她不是福兆,那谁是? 因她的嫁进,刀府族亲们的日子都好过了起来,族亲们对她有点迷信,哪可能让她不痛快,被她叫来,她们都愿意多笑两声。 这一晌午到了,宴开了,这平时两个警觉得就跟狐狸一样的女人这才知道皇帝也都来了…… 林大娘一得信,刹那就跟她三姐姐咬耳朵:“你看,我们小娘子就容易被欢歌笑语迷惑,主宰咱们生死的大头目来了都不自觉。” 宜三娘本来还在想着皇帝来作甚,听她一说,差点笑出声来。 “好了……”她是真心对她这小妹妹无奈,但有多少无奈,就有再多几分的喜爱,遂也是笑着与她道:“咱们啊,忠心就好。” 不说别的,至少忠心这个,能管他们的一生。 “是了。”林大娘让下人带着她三姐姐和王府的小公子们回了她跟小将军的主院,想了想,又叫来小丫,让小丫亲手去给主院那边多做几道菜。 “把你最省时,最好的那几道菜都做出来……”林大娘没瞒她小丫姐姐皇帝来了的事,说完嘱咐道:“这也是个露脸的机会,回头你跟我去见他们,丫鬟们带谁不带谁,你心里有数啊。” 小丫的儿女今日也是跟着小主人出去走了一圈了,这厢正在跟刀家的孩子们玩着,前途已不可限量了。 她知道她家大娘子对她的心没比大鹅她们少几分,甚至还是要多几分的,但她知道是知道,她毕竟是比大娘子年长几岁,见过的丑恶也多了几眼,便与她的大娘子道:“便跟平常一样吧,无需特定关照她们是谁来了,谁得空,谁趁手就带谁。” 林大娘闻言一想,也是…… 她是想见圣颜不容易,见一眼都是以后跟人谈笑的资本,但丫鬟们也未必能把持得住,在知道身份后能不失平常心的人也少。 “那小丫姐姐你看着办。”林大娘便点头就道。 小丫看她毫不犹豫就任她如何,差点叹笑出声。 也就她这大娘子,把她们这些下人当人,也不在意她们有的那点小心思,任她们自由地活。 她家夫子跟她说过,人生得一知己,可死无畏,士为知己者死,大概就是这样了。 不管旁人是怎么对她家大娘子的,但凡她有命,她总是要帮着她的大娘子护着她的大娘子的…… “是了。”小丫什么也没说,笑笑就退下了,去厨房给主院的桌上多添几样菜。 名不需要留,但大娘子给的脸面,她是肯定会尽全力给的。 ** 大将军陪他们吃了顿午宴,就抱着睡醒的小将军去了前院,说是要与将士同乐,看将士们打闹去了。 大内总管张顺德,大德子在前面打了一番过来,跟皇帝和安王夫妇还有皇子们报:“刀家儿郎们跟刀家将士们说是要打擂台,不分大小,前十还有奖,有大将军的兵法书可赠、有好酒,有好剑可拿,奴婢去看的时候,将士们那赤膊打得哟,连肉都鼓起来了!” 张顺德说的时候,神情振奋得哟,连那张老白脸都红了。 皇帝一听就有点坐不住了,“朕要去看看。” 安王也道:“本王也想去看看。” 安王妃在旁淡淡道:“那本妃带着孩儿们睡一会。” 毕竟还要吃晚宴才能走,晚才宴是今天日百日宴的重宴。 “那我去?”安王看着王妃还有点心虚。 “去吧。”宜三娘看着他,脸色没动,但眼神明显温柔了下来,“我带着孩儿们等你。” 安王应了一声,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皇帝这时已经站起来了,哪两个儿子说:“等会好好看一看,看看咱们的江山大将们的风采。” 这本来看看武将们斗一斗不是什么大事,但皇帝这一声“看看咱们的江山大将们……”这一句话,听得六皇子和九皇子当下脸色都正容了起来。 也因此,就这么一刻,他们的野心也全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皇帝回头看了看他们,面色不改,再回头那低下头的脸上,也尽是思索。 六皇儿学识胸怀都不错,更别论,他有一个了不得的母后帮着他操持着身后的一切,忠心于他的人不少…… 而九皇儿更沉默谦逊了一点,但他的沉默只是在他这个父皇面前的沉默,他人手不多,但约下有束,身边人要比皇后的儿子更能忍,也更知道什么叫做牺牲。 如大将军跟他所说的,九皇子有一点好,那就是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哪天你让他去死,他也就心甘情愿地去牺牲了,不会觉得自己的命重过这世间的一切,不会特别拿自己当回事。 而在他的六皇儿心里,他这父皇的命,很显然,是重不过他自己的命的,很可能,比他那疼他的那母后都不如。 皇帝想着都笑了起来,再回过头,发现两个儿子神色也恢复了正常,他不由更是笑了起来。 皇家无父子,这话真没错。 他没,他们的儿子们也没。 这厢刀府前院因为将士们的决斗吹呼声跃天,女眷们也前去看热闹去了,林大娘在旁围观了一会就没看了,回头吩咐好寻春她们,还有林福,和他手下的林家掌柜们这些人一些话,就赶紧躲到后院来了。 她午宴也没过来一起吃,宜三娘一看到她就拉着她的手,“累了?睡会罢。” “不累。”哪累啊,林大娘这一天忙的事太多了,脑子里过的事也多,这精神还振奋着呢,“三姐姐,你累你就睡,我陪你,我不去前面是有大将军就行了,那前院,我就不跟你多说了,那简直就是他的天下。” 他就是他的将士们的王。 她过去也是看着一堆臭男人,自讨没趣——这是她刚刚过去偷偷看了两眼的自觉,她真心觉得刀家军那些军士们对他们的将军那个热爱度太狂热了。 她也看到皇帝他们也过去了,不知道伪装身份的他们看到了此情此景,会有何感触。 她老觉得,坏的肯定比好的多。 将军太得将心,于战场有益,于帝王,感觉可不一样吧? 她就看了几眼,就被将士们一口一个大将军叫得心口就狂跳不已,回来这时心跳都没平下来。 她这乱七八糟地想着,又看了看角落里睡着的乌骨,再回头跟宜三娘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小了:“我乌骨叔,和我那儿子午宴也没起来吃啊?” “没,你家骨爷一直睡着,迈峻被他父亲抱走没吃奶,但也不哭不闹的……”宜三娘说到这,也顿了一下才说:“这对劲吗?” “对。”林大娘点点头,“小胖子跟一般孩子不一样,睡觉尽量得他义祖看着,但多吃一顿,少吃一顿,于他也不是太重要的事……” 说着她也叹了口气,“唉,三姐姐,不瞒你说,这孩子不是个一般孩子。我现在呀,是真怕我们刀家和我出事,我说实话,我每一天都让自己活得舒心如意,外面的人看着难的,对我都不是一回事,我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对己对亲人都尽心了,我几个月前还想哪怕现在就死了,我这痛快的活法哪怕我当天死了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但现在啊,就真不一样了,我好怕自己出事,生怕不能再护迈峻一程,他跟我义父乌骨叔,没人护着,都是不容于世的怪人。” 乌骨叔也好,小胖子也好,他们都太不一般了,没人保护,世人只会当他们是妖,是魔,是怪,人人诛而得之。她这种很能安慰自己的了都害怕自己死了不能保护他们,她那看着一往无前,但实则心重的大将军就更别说了,大抵每天想的都是怎么上刀府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罢。 第135章 宜三娘本想说这无碍,但想想作罢,又点头道:“你能如此作想,再好不过。” 护住了,就是传奇,就是美谈;护不住,就是妖怪,也易半路夭折。 毕竟,他就是刀府的再世大力神如何,他能赤手空拳以一敌百,但要是没人站在他这边,没有护得住他的力量,他能敌过那百百千千万万与他作对的嘴和手么? “你要有长计之久……”宜三娘靠近她耳边,跟小娘子相授起了经验来。 末了,林大娘反而没见到皇帝和皇子们,他们在晚宴之前就走了,她这边忙着内院之事,也没去相送。 林大娘直到深夜才忙好,等忙完又去了乌骨的房里。在她给祖孙俩盖被子的时候,乌骨睁开眼,看向了她。 林大娘等了一会,见他没说话,疑惑地看着他。 “小娘子……” “诶。”见他终于开口,林大娘在他身边坐下了。 “乌骨没老。” “谁说你老了?”林大娘笑了起来,刮了下他的鼻子,“睡吧,老了也没事,不嫌你老。” “嗯,乌骨没老,还是护得住你们娘俩的,再过几十年也不在话下,你莫要担心。”乌骨应了一声,闭起了眼。 林大娘闻言怔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好好睡吧。”她吹了灯,带着丫鬟们出了门来,再往此时还灯火辉煌的刀府前院看去,她嘴边的笑渐渐地淡了下来。 一个世家的复起,显然不是最难的事;最难的是,如何保住这位荣光,不再让它殒落下去。 ** 刀府小将军的百日宴办得简单但也热闹,他百日过后,没几日,十二月腊冬就来了。 林大娘这冬又在府里猫起来了,原本说好的要出外交际又不得行了。 各府的夫人也没一个会在这个时节出门的,前去做客的话,她怕冷,这些大家夫人也没好到哪去,也是不出门的。 北方太寒冷了。 但好在朝廷上纷争不断,火却没烧到刀府上来,都是文官们为朝廷之事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而皇帝又对大将军用过就丢,边防图一绘好,就把他赶出了军机殿,刀藏锋逮了个时机干脆告了假没去上朝,每日去他的军营里转转,中午后回来,留了小半日带儿子。 乌骨这冬天更是每天睡着不醒,两三天才醒一次,大吃大喝没一会就又睡过去了,醒不了几时。 林大娘这带孩子的时间也就多了,她看似对小胖子无比纵容,但管束得很紧,他在他们的小家横冲乱撞没事,但到了二夫人那,哪怕弄坏二夫人一个椅臂的扶手,她也能暴打他一顿,打得小胖子哇哇大哭。 林大娘对他很是心狠,但也不敢在他们主院收拾小胖子,生怕乌骨听到,或者他爹听到就跟她翻脸。 带了半个月,腊冬也过去一半了,这日林大娘带着小胖子踏着雪回主院的路上,此时她手里拖着雪撬上坐着的小胖子,嘴里问小丫,“说好的我当慈母,怎么我现在当成了恶母来了?” 她刚才又在二夫人那收拾了小胖子一顿,把小胖子打得大声啼哭不止,把他放到雪撬上拖着他玩才把他哄好。 小丫一听也是哭笑不得,“也是奇怪了,大娘子,您也是……唉。” 姑爷反倒成慈父了,大娘子多训小公子几句,他在旁还要护着小公子,实在不行也要站在一旁,与他一同挨骂,父子俩有难同当。 “我看我是成不了好娘亲了。”林大娘琢磨着这可能跟她从小恶形恶气带大怀桂有关,她带娃的套路就是如此,换成亲儿子也免不了走这个路线。 她这头拉着儿子进了自家的院子,中午就从军营回来等了他们串门的娘俩一阵的刀藏锋已大步下了门廊,朝他们走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绳子。 “怎么不让下人拉?” “我动一动,身上热乎……”毕竟是要在北方过一辈子冬的,又为了让小胖子多跟别人接触,也好在外面收拾儿子,她这几天也是天天硬着头皮带儿子出门。 “哇哇哇……”小胖子在雪撬上一路兴奋得大叫,这时见到他爹,叫得更大声了。 他娘亲已把自己裹成了熊,手上脸上都套有毛皮的保暖护具,他则是就带了个老虎帽子,披了个装饰性比实用性更强的小毛披风,脸蛋也没遮,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还冒水汽。 他身上太热乎了,刀藏锋一把他抱起来,林大娘就想抱手把小火炉换到手里,哪想小火炉还记着仇呢,她手一伸过来,小脸蛋就扭到了一边,不理她。 “哪天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林大娘恨极,捏了下他的小耳朵,跟着刀藏锋往里走,“藏忻媳妇肚子里有了,二婶跟我想要点补品,我等会让小丫送过去。” “嗯。”刀藏锋抱着小火炉点了下头,又道:“藏芒今年不回来了,不过,我刚收到信,梓儿要回了,大概五六日的行程就能到家了。她今年在京城过年,你给她收拾个小院子出来,也给她备几身衣裳……” 刀藏锋说罢,又想起妹妹最喜假小子的装扮,又看了看解了披风,身上罗裙美如画的小娘子,不得不道:“简单一点的就好。” 以前妹妹为了要打听消息要穿裙子,就一条贵女娘子穿的长裙,她穿着走了那么几步就摔倒了,她那脸跌在地上的声音太响亮了,他至今都记得。 “嗯?”林大娘不解,但还是点了头,朝知春说:“听到姑爷说的了没,备简单点的。” “是。” “对了……”进了内屋,丫鬟们去抬水去了,没跟着他们了,刀藏锋忍不住凑到身上清爽的暖香味十足的小娘子面前,“今年咱们都要去宫里参加宫宴,你也是要见皇后的。” 之前的事已经查出来了,小娘子不觉得他们背后的那个人是皇后,实则,确实是皇后出的手。 怅州的事有了结果,罗家罪名颇多,已被抄家了,罗妃却在娥太妃走后没多几天就病死在了宫中,死在了罗家抄家前。 但能给罗妃底气,透过她让罗家动林家和林家背后的刀家,想来也确只有中宫那位娘娘能给人这份底气了。 罗妃这死,也是自找死路。 好在,藏忻媳妇的事出过后,他沿着线索查了下去,而皇后也收了手,没让他查到什么有用的。 皇上那,怕是也知道罗家的事有谁插了手罢,听前罗妃死的前后,他一直没往中宫去…… 不知道皇后会不会迁怒于她。 “宫宴啊,哪天?” “二十六。” 还有十来天,但也不早了,林大娘听了心里有数了,“我知道了,放心好了,我不会让皇后娘娘为难我的。” 刀藏锋看了她两眼。 “放心啦,”见他眉头轻皱,林大娘笑了起来,又去抱小火炉,“三姐姐也说了,她会护着我的。” 至少安王妃是站在她这边的,刀藏锋点了点头,帮着她拿起了儿子的小披风包住了他。 “娘子,澡房的水放好了。” “诶。” 林大娘把挣扎不休的小胖子抱到了澡房,就那么一小段路,她就抱出一身汗了,一进去就对他爹说:“把他扒光了扔进去,我是没力气了。” 大澡盆能躺两个大人,算是个小池塘了,林大娘拿这给儿子洗澡,学游泳,且很多小孩经过畏水后都很爱在水里的感觉,她本来只是想让小胖子泡一泡的,哪想小胖子却爱极,这厢已经挥舞着小手,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爹不动了,知道他爹会给他解衣裳。 刀藏锋大手一伸,麻利地把儿子扒光了,小心翼翼地放到水里,结果小胖墩却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这一下去就是沉到了水里,随即他双手双脚在水中划拉了起来,没一会就冒了出来,咯咯大笑。 “老实点。”刀藏锋大手捞起了儿子。 “你们玩着。”林大娘还有事,看他们玩上了,就转身带着丫鬟出了门,就留了两个将士守在这边。 她这边出门就回了屋,站在廊下给小姑子挑院子,她往远看了看,挑了个离主院最近的让丫鬟们去收拾。 这厢,她院里栽的腊梅也开了,傲梅在雪地里生机勃勃,美过地上洁白的雪。 “女将军……”林大娘笑着自语了一句,回过头,跟这时走到了她身后的小丫说:“我们刀府的女将军要回来了。” “嗯。”小丫扶了她往里走。 “大壬有近百年没出过女将军了,这一受封……”林大娘嘴边的笑意深了,“刀府这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第136章 刀梓儿是一个人回的家的。 她半路放了她身边的那几个军士回了老家去探母,让他们来年再来刀府找她,而她大哥给她的那几个死将,早已死在了征途当中,把命留给了她,她带回来的,仅是一块能证明他们活着过的令牌。 回家的路很长,她的战马与她一样,步履蹒跚,但一进京,看着街上来往的百姓,小吃铺面里冒出的雾气,她不禁笑了起来。 众人奇怪打量这个身着黑衣,连脸都看不见的矮个子,见他腰间挎着一把刀,刀把上刻着一个“刀”字,就给他让了路。 路人有人道:“是刀府的军爷回来了?” 战马身上的伤痕累累,打结的脏毛,还有黑衣军爷那握着缰绳那被冻得紫肿的手,无不一说明这是一位远道回来的刀府军爷。 刀府能打仗的军爷们,在民间还是赫赫有名的。 “是,回来了。”刀梓儿笑着回了一句。 “军爷一路平安?” “平安。” 说话之人不知道是哪门的兄弟,问罢朝她拱拱手就走了,刀梓儿对着他的背影回了一礼,在头巾之下深吸了一口,深深地笑了起来。 她回家了。 她拍了拍爱马后面挂着的包袱,“小战,仓哥岬哥,咱们回家了。” 她牵了马走进了皇城,皇城守门的守卫看过她的刀府公子令令牌,疑惑地问她:“你是刀府哪位公子?” 刀梓儿拉下面罩,朝他笑,“是梓公子。” “没听说过啊,”守卫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我去问一下我们把守。” “去吧。”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刀梓儿朝他点头。 但没一会,有人跑着过来了,那人跑得极快,但刀梓儿还是看清楚了他,笑容不由更是大了起来。 “他娘的,他娘的……”刀藏忻跑着过来,嘴里狠狠地喊着粗话,冲过来就抱了她起来,“你回来了也不跟忻哥打招呼,你娘的狠啊!” “忻哥……”刀梓儿被他抱着转了几个圈,哈哈大笑,“是,我回来了。” “臭丫头!”刀藏忻放下她,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 “忻哥。”刀梓儿笑着叫了他一声。 “得勒,跟哥回府。” “诶。” 刀藏忻牵过了她的马,在守卫惊讶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的眼神当中,拍了下他的肩,“刀梓儿,刀家的梓公子,女将军,记住了没?” 守卫弯腰连连点头,等他们走远了,又摸了下脑袋,跟同门守卫困惑地道:“女将军,也没听说过啊?” “糊涂蛋。”同门拍了下他的脑袋,又凑过头去,“你看清楚那小女将军的脸蛋了没?” “啊?”守卫茫然,过了一会又回过神来连连道:“看清楚了,很清秀的一个小公子,呃,小女将军?” 应该是小女将军吧,刀把守都这么说了。 这厢刀藏忻拉着刀梓儿的手快步往府里走,一路上兄妹俩都没怎么说话,就是相互望着对方傻笑。 走到一半,许是又下起了的雪飘进了眼里,把刀藏忻的眼睛都刺湿润了,他眼睛里含着泪,紧紧地握了下她的手,“梓儿,回家了就好。” 她才十岁出头,就一个人跑到了边疆大哥身边,冻得整个人都看不出原样了,说要来帮哥哥们打仗。 这一打,就是六年。 她都成大姑娘了,她人是黑瘦的,手是肿的,这是他们刀府的小娘子啊,拼完命回家了,刀藏忻想想心里都疼。 “诶,忻哥,我回了。”刀梓儿看着他眼里的泪,笑个不停。 她是回了,她再确定不过了,因为她现在看到了她的亲人。 见她笑得真是开怀,刀藏忻咬着嘴,重重地嗯了一声。 刀梓儿刚一进府,下人们就听到忻公子大声说的小娘子回府来的话,这下可是热闹了,一边来迎人,另一边忙跑去通报大将军和大将军夫人。 “哥送你去大哥那,把马交给管家。” 刀梓儿点头,取下了包袱。 “行了……”刀藏忻见她紧紧抓着包袱,也没问,拉着她大步往里走。 这厢林大娘得了消息,已经快步到了院门口去接人去了。 这时上午,大将军去营里了,她又差了将士去报信,这边刚出来,小丫也拿着披风跑出来路上匆忙给她披上了,把帽子也盖了下去,“莫冷着了。” “大嫂,大嫂……”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就见藏忻张着喉咙大声欣喜地叫着她,她不由往前多走了几步,朝人迎去。 等人近了,看着那张一巴掌都没有的小脸,和她脸上的笑,林大娘一下子就怔住了。 “大嫂。”刀梓儿走近,朝她半腿跪下,放下包袱,朝她拱手,行了一个军礼。 “诶……”林大娘扶了她起来,握了握她冰冷的手,朝她说:“回家了啊?” “回家了。”刀梓儿看着她大嫂美貌的脸,又垂眼看了她那双暖着她手的纤纤玉指,再扬起头时,她的笑眼里笑意更深了,“嫂子,梓儿回家了。” “诶。”林大娘掩了这一刻看着这个明显营养不良的小妹妹的心酸,拉着她往里走,“你大哥在营里,着人去报了,马上就回了,藏忻,你先回去,跟你娘说,等会啊等家里人一起过来,到我们这边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小丫小丫……” “娘子,热水有,这就备了。”刀藏忻应声快步去了,小丫已经跑到了前面吩咐完事,又跑了过来,还朝刀梓儿福了下腰,请了安,“小娘子。” 刀梓儿也朝她欠了下身。 “大娘子,进屋罢,午饭我会备妥,您进去和小娘子说说话,等热水一备好了就叫您。” “好。”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林大娘拉着小妹妹进去后给她弹了头上的雪,一摸发现她头发都是湿的,也没说话,赶紧拉了她到炕上坐着,利落地给她解了身上带着水气的披风,这厢寻春也拿了她的狐披过来了,她马上接过披在了小娘子的身上,这才低头问她:“暖和点了吗?” “暖和了。”刀梓儿笑着点头,下巴还蹭了蹭披风上那软软暖暖的毛,抬眼笑着问她,“大嫂的披风?” “大嫂的,你披着。” “嗯。” “脸疼吗?”林大娘摸着她的耳朵,发现她耳后也是肿的,实在是等不了让她洗个热水澡了,回头就朝寻春道:“叫闵哥快快过来。” “是。” 林大娘摸小娘子的额头,没感觉出发烧,就觉得手下冰冷这片,这小妹妹,连脸都是冷的,都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热的地方。 “娘子,热汤来了,姜汤水马上就来,还需熬一下,这是参鸡汤,让小娘子趁热喝一碗。”知春端上了汤。 “来……”林大娘拿过汤,放到了炕桌上,坐在了她身边,“先暖暖胃。” “嗯。”刀梓儿喝起了汤,等一碗汤喝完,发现手边又有了一碗,这喝到了第二碗,她一直藏着的眼泪掉进了碗里。 到此,她也是真的再明白不过,她是真的回家了。 这里有会疼爱她的人。 闵遥这厢也跑过来了,林大娘哄着小娘子伸手,给她看病,“就让闵大夫把一把脉,嫂子怕你冻坏了。” 她哪能这么娇弱,但刀梓儿还是笑着点了头,伸出了手。 “大娘子,热水备好了。” “是了。”一把好脉,林大娘就把小娘子塞到了小丫手里,“快跟小丫去泡泡热水。” 她走后,林大娘看向闵遥,“她怎么全身都是冷的?” “冻着了……”闵遥犹豫了一下,道:“大娘子,这小娘子要在家还呆一会罢?” “要在家过年的,明年如何就不知道了。” “这身子,还是养一养好。” “我就是这般想的,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闵遥开始写起了方子,“娘子,这刀府的小娘子也不同寻常,也不能用常理视之,你不要太担心,学生会帮她调理好。她现下身上有些发炎,学生给她开点消炎药,你等会就煎了,在饭后半时喂下去,晚上再用另一剂服下睡一觉,捂个汗,她身上就不会太难受了。” 林大娘一听,道:“她现在难受?” “难受,但这小娘子极能忍……”闵遥写完一个方,又开始写着另外一个方子道,“换个人,别说站起来行如常人了,就是躺着都要呻*吟不止,这个小娘子,怕是疼习惯忍习惯了。” “唉。”林大娘听着,轻叹了口气。 等小娘子被洗白白,洗得干干净净送到她的面前,林大娘看着她身上还是大了一点的衣裳,把她按在妆凳上给她擦着头发的时候道:“嫂子还是没料准,把衣裳做大了,现在针线娘子已经在改了,你到晚上就有合身的穿了,不急啊。” 刀梓儿的脸这时总算有了点血色,捧着手中暖手的热姜糖碗喝了一口,甜丝丝的…… 她摇头说不急,又问:“嫂子,甜的,放糖了?” “放了。” “好喝。” “好喝就再喝一会,你大哥等会就回了,你二婶他们也要过来了,等会一家人吃饭啊。” “诶……”刀梓儿抬起头,看着镜子里小小的自己和高高的大嫂,看着她低头抿着嘴,认真细心给她擦着湿发,那张紧绷着的脸上其实全然都是对她的心疼。 她眼光向来很准,感觉也很准,她看得出来。 “嫂子。”她又叫了她一声。 “在着呢,小娘子,怎么了?” “嫂子,你喜欢梓儿罢?” 林大娘一听,擦发的手顿了,她抬起头,在镜中看到了小娘子那张笑脸。 她人是笑的,但握碗的手都不知道为何抖了起来。 林大娘接过了她手中的碗放在了桌上,低下头看着瘦小的小姑娘,“喜欢的,你是我们家的女将军,你大哥说了,你是他的小妹妹,那于嫂子而言,你也是嫂子的小妹妹,你放心好了,嫂子会护着你的。” “嗯。”刀梓儿冲她一笑,伸出手把碗又拿了回来,一口饮尽了碗中汤,还舔了舔甜丝丝的嘴,又不由笑了起来。 这是大哥的家,但大哥历来对她慷慨,想来,她也可以当成是自己的家的。 第137章 刀藏锋快马加鞭回了府,进自家院子时,就见他们夫妻办事的地大屋里,小娘子拉着妹妹的手,在跟二婶她们这些人在说话。 见他到进,声音止了。 刀梓儿这时也站了起来,朝她大哥笑了一下,随即快步过来跪下道:“小将刀梓儿见过彪骑大将军。” 忽又接道:“梓儿见过大哥。” 二夫人她们这厢都笑了起来,二夫人道:“梓儿还是这样调皮。” 林大娘笑笑不语,看着他们兄妹俩。 刀藏锋已经扶了她起来,道:“一路平安?” “平安。” “辛苦了。” “为国尽忠。” “辛苦了。” 刀藏锋松了手,妹妹是妹妹,更是他远方而归的战士,这几句都是他这个大将军需得说的。 二夫人她们的笑也止了下来。 刀梓儿这时看向她的大嫂,眼睛又往她放包袱的地方看了看。 她进门时,手里紧紧抓着那个包袱,林大娘细心地拿下来,跟她说了,放要高桌上好好地放着,等她回了自己的小院就给她带回去。 她这一看,林大娘就迅速反应了过来,拿了包给她。 “随我来。”刀藏锋朝她点点头,又朝自家小娘子道:“我带梓儿去书房一趟。” “去吧。”林大娘笑着道。 他们一走,也刚来不久的二夫人朝林大娘叹了口气,“这孩子的眼睛跟过去一样,通透,机灵……” 也聪明。 但就是太聪明了,性子是打骨子里的倔,所以忍不下,容下不的东西也太多了,生生苦了她自己。 “是呢,”林大娘点点头,又失笑道:“我以前也没见过妹妹,不过吧,我觉得她现在极好,像她为样能上战场为国尽力的小娘子全壬朝就她一人,这可是将来能上族志,跟父兄相提并论的女子。” 林大娘这话一出,二夫人和她的两个媳妇都算是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她看重她且不说,她更是一个能与父兄并肩的女将军,能为刀家上战场杀敌的人,所以在这个府里,上上下下最好是对这个归来的小娘子恭敬点。 这厢刀藏锋的书房里,刀梓儿双腿跪着跟兄长说了她这几年所做之事,跟归来时她放将士回家探亲的事。 之后,她打开包袱,拿出了刀仓刀岬的令牌,双手交到了兄长手里,道:“仓哥岬哥走了,他们临死前,我说了会把他们带回到您手里。” 她有些不舍地看着她的两个战友,对着他们拜了一拜。 她带他们回来了,多谢他们把命留给了她,让她回家。 “我会好好安葬他们的。” “是。” “起来吧。”刀藏锋起身,打开书桌的箱子,把令牌极小心地放进了里面的铁盒箱子中。 站起的刀梓儿看到了铁盒里的所有令牌…… 那些令牌都有半箱高了,她怔怔地看着,眼没动。 刀藏锋锁好,抬眼看她:“往后我们的功过碑上,会刻他们的名字。” 刀梓儿笑着点了下头,别过脸,把所有的泪意都忍了下来。 回前院的路上,刀藏锋看了看被毛耸耸的披风拢着的妹妹,见她手上还戴了手套,问她,“见过侄儿了没有?” “侄儿还在睡,嫂嫂说等会一家人吃完饭,就把他拎起来陪我睡,”刀梓儿笑了起来,“嫂嫂说小侄是个小火炉。” 还说要把他赏给她□□。 “嗯,回家了,在家里就听嫂嫂的。”刀藏锋摸了下她的头。 她会照顾她的。 刀梓儿点点头,又道:“嫂嫂说,我是你的小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妹妹。” “嗯。”刀藏锋看了看她,搭上了她的肩。 刀梓儿就势靠了靠他的肩,极小心地吁了口气。 大哥还是跟以前一样,她也还是他疼爱的小妹妹。 她回家的路上没有想过家是什么样子的,但没想过的事,有了,居然让她觉得是如此的暖和,从脚心暖到心口,让她全身暖洋洋的只想睡。 ** 一家人吃了一顿饭,饭桌上林大娘给刀梓儿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吃到第三碗,林大娘接空碗的手顿了顿。 刀梓儿一见,犹豫地看向了碗。 “添半碗。”林大娘转头把碗给了丫鬟,回头就朝小妹妹的肚子摸去,“可是撑了?嫂嫂手下可没个轻重,你可不要我夹的都吃,捡喜欢的吃两口就行了,把肚子都撑坏了。” 她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刀梓儿笑了起来,这顿在盘边的手又动了起来,把嫂子刚夹到盘子里的肉夹了起来放到嘴里,笑着朝她摇头。 没撑。 她就是吃得多。 她吃习惯了。 她是暗探,习惯了有吃的就吃顿饱的,没吃的时候也不想,捱捱就过了。 “喝口汤。”见她还能吃,林大娘心想她愿意吃就吃吧,大不了等会儿喂她吃消食丸,再给她揉会肚子,总不能头一天到家,还不能让她顿饱饭。 家里的碗小,刀梓儿吃了八小碗才停,这还是她嫂子给她喝了三碗汤,要不,她还能多吃一碗。 刀藏锋跟堂兄弟们坐在另一桌,这厢也是桌子上的饭菜换了三轮了。 换到了三轮,林大娘琢磨了一下,回头就跟小妹妹笑着道:“嫂嫂忘了,你也是我们家的将军,该把你放到那群臭小子里去抢食吃的。” 刀梓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摇头道:“嫂嫂,我就不过去了,二婶和堂嫂们吃的少,这一桌子都是我的。” 过去了在桌子上未必抢得过她的兄弟们,毕竟是亲人,不能下狠手抢。 “怪聪明的。”林大娘闻言好笑,二夫人也是好笑不已。 男桌那边也听到了,还住在刀府的刀藏苗朝他梓儿姐姐伸了伸比他脸还大的大海碗,“梓公子,你尽管来,你看抢不抢得过我!” “小不点,闭嘴……”刀藏忻好笑地摸了把他的头,朝她道:“那,过来坐,陪哥哥们说说话。” “去吧。”林大娘见小女将军笑得眼睛都是亮的,一看就知道她是极喜欢跟她的兄弟们相处的,便朝她点了头。 “是。” 二夫人她们有事,散得早,刀藏锋兄弟那一桌还吃完饭还要喝酒给家里的女将军洗尘,一直没散。 林大娘本来要旁笑着看着他们闹,但哪想小女将军也是个喝酒的,撸起袖子就要拿海碗干,吓得她赶紧扑了过去拦。 “我的小妹妹诶,可不能喝酒,等会还要吃药,你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呢……”林大娘赶紧拉了她出了酒桌,人都要吓昏了。 那酒碗比毛毛的脸要大一圈,但比她的脸也不逊多让,也是大着大大的一圈,她刚才见这小妹妹毫不犹豫抬起碗就要喝,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了。 “你是怎么当兄长的?”见大将军坐长桌上方,不拦着就罢了,这时还随堂弟们的眼朝她看过来,她不由没好气地道了一句。 “嘿嘿,嘿嘿……”劝酒的刀藏荿,刀家旁系里现在最为出色的战将,在大艾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三品平艾将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大嫂,我们营里都是这般喝的,你莫怕,梓儿也能喝,她以前跟我们喝过!” “今儿不能!”还要吃药,林大娘差点瞪他。 “嫂嫂,好,我不喝了……”刀梓儿又是笑。 “你就跟他们玩会,给他们倒酒,别喝了。”她还要说话,这厢小丫在外头叫了一声让她出去,林大娘打断了她,还哄她:“听话。” “诶。”刀梓儿应完,目送了她出去,又回到了酒桌,撸起袖子搬起有十来斤的酒坛,笑道:“轮到谁了?快!” 桌上有美酒,这下刀家主母一出去,余威也散尽了,哥几个喝了酒也是胆子特别大,又吆喝着扳起了手腕,输者饮三海碗。 “我来!流哥,你来不来?!”刀藏忻好不容易白日得空能喝酒跟兄弟们玩闹,大哥在旁看着还不说话,这时可是满腔勇劲在怀,非要把上次弄倒他的堂哥给扳倒不可。 “来!” “好勒!”刀梓儿两手往酒上一倒,等一满就再一滑,三海碗就倒满了。 这碗一满,扳手劲就又开始了。 她放下酒坛,从身边小弟弟毛毛那袖里偷偷地顺了一块还有奶味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酒渍,又悄悄地塞了回去,小心地提了提她漂亮的绣了梅花的裙子,往她大哥身边走去。 她一走近,刀藏锋就给她拉了把椅子过来,让她坐着,然后看了看她摘了手套的手…… “香香的,嫂嫂给我涂了药膏,大哥,你闻闻?”刀梓儿把手伸到了他鼻子边。 “嗯。” “我再吃块糕。”刀梓儿又问他。 刀藏锋朝门边看去,细听了一下外面小娘子说话的声音,见她一时回不来,朝她点了点头。 刀梓儿也悄悄地往门看了一眼,赶紧拿了一块甜糕吃了起来,边吃边跟她大哥小声地道:“大哥你看着点,嫂嫂一进来你就跟我讲。” “别撑着了。” “撑不着。” 刀藏锋也就不说话了。 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在边防打仗,有得吃就只想赶紧吃一顿饱的,因为可能只有老天爷知道,下一顿他们还能不能吃得着。 林大娘是谁,以前她小胖弟贪吃一口肉,她隔着三米就能判断出吃的是红烧的还是清炒的,小妹妹又多吃了块黄金糕,她一瞄掉在她前襟上的那点小黄点就心里有数了。 遂她还是多等了半柱香,才把药给她喂了下去。 这药一下去,她就有点瞌睡了,林大娘暂没让她回她那已收拾好的院子去住,而是把她留在了这边的炕上睡了下来。 这是她常呆着猫冬的地方,干净柔软又暖和,让小妹妹暂时休息一会还是行的。 那头她把乌骨叫醒来吃饭,就把睡在乌骨爷爷身边的小火炉抱了起来,塞到了小妹妹的被窝里。 没一会,两个团成一团的小家伙就睡成一团了。 刀梓儿睡梦中梦到了一个香喷喷的小肉团往她怀里钻,她心想这小东西不错,她现在太困了,回头睡饱了起来就烤来吃,遂一伸手,就把小肉团抱在了怀里,还生怕小肉团跑了,下意识地抱得甚紧。 第138章 “呀,呀。” 刀梓儿是被几声叫声叫醒的。 她睁开眼,看着她怀里有个小儿扯着她嫂嫂给她穿的睡袍,看着她。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刀梓儿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她从来没这么没警觉过,怀里何时有了个人都不知道。这要是在战场,她要是这警觉性,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你是谁?”她问。 “呀。” “我小侄吗?”小火炉小侄? “呀?” “呀!”这一次,是刀梓儿呀了一声出口,因她怀中的人咬了她的下巴,他无牙的嘴嫩嫩软软,吓了她一大跳。 “小娘子跟小公子都醒来了?”守着她们的知春笑了,回头跟小丫鬟说:“去告诉大娘子,就说小娘子跟小公子都醒了。” “是。” “我来抱。”看丫鬟要来抱小火炉,刀梓儿忙下了床,把他抱了起来。 “奴婢给小公子穿衣裳……”知春笑着道,“小公子下午睡得沉,跟您睡了一下午了,中午都没吃奶,得喂两碗。” “哇哇……”刀迈峻朝知春挥舞着小手,不愿意穿衣裳。 “骨爷正在睡呢,没空陪您,等您吃饱了,就抱您过去看他。”知春跟小公子笑着说。 刀迈峻这才收回了手。 跟真听得懂似的,刀梓儿低头看着她的小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知春看小娘子抱着小公子,小公子在动的时候小娘子一动不动,手稳稳的…… 要知道小公子力大无穷,他要是弹手弹脚,大娘子都抱不住,她不由道:“小娘子,要是抱不住,您就放下,奴婢在炕上给他穿衣裳,您的衣裳也放着呢,让花秋服侍您。” “我,我给他穿……”刀梓儿抱着小火炉小侄,心想嫂子说得真是没错,小火炉真暖和。 “好。”知春见她开口,把衣裳拿了给了她。 但刀梓儿拿惯了刀箭长矛,给小侄穿衣裳就有点慌乱了起来,塞了几次都没把他的小腿塞进裤子里,两姑侄反倒把一条裤子给折腾得破了…… 小胖子腿一踢,她两手往旁边一拉,好好的一条薄棉裤就断成了两块,一块一只腿…… 刀梓儿当场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窘迫得都不敢看丫鬟,往后退了两步,讷讷地道:“那你们给他穿罢。” 她力气好像也是有点大,手还笨。 她说完,都觉得没脸见人,这才回家没一天,就把小侄的裤子扯坏了,她迅速揽了要给她穿的那堆衣裳,抱着就往屏风后那边跑。 “小娘子,奴婢来服伺您穿。”守在一边的秋花赶紧过去,这她还没走进屏风,就听到了“咝”地一声…… 屏风后,刀梓儿眨了下眼睛,看着那一块小肚兜,不太清楚这肚兜是纸做的还是别的什么做的。 她就刚刚扯了下上头的带子,它就坏了。 秋月一进,看小娘子把真丝的肚兜扯成了两边,心道这肯定是小公子的亲姑姑不假了,她强忍住了笑,一福身就道:“小娘子,奴婢这就给您去拿另一件。” 她得跟大娘子说一下,小娘子身上穿的衣裳还是挑结实的布来做才好。 她一走,刀梓儿脸红得看地上,认真想着从这里打个洞从家里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没人理她,她挖两三天,还是可以从这里躲出去的。 就是时间有点长,嫂子可能不会任让她静静地挖几天地洞逃走。 ** 林大娘此时正在小妹妹的院子里。 她从身边拔了花月过来照顾小娘子,但临时又加了个小厨房给小娘子煮宵夜吃,又怕小娘子冷,临时又加了几个无烟炉旁边屋旁给卧室升温,丫鬟们的轮值她也都看了,又带着她们走了一圈,吩咐了点细节的事。 她是看出来了,这小娘子一个人在外头久了,不习惯身边有人侍候,可能也与她做的事有关,她不太习惯私密的时候有人在身边。 就像刚才她给小娘子换衣裳的时候,小娘子从头到尾都窘迫,什么事都想自己亲手来。所以想来该侍候的时候照常侍候她,但别的时间还是给她个人空间的好。 没一会,她就得了丫鬟们的报,说小娘子不让人侍候,非要自个儿穿衣裳…… 林大娘这边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就往她自己的主院走,路上听说小娘子撕坏的裤子和肚兜的事,也是不禁失笑。 等她一回,刀梓儿已经自行把衣裳穿好了,正抱着小胖子,看小丫给他喂奶。 看到她进来,刀梓儿的脸稍稍有点发红。 “嫂嫂。” “诶,醒了?”林大娘笑着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吃得香喷喷的小胖子脸蛋一下,问她,“你饿了没?” 刀梓儿摇头。 “也给你煮奶了,你也喝一碗。” “小娘子。” 知春给她倒了一小碗,心想大娘子吩咐的,小娘子总该吃了罢?不会像之前拿给她一样推了。 刀梓儿抽了抽鼻子,还是笑着摇头道:“不了,给小侄吃罢。” “有的是奶,煮了一大锅,他吃三碗就了不得了。”林大娘国她。 “那等他吃完。” 刀梓儿等到小侄吃完,再三确定他是不吃了,这才在嫂子的笑眼下,不好意思地接过嫂子拿给她的碗,把剩下的都喝了。 一共剩了六碗,每碗都加了好多糖,刀梓儿喝到最后两嘴白花花的,见那暖瓶里的奶确实是没了,还舔了舔碗,有点意犹未尽。 等把碗还给她嫂子的时候,这才察觉到她把外面舔碗这等粗俗的习性也都带回来了,这脸一下是真的红了起来。 她早不是当年的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了,旧日教养的那些规矩在身上早已荡然无踪。 “等会要吃晚饭了,嫂子要去备晚饭的事,你能不能帮嫂子个忙,抱你小侄去看看他睡觉的义祖?”林大娘当什么也没察觉地说道。 刀梓儿点头,“是乌骨爷是罢?” “是。” “我认得他,嫂嫂尽管放心。” “诶。” 林大娘话刚落,就刚小娘子单手抄起了床上坐着的小胖子,然后另一只手灵巧地朝背伸了过来,把小胖子往背后一抛,转到了另一只手上,然后又单手牢牢地抱住了他。 小胖子一惊,随即手抓着他姑姑的垂在胸前的发咯咯大笑了起来。 刀梓儿也笑看着他,姑侄俩眼对眼对了一下,两双笑眼,此时同样地黑、同样地亮…… 她又笑着朝嫂子一点头,把小胖子抱得紧紧的,就抱着小胖侄子去找乌骨爷去了。 林大娘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女将军,看着瘦瘦小小,单手就把沉得像个铁球的小胖子运着玩,可还真是有几分力拔山兮的气概。 这小女将军,可真了不得。 这下别说她惊了,在场的知春花秋她们也是呆了。 她们现在就是两手抱着小公子,这多抱一会都觉得沉,别说单手抱着抛了。 ** 这天一大清早,林大娘刚给大将军拾掇好,就见小娘子院里的花月急忙忙地来报,说小娘子不在卧室里。 “不在?那去哪了?” 她话刚落,刀藏锋就拉了下急要往外走的她,朝丫鬟吩咐,“去卧室梁上找找,还有,去骨爷房里找下。” 人最终在骨爷房里找着了,小女将军背靠着爷孙俩的床,坐在地上,身上搭了床被子睡得很是香甜。 乌骨的房就在他们夫妻的院里,离半个院远,林大娘急步过去,就见小娘子已经醒来了,怀里抱着也饿醒了的小侄。 见到大嫂来,她着急道:“嫂嫂,小侄肚子饿了。” “诶,我知道了。”林大娘把胖小子接过来,粗鲁地塞到了小丫的手里,点了点他的额头,“吃你的奶去,小讨债鬼!” 说着回头看着身上还挂着被子的小娘子,冷静地问她:“还记得等会要跟你大哥上朝的事吗?” 要受封,要受异眼,可能还要受刁难,这事昨晚她大哥已经跟她说了…… “知道,我这就去换衣裳。”刀梓儿知道要去上朝,赶紧往外跑。 林大娘拉住了她,“嫂嫂让人把你的衣裳拿过来,我帮你穿。” “诶。” “怎么上朝是怎么回事吗?”一出门就是冷风袭来,披了个披风就匆匆出来抓人的林大娘忍不住缩了下肩膀。 但下一刻,她身上就又暖和起来了。 小妹妹把她身上的被子盖到了她身上来。 林大娘哭笑不得,一时哑了口,等快步进了主卧这才点了点小妹妹的头,“我觉得你们兄妹啊,还有你小侄啊,都是我的讨债鬼,天天让我不省心。” 刀梓儿没从她的口气里听说斥责来,只听出了亲昵,她愣了愣,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该回答嫂子。 但嫂子亲手给她换衣裳的时候,嫂子让她抬手她就抬手,让她抬脚就抬脚,但等她嫂子毫不在意地蹲下身,给她穿靴子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蹲了下去,拦住了她。 “嫂子,这个我来就行了。” “嗯?” “嫂子,我自己穿。” “诶。”林大娘摸了摸她的脸,朝小娘子笑道:“你也是大姑娘了,要是我早两年进门,倒是可能把你带小孩儿带带。” 刀梓儿笑着点头,略有些粗鲁地套好靴子,一套好抬眼,见嫂子坐在矮凳笑看着她,她也笑了一下。 她没有站起,而是蹲在了嫂子面前,有些小心地把双手放到了她嫂子腿上,见她嫂子没说话,只笑看着她,她这心也安了下来,手也放心地放上了去。 她道:“嫂子,我知道等会上朝是怎么回事,我当女将军,于朝廷,于刀府,于民间是怎么回事。但嫂子,我想当女将军,我喜欢打仗,我……” 她其实最想的是坐在战马上,她希望她人生最后的结果是她带着她那些死去的,没死去的将士兄弟们驰骋在沙场上,掉尽她最后的一滴血,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才是她刀梓儿的归宿。 她会为国尽忠,也会为了抱负倾尽所有的努力,包括她的性命。 但这不是能与嫂子说的,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又笑了起来,“嫂子,不要担心,大哥会保护刀府,我也会的。” 她抬眼,微笑看着她那初初见面,就给了她许多一生中从未尝过的滋味的嫂子,“没事的,嫂子,梓儿早已不是任人随意宰割的人,你不要担心我,我早已不天真了。” 她早不是当年对一切无能为力的小女孩了,她长大了,也学会了怎么去活。而且,她的命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她身边有好多的将士为了让她活下来,已死在了她的前面,她不会任由被他们拱起来的命没死在他们曾发誓用血征伐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朝廷自己人的手上。 林大娘听着,都怔住了。 这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她的笑容,她的语气,怎么就沧桑得跟像活了一辈子似的。 第139章 这兄妹俩上朝去了,林大娘送了他们到院门口,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去。 女将军?! 也就这兄妹俩不当回事,施施然去了。 想起来都有些好笑。 林大娘确也是觉得好笑,她毕竟不是这个地方土生圭长的灵魂,且她还是林宝善的女儿,宇堂南容的女弟子,于别人来说叛经离道的事,对她来说,其实是有趣的人在做有趣的事。 而刀府这个小妹妹,说最伤心的事都能带笑的小娘子,嫁人做妇一世拘在后院,想来她的志向也不在于此。 但女将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这个当嫂子的,兴许能帮着小妹妹做点什么。 林大娘一回屋,也没睡了,小丫给她梳之前因为起得太急只拢作了一束的头发,她则看着年礼的单子。 东北那边,临近年关,大丫夫妻俩给她准备的东西也送到了,怅州那边的年礼也正好在昨天送到了府里,今日还有一些要送进来。 她手头上是有不少好东西的,今年她想着打点些,怕是要送出去不少。 她看过礼单,又拿名册寻思着要打点的人。 远的就不必要了,近的就是打点,也是要打点那些拿到手里知好的人,至于那些拿了人东西还要翻白眼,就没必要了。 之前任大人因为皇上清算的事,一直龟缩在府里,生怕皇帝也算到他的头上,老老实实到现在,把皇帝交待给他的事每样都做得妥当了,这不,又风光起来了。 还好,毕竟一家几代都是当官的,沉得住气,风光是风光了,但反而比以前更闭门不出,不与人来往了。 他这份礼得送,但也不能送重了…… 武将那边,得大将军提携的不少,她只要别人上门送礼了,回礼回得恰当一点就好。 最头疼的,就是给宫里的礼了。 林大娘想着,皇帝要是不为难她家的将军们,她就给送好点,要是折腾她家将军们,那就凑点华而不实的东西送进去。 “娘子,好了。” “嗯。”林大娘摸摸头,再看了看外面,这时天色还是黑着,白雪铺地,大地泛着银光…… 这北方的天啊,可是真冷。 “摆早膳罢,小胖子又睡着了?” “睡着了。” “唉,让他睡罢,醒来又要折磨我了。”林大娘扶着腰起了身,她酸有点酸,下意识有点反胃。 她握住了嘴掩了这下反胃,又顿了顿,算了算自己的小日子,是晚了几天了,这一次,她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朝小丫说:“等会叫闵哥过来一趟。” 小丫迟疑地看着她。 林大娘挥挥手,“看了再说。” 小丫有点着急这事,林大娘这刚吃完饭,她就把闵遥叫来了,这一把脉,林大娘确实是有了。 月份不大,刚一个来月而已,还不太诊得出来,闵遥换了两个诊孕事的法子才敢下论是有了。 诊完,主仆几人面面相觑,都没人想起欣喜,大娘子有多忙,小丫跟闵遥再清楚不过。 这过年,更是当家主母一年到头最大的一件事,上上下下有多少要打点清点上心的?这时候有孕,那岂不是累死人了? 大娘子也不可能不管,这刀府刚刚才稳了点,她要是不经手,眼睛一收回来,小丫都怕府里出事。 见小丫跟闵遥诊完就沉默着,林大娘一拍桌子,“哎呀”了一声,“好了,有就有了,还能不要不成?” “这事先不急告诉大将军,看看情况再说。”她又下令了。 她等到中午,也没等来他们回来,也没人往府里报,林大娘这下有点着急了,坐都坐不住了,午膳也没摆,就让小丫拿了点粥和小菜,简单地吃了一顿。 好在上午她拿鞭子抽着小胖子在地毯上滚了一上午,拿玩具逗他玩了小半天,这会他吃饱又回他义祖身边睡觉去了。 这天直到下午,天都黑了,也不见他们回,二夫人那,二爷也是没回来,林大娘得了前去问消息的丫鬟的报,更是心急如焚。 “要不要让骨爷去一趟?”小丫见她站在门口不断往外探望,风带着雪都吹到她头上来了,也是怕她冷着了。 “不用了。”乌骨最近睡得太沉了,叫他起来吃饭都不容易,林大娘不想在这种大冷天里让他去受罪。 总不能一有点事,就叫乌骨。 冬天的夜黑得早,这天风大雪大,申时就开始黑了,到申时末尾时,总算是来了消息,一头是府里的将士回来说一切已无忧,梓公子已得封;另一头是宫里前来报喜的人,说刀府的娘子刀梓儿被封为了三品的安定将军,赏赐就要进府了,让刀府的人准备准备。 林大娘这才大松了口气。 等赏赐进了府,这兄妹俩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大堆刀府的爷们,旁系家的也来了一大堆。 这些刀府的人在中午得了消息说要他们家要出女将军了,这一听是大将军的亲妹妹刀梓儿,就扎堆到紫禁城与皇城连接的皇极门去等了。 他们一来,刀府就要办小宴接待他们,一时之间要弄出个小宴来,大厨房的人手不够,林大娘院里的人前去了大半去大厨房帮忙。 大将军他们在前面接待闻信前来贺喜的客人,林大娘在后院把人手安排好了前去帮忙,前来的女眷夫人那边也有二夫人接待了,这才得已坐下喘口气。 她身边的人都小丫带着前去前面帮忙去了,就留了寻春陪她,遂等刀梓儿悄无声息地踩着雪地回到她大哥的院子,无声无息打开房门时,就见灯光下,她嫂子靠在椅子上,支着脑袋在打盹。 “小娘子?”在房里收拾着东西的寻春是第一个发现她的。 林大娘闻声睁开了眼,往门边看去,看到了静静望着她的小女将军。 女将军起初没有笑,只是安静地地看着她,但过了一会,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嫂子。” “回来了?” “回来了。” “来,来嫂子身边坐。”林大娘有点累,也就没站起来了,招呼小娘子往她身边坐。 “是。” 小娘子走过来,等寻春把她身边的披风解了,林大娘拉了她到身边坐下,没让她去另一张椅子。 她是个瘦的,但小娘子比她更瘦,两人坐一张椅子,都不挤。 “嗬……”等寻春拿了毯子盖在了她们的膝盖上,又让她去厨房拿点热食过来,又等寻春出了门,林大娘打了个哈欠,道:“嫂子有点累了,打个盹,你不忙就陪嫂子坐会。” “嫂子等大哥很久了吧?”刀梓儿笑着问。 “也等你。” 刀梓儿低着头笑了起来,还点了下头。 是了,也等她。 她也是她的小妹妹来着。 “今日上朝如何?”林大娘摸了摸她的手,见是冰冷的,这一握都冻得她手疼,不由握了握她的手,倾身把她的两只手都放进了毛毯了,把她身边放着的暖手袋塞到了两只冻得发紫的手当中。 “呃……”刀梓儿抬头想了想,回忆了一下今天上朝的情况,不禁失笑,“不如何。” 皇上说要封她为女将军,都有文官当场死谏,要撞柱子了。 “吵了一天的架……”刀梓儿说到一半,又顿了。 林大娘弯腰从旁边的柱子里拿出了她平时用的手霜,拉出小娘子的一只手,替她揉着。 “你接着说。” “诶。”刀梓儿缓了缓,才又接道:“我跟他们吵了一天的架,后来,我吵烦了,我把几个,嗯……” 她比了比,“跟大哥差不多高,比大哥要大两圈的大人翻身砸在了地上,他们就不太愿意跟我吵了。” 不过,这时候撞柱了的更多了,就是撞得太虚情假意了,皇帝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还说多撞死几个也好,帮他省事了,他也不用天天头疼着要想名目摆他们的官,给下面的青年才俊腾位置了。 皇帝不愧是皇帝,大哥数她立过的功没用,她跟这些大人们历数边防不安定且危险的情况也没用,皇帝这话一出,这些大人就不准备死了,头都缩回来了。 她这个女将军这才得已成封。 刀梓儿想着,如大哥所说,这个朝廷是皇帝的。他们立过多少功,其实于文官们没有多大的用,他们没上过战场,也永远不会上战场,也永远都不会觉得他们在战场上流过的血泪,丢过的性命有多重要,将士们死一千人,一万人,都不如皇帝在他们面前的一句威胁他们的话。 她这个女将军,是皇帝愿意给,才有的,跟她于国立了多少功,一点干系都没有,她只能靠他。 皇帝想表明的事,只不过一天,刀梓儿就再明白不过了。 不过刀府无二心,皇帝愿意做给他们刀府看,大哥冷眼看着,她也跟着看着就是。 “是吗?”这厢林大娘听着小娘子所说的话笑了起来,“他们这么差劲,连个小娘子都打不过?” “打不过,这还只是闹着玩而已……”刀梓儿低下头,看着她嫂子那手小心翼翼,温柔地轻揉着她的手,轻轻地道:“要是在战场上,我只要轻轻一刀,就能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就是她这双比男人的手都粗壮的手,了结了数位仇恨、反叛、甚至要攻打大壬的人的脑袋,而就因为她是个小娘子,她做的事都不是功,而只是她的不守规矩,作为女子,没有女子样。 听着,她都有些想杀人了。 第140章 “嗯……”林大娘听着,点了点头。古代,在她曾经呆过的时代,女子想要有跟男子同样对等的身份权力地位,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在这男尊女卑的朝代。但说来,她多活了一辈子,见识也不比从前了,女子是不易,但总有那么优秀些的女子,只要能坚持,不管是在哪个朝代,她都总能占领一席之地,她觉得小妹妹也是能的,冲小妹妹说话的口气,这个小娘子的内心,足以支撑她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了,遂她也是笑着道:“不要跟他们较真,他们这些大人啊,讲究他们为官的那一套,小娘子啊,入乡随俗,嫂嫂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你知道话是怎么说的吗?” “嫂嫂请讲。” “叫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句话的意思呢,”林大娘跟她瞎编,“就是用对方的长处,对方最在乎的东西对付对方,懂吗?” “略懂。”刀梓儿一时之间没有全听明白,还在想。 林大娘没故弄玄虚,道:“你看,像有人最喜欢升官,那他升官得透过你,那他就会躲着你;那他想发财,也得看你脸色,那时候,他管你叫爷,叫梓公子,他也会愿意。更别说,只是让你当个于他升官发财没什么阻碍的女将军了。” 林大娘说完,稍稍有那么一点汗颜,但说完也不悔,这于小娘子说来,她如果不想短命,昙花一现的话,那她就得与虎谋皮。 “懂了。”见嫂嫂说完还不好意思冲她笑,刀梓儿也是笑了起来,真真也是觉得,她的长兄千方百计、一门心思娶的这个大嫂,真真不愧他念念不忘,夜里都要枕着她寄来的书信入睡。 见她说懂,林大娘也放心了。 寻春没一会,就抬了不少吃食来,刀梓儿下筷很快,没一会,一碗酱香面就吃下了肚,又手拿起了一块猪肘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她胃口大开的样子,林大娘看着都有点肚饿,本来没什么胃口的她都吃了一小碗清淡面。 等她搁了筷,刀梓儿把尾扫了,连酱汁都用剩的那盘青菜沾着吃了,吃着还猛冲林大娘笑。 她嫂子是真不嫌弃她,刀梓儿看了个明白,也就不拘手拘脚了。 她这一顿吃得也着实是饱,吃完就朝嫂子行了再飒爽不过的拱手礼,一抹嘴,回前院跟人喝酒去了。 她这一再回来,神采飞扬,刀藏锋看来,叫过来小妹,把她领到了前来贺喜的不是刀家谷武将的将军们前,带着她说话。 刀梓儿走过了壬朝各大边防为长兄搜集地型图和情报,哪个地方她都熟,武将们一跟她开口说起自个儿打仗的地方,她对地情地貌地俗如数家珍,这些离了战地回了京城的将军还真是惊讶不已,没几句,就跟她聊起来了。 没一会,她身边的人就聚得多了,没一会,刚封为安定将军的刀府梓公子就地拿筷子就跟他们做了一个从东北到西北,再到西南的边防线,这下,连喝酒的人都没喝了,里三层围三层听着女将军和各位在边防作战过的将军位对大壬边防的各种见解。 刀藏锋在旁看着,也不着痕迹地轻吐了口气。 如此便好。 妹妹有这战气,这才不愧是他刀府近百来头一个出来的女将军。 ** 这天早上大将军要上朝前,林大娘给他穿衣裳的时候轻描淡写了一句:“藏锋哥哥,你可能要有小公子,或者小娘子了。” 本来伸着手让她为他穿衣裳,抬着头在想事情的刀藏锋疑惑地低下头看下来,看她神情悠悠,没事人一般,脑子一时为这句话打了结。 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猛地看向了她的肚子。 “拜你肉吃得太多所赐。”林大娘也就势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很淡定地道。 见他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衣裳也不穿了,人往下滑,一腿跪着就去摸她的肚子,她还是挺淡定的:“急啥,有了就是有了,跑不了。” 她倒是想让这还没成形的小东西跑了,但有都有了,没办法。 “是小娘子?”刀藏锋亲着她的肚子,连连亲了好几下。 大痴汉又来这套了,林大娘不为所动,没被他难得外露的感情打动,还嘲笑他:“少来了,跟乌骨叔一样,说是要小娘子,但下来个小公子,比谁都爱为小公子做牛做马。” “小娘子……”刀藏锋摇摇头,“小娘子好。” 他是能为迈峻做牛做马,那是因那是她为他生的第一个儿女,是他们的嫡长子,如果是小娘子,他只会更娇宠。 “小娘子也好,小公子也罢,”都是差不到**个月以后的事了,林大娘懒得想那么多,她现在只能顾眼前的,“不管是什么,都行。就是你最近啊,在朝廷稳着点,除了小妹妹的事你可以争,这个争多大都没事,哪怕为此家破人亡,我也支持你护着她,但除这件事之外,你要与人为善,不要让我操更多的心了,年尾,府里府外各项打点的,现下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刀大将军连连点头。 等林大娘把他牵起来,给他穿好衣裳让他吃好早膳让他去上朝,他一改往前一出院门就头也不改的风格,走一步就要回头看她一眼。 等他走了,林大娘也是叹了口气,回头眼小丫说:“小丫姐姐,大将军现在是身上多了许多人气了,等儿女多起来,他顾忌的也就更多了。” 到时候,少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多了为妻儿的顾虑,怕是日子不会比现在容易一分。 “他有您。”小丫扶了她往屋里走,道:“去年刚冷的时候,您刚有了迈峻,最最怕冷了,还是每日送他出院门。他去打仗了,您为了生下他的头一个孩子,连门都不出一步,现下,您又要为他生孩子了,娘子,您陪着他长长久久的,想来于姑爷而言,外面再大风大雨,也不是什么事。” “呵。”林大娘闻言轻笑了起来。 她因此眉眼都舒展了起来,笑靥如花,小丫朝她看去,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才是她的大娘子,风雨再大又如何?她依旧能笑着淌过去。 ** 这天上朝,就着昨天皇帝赐封刀府女将军之事,朝廷不少大小官员都把炮火指向了刀大将军。 哪料,刀大将军不像昨天那般对他们冷眼视之,反在他们含棍带刀刺向他后,他一言不发不说,还朝他们拱了拱手,吓得发完言的官员们退下后心里忐忑不安,心里寻思着这莫不是这大将军在等着跟他们秋后算帐? 这一寻思,就不得了了,本来商量好要把刀大将军参得体无完肚的一拔人这下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头一波参完后,后面的都作聋作哑不附和了。 这一朝下来,等皇帝谈起了税改的事,这事更是重要,众朝廷命官有的是话说,参大将军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皇帝还是在朝后叫住了很久没留在宫里的刀大将军,让他跟他一路去御书房。 路上,皇帝忍不住道:“你今天是吃了蜜上的朝的?” 脾气好得简直可以去当圣人了,不像往前,谁说他的不是,他头抬得高高的,等人说完,再漫不经心地给个冷眼,跟人是畜牲在跟他说话一样,把他那些可怜的命官们激得跟被惹火了的猫一样喵喵尖叫个不停,就差扑上来挠他几爪子了。 “嗯。”刀藏锋本来不想应皇帝的话,但他小娘子说了,只要不是小妹妹的事,别的事别人说什么点头就是。 皇帝说他吃了蜜,那就是吃了蜜罢。 算来,也是吃了蜜不假。 皇帝见平时都懒得答他这种话的大将军还应了个声,忍不住扭头就看人,还挥退了大德子,停下脚步就跟大将军说:“爱卿,你今儿个没吃错药罢?” “没,”刀藏锋还摇了一记首,“早膳是吃了,但好像都是是往常的那些?!” 他还认真想了想,好像有肉跟面条来着,好像不太对,是馒头稀饭就肉? 他有些想不起来了,当时只顾得着看小娘子去了。 虽然因此小娘子朝他翻了不少白眼,但小娘子就是翻白眼都很美。 皇帝没听清他的疑问,这时候他都被大将军的有问必答吓着了,连路都忘走了,连声问,“大将军,你没事罢?傻了啊?” 莫不是昨日他太让那些臣子们欺着他了,这下都要装懦臣了? 可别啊…… 他天天要见一群胆小如鼠,他笑两声就要瑟瑟发抖的臣子就算了,别连唯一能跟他顶嘴的大将军也成了这模样啊,要不,他当皇帝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没傻,”大将军这时候不忘朝说他傻的皇帝锋利地看了一眼,道:“您赶紧走罢,有事说事,末将等会还要去营里办事儿。” 皇帝一听,嘿,还是大将军口气,没傻,遂也就恢复了淡定了,道:“走着罢,不过,大将军啊,你今儿可是连朕都吓着了,说说罢,你这是对朕有意见了?” “没意见,一点也没。”刀藏锋落后他一步跟着他走,嘴里不经心地道:“封刀梓儿之事,于末将而言,那些大人说的话都是屁话,人都封将了,他们再嚷嚷又如何?不过是冲着虎吠的狗而已,末将不至于为几条狗对您有意见,就是望您不要多想,没事不要老拿末将说事,您知道的,末将很忙。” 以前天天朝廷,宫中,军营,府中四地奔波,现下,小娘子有孕了,而边防今年冬天难得无事,他必是要陪怕冷的她好好过完这个冬的,他希望,大家都相安无事,最好是皇帝也别找他的麻烦。 “哈哈……”一听大将军这熟悉的口气,皇帝一下就大笑出声。 行了,没傻,还是那样欠宰头抄家。 第141章 又怀上了,这事对林大娘来说,也是挺自然而然的事。 她没避孕,也是早想过了有这么一天。生孩子这事,她也不可能只给大将军生一个,她只生一个的话,这事就是大将军没问题,外面还有一堆人看着呢,所以趁身体恢复能力最好的时候生了也好。 这不管是小娘子还是小公子,凑够数了就收摊,她不可能像别的娘子一样,生到不能生为止,那个太受罪了。 于她,她也不是借着肚子在家中立足的人,所以怀孕这事儿她也没想着跟人说,就家里的几个人知道,还让小丫约束着院里人点,在没显怀谁都看得出来之前,谁也别往外说。 但这天挖乌骨起床的时候,她拉着他手放在肚子上,“义祖,你又要当义祖啦。” 义祖被叫醒来本来冷着一张鬼脸,满脸的不高兴,听到这话,眼睛顿时瞪圆了,连连看了她肚子几下:“小娘子?” “小娘子叫谁呢?”小娘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说是稀罕小娘子,可天天守着小公子睡的人是谁? “小娘子。”乌骨轻抚了下她的肚子,很肯定地道。 这一次,他不像前几次那样起来没精神了,他一翻身就套上了袍子,把床上的小胖子抱了起来,扛着去吃饭。 小胖子还在睡,他吃饭的时候把小胖子放在腿上让他睡着,手捧着大碗一连吃了三碗饭。 他好久没这么胃口好过了,前几次叫他起来,都是吃半碗,人就又倒下睡过去了,林大娘对此忧虑不已,现下见他胃口还能好,她也是略松了口气。 乌骨再睡时,拉了下大娘子的手,跟她说:“乌骨还守着你,咱们这次只要小娘子了。” 林大娘给他盖被子,哄他:“好,生了小娘子咱们就要,小公子就扔了,不要了。” 乌骨听了犹豫了一下,但睡意袭来,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在睡之前还是嘀咕了一句:“小公子也要罢?要罢,还是给带,别扔了。” 扔了太可惜了。 他说着就睡了过去,林大娘给他盖好被子,不禁叹了口气。 但愿他说的都是真的,等睡饱了,他就好了。 要不然,她是真没法接受小胖子还没长大,还没叫一声义祖,他的乌骨爷爷就走了。 ** 刀梓儿是到晚上从兄长的军营里回来才知道嫂子怀孕了的事。 她中午出去,那时候嫂子候着她吃完饭,听她说要去军营见见以前的兄弟,就送了她出院,没跟她说怀孕的事。 她是进兄嫂的大屋前,听沿路的丫鬟们的几句言语当中听出来的。 丫鬟说大娘子现在有身子,这长廊和廊杆上的雪需得打扫干净,等来日天晴一点,还要再加块瓦片挡着外面点。 刀梓儿进了暖和的大屋,一瞧到她进来,她大嫂就朝她扬起了笑。 丫鬟已经过来给她脱披风了,刀梓儿站在原地等了等,等身上的寒气散了,走了过去。 “嫂子。” “回来了?坐。” “是。” “去把甜汤端来。”林大娘吩咐丫鬟,又跟刀梓儿道:“你中午刚走,你大哥就回了,不过刚才二爷有事叫他,他去二爷那边了,等他回来,咱们就可以吃饭了,咱们先等等他啊。” 刀梓儿笑着点头,左右看了一眼,“小侄呢?” “那混世小魔王啊,他爹抱去了。”也是她的意思,让小兔崽子出去吹吹冷风,天天温柔乡呆着搞破坏,还要冲她哇哇大叫挥舞小拳头,太让她堵心了。 刀梓儿笑了起来。 “对了,这是嫂子给你添的一些东西……”前两日林大娘在整理东北和怀桂给她送进来的东西,都没顾上小妹妹,这厢她给小妹妹准备了一小部份东西出来,“钥匙在这,你要去了,叫花月也好,叫嫂子这边的人也好,带你去,清单在这,你看看。” 她给小妹妹准备了一些银两,还有一些刀剑诸如此类的,好让她拿去打点或是赏人。 “嫂嫂给我的?”刀梓儿拿过她手里的册,看完,黑眼静静地看着她。 “你大哥给的。”林大娘笑着道,“嫂子倒是想给你自个儿出,但你大哥库里的东西富余着呢,我就腾了点给你。” 刀梓儿点点头,没说话了。 大哥哪顾得上想这事,他是对她好,但哪有这么细心。 “宫里给我赏的还在我房里,我可以……” “宫里赏的除了银两能熔了用,哪样暂时都不能用在外面,你暂且就用你大哥给的。”上面都是写着大大的宫字,皇帝赏给她的,她转手就给了别人,那就要出问题了,那群嘴碎的婆妈臣子们又要说她的闲话了。 刀梓儿这下知道为何要给她这些了,她顿了顿,点了点头。 她想给几个军士的家中送点银两过去,看来是不能用宫里赏的银了,要不平民百姓用宫制银,是祸不是福。 回头熔了再说罢。 “还有缺什么的,就跟嫂嫂说。” 刀梓儿摇头,“齐了,还给了多的。” “不多,你在京里多呆两天,就知道用得着了。你看着用,不要省,你大哥库里富余着呢。”林大娘说起这事就高兴,大将军终于不再长得好有钱的样子了,而是真成了一个家里有余粮的人。 大艾这胜仗打下来,还真是让刀府翻身了。 “嫂嫂……” “说。”林大娘正在手写年货的清单,她之前给府里存了不少吃食,但冰天雪地的北方要什么没什么,现在一家人吃得都差不多了,她得让林福再备点,这雪要是再下下去,她都担心会闹雪灾。 “我又要有小侄了?” 林大娘闻言抬头看她,笑着道:“知道了?” 刀梓儿点点头。 这时候甜汤来了,林大娘跟她说:“吃罢,边吃边说。” “是。” “是有了,你又要有小侄儿或是小侄女了,诶,嫂子本来怕冷,之前硬逼着适应了点。这下可好,又有不用出去的理由了……”林大娘跟她絮絮叨叨起了,一直说到了大将军抱着小将军回了家。 下人在准备晚膳的时候,姑侄俩在地毯上抱着打起了滚,小肉球的笑意响彻了整间大屋…… “梓儿是怎么知道小胖子爱打滚的?”见小娘子为了逗小侄开心,女将军的风范气度都不要了,跟个小肉球在地上打滚,林大娘这也是觉得这小胖子养得太贴本了,一家人为了逗他开心都做牛做马了起来。 以前还只有个傻爹和傻义祖,现在,多了一个傻姑姑。 “她是探子,”刀藏锋从身后抱着她,手贴着她的肚子,跟她道:“擅长猜测人的心思,别人看不懂的她都看得懂,不要奇怪。她小时候就有这天赋了。” 所以,看得太明白,也无法忍受母亲所做的种种。 “这个好,”林大娘点头,“看得明白,那就不会被人骗了。” 刀藏锋也点点头,“是。” 是好,她有这本事在前,这才有她的累累军功。 不远处的地毯上,逗着小胖侄子在玩的刀梓儿听到这话,嘴边的笑意更是深了。 这天赋好? 也就对她存有疼爱之心的兄嫂会这般觉得了。 ** 刀梓儿一受封没几天,宫里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就要举行宫宴,各大臣要携礼赴宴,林大娘琢磨了一会,还是给皇帝皇后凑了份华而不实的礼品——一座火红的珊瑚礁;还有一幅她早前画了事后不太喜欢的早春写意画。 珊瑚礁是从林家的一个故交那半买关送来的,没花多少钱,至于早春画,她听说皇帝还挺喜欢她的画的,这画是她还没出嫁前画的,被爱惜她笔墨的小丫收拾了过来,这次正好可以用出去。 “我跟嫂嫂去见皇后罢。”朝廷已休沐,这日早间刀梓儿跟她大哥练完武,兄妹们俩换好衣裳入座膳桌,行动一致地一口气喝完了一碗稠粥后,刀梓儿朝林大娘开了口。 “啊?”她不是要跟她大哥去坐皇帝招待大臣的那一个宴? 林大娘看向刀藏锋。 “让她跟你去。”刀藏锋朝她点头,夹了一块肉送进了口里。 刀梓儿也朝嫂子道:“我也算是女眷,有品级的。” 说着也夹了一大块肉进口。 林大娘还没说话,就看到两兄妹把一大盘白煮肉吃完了,忍不住有些头疼了起来,回头又朝丫鬟喊,让她去再切一盘过来。 “你吃慢点。”林大娘见小娘子也是一口一大块肉,忍不住劝。 刀梓儿朝她笑,但手下没停。 吃慢点可不行,一个闪眼就没了。 这一家人吃饭怎么都这样,林大娘已经可以预见到等小胖子也可以吃饭了,乌骨也睡饱了,一家人吃饭的场景了。 估计换个三轮,这几个都吃不饱。 “咱们家还是多打点胜仗,多挣点钱吧……”看兄妹俩已经喝到第三碗粥了,桌上的菜也是七零八落的吃的不成样子了,小娘子还扯着馒头沾着汁水吃,林大娘心有余悸地道:“不要怪我俗气啊,养活咱们一家,我觉得我太有压力了。” 刀梓儿吃着馒头无声地笑着点头,已被他这小娘子嫌弃过无数次太能吃的刀大将军刚眉眼不动,慢慢地喝着粥,等新的菜上桌来。 他一清早就起来练武,等妹妹来了,又跟妹妹对打了一阵,又帮她演练了几趟刀法,现下实在太饿了。 第142章 这日是宫宴,因着宫宴是近傍晚,去的人也多,去晚了也显得太不上心,林大娘心想那就早点去西门等着,这一等肯定要一点时间,外边天寒地冻的,于是她穿得甚是厚实。 不过她把自己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了,大将军还不满意,还想把他的熊毛大氅给她披上…… 那大氅足有近二十斤,一压到林大娘身上,林大娘当场腿就一软,朝他横眉竖眼,叉着厚厚的棉衣撑起来的宽腰,朝他凶狠地道:“你是要压死我吗?我像是穿得起这么重的大氅的人吗?” 说着看已经穿好了衣裳的小女将军好笑地朝他们看来,有点原形毕露的林大娘轻咳了一下,装模作样地试图挽回形象,“人家这种江南出来的娘子,身娇体弱,穿不了这么重的大氅,你自己穿吧。” 刀藏锋没理会看着他们感觉好笑的小妹,他掂了掂手中的大氅,是有点重,比小娘子都轻不了几许,压在她身上她是背不动。 “那穿那个毛多的。” 毛多的就是件火狐狸做的狐衣,太耀眼,也太贵重了,她一穿出去,所有人都得看她,林大娘白了他一眼,“我身上穿的够了,再披件斗披风就行了。” 没看见她的纤纤细腰都被包成水桶腰了么? “那件……” 她这时又叉起了腰,俏脸都怒成了一片绯红,刀藏锋识趣地闭了嘴,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又坐到不远处看着丫鬟们帮她穿衣打扮了。 “头发扎松点,唉,小丫姐姐,捡最轻的戴。” 小丫给她换了空心的金簪金发束住了发,再往上戴了一根也是同空心的步摇,这一打扮出来,显得有着胖身躯的林大娘脸更小了,有点像十三四岁就出嫁为了人妇的小娘子,脸嫩得很。 样子看着小,人也看着太好欺负了点。 小丫看着镜中的大娘子有点迟疑:“大娘子,这……” 林大娘看了也觉得显小了点,但来不及了,回头就对小娘子哀道:“妹妹,嫂嫂今晚真的得靠你保护了。” 小娘子此时嘴角的笑意深得不能再深了,“嫂嫂放心。” 看小娘子不慌不乱的样子,林大娘也笑了起来。 不过,林大娘还没出门,安王妃那边又来消息了,说安王妃等会就要进宫了,让林大娘现在就过去西门,与她一同进宫。 林大娘听着心花怒放,她这个人,就是命好! 皇后不喜欢她真没什么,她的女神姐姐喜欢她,女将军妹妹也不讨厌她就行了。 刀府的轿子到了西门时,安王妃就已经在西门最前面了,安王府的人守在轿尾后,一见到她,就领着她们姑嫂两人过去了。 她们一来,宜三娘就下了马车,不等她说什么,守门的太监很快就打开了门,“王妃娘娘,请进。” 在皇宫里,安王妃是有特权的,更何况,安王刚才已跟他们打过了招呼。 “三姐姐,这是我们家的小妹妹,大将军的嫡亲妹妹刀梓儿。”林大娘拉着自家的女将军赶紧道:“妹妹,这是安王妃。” “刀梓儿见过王妃娘娘。”刀梓儿略低头,朝安王妃拱了手。 宜三娘没说话,而是上前托了她的手让她起来,仔细看了刀梓儿两眼,才道:“将军打仗辛苦了。” 刀梓儿看向她,见眼前女子高贵端庄,温柔如水,心道原来这就是大嫂的好姐姐,一同从怅州出来的女子…… 江南自古出美人,看来是名不虚传。 “王妃娘娘。” 宜三娘松开了她,展颜一笑,“有点瘦,要多吃点。” “三姐姐……”林大娘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又拉了小娘子到身边,往宫门内走去,悄悄跟宜三娘说:“你知道我们家现在每天用膳,得换几轮菜吗?” 知道饭桶是什么意思吗?他们家吃饭,就是要抬饭桶上来才够家里大大小小的饭桶们吃! 林大娘跟宜三娘咬着耳朵,听得宜三娘都笑了起来,等上了宫轿,抬轿子的人顿了下才走,她这才问,“冷吗?” 就刚才走了一会,就被风吹得脸疼的林大娘点头:“冷!” 宜三娘摸了摸她的手,见是热的,比她的手还暖和,这才放心了。 “等再习惯几年,就好了。”她安慰林大娘。 “是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厢林大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宜三娘的耳,说了她有孕之事。 宜三娘一听,眼皮一垂,看向了她的肚子。 “等会一进去,你一路紧跟着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进了宫,就不要入口宫里的吃食了,假装吃一点就是了。”宜三娘轻声道。 她自从知道是皇后幕后对刀府出的手,就大概知道皇后为何那般针对她这个小妹妹了。 如若说安王就是她的命,那么于皇后而言,皇帝也是皇后心上最重要的那块肉,皇帝不高兴的事,皇后只会比他更不高兴。 她总归是皇后,要是对小娘子做点什么,哪能查到她身上了,事情最大的可能也是与她无关的。 皇后只要不犯掩不下的滔天大罪,皇帝也不会让她出事,皇后不仅仅只是他的妻,是他儿女的母亲,更是帮他维持这个天下最重要的帮手,别说是一个小娘子,就是搭上整个刀府,在皇帝面前都不如一个皇后娘娘重要。 所以这件事,现眼下,只能守,不可能攻,她也只能为此多留个心眼帮着小娘子看着点。 “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就自家信得过的那些人。” 宜三娘眼波一转,转身了静静坐在轿角,自一入轿就一言不发的刀小娘子。 “啊,梓儿也是不放心,所以才跟着我的。”林大娘一看,连忙也小声道。 “谁都不要透露出去,进去了就当没有这件事,也不要看肚子……”宜三娘看着她身上厚厚的衣裳,和看不出一点原样的腰,也是不禁摇了摇头。 希望皇后看不出来,要不穿这么多,也有点欲盖弥彰了。 “跟着我,听到了没?”这时候不是说这么多的时候了,宜三娘不放心,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小得近乎耳语。 林大娘连连点头,她虽然觉得皇后那么聪明的人,不至于在她的宫宴上丧心病狂针对一个臣妇,毕竟这种赏赐臣子臣妇的宫宴可是一年到头就一次。 但还是小心为上罢,皇后可是国母,天下娘子第一人,哪怕失手了把她弄死了,皇帝也中会找各种名目掩下去,而她死了就是白死了,可能还要拖累刀府。 说来林大娘本来还不是太担心,但被她三姐姐多叮嘱了两句,都觉得这心又提起来了。 而刀梓儿在听到宜三娘的话后,本来不易被人察觉的她更掩了身上的气息,连总挂在嘴边的那点笑也掩了下来。 她得紧跟着嫂子一点。 ** 宜三娘是第一个进宫的,这时候还没到命妇们进宫的时辰,她这时候也是有点后悔这么早把林大娘带进来了。 但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她们刚进宫里,皇后听到宫人报安王妃又带了刀府的大将军夫人进宫了,她当时就笑了笑,温柔慈祥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来,也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老嬷嬷看得出她平静面容下的冷意来。 安王妃跟娘娘一直似亲似友,但安王妃对娘娘也从来不亲近,这本来也没什么,皇家真能和几个亲人?亲骨肉能算亲就已不错了,何况是隔得远远的妯娌。 但刀大将军夫人未按入京城前,皇后对安王妃是多了几许长辈的疼爱与宽容的,无奈安王妃认仇人妇做妹,两人就渐行渐远,到如今,不是什么重大事情重大场合,安王妃不进宫,皇后娘娘也不传她进宫陪她聊天了。 皇后娘娘对安王妃冷了下来,本以为安王妃会识趣自行与刀府划清界限,没想,她自己还刀大将军夫人交好不算,还带着安王与刀府来往,这事,莫说皇后觉得愤怒,连嬷嬷都觉得这安王妃太不识好歹,太枉为皇家妻了。 现下,听宫人传安王妃带刀大将军夫人,和安定将军刀梓儿求见,老嬷嬷就从皇后身后往前走了一步,弯腰在皇后耳边轻语道:“让老奴去罢。” 不是说求见,皇后娘娘就会见她们的。 “让她们都进来罢,”皇后面容依然静如止水,“传。” “是。”宫中央的太监得了话,回过身传话去了。 “娘娘……”连丽怡郡主都说那妇人的好话来了,认为是那妇人救了她的命,却把娘娘的用心良苦当是狼心狗肺,老嬷嬷都替她的娘娘委屈,更是恨那大将军夫人不已,恨不得马上拿宫绫三丈,把她吊在梁上弄死。 “还不到时候。”见老嬷嬷激动不已,皇后瞥了她一眼,“肖嬷嬷,注意一下你的言行。” 别让外面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肖嬷嬷见她的娘娘还是在忍,忍不住轻跺了下脚,“我的娘娘,我的主子,您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说便是这么说,她还是飞快退到了皇后身后,低下了头,打算听从娘娘的吩咐,等她说什么能动手的时候再动手。 第143章 宜三娘带着那穿得臃肿的刀大将军夫人进来,皇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小娘子看到她看她,还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皇后有点明白她为何这般讨人喜欢了。 但是,这天下性情好,心地善良,讨人喜欢的人多了去了。而男人嘛,都是贪鲜的,有了新欢,旧爱要是碍着了他的路,可能就恨不得她赶紧死了。 刀家不是有那传统?想来从根子里就是坏的。那大将军现在看着还正经,不过是好日子才刚过两年,手脚都是拘着的,还没尝到鲜味而已。 再说林家是帮了他不少,看要林家的份上,这原配也得新鲜两年才行。 所以,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就是要动手,也得让她死在身边人手里才好,如此死的人也好,活的人也好,都心甘情愿。 就是这她的身边人呐,这越老也是越着急了,助力不成反倒会成拖累,看来是不能留在身边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给皇后娘娘请安……” 安王妃带着人给她请完安,皇后淡笑了笑,“坐罢,都是自家人。” 说罢,朝那喊完请安,就半隐在了其嫂后的刀家小娘子看去,“安定将军?” “是。” “来,坐本宫这边,让本宫看看看看。” “是。” 林大娘这厢挨着靠着皇后右下首的宜三娘坐了,而刀梓儿去坐在了皇后的身边,宫人搬了张椅子放在皇后身边让她坐。 “坐。”她一靠近,皇后又招呼了她一声。 “谢娘娘。” 皇后笑了笑,看着容貌黑瘦的所谓军功累累的女将军,看她这瘦得连风都能吹倒样子,也不知道这军功是不是真靠她自己博来的。 但是不是,这女将军也封了,这女将军封了于刀府其实有害无益,刀府自己找死,那也怪不得别人了。 “是叫梓儿是罢?” “是。”刀梓儿低头道。 “那本宫就叫你梓儿了?”皇后说着,还看了眼林大娘。 林大娘被她瞥一眼,很机灵地察觉得这是皇后在说她矫情呢,或者说,她们江南娘子们矫情得很,连闺名都不让叫。 但他们习俗就是如此,她三姐姐不也是?安王要是叫她闺名,而不叫三娘或者王妃,看她三姐姐收不收拾他! 林大娘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心虚的,皇后一看着她,她心清如明镜,清楚得很,但还是冲皇后又笑了一下。 皇后别过了脸,尾指轻翘,优雅地拉起了刀梓儿的手,微笑着与她道:“年方十六了罢?” “回娘娘,是。” “抬起头跟我说话罢,”见刀梓儿低着头恭敬不已,皇后失笑,等刀梓儿一抬头,她温和道:“你看,我不是那么可怕罢?” 皇后本来是温柔长相,这口气一温柔,也是让人如沐春风得很,连林大娘在下面看着都觉得皇后对她家小娘子可是真好,像个好人。 不像对她,那股子疏冷,是打骨子里发出来的,那股冷淡,就是林大娘想挨近她拍几个马屁都不好意思。 “说好人家了没有?”皇后又状似温柔关心地道。 “回娘娘的话,尚末。” “诶?还没?”皇后疑惑地看向林大娘,道:“咱们的女将军年纪也不少了,你还没给她说人家?长嫂如母,你这也是太不关心她了。” 林大娘听着,琢磨着这话怎么那么像在挑拔离间呢? 梓儿小妹妹才回来几天,这要是这几天之间不知道她嫂嫂是极喜爱她的,听了这话很容易觉得当大嫂的是不喜欢她罢?连关心都不关心。 还好,林大娘不用问都知道她家的小娘子志不在为人妇身上,这么个有大心胸的小娘子,要是脑子里存在着嫁人生子这两事,那才有鬼了。 她可不是一般女子。 林大娘眨眨眼,笑道:“回娘娘的话,臣妇是这么想的,梓儿从小小年纪就出生入死,为国尽力,都没在家里好好呆过两年,臣妇私心想多留她两年。” 嗯,要是能留,她还真想留小娘子在家多呆两年,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才去打仗。听闵哥说小娘子因为饥一顿饱一顿的,现在连葵水都没来过,可把她心疼坏了,这几天还想着把药膳炖起来让她按时吃。 “你这私心……”皇后摇摇头,“可不好,现在不说人家,年纪大了,就挑不到好的了。” 娘子年纪大了,就不值什么了。 林大娘听皇后这口气,就听出了浓浓的女子年纪大了就不值钱的贬低感来了,虽然说别说是在壬朝这种朝代上上下下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这样想的,就是在她以前呆过的后世,也多的是这般认为的,但她还是听出了非常强烈的不舒服感来。 但她面上还是笑道:“哪会,娘娘放心,梓儿这么好的小娘子,定会有好的如意郎君在等着她的。” “你虽也是晚嫁,”皇后不断摇头,淡道:“但也是早早就定了亲,大将军打仗忙,这才误了娶你的时间,梓儿这是亲都还没定,你要拿己度她,就不太好了。你这是还没开始为她相人,连这个心都没存罢?” 皇后这话就说得有点重了,也太诛心了,林大娘一下觉得全身都被皇后娘娘戳满了刀子了…… 正当她想打哈哈笑着说哪有的时候,刀梓儿这时开了口,她看着皇后道:“娘娘,是梓儿还不想嫁,想为国多几年忠。” 皇后失笑,拍了拍她的手,怜爱地道:“你有心了,本宫代皇上替你谢谢你对我们国家的这份心了。” 林大娘在下面听得暗自乍舌不已,这皇后对她与对小娘子,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还好她家小娘子聪明,才不会受皇后这挑拔离间的当。 这时宜三娘在旁边听着神色不动,但心里已经连着讥俏笑了几声。 这皇后,也是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想让刀府自乱,在刀府里找人仇视小娘子。 她早知道皇后极不喜,甚至是极其厌恶她跟刀府交好,认为她都不心疼安王了,忘了当年婆婆因为刀府陷害自尽,安王跟皇上过的凄惨日子了。但当年之事,皇上已经跟刀大将军清算好了,刀府那父子也都死了,这帐已经算过一遭了,而她跟小娘子是旧相识,难道为了已经做了个了断的旧恩怨,还老死不相往来不成? 宜三娘很清楚皇后是想让她站在她这边,但宜三娘不想。 她可以为了安王府和安王跟皇后联手做些事情,但皇后想压在她头上,让她成为她手中的刀子,那皇后就是想多了。 她一直都是为安王和她自己而战。且不说,小娘子比她的亲妹妹还亲,她的亲妹妹在家里哭着怕有个寡妇姐姐连累她说亲的时候,是小娘子捧着银子来告诉她,她会为三姐姐的以后出钱出力的,宜三娘死都不可能辜负她的小娘子妹妹,怎么可能帮着皇后对刀府下手? 不过,宜三娘也知道,她跟刀府走得近,让安王跟刀大将军也走得近了,两人看着相交淡淡,但私底下的交情其实很不错,安王几次私下跟她感慨大将军确实是相当有本事,文韬武略,胸襟气度,都非等闲人之有。而安王跟大将军交好,岂能瞒得过皇上?这天底下,最最不想让安王跟刀大将军交好的人就是他了。 这是近来才变成这样的,宜三娘初初跟小娘子来往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今朝,安王还跟刀大将军看对眼了,成了莫逆之交。 她也是听说了,前几天丽怡郡主进宫还跟皇后吵了一架,所说之话把皇后气得还病了一场,宜三娘是知道丽怡郡主说了什么的,安王告诉她说丽怡在皇后面前大吼她的命是林家的大娘子姐姐救的,才不是皇后给的。 这也是她今日为何要带小娘子进宫之因,想着有她护着,皇后就是生气小娘子,但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看在她的面上也不会太为难小娘子。 但现在看皇后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宜三娘也是真后悔她的多此一举了。 她再知道皇后这人不过了,她不会轻易动手了,但很喜欢临时起意做点什么,要是小娘子有孕之事被她知道了,她肯定会就此做不少文章出来。 现在看她拿着刀梓儿给小娘子下猛料的手段就知道了,她太聪明了,信用拈来的都是要人命的手段,一言一行都会往人的心口捅刀子。 皇后要是看出小娘子有孕来,宜三娘怕哪怕小娘子有她,在这遍地都是后宫之主的人的后宫里,她和小娘子也是防不胜防。 这厢刀梓儿早早就听出皇后的不怀好意来了,也觉得如她大哥对她所言,皇后手段不逊皇上,且比皇上更危险,皇上好歹是明君,他要收服臣下,只能用明刀子杀人,而皇后呢?她用的是阴刀子,她暗地里杀了人,动刀子的人可能都不是她,她不过只是给人递递刀子而已,让人握不到她的把柄,就是能查到她头上来也拿她无可奈何。 皇后就那么几句话,刀梓儿已经听出了其中的血雨腥风来了,按理说,她这种从小就离家打仗的娘子来说,九死一生回了家,嫂子还不关心她,她又有不逊她嫂子的身份地位,是很容易跟嫂子对立起来。 如若不是一回家就得了嫂子的疼爱,刀梓儿是不会就此跟嫂子对着干,但听了确实也觉得刀府还是以前的那个刀府,是一个冰冷的家,可能还真不会那么容易跟嫂子亲近…… 但皇后从一开始就料错她了,她就是真不喜她大嫂,她也不会在外面驳她大嫂的脸面。 毕竟,她大嫂后面代表的是他们刀府,她怎么可能就着皇后娘娘的话往下走,这位娘娘还真是不太看得起他们刀府人骨子里的血性,或者,也是觉得她这位女将军不过尔尔罢。 刀梓儿这厢笑了起来,然后笑颜一收,肃道:“为国尽忠,守护国家百姓,是末将应该做的,也是刀府的职责,娘娘的话让末将羞愧不已,愧不敢当。” 她这一肃容,气氛就凝重起来了,皇后娘娘那些更温柔体贴盛赞的话一时之间也是被堵在了嘴里,说不出来了。 但她毕竟是后宫之主,一顿之后,她点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算了,你嫂嫂不上心,本宫就替你上心点,回头我就跟各位夫人问问,看看哪家还有没说亲的好公子郎,到时候本宫就替你说了这门亲。” 林大娘一听,差点瞪眼睛。 这皇后,怎么又给他们家找事了! 正在她要冲口拒绝的时候,这时候,宜三娘似是不经心地别过了头,朝她看来。 林大娘一下就冷静了下来。 这厢刀梓儿笑了笑,朝不断给他们刀府挖陷阱让他们掉的皇后婉言拒绝道:“娘娘,末将心不在此,还是想为国多尽几年忠。” “尽就尽罢,”皇后听着心里也是有几分不耐烦了,这刀府,尽出妖孽,连生个娘子都没个娘子样,他们家也是没人了,居然让个小娘子就去战场,这家人不臊得找地钻就罢了,还好意思接二连三跟皇上请封女将军,也就刀府这种没教养的家族能做得出来了。不过,她虽然很不耐烦这所谓的女将军,但面上丝毫不显,还是带着笑意柔声与她道:“与你订亲成亲之事也没什么防碍,你是受了封的女将军,地位在这呢,国家要你尽忠了,皇上肯定是要用你的,只望到时候用你的时候,你可不要拒绝皇上才好。” 成了亲,生了孩子,到时候皇帝要是用她,怕是会哭着喊着要求皇上别让她上战场罢? 这小娘子,也真是有父母生,没好父母教养,一看就是什么事都不懂,也真真不愧是刀府那般人家出来的人。 刀梓儿看着皇后,也是彻底明白她大哥为何这么不放心大嫂来后宫了。 也不知道之前她嫂子在皇后面前是怎么过的。 “皇后娘娘的好意,末将心领了,”刀梓儿低头看着皇后握着她的那只美手,漂亮的尾指和无名指还微微翘着,都不敢实握着她那只丑陋粗糙的大手,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知不知道,她心里对她的恶意和厌恶已经在这一只手上尽露无遗了,“末将前几日在朝上跟朝臣还说了,梓儿将终其一生为皇上鞠躬尽猝,不思婚嫁之事,不想男女之情,这话才刚落音不久,还请娘娘成全了末将这一腔忠君爱国之心。” 刀梓儿这话一出,皇后脸上的笑差点掉了下来…… “也好。”也就那么一下,皇后展颜一笑,点头道:“难为将军如此忠君爱国了,本宫听了都觉得感慨不已,肖嬷嬷……” “老奴在!”肖嬷嬷激动地冲了出来,以为皇后要吩咐她收拾人。 “去把本宫的那对皇上多年前赏给我的那对鸳鸯剑拿来。” “是。”肖嬷嬷刚才就差点要冲出来刺这女将军的不识好歹,但这厢被皇后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她如置雪地被泼了一桶冰水一样,全身一下就冷就彻骨。 是了,皇后从来不是那般莽撞之人,她做事都先谋后动,从不让人觉出她的一分不是来,是她这个当奴婢的仗着凤宫的底气太放肆了。 一想,肖嬷嬷就冷静了来来,羞愧地低头退下,去拿剑去了。 皇后冷眼送走了她,又转头对刀梓儿展颜一笑,“没什么好给你的,那对剑本宫也留着没用,不如送给你,女将军能亲手握着它们上阵杀敌,那才是那对名剑的好归宿,将军,不要推辞,这是本宫对你的一点小小心意……” 刀梓儿低头,朝她半跪而下,“多谢娘娘赏赐!” “多礼了!”皇后笑着扶了她起来,“来,坐。” 她对刀梓儿那个好,好得林大娘在下看着眼睛都不敢动,生怕错过一点点,她可怜的小妹妹就要被皇后蒙了。 “三娘,”皇后这厢跟一直冷眼看着她的安王妃淡笑着说起了话,“今日小世子们被奶娘照看着?” “是……” “世子们最近可好?” “回娘娘,很是不错。” 皇后跟安王妃说起了话来,直到剑来了,赐给了安定将军后,除了之前指责林大娘对刀梓儿不尽心,皇后一路都没跟林大娘说话。 如此冷落,刀梓儿在旁边冷眼看着,见她嫂子没事人一般笑意吟吟地听着皇后跟安王妃拉家常,一点受冷遇的不忿也没有,也是为她这嫂子心疼了起来。 这种对当朝一品夫人赤*裸*裸的打脸,也就她嫂子忍得下,还不变脸色了。 想来,皇后也恨她这点罢,想发作她都找不到名目。 皇后说了好长的一会话,命妇们才进宫。 皇后今日是在后宫的乐善宫当中接见,接待命妇,这离她的凤宫不远,皇后一出凤宫,就抬头看着天上下的雪感触道:“本宫也是好久没在雪中漫步过了,夫人们也是走着路进宫的,难为这等天气让她们受这个罪了,本宫也是于心不忍,戌桂……” “娘娘,奴婢在。”凤宫的大太监在旁马上应道。 “弃驾,本宫也随夫人们走上一走,步往乐善宫罢。” “是!”太监领命,“奴婢这就前去乐善宫,跟夫人们告知皇后娘娘对她们的慈爱。” 皇后失笑,“不算是什么慈爱,就道是本宫与民同乐,一道与她们赏赏咱们大壬的这场瑞雪吧,瑞雪兆丰年呐。” “是,奴婢这就去。”太监让后面的太监顶上他,小跑着去了。 这厢皇后跟安王妃微笑道:“就几步,王妃娘娘跟本宫走走罢。” “听娘娘的旨。”安王妃朝她福了下腰。 她们后面,林大娘的脸马上被寒风打得都有些冷了。 一踏进雪中,皇后跟安王妃是有宫人帮她们打伞的,她和她家小娘子这两个没带下人进宫的,就没这个福气了…… 雪落在她的脖子里,把林大娘刺得直缩脑袋不已。 刀梓儿一看就这么一会,她嫂子的脸就被冻红了。 她殊不知她嫂子这时候心里喜滋滋得很。 林大娘看皇后娘娘这举,心思左右不过是想冻冻她,没看出别的来。 她怕冷的事是刀府上下都知道的,想来皇后也有所耳闻,拿这个治治她…… 但治就治呗,反正她今儿穿得多,皇后只要不知道她现在是有孕的就好。 这厢林大娘心里是喜,但还是怕出万一,走路走得极其小心,她们走的虽说是被铲了雪的地,但这种冷极的天气,地上很容易打滑,她怕一不小心就摔了。 这摔了,失了面子没事,伤着了孩子就惨了。 “大嫂……”这时候,刀梓儿突然伸出了手,把她嫂子斗披风上的帽子给她戴上,把住了她嫂子的肩,带着她往前走,“梓儿走路有点不稳,搭把你的肩。” 就这一搭,林大娘身上就沉了很多,一步子下去又沉又稳,都不怕滑脚了,她不禁笑了起来,抬起笑眼看向他们刀家这贴心的小妹妹。 小妹妹还真的是在保护着她呢。 ** 丽怡郡主在见过皇后请过安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朝林大娘走来,一见林大娘就道:“姐姐,我一直在家里养病,这几天身体才好了点,没上府去感谢你,你不要怪我。” “呀?”这小郡主把她身边的几个夫人挤开来了,一开口就是这一串话,听得林大娘都愣了。 她什么时候要怪她来了? “诶呀,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冻的?”丽怡郡主说着就动起了手,摸了上林大娘的脸,一碰就是冷的,不由跺脚道:“这宫里的人怎么回事,见您冻着了也不为您挡挡风。” 林大娘眨眨眼,这小郡主怎么回事?上次的死里逃生是还没把她治服罢?怎么还是这么不老实! “我没事……”她赶紧出口,她怕再说晚一点,这小姑娘就要替她拉一大把的仇人来了,“就是不禁冻。” “是了,”丽怡郡主一想也是,“听说你最最怕冷了,一到冬天谁请都不愿意出门。” 说到这,她也知道刚才她情急之下的那话极为不妥了,遂马上道:“全天下,也就我们的皇后娘娘的宫宴,您就是不请都想着要来罢?” “那是。”这话一说,林大娘极其欣慰地看着这熊孩子,这孩子还是不笨的:“今儿是我头一次来,还好娘娘请我了,要是不请,我怕我耍赖皮都要来。” 她就着这小郡主的话嘴里奉承着皇后娘娘,可不想跟皇后对着干。 “我陪您过去坐。”丽怡这时候扶了她。 她太自来熟,也太殷勤了,林大娘极其不适应了,但想了一下,轻声跟小郡主说:“知道你有恩必报,但既然叫了姐姐,就不要叫您了,你有事你就忙去,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丽怡郡主一听,当下心里五味杂陈。 皇后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可她不是狼,她不过是个想被人用点真心对待的人。 皇后说这是在保她,在为她谋一条生路来,可谁的生路是她这样的?她差点就被活活打死了啊!那是真打,每一下都疼在她的身上,皇后怎么说得出口,说那是在保她! 第144章 &nb“我没事,我家婆也来了,在那头,我等会就过去……”丽怡郡主说罢,朝她家婆那边看了看。| &nb杨相夫人也看了过来,还朝林大娘点了点头。 &nb林大娘也笑了笑。 &nb两人遥遥相望了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但林大娘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此时背后莫名一阵阵发凉发寒,老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盯着她一样。 &nb她作势要跟在身边的小妹妹说话,笑着抬眼,打量了四周一下,却什么也没看到,等眼睛落到了梓儿妹妹这里,她笑道:“这位是丽怡郡主。” &nb“丽怡郡主,这位是我们刀府的小娘子,你比你小一点,就叫她小娘子就好了。” &nb“你就是那个女将军?”丽怡郡主好奇地看着她,“呀,将军,你跟我想的不一样。” &nb说着就面向林大娘摇头道;“看不出来她跟大将军是兄妹啊,你家的大将军很英俊!” &nb这个黑丫头太黑太瘦了,没有一点像林姐姐的大将军的地方。 &nb林大娘听了一阵好笑,这小郡主这性格是真成问题,爱恨都太极致了,也不知道她那个才子丈夫能不能约束着她点,要不再这般横冲直撞的,还是会给杨家招祸的。 &nb“我家小娘子在外面东奔西跑了好多年,”林大娘拉着她家女将军的手笑着说,“看把她晒得,哎呀,可把我心疼得,等养两个月,她就标致了。” &nb丽怡郡主听着有点着急,吃憋了一会,扭扭捏捏地道:“我养病也天天不能动,还天天吃苦药,一天要吃好几碗。” &nb她也很辛苦的的,也心疼心疼下她呗? &nb她这猛地这么一说,林大娘还没反应过来,但看丽怡说完,下一刻那脸就胀红一片,她突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敢情这小孩儿听她心疼她家的小娘子,吃醋了呢,她差点爆笑出声。 &nb这小姑娘,这心理压根就没长大过罢? &nb“郡主很美。”刀梓儿这时候突然开了口。 &nb丽怡郡主诧异地朝她看了过去。 &nb“郡主很美。”刀梓儿见她看过来,又说了一句,还朝她点了点头。 &nb“呃?”丽怡郡主一时之间有点无所适从,脸更红了,下意识就朝刀梓儿浅福了下腰,“谢谢。” &nb说罢,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太伤女将军的心了,忙补道:“你也是,呃,我的意思是说,姐姐说得对,你是在外面跑太多了,晒黑了,等养白了,就好瞧了。” &nb“我知道,但郡主依然很美。”刀梓儿又看着她道。 &nb丽怡郡主的脸刷地一下,更红了,连耳朵尖尖都红得欲要滴血了。 &nb“谢谢。”她细如纹吟地轻道了一句。 &nb她被女将军这么认真地夸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nb“郡主客气了,末将说的是再真心不过的话,是末将想说才说的,郡主无需向末将的真心道谢。”刀梓儿淡定地说完,又朝她嫂子道:“嫂嫂,我们过去入座罢,现在已经可以坐了。” &nb安王妃已经在皇后那边坐下了,刚才安王妃已经跟她暗地里商量过了,她们两姑嫂就不坐在她的身边了,省得太打眼,入座的时候按品级挑个位置入座就是。 &nb“好。” &nb刀梓儿携她憋笑的嫂子去找座位去了,错过丽怡郡主的时候,她还朝丽怡郡主颔了下首,把丽怡郡主羞得都不敢看她。 &nb林大娘都快要笑死了。 &nb她这小妹妹,也太会撩妹子了,看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丽怡这种脾气大的小姑娘撩得满脸通红脸胀的,又是欣喜又是尴尬得要找地洞钻了。 &nb这厢高高坐在凤座首位的皇后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切囊括在了目中,皇上说的是真对,这个小娘子,太会持家了。 &nb以前也只是打点好了些小官小吏的内眷,还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娥太妃过逝这一遭才几天,她就跟不少大员的夫人们打好交道了,现在,连杨家都对她好感有加。 &nb她背后已经有怅州一霸林家了,再加上个安王府,杨府,和枢密使夫人刑家那边的与她交好,和本就是她的人的御史大夫任家,再加上她出手把刀府就整顿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光她一个人,就顶了刀府的半边天,这样的一个人,放任她辅助刀藏锋,还真是养虎为患。 &nb必须要尽快处理掉,不能让她把一个本就看皇帝脸色活的武将世家打点得稳如磐石,谁都动不了。 &nb皇后之前还想再见机行事,现在她看着林大娘入座后,跟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了起来,她亲眼目睹这一切,心道改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 &nb她朝身边的大宫女浅颔了下首,大宫女一看,就知道皇后下令了,遂弯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nb这厢,也不动声色看着皇后这边的刀梓儿眼睛一垂,把手中的茶暗暗喝完,随即盖好杯盖,使了个障眼法,把自己的空杯子移到了她嫂子面前,又找了个时机,在她嫂子耳边说:“今日宴中的一切叫食都不要入口,也不在离我的身。” &nb皇后动了?林大娘笑着点头,脸色没变,跟她身边坐着的好久没见的任夫人接着说之前还没说完的话:“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怕冷,一出门,恨不得连眼睛儿都拿棉布遮了……” &nb任夫人好笑,“也不能这样,你得多出来走动走动,这不习惯,一辈子都习惯不了。” &nb“是了。” &nb“回头来府里坐坐,你都到京这么久了,也没来过我府里。”任夫人说起这个也唏嘘,也有好多久没见了,哪想,林大娘子嫁进京里都这么久了,她们都没怎么见过,上次进宫给娥太妃奔丧,她因为家里老母亲过逝回娘家去了,也没趁机在宫里跟大娘子见上一次。 &nb“回头得空一定来。”林大娘也是说客气话。 &nb她是肯定不能与御史大夫家走得太近的,任夫人也是看在旧情上说的客气话,因为御史家现在也恨不得离刀府远远的,生怕皇上以为任家跟刀府联成一块了。 &nb两人心里都有数,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也是同时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nb两家还真是不能太近了,你来我往的交往更是大忌。 &nb这头正当刀梓儿全神贯注地盯着周遭的环境时,这头皇帝这边已经开宴了的礼善宫热闹非凡,舞女们身着宫装就着飞扬的乐声在半空中飞舞,姿态优美,妙不可言。 &nb刀藏锋正跟枢密使刑通在说着话,一只白如细藕的手伸在了他的面前,给他半满的酒杯里注满了酒。 &nb这手突如其来,打断了他跟刑通的说话,他不由瞥了一眼。 &nb刑通一看,回过头就去看这美手的主人,一看到本人,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肩膀还朝大将军撞了撞,示意他往后看。 &nb刀藏锋不知情,回过头一看,看到了一位国色天色的宫装美人,此时,这位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的美女笑意吟吟地朝他浅福了一记,“奴婢见过大将军。” &nb刑通差点大笑出来,一看这宫女的神色就知道,大将军艳福不浅啊! &nb是男人都懂的,刑通朝刀藏锋挤眉弄眼了一下,示意他好好把握这宫女的示好。 &nb“瘦马?”刀藏锋扫了一眼,就道:“什么时候宫里有瘦马宫女了?” &nb说完他转过头,朝皇帝看去。 &nb刑通见他好像要开口问皇帝似的,都顾不上看美人,连忙扑过去握他的嘴,“哎呀,我的刀弟弟啊,这大好的日子,你这嘴就别惹皇上不高兴了。” &nb刀藏锋拉开他的手,冷道:“我就问问,怎么了?” &nb“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刑通没好气地道,这下连欣赏美人的心都没有了,“每次跟你呆在军机殿里,你一开口,皇上就要砍我们的头,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回家都是摸着脖子睡的,就怕睡着睡着,我这脑袋就没了!” &nb说罢,还颇为爱怜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脑袋,心有余悸地道:“哪到现在不用天天跟你一块儿挨骂挨宰了,我恶梦可是没少做,你得赔我!” &nb“赔你,行,”刀藏锋连头都没转过,只半转,对着身后那宫女道,“你站刑大人那边去。” &nb也不等那宫女说话,他跟刑通道:“行了吧?” &nb“还是弟弟你懂为兄之心!”刑通对美人可是来者不拒的,这下得了好,顿时笑眯眯了起来,回过头就对那美人招手,“赶紧过来服侍本大人。” &nb刀藏锋看他迫不及待的色胚样,也是摇了摇头。 &nb这时皇帝也是看到了他这边了,看他这不开窍的样子也是失笑。 &nb难为皇后为他安排的这绝世美人了,要知道,她不只是样子极美,那方面的功夫也是好的,千百美人当中挑出的唯一一个,大将军这也是不珍惜。 &nb等酒过三巡,刀藏锋下腹有点热了起来,这时候,宫宴也有点不成样子了,大臣们也放浪形骸了起来,这时候的宫舞也放荡了起来,宫女们穿得少,扑上去跟她们一起儿舞弄的大臣们也是趁机摸上摸下的。 &nb皇上半躺在龙座上,一脸半醉的迷离之笑。 &nb看到刀藏锋放下酒杯朝他看来,他朝大将军点了点头,继续笑看着他的大臣们脱去正经后的放浪来。 &nb刀藏锋这厢走到了打哈欠的安王身边,拿起安王的酒杯闻了闻,放下道:“你这酒跟我们那酒不一样?” &nb“那是我能喝的吗?”安王一听,瞪他:“我家里可是有王妃的!” &nb他是要为他的王妃守身如玉的! &nb刀藏锋走到桌后,推了下他,安王就势让出了位置,腾了半个位置给他坐,还跟他抱怨道:“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年年都这样,这抱美人回家抱去,非是聚一块抱,有什么意思嘛。” &nb瞎耽误他回王府陪王妃娘娘说话的时间。 &nb“嗯,安王,跟你的人要杯你要喝的水。”刀藏锋在桌上没见到水,只有酒,但哪怕安王的酒没问题,他也不打算碰酒了。 &nb“中招了?”安王斜眼看他,朝他身后他的人点了点头,他的侍卫领而去。 &nb“嗯。” &nb“你以前没来过宫宴?” &nb“来过一次,坐了坐,有军情就又去忙了。”上次是几年前回京禀告边防军情,屁股还没坐热,前线来了消息,他就又去忙了。 &nb“难怪。”安王拍他的肩,“你这也是要为你家大娘子守身如玉?” &nb刀藏锋瞥了他一眼,这时候水来了,他拿过水闻了闻,尝了尝,没尝出什么味来,掏出了之前准备的解毒清心丸扔在了里面化了化,一口喝了下去。 &nb“你连这个都备了?”安王好奇。 &nb“王爷忘了,我是武将,身上什么药都是要备着点的。”刀藏锋推了拉他袖子的安王要看他袖袋的安王一把,下巴往前扬了扬,示意安王往前看。 &nb这殿中央,刚才跟舞女热舞的宋相已经抱上了身上衣裳不整的舞女,抱着舞女在半空中飞,而他身边围着一群人发出了一片叫好声,他们也都是人手一个,有没抱上的,还拉扯来抢别人手中的…… &nb殿里都是他们追逐玩乐的笑声。 &nb这时殿中都能议政或即将要参与政事的皇子们,一半都是脸色绯红地看着这一群在殿中心的逗弄舞女的大臣们。 &nb皇子们有一半没觉得此举有什么尴尬的,只是碍于身份,没上前一块玩了罢了。但他们盯得紧紧的眼睛,满脸通红的脸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心里此时最想干什么了。 &nb还好十几个皇子,有一半不为所动,垂眼自顾自。 &nb还好有。 &nb安王无奈地朝龙位上的皇兄看去,见他皇兄脸是笑的,眼是冷的,他就更无奈了…… &nb他皇兄也真是不怕这些臣子们的这丑态有碍观瞻。 &nb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早。 第145章 安王的位置不错,左下首的最前面,刀藏锋这水一喝下去,那点热气也就散了。 这时他再看向殿中,有一大半臣子其实不为所动,皇帝的心腹左义明更是还在跟他的左右两卿在一角不知道在谈什么要事,满脸的严肃;基本上所有机要内阁阁老自成一派在来回走动,见有人来跟他们搭话,下巴都抬得高高的;户部和工部,吏部,还有他那也挺识相的二叔兵部尚书,这几个尚书除了另两个年纪太大没来的,都挤在一块在对诗,这时再朝和宋相一起跟舞女们胡闹的人看去,跟他一块闹的,都是今年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新官员。 就是他这边的那几个武将有年纪轻轻的也都知道这等时候自收锋芒,目不斜视,连酒都不敢喝。 酒为色谋人,这酒要是再一壮*阳,心有邪念的就把持不住了。 刀藏锋扫了一圈,就收回了眼。 “宋相今年新添了几个美人,这心怕也是玩散了,”安王这时也收回了眼,看着宋相那一堆人也是一脸似笑非笑,“往年还没见够?” “不尽然罢。”宋相没那么蠢,再加上他本是帮皇帝接待来使或见外官的相爷,这些新进京的官员头一个见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帝的这条左臂,他们跟宋相走得近的不少,宋相又是皇帝的近臣,见他都放浪,有他带头,也还都以为得了皇帝默许,皇帝放任着他们呢。 安王又笑了起来,朝刀藏锋道:“你啊,就是太聪明了。” “嗯。”刀藏锋又看了看,见还是有一半的新官员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正襟危坐,连口酒都不喝,看来年后这批人就要得重任了。 就是那些皇子们,有些太不成器了点,就算没冲进去跟人胡来,但也有一半都失态了。 这一半,都是些小妃子们生的,看来,左右都不可能进朝议政了。 刚才他身边的刑通看着色,但这时候连瘦马的手都没摸,只是色迷迷地一直逗人说话,刚才刀藏锋要是真无意,怕是都要着了他的道了。 “跟你们斗心眼,比我打一场硬仗还累。”刀藏锋这时站了起来,“要去放个水,去吗?” “行啊。” 安王站了起来。 “朕也去。”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下来了,背着手笑着道,“捎上朕,一起走。” “您也不怕您一走,您这殿都得成淫*宫了?”刀将军挥了下宽袍,退后半步,让皇帝先走。 “大将军啊,你这嘴啊,早晚有天朕会让人帮你缝起来。”皇帝朝他们一扬头,示意往宫后面的那条通道走,别打扰他的臣子们寻欢作乐。 “末将等着。” 走了几步,等过了通道,出了门,一阵冷风袭来,皇帝都不禁缩了缩脑袋,紧了紧身上刚披上的披风,“这天够冷的。” 刀藏锋披风早放在座位上了,他不怕冷,但闻言跟皇帝的内侍小闵子说:“闵子,我那披风落我坐位了,帮哥去拿一下。” 小闵子一听,清秀白净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大将军诶,好,奴婢这就去,您等着,奴婢马上就回。” 说着锵锵锵地就跑去了。 皇帝忍不住抽了刀藏锋一记,“那是朕的奴婢!” 是给他吩咐的吗? 这奴婢也是不成器,这大将军话一说得好听点,就为他做牛做马去了,连他这个皇帝都不顾了。 他才是他的皇上好吗? “给,”刀藏锋从暗袋里抽出袋咸姜片,“去寒,安王你要不?” “要。” “来,磕片。” 安王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这大将军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说话,说话老有意思了,他拿起姜片就扔进了嘴里,一嚼立马吐舌头,“娘啊,辣!” 刀藏锋已经嚼了起来,把袋子都给了在舔姜片的皇帝,皇帝舔舔姜片,见还行,就接过来了。 “皇兄,再给我一片,我嘴巴都辣疼了。” “辣还要啊?” “要。” “你少吃点。”皇帝看他,“来,张嘴,哥哥看看。” 安王“啊”了一声。 皇帝看没事,给了他一片,“这还行,你别急着吃,等嘴里的辣劲过了。” “诶。”安王手捏着他皇兄给的姜片,张着嘴哈着气,这辣气一会就被寒风吹散了,又把姜片扔进了嘴里,跟刀藏锋道:“你身上怎么老有这些吃的?” 刀藏锋没说话,左右看地方准备放水。 “看什么看,这不是给你撒尿的地方。”皇帝抽了他的脑袋一下,“这是朕的宴宫,招待贵客的地方,给朕放尊重点!” 刀藏锋又看了看暗门,没听到声音,无聊地含着姜片等。 “你没事啊?你们这些武将,血不是最热的吗?”平时一般的酒喝多了都能跟亲兄弟打架,这壮阳的酒喝了就没事?皇帝看他至少是喝了五壶了,刑通很会劝酒,是灌了这大将军不少的,那些荒唐的小臣们十个人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喝的多。 “您喝的也跟安王的一样罢?”刀藏锋看了看皇帝的下腹。 皇帝瞪他,“看哪呢?” “哥哥,我看见他喝药了,肯定是什么清心丸之类的东西,他家这些玩意素来就多。”安王赶紧跟他皇兄打小报告,说着不小心把姜片又咽下了去,伸手跟他皇兄道:“哥哥再来片。” “少吃点。”皇帝劝他,但还是给了他。 “也给我一片。”刀藏锋也伸了手,见皇帝不愿意,又道:“您别小气。” “朕早晚有天要弄死你。”皇帝嘀咕着,还是大方地赏了他一片。 君臣三人这又磕了一轮姜片,才等到小闵子抱着刀藏锋的披风来,他一来就气喘吁吁地跟大将军报道:“大将军,有个错眼的把您的披风拿走了,我一通好找,问了好几个人,才把披风找回来。” 刀藏锋拿过披风,这披风一拿过来,就是一股子女人的脂粉味。 他拉起披风一角,往眼前看。 小闵子忙道:“是您的披风,我知道您的披风下角有刀夫人为您亲刺的姓氏与一把剑。” “多谢。”布是黑金的,摸着不假,下面的字和剑也是小娘子的手笔不假,刀藏锋朝小闵子看去,往身上摸了摸,摸出一袋肉干,“身上没带好物,给你点吃的。” 小闵子一听,连连欠身,双手接过,“多谢大将军的赏。” 说罢,朝皇帝看去,不好意思地朝皇帝笑了笑,“皇上。” 皇帝头疼不已,这孩子,是张顺德的亲侄子,进宫没多久,人机灵是机灵,但太崇拜大将军了,他都不知道要不要用下去。 “皇上,您鞋上都有雪了。”小闵子办完了大将军的差,这时候全身心又放到皇上身上了,见皇上鞋上有雪,忙蹲下来拿他的袖子轻轻擦了起来,下手极为仔细,怕弄疼了皇上一般。 皇帝这心啊,又无奈了起来。 这小太监,怎么就一点都不像他大伯张顺德呢? 安王在旁看着,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这大将军还真是有狗屎运。 也就他皇兄身边的近侍能拿到披风了,要不然,就是大将军自己回去,这披风都未必找得着。 回头他王妃那小娘子一看,她丈夫的披风在别的狐狸精手里了,还不得罚大将军不许吃饭啊。 就是这夫妻感情再好,再相信对方,出了这档子事,这心里没芥蒂才怪。而且,感情越深的,越介意这种事情。 他皇嫂,这手段也是十年如一日,不动声色就能害得人夫妻暗隙丛生,甚至反目成仇。 ** 这厢林大娘在皇后这头主持的宫宴里,整个人都有点不高兴了。 不少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家小娘子丑。 哪丑了? 如果不是小娘子拉着她,林大娘都忍不住要跟人理论去。 但她也是忍无可忍,那些说话的声音大到她这边都能听到了,林大娘也忍不住抬高了声音跟任夫人说起来了,“我家女将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晒多了点太阳,黑了那么一丁点,等养白了,可漂亮了!” 任夫人看她那小脸激动得都红起来了,也是好笑,“是,一白遮三丑。” “也没什么丑要遮的,就是黑了点。” “是是是。”任夫人无奈。 “是罢?”林大娘斜眼看她,声音恢复了正常小声的音量,“我记得任公子今年好像……” “咳!”任夫人轻咳了一声,含蓄道,“去年早订亲了,忘了跟你说了。” 林大娘白了她一眼,“您也哄我。” 任夫人笑了起来,看了眼正微笑听她们说话的女将军,不说长相,光这气度,就已经不凡了,她自己是很喜欢刀府这种武将之家的,这时也跟林大娘子道:“你也别哄我,我要是当真了,你怕要舍不得了。” “那是。”林大娘说完跟任夫人笑着道:“我是要把她留在家里多养两年的,当娇娇小娘子养两年,过足我养小妹妹的瘾才行。你也知道的,我就怀桂一个弟弟,就养过男孩儿,没养过女孩儿……” 这女孩儿都多大了啊,还养? 任夫人笑道:“你也可以自己生个。” 正怀着孩子的林大娘听了眼睛差点眨起来,但还是用极强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若无其事地跟任夫人笑言道:“说的容易,但哪有这样的运气,小娘子历来是娘亲贴心的小棉袄,我可再想要不过了。” 这厢,坐在林大娘对面的宋相夫人开了口,她笑着道:“大将军夫人,大将军下面只有您所出的一个孩子罢,怎么的,你们家的那些侍妾肚子里还没有好消息?” 林大娘眼皮一翻,笑意吟吟地朝宋相夫人看去。 谁都知道她林大娘的丈夫没有侍妾,大庭广众之下,宋相夫人这么明显理来找她的茬,这是不惜现在就要跟她对上了? 第146章 林大娘在皇后娘娘那受窝囊气,那是没办法,君权皇权至上,她手撕皇后爽一时就得死一辈子,但宋相夫人身份可不比她,撕一撕还是没事的。 前面宋相的母亲宋老夫人她已经见识过了,这一个宋相夫人,也不知道战斗力几何。 “相夫人,”林大娘笑着问她,“您是有眼疾还是有耳疾?” 宋相夫人看着她。 “我看您也没毛病呀,好好的怎么就有毛病呢,是不是您太老了,这眼睛耳朵就不中用了?” 左右之间,已经有夫人忍不住窃笑了起来。 宋相夫人一时也回过意来了,盛怒之下面红耳赤地看着这耍嘴皮子的贱人,正要发怒之时,她被身后的宫女提醒地小推了一下。 宋相夫人强忍了下来。 林大娘也不是个善茬,她这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她知道女人们容易相互践踏,心眼小的,哪怕长得比她稍微美点,过得稍微好点,打头一眼见无怨无仇的也能编排对方的不是,但女将军可是为国为民杀敌的,却被当着她这刀府主母的面被人恶意说道不是,别提她现在心里有多憋屈了。 这宋相夫人,还拿她男人说事,她今天不虐得这宋相夫人哭爹喊娘,那她干脆别活了——往后一辈子就等着皇后看她不爽,是个大臣夫人就能踩她一脚,天天受罪受气罢。 “七出中的妒可是罪……”宋相夫人冷冷地道,“大将军夫人可要小心莫要因此被休了。” “呀?”林大娘惊讶至极,“原来您没瞎、也没聋呀!敢情是知道我们家没侍妾的呀!之前我还以为您傻了呢!” 这左右有看热闹的,有一时没忍住的,被刀大将军夫人那惊讶至极的口气逗得“噗”地一声喷笑出口。 这下可好,她们本来坐在殿中间的位置,这前面离皇后很远,后面离品级低的小官夫人们也很远,现眼下,都被她们这边的动静带得往这边瞧了。 宋相夫人被那声笑激得更是面红耳赤了起来。 林大娘没放过她,冷冷地道:“口多言,为其离亲也,想来宋相夫人连我这外人都不放过,在府中族中肯定是没少说你们家女眷的坏话吧?您嘴巴这么碎,小心把宋相的相爷府都给说没了。” “娼……”宋相夫人强忍了下来,生生把气到嘴里的气强忍了下来去,“你这是威胁我?” “威胁你?”林大娘一拍掌,左右看向别的夫人们,“夫人们,你们可听好了,宋相夫人管起了别人家的家事,我不过是指出来,她就说我是在威胁她,这栽赃得,你们说她还讲不讲道理了?像不像个咱们大壬朝堂堂一国的丞相夫人?” “不像。”出声的是丽怡郡主,她已经走了过来。 她一过来就在林大娘和任夫人之间坐下了,这下往这边看的人更多了,皇后也一直看着这边没动。 杨相与宋相水火不容,是全朝廷都知道的事。 现下杨相家的媳妇来了,还是个性格泼辣的郡主,夫人们觉得这宫宴总算热闹起来了,有点像宫宴的样子了。 “嗯,我听说她还不是命妇呢,”林大娘今儿是打定了主意要弄残宋相夫人了,不弄残,以后是个人都可以都她面前来指手划脚说她为什么不给丈夫纳妾了,“就宋老夫人是,看来……” “嘴碎惹的呗,这样的都能当命妇,让我们大壬的脸面往哪搁?”丽怡郡主冷冷地看着宋相夫人,“一看就一脸的小家子气,小肚鸡肠的,这种要是当了命妇,我是头一个不依的,你们不觉得掉价,我觉得。” “宋夫人,宋夫人……”这时,宋相夫人身后的宫女叫了起来。 这宋相夫人昏过去了。 这下,林大娘是真惊讶了?这就昏过去了,是真昏还是假昏? 果然,不止她这么想,已有夫人已经开口了,“掐人中,掐醒她。” 这夫人这口气,很明显不信宋相夫人是昏过去了。 但还是真昏过去了,宫女没掐醒,这喊话的夫人自己亲自前往去掐了几把,这才失望地道:“是真昏了。” 这真昏了,好戏也没得看了。 林大娘也是伸长脖子在看,见没弄醒过来,也挺失望的。 就这耐受力,也要出来掐架? 这宋家的门是没把好吧,是个人就放出来吠。 她向丽怡看去,丽怡迎上,朝她嫣然一笑。 这小郡主这嘴呀,也真是毒。 林大娘失笑,朝她点了点头。 “郡主,回去坐罢。”这厢,有宫女在丽怡身边说了一句。 丽怡郡主抬头朝首位看去,见皇后淡淡地看着她们这边,她哑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依言回了原位。 娘娘啊,看似什么都不管,与世无争,也不争皇上的宠,可惜那都是骗人的,她什么都要管,她是不急皇上的宠,可得皇上宠的,有几个能多活两年? 都死了。 谁能不害怕她? 反正她怕,她是真怕。 这厢有宫人在前面喊:“肃静,肃静,皇门重地,不许喧哗。” 连喊了几声,热闹的大殿这才安静了下来。 皇后这时朝林大娘看了过来,温和道:“大将军夫人,本宫听说你还没给大将军添侍候的人?” 来了?来了。 看着皇后温和的脸温和的眼,林大娘知道皇后这是做足了准备要拿下她了。 宋相夫人不过是个打头的,出来抛话题的。 “回娘娘,臣妇嫁进刀府一年有余,这一年有余当中,大将军有一半时日是在前线作战,为大壬打下大艾这片富饶的国土,而臣妇十月怀胎,在府中操持家务,等着大将军归来,后来,大将军得胜归来道我情深意重,道终身只有林氏一妻,”林大娘在皇后面前认怂归认怂,但只要是能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会落,“臣妇这时已生下刀府嫡长子了,大将军有这心,臣妇甚是感动,再则身后也有所出了,大将军有这片心,还在天地和刀府祖先武神面前发了誓,臣妇便答应了下来。” 这是林大娘现场现编的,但里头的意思没假,她早跟大将军讲明白了,他们两个人实行一夫一妻制,但是就是这没事,她相信回去了大将军也会替她圆这话的,现在她就怕不把话说死了,皇后会用“替刀家开枝散叶”之事,赏侍妾进刀府。 这进了刀府,也不可能随意打杀发卖,还怕她们做内应,得派好几个人日夜盯着她们,太耗财耗人力了,不值得。 “大将军也是重情重义之人,”皇后点头,又温和道:“但你是刀府主母,又是为人妻,要多为夫郎着想点,不能任着他的性子来,侍候好了他,这才是你为人妻之责,知道了罢?” 说着,她俯视了殿中一周,温声道:“这也是本宫今日想跟诸位想说的话,皇上是重子嗣之人,宫中皇子皇女有四十余人,他总跟我说,多子才多福,你们看,宫中的四妃空了不到一年,两天前,本宫就给皇上添满了,盼着她们多为皇上多添些儿女,为国家之福,本宫这里也望各位当家的夫人们要为家族的以后多着想点,多为夫郎添点子孙,也为国家以后多添点栋梁。” “皇后娘娘仁心宅厚,贤淑宽慈,母仪天下之风范,令妾等真心拜服不已!”这厢,已有宫妃拜倒在了皇后的脚下。 有了她开口,众人纷纷开口赞美皇后的贤淑。 林大娘没,她前后面的很多夫人也没,都没出声。 她不是朝中大臣们家中只有一妻的独例,有好几个重臣家中只有一妻,像最前面的张阁老夫人,膝下无子无女,张阁老也只有她一个妻子,也放言他此生如有所出,必出自嫡妻周氏之肚,而现在这位张周氏,她现在就挺胸傲然地看着皇后,一动不动。 她家阁老就只要她一个妻子,只要她所出的孩子,如何?有本事杀了他们夫妻俩! 皇后略过了如被激怒了的张阁老夫人,看向了林大娘。 这厢见她低头在跟她后面的一个夫人说话,那个夫人认真听话的样子,看得出来,她不讨厌林大娘。 再往后看,有不少夫人看到她看过来,头就别了过去。 皇后知道,这里头,真正的妒妇不少,甚至有因此为添妾之事闹得鸡飞狗跳的。 但谁家不因为纳妾之事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有几个当家夫人是因此高兴的? 她抛了此话出来,不过是想给刀府赐几个人进去,但这林氏没给她话柄,而这些夫人,当着她的面,就已经与她不和了。 她这话,也是不能再往下说了。 多言必有所失,她今日此举,有些失策了。 还是太急了,反倒得罪了别的人,还不少。 接下来这宫宴,就颇死气沉沉了,说话的人少了,乐声奏起,大家也木然得很,有几个夫人更是连筷子都搁下了,无心用菜。 皇后这是让她们回家了就给自家老爷添妾,这大过年的皇后娘娘当着她们的面给她们添堵,她们携礼进宫拜见她,就此下场,能笑得出来才怪。 这宫宴直到散,都没人怎么说话。 宫人一说可以散了,大家走得都很急,有几个脾气大的还没出宫门,就满脸的怒气冲冲。 有人甚至还没出宫门,不怕家丑外扬就嘲笑地道:“我家那个老不死,下半身那东西都没用了,呵,早年做多了孽,现在都不行了,给他添妾,呵呵,我倒是想添,也得他消受得起啊。” 她恨得不行,早年他是在小妾们的床上过了,现在老了不行了,美妾们如狼似虎,逼得他逃到了她身边避难,死人一般天天睡在她的身边,把她恶心得不行。 呵,皇后娘娘可是真贤淑!还给皇上添了四妃呢!真是了不起!她受得了那她受去!只望这四妃不要今年活着,明年就死了,后年又得添新的! 当她们都是傻的不成? “既然皇后都开口说要添妾为他添儿女了,哈哈,那我回去就给他添两个去。”那夫人手一甩,讥嘲地冷笑着走了。 被家中小女将军护着也往外撤的林大娘看了乍舌不已,她还以为这妇德至上的年头没几个官夫人会就此事这么大反应,但她料错了,皇后惹众怒了! 而且看样子,群众们反应还挺大的。 第147章 林大娘这边也得了宜三娘身边人的暗示,让她一出西门就往“老地方”走。 她心想,老地方?西门那边如果有称得上老地方的话,那就是大将军之前天天送她来西门,经常目送她进宫站的地方。 之前为了不挡路不挡住宫门,大将军都是牵着他的马站在偏一角。 一出去,果不其然,她家大将军就等在那,漫天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林大娘有些着急地走过去,“怎么不披披风?” “嫂子,慢点。”刀梓儿在这一路已经护着嫂子轻巧地躲过了几次宫人不经意的相撞了,总不能出了宫门,让嫂子在外面出事。 但不等她话音,她大哥已经过来了,拉了嫂子进了墙角的暗处。 这时刀藏锋抱了她起来,往府里的轿子走。 “看把你冷得。”黑暗中,林大娘伸出手给他扑雪花,这天可别说,是真冷!她手一伸出来就是刺骨地疼,“你傻啊你,不打伞就罢了,那把披风帽子戴上也成啊,光会耍帅充硬汉有什么用?回家了还得给你擦头发,你真是会给我找事做,都晚上了你知不知道,冬天的头发很难擦干的!” 刀梓儿跟过来,没想到听到了嫂子这些埋怨的话,不禁笑了起来。 这夜回了府,林大娘让她家大将军去洗头,等给他擦头时,这才得知他披风差点遗失之事,林大娘也没奇怪,道:“皇后现在对我也很明显了。” 而且,皇后确实也对她太狠了,先不说压了她二婶的诰命夫人不说,连这次宫宴都没请她二婶…… 每次都是她代表刀府进宫,没二爷夫人的事。二婶好歹也是兵部尚书夫人,二爷都去了的宫宴她没有份,来送宫帖的人也明说了,每府一位,刀府请了大将军夫人,就不请尚书夫人了。 这要是换个小心眼的,她二婶不得恨上她啊?皇后可会给她埋乱家的祸根了。 想到这,她也摇了摇头,“要是当初你娶了丽怡,乖乖地站在她这边,又被握在皇上的手里,也许刀府也能活下去。” 就是有点不好,日子都控制在帝后的手里,想让他笑他就得笑,想让他哭就得哭。 “嗯,如若如此,当走狗,是有几年好日子过,不过,最终也跟韦家一个下场,想捏死我的时候,随便捏捏我也就死了。”哪像现在,他从娶亲到现在也不到两年而已,他就让大壬版图上的各处防守都用上了他的人,他一死,他的人就会被皇帝的人踩下去替下去,皇帝想让他死,这些人哪怕不为旧情只为前程,他依,他们都不依。 遂皇帝也只能从他的内宅开始着手,想让他的后院起火,先把他的小娘子提供给他的助力斩断。 “我们家这一年,走得太快了,”刀藏锋看着缩在他们的软榻上睡觉的妹妹,“现眼下又多了个女将军,妹妹有几分本事,我知道,你以为皇上不清楚?他清楚得很,他知道妹妹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于国于我们刀家太有益,皇上不可能只干看着,任我们家把这势扎下去,到时候根深了,他想拔的时候都拔不动。” “小妹妹知道得很多于国有益的事?” “很多。” “那我知道了。”林大娘也就明白了为何皇后挑拔小娘子跟她对着干,挑拔得那么起劲了。 “我觉得小妹妹比你值钱。”林大娘没正经两句,又玩笑上了,“你以后吃肉要让着她点,我等着把她养肥了生金鸡蛋呢。” 刀藏锋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微亮。 “藏锋哥哥,没啥,”他在半夜当中的眼睛都如此动人,林大娘觉得为他多跟人斗斗也没事,再说,富贵从来都不是凭空砸到人头上的,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担什么样的责呗,值得就好,“现在时机正好,你刚打胜仗,不把功劳捞到手里,难道还眼睁睁看着它溜走啊,这关头早晚是要来的,皇上是想未雨绸缪,但在我们这里,何尝不是一种解决这个问题的契机?” 危机处理得好,也是转机。 “公事上,皇上不能拿我怎么办,他们要对付的是你。”说到这,刀藏锋脸上的那点笑没了,他闭起了眼睛,“他们对付的也对,没有你帮我,我走不了太远。” “对付我哪那么容易呢,我这人贼滑溜的……”林大娘说着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过老让人压着脑袋揍,也不好。” 得给人找点事做做。 “好了,你别担心,我想想办法让皇后别那么看中我。”林大娘倒觉得没什么心惊胆颤的,可能对上皇后几次了,她也有经验了,再则办法都是想出来的,她肯定会想个好法子让皇后别老盯着她不放。 “嗯。” 刀藏锋没说什么,但等早上,他早起了去抱儿子回来喝奶时,顺便推配了乌骨。 “乌骨,”他跟对他怒目而视的乌骨道:“帝后要断我的羽翼,想害死小娘子。” 乌骨怔了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擦了把脸才道:“你们家有她,这府才稳,皇帝给你竖了这么多敌人,你看着在朝廷上还不算太讨人厌,连杨家都不讨厌你了,也都是有她背后在帮你之因,帝后不急,才怪。” 他抬头吐了口气,“我跟皇帝虽然聊得来,但这些事,我是不能跟他谈的,我与皇帝只有说说闲话的交情,皇后嘛,我也不能杀了,要不我真得带着小娘子和迈峻逃了。” 不带他逃?嗯,没他的份。 刀藏锋抱着还在怀中呼呼大睡的小胖子,看着一脸思索的乌骨。 “府里的暗桩是你我亲手布的,小娘子用人极其小心,这手她是跟我们老爷学的,这个我们可以放心,且有小丫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的丫鬟在身边,她在府里是安全的……”乌骨想了想道:“就怕皇后权力太大,在外面拿她做文章,这样吧,皇帝不是没太子?” “嗯。” “知道怎么做了吧?”乌骨看他。 “立六皇子为太子。” “对。”不愧是他传了他族所有衣钵的弟子,乌骨点头,“那小儿子野心太大,我见过几次,有点意思,他只比他那个前太子哥哥更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 “我上旨立他,皇后那没问题了?” “有怕是还有一点,”乌骨面无表情地道,“但又如何?这太子还是你带头给她儿子立的,她还能拿刀府开刀不成?她也不怕他儿子在朝中无人支持,就是她心在皇帝那块,她这样对你的刀府,你说六皇子愿意不愿意?” 到时候母子反目成仇,她也是有得忙。 这其实也是给皇帝找事做,等过几年,六皇子在朝廷站稳了,羽翼丰了,那时候,有个野心太大的太子,皇帝满不满意,还不一定。 “皇上会知道我的用意。” “知道了怎么样?他还能老没太子不成?你不说,总有人会开这个口。” “皇上有意让我扶别的皇子上位,看看六皇子和九皇子的资质。” “你看,”乌骨嘲笑道,“他又要用你,又要杀你的妻子断你的臂膀,挖你的心,你让他如意了,他让不让你如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刀藏锋抱起了已经睁开眼,眼睛骨碌碌看着他和乌骨的儿子。 他摸了摸小胖子的脸,“你娘等你过去吃奶。” “哇。”小胖子听到奶,挥了一下手。 “小将军……” 走到了门口的刀藏锋回头。 “这虽然不是杀场,但不要断了你的杀气,”乌骨告诫他,“你不要把你的锋芒藏起来,还没到你藏的时候,你要杀过去,让皇帝都怕了你,让他明白,想让你老实,就得拿出相应的能让你老实的信任,代价。问题只要存在,躲,是躲不了的。” “了。”刀藏锋朝他一颔首,抱着儿子去了,看着他的长子吃完奶,就拿了他兵库里最重最长的剑去后院最大的那块树林的雪地上练了起来。 没一会,林福就屁滚尿流地回来跟大娘子报:“大娘子,姑爷把我们去年栽的树都砍光了!” 林大娘一听,一摸抽疼的胸口,哀嚎:“我的银子!” 随即柳眉倒竖,站了起来撸起了袖子,“这败家子,在哪!看我怎么收拾他!” 但刚走到门口,看外面大雪纷飞的,她探头瞄了瞄,“算了,改天。哦,不是,等他回来!” 她的银子! 刀梓儿在旁看得,啃着她的大肥鸡腿忍笑不已,差点被肉哽住喉咙。 ** 这厢皇帝昨夜跟他特招进宫的几个青年才俊秉烛夜谈到了清晨,这才从太监那得知了昨晚皇后与臣妇们的不欢而散。 他忍住困意,还是去看了皇后。 皇后也是一夜未睡,躺在床上,见到他来,容貌憔悴起身就要迎他,皇帝没让她起来请安,而是坐到了床边按了她下去,让她继续躺着。 “着急上火了?”皇帝笑着问她。 皇后点点头。 “大意了?” 皇后苦笑了一声,“心急,都忘了她也是个有几分本事的。” 现下,那些被她惹火了的夫人们可能没少在家里说道她的不是。 她很多年没犯过这种错了,应该说是她自来小心谨慎也忍得住,以前年轻的时候都没犯过这种错。但这后宫这一年太顺她的心了,四妃都是听她话的乖乖木偶,皇上在朝廷上也如意,也不介意她偶尔过去看看他,听听他跟臣子们说话。她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以为凡事都在她的掌握当中,手到擒来。 但她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小看了别人。 那林大娘子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吃过的饭都没她吃过的盐多,再加上前两次她把这丫头片子刺得有口难言有苦说不出,打骨子里就轻看了人家几分。 但她还是太轻敌了。 皇后自省了一晚上,这心中一直堵着口气,见到皇帝来看她,这口气才舒了出来,眉目之间这才有了点光彩。 “你不是在跟你招来的几个才子能人秉烛夜谈,怎么就过来了?”她问。 “刚谈完,这才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过来看看你。”皇帝摸摸她的脸,“好了,别上心,不是什么大事,有这次也好,以后你就不轻敌了,摔个小跟头比栽个大跟斗强。” “嗯,那……”皇后看他。 皇帝顿了一下,失笑,“好了,朕就占占皇后帮朕暖的被窝的便宜,朕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皇后笑了起来,掀开被子,温柔地看着皇帝脱鞋上床。 这头,刚出宫的罗九抬头看了看还在下雪的天,再次谢绝了宫门前太监的搀扶,拄着拐仗不断抬头看雪。 这北方的天,真冷,比他们的怅州冷多了。 也不知道林家那小妹妹,现在还怕不怕冷。 他还记得他们小时候一到冬天,她差人偷偷摸摸给他送棉衣来,捎的信上都是说她太怕冷了,想来他是一样的,就顺便也给他做了件冬衣,送过来与她一同熬冬。 第148章 这天就是大年三十,大将军一回来,林大娘就捶他,“大过年的你一早就败咱们家的银子!” 大将军站在原地,默默让她捶。 林大娘没那么多功夫理他,没一会,就带着小丫去后院的大堂跟二夫人汇合去了。 二夫人昨晚已经听了二爷所说的宫宴了,这一见林大娘,关心地问:“你那如何?” 林大娘苦笑,凑近耳朵跟她说:“恨不得我死,恨不得咱家乱了。” 二夫人点点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三房那边的年礼昨天到了,我入了库,你等会看看,送回了不少东西。” “你跟三婶通着信?” “通着。” “让她也稳点。” “是了。”二夫人笑了一下,自嘲道:“盯着咱,咱们还能如何?缩起尾巴做人呗。” “不谈这个了,二婶,咱们清一清这年礼。”明天大年初一,刀府要收礼,也要送回礼,刀府旁系多,也需她们两个人亲自过问这些事情。 “好。” “大年初七那天,是二爷的生辰吧?” “是,难为你有心记得。” “哪,大将军记得,他说了,让我转告您,明天亲戚们来了,让他们初七过来吃顿便饭。” “诶,其实是平常生日,用不着……” “也不摆宴,就是自家人吃一顿。” “好。”堂侄给面子,二夫人也就领了。 “对了,迈峻怎么没来?”二夫人突然想起她那侄孙。 “他小姑姑带着,两人一块玩呢。”林大娘笑着道,就着一些琐碎事,又安排了起来。 就一个上午,她把府里近半个月的事都安排好了,速度很快,二夫人都有点明白为何到今天她才来跟她确定这些事情,这侄媳妇做事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一般人比的。 小到下人们的扫院,大到爷们进出的各项注意事宜,她张口就来,且对这些事情的了解,没比她这个天天都盯着这些的内府掌家生疏到哪去。 “你半日就说完了,换我来,样样定下来,没两天不行。”二夫人与她一同出门的时候道。 “也没什么,二婶忘了,我从小管家的,熟了就好。”其实也不光是这样,她有个好爹,教会她怎么做事管理人,效率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是,这种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她每日再累,也要听林福和小丫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跟她说一遍,林福跟小丫呢,再累,也要把全府上下的事情都括入耳目,从上到下,谁都容不得一丝偷懒。 她的效率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但是,外人只会看到表面的光彩,谁会管里头的一丝不苟的努力勤快。 就跟大将军再累,也必要勤练武勤练军一样,没什么区别。 “是啊,好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路上小心点。” “那婶,我走了。” “好。”二夫人目送着她走了。 道上的雪刚扫完又落了一层,她走得极小心,但也还是没让丫鬟搀扶。 二爷之前说她太爱逞威风,摆名堂,却不知道她凡事都亲历亲为,心里都有数。 就是怕冷,每次也会亲自出来到大堂来与她商议事情,哪有什么娇气。 她倒是想带大媳妇二媳妇一同管家,大媳妇肚子里有着孩子不敢出来就算了,但二媳妇没两天嫌天气太冷,许又是觉得吩咐她办的又是琐碎事,拿不到银子也握不到值钱的东西,见她不搭她的茬,现在就推说身体不好,不来了。 人跟人,就是隔着这点区别,就很不一样了。 这厢林大娘带着寻春知春回去,刚到门口,不知道里头小娘子跟小胖子不知道在玩什么,把小胖子逗得咯咯大笑,满屋子都是他魔性的大笑声。 还没进屋,寻春知春就笑了起来。 林大娘推开点门往里瞄了瞄,“在干啥?” 门从里头打开了,花秋赶紧扶了她进来,“怎么回屋了还不进来?大娘子,您冷着了罢?” “没。”林大娘摇头,把手探了出来,把暖手包给了她,朝那在地毯上打滚的姑侄俩皱了个鬼脸,“你们就闹吧,把屋顶掀翻了漏风漏雪的,我看你们去哪过年去!” 刀梓儿抱着刚从半空中掉到怀中大笑的侄子笑看向她,“嫂嫂,回来了。” “回了,你药膳吃了没?” “吃了,一整只鸡都连汤带骨头,都吃了。” 丫鬟们听着都笑了起来,正在给大娘子写礼单的小丫无奈地道:“小娘子把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了。” “好吃,今日的骨头都炖化了,嚼一嚼就吃了。”刀梓儿笑着道。 有了几日,她知道嫂嫂和嫂嫂屋里的人不介意这些,也不会笑话她,便放开了些。 “敢情昨日没嚼骨头,还知道在嫂嫂面前留着点啊?” “昨日的不怎么咬得动。” “你啊……”林大娘总算把她身上的厚披风和大棉衣都脱了,全身松快了起来,轻快地走向这姑侄俩,抱过了小胖子。 小胖子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断。 他身上就穿了一件黑金做的小长袍,里面就是一件小棉衣,他穿得少,饶是如此,也跟个小火炉似的。 “姑姑陪你玩,你道谢了没有?” “哇哇。”没有,小胖子跟他娘讲。 林大娘抱着他坐下来,跟坐在她身边的小女将军说:“你初一有拜访的人没有?” 刀梓儿点头。 “要去拜访什么人,找小丫要点东西,提份年礼再进人家门,知道不?” “知道的。” “缺什么就跟嫂子说,不过出门了,也要跟嫂子打个招呼,知道你去哪了,我也好安心。” “诶。” “能回来吃饭就回来吃饭,嫂子给你定了个食谱,你要尽量按时吃,多长点肉……”林大娘说着,小胖子已经躺在她的腿上,好奇地看着他的母亲说话了,林大娘这时轻抚了下小娘子的头,“药也按时吃,不要嫌苦。” “不嫌。” “好,乖了。” “娘子?”小丫这时叫她了,林大娘又把小胖子扔回给了他姑姑,还警告儿子:“再笑那么大声,影响你丫丫姨做事,我揍胖你的胖屁股,割肉做包子馅吃,你信不信?” “哇哇。”不信!小胖子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哇哇大叫,眼泪汪汪。 但没一会,他姑姑抛了个高高,他就又在半空当中哈哈大笑了起来,完全不记得他母亲是谁了。 大将军因临时得了消息,去拜访前来京中探亲的几位军中旧友,午膳没在家吃,等到了下午回来了,一回家,就把他小娘子给他的钱袋子默默地给了她。 林大娘打开一看,银票没了,金子银子都没了,她也是哭笑不得,问他:“跟你交好的,都穷啊?” 大将军想了想,道:“略有些囊中羞涩。” “知道了。”林大娘这次没说他,往日能说的都是能说着玩的,这种的就辱人了,就不能调侃了。 大将军是个对友人,对部下极为维护的人,这些人与他曾生死与共过,林大娘也尊敬他们。 不过,也因为如此,大将军措词囊中羞涩,那就是真穷了,不穷他会摇头的,这一点,跟他做了一年多夫妻的林大娘再明白不过了。 有就是有,没有就要客气地说出来,这就是她这个大将军为人做事的态度,这一点,他最像一个武夫,但也最不像武夫了。 她去拿了专门给大将军用的钱匣子,给他塞了二十张一百两的银票进去,又问他:“带小孩儿来了没?” “带了。” “有几个?” 不记得,没数,也没问,遂大将军想了一下,朝她摇了摇头。 “寻春,问问今日同去的。” “诶,娘子,这就去。”在门口的寻春赶紧跑了出去问。 “他们上门吗?” “不上了,我给了他们荐信,他们年后就会去可靠之人的门下做事,来我们家太打眼了,招恨。” “那给小孩儿送点吃的。” “好。”他们家的吃的都很好,想来蔡兄他们家的小孩也定会喜欢。 “家里最近事多,你旧友故友也多,”林大娘听他说过,他很多的战友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就回故里了,就是因为伤病残离开了战营,这样的人很多,他打仗十年,光他只属他一人的五百人黑豹旗,进进出出的也有几千人了,更别论,他经常也带别的营,一打仗,他手下有几万上十万的人,上了战场,将军、军士都是战士,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跟敌人战斗的同袍,且不说如此,他刚去的时候因为年纪太小了,军中人怜惜他,有不少人是护过他的,这些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离开了军营。能被他称为旧友故友的人,想来不是救过他,就是对他好过的好人,林大娘不是太大方的人,但对救过她丈夫的人,她也愿意慷慨:“你现在日子好过了,有能力对他们好,那就好点,我忙总有顾不上你的地方,你钱没了,就往匣子里拿,这里头的都是我给你备着用的。” 刀藏锋看看匣子,看看她,点了点头。 “东北那边给我送了十来匹好马,看着黑不溜秋不好瞧,但都是好马,被我养在了府里后院,马少,不够你营里的人分的,你拿着去送给别人也好,这种马叫铁掌马,脚力体力不错,还耐寒,草料也无需精细着来。” “知道了。” “好了,咱们赶紧换个衣裳,等会旁系的那些个俊小孩儿们要过来跟你请安了,你把你那身盔甲穿上,吓唬吓唬他们。”实则是,他穿上盔甲就像个天神天将,族里的小孩儿把他放在嘴里一年到头都念叨,个个都想成为他,总算趁着大年三十这一个能见到他的日子能亲眼见到他,还可以跟他们玩,小孩们别提有多兴奋了,他也得装扮装扮,别让他们失望了才好。 刀氏学堂现在的奖励措施就是文学武学凡能得优者,只要大将军在京,都能在大年三十这天来府里摸他一把。 这奖励是林大娘提出来的,还真别说,偶像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尤其是那些跟刀府隔着远了点,根本没见过大将军真容的小孩为了能见到他,小个子都能把大个子掀翻了。 第149章 林大娘把大将军收拾了一通,又极快给自己也换了一身,一等她出来,就看见大将军本站门口不远的地方无聊地玩着他手中的剑,等抬头看到她,眼睛就直了。 林大娘笑着白了他一眼,走过去牵了他,这痴汉将军才知道动。 大年过的也喜庆,家家户户都爱穿点红的,林大娘也没穿什么大红的衣裳,就是很简单的一件正红色的内袄,外面再套了一件绛红色的外袄,裙子也是同绛红色的,为免同色沉重,裙子上用淡金色的丝绣了朵朵小花,再是华贵不过。 但林大娘这一穿出来,衣裳的华贵压住了她身本的几份艳色,人尊贵不论,也变得分外娇美灵动了起来。 这看傻了大将军的眼,他们一出去,连在陪侄儿玩的女将军也都看着她嫂子没动。 “娘子,”也就与林大娘一同长大,见过他们大娘子各种样子的小丫没觉得有什么了,“耳环选好了,今日戴浅些,戴两粒坠珍珠吗?” “成。” 林大娘松开手过去,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禁回头朝他又白了一眼,“去院门口迎人去,小孩儿们都快要到了。” 大将军没走,直到她在镜中瞪了他两眼,这才转身低着头出了门。 女将军看着她大哥可怜兮兮地走了,不禁抱紧了怀中的小胖子,轻声跟他道:“咱们家你娘说了算,咱们都乖点。” 知春刚才帮着林大娘在换衣裳,这头寻春已经把刀府主院的大客堂都布置好了,左右一共十二张的桌子,还空了一半摆了两排的小桌子小板凳,学堂前十二名,那可是有座位坐的,剩余的十八名,那就只有小桌子小板凳坐了。 桌子上摆的东西也不一样,前十二名,第一名有十个大红果,十个大桔子;第二名有八个大红果,八个大桔子;第三名,有五大大红果,五个大桔子;往后的,都有三个大红果,大桔子。 坐板凳的就可怜了,只有一个红果,一个桔子。 这红果是江南林地特产的一种冬果,个大味甜汁水多,哪怕是在怅州也是有金难求的稀罕味,在北方这种冬天只能吃干菜的地方,就更是求都求不着了。 等大将军领着族亲们进来,林大娘这才知道,为了送家中孩儿们来领奖,族中的这些亲戚们连老人都出动了,还有六七十岁的老爷子们领着小孙子来的,还不在少数。 这下可好,领奖的人有三十个,送奖的人也有三十多个人去了,挤在门口乐呵呵地看着,也不怕外头天寒地冻的冻着他们了。 林大娘之前就说过了,让小子们在学堂集合,然后被林夫人带着来领奖就好了,但没想族人都来了不少。 不过来了也没事,把他们请进来就是,就是得让他们站着了,大堂不是太大,地方都腾给孩子们了。 刀二爷也都过来了,他也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笑着陪族亲们站着,看孩子们领奖。 这第一名坐在了他的英雄的左下首第一个位置,小巴那叫一个抬得高高的,小胸脯也挺得足足的,等叫他过来摸大将军,这已十岁了的小孩儿顿时满脸通红,被林大娘鼓励地叫了好几声,才胀红着脸过来摸了一下大英雄身上的盔甲。 刀藏锋看了这个壮小子一样,想起了小娘子之前叮嘱他一定要鼓励地摸摸头,或者抱抱的话,抱他就不抱了,但还是伸手拍了下小子的肩:“来年学成,为国为君为家!” 小子爆红着脸,挺着嗓子喊:“刀氏儿郎,誓死报效国家!” “嗯。”冲着这声喊,刀藏锋又拍了下他的肩。 “这是你的。”小丫的夫郎,林氏子弟当中最是温和豁达的一位书生提了一个精致的大提袋,把桌子上摆得高高的十个红果和十个大桔子都放了进去。 “多谢先生!”壮小子一提,手还沉了沉,东西好多,随即欣喜万分地朝今日带他来的祖父看去,他祖父欣慰地不已地看着直点头不已,壮小子此时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等到林夫子叫了第二名,第二名双手双脚过来,这小孩儿太娇小了,站刀大将军面前,都没大将军膝盖高。 大将军想了一会,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小个子先是眼睛一亮,接着一暗,渴望地朝旁边“操纵”大将军的大将军夫人看去。 大将军夫人不愧是江南跟不少小娘子们交好的知心姐姐,这小娘子换成了小公子,她依然懂他们的心,赶紧跟大将军说,“摸脸,摸脸!” 大将军有点茫然地看向她。 “摸脸!”别看了,赶紧摸,林大娘暗示他。 大将军不明以所,但还是依言轻轻地碰了小个子的脸,道:“小子厉害。” 小个子脸一下就炸红了,跟大将军作了个揖,转身就跑,他都住座位跑,而是往站在门边的一个老头子跑去,一把抱住了他祖父的腿。 他祖父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推着他走了过来,扶着他坐到了右首的第一个位置上,跟大将军拱手道:“老朽是刀门十四代传人刀传英,老朽之子乃十五代传人刀忠国……” 不等他多说,刀藏锋已经站了起来,他熟记着刀氏满门每一个战死沙场,为国死去的儿郎,“原来是忠国兄的父亲,藏锋有礼了。” 他低下了首。 “没有,没有,您继续,老朽就不耽误您了。”老爷子笑着退下,他跟现在的刀府关系已不在五服内,也就是现在的刀府起来了,还认他们,肯让他们的子孙入刀门学堂,要不然,这关系也断了。 刀门现在出了个大将军,肯提携他们这些族人,也是武神祖宗有灵,见不得子孙后辈再没落下去了。 “爷爷。”他走时,他娇小的小孙子把比他还高的大布袋一把就提起给了他。 这也是个小大力士。 老爷子提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小志来年还要好好念书啊。” “小志知道了。” 林大娘微微笑着看着这祖孙俩,也是明了了这小孩儿为啥要摸脸了。 等到第三名,也是骄傲满满。 第四名也还是高兴。 就是到了第十三名,就见这个第十三名的大个子抽抽搭搭地哭着跟大将军说:“大将军,您等我来年考第一名,坐在您下面。” 现在的第一名朝他扮鬼脸,想得美!来年还是他的! 大个子朝他挥舞起了他的大拳头…… “兄弟之间,不要意气用事,”刀藏锋拍了拍他的肩,“来年如若考校场上胜过他,这才是英雄好汉!” “嗯!” 大个子重重地摸了把他的盔甲。 他走后,刀藏锋看了看他那一块被摸得格外亮的甲片,心想这一块回头不用打油都无需担心生锈了罢? 等学堂这三十名最优的孩子们都领完奖,天也快黑了,林大娘还让丫鬟们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份零嘴,送了他们出去。 有孩子在路上就咬了口红果,自己吃一口,再给背着他回家的父亲吃一口。 也有两所得的东西紧紧护着,拿回家给兄弟姐妹们分的。 但他们都心满意足地回了。 人走后,刀二爷还在客堂跟大侄小坐了一会。 “咱们家,怕是真要起来了。” 刚才,他也是看出来了,这几十个孩子,居然不比从小就被他□□长大的两个儿子差,这些人是旁系家的小儿,看得出来,家贫的其实不少,但他们就算有慌张之处,但进退得宜,很服管教但又不失英气,年纪小小都如此,等他们长大了,刀府有他们这人顶着,只要没有灭门之灾,他们就不会差到哪去。 “我们还是要稳着点啊,”想到以后,当了没半年兵部尚书的刀二爷也苦笑了起来,“走岔一步,是这些孩子们陪着自己走啊。”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刀藏锋抬眼看他,“二叔走的每一步想清楚了就好,我这边,有我的打算,二叔也是知道的,侄儿并不想刀府成为第二个韦家。” “自然。”刀二爷点了点头。 这厢,刀府的团圆宴也摆起来了,下人过来喊两位爷过去。 林大娘这时正跟二夫人坐在一起,听二夫人轻声跟她道:“一朝被绳咬,十年怕井绳,藏沂媳妇现在都成惊弓之鸟了。” 林大娘这时看着轻摸着肚子,低头看着地上一言不发的藏沂媳妇,没说话。 她知道二夫人嘴里的意思,希望她去劝一劝。 但林大娘自问她对藏沂媳妇是尽了心了,堂弟媳之前掉了孩子天天以泪洗面,是她这个堂嫂出的好药让闵遥给她调理的身份怀的孕,这在别家,是得不了这机遇的。现在这堂弟媳孩子有了,在这府里天天却跟有人也还要害她一样惊惊颤颤,她太明显了,害得二夫人也天天跟着她这个媳妇提着一颗心,林大娘自问二夫人是她婆婆,于情是要担心,但她这堂嫂已经尽力了。 她这个当家夫人怀着孩子还要为一家生死富贵操心,并没有那么多闲情,去安慰已经得了他们夫妻保护的人的那颗虚弱的心。 她回头看着二夫人,跟二夫人道:“二婶,你要告诉她,她这样的,是成不了当家夫人的。她不是小孩子了,你体贴她的心是好的,但这也是纵容她沉溺在失意当中,你问问她,假如刀府又回到了以前,她是嫁藏沂还是不嫁?” 如果还是要嫁,那么,日子只会比现在困难万倍,如此那般都要嫁了,现在却欲欲寡欢,又是为何?那么,她需要她自己清醒,再立起来。 如果不嫁,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150章 林大娘这话说出来,其实都有点多管闲事了,这毕竟是二房的事。 说起来,现在刀府的下任嫡长子都已经出来了,二爷他们没分出去,不过是他们刚上任不久,之前他们在朝中一直处于温吞的状态,人脉也仅在中层的军士当中,但他们现在位置不比之前,需要时间培养他们自己的势力,现在他们还需大将军的势撑着,这时候是不能分家的,要不,没了大将军这块刀府招牌,愿意朝他们靠拢过来的人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他们肯定是要分出去的,这是早晚的事,而二房也会自成一门。 她现在固然跟二夫人亲,是因为二夫人分得清身份,拿得住轻重,这是靠二夫人自身的能力得来的。 但二房中的事,她是能帮就帮,但不能什么都插上一脚,说白了,毕竟隔着一层,大方向帮着就是,管得细了,那就是管二房的家务事了,这都不用猜,管过了绝对讨不了好。 这厢也不容二夫人多想,刀藏沂他们几兄弟打完了雪仗进来,在刀府过年的几个旁系也过来了,奇怪的是,庶房的人也都紧跟着进来了。 去年的时候,他们是到了点才进的,一派死去沉沉的样子。今年还是有点拘谨,但林大娘给几个庶老爷和夫人打招呼的时候,他们脸色好多了,还给迈峻塞了压岁钱,几个少年还给林大娘请了安,叫了嫂子,说话时脸色窘迫,声音也小,但比之前见着林大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要好太多了。 这人还是有变化,就是要给他们时间。 把人请入座了,回头林大娘又对二夫人轻声道:“有口喘口气的时间,有些人缓缓,就缓过来了。” 如果想缓,也当然可以缓,有这条件就行。 她也言尽如此,二房怎么调整家里的事,那就是二房的事了。 现在二爷坐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但能不能坐下去,靠的还是二爷的能力。以后藏沂他们能走到哪步,也是要靠他们己身的能力,家族能给他们的,就是只要他们有本事,就能把他想要的位置抢过来给他们,在有事的时候替他们伸拳头,但位置一直坐下去,怎么坐下去,就要靠他们自己了。而他们的内院是怎么样的,是助力还是拖后腿,也是他们自己内部的事了。毕竟,如果只是阿斗,纵有天纵之才帮扶,这人也是扶不起的。 侄媳妇劝说的语气很轻柔,二夫人看着庶房的人笑了笑。 看着庶房,她突然就觉得她太优柔寡断了。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尽是瞎矫情。 庶房有一个跟二儿藏琥年纪相近的,可是,现在他还在书院里念书,连个族里的小子都比不过。他可以缓,还可以缓一辈子,但他这一辈子,终其一生,能坐上与藏沂藏琥一样的高度吗?他要是能谋一个谋生的位置,怕也都是刀府顾着血脉之情给他的。 有些人是可以缓,因为他缓还是不缓,于大局无碍,没有人会逼他,也没有人会在乎,因为少了他一点事也没有,但是,要位的人是不能缓的。 当年她要是缓一口气,她早就死了,她的儿女也不知道成什么样了,也许二爷还为了儿女们,还得为刀府死战沙场。 哪能到如今这步。 ** 刀府的团圆宴因着小子一堆,吃得很是热闹,林大娘给家里的小孩们发完压岁钱,就把迈峻塞给他小姑姑,把大将军和小女将军都留了下来,她则回了后面,吃起了小宴。 她回的时候,堂里的菜也都摆好了,今儿她跟乌骨和小丫她们这些丫鬟的家里大小都吃一顿。 丫鬟们大都有了夫郎,还有几个也是大着肚子,即将有儿女,林大娘也给这些还没出生的小家伙们压了岁钱,更多的,是压给丫鬟们自己的。 一年辛苦到头,也该给点赏了。 “都拿着就是,别给我行礼了,我现在就想坐着给你们发发钱,眼皮子都不行多动一下。”林大娘笑着跟她们说。 大娘子今日有多累,丫鬟们是知道的,她们其实也累,这几天为了过年的事她们也是忙得累都疼。 “小丫,把东西都拿过来。” “是。” 小丫笑着示意林福带人去抬箱子。 “吃着罢,今晚我们主仆就一起坐一个桌吃个饭,也算是团圆饭。”林大娘给打着瞌睡的乌骨夹菜,又推醒了他,“吃点。” 乌骨绿眼睛一翻,尽现眼白,“尽给我找事,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会?” “吃团圆饭呢,往年我爹爹在世时,也会置办这么几桌,带着我跟你们一起吃,还让我给你们说过年好,骨头叔叔,过年好。”林大娘轻声道。 乌骨听了,眼睛回到了原位,他也想起了当年了。 “好多年了。”他说。 以前老爷在的时候,日子着实好过,老爷信他和三保守义这几个人,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他有时候不想天天呆在怅州做事了,老爷大手一挥就说那你出去玩,玩烦了就回家来就是。 他是把老爷当长兄一样看待的,只可惜,他这个如父如兄的兄长还是走在了他的前面,乌骨想尽了办法也没让他多活两年。 还好,老爷给他留了小娘子,还留了小娘子的儿女给他照顾。 “好多年了。”林大娘也笑着道。 这一世,她走到了如今,又是一个年头了。她高兴开心的时候居多,基本没什么难过的事情,生活也还是有压力,但努努力就会变好,她爹爹跟她所说的,都没错。 他老跟她说人活着的时候就要向好的方向走去,多走一步就多往它靠近一步,只要不放弃,不气馁,总有一天再回头,发现所有事都得偿所愿,这天下再也不会有比自己更富有的人。 她没有什么事都得偿所愿,但就是这样走着,现在已经觉得自己很富有了。 “大娘子,来了。”林福这厢也喜气洋洋地带着几个家丁把箱子抬了进来。 “好了,自己打开箱子去。” 寻春是最靠近箱子的,打开一开,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众多个镶着宝石的大妆箱,一下就惊讶地握住了嘴。 跟大娘子现在用的差不多,还更新一些,好像宝石也镶得多了几颗…… “都一样,一人一个,自己拿。” “娘子!”坐林大娘右手边的知春忍不住抱了大娘子一下,接着狂喜地站起身来,焦急万分地往大箱走去。 这些丫鬟,很早就想要一个跟她差不多的妆箱了。 妆箱是乌骨帮着林大娘设计的,找的林府的工匠打的,里外三里,上下六层,左右还有两侧二层的边箱,且打开的时候自有一套手法,手法不准的,妆箱就自己锁了,再打开,就没什么容易了。 这箱子打开的手法还不同,还可以换,就是知道手法也不一定对得上,比上锁安全多了。 林大娘身边的丫鬟们多多少少是有些家底的,有这么个箱子,于她们来说无疑就是至宝了。 小丫都忍不住快步过去先拿了一个。 “好了,小丫,族兄,林福哥,福嫂子……”见她们都拿了,林大娘招了左右手两夫妻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了四个福袋来,“一人一个,这一年,辛苦你们全家为我忙一年了。” 给林夫子的时候,她笑着道:“族兄,回去就不要交给夫子娘子了,我给她的不少,你留着当私房钱用,啊?” 林夫子笑着低头看小丫。 小丫白他一眼,跟大娘子说:“他吃住不是在府里,就是在学堂,哪用得着什么银子?就是这样,我还每天给他发五个铜板呢,不少啦!” “这厉害劲,你都不知道当初听说你要嫁了,我是松了多大的一口气!”林大娘摇着头。 “您就瞎说罢!”小丫也笑着白了她一眼,当初听说她要嫁,大娘子可是都快哭出来了,末了听她说她要嫁给林家的人,左右还能当亲戚,这才是松了一口气。 当初乍听小丫要嫁着实是把她吓得不轻,林大娘憋笑不已,不敢提了,又笑着给林福发福袋,“林福哥,辛苦你了,你是我的大管事,我少做一百年的新衣裳新首饰都不能少了你,你可要在我身边长长久久地呆着啊。” “是是是。”林福笑。 他是辛苦,但辛苦得有味。 十月送完小主子们回去后,大娘子就给了他一处不算小的宅子了,现在他是把独居的老岳母接过来了带几个孩子管着家里,他娘子也没那么辛苦了,还有时间帮着他做点事,能跟着他进府来帮大娘子跑腿,夫妻俩在一起的时间也久了点。他的大儿子去年就进了学堂,本来孱弱的身体今年就健壮不少了。再则,他帮着大娘子还打点东北的事,东北那边,大娘子给了他一点红利,那一点红利看着不大,但分下银子来,着实不少。 他们家其实也不缺银子,往年老爷给他爹的就不少,但主子厚待,也是令人欣喜。 “福嫂子,”这厢林大娘把最后一个福袋给了林福的娘子,朝她笑道:“知道你是个厚道人,我就不多说了,林福哥能为我这么尽心尽力,也是多亏他身后有你这个贤内助。” 林福的娘子是个内敛的,这一通夸,她的脸都红了,连连说着不敢当。 这厢,闵遥带着他娘子坐在她对面,都急了,“那我娘子呢?大娘子!” “呀?”林大娘睁大眼,“忘了备了!” “就你事多。”闵娘子捶他,一点不介意地朝林大娘笑道:“大娘子,别听他的。” “在这呢,嫂子,”小丫这时笑了起来,指了指早放在他们身后桌子上的一个大篮子,道:“给你的一堆,早备好了。” 闵遥起身就去掀盖看,看完,喜滋滋地跟他娘子说:“娘子,上次你跟我要的丹青里面都有,各有两块呢。” 他回头就看林大娘,喜得眉毛都在飞,“是墨大师手制?” 林大娘笑着点头。 “娘子,分我两块!老值钱了!”闵遥说着,当场就摸出了两块,揣进了怀里,把整屋的人笑得前仰后翻。 闵家那三个跟小儿女们一起坐一桌的儿女,因他们爹爹所举,脸都红了。 第151章 大人们赏了,小儿女们也有赏。 外头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林大娘管不着也确实没那个能力管,什么穿越女改变朝代的事那都是神话,因为哪怕是当朝的皇帝振臂一挥,跟臣子们说你们都老老实实跟着朕干有肉吃,朝臣们都要冷眼看之审之以为皇帝又在忽悠他们,一脸你傻不傻,反正你当我们傻我就是不傻。 一个时代的进步那都是通过无数的鲜血和眼泪,和无数个年头和外部巨大的刺激才得已有所进程的,凭一个人谁都无力全程改变大局。 但在这过程中,总有人在做些小事,去改变一些人。 所以林大娘没想着冲出去大喊我是后现代来的妖怪,听我的跟我走,我能让你们在天上飞都不怕掉下来,但在她触手能控制的范围内,就如她的下人,她的丫鬟们,她是跟她们说过的,她们所有儿女,不管儿子还是小娘子,都要念书,知己达人,无论如何也都要学一技之长。 给小儿女的都是些书和课本,还有一本是她和丫鬟们商量着特地写给小娘子们的有让小娘子感兴趣的东西,例如怎么做精巧的首饰和吃食,绣花等,她还给她们写了很多她知道的地方的风土人情,这个地方产什么那个地方长什么,有什么用,可做什么食物,可买卖与否,兼杂着说一些当地的名人名句的典故,小娘子们就算小的还不识字,让她们娘看看说给她们也是好,她还指着丫鬟们就此也能多懂点。 反正技多不压身。 于已经就学了的几个小孩子们而言,尤其是小丫的大儿子,林大娘是他母亲的主子妹妹,也是他心目中对他的学业非常严格要求的大家长,遂接过林大娘的奖励些毕恭毕敬得很。 他最大,身后的小孩儿们见他如此,也都学他。 孩子顽皮,转过背就嘻闹上了,林大娘从不制止这个,她带小丫她们开始,就一直贯彻一个宗旨,那就是严肃的事情好好做,只要能做好,多笑几声都是应该的——自己那么厉害,怎么不值得多笑几声? 而小孩子学业那么好,该骄傲的时候怎么就不能让他骄傲一二?等他碰到比他强的,为了不失去这种感觉,他怎么不会跟人拼命? 好胜心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林大娘可是再深谙此道不过,遂她严格要求这些小孩儿们,这些小孩子见她的次数也不多,但个个都喜欢她,因为比起家人们的责怪,林大娘对他们更多的是鼓励。 但当然了,回头林大娘可是跟丫鬟们也面授了,以后不管是生儿生女,做错了事该怪的时候是一定要怪的,她们当黑脸骂就是,至于安抚人心得喜欢的白脸这种事,就让她这个主子娘子来当就好了,她最喜欢做讨人喜欢的事了。 丫鬟们听了都笑,但心里都知道,她们的大娘子是真心对她们好。 这一顿小团圆饭很快就散了,林大娘拍的板说的散,因为子时中全府要放鞭炮,她还要去前面,丫鬟们也要去厨房帮忙煮饺子。 还有得忙。 但就这么一会,刀战刀有望他们这些沾了自家娘子的光,吃了大娘子小宴的人,回头就跟他们主子打小报告去了,说小宴上的夫人有多大方,有多风趣,有多…… 他们话没说完,因为他们大将军冷冷看着他们的眼睛,就跟他们打了败仗不算,还被当了俘虏一般冷厉。 这下刀战刀有望不用想,也知道改天要军训了,那两个带头被他们大将军拿矛先一尖棍捅过来的,准是他俩无疑。 林大娘这头赶到了前院大堂,大将军还对她爱搭理不搭理的,她还颇为奇怪,可是迈峻非要她抱,她顾着她的小男人,就忘了她的大男人了。 迈峻先前就困得慌了,但也不睡,怏怏不乐的样子,大将军抱着他,他也是扁着嘴委屈不已,眼睛到处看,直到看到林大娘来了,母亲一抱他入怀,没两下就睡着了。 刀梓儿一直挂心她这侄儿,看到他总算睡了,也才松了口气。 “他一般都睡在他骨头爷爷身边,有义祖,他总能睡得着,义祖不在,就只有我哄了,你大哥平时还是忙了点,陪他少了……”林大娘轻声跟小娘子解释,“等他再大点,我就让他跟着你大哥一起同进同出,让你大哥教他养他,他跟你大哥就会是第一第二亲了。” “您教他,也是好的。”刀梓儿说这句话是真心的,虽然她回来呆了只有几日,但她已经在她这位大嫂身上见识到了许多她从未见识过,连听都未听讲过的东西。 迈峻有她这样的母亲,何其幸也。 “我当然也会带他。”林大娘笑着轻声回她,“但是妹妹,天地好大,我愿他的眼中,也有他父亲,姑姑那样的天地,眼界。这些我想我不带他,不跟他说,他日后也会自己找的,但让他早些跟你们在一起,他就会早一天走到他的道上,而那道上,有长辈和同伴与他同行,这会是他的幸运。” 迈峻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得来的儿子,是她小心翼翼怀孕近十月产下的骨肉,怎么可能不爱至入骨? 但她这一世的父亲,终其一生,经过了种种绝望,才在近半百之年有了她,可就算如此,她从来都没被他当成是必须步步如他所愿走每一步的儿女,他按她的性格给了一个她可以纵情去活的天地,给了她一个能握住这片天地的能力。她终生都会敬佩他,感激他给了她这一切,而他所给予她的,她必会给予她的儿女。 这就是传承。 “嫂子。” “嗯?” “你喜欢我,是吗?” “怎么了?”林大娘失笑看她:“嫂子不是说过喜欢你了吗?” “不觉得我怪?” “怪啥?”林大娘腾出一手捏了捏她的手,轻轻地跟她说:“梓儿,你所做的,是我们这些女子穷其一生也达不到的。你应该骄傲你的与众不同,你看,你大哥这样的铁骨男儿也敬佩你为国为民,为我们刀府,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妹妹,至尊王者胜者的路,很多都是孤独的,但你不会,你会有大哥,还有嫂子……” 她笑着朝怀中的迈峻抬了抬下巴,又轻声道:“将来,会有迈峻,还有,你的下一代。” 刀梓儿久久没有说话。 久久后,直到她大哥悄无声息地看了她们一眼,挡住她们,请二爷夫妇去门外的时候,她扶了她大嫂起来,问了她大嫂一句:“大嫂,我也能嫁掉吗?” 有人会娶她吗? 真的会有一个她还认为不错的人,会娶一个像她这样的娘子吗? “为什么不能?”林大娘听到这话,着实惊讶,“你这样的小娘子,居然没有人喜欢?” 都瞎了狗眼了?! 嫂子太惊讶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刀梓儿也笑了起来,她点头道:“没有,大嫂,战场有兄弟,无儿女。” “那我确实该上心了!”林大娘抱着小肉坨往前走着自言自语:“哎哟,那宫里的人说我说得也挺对的啊,我是该想想我们小娘子的事啊,不能跟,嗯……” 不能跟她一样啊,嫁不嫁人其实无所谓得很,当寡妇也无所谓,反正她东北有地,人有钱,特别的有钱。 但小娘子不一样啊,像她这样的高素质高人才的小娘子,一定得找个配得起的才行啊! “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刀梓儿听着嫂子那口气,觉得有点不对。 “嫂子知道,”林大娘已经在想着得怎么去认识京中各路配得上她家小娘子的青年才俊了,这事绝不对马虎,她必会花两个月就把小娘子养得如花似玉,而在这两个月当中,那些文的武的只要能扛得上大任的,她一定得缠住大将军给她列出个名单来好好寻思寻思,“你别担心。” 她心不在焉地拍了拍小娘子的手,已经在想着到时候找到了对的人,怎么把小娘子打扮得天香国色,把小郎君囊入小娘子怀中了。 “好了……”已经到门槛了,一路走在她们前面听着她们小声细语,生怕她跌倒的刀藏锋回过身,抱走了她怀里的迈峻,无奈地就着廊门前的灯火看着她还没回过神的脸道:“快要放鞭火了,你跟妹妹站我后面,听到了没有?” “呃?”林大娘抬头,见刀府前院大堂的灯光灯火大纵,那宽大的前坪上,夜的黑没有把灯光吞没,而是把刀府的地拉得远远长长,深深幽黑不见底…… 就在这一剎那间,她突然想到,几百年前,刀府的第一个祖宗武神爷站在这个巨大无比的地方,见证着刀府的荣耀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是不是觉得凭他手中的刀,就拼了这一块能供子孙后代世代承袭下去的大地,就已是对他后辈的尽力? “藏锋哥哥。”她喊了他一声,当着身边还有小妹妹的面,用的是专属于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语言。 刀藏锋抱着他的嫡长子回头,看到了他的小娘子笑了,她笑着跟他说:“我们也要努力,把这一个地方,像祖先承给我们一样,好好承给我们后一代,后后一代,很多年后的后一代。” 活了两辈子的林怀玉在这刻想,如果她嫁进刀府,嫁给刀藏锋,嫁给她所爱的男人最后如果有什么终极意义的话,那就是在很多年后,他们的后代子孙会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代祖先,为了他们的后世,曾在他们现今生存的地方,很尽力地为他们拼博过。 第152章 年来了。 庆和十五年的正月,刀府来往之人颇多,林大娘不再像去年一样把待客的事全都交给二夫人了,虽然这次她也还是怀着孕,但月份浅,冬天衣物厚,她不说根本没人看得出来。 她开始接待族亲里的那些过来拜年的当家夫人,其实都是唠唠家常什么的,林大娘也拿手,坐着跟人说会儿话也不累,就是耗时间,往往没一会,一天就过去了。 她倒是能谈,能见到她,亲戚们也高兴,本来坐一会的都坐长了时间,等到这天来拜访的人多了,一个大堂都能坐满人。 林大娘深得她胖爹真传,待人和气,有她在的时候,气氛都轻松,以前在江南,小娘子们以能请到她为乐,因为她极易让人高兴。 她也不分穷富,穷亲戚来了依然真心招待,是真不会看不起人,这穷亲戚家里穷点,但谁好谁坏心里是分得清的,回家说起她,好话也是多的。 她待了两天客,来的客也多了。 但也不尽都是好事,也有知道她和气大方,专门来打秋风的,但林大娘这个人吧,别人不占她便宜,她能多点就会多给点,但要是打她秋风,她也会整得人连哭爹喊娘都喊不出——这些人往往来了,空手来的空手走,她也不惯着。 这自然,说她坏话的也有。 小丫在旁冷眼看着,回头趁骨爷醒的时候就去跟骨爷说,还把人家家门哪个方向住哪间破屋得罪了几个人,仇人家住几弄都查得清清楚楚,乌骨一听也不说话,等到晚上就睁开眼,在床底下找到他藏着的麻袋,回头就拿麻袋扛了人痛打一顿,再把人扔到他仇家家里,回来接着睡。 林大娘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小丫也从来不跟她说。 林福倒是知道点小丫这个护主的人的事,但也很有默契地从来不提,林大娘每日经手的事多,所以哪个骂她说她闲话的人遭了报应这种事,她要是听人提起也就当听过一耳,有时候连人家有没有说过她闲话这种事都不知道。 这厢过了初七,勤勉的皇帝又要上朝了。 家里的事都没忙完,刀藏锋这几天光是军营那边就耗去了他大半的时间,他难得天天有时间,他又有几个战友来了京,他带着他们正帮他新招的刀家军训练,连亲戚都没走动几个,就要去金銮殿讨皇帝的厌了。 第一天上朝,他要去,刀梓儿也要去。 女将军在家不过是呆了几天,人黑还是有点黑,但抽条了明显长高了,就是没长肉,林大娘给她穿盔甲的时候就跟她念叨:“吃那么多,也长点在脸上让我看看啊,嫂子天天这样喂你,好没成就感的。” 刀梓儿笑个不停。 她今儿算是第一次正式上朝,她嫂子让她过来到这边来穿盔甲,以至于嫂子为她穿了,大哥就得自己穿了。 她大哥现在是披一块,就要过来看嫂子一眼,已经被嫂子送了好几个白眼过去了。 “嫂子再给你扎个红巾。”壬朝的盔甲也是染的黑的,小娘子其实很俏丽,刀家人的底子本来就不错,就是小娘子太黑了,这黑盔一戴上去,有点看不出她的俏丽来,就觉得她的脸跟盔甲长一块了似的。 扎完,红巾衬得小娘子的眼如星辰一样明亮,嘴边的笑还坏坏的…… 小娘子个人魅力很高,绝对能吸引住大殿里那几个还未婚配的青年才俊! “好了,你磨蹭啥?都不看看什么点了!”林大娘再回首,看穿个盔甲穿了快一柱香都没穿好的大将军,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走向他,“就你这速度,还打仗呢?是你打敌人,还是敌人打你啊?” 大将军不说话,举平着手,让他小娘子给他穿。 等她帮他穿戴好,他见她没给他戴红巾,他勾住欲要走的她的袖子。 林大娘回头看他,“咋?” 没见她忙着去膳桌给他这个讨债鬼布饭啊? “也要红巾。” 我的天!林大娘差点被气笑,他也要红巾! “那是给妹妹扎的!” “她是将军,我也是将军。”凭什么她有红巾,他为何却无? “你要点脸行吗?”林大娘踮起脚戳他的额头。 戳完她转身就走,但还是又被勾住了袖子。 “欠了你的!”林大娘跺脚,这时候小丫忍着笑拿了红巾来了,林大娘接过,没好气地说:“低下你的臭脑袋。” 大将军马上低下了他的头。 林大娘给他扎完,还真是别说,这红巾一扎,大将军的英气反而更烈了,鲜红的红巾给他添了众多肃杀之气,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林大娘拉了他到妆镜前,“看吧。” 大将军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镜子,从没在镜中好好打量过自己的他这一次一看镜子,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本来满是柔情的眼也慢慢地冷洌了起来。 他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第一次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长什么样的。 “好看。”这时,林大娘拉了他的手,笑了起来。 刀藏锋看着他身边笑靥如花,执着他的手,清丽明艳的佳人,不禁侧头回来看她。 林大娘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吧,就是这张脸长得太好了,好得老让她有种她其实还占了便宜的感觉。 “大娘子,饭好了。”见他们眼睛对着眼睛不分开了,小丫在旁边等了等,见时辰实在不早了,不得不打破他们之间的缠绵。 刀梓儿已经在饭桌边吃上了。 林大娘牵了大将军过去,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这么正经的日子,马上就要上朝跟皇帝对着干了,两个人还傻望着,他们也是心大。 “多吃点。”林大娘给小娘子夹了块白肉沾了点甜酱送进了她嘴里,这第一年的第一天上朝,皇帝要说的肯定多,他们兄妹们也是要去打硬仗的,林大娘让厨房准备的也是干饭馒头和肉,没上粥和汤汤水水。 “嗯嗯。”刀梓儿嘴里是满的,含糊地朝嫂子应了两声,朝她笑。 她嫂子说她正在长身体,是要多吃点,就是不长肉,太不应该了。 是挺不应该的,那就再多吃点,长点。 看着两兄妹大块肉大馒头地吃着,林大娘本没什么胃口,都吃了一小碗细面下去,就是大将军伸手过来要把她碗里的汤按平常一样喝了时,她拦住了:“今日站得肯定要比往日长,汤水你就别喝了。” 省得想上恭房都没法上。 刀藏锋想了想,手松开了。 林大娘见他还舍不得,也是笑了,端起碗喝了一口,跟他说:“今天的我自己喝了。” 汤水其实是熬出来的骨头汤,很是滋补,就是她习惯了丰足的日子,什么都是只吃个几口,而在战场上打过仗的大将军要比她珍惜食物多了,给他点东西他都会吃得干干净净,跟她完全截然相反,但他也好,从来没说过她,只会在她身后把她剩下的都吃了。 两个人过日子,合不合适,真是在一块过几天就知道了,而她丈夫很显然,是很合适跟她过的。 “不吃就不吃了。”刀藏锋把她的碗拿了过来,放到手边,放好又跟她说:“我也不吃。” 林大娘笑着看他。 她是过得精细,尤其在吃方面,她是花了不少银子的,她从来没想过亏待自己,以前用自己的钱如此,现在家用都用他的钱了,也如此。 难得他从不说她,不怪她奢侈。 “嫂子,这个好吃。”刀梓儿把她觉得好吃的甜包放夹了一只放到了她面前。 “好,谢谢小娘子,”林大娘见她吃得满嘴都是油,把温在暖水上的帕巾拿起给她,“擦擦嘴。” “是了。” 等送走了兄妹俩,林大娘这才去乌骨房里抱孩子。 没想到,往日还在上的乌骨醒了,正抱着小胖子在大床上打滚,爷孙俩玩得甚欢。 见到她来,乌骨把小胖子给了她,下地穿鞋,跟她说:“我出去几天。” “去哪啊?”林大娘抱着呀呀叫着要骨头爷爷的小胖子,拦住他不断挥舞着要骨头爷爷的手,问他,“去宫里?” “不是。” “那是去哪啊?” “你这个小娘子,怎么这么噜嗦?” “哎呀,人家小娘子又怀了小娘子,难免噜嗦了点嘛,你去哪啊?”林大娘又问。 乌骨瞪她,看在肚子里的小娘子的份上,不情不愿地道:“去找点东西,我用得着。” “那几天是几天啊?” “你怎么这么噜嗦!” “因为有的人,说是只去救个人,我还以为顶多几个月呢,然后呢,那个人好几年都没回!” “你怎么老提这事?” “那去几天啊?”林大娘不问清楚了,肯放他走才是有鬼了。 乌骨这种情况,她是生怕他去了,就一去不回了。 “就几天,找到了就回。”乌骨不耐烦了,“你怎么老问,以前你爹爹不问我的。” “那行,我不问了,我也不拦你,我也拦不住,我肚子里还有一个,这孩子我带不住,你带着他去找。” 林大娘马上把小胖子往他手里扔,把乌骨吓得立马去抱,抱住后就朝她吼:“你干什么?摔坏了他怎么办?” “那你怎么我,你去哪?”林大娘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是不是东西找不到,你就不回来了?” “不是。”乌骨下意识就道,但他说完,他怀里从不爱哭的小胖子哇哇大哭了起来,他的小孙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裳不放,一下子,小迈峻那滚烫的眼泪都浸进了他的衣裳,烫热了他冰冷不动的心。 “小娘子,你信我,我会回来的。”他看着小孙子低哑着声音道:“为了迈峻,为了你,为了你怀里的小娘子,不管有多难,骨头都会回来的,你要相信我。” 一定要相信他,他舍不下他现在有的这一切,谁都无法夺走他的命。 第153章 “那我……”林大娘别过脸擦掉眼泪,回头看着他道:“找两个人跟着你一起找,咋样?你喜欢谁,就挑谁。” “小娘子,乌骨会回来的。”乌骨定定地看着她,希望她相信他。 他抱着手中哇哇哭着的小孙儿,以为早不会流泪的绿眼睛在这一刻湿润了起来。 他以为他的亲人,他的族人都死了,鬼骨族就留了他一个人,从此他再无至亲,但他还是有了。 “那找两个人跟着你,也没事的。” “我要回族里,小娘子,我们族的死亡之地只有鬼骨族人能进,别的人进去了,有去无回,知道吗?” “那你要的东西,外面没有吗?你到底要找什么?” 看着歇斯底里就是不想让他走的小娘子,她的眼泪和小孙儿的哇哇哭声叫得乌骨心口都疼了。 他抱孩子给她,重重抱了他们母子俩一下,转过头就朝门去了。 “骨头叔叔!”林大娘哭着喊他,却见门一开,那片黑色的影飞入了梁中,她抱着迈峻跑出去追他,却见还在黑着冬晨当中,再也没有她义父的身影。 “娘子!”跟着她过来的寻春和另外两个小丫鬟着急万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哇,哇!”刀迈峻挥舞着手大声啼哭,打伤了他自己的母亲而不自觉,而脸被儿子失手打伤了的林大娘也已无力制止他,任由丫鬟抱了他去。 她真是恨离别。 “娘子,快,你眼角都出血了……”丫鬟着急叫着,又有急忙跑去叫小丫的。 小丫赶到的时候,看到她家大娘子在抱着小将军踱步拍着他的背在安抚他,看到她来,大娘子跟她说:“乌骨走了,回族里去了。” “娘子。”小丫走近她,轻声地叫了她一声。 “等开春了,许是会回罢?不是几天的事……”林大娘抱着儿子往他们的大屋走,“房间你给他好好打扫着,地龙也不要断了,这里的春也还是冷的,烧着等他回家罢。” “是。” “莫要哭了,”林大娘这时低头,吻着迈峻的额头,眼泪不由往下掉,“不哭了,孩儿啊,娘的心跟你一样地疼,但咱们都不哭了,咱们好好地等他回来,好不好?” 迈峻大声嘶吼了两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在这两声后,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林大娘,他的黑眼睛里,此时全是委屈和伤心。 “咱们都不哭了。”林大娘亲了亲他。 迈峻委屈地扁了扁嘴,似是答应了。 等回了屋,林大娘的眼角和下巴都紫了,激动的迈峻的力气太大了。 闵遥过来,得知乌骨走了,为大娘子处理好伤口后劝了一句:“骨爷本是天上的浮云,在咱们林家的天上已经飘了很久了,就让他回回家,探探亲罢。” “是啊,留不住……”林大娘自嘲地笑了笑,“也是自私,得了他的好,知道他活得久,就想让他照顾我一辈子。” “会的,大娘子,他会回来的。” “嗯。”不知道会不会,但不死之身哪是那么好得的,他都需要回族了,回那个他所有族人都在同一个地方失去的地方。 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是死亡之地,是不详之地,要不然,他出来都五十多年了,这才是第一次回去。 “回,咱们高兴,但就是不回,咱们也要高兴……”林大娘低头看着睁着大眼睛,傻傻地看着她的儿子,微微一笑,“是不是,小将军?” ** 这厢皇宫里,朝已经开了,皇帝微微笑着听完臣子人跟他贺完新喜,就开始慢悠悠地跟他这些臣子们说起他这几日在宫干嘛了。 “朕啊,跟皇后和众妃嫔们用了两顿饭,别提了,饭没怎么吃饱,听她们斗了半天的嘴反倒饱了。” 家中有妻妾成群,深有体会的臣子们笑了起来,没有的,也能相到此景,也是跟着嘿嘿乐。 “诶,张阁老,你们家这夜年饭怎么样?” “回皇上,很是不错,拙内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顿好饭菜,陪我喝了两盅,还陪我把我那幅画了近两年的寒岁图画好了。” “你那画终于画好了?” “回皇上,画好了。” “不错不错,难得,回头让朕也瞅一眼。” “是。” “杨相,你们家怎么样啊?”皇帝换了个人问。 “回皇上,一家老少齐聚一堂,很是热闹。” “丽怡他们夫妻俩都好了吧?” “回皇上,小两口恩爱得很。” “这就好,朕也放心了。” “多谢皇上关心。” “大将军啊,你府如何?”皇帝又关心地问起了刀大将军。 刀藏锋抬首作揖看向他,“回皇上,也好。” “也好,没了?” “很好。” “就这样?”皇帝挑眉,“你平时挺能说的呀。” 平时一开口就是一大堆,不气死人绝不罢休,今儿怎么就这么含蓄了? “回皇上,很是不错,府里一切都好,让皇上挂心了。”刀大将军恭敬地回道。 皇帝笑了笑,略过他,问过下一个来了。 大将军现在跟他隔着了点,以往还会在他面前念叨他家娘子的众多好处,现在连提都不提了。 这是警觉到了? 不过,人还是要办的,他那个夫人太能干了。 他过年的时候正好看了一下他下面的人给他查到的关于林大娘子的暗折,里面写了她种种事情,更了不起的是,她凭一己之力,人在江南,燕地,都把她父亲在世时留给她的东北东岭的地都养肥了,且养活了东岭众多人口,在他们父女俩前后亲手经营东岭的这十来年间,她土地所在地的人口从之前的六十万,上升到了二百万,迁往东北的人口有七十万,而新生人口也达七十万之多。 才七年。 而之前铁岭的地不太养人,现在的地都养肥了,干巴巴的亩产量从之前的三十斤,变成了五十斤,翻了一大半产量。 而铁岭所有的地都是她的,等来年产量要是变成了江南林家的那等近百斤的亩产量,到时候,天下粮仓的名都不归怅州,要归她一人所有了。 这么多的粮,能养多少兵? 皇帝看完,实在是太不放心她了。 他之前也犯了跟皇后一样的错,那就是太不把她当回事,太小看她了——结果没想到,幕后的大鱼居然是她。 现在想想,她太会审时度势了,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夫妇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只把她当一般妇人处置。 刀藏锋一直是看着皇帝说话的,等皇上的眼从他身上略过后,他这心口也沉了沉。 今天的皇帝,看着是笑的,但从他挺直紧绷的肩膀来看,这明显是压着一身的事在跟他们说话呢。 “皇上,这新年第一天开朝的日子,真是我朝的大喜事,在这个日子里,臣也想提议,”御史台那边有位被皇帝关照到了的言官这时候笑着开了口,“皇上不如何在这个大好的日子里,给我朝立一位太子罢!” “末将附议,”刀藏锋料想也会有人在这日提起这事,便眉眼不动地接口道:“六皇子跟九皇子也跟着您理政多时了,末将觉得……” 这时,六皇子跟九皇子都不由看向了他。 “六皇子堪当大任,末将觉得由他来当我朝太子,是我等的福气。”刀藏锋一不做二不休,说完,半路而下,举揖向天,“末将请求皇帝陛下封皇后之子牟桑皇子为太子殿下,还请皇上恩准!” 刀大将军这一请令一气呵成,根本没给别人缓冲的时间,他身边的大臣们都纷纷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大将军是中了什么招,居然做出了如此这般与他平日为人不符的事来。 这下,连九皇子都不由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他耳中所闻。 而六皇子也如此,只是在惊讶过后,他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但他的这抹笑容来得很快,去得很快,他仅一个回神就收了眼,低头眼观鼻,鼻观嘴,恭恭敬敬地站着。 安王这时也吃惊地看着刀大将军,等他再看向他皇兄时,见他皇兄看似微笑,实则冷笑地看着刀藏锋的头顶,他也不由皱起了眉。 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过了一个年,好好的君跟臣,都跟翻脸不认人了一般? 这厢,回过神的众多站在这边六皇子的臣子们也都高呼了起来,响应大将军,人数还不少,站在最前面的几排大臣们尤其多,有近八成都是附应请封六皇子的。 这也不怪,六皇子是嫡子,又是皇后所出,人又高贵能干,由他当太子,再是适合不过了。 皇上这时候听到了满耳朵的请封太子的呼声,他不禁笑了起来。 他还没开口说他们的不是,他们就先开口找他的不痛快来了。 他笑吟吟地看向了领头的刀藏锋,“大将军啊……” 大将军,干得好!明知道朕想让你帮朕立一个无关紧要的太子让六皇儿和九皇儿他们再磨砺磨砺,结果你倒好,一手就把朕的爱子推上这个位置,真是让朕真心想一刀宰了你! 第154章 “好。”皇帝的笑冷了下来,“这事再议,现在,听朕说说最要紧的,现在外面这雪都有三尺高了,听说江南也是大雪不停,各位爱卿,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皇帝议起了政事。 这厢请命的人也是回了原位,由户部带头,开始细数历年江南往年雪灾所带来的危害,与防治。 朝臣有关要臣各抒已见,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瞥一下刀大将军,但瞥过就过去了。 休朝几天,其实也压了一堆朝事,壬朝去年冬天到今年初七,光景着实不太好,各地报来的消息皆是忧。 皇帝在东岭的报里,听说东北那边早早收完粮第一件事就是做好防冻准备,地里铺了厚厚的灰化堆,那里的田里把所有稻杆都烧在了里头,从去年十一月大雪不断的时候还结伙拉帮地去了深山伐柴,冷极的东岭这个冬的储备比往年的要多上一倍去了,就好像知道这一段的雪不会停似的。 议完政事,也是晌午去了,各大臣有虚脱昏倒的,还有连站都不站不稳的,这一场议政下来,皇帝也是把大家脱了一层皮。 “大将军,留步。”刀藏锋欲要走时,听到了张顺德的喊话,“皇上有请。” “多谢公公。” 张顺德笑笑。 这一次,皇帝没有等他一起去御书房,刀藏锋跟着张顺德到了御书房时,皇帝已在里面了,里头只站了一个韦达宏,正皱眉,有些忧心地看了他一眼。 “关门。” “是。” 张顺德从外拉着门,退了。 “末将……” “别请安了,请什么请,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上吗?”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刀藏锋垂眼。 皇帝也是半个身体压到了椅臂上,不堪负累地道:“朕以为,你会是朕的心腹大臣,可是你看看,你干的都叫什么事!” 他敲着桌子,咬着牙看着刀藏锋:“是不是在你的心里,这国家,朕,都比不上你的那一点子小心思?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皇后得罪了你娘子,你就把她的儿子立起来,牟桑有你拥护,还不得跟他娘老子对着干!你觉得你厉害了是吧?你觉得皇后以后见到你娘子得客客气气的了,你就厉害了?!” “是你那娘子的脸面重要,还是朕的江山重要……”皇帝搬起桌上的奏折砸向了他,吼道:“你以为刀家的一切是谁给的?你祖父害死了朕的亲娘,亲娘,朕为了江山都忍了,让你们刀府一门活得好好的,让你替朕做事,你觉得你娘子的脸面比朕的亲娘还比这江山社稷重要?你,他娘跟你祖父有何区别!” 刀藏锋站着没动,也抬着眼,看着皇帝一动不动。 “皇上。” 皇帝上气不接下气,韦达宏熟练地从御桌下的箱子里翻出一瓶药来,倒出一粒,赶紧喂了皇帝喝下。 “皇后说你们刀家根子早烂了,都一个样,朕还不信。”皇帝稳了稳,苦笑了起来,“朕怎么看重你的,你心里有数,藏锋啊,朕也把你子侄看啊,可是,你怎么对朕的,你自己看一看,你在拿朕的江山社稷在开玩笑啊,朕为了这江山,什么都忍了,什么都做了,难道,朕都是错的,朕就没有一个真正能同朕把这大好江山打成铜铁铁臂的同路人,战友?!” 皇帝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他抬起了头,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忍了这么多年辱,流了这么多年的血,呕心沥血啊,朕自坐上这把龙椅,从来没有一日松懈过,但还是要毁在你们这帮子人身上啊。” “走吧,”皇帝挥挥手,“朕不想看到你了。” 刀藏锋拱手,无声退了出去。 他退出门后,皇帝看向了韦达宏。 “跟着他,弄清他的家底,以后韦府就是刀府,拥军上战场的,就是你。”皇帝这时候一脸的冷凝,“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家的事一样一样,每样不漏全给朕掏出来。” 韦达宏看着他,皇帝也看着他。 久久后,见他还不动,皇帝翘了下嘴角,冷冷道:“要不然,你觉得你凭何一步冲天?你以为,你对他手干净了,你就真干净了?” 这些年,他手上沾的血就少了?不杀一个刀藏锋,他就觉得自己还是清白的? 多么可笑。 “皇上。”被他戳得心疼的韦达宏一把跪了下来。 “去吧,”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你跟朕一样,早在炼狱里呆着了,能陪着我们走到死的就只有我们的抱负,你不要跟了朕这么多年,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韦达宏痛苦地闭上了眼,眼泪流了下来。 他当然明白,再明白不过了,至高的权力脚下第一个踏的就是至亲骨肉,有温情的人,在这个地方是活不了太久的。 他的小兄弟,杀场上恍如战神,百战百胜,在京严厉要求自他自己的他的兵,他是一个好将军,好领袖,也是一个好兄弟。 但他太好了,太易让人景仰了,而好人是活不了太久的。 ** 韦达宏用跑的才追上急走出宫的刀藏锋,找到他时,他们已经快到北方了。 他跑上来一把拉住了他,把他甩到宫墙上,朝着他低声痛斥:“你傻啊你?啊!” 刀藏锋起身,拍了下他的盔甲。 “这玩意,你也戴?”韦达宏扯了下他脖子上的红巾,“你这是要被一个女人毁了,你知不知道?你以为皇上是傻的?你现在的命,你刀府和整个刀家的命都提你在他手里,你信不信他现在一下令,你们就得全完!这事被京城中的百姓说两天,你们刀府就是有几百年又如何?你看看现在还有几个人还提韦府!啊,你告诉我?” 韦达宏面孔狰狞地说完,气急地来回走了几步,又回来压着他低吼:“我还留了一条命,你呢?你到时候连命都没有,林府把人嫁给是想攀附你,它们林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路靠这个人靠那个人才能立起来的商贾人家,你们家是勋贵世家,你是刀府的嫡长子,刀府的一家之长,一家之主,你不会被江南那点子矫情劲给弄虚了吧?你忘了,你是个爷们,是个杀将了啊!你怎么能蠢成这样?” 为了小娘子跟皇帝皇后对着干?呵,韦达宏也是服了他。 蠢,是真蠢。 “说完了?”刀藏锋看着他,问。 “你……”韦达宏气极,气极败坏地道:“他娘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完了我就走了。” “藏锋!” “我回府了,多谢韦长兄。”刀藏锋朝他拱了拱手,又急步走向了北方,很快就出了宫北,拉上他暗将拉来的马,一跃上去,谁也没等快马回了刀府。 一进刀府,他抽出腰中的剑就把前院的手砍了,连刀府最老的那颗几百年没倒的古树也没逃他的手。 他一路见什么砍什么,砍什么就倒什么。 林大娘听到消息冲出来后,却见大将军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冲进了后院,并且对从树上飘下来的暗将道:“谁也不见。” 直至深夜,半身靠着床头打盹的林大娘被一阵轻抚弄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他轻轻地在轻抚着她下巴上的伤。 “没事,迈峻失手碰的,过两天就好了。”她拉了他上床,给他盖了被子。 他一身的冷意,也不知道在哪沾的,林大娘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腹上暖着,打了个哈欠。 她一晚上都没睡,就刚才打了会盹。 “小娘子,你能不能不动声色,再把府里查一遍。”刀藏锋把她抱了过来放在他的腿中间抱着,把她纳入他的怀中,完整地保护着她。 “嗯?能啊。”林大娘点头,能的。 是得麻烦谨慎一些,但还是能的。 “你身边的人,那些丫鬟,万分可信?” “万分。”这个,她也确定。 “大鹅她们走了,你不是说要从江南再带些丫鬟过来养着当身边人?” “是啊,小丫她们再过两年,也就是管事娘了子,下面得有人。”不可能事事再亲为。 “这几年,别让新的人近你的身了。” “好。”林大娘点头。 “我说什么你都信?” “信。” “不问为什么?” “问啊,就是现在懒得问。”林大娘打了个哈欠,在很快暖起来的怀抱里太舒服了,她还真困了。 刀藏锋瞥着,就着床头的那点灯火看着睡在最里面的长子没动,良久,他又问:“孩儿打得你疼吗?” “肉是有点疼,”林大娘拉着他的手碰了碰心口那,“但这里一点也不疼。” “小娘子?” “说。” “哪天我要是辜负了你,你会怎么办?” “怪自己有眼无珠呗,”林大娘靠着他的胸很快闭上了眼,“不过也没事,你给了我很多,嫁给你,我一直过得很好,我不会后悔,大不了,从头再来。” 只要活着,她就会让自己过得幸福,一直幸福下去,不会让自己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面。 “那我要是被人害死了,你帮不帮我报仇?” 林大娘的眼,一下就睁开了,她看着床尾,“报。” 不管仇人是谁,她都会报。 “多谢你。” 林大娘紧紧握着他的手,深吸了两口气,平歇了下心情,“我现在想问为何了,将军,你告诉我吧。” “皇上今日给我演了出大戏,怪我为了你,为了一个女人,跟他跟皇后,跟他的国家,跟他江山对着干,不仁不义无血性。”刀藏锋低下头,把头靠在他娘子的肩膀上,轻笑了起来,“我差点就信了。” “嗯?” “皇上用我,是因为觉得我够聪明,手下人多忠心,能为他办事,别人做十年的事我一年就给他办成了。现在,事情办完了,他又开始要把我拘来当家狗用,谁不听话就放我出去咬谁,朝人吠,但是,来年边防要是起战事,他将又要我化身为神将,打谁赢谁。小娘子,你说这天下,有没有一个人,又能当听话的狗,又能当统领万军的神的?”刀藏锋垂下眼皮,“如果有,我还挺想见见的。” 如果有,他真想看看哪个神棍这般厉害。 但那个又能当狗又能当神的神棍,绝不是他。 第155章 林大娘明白她家大将军话里的意思。 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又当狗又当神的,他是个打仗的将军,不是在街头耍大刀赚吆喝的,更不是个有着变脸绝技的滑臣。 再说,她也敢肯定,他如若是那种人,只会死得更快,因为到时候皇上会更忌惮他,一个人太能委屈求全,不会让人尊重,只会让人觉得他心思太深,太能忍的人,当初有多忍,事后就会有多毒,想来,皇帝再懂这个不过。 “嗯,我知道了,”林大娘微微笑着说:“藏锋大将军啊,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不觉得,这反而是最好的?” 这才是他。 他在皇帝面前一直聪明,突然不聪明了,也不好,太把皇帝当傻瓜看了。 刀藏锋没说话。 “反正皇上现在还舍不得杀你……”林大娘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我听梓儿说了,你提出立六皇子为太子,附和的人还挺多的?” “多。” “那这事能不能成?” “能。”刀藏锋肯定地道。 肯定能,一提,不止是六皇子的人发力,这一任的国舅府也会,而他出了口,站在他这边的人也会跟在六皇子身后,再加上本身就是站在嫡派这一系的人,足够六皇子上位了。 “好……”林大娘说到这,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藏锋哥哥,你知道我嫁你还有一个原因吗?” “嗯?” 林大娘没有兜任何圈子,坦言道:“爹爹在世时,每次进京送粮都是他,他为何要进京?亲自给皇帝送粮是一回事,他还想找找林府另外的保障,把一篮子鸡蛋放在一个盘子,不是我们林家人的作风,他见到你,一是觉得你跟我很适合,二也是觉得,林府的另一个盘子来了……” “他找到了你,你确实成了我们林府的另一个盘子,这其实是对的,你知道为何吗?”林大娘说到这,整个人再清醒不过了,“我祖父的产业到我父亲手里,翻了两倍,但现在到了我们姐弟手里,你知道翻了几倍吗?” 刀藏锋低头看她。 “翻了至少五倍。”是至少,认真算起来,她的财富跟她弟弟的财富加起来,天下第一富,舍他林府没有别人。 仅一个林府,而不是林家整个家族。 她爹爹还在世时就心惊不已了,一直在算怎么给他们姐弟分配财产,最后,两人平分,共同承担林家的未来,一人一半责任,联手扛过去。 没有刀府,他们如果不想把大半家财都贡献出来买通皇帝,就势必要再找另一家滔天权贵寄生。但这都是虎口谋生,皇帝也好,另一家也好,不可能放松对林府的剥削。而林府呢?林府这么大的产业,没人找*大*麻*烦还好,但如果有大麻烦,他们再有钱,还真能与朝廷斗不成?但找了皇帝,再找了另一家,就安全了?绝没有这样的事,末了,林府只会分崩离析,林家数千的掌柜,数千掌柜后面的数万家人,底下的无数佃农,将会过上另外不同的日子。 他们不会再为林府干活,也不可能再养得起自己与家人。 这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林府势必要分离这么大的财富出去,但林家就他们姐弟两人,分给族人也好,分给别的人也好,给了,其实也是另一种的败落,因为没有人像他们姐弟这样打理得好,到了人手里,也是败坏。 他们试过,他们分了族里一万亩的公田当是族中的公用,但没两年,族里的人腆着脸来跟他们要林府出人手去管理耕种,因为第一年是林府的人带的,收成可观,但第二年由族里人自己分家耕种,其年收入减了至少一半。 林府因为林宝善对下人的慷慨,个个管事都极为林府卖命,他们能为做成一件事,不分白天黑夜地为其奔忙,但外面的人得不了他们那个钱,得不了他们那个在林府的身份,谁愿意动弹? 整个怅州,林府的管事是出了名的勤快。 但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办事得力,增长了林府的所得,所以有的是分给他们,但如果他们是给别人白忙和,而要林府出钱养着,这就绝对不可能了。 这种劳才有所得的原则的事都能妥协,林府要这么蠢,早亡了。 去年弟弟回去后,因为皇帝的原因,他害怕皇帝甚过于尊重皇帝,回去后就想过把田地卖给佃农,分离林府的田地拥有量,而且佃农们会种田,想来拥有田地对他们是一种好事。但他想得太好了,他们家的佃农因为林家的管事制分亩负责,亩产量极好,再加上林家跟官府和朝廷的关系,所交税粮有年减免,各项下来,所得可观,而当年大着胆子买了田去的佃农并没有比他们好过丝毫,还因为个种天灾*等原因没有林家支持,过得比佃农要辛苦节挽,所以头两年还有富佃农愿意买他们家的地,这几年,仅是为了抢租用他们家的田地,每一年就得打得头破血流相争,再也没有几个人愿意买他们林家的田地,甚至有个别趁年景好真想买的,想博一博也会遭到别家的嘲笑。 大环境之下,林家姐弟也无力回天,现在江南怅州的林府,她弟弟已经在信中说了来年家里不用新方子种粮的事了,在皇上试用的官田亩产量没有超过林家之前,他不能,也不敢再带着林家往前走一走。 她的弟弟很挫败,因为他想成为一个拥有怅州最多田地的人,对他们的爹爹有一个交待,但现在的林府太打眼了,他别说扩充林府的田地,现在想缩小一些,都有些骑虎难下,要想法子才能规避种种问题。 而他们家就姐弟俩,就算有好多忠心的人为他们家尽力,但他们家已经负荷不起那么大的财富了,他们必须隐,必须藏,必须低调,这些必须,去求一个可能会长长久久的可能性。 林大娘这次对刀藏锋没有任何隐瞒地说:“我跟我弟弟,现在手上握的太多,大将军,请你不要出事,你出事了,林府也会跟着倒,也会被皇上鸟尽弓藏。” “所以……”她的嘴这时干染无比,但她还是咽了一口口水,“如果我回头拿出我一半的财产去交给皇后娘娘,请你不要……” 她说到这断了,因为她腰中的手紧紧地挽了她一下,让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你说什么?”刀藏锋眯着眼,看着她。 “我说,”林大娘很坚决地把手附到了他的大手上,与他交缠着,拿到他的手放到腿边相叠着,“我说我要拿我一大半的财气,贿赂皇后,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阻拦我,也不要说任何一句话。” 她笑了笑,道:“当然了,我会跟皇上皇后说,那是我全部身家。” “你是说,你要把东北……” “是,我要把东岭都给他们,全给他们。”林大娘笑着,但笑容惨烈,“大将军,你比我更明白,我们两家是强强联手,但就是太强强联手了,这刺疼了帝后的眼,不把我们刮下一层皮,你想,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她再懂其中的规则不过了。 历来都如此。 她的前世今生,哪怕时代不同,制度不同,但运转的方式,隔着不同的时空,隔着不同的年代,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顶多是后世只要一半,现在的,遮羞布都不用怎么扯,有的是权力独吞。 “小娘子。” “藏锋哥哥,”林大娘心想她是真的爱上他了,所以,他们就一起同进同出,同生同死,其实也挺好的,她不会舍下他的,“你别难过,今日给出的,来日,我们一起拿回来,你陪我拿回来,好不好?” 刀藏锋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了她的脖子里。 他的热泪,重重地烫伤了林府大娘子林怀玉这一刻的心。 她想,她男人跟她屈辱的这一天,她肯定会深深记在心里的,不用去想,它都烙在了她的心底。 第二日,林大娘就给宫中递了求见的帖子。 皇后应了。 第三日,她挺着一张因前一天没有上药,肿得越发难看的脸去了凤宫。 刀迈峻力气太大了,他母亲一没上药消炎去肿,他失手打到他母亲的几处地方就青紫一片,就跟被人痛打了好几顿一般凄惨。 皇后见到她,非常明显地愣了愣。 林大娘给她请完安,她犹豫了一下,便温和道:“坐吧。” 见林大娘往上首那坐,她摇摇头,“坐前面点,跟本宫好好说一会话。” 看来,皇上说的话还是有用的,刀大将军还是把话听进去了,就是把娘子打得这么惨,也真是…… 她也真是没看错人,刀家的人哪有什么忠心人。 “谢娘娘。” 林大娘没有多说什么,把手中拿着的包袱拆开,示意里面都是些帐薄纸张之后,跟身后站着的宫女轻轻地说:“还得麻烦女官大人帮臣妇上献给娘娘。” 宫女看了皇后一眼,得了皇后的点头,把一大个包袱都抱了上去。 皇后起初只是翻了翻,但翻过两本后,她一样一样地全看了过去,看到最后,见连京中的几处铺子的地契都在,她讶异地朝林大娘看去。 一只眼肿得睁不开,只剩一只眼能睁开的林大娘看着皇后娘娘平静道:“这是臣妇父亲臣妇的嫁妆,今日臣妇前来,只想拿这一切求皇上跟娘娘,放我们刀府一条生路。” 说到这,她一笑,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我现如今,只想活下去。” 皇后看着她低着头依旧看得出十分惨状的脸,半晌都没有说话。 第156章 皇后打头一眼见她,就不喜欢江南怅州的这位林府林大娘子。 应该说,这个人毁了她要把丽怡嫁给刀藏锋的局,没见到人,她就不喜欢她了。 但几次都被她忍过去,躲过去了,是个聪明人,可惜了,她嫁的是刀家人,武夫么,发起怒来,没失手打杀人就是好的,也是可怜了这么个聪明伶俐的。 “唉……”皇后末了叹了口气,当着林大娘的面,把京中的那几个铺子和几个庄子这些都挑了出来,交给了宫女,“去给大将军夫人。” “是。” “拿些治伤消肿的圣药给她。”皇后又吩咐。 “是。” 林大娘这时已经默默地掉起泪来,倒不全然是心疼疼的,而是脸疼的。 她昨天没上药,脸就有些疼了,现在更严重了。 她儿子那一身怪力实在是太重了,比以前刚初出生那会重多了,他这两下捶,她就一天没上药,现在脸就疼得跟比他生的时候没差上几分,想哭都极容易,眼泪说掉就能掉下来。 皇后看着她哭了起来,又道了一句:“药用完了,找本宫来要要就是。” “多谢娘娘。”林大娘捂着眼睛哭了起来,娘哟,这哭比不哭更疼,那肿了的眼睛被眼泪一刺激,更疼了。 看着她痛哭不已,就差彻底崩溃的样子,皇后心想,这次没必要说太多,她已经释放出了善意,只要这林大娘日后想找个靠山保住命,保住她的地位,必会找上门来。 这个人,绝对能拉拢过来。 皇后想过多次怎么在刀府里安一颗又稳又牢的钉子,但从来没想到,这颗钉子成了刀府的女主母,是这个她一直想处理的人。 想想,皇后险些失笑出来。 刀府的人,历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刀藏锋也还真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娘娘……”林大娘这时起身,她疼得连鼻涕都流出来了,拿帕子擦着鼻涕,“臣妇告退了。” 她得回去上药去,不行了,太疼了。 还有回去一定要痛揍一顿小胖子,报仇! 在皇后眼里,她这样子分外凄惨,就要崩溃了,果不其然,她一点头,这小妇人一福身,就快步往宫门去了,连还给她的那些都忘了拿。 连仅剩的那点都不要了,可见其伤心。 “去给她吧。”皇后吩咐宫人。 “是。” 站她身后的肖嬷嬷喜滋滋地道:“娘娘,还是您有远见!看得就是比奴婢们准,远!高,实在是高。” 皇后摇摇头,淡道:“这算什么?也是刀府自己的人不争气。” 自己不争气,谁都救不了。 ** 林大娘一回去就是上药,指着小将军跟带他的大将军说:“大将军,帮我揍他,狠狠地揍,务必要把他打得也像猪头!” 大将军为难地看着儿子,再看看她,就捏起了拳头,轻轻地在儿子上揍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小胖子一见,当是他爹在跟他玩,猛地一顿之后,仰头大笑了起来。 刀藏锋抱着他守在林大娘身边,他这一笑,入他娘耳里,无异是魔音穿耳,恼得她捶他,“扔了扔了,不要了。” 小胖子还当他娘也跟他玩呢,刹那就不要他爹了,从他爹的怀里努力地往他娘怀里爬。 大将军紧紧抱住了找死的儿子。 “呵呵,”林大娘看着儿子冷笑,“小魔王,你给老娘等着!” 小丫给她上完药,就又拿了镜子过来,林大娘一看镜子,更想哭了,“妖,怪。” “小丫姐姐,里头有妖怪。”林大娘抖着手指着镜子里的妖怪道。 小丫面无表情地道:“您记住您这张脸了?” “记住了。”林大娘这时候有点怕她,连连点头。 “姑爷也要记住了。”小丫也不怕得罪人,又朝大将军说了这句,只是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也掉了出来,“我们大娘子最爱漂亮了,您何曾见过她这等难看的时候?可是,她今日就拿着这张脸出去了。” “小丫姐姐,”林大娘讨好地道:“那不,我其实是卖惨去了,你别心疼,咱家的地会要回来的,就是暂时借给人看看。” “我是心疼地吗?”小丫听着,跺了一下脚,拿着镜子走了。 “就是心疼地啊。”林大娘小声嘀咕,她是财迷,那带出来的丫鬟不是财迷才怪。 在一边候着她上药的闵遥这时候正要说话,突然见大将军倾身,在他们大娘子的脸上亲了一下。 闵大夫顿时尴尬得飞快别过了脸,听他们大娘子埋怨道:“这一张猪脸你也啃得下,一脸的药,你也太不挑了罢?” “不挑。” “呀呀呀,得勒,说好听话也没用,咱们家以后就算吃肉也得关起门来吃了,生活不能有以前好了。” “为何?” “没银子了啊。”林大娘还是心疼的,想省着点花,再说不省也不行,都没地了,还像以前那样花,宫里那两位眼红病病主要起疑心了。 “你没地了,不是说我们刀府没钱了,”见闵遥避过了脸,刀藏锋又在她的鬓发上吻了吻,“你照常花,没钱了,我会抽空往宫中走一走的。” “你现下是真不打算上朝了?” “嗯。” 夫妻俩这话刚说完没久,宫中就来人请刀藏锋进宫了。 刀藏锋之前已经告病沐休了,这时候见又来人了,让刀战去说:“告诉他,是真病,不是假病,本将要病很久,不能出门,请皇上以后别请了,如若削了我的封号,送道圣旨来我领旨就是,不用太麻烦了。” 刀战听完,没动。 “记住了?” “现下记住了。”刀战刚把话在嘴里默念了一遍,道:“将军放心,俺一定会一字不落转过那位公公。” “好,去吧。” “那俺去了。”刀战雄纠纠气昂昂地昂首阔步去了。 宫人听到传话,也努力记住了,道:“公公我一定会一字不落地说给皇上听的!” 说罢,大将军的崇拜者,张顺德的侄子张小公公也飞快回宫里一字不落把话转给了皇上听,末了,还替大将军委屈道:“皇上,您看,大将军都被气病了。” 张顺德一听,想也不想一巴掌抽他头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今日老子我定要收拾了你!” “好了好了。”皇帝拦了他,这伯侄俩闹得他头疼。 他看着桌上那上百万亩的地契,问道:“是真打了他那娘子?” “奴婢没见到大将军夫人,大将军不见俺。”张小公公说着都哭出来了。 他又没得罪大将军,大将军都不见他,他还想给大将军请个安,问个好的。 “唉,行了,你退下去吧。”看他还真哭擦上眼泪了,皇帝头更疼了。 “是。” 等他一走,皇帝问张顺德,“你说大将军现在是个什么心思?他发脾气打了娘子,觉得是朕的错,要怪朕喽?” 张顺德叹了口气,“您那日说的话,奴婢在外面听了,皇上,大将军对您的忠心如何,奴婢是真不敢肯定,但他为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您说他心里没有国家,想来他还是会难受的吧?” 即便是监视他的探子们说起这位将军在战场上的勇猛,也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都说大将军在战场上说的话里最多的就是为国而战。 一个为国而战的将军,一个出生在世代为国打仗的将门世家中的将军,在战场上岂止是九死一生,就连皇上都最后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还帮他打了许多的胜仗,成为了一代将神,这样一个把命放在战场上的人,你说他不把国家放在心里,这估计比捅他的刀子还让他难受。 “不过,”皇帝笑了笑,道:“朕也是没想到,他会回去打人,平时你没见他对他娘子如珠似宝的。” “毕竟是武将。” “倒是。” 皇帝想了想,跟在旁一直一声不吭的韦达宏道:“你上门代表朕,去看看他们,问问大将军何时上朝。” “是。” 宫人前脚走,后脚韦达宏傍晚就求见了,林大娘一听,一拍桌子就道:“真是要我的命!” 说罢就亲自去了镜前给自己化妆,好在药效没那么快,她脸还难看着,再加点青肿就又是一颗超难看的胖猪头出炉了。 样子太惨了,林大娘看着镜子里的妖怪直摇头,“我胖爹要是能从地底下爬出来看我,一瞅我,都恨不得再躺回去,不想认我这个女儿!” 眼睛都哭肿的小丫站在她旁边,完全不觉得她家大娘子的话有什么好笑的,依然板着脸一言不发。 林大娘在镜中朝她吐舌头。 而一早就被兄长命令去军营操练的刀梓儿刚好回来,见到嫂子这个样子,脸上的笑都没了,眼睛一直跟着她嫂子不动。 她什么也没说,但林大娘的心都被她看化了,趁韦达宏还没到之前,轻声安慰她道:“有一半是装的,嫂子没那么惨,再说了,你不是早知道是你侄子打的,不是你大哥打的,你可别怪错了人。” 刚才小娘子一进门,见到她的脸吓了一跳,眼睛还往她大哥身上溜了几眼,她那神态,都让林大娘有种自己这么惨,完全是大将军又再次加工加害了她一趟一般的感觉。 第157章 林大娘是个好客的人,韦达宏不管是不是皇帝身边的人,首先他也是大将军叫韦长兄的大哥,遂韦达宏一来,她冲人笑了一下。 但她下巴那还是很疼,这一咧嘴,她觉得下巴都要裂了。 她这一笑,韦达宏也是一愣。 这,这…… 这跟他之前见过的美妇人完全是天差地别之分。 他朝刀藏锋看去,见刀藏锋皱着眉抱着手里的孩子不耐烦地斥:“你别找你娘!” 小胖子一看见他娘,就想往他娘怀里钻。 但现在那怀里哪是他能呆的地方?他娘一逮到他,肯定会抱到后卧把他的屁股打得跟他的脸一样肿! “韦长兄,您来了,请坐。”林大娘握着疼得发抖的下巴,小声地请客入座。 “弟媳。” “您请。” 林大娘说罢,朝身边的小丫看去,“你去厨房多弄几个小菜吧,家里来客了。” 肿着眼睛的小丫点点头,福了一下腰,去了。 “别去。”刀藏锋搂紧了因为够不着娘就哇哇大叫的儿子,头疼地抱着他往长桌那边走,“大兄,你往这边来。” 又朝他娘子道:“你忙你的去。” 省得一看见她,儿子就想往她身边爬。 “是。”林大娘心想自己的这惨脸也被韦卫长和他带来的人观瞻过了,就不留下来了,她还想去内卧算一算帐,还有,给江南那边去一封信。 她从前夜到昨夜,一直忙着整理上贡的东西,都没想好怎么跟江南那边说。 于她而言,她把东北东岭送了出去,是代替刀府和林府退了一步,于大将军这种时时都在筹谋的人,忍耐是个家常便饭的事,但怀桂太年轻了,如果知道她把东岭给了出去,都不知道那孩子心里会怎么个难受法。 他们林府于皇帝其实做了很多了,他们是得到了皇帝的庇护,但很显然,皇帝已经不满足于此了,他们爹爹死前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皇帝是他们最大的庇护者,也同时是他们家最大的隐患。 他要是真翻了脸,就能把林家一分不剩地夺走,而林府就算反抗,最终也是斗不过皇帝。 现在是她最好的弃卒保帅的时候,下一子,能盘活于刀林两府跟帝后之间的死局。希望怀桂能知道她的用心良苦,而不会过于愤怒,被伤了心。 这厢她一走,刀藏锋就把儿子放在了地上,刚去拿了牵孩绳,就见小胖子哧溜地爬了半丈远了,他连忙甩了绳子把人拉了回来,训斥他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找她!” 小心她真把扔外头去了不要了。 韦达宏看着他一行一言,眉毛都一跳一跳的,这时等下人奉上茶退下后,他忍不住皱着眉头张嘴道:“你也太狠了点。” 好好一个江南娇弱娘子,都被他打得怯怯懦懦强颜欢笑了,现在连儿子都不给她抱了,这也太冷酷了。 生气也不是这么个生气法。 韦达宏现眼下亲眼见到了刀弟媳,这下也不怀疑这对小夫妻是做给人看的了,那小娘子眼间下巴的紫肿,那是伤到了骨头才现得出的青紫色,绝不是做做就能做得出来的,那是下了死力气打才打得出来的痕迹。 刀藏锋听了,只一耳朵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来了。 刚才梓儿一进门来,虽然没这么说话,但她的眼神也是这么个意思。 他太狠了点。 都当是他打的。 小娘子说了,这锅他得背,不背不行。 本来刀藏锋无所谓这个,这是计策,该背就背,但现在一个两个都这般认为,他有点反感别人这般以为了。 他是会打他娘子的人吗? 而很显然,是,韦达宏见他说完,见他们壬朝的大将军还一脸不快,不由劝说道:“她毕竟是你的嫡妻,还为你生下了迈峻,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哪怕是看在迈峻的份上,你也要尊她几分,再说了,她为了你,都……” 韦达宏说到这,说不下去了。 刀藏锋这时候又扯了把手中的牵孩绳,把快爬到了内卧门口找娘的儿子强行往回拉。 “哇,哇,哇!”胖儿子太生气了,手砸着地上愤怒哇哇大叫了起来。 他这个爹,不行,太让人生气了。 但没什么用,谁叫他爹力气比他大呢。 刀藏锋也不急着拉他回来,握着黑金制成的绳带慢慢地在手中转着圈把人拉回来,眼睛看着韦达宏道:“皇上就是因为她地太多,看我不顺眼吗?怕我就她的势,拿她的粮囤粮养兵造反吗?所以这才天天满嘴一口一句要宰了我?说我为了个女人连国都不要了吗?” “也没有,天天吧,也不是……”韦达宏都被他那口气震住了。 这其实也不能怪皇上老说要宰了他,而是他这刀家兄弟的话有时候说出来,太让人喘不顺气了。 虽然说都是实话吧,但实话是这样说的吗? “你今日是来干嘛的?”刀藏锋看着他,也没让人喝茶,而是更直言道:“你前两天不是跟我说别被她的虚情假意迷惑了心智吗?你才告诉我说不要我把她当个东西,现在又来告诉我她是迈峻的亲母,要尊她几分。” “韦卫长,”刀藏锋把儿子拉了回来按在了怀里抱着,抬眼看着韦达宏说:“我不知道皇上跟你说什么了,但……” 他朝韦达宏摇了摇头,“你不把我当兄弟这事,我领教到了,这事多谢你让我彻底看明白了我们之间今后能有的关系。” 韦达宏当下脸刷地就白了。 “我怎么对我娘子,我心里有数,她怎么对我的,我心里也有数,不需外人来告诉我我们夫妻俩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记住这一点,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有关于她的任何一个字,我才是她的丈夫,她的好坏,只有我一人能言道!你也去告诉皇上,我能为他做的,都做了,他要是觉得还不够的话,我明天就把我的项上人头放到银盘上,让人献上给他,”刀藏锋抱着他的儿子,看着韦达宏的星目寒光闪闪,“要还是不够的话,行,如他所愿,抄了刀府就是。” 他低头看着已经在他怀里突然不挣扎了,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胖儿子,“一切如他所愿就是。” 一切如皇帝所愿。就是到时候他死了,壬朝没了他这个杀将坐镇,一听他死了,他昔日的那些敌人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到时候都率军大举攻向大壬,边防不稳,而知道他死了,还没完全归顺于大壬的黄金国跟大艾的旧部,也不知道会怎么个高兴法,而他的那些遍布各地的将军们为他的死对国对君也没以前那么忠诚了的时候,皇帝也要自个儿好好地把这些都受了。 至于抄了他的刀府,更好,仇恨只会更深,外敌只会更乐。 但刀藏锋知道,他知道的,皇帝更知道,皇帝不会干。 但皇帝敢拿国家压到他头上来,他也就敢拿国家给他回过去。 韦达宏最终没有吃上刀府的饭,因为菜端上来了,之前把他当长兄尊重的人直白地看着他说:“你家的饭应该好了。” 你家的饭,好了。 我家的饭,不让你吃了。 我们已不是一个锅里的人。 韦达宏站了起来,在走之前,他低声道:“最终是你动的手打的她。” 他只是说了难听的话,可动手打人的是他自己。 他不能全怪到他头上来。 “你对我,也是几张脸,说变就变了。”刀藏锋回了他一句话,“但哪怕到前日,我对你,都是把你当过过命的兄弟。但韦卫长,到此为止了,路不同,不相为谋,望你前程珍重,出了这个门,你我昔日的交情,我会忘了,也请你忘了。” 韦达宏听后,眼睛急剧一缩。 “送客。” “是!” 但不等他反应,刀府有军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韦卫长,请!” 韦达宏朝刀藏锋看去,见他提着手中的孩子往内屋走去了,不一会,人就不见了,他不得不带着他的两个人走了。 他走后,刀藏锋叫了小娘子和妹妹出来吃饭。 刀梓儿之前在嫂子这边的浴房洗好了澡,换了衣裳,就又和嫂子坐在一起,嫂子算帐,她练字。 她在外奔波久了,许久没练过字,想练练,她嫂子懂这个,能教她笔法。 “你怎么把人赶走了?”林大娘路上问他,“留顿饭怎么了?” “生气。”刀藏锋看她,“难道你不生气?” 林大娘想想,还真是不生气…… 她知道之前韦达宏跟他说的那些有关于她无关紧要,不及刀府和他性命重要的话,韦达宏拉住他说的话,大将军没瞒她。 其实不止是韦达宏,这满朝的臣子这样想的也不少,哪怕是皇帝也是觉得如此,这才拿那种话刺她的丈夫,鄙视她的丈夫。 皇帝的每一句话,看似是对她丈夫的敲打,其实句句都是对她的不屑和鄙夷。 但这就是现实。 他们林府不过是会种粮的地主,连地方世族都称不上,只能叫是有钱的大族。当然,现在好多了,林家确实因为她的嫁进京中有所改变,正从大族从望族转变…… 所以,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而且…… “他于我是无关紧要的人,大将军,你把他当大哥,所以他不把我当回事,你会生气。但于我而已,他只是个陌生人,他在我这里,跟那些街坊市井嚼我舌根,说我丧门星的碎嘴子没什么区别……”说到这,她跟旁边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小娘子趁机道:“听到了没有,不相关的人说闲话,你就当人是在放屁,反正咱们不喜欢听的,就当没听见似的。不过,亲人之间说错话了,就容易伤心,你往后嫁了人,一言不合咱们别说恶语,一巴掌捶向姑爷先打了出气就是,你反正打得过的,嫂子不怕你输,你打就是,打伤了打残了,到时候我叫你大哥……” 说到这,她顿时没说了,因为小丫瞪着眼睛,手叉着腰正怒气腾腾地看着她。 “唉,”林大娘被她吓得回头,跟小妹妹说:“你看,听娘子的没错。像你嫂子我,和小丫娘子这种人嫁了,现在咱们的问题是,怎么蒙个你中意的人,先嫁过去把米煮熟了再说!” 被她蒙了还把米煮熟了连孩子都生了的大将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都不知道让这姑嫂俩时不时呆在一块,到底是妹妹教坏了她,还是她教坏了妹妹。 不过看起来,还是像她教坏了妹妹多一点。 第158章 刀梓儿却闷笑不已,“多谢嫂嫂教诲。” 教诲?教毁? 差不多了。 “是了,我素来喜爱毁人不倦,”林大娘本来还想朝小妹妹眨眨眼,但一想自己这胖猪脸现眼下不太适合摆机灵了,只好脸蛋不够嘴巴凑,“你听听就好,哪样有用就用哪样啊,不用也没关系,嫂嫂也不会怎么样你,就是难免会有点小小伤心罢了。” 刀梓儿笑得眼都弯了,“好。” 晚上刀大将军给他小娘子亲手换药的时候,还偷亲了下她的嘴。 小娘子睁着那只还能看人的眼,斜眼看着他,“还能亲下口啊?” 大将军又亲了下。 小娘子笑得两只眼都睁不开了,扯着他的袍子连连夸赞他:“贤夫,好有眼光的贤夫。” 又问,“我当初要是长这样,一辈子都不会变,贤夫你是不是也会娶我?” 贤夫立马垂下了眼,专心给她上药。 小娘子撇嘴,“你们这群只会看脸的臭男人。” 说着小心翼翼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蛋,哀叹:“还是赶紧变美吧。” 不变美不行,不说大将军了,连她自个儿都看脸啊,看着镜子里的妖怪别说心情不好了,连饭都不想给她一口吃。 大将军这厢又抬起眼,笑眼看着她。 其实她现在在他眼里也还是很美,她的每一张脸孔他都喜爱,他喜爱她的每一个样子,高兴或者严肃,脸大或者脸小,都很喜爱。 不过,他不说了。 省得小娘子反过头来,又说他油腔滑调,骗肉吃,说她不会上当的。 她总能找到词说他。 ** 没有大将军上朝,但定六皇子为太子的事没有几天,还是定下来了。 开了定他为太子的那个口子,势就已成,几方人马很快就把他推了上去。 很快,赐封大典就要开始了,这日六皇子来了凤宫,皇后摒退了身边人,素来温和优雅的脸上现出了几分苦笑:“桑儿,你这一上去,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太早了。 众目睽睽之下,多少人盯着他?想拉他下来的,会比支持他的多,而皇上正在盛年,他稍有行差踏错,前太子就是他的下场。 牟桑心里对他皇后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她担忧他,但是,他也有他的想法。 “母后,您不要担心,皇儿心里有数。”牟桑朝他母后微笑道:“您要这样想,坐上这个位子,虽然危险,但我是正统的太子,有身份护身,比起让别的人坐上了几个位子,我又要担心他防我,害我,还要应对朝廷中人对我这个嫡子不能当上太子的各种腹诽猜测,母后,那个时候的我并不会比现在要好过几分,甚至,会难堪无力许多。” 皇后哑然,看着她年轻气盛,锐气尽现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说何话才好。 他说的也对。 可是,他不知道他这话里透出来太多的意气风华,带出了其背后的野心。 他不是个能安份的人。 她的儿子,并不知道她的担心和忧虑,更不知道她的苦心。她希望他能再被打磨些年头,几年,或者十几年,把他的野性磨了,只留下更坚定的野心。但很显然,年轻的他根本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明明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让他把位置让出来,让别人来踩在他的头上,她要是苦劝不休,只会让他憎恨她,把他带离她的身边。 皇后此时心中又苦又涩,忍了又忍,还是把话若无其事地忍下了,还欣慰地看着他,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你不是心里有数,你只是太年轻了,你父皇能走到如今,哪一步不是忍过来的?可你却想一步登天,太过于争强好胜了。 她明明不是这样教他的,可他还是与她教他的背道而驰了,看来,不跌几个跟头,他是不会多想了,总以为自己是对的。 过了两天,六皇子被封为了太子,这夜,皇帝来了皇后的宫中。 皇后给他解头发的时候,看着他发中的缕缕银丝,与皇帝道:“我给你梳梳头发吧。” “好。”皇帝笑了。 皇后拿过了梳子,跪在了他身后为他梳发,“你头发白了很多了,比上个月多了好多。” “是罢?”皇帝不在意这个,笑道:“多就多罢,朕老了。” 他还自嘲。 “你不老。” 皇帝微微一笑,手住后伸,拍了拍皇后的腿。 “皇上。” “嗯?” “您还会想起卫太子妃吗?”还会偶尔想一想,他的结发之妻吗? “啊……”皇帝抬头想了想,“还真没,太子,呃,前太子,就是她的儿子也走了后,他们母子朕就很少想起了,他们啊,跟朕没缘分。” “嗯。” “你怎么提起他们了?” “我不是卫太子妃,”她不至于像那个女人一样,以为得了个好男人就得了天下,末了,男人天下都只能是她的,那太蠢了,“但我怕,牟桑比前太子好不到哪去。” 皇帝失笑,回头看她,“他是你的儿子,我们的爱子,不会差到哪去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他没吃过什么苦,一切都手到擒来,太顺了,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他将来总有一天会败在他的这些猖狂上。”皇后给他顺着发,垂眼平静地地道。 “朕知道这个事,你放心,”皇帝回过身,摸了下她的脸,“坐就坐上了吧,朕会拿人拿事去磨他的,把他磨平,把他磨得懂事,朕会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护着的,他是我们的儿子,朕不会让他走岔道的。” “多谢您。”皇后说着,不知为何心中一酸,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待她,总归是不同的。 “诶,怎么都哭了?”皇帝还见她掉眼泪,也是好笑,“好了,朕有哪做得不对的,你跟朕说,朕都依你。来,娘娘,给朕笑一个?” 皇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帝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不要担心,你忧心的,朕都知道,朕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 皇后紧紧抱着他的腰,在他的怀里点头不已,不知为何,她的眼泪流个不停。 ** 大将军不需要上朝了,林大娘支使他带着小胖子去军营,这时候都还没正月,年味都还没褪去,她这个娘也很舍得,大手一挥就是道:“带走带走。” 装也要装得像样点,这父子俩离家出走,不是,就是成天不着家,就显得她更像是个被冷落的怨妇了。 总得让皇帝皇后知道,他们夫妻俩现在还闹着呢。 再则她也嫌这父子俩烦。她不想拿她这张丑脸对着她丈夫,她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娘子,不能老在她喜欢的人面前露出丑陋的面容来,这让她太有压力了;而小胖子就更不得了,他太能闹了,林大娘生怕小子再讨嫌一点,她会新仇旧恨加一块,不顾她跟小胖子的母子事实就对小胖子实行暴力打击报复,好歹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且留他一条胖命罢。 小胖子头天还不愿意走,但第二天,他就高高兴兴地跟着他爹和姑姑去军营里,一出院门就挥舞着小手欢快地大叫,把林大娘听得牙痒痒的,好想把他逮回来胖揍一顿! 这日早上送完家里的大小女三个将军去军营,一回屋,林大娘就听小丫轻声说:“小主子还是太小了,虽说他不怕冷,但那是军营,你又不让我们跟着伺候,要是有个什么万一……” “他喜欢的,小丫,别担心。”林大娘拉着她坐下,“一块喝杯茶,咱们说说话。” 小丫迟疑了一下,她还有事做,要去把大娘子的衣裳拿走去吩咐小丫鬟们细洗,但还是点了头。 “你看啊,咱们家舒服吧?”林大娘问她。 小丫看了眼大屋地毯上各处都是小主子的玩具,为了让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有爬的地方,大娘子只让大屋放了几处必要的家具,把屋子都腾了出来。 地方看着大,也显空旷,但每一处,都花了极大的心思,地上每日也要至少清扫三次,大娘子看着不管小主子,但小主子的衣食住行,她都盯得很紧。 再则,外面天寒地冻的,温暖如春的家里怎么可能不舒服? 小丫点了点头。 “可就是舒服,迈峻还是愿意去他父亲的营里,这是好事,”林大娘朝小丫说:“我们过得□□逸了,我们林家的人自小锦衣玉食习惯了,这没什么不好的,但你不要忘了,他是刀府的嫡长子,我不希望他将来到了战场上,因为嫌弃天气冷,不开心,就不打仗了;因为吃的不好,不开心,就不打仗了……” “怎么会?你不会教出那样的儿子来。” “是,我是教不出来,所以你看,我不是正在往好里教着么?”林大娘笑看着护小主子心切的小丫姐姐。 “但他还是太小了。” “他喜欢,就由他去,他要是不喜欢,我会等他再大点……”林大娘仔细给她解释,“但他显然是喜欢的,而且,他骨子里流的就是他父亲的血,喜欢这个,那我就不能过度保护了,其实现在都看不出他是新鲜,还是真喜欢,还在分辨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要太紧张了,就顺其自然吧。” 小丫默默地点了头。 “你啊,就是太紧张他了,”小丫对自己的那三个儿女一直都是很严格要求的,但到了迈峻身上,就有点溺爱了,林大娘想了想,又道:“你以桓儿他们也是有点严厉了,你天天事多,带他们的时候就少了,在一起的时候,就对他们好点,就不要总问他们的学业了,学业上有族兄盯着就好了。” 小丫点了下头,这一下她神色温柔多了,“我之前也觉得不好,早这么做了。以前没来京里,老想着要管好他们,以后他们才能凭本事有立足之处,现下到了京里,夫子说他就是不进殿,他也会成为一个知识渊博的儒士,被人尊为师长。您给他的那些书,他每日都在熟记熟看,以后孩儿们就是走他的老路,只会比他更好,让我莫要担心这些事了,我想着也是,有了他好好教儿女,我就好好照顾他们就是。” “你知道就好。”林大娘知道她是个聪明的,说到这,她问小丫:“这两天没少伤心罢?” 小丫点头,一想起送过去的地,她现在还是想哭:“那些地我们花了多少银子?你之前为了储水灌溉之事,想了多少办法?你日夜不停地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又花了多少银子砸在上面?光水塘我们就挖了上万个,上万个啊,大娘子,那不是几十几百个!现在好不容易把地养肥了,出的粮像样点了,他们就来要了,产不出粮随意贱卖土地的时候,他们怎么不留着自己种!” “他们不需要懂这些,就是懂,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他们在乎的。”林大娘笑了笑,“有些人站的位置高度,就让他们拥有摘人果实的权力,这就是为何我要嫁到京里来的原因了,小丫姐姐,为了不白受欺负,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第159章 罗家倒了之后,现眼下,张记成了怅州第一富,林大娘从弟弟那得知,去年年底,张大当家的已经搭上了安王的线,给安王,也就是给皇帝送了张家去一年近四成的红利。 看样子,这是透过安王给皇帝送银子了,且每年都要送。 张家要是不想办法,每年这么送下去,于张家来说,也是个巨大的考验。 林大娘也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时候盯住她的,但也不难想象皇帝对她的忌讳。 江南已经有一个林府在了,再多一个她,刀府的钱粮已是不成问题了,再加上大将军在军中的声望,和他这一年派出去上任的自家军士与手下五百猛士的战斗力,他所具备的条件是太可怕了,不把她这头代表林家的臂膀削了,皇帝怕也是睡不好觉。 但这中间,他们林府付出了多少心血人力才把东北铁岭那些地养肥,皇帝是懂也会装不懂。 不过这也正常,如她胖爹所说,哪有上位者体恤下位者的。 “您还笑得出。”小丫说着还是掉了眼泪,“那是您,您……” 那是老爷给大娘子近一大半的财产啊,全在里头了,大娘子曾经说那是她安身立命的底气、根本,现在,这些说没了就没了。 “好了,伤了一会就行了,咱们就不伤心了啊。”林大娘跟小丫说:“接下来我们要把东北的自己人一大半都要领回京城,你要有得忙了。” 小丫愣了,“您是说,大丫他们要过来?” “嗯。”林大娘点点头。 她不可能把她一手培养的人才留给皇帝,不过皇帝也不可能放心用她的人,而且她必须带回来,这些人她另有重用,留在东北等可能要若干年后的时机太浪费了。 “他们回来?”会回吗?小丫有点犹豫。 那边有她的堂姐夫妇,堂姐夫是个非常厉害的帐房先生,可能说是他们东北的总二掌柜,而且,还有一个大掌柜东掌柜,那是个极极厉害的人,堂姐夫就是他的长子。 “会回的,我跟东掌柜说,让他带着孙儿们到京里来念念书,在我身边颐养天年,也帮帮我带带林福,想来他会答应。” “倒是。”为了后辈,东掌柜会答应的,她堂姐更是会。 “那你就要去信吗?” “我昨晚已经让林福送出去了。”林大娘叹了口气,“回头我把东北那边种田的注意事项写了,让大将军找个机会递上去,那边就与我们,可能短时间是没有什么关系了。给出了就是给出了,你也别多想了,帮着我把下面的事办好了才是眼前最要紧的。” “我知道了,”小丫点头,神情也坚韧了起来,“娘子,你放心,我分得清轻重。” 林大娘笑了笑,“好,去忙吧。” 等小丫走了,她别过脸,听着门外细雪落下的声音,她静静地听了良久,怅然若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 傍晚时,一家三个将军都脏兮兮地回来了,林大娘早早让下人给他们备好了水,但饶是这样,也还是临时多烧了两锅,才把这三个臭将军洗干净。 “嫂嫂,”林大娘给女将军擦头发的时候,女将军说:“你脸好多了,不见肿了。” “是吧?我也觉得。” “大哥说,让我跟你说,等你好看了,请你多留他在家一会,他说操练兵将的事暂且由我接手,让我多跟军营中的将士切磋一阵子,日后上了战场,我也好与他们并肩作战,他吧,可以留在家里多看看兵书,带带迈峻,不会闲着的。” “呀,还请你说情啊?” “是的。”刀梓儿笑个不停。 “那你拿好处了没有?” “拿了,大哥说把家里的传家宝剑让我耍两个月,那把宝剑很能练臂力,是以前的一个大师专为我家祖先武神爷打造的,很适合我们家的儿女练我们刀家的刀家剑法。” “那配套的剑法给了你没?” 刀梓儿捂着嘴笑起来了,“也给了。” “那就行,还有想要的没?” “没了。” “那行吧,我答应了,你要跟他说,是你说情,我才答应的。” “谢谢嫂嫂。” “不用客气。” 林大娘把她头发擦了个九分干,又拿了红缎子给她在两边编了条细辫,女将军一站起来后,俏美飒然,加上她眉眼之间那淡泊沉稳的气质,哪怕她是个小娘子,也是有一种别开一格的大将之风。 “你要多在家里多呆一会,”林大娘还是有点不满意,“得让我把你养出肉出来才行,你正在长高的时候,也是要在家里把身高长好了才行,出去了饥一顿饱一顿,耽误你长大。” 大将军散着湿发在一旁排了好一会队了,听到这句明显说给他的话,他开了口:“今年我们都不给皇帝做事,休息,休息一年。” “一年?” “一年。”刀藏锋给了承诺,但又道:“只能一年。” 顶多一年,梓儿还有要事在身,非她不可。 “一年就一年罢。”林大娘听了也放心了,朝他招手,“来吧。” 大将军见总算轮到他了,赶紧到了以前专属于他的宝座坐下。 自打妹妹回来,妹妹就什么都排第一了,能让她呆一年,他已很是大度了。 “我看看……”林大娘拉开衣裳往他的背后看了看,“还好,没弄出伤来。” “今天没下场子,在旁边看。”大将军老实道。 “大哥只是在后面把最后几名一人打了几棍,没下场。”刀梓儿在旁边咬着嫂嫂专给她用补药炖出来的鸡腿,含糊地道。 “那怎么弄脏的?” “有几个掉进了山沟的烂地里上不来,我下去提了他们上来。”大将军又道。 “那小胖子怎么脏的?” 刀藏锋看着在地上爬来爬去,呜嗬呜嗬鬼叫的胖儿子,没说话。 “梓儿?”林大娘见他不说,点名了小娘子。 刀梓儿本听到话就低下头去了,但被嫂子叫了,只能抬头禀道:“侄儿本是被小师爷抱着一边观看,哪想,侄儿力气劲儿有点大,在翻山沟那一块时,他带着小师爷,两个人一头栽沟里去了。” 这还是洗过了抱回来的,没洗过那会,侄儿臭得只有她这个姑姑抱,他大哥在一旁皱眉看着不语,看脸色,好像也不想要这个臭儿子了似的。 “我也是不知道,是怎么跟你们爷俩几个处过来的,”林大娘说着看了眼肚子,“这个还是生个小娘子罢。” “小娘子?嗯,是小娘子乖吗?”刀梓儿好奇。 “是啊。” “那如若是个不乖的呢?” 林大娘眯着眼拿手点她:“赶紧给我说点好听的!” 刀梓儿笑得低下了头,当没听见。 “老天保佑,可不能再是个皮的!”林大娘见大将军还凑热闹过来的看她肚子,还附耳在上面听了听,她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可不能再生个像你的了。” “皮的也好,小娘子长大了,也可以当女将军……”刀藏锋看着她的肚子道,“我会也亲手教她练武。” “可别,”林大娘乍舌,“有你们几个我就受不了了。我们家再多的银子,也不够栽那么多树,让某些人拿剑随便砍的!” 她还记着大将军前几天回来,一进府里就劈树的仇,没忘。 刀梓儿一听,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刀大将军也是抬手擦了下鼻子,微笑了起来。 当时他也没细看,把家里的那棵老树也给砍了…… 林大娘见他还知道有点不好意思,也是冷笑了一声,忍不住拔了拔他的头发,“回头再收拾你!” ** 刀藏锋在即将出正月的前一天,去了皇宫一趟。 平时请他他都不来,现在见他不请自来,皇帝都惊讶。 刀藏锋带了两个包袱来,一个里是种东北那边的粮的法子,一个里面装了点皇帝平时爱从他这里拿的吃食,还有些糕点。 他请了安,没有依皇帝的意思坐下,而是站着跟皇帝道:“我就进来看看您,再顺道跟您再请半年的病休。” 皇帝相当无语没有话说,看着活龙生虎,容如天将的他朝第一虎将,真不敢相信他这大将军能这么厚颜无耻,敢说还要请半年的病休。 当他是瞎的吗? “你看看,你是能请病休的人吗!”皇帝忍住了拿杯子砸他的冲动,忍不住揉了揉头,“你这么多天不上朝就算了,现在一见朕还睁眼说瞎话,你是不是觉得朕真不敢拿你怎么样?” 刀藏锋垂眼不语。 皇帝看着他那死样子,真想跟这大将军说一句信不信他宰了他。但一想到这王八蛋将军前几天还跟韦达宏抱怨他老拿这个话威胁他,不得不把话忍下了,勉强道:“好了,事情不都过去了?别娘们叽叽的,赶紧上朝来,你别忘了,你可是一品大官,无事超过半月不上朝就是不敬朝廷了……” 他还不敢把话说重了,不得不转过弯道:“行了,上朝吧,朕知道朕之前的话说过了头。” “末将想病休半年,您也趁这段时日,把军中您要调动的,要插的位置都安排好。”刀藏锋看着地上平静道:“没有我在,兵部、吏部都只会都听您的,武官这头没有我刺您的眼,也没几个敢真跟您对着干的,您把我们兵武之事都安排好,等我能上朝了,您再用我,也放心些。” 他说罢,双腿跪下,给皇帝磕了个头,看着地上道:“末将把刀府一府的人拉回来不容易,实在不想功亏一篑。” 他又给皇帝磕了两个头,“末将走了,您保重,祝您万寿无疆,福寿康宁。” 这次他说罢,不等皇帝说完,弯着腰走了。 皇帝愣着看着他走了。 今日是他真正的寿辰,但他每年正月十五都会宴请百官,也是在那天庆生,世人也就当正月十五是他的日子,当天刀府也送了份礼进来,但他没想到,大将军有这份心。 “皇上,有寿糕。”张顺德打开了包袱,把里头印着红色寿字的寿糕放到了他面前,再把另一个包袱打开后翻了翻,就都捧了起来给了皇帝,“皇上,您看。” 皇帝打开张顺德递给他的册子,一开,就见第一行骨气洞达的字迹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第160章 大将军又拿了半年的病休回来,还不去军营发泄一下怒火,林大娘本来还以为他在家里多呆两天,两人先是头一天就把对方看厌,第二天就是大吵特吵,结果厌倒是没厌,大将军娃也带的很好,就是娃太闹腾了,还影响他看书。 林大娘一看,心里还真不落忍。 “你太不容易了。”她说道。 说罢,她转过背,就赶紧走,才不想带小胖子。 她一表达完对大将军的可怜,那点不落忍就没了。 大将军看着她急匆匆逃难一般的背影,也没说什么,牵绳带一拉,默默地把快快爬着去追他娘的小将军拉了回来。 小将军急得拿小胖手拍地,嗷呜嗷呜大叫。 他自从去了军营两天,在山沟沟里见过狼,就学会狼嗷了,现在都不哇哇叫了,改哇为嗷呜,很轻易就学坏了。 “拍轻点。”大将军拉他回来,训斥他,“要不你娘得说你了。” 她会说把地毯都拍坏了,又要换,父子一个两个都是糟蹋钱的人,夜里她一想这事,就要气昏过气了,没空陪他说话。 可怜大将军想跟她说几句话,她两眼一闭就说自己已经气昏过去了,真的一个字都不跟他说。 这厢林大娘着实是有事办,乌骨走了,但大将军留在了家里,儿子还是有人带的,她这头想把家事拿在手里,那就是得把大权从二夫人那差不多都拿回来了。 也不知为何,她那点子事也被从朝臣中传开了,朝臣中都知道她父亲给她的东北的地被大将军上贡给了皇帝表忠心,这不,刀府也知道了。 刀府二房的两个媳妇都在府中,藏沂媳妇虽然现在小心小意了一点,但对林大娘这个大堂嫂自来尊重,以前她对林大娘是怎么样,现在也是丝毫没变,就个人的品性来说,这位小娘子还是好的;不过,藏琥媳妇因是二爷好友的女儿,她嫁到刀府,因为她娘家跟刀府关系好的原因,她性子还是跟以前差不多一样跳脱,没怎么变过,她一知道大堂嫂的嫁妆都没了,一直觉得大堂嫂过得太奢侈,同样是刀府媳妇却够不着那种日子的她对其现在颇有点幸灾乐祸。 见到林大娘,她都没以前恭敬了。 林大娘见了她两次,见这位跟她不亲不近的堂弟媳现在一见到她都不请安了,这日她出来去后院大堂跟二夫人一道处理家事,刚出来就碰上这看样子是专程在地道上等着她的堂弟媳妇。 藏琥媳妇一见到她就伸手过来摸她的衣裳,语带嘲意道:“大堂嫂,你这又是新衣裳吧?你又做新衣裳了,现在还做得起吗?” 林大娘也是笑看了她一眼,笑笑就带着人去了大堂。 回头她就对二夫人轻声道:“管好藏琥媳妇,要不我只能现在就分家了。” 现在也是分家的好时候。 刀府都这么憋屈了,把家里分出去减轻下负担,谁也没得话说,谁说就是捅刀府的刀子,在刀府的伤口上撒盐,跟刀府对着干。 要知道现在皇帝可是放了话的,大将军要养病,那就让他好好养,但谁要在这当中说大将军一句不是,中伤大将军的名誉,他就宰了人的脑袋。 皇帝这话说出来虽然是亡羊补牢,但还是相当有用的。 刀二夫人一听,就知道那轻狂的二媳妇给她招事了,她其实已经看出来警告过她了,但哪想,还是犯到侄媳妇眼前了。 她眼睛不由一闭,咬着牙道:“那孽畜。” 现在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好时候,二房三房都是大将军扶持起来的,他们就算以后忘恩负义,那也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二房三房都没站稳脚跟,还得靠他们侄子打点呢,这关头藏琥媳妇对她不尊不重的,这不是自毁长城吗?林大娘道直接道:“二婶,不怕得罪您,我之前嫁进府里没多久,家里就出了事,我把管家的权力交给你和三婶,是想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点,后来我怀了孕,也是想好好生下迈峻,是让您帮着我了,但刀府毕竟是大将军的,我的脸面就是他的脸面,打着我了,我就是不疼,但大将军面上不好看,我不疼,但刀府的脸面疼。” 她这话,其实说得非常客气了。 这府里的大事,都是她管了去,要出大钱的事,也是她拿的他们夫妻的银两贴补,二夫人管的家到处都是破绽,她也力挽狂澜抢救过来。 二房现在的宽裕,都是二夫人在管家的时候把二房修补好的,二爷和藏沂两兄弟在外的打点,拿的都是公中的银子。 他们一直都是在拿,在索取,她这个主母之所以把公中的钱大半都留给了二房用,是因为大将军想把二爷抬稳了。 而她是刀家主母这件事,是不容置喙的,还轮不到二房的媳妇当她的面来挑衅她,要不这家她也别当了。 “我知道,我知道!”二夫人被她说得心口一跳一跳的,这刀府是怎么起来的,她再明白不过。 就是有些人的眼皮子浅得连自个儿的德性都看不明白,真快要把他们一家都要害惨了。 “嗯。”林大娘跟她说完这事,就起了身,“我把事情拿回去做。” 说着她就朝小丫点头。 小丫带着丫鬟们把府里的帐薄抱上,跟在了她的身后。 “明天一早,你禀告过二夫人,把这些往主院拿,我就不出来了。” “是。” 林大娘回去后,若无其事。他们一家几口呆的大屋有小胖子和他父亲在,她就没过去了,去了自家的大堂里清算帐薄,如此也好跟林福说话。 大将军过了一会就过来了,问她:“你回来了?” “家里舒服,我带回来做了。” 大将军点点头,抱着在怀里睡了的儿子道:“迈峻睡了,我拿书过来看看。” “过来吧。”林大娘一听,给他挪了个地方。 大将军去拿了他的兵书,又一手提了儿子的大睡床过来,把睡床放在他和小娘子两人椅子的中间,让他睡着。 “自己看,想吃什么了,跟我说一声。”林大娘跟他说。 大将军点点头,他看书专注,也不太管小娘子是如何跟下人处理家事的,这个他从来不管,遂一本兵书很快看了一遍,又吃了一大碗鸡蛋羹和一块甜糕,又另起一册写起了注解。 他也不烦人,也不妨碍她做事,给点吃的,一口不剩就吃完,再没有比他更好带的人了。怀桂打小那么怕她,都没他姐夫这么好带,林大娘对她这个丈夫还是很满意的。 有他在,她说话的声音就轻了,大将军很快就把一日的功课都完成了,抬头看她时,就见她轻声跟林福说:“夫子们那,我会让族兄去说的。现今雪灾,我看过年这居高不下的米粮价格不会下去,只会再往上走。等年中,唉,年中……” 她说到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接道:“这一年恐怕都下不来,等天气好点,你也得请家里人往南边走一走,想办法运些粮过来,这事,还得悄悄地,这粮咱们也不卖,将军的军营用量不少,就留给他们用吧。” “麦子我们也存得不少,一两年是不成问题的。”林福也轻声答,“北掌柜说了,京里的那些铺子如若没被收去,那京里的事情不大,他周旋得过来,请您放心,就是接下来给您剩不了什么银子,他说,东北的人过来安置的钱和每个月的工钱就由他那边出了,您这边就不要往外拿了。而南方那边,想来只要您开了口,怀桂都会给我们的。” 林大娘摇摇头,轻言道:“把这雪灾顶过去了,再存点就行了。咱们还是要收紧点过日子,不能让南方那边贴着我们过。” 虽说她把东北送出去,一半为的也是江南林府,但帐不是这样算的,她要是再把江南那边搭进来,那她舍东北保江南就没意义了。 说到这,她看大将军在看着她了,她朝林福点点头,又挨近了大将军一点,与他轻声道:“林福刚才跟我报,说江南那边也是春雪不断,宇堂先生的人进了趟京,跟我们的掌柜见了面,说这一年雨水会不断,还会闹很大的洪灾,今年江南三州恐怕都要成水城了,今年的田是种不了了,林府那边已经开始做准备了,我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刀府还是底子太差了,她嫁进刀府也太短了,风波又不断,现在东北都送出去了,刀府现在就剩一库的金银宝贝,这有银子是不错,但到了米比金贵的时候,这满库的金银也养活不了他的五百刀家军。 “这……”刀藏锋随即朝林福看去,“你去外面跟有望说一声,让他找梓儿回来。”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小娘子道:“那人心岂不惶惶?” “惶惶。”林大娘不能否认这个,不止是惶惶,还将会有无数人死去。 “那岂不是会乱?” “先生的人进京,就是要跟皇上说这个事的。但是,先生的人也说了,他们只能是跟皇帝敲个警钟,话不敢说得肯定了,他们担不起那个责任,遂信不信由皇上。”林大娘看着他,“但大将军,我坚信不疑,你也要跟着我信,知道吗?咱们家现在就得先做准备了。” 第161章 “好。”她一说,刀藏锋就点了头。 他从来没有不信过她。 林大娘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头一点,笑了。 不过信任这种事,不好说,尤其这就是预言,信了,如果没发生,那就要浪费很多准备功夫了,要是没来,遭人嘲笑奚落这些都是轻的。 皇帝那更要慎之又慎,那可是国家大事,一旦信了,前期准备尽废的话,那浪费的可都是银子。但不信的话,要是真出了这件事,更惨。到时候供应整个朝廷一半税粮的天下粮库的江南遭殃,这是动国本的大事。 皇帝最早也是要中下午才能知道消息了,也不知道他那边如何,但林大娘这头也是怕大将军再被召进宫去,商讨办法。 不过,国家大事之前,个人小恩小怨算得了什么。 她更又轻声道:“据我所知,这将是怅州近百年来最大的一场大灾。但,将军,你知道刀府为何能存有三百年之久吗?” 刀藏锋看她,又点了头,“知道,朝廷几百年间一直不稳,不是国君不仁,而是每隔几十年就会出现连续的天灾人祸,那时候,也一样情况不好的边国会举全国之力进我朝掠夺,地方上吃不上饭没事做的流民一多,见多了死人,死壮恶人胆,就容易出事,外敌内患之下,这个国家,一直需要我们。” 所以,在朝廷上,有为杀将的地位很高,如他。皇帝也因此就是恨刀府入内,也不得不留下他和他门下的刀府。 “这些年间,边国也是连着几年不好过吧?” “是。”诚然如此,不好过了才想着攻下壬朝。这些人不好杀,杀也杀不干净,好在柏国跟大艾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沙漠,一个平原,国家不大,兵力不足,易被攻打,像冰国那种国土太大的地方,他是从来没想过它拿下。 因为拿下的话,至少得尽举国之力打数年之久,这国家他们拿不起,拿回来更不好治,那就不是他们壬朝人能活的地方,只有他们冰国人自己人呆得住。 “你说,如果江南几年都不好过的话,你觉得我们会不会很辛苦?”这个我们,是指整个国家,林大娘看着刀藏锋道。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她怕就怕季候性引发的长时间灾祸会再次重现这个时候,毕竟,现眼下无论是边国还是怅州这几年出现过的灾害,已经出现足够多的预警了。 “会。”刀藏锋斩钉截铁。 “你说,史上那些连续几年天灾引为的人祸,会不会发生在我们眼前?” 刀藏锋这时已经心思凝重了起来,这一次,他没点头,仅说:“但愿不会。” 一年还好,以他们现在的国力只要有所准备,还能扛过去,但是,两年三年? 那就是国家要乱了。 是,但愿不会,但也只是但愿而已,林大娘别过话,没就此再深说下去了。 “东北那边,位置好,就是渠道还没修好,要是挖得深一点,把这前挖的各塘之间的水引活,就是雨水多,以它现有的能力也可以储存的,铁岭河的水是流向外面的,在河尽头那边再把河口凿开一些,能把水引流出去不少……”她顿了顿,道:“但这只限于,它的雨水不比江南的多,而且,把准备的功夫都做足了。” 东北比江南最好的一点就是,它的水能流得出去。而江南不充分具备引流的条件,雨水一过头,水淹全州不是开玩笑。 刀藏锋看着她没说话。 “皇上要是叫你进宫,他如有意做准备,你就把这些话都跟他说了。” “娘子!”小丫在旁边急叫,但林大娘这厢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就让她低下了头。 “他要是做准备,你就帮他,民不聊生,不是什么好事情。”这时,大将军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林大娘笑了笑,“大将军,你是我的大将军,也是国家百姓的大将军,你不止要为他们守住边防敌国,也有保护他们的责任,是不是?” 这是肯定的,祖训家法上最前面的四个字,就是保家卫国。 刀藏锋点头。 “都说吧,就是也要同时告诉皇上,信不信由他,我们也只是猜测。但这种事,如先生一样,我们只有尽力。”林大娘也是知道他们先生为何要派人走这一趟。 “我知道怎么说。”这厢,睡床里的儿子醒了,朝他呀呀叫了一声,刀藏锋抱了他起来,看着她:“但小娘子,不会有这么严重是不是?” “不知道,”林大娘苦笑摇头,“说了,让皇上自己去查去断定吧,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 “嗯。” “过来。”林大娘把小将军抱了过来,一见她要抱,胖儿子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如花开的笑脸,朝花初绽也不过如此了。 “你也就这张脸还行了。”林大娘笑着跟儿子说了一句,又跟一旁脸色灰白的林福道:“林福哥啊,我看先生怕也是这么想的,他教过我这些,只是不敢说而已,我刚才说起才想到,之前怅州也出过这种事,地方志上也是有写的,咱们小时候也是听过不少此类水漫全城的传说,你还记得不?” “我知道了,我会去跟北掌柜他们说清楚。”林福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但愿不会如此。 刀梓儿回来后,就被她大哥告知要去江南,她一听完原因就道:“梓儿领命,现在就去收拾包袱,等候开拔之时。” 林大娘看看她,又再看向她大哥,“就不能另派个人?” “梓儿知道看路,闻声……” 这厢刀梓儿朝她嫂子笑了笑,说:“嫂子,你看一下。” 她趴在了地上,朝她嫂嫂笑道,“现下门外朝屋子走来的是知春姐姐,廊上扫雪的是渔妹子,嗯,还有大小两襄女,院中扫雪有五人,前面两个是……” 她一一细数,把嫂子的人从最里头说到了最外面,随即她爬起来,跟嫂子说:“我还知道现在守哨的暗将是谁,藏的地方,换更的时辰,这些大哥没跟我说过,我是自己知道的。” “大嫂,”刀梓儿看着一脸舍不得的林大娘道:“让我去吧。” 她得去,她也想去,她是大哥手下现在最好的探子之一,这等大事,她想帮忙。 “去吧。”林大娘眼有点红,但还是朝她勉强笑了笑。 “去吧,”得了她的话,刀藏锋跟她说,“我现在去给你点将,你有你要带的人没?” “大哥的人没,但我的人已经回京了,我要带他们走。” “我再给你点十个,够不够?” 刀梓儿犹豫了一下,道:“能再多给几个吗?” 她解释道:“怅州三州,我需要用三路人马,每路需至少八人才能收集到我需要的消息,我这边加我一共七人,大哥要给我十七个才行。” “好。” “那我去了。” “去吧。” 刀梓儿一退,大将军就上马,去了军营给妹妹点将,这刚一回来,屁股都没坐热,饭还没吃两口,宫里就来人了。 “我去去就回。”刀藏锋起了身,他再知道皇帝的为人不过了,所以他一回来连衣裳都没换。 “等一下。”林大娘把几块烙饼裹了姜蒜到里面,放到了油包里,又匆匆拿过小丫拿过来的小酒袋,给他灌了小半袋烧刀子。 大将军嘴里还嚼着肉饼,见她灌完就要封口,不由道:“再灌两口。” “你省着点喝。”林大娘封好口把小酒袋系到了他腰带上,“去吧,我们娘俩在家等你回来。” “嗯。”刀藏锋应了声,又去摸了下它时放下筷子,看着他的妹妹的头,跟抬起小脸蛋朝他微笑的妹妹道:“出去了,还是要听你嫂子的话,按时吃饭。” “好。”刀梓儿笑着应了一声,目送了她大哥离去。 她大哥快步去了,没一会,她就听到了他战马的咆哮声,她不由更是微笑了起来,看向了她在给侄儿喂羊奶的嫂子。 “嫂嫂。” “嗯?” “大哥曾跟我说,他顶天立地,自然能带我活出个刀家儿女的样来。” 林大娘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面前面带微笑与她说话的女将军。 “我那时候信他,现在,依然信着。”刀梓儿看着她嫂子,嘴角翘起,目光如星辰般明亮。 她不好意思说,她大哥就是她心里那盏在黑暗尽头为她指路的灯,一直不灭不熄,等着她走过去找他,与他并肩作战,成为刀家儿女们的另一盏灯。 林大娘看着她烁烁发光的眼,不禁哑然失笑。 是了,这对兄妹,是真正的刀家儿女,他们的血液里流的血性,注定让他们要比别人要活得坚决一些。 而她,再喜欢这样的人不过了。 ** 这厢刀藏锋一进宫,去的是军机殿。 他一去,殿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看到他来,皇帝疲惫的脸上有了点笑,朝他点头招手,“来了?好了,别行礼了,过来帮朕看看这运河的图,朕记得你先前帮朕理过一遍,清楚这些。” 刀藏锋走了过去,众人纷纷给他让路,给他请安,等走近,他看到皇帝身边靠得最近的一个柱着拐仗的人朝他拱手,让出了位置。 “刀大将军。”他也称呼了他一声。 “好。”刀藏锋跟之前跟同僚打招呼一样朝他点了下头。 “多谢大将军,您也好。” “嗯。”刀藏锋在皇帝身边站定,跟皇帝说:“您还没用晚膳?” 还没进殿,张顺德就哭丧着脸就这事跟他说了一路了。 “那等事,过一会再说。” “让我看什么?”刀藏锋把披风解下来给了张顺德,给的时候看了张顺德一眼,“好好放着,别给人乱摸。” 张顺德苦笑不已,连连打揖。 “算了,不放心你,叫你侄儿帮我放,他是个好的。”刀藏锋淡道。 皇帝不由拍他的头,“你就不能给朕省省心?你知道朕是为何要叫你进来吧?” 他就不信,南容宇堂不会给他的女弟子示警。 刀藏锋把披风给了张顺德,把宽袖里的油包掏了出来,拿了块饼嚼了起来,“您也吃点……” 他去看了眼地图,“您想怎么着?” “孟德,你过来帮朕给大将军说说。”皇帝招呼了下身边的人,拿起了大将军油包里的另一块饼。 张顺德在旁忙道:“您的晚膳奴婢就放在后面,您过去坐一坐,喝口热汤。” “没事,朕拿着吃一样,朕正好再听孟爱卿跟朕再说一遍。” 张顺德又苦下了脸。 皇上这一站,都四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要歇歇。 “是。”这厢,拐柱青年又走了过来。 “孟大人。” “大将军。” “有劳。” “大将军客气了。”孟德,也就是以前的罗九看着大将军笑了起来。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想来,也就这等面容气度皆不凡的人,能配得上江南那至美的小娘子了。 第162章 孟德再次跟大将军详说了一下南水北引,分流的事,他提出的说法很有意思,就是朝廷把朝廷军都调过去,合南方的地方兵和当地百姓一起联手,抢出道来把水引到缺水的地方,还能造福缺水的地方。 那就是要挖新的渠道。 这个提法,很是天方夜谭。 大将军听了,挑了下眉,看向了皇帝。 皇帝刚大口吃着饼,现下嘴干在喝水,见大将军看他,把嘴里的饼连水狼吞虎咽了下去,道:“是不可能了些,如若今年洪灾就来了,根本来不及。” 您心里有数就好,大将军默默地把视线调回到了地图上。 孟德再跟他解释:“我们有南到北的运河,这是我们这次主意中最大的支柱,现在动手,还能抢救六七,皇上与我等说了,说之前您做分布图的时候,把各地的河流都标注出来了?” “嗯。” “还请大将军跟我等仔细说一说这往北一带各地的仔细情况,我等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出一个最快的办法,从南到北引流洪水……”孟德划拉着连通江南三州的大河道,“沿岸是没办法了,只能放弃,但通过这条大道,我们能在怅通关这头,分流三道出去,怅通关之下就是运通县,运通县户数有千余户,但尽可迁走。” 刀藏锋看向他。 孟德又解释道:“此县一淹,但可分走怅州沿岸一部份的水力,还可保三州数千万良田不被淹没,但只有一个运通县是在运河之下,再往北,皆都是高处了,只能分流。” “以小保大,是个法子,”刀藏锋已经提起了笔,“但需抢建。” 他看向皇帝,“您已决定了?” “已定。”皇帝喝完水,淡定道。 “那您尽管放心,我朝兵郎,定不辱圣命。” 见他这时候都不忘吹捧他的那些军士,皇帝哑然失笑,自听到消息一直沉重的心稍微好过了点。 “运通一过,下面就是云海县,云海一县有三乡八镇二十一村……”刀藏锋提起了笔,跟在场的人都说了起来。 此时,户部工部的人的两位尚书侍郎都在,都探过了头,众人围作了一堆,又再次就先前那个不可思议的提法再次商量起可行性来。 这夜他们直说到天明,众人嗓子都哑了,皇帝提议让他们回去梳洗更衣,歇一会再来,这才散去。 户工两部的人一出去,工部尚书就跟户部尚书用哑得不成形的鸭公喉咙道:“你说,怎么就信了呢?要是错了,怎办?” 户部尚书摇头道:“错了,也当是为民造福了,多凿几条道,也是好的。” 工部尚书点头,“就是要迁民,这动静大了,你们和兵部有得忙了。” 户部尚书朝天拱了拱手,“还是多谢老天爷我们这两年日子好过,库里有粮有银,还能支撑一段。” 若不然,这么大的灾害面前,可能就得跟百多年前的祖先帝一样,盛世之下几年大灾就把所有人为的好光景都抹得一干二净,百废重兴,又是重头再来。 依他浅见,这一次如若像百多年大灾那般江南洪水涛天,这次只要有办法躲过大半,就是幸也。 这厢人散后,刀藏锋喝了两杯水,跟躺在长榻上揉着额头的皇帝说起了东北的事来,说完,他道:“东北雪水多,往年都是想办法引到塘里当存水用,今年就不引了,让水塘空着等雨落,你要派谁去接管东北那块?有的话让他来见我,我这边拿几个人出来跟他说说这事。” 东北的收成保住了,就是起了外敌要打仗,至少军粮这块是能保住的,不用给户部增添负担。 皇帝揉着头,道:“你之前打了她,她还帮?” “她说国家之上,个人无恩怨。” 皇帝停了手,过了一会,他放下手看向他,道:“你之前太狠了。” 说罢,他也苦笑,“朕也太狠了。” 只想着她是林府大地主的女儿,手下有太多的粮和银子,却忘了,她其实也是宇堂南容的大弟子,也是个心有丘壑之人。 是有点轻辱她了。 皇帝叹了口气,“朕知道,朕对不住你,但朕也没办法,能为难的,都是能被我为难的。你心里有国有民,朕才能拿这个压你,那些心里没国没民的,压又如何?当不了真,就作不了数,压也没用。” 刀藏锋没说话,也没什么太多感慨。 他太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是什么意思了。皇帝此情此境下的话固然是真情流露,回头他再下起杀手来,也是真情真意。 这等话,听听就好,不能当真。 “皇上,我先回了,”他再开口,就是告辞,“有事您着人来我府里,吩咐我一声就是。” “不上朝?” “不上了,有什么要我做的,您跟我说一声就是,我会按您吩咐行事。此事兹事体大,必有争吵,我就不耗在朝上了。我想把我的军营再整治下,也跟各大将军们通通气,把话说明白了,到时兄弟们也好卖命。就是末将想跟您说一下,您在动师前,也跟将士们说说话,见见他们,把该给他们的都给他们,您是国君,您说的,比我们这些领头打仗的说的有用多了,他们也只会更爱戴忠心您。” “好。” “那末将告退了。” “下去吧。” “是。” 刀大将军走后,皇帝就着张顺德拉他的手坐了起来,在张顺德给他捏肿起的脚时,皇帝又苦笑道:“大将军心里是怨着朕的。” 能不怨吗? 但这也没办法,刀家这般势大,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不过,大将军性子也太烈了,但这也好,能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君臣俩还能相处下去,这也是好事了。 “就让他怨吧,”张顺德给他捏着浮肿的脚轻声道:“怨比不怨好,他要是不生气,就不是您的大将军了。到时就是他再能干,您怕也是不敢用他。” “是啊。”皇帝摇摇头,“就是这次,有点对不住他家那个小娘子了。宇堂南容那个人,似正似邪,但也是个心中有国有民的人,你知道江南那二十家供贫寒子弟就读的仁书堂,就是他悄悄办的吗?” “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您没跟我说过。”张顺德吓了一大跳,去年春闱,江南进士当中,就有十几个人就出自仁书堂。 “朕也是刚知道,仁书堂的那些学生们,怕都不知道书堂背后的人就是他。”皇帝叹息道:“如若不是前来知会朕的那个人,朕都不知道仁书堂跟他有关系。” “那人是谁啊?”张顺德好奇上了。 “天甲二十年的解元解状元,”皇帝跟他解释,“他是宇堂南容的结拜兄弟,他是贫寒子弟出身,当年进京赶考,还是宇堂南容给他拿的银子。” “那他怎么没进殿啊?” “当年是给他要封官的,但是之前他说家里老母病重,要回家奔丧,但从此之后他这个人就没消息了,也没再进过京了,如若不是朕之前还见过他这个人,都认不出他来了。不过,他确有奇才,当年他封状元的那篇文章,朕可是时不时都要拿出来看一看的。” “奴婢知道了,原来是他啊。” “是啊。”皇帝也是叹了口气,“他这种人说的话,朕不敢不听啊。” 不听,要是真出事了,怎办?他宁可多费些功夫尽全力准备,也不想当亡国之君。 ** 这厢刀藏锋骑马从北极门越过,随即,他又提绳回马,很快转过了身。 他在马上看着那几步远的孟德大人,朝他道:“府中没来轿接你?” 孟德一见,柱着拐柱快步过来,爽朗道:“大将军好!” “你也好。”刀藏锋扬了扬马鞭,回身朝北极门的守门看去,“来人!” “是!”守门的一见他,快步如飞奔了过来。 “给孟大人找台轿子。” “是。” 刀藏锋说罢,朝孟德略一点头,又扬马转弯,纵马而去。 他刚才所举,也不过顿留了片刻而已。 孟德看他纵马而去,不禁笑了一笑。 “孟大人,您稍等。”那门人朝他行了个礼,赶紧招呼着他门前的兄弟们去找轿子来,他这边则站在了孟德前面照应着。 孟德自己走路惯了,这些守门人应也是见他见多了,但他们要听令,他更是不能驳刀大将军的这份好意,便站在原地等,也与门人闲聊了起来:“你们大将军这人品,可是一等一的好。” “那是!”守门人一听,挺起了胸膛。 九门当中的人,有不少人是之前在大将军的部下打过仗的,不巧,他正是,大将军在他心里,那就是盖世英雄。 “就是我听说,他脾气好像有点不好,”孟德有点不解地说,“我听说他还打了他夫人,但我看着不像啊。” “那都是外面人瞎说的!守门人气愤不已,“您是不知道,这朝上朝下的,不知道多少人嫉妒我们大将军英明神武,老有人编排他的不是,造他的谣,您知道吗?大人,那是造谣!造谣您懂不懂?都是瞎说的!” “可是我听说,脸都打肿了呢。” “瞎说的。”守门人说这句话时还是气愤,“反正我跟您说,这肯定是造谣,就是打了,也肯定是事出有因,不是咱们大将军的错!不信您等着瞧!” 第163章 孟德笑着上了轿。 这厢刀藏锋回了府,一觉睡到了傍晚。 林大娘正在跟来访的宜三娘在说着话。 宜三娘已经得知宫里的消息来,来是问林大娘这边的准备的。 她道:“朝廷即将要开始囤粮了,你这边是个什么打算?” “林府的话,按往年的,”林大娘跟她说:“历来灾年,林府都不会涨价,但会限量,跟着官府走,今年也如此。” 宜三娘看着她不语。 林大娘微笑:“三姐姐,钱是挣不完的,名声却可以多用几年。” “我知道了。”宜三娘点点头。 “三姐姐?” “嗯?” “你心里有事?”女神尽管没有情绪外露,但林大娘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几许忧郁出来。 宜三娘顿了顿,看了小妹妹一眼,见她微笑着看她,她不由笑了一下,与林大娘轻声道:“安王病了,唉,不知为何,这段时日他总吃不下饭,人莫名发汗瘦了不少,太医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来,现在用着药,但还是不见什么效果。” “太医也查不出?” “查不出。” “要不要我这边的闵遥大哥过去看一看?” “我来,也是存了这个心的……”宜三娘苦笑。 “那现在王府的事,都压在你头上了?” 宜三娘没说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三姐姐。” 宜三娘朝她摇了下头,“傻孩子,姐姐没事。” 无需替她累,她应付得过来。 林大娘去叫了闵遥过来,送了宜三娘走,回了屋,就听大将军跟她说:“安王病了?难怪昨天没在殿中看见他。” “真没去?怕是有点严重了,我看我三姐姐很担心的样子。”林大娘也是忧虑了起来,“这可不要出事才好。” “应是没事,去年年底我们还打过一次,他还能在我手下过个七八招。” “说是正月这段才有的毛病。” “等闵大夫回来听听情况再说。” “嗯。” 闵遥这夜没回来,到第二日下午才归府,这厢刀藏锋出去了不在家里,林大娘正在客堂里接着在写她能想到的救灾方式,闵遥回来洗了把脸就过来了,跟她道:“大娘子,问题有点严重了,安王可能性命有忧。” “到底是什么病?” “暂时查不出,但学生猜,安王其实是心里有数的,但就是不说而已,我跟安王妃把这事说了,让安王尽早说出来,太医才好想出对策来。” “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闵遥叹了口气,又道:“我跟安王妃说了,有事尽管找我,大娘子,我最近忙着备药材,得跟北掌柜的在一起,我娘子说,孩子就让林时量老弟带着宿在学堂,她想跟我一起去备药材,要没什么问题,她就随我去了。” “去吧,我们全家的人都得忙起来,忙点好。”林大娘听到他这般说心里是欣慰的,林府的人和沾林府边的人,做人做事都很积极,就是这些能干的人,才是他们林府越走越大的最大原因,可惜了,整体的力量太大了,让别人忌惮了,但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会想办法把这个危机度过去的。 “知道了。” “有什么要我开口的,你们过来跟我说。” “您放心。” 闵遥走后,挂心宜三娘的林大娘一时之间也无心做事了,半晌都安不下心,左思右想,一等刀藏锋回来,她就道:“藏锋哥哥,我明天想去看看三姐姐。” 刀藏锋看她,见她确定是非要去不可的神色,便点了头,“好。” 这天早上大将军前脚一走去办事,林大娘就上了轿子,去了安王府。 外边太冷了,她下轿走了一会,就觉得脚都僵了,快快进了安王府还没暖过身来,就又被丫鬟带着走了内宛。 宜三娘让她去之前去过的内宛见她。 林大娘进去后,就见里面没什么人,小世子他们都不在,见到她,素面朝天的宜三娘朝她招手,“妹妹,你过来。” 林大娘走了过去,发现她整张脸都是白的,死白死白…… “三姐姐?” “我现在有点动不了,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安王刚喝了药,睡着了。”宜三娘拉着她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又看了眼帏帐,转过头朝林大娘道:“多谢你昨天派了闵遥过来。” “查清楚了?” “算是吧,他没说,但皇上那边说,是以前的余毒未尽,现在病发了,这个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孩子们可能也有问题。”宜三娘拉着林大娘的手哆嗦不已,“现在孩子们正在让太医们查看,就在对面的暖房里,妹妹,我不敢去。” “安王?”林大娘看向帐内。 “他昨晚发了一顿脾气,鼻子里流出了不少血,我让太医给他弄了点安神药吃了下去,孩子的事,我还没告诉他。”宜三娘说完,站了起来,“好了,姐姐现在好了,你帮姐姐打扮一下,我该去看世子他们了。” 林大娘二话没两说,站了起来。 先是宜三娘接着她走了两步,两步后,宜三娘倒在了她的怀里,她半抱着人过去坐到了妆凳前,叫了外面的丫鬟进来,亲手给她三姐姐梳发打扮,与丫鬟一起替她穿上了宫装。 穿上了宫装的安王妃端庄高贵,气质宁静淡泊,跟往昔的她没有什么区别。 “三姐姐?” “好了。”宜三娘又道好了,她咽了一碗强心的苦药,再朝林大娘看去时,眼都宁静了下来。 林大娘这是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眼睛,是可以把她的心都蒙蔽的。 她现在站在这个她的三姐姐面前,看着她平静的眼,却能清楚感觉到她心里强大的痛苦与恐惧。 而太医给出的结果也是最坏的,宜三娘的五子二女当中,当中一直长不大的三胞胎可能永远都长不大了。 现在太医们已经能确定安王中过舍利花的毒,这种毒不仅会在先期让人多汗多梦,病发时还会让人癫狂,让人失明失聪。但这种毒也因人而异,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发作,有些人可能先前不会发作,但说不定哪一天就发作了。 而安王显然是已经发作了,而他的五子二女当中,一直长不大的三胞胎可能就是承了他的毒,身体的五脏一直都没长齐,就是再精心照料下去,他们可能也会睡着睡着人就过去了。 三位公子也都两岁多了,一直不会走路,吃的也少,一直以来吃的药比饭还要多。 宜三娘之前当他们是娘胎里弱,没长好,可能要多养两年,把底子养好了,他们才能跟他们哥哥一样,谁料她这刚走过来坐下,太医就跟她说,三位公子,命不久矣。 她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是看不清东西,心想自己莫不是也传上了安王的毒,要失明失聪,也要癫狂了。 太医说完,也是不敢说话。 过了很久,等两个世子过来跪在宜三娘的脚下叫娘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抱了孩子们到身边坐下,跟太医说:“是真不能长大了?” “是,王妃娘娘。” “之前不是有长高了一点?我扶他们走路的时候,他们还能正走两步,我看……”宜三娘说着,她脸上一串串的眼泪打到了她的腿上而不自知,“好好养着,也是能养大的。” 太医们又是不敢说话了。 中午的时候,宜三娘陪着她三个又睡着了的小公子睡了,瘦瘦小小的小公子们睡在她身边,嘴角都是翘着的。 就是他们太瘦小了,他们睡在襁褓当中,如果没人说,谁也想不到他们都快要三岁了。 这一晚林大娘没有回去,直到大将军找来,她也让大将军留了下来。 半夜她撑着头在客房里打盹的时候,有丫鬟匆匆来报,说安王和王妃都出事了。 已经知情了的安王发疯,要挖了自己的心出来给安王妃去给他的孩子治病,被王妃和侍卫拦了下来。 刀藏锋和林大娘赶到时,安王被绑布巾绑在了椅子上大叫着“三娘去救孩子”,但这时他目光焕散,被宜三娘抱着还抬着头茫然四处去找他的“三娘”去救他们的孩子。 皇帝在一个时辰后来了匆匆来了安王府,见到了床上睡着了的安王,他看着他就连睡着也满脸惊惶恐惧的弟弟,躬着腰支不起身来了。 “孩子怎么就不能养大了?朕看,太医院也没几个能人了,之前小公子们不就带的好好的,说不爱吃饭,这不也爱吃起来了?之前都没说他们有事,现在就能查出来了?朕看啊,他们也是糊涂得很……”皇帝回过头,朝安王妃道:“你就放心好好地养着,会没事的,啊,别担心。” 宜三娘看着他,“我担不担心,没什么要紧的。只是皇上,您的弟弟受不了,您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皇帝闻言惨笑不已,他的报应来了,都来了,原来,都在这等着他呢。 第164章 安王啊,他弟弟啊,就是太善了。 “他我就交给你了,当是我欠你的。”皇帝在看了弟弟半晌后,跟安王妃说了一句。 他起身走了几步,看向了一直站在末角没说话的林大娘,“林大娘子。” “皇上。”林大娘施礼。 “你府里那个大夫,得了周半仙真传?” “嫡传弟子。” “嫡传啊,嫡传就好。”皇帝轻叹了口气,“朕想借他与太医一等为安王医病……” “是。” 见她答应了,皇帝掀了下嘴角,末了,他对她道:“你做的,朕记住了。” 林大娘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不知道皇帝记住她什么了,她做的都是她应该做的,她想做的,但皇帝这句话是好意,那就当他对她现在怀有一丝好意了吧,总归是好的。 她朝他福了福身。 皇帝看着眼前素艳的林大娘,再回过身去看他也正在专心看着他娘子的大将军,也是不由轻叹了口气。 他是把人逼的太紧了吧? 要是逼得人夫妻反目,大将军就是不想反,也得反吧? 坐着这个位置,他真是累啊。 ** 安王再醒过来时,他被安王妃狠狠扇了一巴掌。 宜三娘把她昨晚被他的剑误伤的手放到他眼前,冷冷地道:“所以,你是连我都要杀了吗?” 安王看着她的手,呆了。 “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宜三娘问他,“那么多人对不起你,我有吗?就因为我欢喜你,心疼你,所以,你就能伤我?你就可以去死,不管我?” 安王哭了起来,他呜咽着流着泪,跟王妃说:“三娘,母后真狠,她是真的狠啊。” 他听她的话,生了好多的儿女,敬她为祖母,可是,他母后却要他儿女们的命啊。 当初他不该活着,就应该跟她去了,就算他没听她的话让皇兄去死,她报复,报复的应该也只是他。 为什么让他的儿子们去受这个罪,他们并没有对不起她。 “是,她狠,”宜三娘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她狠,皇帝也狠,他们个个对你狠,你个个都舍不得,你为了他们连命都能不要,但我对你不狠,你就能一个人去死,把我留在这吃人的京城,让我一个人扛着这王府,扛着小世子小郡主他们的命,那以后,我疼的时候,我累的时候,别人要对我狠,要吃我的时候,我怎么办?” 安王拉着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三娘。” “安王,嘴里说对不起没用,”宜三娘觉得她的心疼得让她都快活不下去了,但她还是得活,得努力立着,把这个家撑下去,“你活着,把该你的王府挺下去,把孩子们治好,这才是你该做的,你说着对不起,然后自己去死,那你就是在罚我,罚我对你太好,就应该生不如死地活着。” 她低头看着他的泪脸,盯着他痛苦的双眼,再次问他:“安王弟弟,是不是我真心对你,我就活该这么苦?” 安王摇着头,“不是,三娘,不是的……” “那你听话,听我的,不管谁说你不该活,谁说你罪有应得,那都是胡扯。”宜三娘捂着他的眼睛,“你前半辈子,为你的皇兄活,为你的母后活,你后半辈子,为我,为你的孩子活,行不行?” 安王在她的手里呜咽着点头,他不断地哭着,最后他抱着宜三娘大哭了起来:“三娘,三娘。” 他心里真的好苦。 “安王啊,”宜三娘没有掉眼泪,她只是轻抚着安王的背,跟他说:“现在,你清楚知道你不欠她什么了吧?你该长大了,像个真正的王一样,站在我们母子前面,为我们遮风挡雨,好不好?” 安王点头,在她怀里哭昏了过去。 宜三娘抱着他心如刀割,心想,他还有她心疼,他还有她安慰领着往前走,可她那怀胎十月的孩子没了的苦,她该跟谁哭去,跟谁诉苦去? 她谁的命都惜,当了半辈子的好人,可怜这个,可怜那个,可是,谁来可怜她的孩子,把她的孩子还给她? ** 林大娘这日早上回了刀府,把各项事情吩咐下去,这天中午就抱着小胖子上了安王府的马车去安王府。 皇城内只有几个王爷家有那个规格走动马车,马车是她跟安王府借的,马车比轿子大,好方便她一路上做事情。 小丫早早就把大娘子和小主子的午膳备好了,放在了马车上。 林大娘一回府里就是跟丫鬟们关起门来说话,说完又是见过刀府的暗将们,把他们调出来了,让他们从今天开始,从暗中走向明里。 她不信任现在刀府的管事,她要把他们这些跟大将军同生共死过的战将变成刀府另一种形式的刀,如果接下来确实年景不好,刀府就需要他们帮着扛过这道坎。 他们的能力不能仅用在保护他们母子身上,太浪费了。 她刚把话跟他们说明白,没时间跟几个被她鼓励得血液激奋得战将们说话,把他们丢给林福,就又抱着小胖子到了马车上。 母子俩午膳是在马车里用的,林大娘大口吃着饭,小胖子大口喝着奶,他见母亲吃的甚快,还以为跟他比赛,咽奶咽得又急又快,在母亲吃下一口饭前就赶紧把嘴张开,等他丫丫姨又喂进一口,他又赶紧咽下,朝他母亲发出一阵得意的哈哈大笑声。 稳稳坐在母亲身边的他还弹起了脚来,这胜过母亲的小胖墩得意得就差飞上天了。 林大娘也不甘示弱,一口饭咽下去,又是一口,母子俩比着赛,路还只走了一半,两个人就把一顿饭全吃完了,两个人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饱嗝来。 “娘子,你没事罢?”小丫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林大娘打算从今儿起多吃点,她琢磨着接下来她忙的事要多,为了肚子的孩子着想,也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为了那些需要她忙的事,需要她帮忙的人,她应该多吃为自己储备点体力。 且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没那个闲情逸致让她挑三拣四想东想西了,她得尽快把自己调整到“作战”状态。 “娘子,你无需这般急,你以前也跟我说过,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急不来的……” “我也跟你说过,有些事你在该做的时候多做一点,往后你得到的,就是几十倍几百倍的回报。”林大娘跟小丫说:“我现在啊,就想着陪着三姐姐一起扛过这道坎,她能陪我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在我往后想找她说说话的时候,她能听我唠唠嗑,开解开解下我,那就是我能得到的几百几千倍的回报了。” “好,我知道了。”小丫也点了头。 她毕竟是林大娘亲手带出来的人,情义与利益摆在眼前,哪个都看重,而当情义与利益有冲撞时,也是会选择前者。 大娘子是这么做的,她便就是这么信的。 林大娘带了小胖子到了安王府,她到的很是及时,安王被太医们搬去医坊诊治去了,而安王妃守着孩子们没动,也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她一来,王府的管家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希望她劝一劝王妃。 林大娘把胖墩带去,一把他放到小世子和他们母妃一起坐卧着的宽榻上,胖墩“嗖”地一下就爬到了小世子的面前,扬着小粉脸朝世子哥哥笑,还朝他们偏过了胖嘟嘟的脸。 小世子们已经懂事了,他们知道他们的父王得了病,他们可能也有病,而他们的弟弟可能活不到长大,小妹妹们可能也会出事,他们自知道后脸上没了笑,见到小胖子弟弟,大世子伸过手摸了下他的头,小世子则在犹豫了一下后,趴下身,在小胖墩的嘟嘟脸上亲了一下。 “呀呀。”亲的好,就是要亲我,小胖墩得到了喜爱,笑得明亮的大眼睛都弯了起来。 “迈峻,哥哥抱你,你看看你三哥哥他们去,他们睡的可香了。”守着弟弟妹妹不走的小世子见了,总算愿意动了,去拉他,要带迈峻看弟弟。 这厢林大娘这边已经发现宜三娘发烧了,她三姐姐什么都没说,但林大娘看得出来,她这三姐姐是知道自己病了的,她现在不说不治不吃不喝不睡的,可能是在惩罚她自己,陪着她的孩子一起病。 安王府现在这个样,安王也是生死难料,安王又太得皇帝的宠,别的王爷与安王就差明里交恶了,而宫里的皇后,看着是个贤后,但可不是个会照顾妯娌的好嫂子,林大娘想过了,这里里外外,这段时间能帮她三姐姐一把人,最好是她才好。 她懂她三姐姐,她也爱她三姐姐,她会照顾好她的。 她请了王妃身边的嬷嬷去请大夫,那嬷嬷一听说是发烧了,抖着脚出的门,在门口差点被门槛绊倒在地。 王妃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她要是出事了,也病倒了,安王府就真的要完了,王爷没她,是挺不过来的。 “我没事。”知道小妹妹在做什么,但抱着睡着的小六不动的宜三娘也不想多说什么,也懒得动,只是张嘴懒懒地说了这一句。 “嗯,是没事,就是发烧了,吃两剂药就好了。”林大娘这时让小丫把带过来的食盒放桌上,她自己打开,倒了一碗粥出来,先喝了两口,又吹了吹热气,送到了宜三娘嘴边,“这个好喝,我最爱喝的,姐姐你喝两口。” “不太吃得下,你吃吧。” “三姐姐,吃两口。” 宜三娘看了她一眼,最终无奈一笑,就着她的手,把一碗参粥喝了下去。 王妃动嘴了,在旁边看着的丫鬟们总算松了口气。 “三姐姐,朝廷囤粮了,你们府里囤不囤的啊?我听你之前的意思是说要囤,那能帮我多囤一点吗?”林大娘跟她闲聊着道:“江南那边我看也没有太多的余力顾上我,我也不打算全靠怀桂,我想你能不能帮一下我,帮我想办法囤点?你也知道的,刀家军几百人,那个个都是大胃王,可不好养。” 宜三娘一听,点头道:“我早有此意了,你不要担心。” “那你往哪囤啊?朝廷那边,是怎么囤来着?我都不懂。” “他们打算……”宜三娘说到这,身子坐直了起来,一坐直,她就明白了过来,小妹妹为何要跟她说这些事了。 她想让她有事可想,有事可说,想让她振作。 她看着面前一脸等着她说话的小娘子,不由笑了起来。 她抱着她的孩子,眼里泪光闪烁,微笑着跟那个多年前被她抱起来,就一直在说三姐姐你真好,我想跟你好一辈子的小妹妹说:“多年前,你带着家里最好吃的,最好看的来看我,十几年都过去了,你又带着最好吃的,最好看的来看我了……” 老天还是可怜她的。 第165章 “是啊,”林大娘很不要脸地承认道:“我很大方的,尤其对三姐姐你。” 宜三娘笑了起来。 林大娘伸出手,摸去了她眼角的那一点点水光,她跟宜三娘道:“三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苦,心里疼,心里啊,不好受,想替你的儿女把这罪都担了,都受了,我懂,我这不有小胖子嘛?你别看我老嫌弃他,他头一次从床上咣噔一声,把自个儿掉底下了,我这么智慧与美貌并存,英明神武的小娘子,你知道我干嘛了么?我一个箭步就过去踢那块地,指着那摔了我小胖子的地骂了半晌的娘……” 她感叹:“那块地招谁惹谁了啊?” 宜三娘这次是真笑了起来,看着一脸懊悔自己不明智的小娘子,真真好笑。 “我啊,也是一样的,你看我老嫌他吃得多还闹腾,但他要是真有个什么,哪怕割我的肉刮我的心,只能要让他安然无恙,我都无所谓的。”林大娘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没生之前,真不会这么作想。” 那个时候,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哪可能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为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能要死要活。 可生了才知道,生命的玄妙。 “嗯。”宜三娘点了点头。 “三姐姐,我就不拍你的马屁了,”林大娘跟她说,“我知道你心里都有数,只是现在心里过不了那个坎,但三姐姐,没事,你有我,你还有小世子他们……” 这时,两个小世子眼泪汪汪地朝他们玉姨和母亲看来,自从姨母跟母妃一开口说话,他们就竖着耳朵听了起来,听到母妃想把他们受的罪都担了,大世子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他好心疼他的母妃。 “你看,”林大娘笑着跟宜三娘说:“这么好的孩子,我们生的,呸,好的好几个是你生的,胖的那个是我生的……” 小胖子似是听懂了,生气地拍着榻面朝她哇哇大叫。 这个娘,不行,太让他生气了。 “好了……”宜三娘哭笑不得。 林大娘也是不禁笑了起来,“三姐姐,我们啊就是他们的母亲,在他们最需要我们的时候,好好呆在他们身边,教养他们长大,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要离开他们。”她微笑地看着宜三娘道。 宜三娘没有跟她说什么,因为大小两个世子已经爬了起来,依到她身边,把小脸埋在她的怀里,小声地哭着叫她娘。 他们叫得她的心都要碎了,宜三娘闭着眼,终于把一直想流都没有流的眼泪全部流了出来,发泄了出来。 见她终于哭出来了,哭得还是那么压抑,但还是哭了,林大娘心里也就好过多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坚强的人?不过都是逼着自己不敢哭,不敢软弱罢了。 因为他们清楚知道,他们都软弱了,无人替他们勇敢。 可心灵的创伤,越忍只会越深刻,终有一天,这些创伤会把自己都逼死的。 林大娘舍不得她的三姐姐爱着那么多人,保护那么多人,却没人来好好爱她,没人来好好保护她。 但她会的。 宜三娘这一痛哭,喝了府里煎过来的退烧药,得到了林大娘会帮她看着孩子们的承诺后,很快就睡了。 林大娘已经做好了一下午都呆在王府的准备,且王府有的是专人照顾小公子他们,而且,小世子们太听话了,对怎么照顾弟弟妹妹的事很是清楚,他们自己就已经吩咐下人怎么办了,都不怎么用得上林大娘。 末了,两个忙了一通的小世子也在他们母亲身边和弟弟妹妹一起睡了,林大娘给他们盖好被子,看着这一家人,也是不由长吁口气。 出事的头几天是最难的,等这几天过去了,心里有了数,做事了有章程,就好了。 等张顺德把安王从药房那边抬回来的时候,安王听说他的一家人都睡了,本来阴着脸的他在见到榻上安然睡着的王妃和孩子们后,那阴戾的脸稍微缓转了点。 他坐在榻前,看向了抱着怀里孩子站起来的林大娘。 林大娘轻步走了过来,与他轻声道:“姐夫,姐姐发烧了,醒来还要吃一道药,不过吃药之前要让她喝一碗粥垫垫,莫要伤了胃。” 安王点头。 “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家去了,你有事就差人叫我一声,我会赶过来的。” 安王看着她,“有劳了。” “没事。” “大娘子。” “诶?”刚抱着迈峻转过身的林大娘又转过了身。 “多谢你。” 林大娘朝他笑,摇了下头。 这没什么。 “姐夫,我走了。”她道。 “去吧。”安王朝她又点了下头。 看她轻移着步,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地走了,安王心想,这就是他的三娘当最亲的亲妹妹待的小娘子。 果然是她的小娘子,她的眼光,素来要比他好多了。 不像他,被母后搓揉捏扁,连她死了,她还是能掌控他的日子,让他生不如死。 皇兄说他太善了,他不是太善了,他是太蠢了,总觉得那个像母亲的人曾对他好过,哪怕是觉得他好掌控才对他好,那也是好过…… 可是,皇室当中哪有什么温情脉脉,他们早就不是人了,他非要当人,结果呢?结果就是他爱的女人,和他的孩子陪着他一起人不人,鬼不鬼。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早早把懦弱愚蠢的自己杀了,也许,他的女人和孩子,就不用陪他一起受这个罪了。 ** 这厢林大娘又赶回了府里,换了身简装,带着林福和刀维他们说话,他们有两个人将随林家的北掌柜前去怅州运粮,另两个将带头去军营扩充军营那边的粮库。 他们要把刀府的粮封在营地里,那个地方,只有大将军的令能把粮调出来,谁要是进去抢,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五百哪怕是正月都在操练的刀家军,这京城,真没几个人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个个是被刀大将军亲手练出来的,哪怕是禁卫军跟他们相比,也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军士,无法相提并论。 林大娘没有见过所有的大将军,但她见过战营里最弱的小师爷,最弱的小师爷都能飞檐走壁,两手能提几十斤的水桶如手无一物,可见这些人的厉害了。 她这边打算把最重要的粮草都放到战营里去,而且另外一个因素就是,战士们心里知道有粮,饿不着,他们会更团结。 大将军回来的时候,就见他家小娘子手拿着笔,就着军营的分布图上画着图让他的点将们给她建房。 他看着大白纸上跃然纸上的粮仓,不禁多看了几眼她握笔的手。 他只见过她作过一次画,但他只看了两眼,她就收笔了。 他回来了,她就要忙着准备晚膳的事了。 她说作画是打发时间的事,没他重要。 他现在再看看她画的东西,再想想她说的话,嘴里跟塞满糖了似的。 见他回来了,林大娘赶紧把她的构思跟大将军说了一遍,等把事情说完,人都退下去了,她问:“皇上那边现在又是怎么个说法?” “今天跟朝臣们提了一嘴,他请出了皇庙当中的老主持出来说这是天象征示,皇上要是不重视天意,必会遭重谴。” 皇帝这是自己找了个人来咒自己? 也是狠。 “那大臣们怎么说?” “没有人怎么说,现在的朝廷,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是皇上的自己人,皇上想办点事还是办得成的,且朝廷这次进了不少青年才俊,都是受皇上器重才得已进朝的,这些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那是。 被皇帝赏识器重,这关头不支持皇帝,那也只有被撸下去的命了。 “安王那边怎么样?”刀藏锋又问。 “多的没问,我也没想问,这是他们王府的事,由他们王府自己去解决吧,我只是想帮着三姐姐把这一段扛过来,”林大娘看着他说:“等她好了,我就不去王府了,与王府走得近了,对我们家不好。” 刀藏锋摸了下她的脸,“不是你该想的事。” 林大娘笑看着他,没说话。 不是她该想的事吗? 大将军这句话,也是觉得自己话说大了,出事了,替他一起扛的人是她。 “去看看儿子,我去跟小丫吩咐几句话。”林大娘把他撵走了,但走得最快的却是她,她说完人就转过身,带着她的人很快消失在了门口。 刀藏锋看着她的背影很久都没有说话。 小娘子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她,太光彩夺人了。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会被人窥觎。 ** 没两天,京城林府的人去了怅州,东北的那边的人则除了东掌柜一家来北,其它的则都留下给了皇帝的人治地。 林大娘因此自己亲自出马,跟皇帝派去东北保收的户部侍郎上了谈判桌,为她的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户部侍郎东来郎被她狠狠削了层皮下来,知道了那些人拿的银子是应当的,按刀大将军夫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物有所值,他们干了十分的活,只拿了一分的钱,连这一分都不给他们,还想要他们卖命?那是想得美! 大将军夫人还说,你们拿了皇上的俸银,能一日十二个时辰心心念念的都是为的皇上解决事情,就是没皇上也把所有的事都担了,出事了就是头一个出来担责的不? 侍郎大人不敢夸下海口说能,但大将军夫人铿锵说她的管事们能! 侍郎大人无话可说,但不敢答应她的要求,有点狼狈地回了皇帝面前,跟皇帝说话之前张了好几下嘴,才把话说出来。 林家之前给打理田土的掌柜不仅是有工钱,还有分红,给的钱太可观了,这简直不是在请管事,而是请了几百个大臣在给她管理田事之事,他拿的俸禄都及不上人家。 皇帝听说大将军夫人那套说辞,听了也是笑了,挑眉问东来郎,“朕也想问问,你们拿了我的银子,私底下还时不时收些孝敬办事钱,拿的也不少了,能跟大将军夫人所说的一样,能有事帮朕就解决了,出事了就能走出来担责的不?” 东来顺是皇帝的人,闻言苦笑,“您怎么也拿这话来挤兑微臣了呢?” 这能是一样的事么! “其实是差不多的,你回去好好想想。”皇帝知道他话的意思,但也懒得多说了,只道:“答应她罢,这样的主子,难得了,朕都没她这样为你们着想。” 第166章 侍郎那边应了她的话,林大娘也是松了口气,又唆使大将军去把契约定下来,盖上户部的大印,一式三份,户部一份,她这一份,东北留下的大管事手中一份。 东来顺拿她简直头疼,但来说话的是大将军,大将军看着他,悠悠地道:“既然你们没打算赖帐,还怕写个凭据不成。” 东来顺哑口无言,觉得这两夫妻也是绝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开口说话就让人心口生疼。 “我写,成吗?”侍郎大人心里苦得很。 写完盖了他这边的小印,大将军还不满意,“主印呢?” “大将军,尚书的大印,怎么能在我这?”东来顺看着他就觉得心累。 大将军瞥他一眼,拿过他的凭折,朝他点头,“跟我来。” 他带着东来顺去尚书那去盖大印去了。 盖好他就潇潇洒洒地背手走了,尚书指着他的背影,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头他偶遇兵部尚书,问他:“你大侄子在府里是不是也时时踩在你的头上,让你有苦难言?” 倒没有,就是不太爱跟我说话,而且说起话来,那一脸的打量好像是在估量我是不是成器了似的——刀二爷没法好好说那种感觉,只是朝户部尚书一脸同乐地点了下头。 他那侄子,很难让他们这些大人心平气顺,但也不得不服,他是个能干之人。 这厢刀藏锋把林大娘手中那些与她手下京中产业的联系接了过来,帮她跑起了腿来了,以前他从不管这种事,林大娘还挺惊讶的。 大将军还给她送信,帮她去看看码头,还帮林府的码头清了清旁边的地痞流氓,真真是让她惊讶。 晚上她逼问大将军怎么这么殷勤了,大将军本来绷着酷脸不说话,末了见她不给他摸,他挫败地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有孕之身?” 林大娘一听就愣了,回过神来就哑然失笑,“没忘。” 不过,忙起来是真忘了,没把自己当孕妇看。 她又赶紧把他的手拉了回来,探进衣裳内贴着她的肚子,跟他说,“我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大将军还记着刚才被她甩手之仇,这下手是贴着她的肚子没动,但眼睛看着床顶,人冷冷地不说话,直到大娘子凑过头去,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笑了起来,他这才忍不住地也弯起了嘴角。 这厢他们两人脸对脸,眼对眼,彼此的眼中,都有对方最好的样子。 ** 北方三月立春后的雪渐渐停了,但这时的京中粮价居高不下,京中百姓已经闻到了朝中紧张的味道,越发抢购起了粮食等物起来,这粮价越发高涨,顺天府出动了告示,还敲锣打鼓沿街通报了几个抬高粮价的人,这才把这股风压了下来。 但京中粮店还是无粮可卖。 但好在没过多久,顺天府又出告示,每户可按花红册上记的人数,可每月每人从安记粮行购买十斤米粮。 安记米行是安王开的。 安王的粮是皇帝给的。 这米行的粮价比正月京城中的粮价差不多,比已经抬起来的高价要好多了,这要是能确保来源,京城也就能稳下去了。 这是个积攒声望也积德的事,林大娘一听也是松了口气,安王出来做事了就好,他的病情现在好多了,有个事情在手,有着一家在后,他肯定会想活得长长久久,这对她三姐姐来说,是件幸事。 但粮行还没开张,这天安王府来认请他们夫妻俩过府一趟,大将军没在府里,他去帮皇帝练兵去了,但林大娘刚进安王府,就看到大将军也快马到了。 怎么突然请他们夫妻了?两人对望一眼,刀藏锋拉着她走了进去。 安王见的他们,他跟他们俩说:“本来今日是不应该请你们过来的,但今日是小儿们的头七……” 林大娘一听,飞快就掩住了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头七? 她怎么不知道这事? 三姐姐没有告诉她。 “三姐姐呢?”她哽咽道。 “在孩子们房间坐着,等他们回来看她一眼,世子们也在,本王等会也过去见他们……”安王请他们夫妻入座,“请你们过来,是打算跟孩子们说一声,亲友们知道他们走了,让他们在地底下安心地等我们下去找他们就是。” 孩子们太小就走了,也为着他们两个孱弱的妹妹着想,不能为他们办丧事,他们只能悄悄地走了。 “我去找三姐姐。” “好,喝过这杯水酒,就一起过去。”安王给她的空杯子意思性地倒了一杯酒,当是满酒了,这才给刀大将军的杯子倒满,也给自己的倒满,朝他们夫妻举杯,“多谢二位过来为我三儿华福,四儿存厚,五儿曲歌饯行,我先干为敬。” 他一口而尽,刀藏锋看了他一眼,也一干而尽。 林大娘把空杯子倒进了嘴里,咽进了满嘴的苦涩,泪流满面。 安王带了他们夫妻俩去了他们的内苑,宜三娘一身素衣,看到他们俩,她朝林大娘招了招手。 小世子们一身白衣,朝她磕头,“玉姨,您来了。” 林大娘抱起他们,一手拉了一个,站到宜三娘面前,这时她已泣不成声,“姐姐。” “没事,多谢你和大将军来看我们。”宜三娘微微笑着,“我和安王是看着他们走的,他们走的很平静,也答应了我们等我们下去了,会再叫我们父王母妃,和我们在一起……” 她站了起来,抱了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娘子,拍着她的背,“他们走了也不受罪了,之前一直拖着他们不让他们走,大夫应该也跟你们说了,其实他们活着很辛苦,就因为我们不想让他们走,他们就得天天咽着苦药陪着我们,你都不知道,我说娘亲放你们去玩了,他们都是笑的,像真听了懂一样。” “姐姐。” “唉,”宜三娘抬头,闭上了泪眼,轻拍着她的背,“就让他们走吧,回头我们去找他们就是。” “大将军……” “是。”走过来的刀藏锋朝她拱了下手,接过了她手中自家的小娘子。 “多谢你们来走这一趟。” “应该的。” “带她回吧。” “失礼了。” 刀藏锋带走了伤心欲绝的妻子。 这厢,安王抱着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无法说话的王妃,看着世子们轻声地陪着刚刚醒来的妹妹们玩耍,他低头,看着三娘道:“就此一次,这辈子,我就只让你疼这一次了。” 宜三娘没有说话,眼里的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 安王府的三个小公子走了,整个京城,只有几个人知道。 安王第二天晚上去了宫中,跟皇帝说了昨夜头七的事,“是回来看过来了,他们哥哥们说,他们还亲了他们的脸,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是吗?”没过三月,头发就全然灰白了的皇帝笑了笑,让他过来与他一同坐。 安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恨朕吗?”他问安王。 “唉……”安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恨什么啊。我这辈子活得挺糊涂的。我以前看到你受苦,心里难受,就想着谁也别欺负我哥哥才好,那时候我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为你喝碗*毒*药算什么?” “朕……” “哥啊,”安王回头,打断了他的话,“母后已经断了我的念想了,你就别了,别说那些我不想听的话来刺我的心。” 他不需要他皇兄的对不起。 “小安。” “哥。”安王拍了下他的肩,“我陪你再走一段,等孩子们再大点,身体都好了,我要带他们娘和他们走,你到时候也别拦我们,行吗?” “小安啊……” “哥,行吗?” 皇帝捂着眼睛,“你这不是恨朕,那是什么?” 他难道真的只能成为一个孤家寡人,身边哪个亲人都在他身边活不下吗? “哥……”安王看着他满身疲惫的兄长,无奈地叹了一口轻笑了起来,“就让我走吧,留在京里,我怕我们哪天再反目,那到时候,我是要真活不下去了。” “安王。” “哥。” 皇帝抽他的腿,“你这是在挖朕的心啊!你字字都像把刀子一样砍在朕的心上,让朕疼啊你知不知道。” “哥,”安王叫他,也低下头去,跟他凑在一块,他像小时候一样地亲昵地叫着他哥哥,“哥,我长大了,我还有孩子了,我有我的家了,我要去过我想去过的日子了,你不是应该为我开心吗?” “朕要的是……” “哥,而且我先不走,我还没把你给我的粮换成银子,那可是好大的一笔银子。”安王朝他挤眼睛,笑着说:“我还没陪你走过一段呢,等这天灾过了,我朝子民对你大呼万岁的时候,那才是我的归时。” 皇帝别过脸,忍耐着心口的剧痛,一言不发。 安王不再说话了,他静静地陪他皇兄坐着,直到他皇兄靠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他偏头,看着他已见苍老的兄长,微微笑了起来。 他还是无比敬爱他的兄长,就是因着还敬爱,他们应该要分离了。 再留下去,他怕他最敬最爱的兄长也没了。只要他们兄弟俩还同在这座紫禁城里,母后就是已经死了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这是他们身为皇家人世世代代都要背负的诅咒,他们总能把最好的感情,变成最残忍的相杀。 第167章 这一年的三月,林大娘与她丈夫的生辰都在本月,去年大将军在打仗,她在怀孕,哪怕去年那个生日都是两人年满二十岁的整岁生辰,但谁也没庆祝。 今年又是这年景,但林大娘还是带着胖儿子悄悄给刀大将军置办了一个一家四口的小宴——她把肚子里的那个也算上了。 她给大将军送了一套的礼物,从银子到衣物,到兵书宝剑,还有每个月行房指南,大将军收到把行房指南翻个不停,连她亲手做的长寿面也不吃了,看着册子默默算时间。 看到中间有隔太长的,就默默地把册子这页放到她面前,指给她看,还给她拿笔。 林大娘哭笑不得,“不能太勤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 大将军也不说话,就是拿着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林大娘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又带点委屈看着她不放的年轻人,心想这位年轻人还真是长了张好脸…… 行,长了好脸的人都伟大! 她只好在中间又添了一天,但还是警告他:“要轻点!” 这一放肆起来,他手下就没轻没重的,她皮肤又敏感,每天早上起来看着自己被家暴过的惨样都要怀疑人生。 大将军点头,保证道:“会小心。” 一定会小心的。 林大娘看他乖乖的样子,也是好笑。 也就这时候,在她面前,他才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她也难免放纵了他点。 皇帝压榨他,底下人靠他活,满府的人都指着他这一家之主帮他们挺着立着,他没有当年轻人的机会,他也就只能在她面做做他自己了。 大将军早她几日过生日,他过完,林大娘去了趟安王府回来伤心欲绝,这日早上她一睁开眼,看到了床边一大群鲜艳绽开的花后,她看着吓了好大的一跳。 房里没人,她连忙站了起来。 她肚子有点月份了,最近早上睡得沉,大将军也不去上朝,她也无需早起,就放任了自己点,但没想这一早醒来,就出了这么“大”事。 于她,实在是个大惊喜。 北方去年的冬天太冷了,直到现在天气才稍微好点,但也没个春天的样,她让丫鬟们精心细养着的花花草草都冻死了一半,现在见到这么多已经开了的花,鲜鲜嫩嫩的叶子和花朵看得让她心口都长出新生来了。 “哪来的?”林大娘汲着鞋就蹲下看,摸着一朵黄色的迎春花,朝外喊人,“小丫,小丫?” 渐渐有脚步声来了,林大娘听着像是她丈夫的,连忙喊:“大将军?” 大将军手捧着一盆花走了进来,看到她,有些失望地道:“你怎么醒了?” 林大娘看了看时间,是比平时早醒了小半个时辰,她心里有事,醒得早了点。 “这怎么来的呀?”林大娘看着他手里捧了一盆开得正好的白色水仙,忙走了过去,欣喜地低头闻花。 “我找人买的。”看她雀跃的样子,着实是喜欢,刀藏锋松了一大口气,“找了一个卖花的师傅,让他帮我找的。” “都是?”林大娘回头看了地上已经摆上了的近二十盆各种花卉。 刀藏锋点头,拉了把椅子过来放到前面,让她坐下,又把白水仙放到她眼前的最前面。 “你喜欢吗?”他问。 他也没什么好给她的,就是听她说岳母极喜欢,她小时候每次去帮岳母修剪花草,都高兴至极,因为回头岳母会把开得最好看的花送给她。 她说起这个时候的,满脸都是笑。 “喜欢喜欢!”林大娘喜得眼睛只剩条缝了,看看他,又看看鲜艳绽放的鲜花们,还是不敢置信:“都是给我的?” “嗯。”大将军忍不住摸她的笑脸。 “真的都是给我的?” 刀藏锋被她的欣喜若狂带得嘴角都翘了起来,“都是给你的。” “完全不敢相信!”林大娘喜得都喘不上气了,给自己顺着胸口,就这么一会,她笑得连嘴都酸了,嘴巴完全控制不住地想张开,合都合不拢。 “外面还有。” “外面还有?!” “嗯。”刀藏锋看着她弯弯的眼睛,忍不住弯下腰,抱了她起来,抱了两下才放下,道:“我去搬来给你看。” “啊啊啊,好!”太好了,她要看。 “我去了。” “去吧。” 大将军走到门边,还回来看她,送了他到门边的林大娘捂着嘴笑,挥手示意他赶紧去搬。 小丫带着知春她们端着热水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往前大步走,一个倚在门口捂嘴偷笑,她也是急了,“娘子,你怎么披个睡袍就出来了?外面冷你是不知道是吧?” “啊?”林大娘这才回过神来,她下床就披了个睡袍,然后就晕晕眩眩地跟着大将军出来了。 “我现在的心是热的,能融化冰雪,不怕冷!”林大娘被小丫拉进来还是忍不住高兴。 小丫翻了个白眼,两个傻子。 姑爷是傻的就算了,反正一大早就神经兮兮的,有望他们要帮他搬个花都要被他瞪眼睛,罚去蹲桩,可他们娘子怎么也跟着傻了? 这说的话可不就是傻子才能说的。 “你看看,多好瞧……”被小丫拉着走过花丛时,林大娘都挪不动脚,非要站着再看一会。 “我的祖宗诶,您去把头梳了,衣裳穿好了再看行吗?姑爷还有得搬,您就让他搬完吧,把自个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再看不行吗?” “也是,也是啊?”林大娘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恋恋不舍地被小丫拉到了妆凳前。 看着大娘子愿意走了,还回头看着花丛痴痴傻傻笑的样子,知春和两个小丫鬟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今日戴长生冠啊。”小丫给她梳头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起来了,说的都是怅州当地人给人祝生,祝长命百岁,福运不断的吉利话。 林大娘这才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都忘了。 真的都忙忘了。 但还有人帮她记得…… 她看着镜子里的小丫笑了起来,朝她挤了下眼睛。 小丫被她的轻挑逗得白了她一眼,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厢她刚梳好头,大将军就抱着穿了一身兔子装的小胖子过来了。 小胖子那张肉呼呼的粉脸挤在兔子装里,那样子,就像一条老虎被裹在兔子皮里那样滑稽,林大娘一看他,就拍了一下手,“儿子诶,你也有今天!” 小胖子朝她挥舞着拳头哇哇大叫,似是在跟他亲娘示威: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这兔子有只长耳朵,太长了,小胖子的威风被这耳朵一拖,刹那就从狐假虎威里的虎变成了狐,林大娘给他试穿的时候就已经笑得肚子疼了,但一直没忍心给他穿第二次,没想,这身衣裳被他爹拿出来让他彩衣娱亲了。 “真是孝顺,这么小就知道让你亲娘高兴了……”林大娘忍不住去捏他的脸蛋,再去看大将军的时候,她鼻子都有点酸楚了起来。 她都不知道怎么说她有多高兴才好,她只能说,今天是她嫁给他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最最开心的一天。 “小娘子。”她泪眼婆娑,无法成语,刀藏锋不禁笑了起来,叫了她一声。 “诶。”林大娘捂着鼻子,忍着泪。 “生辰好。” 果然是武夫,做了半天的事,就说了一句生辰好,林大娘破啼为笑,看着他笑了起来,踮起了脚尖,在他的脸边亲了一下,“谢谢藏锋哥哥。” 藏锋哥哥脸红了一下,看着她的脸,挪不开眼。 ** 这一日大将军留在了府里,上午也没去练兵,在午后她午睡后,这才去练武场操练了一段。 林大娘醒来时,又看到了他。 刀藏锋看她拉着他躺下,欣喜地扒着他的脸,说真是看不厌的时候,他问她,“之前不是说怕看厌吵架吗?” “你才老实在家呆了几天啊?”林大娘很干脆推翻了以前的自己,“现在看不厌了,至少今天看不厌。” “那我以后,只要在家,就这一天都在家里。”大将军如是道。 “真的?” “因为这天,你不会说看我厌烦,我心里会好过。”大将军悠悠地道。 不止是不大厌烦,还会说他长得真是极极好,让她再多倒贴一百年也愿意,这话他觉得不太对,但还是爱听。 林大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狠狠地捶了他两下,“你这嘴!” 难怪皇帝老被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将军抱着她,让她侧躺着不压着肚子,给她盖上了被子,嘴边的笑意也一直没断。 “大将军。” “嗯?” 林大娘本来想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但想想,没必要问了。 像他这样的人,能做到这一点,除了喜欢,还有什么? 其实于她,她今天不仅仅是欣喜于他喜欢她,她更欣喜的是,他有这份心。 他没有把她平时对他的好当成是理所应当,他在回馈她。 而这,会让她对他们的关系更用心…… 如此走下去,外面就是风刀霜剑不停,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的。 “小娘子?”没听到她的话,刀藏锋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大将军。” “你说,我听着。”刀藏锋怕她又断话,这次看着她不动了。 “你以后也要这样好好对我,用心对我……”林大娘说着不知为何,莫名想笑,鼻子也酸楚,“这样的话,我就能跟你白头到老了。” 刀藏锋点了头,点完之后他顿了下,跟她说:“要白头到老。” 一定要白头到老,他知道她的意思,他不是不懂,他见过的看过的,已经有很多了。他不会重蹈前人的覆辙,他只想跟她白头到老,一直住在她的心上,让她老了还会像这样亲亲热热地叫他大将军,或是…… 藏锋哥哥也可。 第168章 隔天刀藏锋就又去朝廷大军的军营去了。 这一次他不去怅州,但他旗下的五百刀家军将分为五个精兵队,前去镇守江南三州六个重县的粮草,他是训完自己的人,又要赶去大营跟兵部、督察卫,枢密院等几门长官一起共商出兵镇守之事。 调军训军之事,由枢密使和兵部尚书为首,督察卫监督,但这几个人轮番上阵,也不如刀藏锋站到前台往下一看——他上了台子,二十万的大军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一下令,让他们张嘴他们就张嘴,说他们吆喝他们就吆喝,所谓军令如山,就是如此而已。 这二十万驻守燕地镇守京城边镇的大军是新招来的,但这些军士的长官们,曾经跟彪骑大将军曾在战场上浴血同战过。 一起上过战场,一起在战场上活了下来,这些人尽管有一大半没跟刀大将军说过一句话,但对他的感情是跟别的长官不一样的。 这个人,曾经冲在最前面,带着他们活了回来,因此,有他在,他们也可以把命再交到他手上。 刀藏锋是领兵打仗的杀将头领,跟统管后方的尚书,跟情报头子枢密使,和只在紫禁城里为皇帝办事的督察卫长是不一样的,他只管练军,下令与赏罚,言语冰冷坚决,没有丝毫温情可言,但士兵们吃他这套,他一说话,喊“是”的口号震天响,无人有丝毫犹豫。 皇帝只见过一次,就不得不用他。 三月底怅州的消息已经很不好了,现在这些士兵就要分批前往怅州了,皇帝为此日夜不眠,刀藏锋也是耗在军营里,亲手把一批批军士放出去。 而他的人马,这时已经启程,前往怅州。 等到四月中旬,他这才回府。 这厢林大娘的肚子都快有六个月了,见到他回来,她还笑嘻嘻地道:“老爷外面风流回来了?瞧把您这臭的!” 连着好几日没清洗过身体的老爷窘迫地看了眼她的肚子,转过身老老实实去澡房沐浴去了。 这头林大娘把他的衣裳找好,捧去了澡室,看着冲澡的美男子看了好一会,过饱了眼福才说:“怎么咱们家的军士都要去南方啊?” “顶用。” “那你啥时候走啊?” 刀藏锋回头看她。 林大娘赶紧捂眼睛,“你快回去,我看了都要长针眼了!” 刚才看着不动还咽口水的是谁?在家里没什么地位的大将军刚刚才回来,不好得罪给肉吃的小娘子,依言转过了背。 “我不去。” “你不去?”林大娘惊讶,“真的?” “嗯。” “居然会放过你?” 大将军回头,“不止我不去,我们家的人也只是悄悄地去,出师无名。” “大将军……” “皇上本让我去,但功劳太大了,不能要,我就没去了。”而且,他去了,名声只会更显赫,到时候,她帮他退的这一步,就没什么用了。 “懂了。”他一提,她就完全明白了。 这时林大娘走得近了,把他上上下下全看了个明白,不过她话也问得差不多了,他不走就行,要不这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而且,江南美人太多了,美如画,美如云,她太不放心了,“哎呀,大将军,你怎么什么都不穿?太羞人了,衣裳我放在这,你自己看着穿啊,我先走了。” 于是,一说完,大肚婆挺着肚子欢快地出门去了,她走到了门口,刀藏锋都能听见她的偷笑声。 但人都走了,大将军低头看着已经起来了的小兄弟,闭上眼轻叹了一声。 ** 大军刚送走,江南的消息又一波传到了就京城了,江南两河边的水已经涨起来了,各县安排各地的人撤退,但百姓不听,还闹了起来,官兵与百姓们形成了对决的势态。 “让孟德,李奈和杨文德他们快点……”皇帝听完探子的报,急得把茶杯都摔了,“真要闹起来不成?” “小的听说半路上孟大人他们已经快马加鞭过去了。”探子沉声道。 “当地的官员就没个能管用的?” “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搬,但县官也只贴了告示和衙役去驱赶,安置之法也没有好好说,百姓们还以为是要赶他们离家,这才心存怨气。”探子说着也皱起了眉,“大部分的县官都是这般做的,小的不好出面,回京时也暗入了州府,跟知州大人提了几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在心里。” “这些畜生。”皇帝面无表情地道,又传张顺德,“把任、蔡、陈这几个人给朕叫来。” “是。”张顺德赶紧去请这几个曾任过江南三州知州的大人。 “达宏。” “臣在。” “你去请一下大将军。” 韦达宏抬首,看了皇帝一眼。 前去江南的排兵布阵是刀家弟弟一手做的,运河过来的五州分流抢险的排兵也是他跟着工部做的,这人连着六七天没睡,刚刚回去没一天,就叫人进宫…… “让你去就去。”皇帝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挥手,让他去。 “皇上,您也该歇会了。”眼前这一个更是没睡,韦达宏看着他这几个月跟老了几年似的,头发都灰白了,心中也是各种滋味都有。 “去吧,你去一下,把大将军从他夫人手里领出来,也替朕跟大将军夫人告个罪。”皇帝叹了口气,“如若跟宇堂先生所说的一样,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比以前猜的只坏不好,我们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你去叫他过来吧,朕有要事要跟他说。” 韦达宏低头领命,“臣这就去。” 刀藏锋这在家里刚吃了顿好饭睡了个觉,这还没睡醒,就又被小娘子叫了醒来,说是韦达宏来了。 “你怎么亲自来了?”刀藏锋穿好衣物出去。 “怕别人来,你不进宫。” “哼。”刀藏锋笑了一声。 “皇上说,让我来替他跟你夫人告个罪,把你从她手里领走。” “是吗?”刀藏锋系剑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道:“皇上也是客气,走吧。” 告罪?什么时候皇帝也会跟人告罪了? “大将军,拿着这个。”林大娘已经从丫鬟手里把他要吃的拿上了,赶紧过来给他系到暗袖里。 “我拿点到手上吃就好了,这个你留在家里,我回来吃。”刀藏锋并不想带去宫中了,从袋子里拿了几块肉干出来,扔了一块到嘴里嚼着,看着她说:“我等会就回来了。” “你忙去就是。” “嗯。”刀藏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掉头就走,而是道:“娘子,我走了。” 林大娘好笑,“知道了,你去,我等你回家。” 听到了想要听的,刀藏锋这才转身朝韦达宏一点头,率先快步出了院门。 刀府太大,他们从马厮这边的偏门跑出去,翻身上马后,刀藏锋跟韦达宏道:“以后叫个公公过来传话就是。” 说完,他扬鞭,策马快行。 韦达宏跟在他身后,失笑摇摇头,这小弟也是,皇上对他客气点,他反而不领情了。 他们一进宫,皇帝已经跟江南三州之前的知州们说上话了,他们来,他就指了指旁边,让他们站着听着话。 等皇帝把话跟他们说完了,皇帝让刀藏锋上前。 “大将军。” “皇上。” 皇帝顿了顿才道:“大将军,你不要多想。” “皇上,但说无妨。” “好。”皇帝看着他笑了笑,随即严肃了起来,“你娘子懂水利,精通排洪通道之事,朕想请她去江南一趟。” 皇帝也真敢开口,他都以为他听错了。 刀藏锋皱着眉,看着皇帝半晌都没有说话。 皇帝也看着他,没有言语。 “皇上,就如您所说,她懂这些,但您忘了?拙妻现在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怎么前去江南?”刀藏锋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字字加重地说道。 “东北水利图,就是她画的,引水排流之法,就是她想的!”皇上把卷册扔到他面前,“你看着这些四通八达的渠道告诉朕,这样一个人,在水漫江南之前,你说让朕不用?大将军,那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你可要记住了!” 刀藏锋听着,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才把体力的气给压住,没有爆发出来,饶是如此,他也是看着皇帝,眼如出鞘的冷刀:“皇上,她只是一个妇人!” “她是个妇人,但她是个一般的妇人么?大将军,你摸着你的心告诉朕,她是吗?你费尽心机娶她回来,她要是个一般的人,你会如此吗?” “那是我欢喜她!”刀藏锋气都喘了起来,“我中意她!我才娶的她!” “是吗?不管是不是,”皇帝这时懒得管他在想什么了,道:“这一次的忙,她必须帮,朕也不让你们白帮,帮了,我赐你们家两道免死金牌如何?一道不够,两道如何?” “末将,拒绝。”刀藏锋冷笑了起来,“末将家中还有事,先告退了。” “朕当着这么多大臣跟你说这事,不是说着玩的……”皇帝也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能拒绝得了朕,但她能吗?怅州林府能吗?” “这天下是没人了吗!”刀藏锋再也忍不住,朝皇帝吼了起来,“我为这个国家,为您出生入死还不够吗?您是非要让她去死了,你们才高兴,才放心是不是?” “你明知道这次不是!”皇帝也是说着手也抖了起来,他拍了下桌子,“江南如此险情,我们正在说话的这会,雨水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的命,别说是你娘子,就是条狗,就是条猪,朕知道它有办法,朕都会用,你懂不懂?” “我不懂,”刀藏锋摇头,“我敬您是个明君,但你手下居然没几个能用的人,嘴巴一张就要让一个怀着孩子,连朝中事都不知道一二的臣妇去替您卖命?您做得到,我这个当丈夫的做不到。” “你……”皇帝指着他,还没说完话,突然胸口剧烈一疼,眼前一片发黑。 “皇上,皇上!”张顺德跟韦达宏大惊失色扑了上去。 “皇上!”大臣们也围了过去。 刀藏锋站在殿中央,神情却越发冷漠了起来。 第169章 皇帝晚上才醒,醒来知道彪骑大将军跪在外面,苦笑了一声,跟张顺德说:“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夫妻俩好好商量商量。” “皇上。”张顺德叫了皇帝一声,这一次,他也是真有点摸不准皇上在想什么了。 江南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管妥当不妥当,众大臣们已经想出了法子,那就已经是最好的法子,叫一个臣妇去江南又能顶什么用?她再有能耐又有多大的能耐?她又不是菩萨娘娘,手一挥,就能救命救难。 除非,就是皇上这么一说,大将军这一顶撞,皇上是料准了的。 现在是大将军无论去还是不去,他都是无功了,之前帮着排军布阵之事的功劳看来也是没了。 如若如此,皇上倒是真料准了。 但这关头,皇上都在想这些,也是……心太狠了些。 现在大将军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张顺德这一声叫,让皇帝看了他一眼。 “奴婢这就去。”张顺德连忙收回了心思,退了出去。 刀藏锋听到让他回去的传话,当下就用手顶地站了起来,太子苦笑看了他一眼,“大将军先且回去吧,父皇这里,我等会照顾好的。” 刀藏锋朝他点头,垂首拱了下手,一言不发退下了。 他顶撞皇上之事已经传遍了朝廷,林大娘也在府里听到自家人传回来的消息了,消息是二爷那边差身边人传过来的,传的人惊惶失惜,像刀府要大难临头了一样。 林大娘倒还好,呆坐了片刻,想起大将军那句“这天下是没人了吗”这句话就失笑不已。 让她去,可不就是没人了么? 江南的问题,工部的大人们清清楚楚,怎么解决,或者无法解决的事,早早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么? 他们都无法解决的事,让她去解决,她不信皇帝有这么糊涂,不过是又从她这找法子治刀府罢了。 不过,他也成功了就是。 大将军忍不了也是自然,他已经忍过一次了,前一次帝后要她的命,他就已经忍了又忍了,这一次要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挺着大肚子去江南,那比杀了他还难。 他是个将军,是个男人,他就是跟她没夫妻感情,但血性还是有的,但这时候让他看着她去江南,也亏皇帝提得出口。 林大娘之前对皇帝还有点敬畏强者的心态,敬佩于他,但现在她心里也是彻底凉下来了。 皇帝就是皇帝,就因为他是皇帝,他会在人最不堪负重的时候,给人狠狠一记痛击,让人翻不过身来。 这时候,她无论去不去江南,她家大将军顶撞皇帝之罪,已经被记下来了,将会被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道他无国无君。 帝后怎么对她,其实没人在乎,但大将军是将臣,是功臣,是能臣,皇帝这么对他,也真是寒她家大将军的心。 现在都不知道她家大将军心里是何等悲愤了。 林大娘在坐着等她家大将军回来之时,一直在想怎么把这局扳回来,一直想到她家大将军真的回来了。 大将军回来时,小将军爬到了门口迎他,哇哇叫着,笑得口水都掉地上了,朝他父亲伸出了一只手。 刀藏锋弯腰抱起了他。 “哇哇!”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啊?小将军拍着小胖手哇哇问他爹。 他爹没听明白他的哇语,没吭声,抱着他往他一脸笑意吟吟的娘那走。 “嗷呜。”到底怎么样?小胖子见他爹不搭理他,急了,抬起脑袋就嗷呜。 大将军这才看他,低头捏了下他的小鼻子,这下,小家伙高兴了,咯咯笑了起来,总算笑得像个小孩儿了。 他天天都这么高高兴兴的,撞着了脑袋也不哭,他娘摸摸他就好了。 性子随了他娘,也随了他吧,打不败,越摧残越□□。 “回来了?”他一过来,林大娘吩咐了她们去布膳桌,就挥退了屋里的丫鬟,笑嘻嘻地问他,“饿了没?” 大将军摇头。 “没胃口啊?” 刀藏锋顿了一下,在她看似戏谑实则温柔的笑颜当中,这次他点了下头,轻声道:“没胃口。” “那等会随便吃点。” “嗯。” “好了,我让人准备热水了,今儿本将军夫人特批你泡个热水澡!” 刀藏锋疑惑地看着她。 他从来不洗热水澡。 但林大娘哪管他这么多,拉了他去澡房,先把小胖子扒光扔进了大澡盆,又把大将军按了进去。 进去之后,大将军先是皱眉,但没一会,他全身都松懈了下来。 林大娘让他枕在绑在浴盆这头的药枕上,跟他说:“是解乏松神的,你最近忙,又没睡,泡完吃点就好好睡一觉。” 别跟皇帝一样,跟个太阳底下爆晒的大炸弹似的,不点自燃就炸。 大将军抬腿让腿儿子坐在上面,翘着他玩,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朝廷里的事,你知道了?” “嗯。”林大娘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把他的头扳了过去,给他拆发洗头。 看她没当回事,刀藏锋把哇哇大叫的胖子提了起来,大手一伸,把他扔到了地上,指了指他放玩具的地方,跟他道:“去把你的小木剑小桶子小勺这些都拿过来玩。” 坐在地上的小胖子本来朝他梗着脖子哇哇大叫,一听,又小声哇哇叫了一声,扭过白花花的身板,翘起小屁股,去找他的小玩具去了。 “他爹,”林大娘一看,还是觉得有点邪门,“咱儿子怎么让他干什么他都听得懂似的?” “你不是老让他自己去动,去找?教多了就会了。” “那可不,我可也是个严师来的!” “小娘子。” 林大娘笑了起来了,她知道他把哇哇叫个不停的儿子支开是想跟她说会儿话,“好了,说正事,这事你知道错了吧?” “错在哪?” “你就不应该跟他发那顿火,他是皇帝,你知道他最怕什么,我之前听二婶说,你一过去,大营的新兵都对你服服贴贴的,大将军,你这是一呼百应啊,不把你这好名声给压下去了,怎么成?” “他应该能知道,我打了十年的仗,各大战场都去过,我朝最好的兵我都带过,我有这点名声怎么了?过几年不就散了?”刀藏锋挺了挺胸,转了转脑袋放松了一下,淡道。 不过说是这般说,这次他是真有点放下来了。 皇上啊,其实一直都是皇上,就是他吧,对皇上老有种士为乱者死的忠诚,忘了皇帝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明君。 “几年散不了,你看,朝廷越是不稳,你做的事越多,名声只会累积起来,而且,你夫人多厉害呀,不天天跟你吵吵嚷嚷还时不时帮你一把,当当贤内助,东北那么大的地方说送就送了,你说有些人能觉得省心吗?” “呵。”刀藏锋闭上眼,“他天天防,又不能不用我。” “是啊。”林大娘按着他的头,也是好笑,“这就是他自相矛盾的地方了。” 想用他达到最快的目的,但却又让他在这中间积累起了更多的声望,其实不谈感情人情,皇帝临时这一举,看起来是没拍脑袋就干出来的,但还真能解决些问题。 不管皇帝话有多糊涂,但大将军确实为了个妇人能不要国不要君。 大将军本是为国为君,现在不为了,扯平了,就是大将军太亏了点,留了这么个名声,洗都不好洗。 “他压就让他压吧,但不能让他把你这心里无国无君的赃栽你头上了,这帽子一戴上就摘不掉……”儿子辛辛苦苦爬了两趟,把小剑跟小勺子拿过来了,林大娘眼也没眨地把小剑扔进了澡盆里,把水勺又扔了出去,跟儿子没啥诚意地道:“哎呀,小胖子,对不起,娘失手不小心扔错地方了,你再去捡捡,捡回来啊,乖了。” 小胖子愤怒地直捶地,朝她哇哇怒吼,“哇,哇!哇哇哇!” 你这个娘,太不行了,太让人生气了! 但他没更好的办法,他娘笑嘻嘻地看着他像个女无赖,光溜溜的小汉子只能又翘着屁股,去捡他娘“不小心”扔错了地方的心爱水勺。 把儿子打发走,林大娘接着道:“咱们去江南吧。” “什么?”刀藏锋转过了背。 这一次,换他怒瞪她了。 “你觉得我肚子大,不能去是吧?”林大娘双手捏他的脸,“觉得你娘子我就这么弱不禁风?” “不是,你讲道理!”大将军又火又急,还没法好好说话,真急了。 “去吧,去跟皇上说,说他对你这么坏,但他是皇上,你认了,但是,那什么免死金牌多要几块,还有,记得多要点银子,还有,名声也要响亮点,反正弄得跟是皇帝逼着你去,你才去的样子最好,名声臭点也无所谓,反正你总归是去了。不过,私底下,你还是跟皇帝要个能把江南官员都管着的实权……”林大娘说到这,也是真笑了,道:“你去也好,不说是带我衣锦还乡,但凭你是将军这一点,你会鼓舞士气。皇上这边已经拿国压了你一头,你怕什么?你带着你的那些兄弟把江南救过来了,这功劳,皇帝就是想抹,他能在朝廷里抹了,但能把你在江南百姓的心中抹光了?不要小看百姓记好的记性,他们过多苦日子了,上面的人能出现在他们面前救他们一次,他们会比谁的记性都好。” “不要担心救不了,”林大娘没给他接着说话,而是接着说:“救不了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救不了,江南完了,壬朝几年都缓不过来……” 她不敢直接说,一个朝代的毁灭,君主的好坏往往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天灾逼得人活不下去,民不聊生,没有饭吃,四处纷争不断,朝廷只会渐渐分崩离析,那时候,君主再圣明也没用,因为没有安定的环境让他施展抱负,他没有那个条件圣明。 但她话里的意思,刀藏锋已经听明白了。 江南要是没了,他们就是回来受了苛责,其实也不是最坏的事情,因为皇帝要解决的事情将会更多,他们会在当中谋得生机——而且,他们有免死金牌。 但他还是没有心动,只是看着她不语。 他不想答应,也不会拿她跟肚中的孩子冒险。 “带我回吧,我也想看看母亲她们,还有江南那些我亲手打理过的田,再带你去扫扫我爹爹的墓,去了,我们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去了,如果真能救江南百姓于水火,这才是真正的好事。 靠她,是完全不可能的,她顶多是多点主意,但这些主意她都已经献上去了,现在她不可能比得上工部的那些人,但靠他和他的兵,这才是最可能的事。 也许,这也可能才是皇帝最终的意思…… 想到这,林大娘叹了口气,看着一点也不糊涂,可能也猜到了这中间的曲曲折折的大将军,看到她的大将军这时突然沉默了下来,缩下了身,沉下了水。 她摸了摸他的头,把拉着小木桶爬回来了的小胖子抱了起来,放进水里,“哎呀,儿子,你可真沉。” 第170章 没两天,刀藏锋就从宫里拿了几块免死金牌回来,块块都沉甸甸的,林大娘拿到手里还拿帕子擦了擦,咬了咬。 “真的!”她揉了揉磕着了的牙,很果断地道:“能卖不少钱!” 刀大将军抱着这时已经睡着了的儿子,沉默没说话。 “大将军,说两句,发表下感想。”林大娘逗他。 刀藏锋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看着儿子道:“我需快船过去,你跟迈峻在后面慢慢来,我把刀战他们留给你。一,不管什么情况,哪怕听到我死了,你都不能让他们离你们的身;二,慢慢来就行,走到哪算哪,只能走旱道,不许走水道;三……” 林大娘没让他说下去,打断他:“慢着,这京城这一段路还没涨水,也要走旱道?听我的,京中出去这一段先走水路,等到水要是涨起来了,哪怕涨一点,我都带着迈峻走旱道,行不?” 刀藏锋看着她不语。 要换以往,林大娘就被男色迷惑了,但她还真挺想回怅州的,非常想,也非常迫切,她的老母亲,她的老姨娘,她的弟弟,生养了她这辈子的故乡就在那个地方,能回去,于她其实是幸事。 她也有那个魄力回去。 “相信我。”林大娘戳了戳他。 “我……”刀藏锋拉着她过来,拿下巴抵住了她的头。 他想说我相信你,但我怕,很怕你出事,但话到嘴边,他无法说出来。 他从来不是软弱的人,她也不是。 “藏锋哥哥,你在害怕吗?” “嗯。” “不要害怕,你看,以前你那么难都过来了,不要患得患失,去做该你做的,行吗?”不管如何,这一段路都是他们需要走的。 “好。”刀藏锋抱着她和他的儿子,闭着眼长吁了口气。 乌骨说他不能断了骨气,断了,那股横劲没了,一切都完了。 是啊,不能断,以前他是怎么杀过来的,现在也怎么杀过去就是。 刀藏锋第二日就在朝廷上领了镇南大将军的钦差大臣的封号,皇帝在圣旨当中令他为江南三州总督都,在他未回京之前,江南所有官员由他统管,调谴,以及,他还握有官员的罢免、定罪、以及斩立决之权。 他所握权力之大,举朝震惊,但镇南大将军没有什么让他们说道的时间,他领旨后的当日下午,就带着他的亲兵离开了京城,快船下江南。 这边林大娘也开始准备隔日离京,这厢宜三娘也快快来了刀府,问林大娘所缺之物,以及跟她说现在朝中的形势。 “皇后要见你,被安王拦了……”宜三娘跟小妹妹道:“她路上要是拿人拦你,你务必要躲过去,且这一路上除了你自己的人,谁也不信,还有,自己的人要管住了,莫要让人李代桃僵。” “皇后现在是个什么意思?”林大娘轻声问她。 “想拿住你,越快越好……”宜三娘轻轻地摸着她的肚子,“你知道的,你家大将军太能干了,安王跟我说,他前半月见大将军带兵在燕河操练阵仗,他一声令下,数万军士一声不响,全都冲入河中,那河水冰冷得呀,他说手摸着都觉得刺骨地冷,但这些人一声都没吭,你知道为何吗?” 林大娘看着她。 “当时,你家大将军就站在河中竹筏上,拿着长剑看着他们。”宜三娘把她身上的披风拢紧了点,“安王说,只此一眼,他就知道你们大将军为何能打这么多胜仗,打到皇上都必须留下他了。” 林大娘点点头。 她知道他带兵辛苦,但在家里,她很少问他这些事情,只要他回来了,她只管让他吃好睡好,他是想看书还是和儿子玩,或是办办公务都行,她顶多问他一句是不是累坏了,想吃点什么补补。 这是她当妻子能为他做的,他在外那些带兵的辛劳不问也罢,问了也不会让他多轻松一分。 “皇上想放权给他逼他去,闹了这么大一出,此事于皇上那里是完了,但皇后那里,你千万要小心,她不是个善的,后宫死了那么多人,就是不是她亲手杀的,可也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死的,她干净不到哪儿去,你不要掉以轻心。” “我哪敢?”林大娘摇头,“我从第一次见她,我后背就是凉的,直到今天一想起她也还是这般。” “唉,你现在离京也好。还有,你等会也给丽怡郡主送份薄礼过去,感谢下人家。” “呃?”林大娘看向她。 “于将军,于护国大将军的女儿于婧也是通武之人,英姿飒爽,姿色武艺都不错,皇后本来是要派她跟着你家大将军快马前去的,丽怡跟这小娘子家的姐妹有点交情,从于家得知了皇后的打算,前天她把那于家娘子邀出去了说有话要跟她说,那人一直消失到现在还没找到,于家跟杨家今天已经闹起来了,但这事你别担心,我会出手帮丽怡解决,你只要去个信,感谢一下就行。” 让丽怡郡主也好知道,她做的事,小娘子这边是知道了的。 一旦得知她知道了,想来那位本来想做好事不留名的小郡主心里也欢喜。 “啊!” 林大娘此时也真真是千言万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小郡主,也真是个念情份的。 “杨文德早就过去了,你要是感谢人家,到时候有什么事,看在丽怡的面上,你帮着他一点就是。”宜三娘见她满脸感慨,道了一句,说罢,难免有些忧心地看着她的肚子,“京里的事,你都不用担心,有三姐姐在,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定会帮你们挺住了,就是你一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留几个心眼都不为过,小心谨慎为上,切切莫要出任何差池!” 林大娘被她念叨得鼻头都发酸了,“我知道的,你莫担心。” “唉,还有,宜家你不要管了,我娘我已经让安王派人帮我接过来了,这几天就到。宜家如何,该管的我都已经管了,你不要看在我的面上跟他们有所接触,我爹现在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他添了几个美妾,有了小儿子,心思不在家族的事上了,我大哥老想着够不着的,你应该也知道了点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沾上了就没好事,你不要管。” “我知道了。” “还有,墨家大爷那边人丁少,就是因此,墨大爷压着儿孙们不让他们出世,但他们家是有能人的,墨长子从小爱好山水,对江南各地再了解不过,他私下还在写一本三州风情册,墨大爷欠我一个人情,你们到时候要是用得上他,你就拿这个人情去请长子公子。” “请墨大哥啊?”林大娘接过她三姐姐的信,乍舌道:“怅州有名的读书人里,第一个最讨厌我的是我们家那位宇堂先生,第二位,就是墨家大哥了,三姐姐,你不是忘了吧?墨大哥说隔着三里地都能闻到我身上的铜臭味!” 宜三娘打了她一下,“那是你把墨婶娘送给你的东西都拿去卖钱了,连给你的小扇子你都卖了五百两,有你这么糟蹋人家东西的吗?” “哪有,”林大娘为自己争辩,“送的我都没卖,卖的都是我顺手从婶娘那拿的他们家不要了的。” 墨家人太不喜欢钱了,明明自家的东西一出去外人千金难求,他们家却随便扔,她看到了当然心疼了,当然会捡回来卖钱了! “好了!”宜三娘见都这时候了,她还跟她争这个,也是无奈,“听我说,信收好了,还有……” 宜三娘把她在怅州埋的那些人情都交给了她这小娘子,说到末了,她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怎么还是担心呢?” 林大娘抱着她的腰,笑了起来,“因为你喜欢我嘛。” 爱生忧,忧生惧,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担忧恐惧。 宜三娘回抱着香香甜甜的小娘子,忍了又忍,才没把第二口气叹出去。 算了算了,不要多说了,小娘子这么繁花似锦的一个人,走到哪,都会得好运的。 老天会保佑她的。 ** 宜三娘走后,林大娘当机立断做了个决定当晚就走。 她急写了封信给丽怡郡主,又去跟二夫人说了会话,带上了几套衣裳和一些轻便的行装,天一黑就离开了刀府。 林福已经把自家的船都备好了,这一次,林家的几个有经验的掌柜都把手下的事派了出去,由北掌柜的带头,出面送她回江南。 北掌柜的一直隐于京城,连姑爷都没见过他一次,但这次为了送大娘子去江南,他还是带了亲信上了大娘子的船。 他是京中京扬老镖局的老镖把子,京扬总镖把子的义弟。 林大娘一上船,就让船行夜路,林家派出的都是老船工,按大娘子所令,这次备了五帮船手来回日夜行船。 这次的商船上只栽了人,物什一概等无,等商船夜行一百多里,连京城关卡都过了两道后,京中盯着她的人在清晨才知道她已走了的消息,懊悔得不敢回去禀告。 林大娘这次都没停船,让船一直走,跟着她的闵遥一直担心她的身体,见她吃的比平时不少,还老逗小主子玩,这心也是放下了。 他们行船很快,日夜行了近十日,就已经快到江南了。 这时候临近江南,就已经看出来雨水不断了,等走到近江南的洚水河这一段,水位明显就涨高了不少,水涧间的水位比往常要高出了半丈不止了,她一看,马上找泊口停船,让人去打听消息,没两个时辰,消息就回来了——上头要泄洪,现在附近几个村里都没人了,人已经搬到了这一块最高的山头避灾,这个消息是最后一波清扫村子,撤离村子的官兵们告知他们的。 当下,林大娘就被下人抬起,一步都不敢停地往山头跑。 众人急得心口砰砰直跳,刀大将军那小长子却一路在背着他的刀战背上哈哈大笑,被颠簸得手舞足蹈,当是大人在逗他玩。 他们这一到山上,收拾好,住进官兵腾给他们的木板屋不到半日,洪水就像从天上泄下来一般,滚滚而下。 他们在最高的山头都能看到那奔涛汹涌的洪水,袭卷了他们眼下所有的土地。 这天还没到傍晚,天就已经黑得只能见到一点点光色了,在山头的百姓们看到他们的家园一下子被黑色的洪水袭卷吞没而去,震惊恐惧不已,更有甚者害怕得瑟瑟发抖,直跟老天爷求饶,跪地嚎哭不止…… 此时,极大的凄风冷雨,一片凄厉的哭喊声当中,小丫也是一把跪在地上,腿软得站不住。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他们会连船带人都留不住。 她回头去看肃目看着底下的大娘子,眼里全是泪,“娘子,下次可别了。” 太大胆了,姑爷知道了会震怒的。 第171章 只见那黑水滚滚而下,似从天际来,林大娘没从这绝世景致当中看出一点震憾来,只感觉出了彻骨的冰冷。 这一泄,洪水而过,将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人在它面前,太渺少了。 “大娘子,回吧。”北掌柜拦住了她,让她回去。 一个孕妇,这等场面看多了不好。 林大娘嗯了一声,又看了眼瞪着大眼,看着底下的儿子,跟刀战说:“再让他看一会,就回来。” “哇。”刀迈峻回头朝她叫了一声,叫得极为小声,他似也在感叹。 “儿子……”林大娘摸了下他的脸,“看吧,多看两眼。” 多看两眼,就是他长大后不记得,但只要看过就会存在,这些大的东西终还是会影响他的。 他们这行人没透露行踪,但安置这批百姓的官兵早从刀战等人身上看出痕迹来了,这批人不是当地的官兵,而是早早就过来安置百姓的朝廷派出来的军士,战士跟战士身上是有味道的,闻闻就心里有数了,所以跟他们这行人接触的几个官兵都对他们很客气,还把他们兄弟睡的一个木棚让了出来给他们。 北掌柜的已经带着他的人从百姓那买了一些干菌回来,再加上带在身上的干肉,煮一锅汤出来,在这样冰冷的大雨夜晚,听着外面涛天的洪水声,闻着锅里温暖又泌人心脾的香味,恐惧与庆幸交杂,这感觉也真是够奇怪的。 但大家把小木棚屋子围得满满当当,林家的那些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想起了得到泄洪的消息往山上拼命跑的时候,大娘子吼的那句话。 她吼道:把肉带上! 天啦,都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还要带上肉。 小丫都气哭了,一心护主的丫鬟都气得捶了她主子好几下。 但这不,还是用上了。 大家一笑,林大娘也笑了起来。 她这人吧,两辈子都活得太深刻了,到哪都记得自己的最低生存生活指标,这不,不是惦记钱就是惦记吃。 这洪水一泄,也不知道下面会如何,反正三五天里,他们是离不开了,带点吃的心里有底。 “好了,给这几位帮忙的大哥先添一碗。”林大娘笑着出了口,先紧着帮他们的人。 小丫带着知春她们已经忙和开了,碗不多,就几个留在棚里的,只能一个个轮流来。 他们递了过去,回来休息一会的官兵还有点不好意思。 “兄弟,喝。”刀战拿碗拿给了最近的一个,示意他别扭捏,像个军士。 “诶。”那人笑着接过,他一接过,另两个留守休息的也很快接了过来,三个人很快就喝完了一碗,舒服地叹了口气。 “再添一碗。”看他们饿得慌,林大娘又道。 三个人不好意思一下,朝她拱手,“谢夫人。” 林大娘朝他们笑着点点头,也没客气,大家都是互帮互助,有来有往才好。 等他们喝过,林家的这边人才进食,她这头喝在最后,这是林大娘示意小丫做的。她的碗筷是小丫随身带着的,为了这一路上的安全,她也只能谨慎,但她也不好在众人共用一个碗的时候拿出来,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林家的人帮官兵带出去后,她就着剩的那点都吃完了。 小丫给迈峻泡了平常喝的羊奶量,小将军没两下都喝光了。 “饿极了。”小丫抱着小主子,心疼极了,又忙化了一碗给他喝了,好在她多备了点滤好的水,这水还没凉。 因着他们是最后到山顶的,别的百姓早安置好了,他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北掌柜的和林福就出去兜转了,想化一间木棚子出来,再换点米粮。 大家都是能干人,这边林大娘刚一吃好,林福就拿了个米袋子回来了,跟她们说:“北掌柜还在跟人谈,我看能让人让出间木屋子来,我拿了锭五两的银子换了点米,老乡也算是个实在人吧,说还给两只鸡,我们这没地方养,明天要吃了就去拿。” 小丫接过米袋,看了看米,道:“林福哥,明早行不行?杀只鸡煮锅粥,大娘子得吃好了。” “要得,我等会就去捉。”林福点头,“我看他们连猪赶上来了,咱们身上还有点钱,到时候看能不能买到手。嘿,连猪都有,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弄上来的。” “还能怎么弄上来?养个猪也不容易,一家人就是抬都要抬上来。”知春笑着接话,她是农家出生,再知道牲畜于农家的宝贝不过了。 “可不是,”林大娘也笑着道,又道:“林福哥,柴火等也备了吧?” “都去跟老乡们化缘去了,您别担心这些个,北掌柜都心里有数。” “是了。”老掌柜的跟着来,也是不放心她,林大娘也是承了他这个人情了。 北掌柜的很快就回了,他确实是拿东西跟人换了一间屋子出来,那间屋子比这边的好一点,那间是农家自己造的,里面不太透风,遂他就让林大娘过去了。 就是换来的被子太潮湿了,盖不了人,好在小丫把大娘子的厚披风带上了,让娘子和小主子睡在一起,盖了披风。 林大娘一看也不是回事,下令先起火把被子烘干了,然后再盖,省得凑合着睡,睡出一身病来。 这一烘,就是一晚上过去了,林家的人也是累到了极点,等到早上刀战带了负责这边安置的校尉过来时,林家的人大多都睡了。 小丫叫醒林大娘说这边的校尉过来跟她请安的时候,林大娘愣了一下,“知道了?” 知道她的身份了。 “知道了,刀战说不要紧,是我们家出去的人的部下的义子,大将军也是认识他的,已经核实过了。” “好。”林大娘忙起身,抱起了还在呼呼大睡的儿子。 “你别抱他了。” “没事。”林大娘还是抱起了他,就是抱到手上太沉了,不禁叹道:“哎呀,我的胖儿子诶,这简直就是条小猪嘛,你娘我要是生活差了,完全可以……” “娘子!”小丫觉得这两天她快要被气死了。 “行行行,别生气,我不说了。”林大娘亲了睡得香香的儿子一口,“行了,你小丫姨心疼你,不宰你吃了。” 睡梦中的小将军可能是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了,在母亲的香吻下,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来,样子极极好看,好看得林大娘看着他都笑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这等环境之下,他都睡得跟家里一样,根本没有一点不适应。 ** 朱泉得知昨天上午最后一批清扫底下渔村的手下带回来的人是谁,就冒着清晨的大雨去找上手下,接着找到了刀战。 两人还不认识,刀战是尖兵营的精兵,他没被选到大将军身边之前,一直都是在精兵队里。他只认识他所属的精兵队里的同袍,不是他队里的,就是大将军之前的那几个被放出去的前辈他都没认全,只知道名字,在盘问过朱泉的话,知道他的上司是刀司,是大将军以前身边的人后,这才松口承认他们这边的身份。 “我就是过去请个安,再问问夫人要什么,我这边给她拿去。”朱泉忙,但这时候再忙也不能不去请这个安,露这个脸,毕竟那是他们大将军夫人,现在大将军还坐镇怅州,正在给他们压阵抢救泄洪之事,“这第一道洪水是放出来了,但怅州那边的消息是要把青河那边的水也要往这边引,就这半个月的事,路上极险,旱道时时也有危险,咱们暂时没办法去怅州,只能委屈夫人先在山上避过这一阵再说。” “行。”刀战想想,如若是呆上半月之久,是要从长计议了,至少他们的人得先安置下来,把这半个月度过去,这就需要夫人拿主意了。 朱泉一见到刀大将军夫人,首先看到的是她健步如飞过来的大肚子,等再抬头看到她脸上的笑,他都呆了一呆。 这就是大将军夫人?美,是极美,而且,看着非常温柔。 他很快就低下了头,半跪握刀请安,“小将朱泉,见过彪骑大将军夫人,小将朱泉,乃刀司将军麾下校尉,现受令撤离安置井水、飞龙、长龙、险水四乡百姓等事,麾下人数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人,现全员到位,全员未损……” 朱泉半跪在那,用极快的语速把目前的情况都通报了一遍,林大娘都不无需多去问了,知道已经附近几个山头之间已经安置了近五万的百姓在其中了。 朱泉这边刚说完,他那就有事了,有百姓闹事,起了纷争打伤了人,两家的亲戚近百人已经聚在一块,要发生争斗之事了,小兵过来急急请他过去处置。 朱泉不得不去了,临走之前问了他们这边所要的,得知需要几床被子,而且就只要几床被子,就吩咐了下面的人给夫人这边送了过来,他这边也实在是没办法多说,无暇多问别的,且他这边物什也有限,只能窘迫地朝大将军夫人告辞,走了。 林大娘看这位小将风一样地来,风一样地去了,问刀战,“这孩子不大吧?” “不太大,十六。” “了不起。”林大娘点点头。 刀战跟她解释:“像我们这些从没有父母也无投靠之处的,没处可去,又不想当乞丐,早早入了军营还有口饭吃,碰上个师傅,还能带一下我们,所以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是很想军队有人能找上我们的,夫人,其实打仗是极小的事情。” 活着,有口饭吃,冬天不挨冻,有个地方睡,于他们这些孤儿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能升官,还能讨媳妇成家,那都是非要走到那一步了才敢想的事,要不然,想都不敢想。 第172章 林大娘所呆的这座山叫龙头山,她这辈子一直活得开开心心的,但是她活得开心并不是不知世事,而是她有那个能力让自己到哪都能开心起来,加上小丫林福这些人都在身边,有帮忙的,她更是有条件让自己高兴起来。 就一天,官兵给他们送了米粮和被子过来,能干的丫鬟们就把小棚屋收拾得井井有条了,这天晚上她还开了个小宴会,烤了几只鸡和战将们斗胆从下面拉回来的鱼虾,拿了从百姓家买的姜蒜垛成泥,做了一顿烧烤大餐,另外还让小将军哇哇大叫,给大伙唱了个哇哇歌。 这一夜大家是笑着过的,旁边有百姓看着还学会了,他们本是渔村的渔民,去拉个网捞个鱼是极简单的事,林大娘还差丫鬟去给他们支招,死鱼不要,活的鱼杀了拿点盐抹一层,拿柴火薰干,这柴火薰干的鱼特别的香,这咸香鱼回头就能给家里桌上加菜了。 这渔民一听,心里有数了,找到事情干了,他们先前都是心里惶惶然没底,现在这么大量的鱼虾在眼前,反正家都毁了,现在捞点鱼虾做了咸鱼,回头还能卖钱,总归是项贴补,比干等着等死强,遂有人一听这个主意,就找上了村长,一群人开始有商有量着起来怎么一块儿捞鱼了。 毕竟下面有点险,他们就是老手,也还是结伴去才行。 林大娘在龙头山呆了几天根本没有闲着,一出去就给大伙支招,她丫鬟们手艺还多,织布编竹席等都会,林大娘带着丫鬟儿子都要成龙头山一霸了,但好景不长,她还没称霸龙头山,跟着大将军的刀有望就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 真看到她,刀有望都服了他们这个夫人了。 他请完安跟林大娘叹道:“听说您困在龙头山了,大将军都不信,来人再三说了您的外貌和身边的人,大将军脸都气黑了。” “骂我了?”林大娘一听,感觉脖子都有点发凉,不禁伸手摸了摸。 这山里还真是冷。 刀有望叹气,“大将军夫人!” 您说呢? “肯定骂了。”林大娘一听,还挺好奇,“骂我啥了?” 她还没被大将军骂过呢。 大将军那个人生气都怪别扭的,沉默着不说话,她要是还不搭理他,他就拿眼睛瞅你,不停地瞅,直瞅到你说话讨好他为止,他这人还是会生气的,但绝不会嘴头上拿话说她。 “他说您胡闹。” “就这样?” 看她还挺失望,刀有望哭笑不得,“您还想如何?” “哈哈……”林大娘点点头,“也是,他很怕我的,不敢骂凶了。” 这下别说刀有望,就连小丫都受不了她了,“大娘子,你正经点,大将军都要急死了。” 她问刀有望,“林府那边知道消息了没有?” “不知道,大将军一收到消息,就让我们出来了……”刀有望看了看主母的肚子,再看了看她精神焕发的脸色,一咬牙道:“夫人,您要是身体没什么不便,您看我们即刻起程如何?下一波泄洪三日后就要开始了,如若今日不走,您可能得再过半个月才能往怅州走了。” “走。”林大娘一听,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她觉得没有比在她丈夫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再说,她想见她母亲他们,想见她的亲人,越近,越想见,已经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好。” 他们这边也没什么东西可带,米粮这些东西都留给这边的官兵们了,他们人走就行。 这下面的水虽说这几天已经退了,但路特别难走,还有好多烂泥路,刀有望他们这些在泥地训练惯了的军将们倒是行路无碍,就是丫鬟们比较辛苦,好在这次挑的人都是武使丫鬟,也就小丫身手差点,但小丫熬得住,并不比人慢。 林大娘抱着儿子坐在简易的竹椅上被人抬着走,她叮嘱儿子要乖点,小胖子依在她身边靠着她,一路上居然坐得端端庄庄看着周围各处,不闹不哭的,累了也只是靠着母亲睡,林大娘直等到听他肚子咕噜咕噜响,才知道他饿了。 “饿了?” “哇哇。”小将军回了问话的母亲两字。 “夫人,能不能再等等?”挑着担头的刀有望回头,他们已经急走了近五十里了,但这边找个好地方歇一会不容易,等再吃顿饭,这半天就过去了,等到晚上就行不了路了。 他们必须白天赶一天路,到没光了才能再找地方休整,这才不耽误时辰。 “你们走就是。”林大娘回了他们,“小将军没事。” “娘子?” “诶,小丫,把凉开水给我。” “娘子……”小丫赶紧从刀战背着包袱里拿出了竹筒里的凉开水。 林大娘接过,抱儿子搂怀里,“儿子诶,咱们抱一个。” 她抱着小火炉依偎了好一阵,把竹筒温热了点,倒了些奶粉进去摇了摇,就放到了小将军嘴边。 小将军一嘴巴就把一筒奶喝完了,喝得又快又急,林大娘生怕他呛倒了帮他放慢点他还不依,两只小胖子爪子抓着竹筒就喝了起来。 “娘子,够不?” “哎哟,这小饭桶,不够,小丫还有水没?” “有,娘子给。”小丫急得脸上冒汗,生怕小主子吃不饱。 “小将军啊,养活你可真不容易啊。”林大娘把小竹筒揣到了他怀里,让他自个儿给自个儿热水。 小将军哇哇叫,把喝完了的竹筒放到她嘴边。 他娘吸了吸,没吸到一口能喝的,斜眼看他,“你蒙谁呢?都没了。” 小将军咯咯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他们直到入夜才找了个石头多的地方休息,刀有望他们来回已经行了数百里路了,一找到地方,他们就瘫在地上不能动了,丫鬟们的脚也都磨破了,北掌柜的年纪也大了,一到地方就坐在那喘气,喝了林大娘拿参丸化的一杯水这口气才顺下来。 林大娘到了地方就先支使人去捡柴,找到湿柴,拿猪油和丝绢点火引柴,这才把湿柴烧起来。 众人看着她动,手里还能出现猪油和丝绢,都有点佩服她。 林大娘从要走的那刻就考虑过这些问题了,她是被她爹当继承人培养起来的,做事不仅仅是有大局观,从各方面来说,她更是个考虑问题非常细致的人,这对她来说是非常简单的本能判断,但对刀有望他们来说,就觉得他们这个夫人是非同寻常人等的聪明了,考虑的事情就是要比他们全一些。 当然对他们来说,在外面冻一晚捱捱就过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有火更好,这夜冷得很,他们腿上的泥水包着裤脚更是难受得很,有了火,拿水洗洗,过来围着火比单单忍着湿腿好过很多。 这夜大家都是半昏半睡着,没人敢深睡,林大娘精神还不错,烤热了点干粮和姜片分给大家吃了,又把小胖子借给了丫鬟们娶暖,她在一边给大家烧火,末了半夜小丫睡醒,过来坐到她身边,她这才依在小丫的怀里睡了过去。 小丫抱着她家大娘子,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的体温没什么不适,这才放心。 她们生病了没事,大娘子肚子里还有个七个月的孩子,她要是有事,这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小丫发誓,等回了怅州,姑爷对大娘子是打是骂还是别的,她绝对都支持姑爷,绝不二话。 她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 急行了两天,这天快入夜的时候他们还没到地方,一路上因为河水还急,他们还不敢往河边走,只能绕道,这一绕就多绕了几十里地,刀有望都迷路了。 这时候都迷路了,刀有望急得人都发晕,好在这时候离怅州不远了,林福身为林三保的长子,只要是在怅州周围,他都是个有办法的人,他四处转了一圈,找到了这个地方的祠堂和村碑,就知道他们身处的地方是哪个村了,也知道往怅州怎么走,遂由着他带路,他们举着简易的火把连夜赶路,因为明日这个地方,也是明日泄洪的洪水必经之路。 这一夜,赶路的所有人的心都是绷紧的,小将军都不哇哇叫了,反而反手抱着他母亲的肚子,依在她身边不离她的身。 林大娘感觉自己身体是有点撑不住了,但咬牙挺了下来,看着胖儿子似是在保护她的动作,她都觉得好笑,这咬咬牙还真是能挺住了。 但到下半夜,听林福说再爬几里山地就能进入怅州城的时候,她感觉她有点困了起来,但回头看着自家人艰难行路的样子,她咬着舌尖硬是没昏睡过去。 她儿子在她身边睡了过去,这一天他没叫没哭,白天听着自己肚子咕咕响了,还好奇地去看自己的小肚子,就是太饿了还是会舔着嘴巴看她,看得林大娘心里着实不好受,只能拿点干奶粉放他嘴里让他吃,都不敢让他吃多了,带下来的水都快喝完了,大人们也要喝,不能给他多的,怕他嘴里干起来更难受。 这一路的水都受过污染,她也不敢拿给他喝。 “到了,到了,已经到了!”怅州的城墙入了眼中的时候,林福一个大叫摔在了地上,但很快爬了起来精神百倍地回头朝大家喊。 “我去叫人。”刀战一看,用了最后的力气冲上了前去。 不一会,他们这边依稀看见城墙那边的火把动了。 他们这时候放下了抬着夫人的椅子,在原地静候,等人过来。 他们走到现在,这一天一夜都没休息,已经是没剩什么力气了。 林大娘这时候才叫了小丫一声,“小丫姐姐?” “娘子?” “等会大将军要是骂我,你让他小声点啊,我有点累了,想多睡一会。”林大娘说着,眼皮子实在是撑不住了合了起来,“我没事,让他别吼我,我就是想睡一会,这几天可累惨我了。” 她说着,声音越说越小,小丫吓坏了,扑上去握到了她温热的手,就见她们大娘子抽了抽鼻子,还打了个小小的鼾,真睡了过去,她这才腿软到跪了下去。 “小丫姐姐?”知春和寻春也扑了过来。 “是睡着了。”小丫闭眼,苦笑道:“娘啊,差点吓死我了。” 第173章 朦胧中,林大娘感觉有个熟悉的人把她揽入了熟悉的怀抱,这一下,她是彻底放任自己睡过去了。 等她睡了一顿香香甜甜的饱觉一醒来,看到了她娘,她娘白发似雪,面容上也有了皱纹,但还是很美。 林大娘还以为她到天堂了。 她问她娘,“娘,你咋这个美?你赶紧跟说说你是咋保养的,回头我也学学,争取老了也当个美夫人。” 她说话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林母知道她还没完全醒过来,伸手去摸她的脸,“饿了没?” 这一句带着烟火味的话把林大娘彻底弄醒了,她看了看床外,看样子,是她以前的闺房,当下她就坐起来了,探头往外看。 林母都被她吓死了,赶紧摸她的肚子。 “我的屋子!”林大娘一看,果然是她的闺房,刹那热泪盈眶,回过头就朝她娘喊,“娘,亲娘,我回来了?” “傻孩子,那还能是哪?” “大将军呢?咱们家姑爷呢?”林大娘可算是想起她家男人了。 “把你送过来,就走了,他要指挥泄洪之事,没几天是回不来了……” “那咱们家胖嘟嘟呢?” 林母笑了起来。 她这女儿啊,真是让她哭笑不得,百感交集。 身上满身污垢地被抱回来,她这辈子就没见过女儿这等狼狈过,遭了那么大罪醒过来,却又活蹦乱跳的,真是让她都不知道说何话才好。 “吃饱了就睡了,你桂娘守着她呢,别担心。” “那就好。”林大娘掀被下床,“娘,我饿了。” “起来吧。”林母叫了自己的身边人过来给她穿衣裳,跟她说:“小丫她们累了,身上有伤,给她们上了药,歇着了,这几天你就跟娘呆在一起,让殷娘她们侍候你,还是说,给你暂时挪两个人?” “不用,娘,小丫好点了,就让她过来。” “好。” 林大娘一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力气,得被人扶着,但等坐到了自己的妆凳前,看着镜中怀孕的自己,她打量了她自己好久。 她前年上的京,去年七月下旬,生下了迈峻。 现在镜子里的她,脸色是苍白的,但目光烁烁,灿似星光,已为人妇人母的她与过去相比,其实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她也比过去又坚韧了不少。 她还是在成长,也将会变得更好。 她笑意吟吟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在镜中,她看到了她母亲朝她看过来的温柔的眼,不禁又朝她深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林母看着,不禁让人搬了条凳子过来,握着她的手不放。 只是握了一会,她的眼泪还是不由流了下来。 岁月无情,但幸在人有情,她活到现在最不敢想的事就是死的事,生怕自己真要死了,她都不能再见她的女儿一眼。 可如今,她的女儿回来了,不管她是不是还要离去,但她现在还是回到自己身边了,哪怕只有几日,都是老天给她的恩赐。 “娘。”林大娘一看,给她擦眼泪,“我都回来了,你这是乐坏了吧?” 林母笑着点头。 “高兴不?” “高兴。” “我是不是又变美了?” 林母捏她的脸蛋,“是呢。” 林大娘看着母亲的笑脸,又是笑弯了眼。 这就是她非要回怅州的原因,也是她深信自己定会无忧回到怅州的原因。 这里有人等着她盼着她呢,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出事。 ** 林怀桂这时在外跟着城里的几家老爷在一块商量事情。 这次官府需要他们帮着分担一半的百姓安置,把他们几家的空置房子都征用了过去。 被征用的人本来有点意见,但这意见很快就没了,因为朝廷来的上官剑下无情,你说不行,他连一句话都不让你多话,剑就过来了,极端的冷酷无情,这些商人哪见过这么快的剑,头还没断,腿就软了,回头见着这位镇南大将军就躲,别说用他们家房子了,就是要他们家的银子,他们也不得不给。 姐夫出任镇家大使任镇南大将军,林怀桂本来只是等候官府命令,这厢知道来人是谁,干脆也不躲了,自行出面把自家联合在一起,把自家熟的几家寺庙主持都请了过来,商量着给百姓布施之事。 米粮是几家凑在一起的,施粥之事由首富张家出面布施,而煮药水分发之事,交给了几家的寺庙的主持和寺里的僧众,几家也会分些下人过去帮忙。 林府是出粮出药材也出人和钱,但名声也没落在林怀桂身上,众人心里有数,张记这几家巨富本是无话可说,心里有话的看在镇南大将军的面上也不多说了,他这一提议,大家很快就把米粮药材等凑上了,现在他们聚一会商量的是怎么从自家人里调出人手当保丁——涌进城里的灾民太多了,人一多,事情就多,官府的人都去抢险去了,城里无兵,镇南大将军现在是下令让他们各家出一百壮丁到他那去受训,而且这一百壮丁必须是良身,要是查出来身上是有事之人,回头就会追责到他们身上来。 这可愁坏了城中收到命令的十多家富家了,这不就把林府的当家公子叫过来商量起这个事情来了。 这厢林大娘吃好饭,先过去看了小丫她们。 小丫在睡,她脚肿起来了,上了药,还得睡一会才能醒。 知春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还发烧了,也是要休息几天才行。 北掌柜的反而是身体最好的,他歇在了三保叔的院里,林大娘过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在喝着药酒跟他的人在谈话,见到她来就摇头道:“我们没什么事,您就不要担心我们了,回头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是。” 林三保自她一进来就站起了身,这时正皱眉看着她的肚子呢,等她转过头来叫她三保叔,他皱着眉看她,“你也是胡闹,回去歇着去,别乱跑。” “是了。”林大娘笑,本还要多说,见他怒眼她,不由不敢说了。 就是回头走到门口的时候,林大娘回过头,一脸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三保叔,是不是我嫁出去了,您就不认我了啊?” 林三保瞪她,扬起了手,“你当老奴是不敢训你了是吧?” 林大娘忍着笑,赶紧走了。 看她活蹦乱跳地走了,走得不,林三保阴着脸看了一会,确定她是没什么事,这才收回眼,朝北掌柜道:“老弟弟,你怎么也任着她胡来呢?” 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们怎么跟死去的老爷交待? “您拦拦她试试?”北掌柜是他手下出去的人,见老大哥说他,他抬眼看了他一眼。 一句话,就让林三保闭嘴了。 他跟了大娘子这么多年,早知道只要她铁了心要干的,谁也拦不住。 林大娘这头把身边人都看完了,才去看胖儿子。 桂姨娘一见到她,眼睛立马水汪汪的,“大娘子,你可把我的小心肝饿坏了,他一回家,咕噜咕噜喝了五大碗奶,两大碗米粉,你怎么都不给我小外孙饭吃的呢?” “吃了这么多呀?”林大娘见小胖儿子在母亲的床上睡得香香的,小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睡的特别的美,也是笑了起来。 这胖小子,不亏是他爹的孩子,皮实,也壮实。 真让她省心,帮她天大的忙了。 “是啊,吃的可多了,饿坏了,这不,吃饱了还玩了一会,就睡着了,夫人担心你,我就让她守着你,我守着小外孙。”桂姨娘忙报道。 “桂娘,你好能干,多谢你。” 桂姨娘笑了起来,自打林大娘一进来坐下,她就挨她挨得近近的,现下屁股又往大娘子身边挪了挪,看着她的肚子,“大娘子,我能摸摸吗?” 林大娘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桂姨娘一碰到,手都忘动了,过了好一会,她抬起泪眼看着大娘子,“大娘子,这次你回来了不走了好不好,你留在家里生小外孙,我好想你。” 她好想大娘子,夫人想,她也想。 林大娘听了心酸眼酸,抬手给她擦眼泪,“我的傻娘诶,怎么哭了?跟小孩儿似的。” “大娘子,我想你,自打回来就想。”桂姨娘抽着鼻子哭,“还有我对不住你,我回来就让怀桂成亲,他不听我的,大娘子,你回来了就好,你打他,把他打服了成亲吧。” 她这憨姨娘又说傻话了,林大娘哭笑不得,但还是伸手抱着她憨姨娘肉肉的身体,跟她说:“好了,我现在回来了,还把小胖子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带回来看你了,你不是应该高高兴兴的?” 桂姨娘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娘子,我现在高兴得很。” 就是太高兴了,才哭的。 ** 这一夜林大娘抱着小胖子在她的床上睡着,就被下人叫醒,说姑爷回来了。 她这刚起来,就见大将军大步进来了。 他一看到她本就要大步过来的,但顿住了,朝她点头,“我去洗一下。” 他满身的泥水,风雨似还落在他的肩上,林大娘快步跟了过去,“你不要去外面了,隔壁有浴房。” 等一进去,他身边的暗将拦了下人。 浴房的灯林大娘早让人点着了,她心想他肯定会抽空回来看她一眼的,那就把东西先备妥了吧,他们也好多呆一会。 果然,他回来了。 她过去给他解盔甲,被他躲了过去。 “冷。”刀藏锋看着她的脸没放。 “我摸下,看有多冷。”林大娘瞪他。 “脏。” “大将军,不要跟我吵架。” 吵了吗?刀藏锋这次没跟上她,但他确实被她吓破胆了,见她非要过来,他也只顾着看她去了。 等她近来,闻到了她身上的温暖的体香味,和她发间清清淡淡的余音,他低下头,在她脖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想抱你一会。”他说。 “洗干净了就让你抱啊,洗个热水澡。” “我等会就要走。”白天的大雨下个不停,青河的水刚引出去,怅州河的水位现眼下居高不下,这堤防要是守不住,怅州就要被淹了,刚才把堤防垒高了,见雨水也停了,暂时一个来时辰不会有什么变动,他这才冲回来,但他必须在天明之前就去防守台指挥军士们,配合工部的那几个大人新的要求。 刀藏锋现在想亲亲她的脸,但怕在雨水当中呆了一天的他冻住了她。 “工部的那几个大人还在防守台。” 林大娘闻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他身上冰冷的盔甲解了下来,把他推进了浴池当中。 “你自己快点。” 林大娘去了门边,呼唤了门边候着的下人快快去备点姜汤和吃食,越快越好。 刚回头才走到浴池边上,大将军就出来了,林大娘还是把他压了下去,也不管自己的衣裳是不是湿了,给他洗了把头。 “能不能不穿盔甲?” “不能。”刀藏锋闭眼,“这次儿郎们是轻装了阵,但我不能,小娘子,这身战袍我得替他们披着。” “好。”她知道不能,就是太心疼了,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问一下。 第174章 两夫妻跟打仗一样洗了个战斗澡,衣裳这些林大娘都是准备好了的,她又是个早照顾她家将军久了的,肩膀腿上的护具早备好了,一帮他穿衣裳就都戴上去了,再穿上盔甲也就没那么膈人了。 男人总归没有那么心细,以前照顾他的奶兄也是被他派去自立门户了,再吩咐他的随将帮着他点,但大将军现在是成了亲的男人,脾气大了,不喜欢外人近身,在家老霸着自家娘子解决自身问题,打仗了就都懒得管了。 林大娘给他穿好盔甲,笑着跟他道:“知道我好吧?心里总有你。” 大将军看着她没动。 林大娘被他看得直想笑,有时候她确实有点嫌她丈夫有点太痴汉了,但是,这其实也挺好的,有他时时被她倾倒,她也总想保持自己最美的样子。 “好了,赶紧出去,吃饭了。” 刀藏锋被她风风火火地拉着出去了,但就是他们赶着时间,他饭吃到一半,就有将士快跑过来,“将军,史大人有请!” 刀藏锋放下筷子,临走前把头搁他小娘子脖间深吸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他这跟风一般地去了,林大娘有点惆怅,“都没把他儿子抱给他看一眼,这小胖嘟又肥了,我的功劳啊!” 她都没显摆一下呢。 被夫人派来侍候她的殷娘笑着扶起她,“您再好好去睡会罢。” “也不知道外边是怎么个情况,殷娘,你扶我去外面看看。” “外边冷。” “去看看。” “诶。” 殷娘是说不过她的,扶了她出去,林大娘把手探出廊外,感觉细雨飘到她手上的湿润与冰冷。 “这老天爷啊,也是爱作弄人,不过没事……”林大娘探出身子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空,“这么多年,我们不也过来了?” 他们人类总能找对对抗它的法子。 刀藏锋一走,林怀桂回来了,他一回来,看到姐姐住的地方还有灯火,犹豫了一下,就带着林如他们过来了,一看,他姐姐果然醒着,正在灯下看怅州地图,他快步进门,轻声道:“你怎么不睡?” “你姐夫刚回来了,呆了一会就走了。”林大娘拍了拍身边的榻面,让他过来。 “姐姐。” “诶。” 林怀桂坐在她身边,看向她的肚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小外甥想想。” “他好的很。”林大娘拉他的手过来碰了下肚子,“也让你摸下。” 林怀桂摸着她温热的肚子,就一下,就笑了起来。 玉面小郎君这一笑,一扫一脸的疲惫,有点发傻地道:“我小外甥?感觉跟迈峻一般似的,啊啊啊,姐姐,他动了!” “动的厉害。”林大娘放开他的手,笑着道:“一到这个点就要踢我几脚,怕是在肚子里睡醒了伸手脚了。” “姐姐。”林怀桂俯下身就去听,听了好一会,直到听不到什么了,这才抬起头来,一脸的震惊。 “活的!”他说。 “噗!” 林大娘笑得差点喷出口水来。 “姐姐!” “傻瓜。”林大娘捏他的脸,这才仔细看了看他,见他眉宇之间成熟很多了,是真的成熟,青涩都褪去大半了,不再像过去一样,温温润润,就像个被宠爱着长大的娇公子一样了。 “最近好不好?”她都舍不得捏他了,摸了摸他的脸,此时满心的怜爱。 “好,也不太好。”林怀桂笑看着他的姐姐,道:“回家了,看到母亲跟娘,就什么都好了。出去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都还行,姐姐,你以前是怎么一边当着家,带着我,还让我们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 “因为你们都是姐姐的心尖尖啊……”林大娘想想,笑着说:“跟你一样的,回头一看到你的脸、母亲们的脸,就觉得什么都好了。” “我也是。”林怀桂点了头。 一个人当家久了,在外看的多了,这才知道,这世间万千景象当中,他的父母和姐姐还有亲娘给了他最好的一个家。 不是每个庶子都能像他一样,站在被宠爱的位置上被呵护着长大,哪怕到现在,他的姐姐也还在为了保护他殚精竭虑。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运气的。 “辛苦你了。”林大娘忍不住揽住了他,抱着她亲手带大的弟弟。 胖爹走了,她带着他还要保住林府,这一路,其实不容易,但现在她能回想起来的,都是怀桂为了家,为了她所做的所有努力,他一直都让她很开心。 他每次做错事都很焦虑,总是要先迫不及待地跟她道歉,他所有的焦虑都来源于怕她失望难过。 多好的孩子,好在,他们给予了对方最好的耐心和爱,让他们姐弟走到了如今。 她知道他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他觉得她送出了东北的地,都是为了他求全,受委屈了。 “姐姐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林大娘也不提刀府与她,与帝后之间的博奕,仅道:“但你现在大了,知道姐姐不单单只是为你,你不要觉得姐姐为你受苦了好不好?你只要知道,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并且要有意义的就好,知道吗?” 她低头笑看着他,“姐姐教过你,我们从来不做无谓的牺牲,对不对?” 林怀桂点头。 “姐姐说的,都会做到,你要相信我。” 林怀桂又点头,但这次,他反手抱住了他的姐姐,问她:“那以后,换我护着你,好不好?” 林大娘又“噗”地一声笑出来了,她抬头敲他的头,“哟,不得了,我们林府的小男人要长成大男人了?” 林怀桂笑出声来,点头并承认,“我想让姐姐想起我的时候,不是担心,而是觉得安全,而是……” “而是有你在,哪怕你姐夫对不起我呢?你也能帮我讨回公道。” 林怀桂默默点头。 林大娘立马柳眉倒竖:“他,敢!” 她这一凶神恶煞,逗得林怀桂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 林大娘这天晚上才从弟弟的嘴里知道,他们怅州的地已经是种下去了,皇帝所要的,不是保江南不被淹,而是要保三州不在沿河两岸的田地不被淹埋,有所收成。 “今年的收成要是保住了……”林怀桂说到这时,长叹了口气,捧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至少,三州有百万百姓,还能过上跟以前一样的日子吧。姐姐,先生跟我说了,我才知道,不说几百年,就是三十多年前,怅州河水漫进怅州,那一年,光我们怅州一州死了三十多万百姓,随后就是洪水退了,也有五十多万的百姓相继因各种原因死了,我们林府,也就是爹爹想办法才把林府保了下来,也是那几年,我们林府多添了三十万的良田,那些田都是因为无主,我们家跟官府用一亩半两银子买来的……” “我不想要地,”林怀桂看着他姐姐说:“姐姐,我想看到大家都活着,你说京里的大官能人和姐夫他们来了,能帮我们吗?” “能啊,这不,他们都来了?”林大娘摸他的头,笑着道:“连我们娘仨你姐夫都不顾了,能的。” 林怀桂点点头,擦了擦鼻子,揉了揉脸,“先生也去帮他们去了,好多人都去帮了,姐姐,我也想做点什么。” 他虽小,但总归能做点什么的。 “应该的。”林大娘拉了他过来,让他躺下枕在她的腿上睡,“咱们家有一个优势,你知道是什么吗?” “姐姐你说。” “咱们家,得人心,不是说得外面的人心,不说咱们家那些为我们卖命的那些人,就是咱家的那些雇工啊,佃农啊,都挺忠心我们家的,你说是不是?” “是,姐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身上总归是有点长处,才进了我们家的门的,他们人多,你下去跟他们走动走动,听听他们的想法,问问他们的看法,带着他们为自己,为林府,为怅州多做点事,主要是为他们自己本身,多做点。”林大娘说着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出了她最真实的想法,“有了我们家出头,有了这么多人为我们的家园努力,别人看到了,有这个氛围了,大家都会很努力的……” 说白了,就是造势。 只是这势,造出来,是为了大家,不是为了个体。 这种事情,有个领头的一做就好了,万物运行当中自有定律,只要是同心得人心的事情,其实都是一呼百应的。 林大娘刚才从弟弟的嘴里知道现在怅州的形势很不乐观,怅州现在容纳的灾民太多了,同城与灾民之前现在形成了对立的趋势,而不是感觉同命运,只觉得灾民抢夺了他们祖祖辈辈的的地方,现在城内局势非常紧张,每天纷争不断,这才有了她家大将军急需保丁制裁这些人的措施。 这是一个法子,但不是解决问题根本的办法。 怅州城里的人太富了,里面住的人就是颇有点家底的,都自觉高人一等,优越感太强了,他们看不起被接纳进来躲灾的灾民。 “我等会会给你姐夫去信,说清这个问题,让你姐夫带着人把这个事情跟大家说白了……”林大娘低头看着弟弟道:“怅州守不住,我们怅州本城人不过也就是灾民,大家还是一起共度难关的好,至于你,你在其中,做好你想要做的。” 去做你想要做的,哪怕深藏功与名,但也是好的。 第175章 林怀桂这一晚跟姐姐说着话,在这边的榻上睡着了。 早上林夫人过来看到他,给他紧了紧被子,进了内卧跟女儿道:“怀桂也是好久都没睡个好觉了,都瘦了。” 林大娘没起,正靠着枕头在看着小胖子在玩小魔方,她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着,能让小胖子玩的东西可多了。 “娘。” “怎么样了?” “还要躺会,迈峻要吃奶,我等他吃完再睡会。” “好。” “怀桂还在睡?” “在着,睡的可香了。” “好,让他多睡会……”林大娘担着母亲伸过来的手探进被窝暖着,看着她道:“等会还有他要忙的。” 林夫人心疼不已,但她也知道大事之前无小家,她点点头道:“是啊。” “哇哇。”小胖子这时候兴奋地大叫起来了。 “叫外祖母。” “哇哇!” “迈峻……”林大娘过去挠他的下巴,挠得他咯咯大笑了起来,她又笑着道:“叫外祖母。” “外。”小胖子偷懒不叫。 “叫外祖母。” 小胖子撇嘴看着她,“娘。” 这个娘,坏。 林夫人惊讶地看着他,又看向女儿:“会叫人了?” “快九个月的时候就会叫了,就是懒,不爱叫,只喜欢哇哇,这一路上也没时间教他,这不,我现在还得把他带在身边,学会了说话才行,走路也该学着了。”小胖子会清楚叫人不过一两天,就被她带出来了,这路上也就船上那几天威逼利诱教了他几天,这又遇上事,耽误了下来。 “叫外祖母!”林大娘跟母亲说罢,又去捏小胖子的胖脸蛋,凶神恶煞地道:“不叫别想吃奶了。” “外,外粗母。”小胖子没叫全,但看向了外祖母,小红嘴委屈地扁着。 “诶……”林夫人听得眼都酸了,伸出手就要去抱他,“外祖母的小心肝诶。” “娘,你可别宠他,这小子鬼贼鬼贼的。” 林大娘刚一说完,就见她母亲抱着的小胖子伸出小胖手指,指着她,胖脸蛋一脸的气愤:“娘,坏,外粗母,打!” 打她! 林大娘一听,当下就翻了个白眼。 “小没良心的!” “坏!” “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坏娘柳眉倒竖。 小将军拉着他外粗母的手,还是指着母亲,“坏!” 外祖母这下心偏得没边了,看着女儿轻敛了秀眉,“你不要对孩子这般说话?他还小,能懂什么?” 林大娘哭笑不得,“娘,他现在小就要打我了,大了如何了得?” 小将军一听,气鼓鼓地看着她。 但等奶一来了,等奶递到了他母亲手里,他才爬了过去,“哇哇”了两声,张开了嘴。 林大娘喝了一口试了试,这才喂了他。 喂了几口,小将军自己就扒着碗喝了起来,林夫人在一旁看得紧张不已,生怕女儿握不住碗,砸外孙身上了。 林家的奶碗小,小将军喝了五碗才打了个嗝。 “儿子,香香。”林大娘一把碗放下,擦了下他的奶嘴,道。 小将军不计前嫌,把胖脸蛋往前一伸,让她香了他一个。 “香娘一个。”林大娘香完,把她的脸蛋又凑了过去。 “叭!”小将军在她脸上印个响吻,听着响声,自个儿咯咯笑了起来,看着他娘笑得大眼弯弯,整张小脸蛋锃锃亮亮,晶莹剔透无比。 林夫人在旁边看得又伸手去抱。 林大娘抱起他往母亲怀里送,说:“太沉了,您小抱一会,林福哥等会会过来,您就让他帮我带一会。” “好。”林夫人抱着小外孙坐在床边,跟小外孙说悄悄话去了。 “迈峻,跟外祖母玩,手脚不要动,要乖乖的。”林大娘又叮嘱他,还挠了挠他的小脚丫。 小将军看她,嘟嘟嘴,点点头,答应了。 林大娘笑着捏了把他的小脚丫。 林夫人看着也是不由笑了。 她女儿以前带怀桂也是这样,总有她的一套法子,她就不多说了。 林大娘直等到林福来了,这才放心地睡了一会,等再醒来,怀桂又出门去了,这头小丫也好了点,回了她身边帮她安排身边的事情,有了小丫指挥,她以前的闺房很快收拾出了让迈峻动的空间,她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北掌柜的下午来了一趟,他这边是完全算是大娘子的人了,当初老爷是把他跟东掌柜的放在大娘子手下,他以及他的儿孙的以后,就是靠大娘子安排了,遂这边林三保已经出去帮着怀桂做事去了,他要去帮忙,还得往大娘子这边请示一下。 林大娘听说他要去帮忙,点头道:“你去就是,看三保叔和怀桂有什么要让你做的。” “是,刚才我出去转了一圈,人着实太多了,大娘子,你是不知道,现在城里街上都睡人了,说是进来了百万的人,还有听到消息说怅州安全的,都往这头赶了……”北掌柜说:“官府的人都去抢险去了,但这城里要是不管好,我看没两天就要出大事了。” “这端午水刚来……”林大娘听着叹了口气,“我听怀桂昨晚跟我说的意思是,我们家先生和城里几位大家也是说,这端午水就算过了,可能还得两三个月的雨期,这城里是得安排妥当了,不要水还没进城,大家自己先乱了阵脚。” “是了。” “你且去就是。” 北掌柜的去了,林大娘开始写信,把怀桂要做的事和她的想法都写在了信中,给她那大将军送去了。 小丫见她只送信,不送吃的,便说:“送点吃的一并送过去吧?” “算了,”林大娘摇头,“这等时候,谁还有心情吃好的,让大将军跟着几位大人一起吃吧。” “是。” 这天林大娘休息了一天,带了半天迈峻,晚上非要带着迈峻睡的桂姨娘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将军来了,她也哭着道:“大娘子,我不知道我哪弄疼小外孙了。” “没有的事……”一看桂姨娘比小将军哭得还惨,林大娘忙安慰她,让小丫忙拉桂姨娘上床。 小将军一到她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了?”林大娘有些心焦,摸他的头,“不烫啊?” “我就是在他睡的时候偷偷亲了他两口,没打他,你问夫人,夫人知道的。”桂姨娘吓坏了,在床上看着小外孙都不敢摸了。 林夫人这时候也过来了,小外孙哭了,桂姨娘当下就急得抱着人跑了过来,连鞋都没穿,她匆匆赶过来,这时候桂姨娘见到她就大松了口气,“夫人,你来了,你快来看看,小外孙还在哭。” “我让人去叫周半仙去了,就是他们都还在药铺,听说铺子里病人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赶过来……”林夫人也心急。 “娘,没事,先别急啊。”林大娘稳了稳,亲了小胖子两口,“你怎么哭了?伤心了?怎么了啊?” 小胖子抱着她的头哇哇哭,哭了好一会,才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这是怎么了?” “像是被梦惊了。”林夫人见他哭了一会睡着了,想了一下道:“猛地一醒过来就哭起来了。” 桂姨娘一直看着小外孙,这时候拍着胸口也轻声地道:“就是一炸醒,就哭了,我一醒来就去抱他,就以为我打到他打疼他了。” “怕是惊着了,这一路不平静,我还是大意了。”这一路见的涛天洪水,还有逃命般的赶命,想来还是在小孩儿心里落下阴影了。 母女仨人这下都以为小将军是惊着了,但没想,天蒙蒙亮的时候,林福就满脸忧虑地过来报,说昨晚堤防有险情,大将军带人去加固堤坝,有官兵一行人落了水,被大水冲走了,大将军赶去拉人,他把人拉回来了,但他身上的绳子抽出来绑到了这行人的身上,他自己被冲走了。 林大娘当下一听,全身都软了,脑袋一片空白。 好在林福又道:“您别着急,大将军在下游地方已经找到了,他拿发带把自己绑在了水中间的一棵大树上,就是人昏了过去,在指挥处的医馆里,半仙让我现在带您过去。” 林大娘听了脑袋直发蒙不已,苦笑道:“林福哥,你刚才要把这一句话先说在前面。” 林福也是苦笑不已,“是是是,是我的错,我也是糊涂了。” 林大娘刚才差一点就晕过去了,这才回神过来,一摸脸,才知道自己不知觉当中就流了满脸的泪,小丫拿帕要给她擦,她自己拿了帕过来擦着,对小丫说:“你在家里把吃的啊热水这些都备好了,我带小将军去看看他爹。” “诶。”小丫忍着泪没流出来。 林大娘抱着儿子上了自家的轿,匆匆赶去的途中,在她怀里睡着的小将军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了大眼,看着母亲,突然道了一个字:“爹。” 林大娘眼泪猛地扑了出来,“儿子,娘这就带你去看爹。” 好,小将军“哇”了一声,给她擦眼泪。 “哇哇!”他哇了两声,朝母亲摇头。 不哭了。 林大娘被他温热的小手碰着脸,这跟外面的风雨一样的飘摇的心这才稳了些下来。 等到了医馆,这才是得了好消息,大将军已经醒过来了。 刀藏锋一看到她,就看着她不放。 等她一走近,他也起了身,抱过小胖子,不解地问她:“你怎么哭了?” “哇!”小胖子一入父亲的怀里,双手拍了起来,笑脸也扬了起来。 “偷什么懒!”林大娘捏他的脸蛋,又哭又笑的,“叫你爹!” 小胖子被捏了脸蛋,委屈地翘起了嘴,又翘起了双腿,把小脑袋也翘了起来,往他爹脸上亲了一个,“哇哇。” 不叫。 不想叫。 “你又打你娘了?”他爹没领他的情,皱眉看他。 这厢林大娘低下头看他头上的伤,见他额头长长的一片黑红,一下子心疼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太险了。 第176章 “疼不?” “不疼。”刀藏锋抬头,见她掉眼泪,皱眉看向她的下人,“怎么让你们大娘子来了?” “大将军,是我让她来的。”周半仙赶紧道,“您得歇两天。”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小娘子,朝她摇了下头,“小娘子,这几天青州益州还有一部的水要从怅河分出去,我要时时呆在指挥台等消息,歇不得。” “知道。”林大娘擦干眼泪,朝他笑,“那现在暂时没事,歇得吧?你赶紧睡一会,抱着你儿子睡,他都没怎么睡。” 刀藏锋低头看了儿子一眼,朝她点了下头,“我抱迈峻睡一会。” “诶,赶紧着。” 林大娘趁他睡的时候给他洗了脸,俩父子也不愧是父子,两人正躺着睡得规规矩矩的,姿势一模一样,就像是天生的。 他不回去,林大娘又差林福回去让小丫把准备给姑爷的东西收拾过,她这头在外面坐下来,周半仙给她把了脉,听完脉后他道:“孩子倒是强壮得很,就是你自己的心脉有点弱,累着了。” 林大娘点头。 医馆不大,现在天已经亮了,她能听到外面医堂里来看病的百姓们带着病痛的哼哼声,她问周半仙:“药材够吗?” “目前是够的,官府之前备了一些,南容小弟之前也想法设法帮着囤了一些,几家出手再凑凑,至少疫情这块,我们几个老头子能让大家少些受灾。” “姑爷头不会出问题吧?” “这就是我叫你过来的原因,姑爷这脾气,可是说一不二啊。” 林大娘点点头。 他当然是个硬脾气了。 “我听他身边的人说,你是劝得动他的,大娘子啊,你还是多劝劝他,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这头被撞了,要是再强撑,我怕他脑子里留下瘀伤,于日后不好。”周半仙说着话,还轻咳了几声。 两年不见,半仙也老了一些了,林大娘见他长须似雪,多了几分仙风骨道,但最近可能也是没休息好,也是满脸疲态。 “您老也要好好休息,他这边我知道了,我这几天就呆在这边吧……”林大娘想了想,“家里在附近有几处店铺,我去找一找,找一处留下来呆几天,把姑爷的伤养好了再说。” 有着她在眼前,他是不得不听话的。 “如此最好。”周半仙也没时间跟她多说,一直有人在请他,他说完话又去前面了。 林大娘回了父子俩身边坐下,就那么一会,就听外面有人哭了起来,听着说话的时候,是有三个人溺水了,抬到医馆人已经没气了,这时候已经是救不活了。 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外面那跟着来的亲人哭得肝扬寸断,她听着摸了摸肚子,背后一阵阵发凉。 这等时候,生死真是由命,命再富贵也没什么用,这一路上她要是运气稍稍不好点,她也就没了。 她没了,她丈夫脾气又这么硬,没她这根线牵着他拉着他,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她现只但愿,皇后的人不会追到怅州来,要不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 林大娘吩咐了下去,林府那边就把她要的地方找了出来,有一家林府的亲戚愿意把自家带着小院子的一幢小房子让出来让他们住。 当天那对夫妇答应后就带着自家的人搬到林府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去了,小丫就带着林府的丫鬟们就过来把小房子收拾了一下,还没等姑爷醒来就过来报,说可以住人了。 这房子就是之前进京赶考,得了刀府的好,现在在大艾地府当知县的进士父母,因着是大娘子要进来借住几天,反倒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摆出来了,他们家中还种了青竹兰草,雅致得很,所以大娘子带着姑爷搬进来,姑爷看着地方虽小,但到处郁郁青青跟人间仙境似的,抱着儿子的他满脸茫然地看着小娘子。 他是没醒过来吗?梦里小娘子带他们来仙境里过好日子来了? 可惜小娘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拿热水让他简单冲了数道,又叫候着闵遥赶紧给他又上了一遍外伤药,给他热敷了一片硬伤的青黑上半身,和腿上因为已经发炎烫了起来的伤口。 就这样,处理伤口的时候他都没喊疼,林大娘都不敢看,坐在外面看着天下不断下着的雨水,不断深吸着气。 她早上只给他擦了把脸,都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多伤,难怪周半仙非要她过来管着了。 这厢刀藏锋上好药,又咽了一碗说是退烧的苦药下去,小娘子又端了肉粥让他来喝,他带着儿子,两人坐在榻面上大碗对小碗干了五大碗,齐齐打了个饱嗝。 刀藏锋一用完吃的,抱着儿子坐到没伤的大腿处,听了听外面的雨水,见不是太大,稍微松了口气,这才跟小娘子说:“我还想睡会。” “你睡。”林大娘过来给他拉枕头,让他躺下。 “嗯。”刀藏锋躺下看着她,他困极了,脑袋一片昏沉,但现在就是不想闭眼。 林大娘叹了口气,“我出去吩咐点事,就回来。” 刀藏锋赶紧点了下头,看着她快步出了门,直看不到了人,抬头跟坐在他身边的儿子说:“你不要打你娘。” “哇。”小将军生气地大叫了一声。 没打。 “听到了没有?” “哇哇。”小将军握着小拳头,捶了他爹两下。 说了没打。 大将军握住他的小拳头,抱了他下来跟他一块躺着:“打爹行,不能打娘啊。” 小将军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他爹肩膀一下。 这个是坏爹。 但坏爹摸了下他的脸蛋,挠了挠他的下巴,小将军又咯咯笑了起来。 林大娘进来时,就见父子俩在一起笑,她先是一愣,接着失笑了起来,见到她进来,父子俩齐齐地朝她看来,两人看着他,都一脸的笑。 这下,她这整颗心都松软了下来,快步过去,进了大将军掀开的被子里。 “小娘子?” “诶?” “你睡吧,我守着你。” 到底是谁非要谁陪着睡才肯睡的?林大娘好笑,但还是点了头。 不过说来也怪,她是来□□的,但这躺下没一会,她就睡了过去。 刀藏锋看着没两下她就睡了过去,一手接着儿子示意儿子安静躺着后,他看着她的脸,没一会也睡了过去。 小将军转着骨碌碌的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后,自己啃了半天小胖手,不闹不哭的,也慢慢睡了过去。 ** 这天一早,刀藏锋一醒来,吃过早饭就去兵营了。 他们住的这一处的房子离河不远,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水,不用仔细听,都能听到河水声浩浩荡荡而过,波涛汹涌。 这等情况下,林大娘也没法强求他留在家里养伤,只对他道:“晚上不急你要回来,我心里有些不安,你回来陪我睡会。” 她说的也是实话,他不回来,她老挂着一颗心,着实睡不下。 “知道了,”刀藏锋摸她的肚子,跟她说:“我晚上会回来,你不要着急,有事你差人叫我。” “嗯。” 林大娘看着他带着亲兵暗将而去,没一会,她母亲们就来了。 林夫人过来没看到姑爷,听说他去兵营了,也是一脸的忧心,桂姨娘听了抱着小胖子喃喃道:“姑爷好辛苦。” 当大官的好辛苦。 “夫人……”她跟林夫人小声道:“我是迈峻的姨外祖母,你和老爷给我的东西,我都给他好不好?” 有了钱,她的外孙就不用当官了,就不用跟姑爷一样可怜了。 “啊?”林夫人没听懂。 “我要把钱都留给迈峻,迈峻以后就不用,就不用……”桂姨娘说话的时候极小声,还看了看大娘子,见大娘子正跟小丫说着什么,没看她们这边,她马上道:“就不用跟姑爷一样了,病了都不能好好养病,还要去带兵打仗,太可怜了。” “那是救灾。”林夫人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我懂,”桂姨娘有些讷讷地道:“可是我不想迈峻也这样。” 林夫人看她抱着迈峻满脸心疼的样子,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哪可能啊。 “好了,这样的事情不会老发生的,迈峻肯定不会跟他爹一样,你要放心,知道吗?”林夫人轻声告诉她。 “知道了。”桂姨娘还是听夫人话的,说罢,这头大娘子叫她带迈峻走几步,她也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扶着迈峻走起了路来。 小将军是个从来不认生的人,只要身边有他熟悉的人在,谁陪他玩都行,尤其他姨外祖母身上香香软软的,她一捏着他的手,他就想笑,会咯咯笑个不停。 他姨外祖母也是个容易高兴的,他一笑,她就跟着笑,没一会,屋子就只能听到两人相继笑开怀了的声音,明明他们也没做什么就笑成这个样子了,让人都不知道他们在乐什么。 林大娘这头正吩咐了小丫赶紧去睡一会,让知春管着家里的事,还没跟她母亲说上几句话,就听一老一小两个憨包为了走哪条道有模有样地商量起来了,一个不厌其烦地问着,一个只会哇哇作答,饶是如此,两人也能说道半天。 此时林大娘看向母亲,见母亲微微笑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桂娘和孩子,那神情,安然温柔至极,那她温柔平静得就像拥有了一切的样子让林大娘此时的心都安静了下来,也是不禁笑了起来。 回来是险,以后怕也是不太平,但为着眼前此景,再多的风险与不太平,都是值得的。 第177章 这天下行,宇堂南容就找上门来了。 林大娘看到他就笑,“先生,你来了。” 宇堂南容脸色一板,“你怎地越发丑了?” 林大娘摸摸自己的脸,乐不可支地笑了,“先生,请。” 宇堂先生哼了一声,上了长桌。 长桌是林府里搬过来的,林府的东西,在细小处是有特制的号的,宇堂看到这张桌子,面色一缓,心里舒坦不已。 林府爱制长桌摆长桌,也都是因她而起,因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八仙桌摆不上她要查阅的书,摊不平她要看的长轴,老爷就请了工匠给她打了好几张长桌,这张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是他的学生,哪怕是女孩儿,哪怕又丑,都是不一般的,心中自有丘壑,不是那种嫁了人脑子里只留得下丈夫儿女之事的人。 “你这两日在看什么?”他问。 林大娘笑着把旁边的长图摊开了,“也不知道详情,就先瞎看看。” 就等他来了。 她知道他会找她的。 “好,我这头有事情要问你。”水利之事,他这女学生造诣只在他之上,也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做的,能想出各种看似异想天开,听似不行,实则真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您说。”林大娘扶着腰坐了下来。 宇堂先生看了眼她的肚子,再看着她轻松带笑的脸,怔了一下,等她坐下后,他张了张嘴,还是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林大娘差点大笑出声,眼都笑弯了,“先生,您也懂怜香惜玉了?” 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宇堂先生一听,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你算什么香?” 顶多名字里沾了个玉。 “噗。”林大娘笑了出来,帮着他把他带来的图纸摊开,笑道:“先生,师母还没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呀?” “少废话。”宇堂白了她一眼,指出了她摊开了的一点问:“你去探过青河,这里有个叫龙洞口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记得。”林大娘点头,她当然记得,龙洞口是青河的一条支流,但河宽口窄,有天然的储水功能,但也有点不好,如像这般险境,它就把水全堵在河流上流了。 “上面的人都带出来了?”她问。 “没,”宇堂垂眼看着地图道:“上流的有一半山民,不信官府所说,带不出来,带出来的还有些被他们宗族长叫了回去,这下,应是全没了吧。” 林大娘一愣,“有多少人?” “两三万吧。” 林大娘没出声了。 “生死有命,又是他们自己选的,就当他们命该如此罢。”宇堂摇了一下头,“这些人想来也是没命了,现在的问题是这龙口拓开一些,把水引出来,再积下去,怕积多成灾,积水过来一崩下来,会祸及下面几个大乡镇,那里因地势有点高,还住着不少百姓。” “先生没想过炸开一点?” “想过,之前官府不答应,现在是去了,引炸之人势必会死。” “先生是想问我,还有没有别的引流的办法?” “嗯。”宇堂看着他这个通透的女弟子,差点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我看看……”林大娘这几天一直在看三州河道图,这图是在先人和先生的绘制上,再加上她实地考察,自己绘来的,她确实对江南河域很熟,他们林府的地就是河里的水成活的,他们林府吃的是这口饭,她在等着嫁之前逮着时间可是好好地去走了一圈的,这还没三四个年头,在这种地貌外势都靠天然形成的年代,只要没有太大的地震地质变化,这些河流在短短几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刘水河乡的百姓撤走了没?” 她指着青河的另一条分支,与龙洞口也有交集点的刘水河。 “撤走了。” “这里,先生,”林大娘按着她的图纸上的一个点,眉眼不眨地朝她先生道,“有一个叫刘家沟的小村,我知道这个地方,我有一个丫鬟家里就是那的。它就在刘水河下面,刘家沟下面就是刘水河,刘家沟对面就是龙洞口,先生,你把龙洞口的水堵住了,按这势,不用两天,水就会从刘家沟上面的龙洞口往刘家沟这下面走,但有一个问题,这一淹,从此就无刘家沟。” 大水的冲势会把刘家沟变成河流的一部份,刘家沟从此会成为刘水河跟龙洞口的一个交集点。 宇堂沉默着没说话。 末了,他道:“这比从龙洞口嘴炸好。” 他之前还不知道这样走。 林大娘点头。 是好,至少从没人的刘家沟分流,而龙洞口下游的百姓就不用承担这部分压力了。 更重要的是,龙洞口的水直接进入了刘水河从青河分流了出去,青河往后的压力也就早早分出去了一些,压力点少了一个了。 “青州现在是谁主事?”她只知道,怅州是她家大将军负责的地方,也是最大的分流关卡。 “朝廷派出来的几个大人,还有,那边由刀府二爷带兵行疏堵之事。” 林大娘又点了点头。 这事,刀府身上担子也是最重的,二爷当了三州都统之职,这次皇帝下令的救灾他是要干不好,皇帝又有的是拿住刀府的法子了。 “先生,你看?”她抬头看他。 “我会跟史大人他们再商量商量,也会你们大将军说的。”宇堂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找哪些人去堵,下面怎么办就是他们接下来要想的事了。 林大娘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提供了她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办法。 “先生,图上面我都做了细解……”林大娘把她的图,还有图解册子给了他,“这些都是我能想到的,也是之前我做的功课都在上面,你们拿去吧。” 宇堂看了她一眼,见她真只是简单的转身相赠,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也就是他的弟子了,能有这份心胸。 宇堂南容这几天紧绷的心口因着女弟子此举松快了一些下来,难得口气好点的问了她一句:“在京,过得好吗?” 林大娘微笑点头。 “他如何?” “甚好。”林大娘想了一下,又道:“很不错。” 是真很不错,她跟大将军,应该是非常难得的天生一对。 父亲说的,乌骨说的都是对的。 她不是个一般家庭出身的女儿,她这辈子的起点很高,她拥有的东西是别的女孩子可能是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但相对,她承担的东西也更多,在她身上,她不需要亲自为了衣食徒劳奔波,费尽心力,但是,她需要为了维持,甚至提升这种地位而付出更多智力上的努力,于她而言,情爱真的不算特别大的东西,而于大将军而言,也如是。 他们都是有大家的人,他背着刀府,而她,背着一个无形的大家,里头有刀府,有林府,还有她生活的未来。 可以说,她现在活得相对自由,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博来的,她也喜欢这种她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这一点上,跟大将军有多爱她,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他,她依旧能把握住这些。 但大将军确实跟她是天生一对,他成全了她。他同样的是个不会被命运摆布的人,他精力旺盛,更难得的是,不断的挫折让他学会了进退得当,尽管还是锋芒毕露,但这种杀气腾腾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势的勇敢无畏? 比面害怕困难,面对困难的男人更有魅力,她喜欢这样的他。 想来,比起她对他的喜欢,他更喜爱这样的她。 并且说起来,他对她的依恋和恋慕,也是她每一天都盼着醒来的动力,他的强韧彪悍所带来的生命力其实一直有在影响她,让她也无所畏惧,变得更好。 他们真的很适合。 宇堂看着女弟子脸上的深深微笑,也是不由摇了下头,“你啊,也就配得上那等莽汉了。” “真有那么糟啊?”林大娘笑着凑过头问他,“先生也不喜欢他啊?” “哼。”宇堂哼哼,“丑,怪丑的。” 林大娘笑出了声来。 “先生,要是不急着走,见见我儿吧。” 宇堂本来就要准备走了,闻言点头道:“抱过来吧。” 林大娘朝门边一直守着的小丫点了点头,没一会,林夫人和桂姨娘就牵着小将军一步一拐地来了。 “哇哇。”小将军一看到陌生人的宇堂先生就大叫,笑弯了眼。 又来个陪他玩的了? 真稀罕,真好。 宇堂一见到小胖子,眼睛不由一亮,大步走了过去,就迫不及待地抱他,跟夫人道:“夫人,这个像老爷。” 好看! 非常俊朗! “哇哇。”你谁啊?小胖子被抱了起来,问他。 宇堂抱起他手上顿了顿,接着,他朝小胖子温言细语了起来,连眼角的细纹都因此全出来了,“迈峻是吧?我是你师爷,字取了没?没取啊,不急啊,师爷回去这就为你好好想想,与你师祖母商量,一定给你取一个,取一个,嗯,举世最好的字来。” 他说着就抱着小胖子往外走,他身边跟来的随从哭笑不得接过了大娘子递过来的图纸,跟上前去劝他:“先生,我们现在在做事,没空带小公子。” “我抱回去,我看一眼,我娘子看一眼,就看过来了,不要紧。”宇堂抱着人走,又走了两步才想起事来,回头朝夫人喊,“夫人,我抱回带两天。” 说着生怕大娘子追,拔腿就跑。 林大娘早料到了,她朝小丫点点头,小丫抬头就朝门边喊,“刀战,把门看住了。” “听到了!”刀战浑厚地应了一声。 这厢宇堂跑到门边了,看到了紧闭的大门,不由跺脚急道:“关门作甚,快给老夫开门,老夫要急着回家。” 小胖子被他抱着跑了一路,可高兴了,抱着他师爷的脖子哈哈大笑,觉得这人太会带他玩了,还在他的老脸上“叭”了一口,香了他一个。 宇堂被他软软嫩嫩的小嘴一香,整颗老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他双手紧抱着小称砣,笑得眼睛都看不出是缝,还是他眼下的细纹了,“迈峻啊,师爷的迈峻啊,不急啊,师爷这就带你去我们家住两天,你师祖母肯定喜欢你,最最喜欢你了。” 第178章 有刀战带着将士拦着,林大娘还是把儿子抢了回来。 见母亲跟人抢他,小胖子朝他母亲也兴奋地哇哇大叫了数声,激动得手都扬起来了,差点又打着了他娘的脸…… 知道我好了吧?可有人稀罕我了! 幸好,刀战眼明手快,把小将军抱了过去,哄他道:“小将军,留在家里啊,等会就要吃奶了。” “哇哇。”哦,有吃的,知道了。 这厢宇堂冷哼了又冷哼,“我就抱回去带两天怎么了?” “您忙,等忙完了,就让他上府去住几天,我还想让他多跟您和师母几天,沾点您身上的书香气。” 宇堂这才稍微高兴了点,但也不是那么高兴:“就你名堂多。” 总爱跟他对着干,他要做的,她总不依他。 “先生,忙去吧,大人们应是等着您回去办事吧?”林大娘笑着道。 手上的才是正事,宇堂再喜欢小胖子,也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 他还以为林府不会再出像老爷一样英俊到举世无双的男子,没想,还能出来一个,就算是外孙,根基也是没断,老爷地下有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夜晚大将军回来了,一回来就倒下睡,林大娘给他换好药,再陪他一会,他就又醒来出去了。 林夫人带着桂姨娘在这里住了两天,都没看见过姑爷一回,只听说姑爷回来睡了。 过了几天都如此,林夫人这天带着桂姨娘早上跟女儿一道吃饭的时候,与身边女儿轻声道:“不是伤没好,要好好养伤的吗?这般忙,无碍?” 林大娘也轻声回她:“我在,还能睡上这两个时辰,踏踏实实的睡了这两个时辰,比不睡好。” 她也没法跟母亲解释,有她在,大将军就会陷入深陷睡眠,睡两个时辰于他来说就差不多了,比他时不时多打几个盹强。 “是比不睡好。”林夫人轻叹了口气,只能当如此了。 这头大将军手下的人去龙洞口堵嘴了,去了五天,传来消息,洞口堵住,水已经往刘水河倾下。 这好消息一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工部侍郎史芝兰逮着宇堂南容就问这水量到底是如何算的,为什么这洞口一堵,水不是冲破龙洞口,而是朝刘家沟那边漫去了。 跟他解释过一遍的宇堂瞪他:“我不是跟说过一遍吗?” 史芝兰连连打揖:“学生之前是不懂装懂,现下是着实想知道,还望先生再赐教一二。” “你到底是怎么当上这工部侍郎的?”宇堂像看白痴蠢货一样地看着他。 史芝兰苦笑不已,又打揖求饶,望他相告。 相处了两月下来,他也算是明白了,这天下第一儒师的嘴是真毒,毒得没人敢当他学生了,但这位大儒稍微也有一点好,嘴毒归毒,但多缠他几次,他还是会看心情多说两句的。 这学问之事,不懂的滋味太不好受了,史芝兰身为工部中流砥柱,之前是怕宇堂大师觉得他们不相信他,不敢多问,这下成功了,也是按捺不住,想把这当中机玄弄个明白。 他到底还是有几许学问的,宇堂见他苦苦哀求,还是跟他再行解说了一遍这其中的变量变因。 史芝兰求学若渴,这一晚更是半刻都没睡,早上镇南大将军视察完水情回了指挥台,就看这大人懵懵懂懂地出了议堂,叭唧一声,脸朝地摔在石板地上。 那脸朝地的响声,脆得比大将军曾咬过的最脆的果还脆。 大将军这嘴里还一直含着他小娘子赏他的糖,见侍郎大人摔着了,那仅剩的一点糖渣被吓得落下了喉,滚下了肚,不见踪影了。 大将军有点不快,围着他转了一圈,这才弯腰问他:“史大人,您没事吧?” “啊……”史芝兰抬起了脸双手捂着,“疼。” “我给您叫您的随从啊。” 大将军朝外叫了一声,“史大人的人呢?来一个活的。” 活的随从忙跑了进来,看他家大人满脸的血,惊得都要大叫了。 “我往哪边走啊?”鼻子都流出血来了的史大人不解地问大将军。 “往东转个身,嗯,再往前走就是了。”大将军给他指路,朝瞪大眼睛瞪着他的史大人亲随说:“他自个儿摔的,你回去给他下点药,让他睡一天,白天我盯着。” 那亲随也是知道自个儿家大人德性,一听不是大将军打的,苦笑两声,背着他家老大人去了。 大将军去了议堂,见议堂东倒西歪地睡了几个人,他家小娘子的那先生也在其列,不由过去,正要踩人一脚,就见人醒了。 大将军面色不改:“宇堂先生。” 斜卧在地垫上的宇堂南容冷哼了一声,“丑八怪的小郎君。” 还是用钱买来的丑郎君,赔尽了本,太赔本了! 老爷一世英明神武,就是看错了这个丑郎君,把大娘子给了他,亏死个人了喽。 两人一见面就水火不容,大将军前些日子忙着抗洪之事,无心搭理他,但大将军今日有时间,有心情,便跟他道:“我小娘子不丑,您眼神儿不好,去找周半仙看看,你们不是一家人?要是实在看不起,我给您出诊费,如何?” 宇堂气得抓起地上放着的杯子就砸他:“回头我就叫大娘子休了你!” “呵。”大将军一把抓过杯子,随手扔到了桌上立着,跟他说:“那是本将的小娘子,再说她丑,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吵着嘴,把周围一半昏昏欲睡的人都吵醒了。 这厢,宇堂夫人也来了,她戴着面纱不示人,用带着笑意的声音朝大将军道:“莫要跟你先生计较,他小孩心性。” 大将军不喜欢总说他娘子丑的宇堂,但还是尊重这个师母的,便弯腰拱手叫了她一声,“师母。” “吃过早膳了?” “吃过了。” “那好,我叫你们先生吃一点。” “夫人,”宇堂见他夫人来了,连忙起身去扶她,“我自己会回家的。” “我带来是一样的,带了不少,你叫大家都过来吃一点。”宇堂师母伸出手来朝桌上摆膳,露出了被大火烧焚过后,无法掩饰痕迹的白痕双手。 “好,夫人,你坐着,我来就是。”宇堂点头,扶了她坐下,一个个去踢没睡的人,粗鲁地喊,“起来吃饭了。” 这些人,也不知道哪门子修来的造化,竟然能吃到他夫人亲自下厨做的早膳,真真是便宜他们了。 宇堂夫人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不动,等到众人都入座了,朝她道谢,她也仅是点点头,一直坐在宇堂先生身边不语。 大将军看了他们几眼,就回过身去高台登高望远看水况去了。 等到这夜他回家,入睡之前他不解地问他小娘子,“你说你没见过你师母的真容?” “嗯。”林大娘顺着他的头发道。 “她的脸孔被毁了,脸很大。” “我知道,我曾隔着纱,看过几次。”哪怕隔着纱,其实也看得出一点迹象来的,师母的脸不知是被烧坏了还是别的原因,圆圆的胀胀的,与她修长的身姿,优雅的仪态很不是符。 也不知道师母身上曾有过什么样的往事,但先生待她如无上至宝般珍惜,因他的小心翼翼珍贵待之,别说有人敢问师母的伤心往事了,就是连轻视一点都不敢,她也是个会看脸色的,师母那么难见,能见上一次,拍马屁讨好她都来不急,怎么可能有时间开口去问这肯定会让先生不快的事情来。 顶多只有得师母疼爱,时时能见师母的怀桂能知道多一点,但怀桂也非常敬爱师母,师母的事情,哪怕是跟姐姐他也不会提起多的来。 “脸大的,你先生就当都是好看的?他觉得他好看的就是好看了?他眼睛是怎么长的?”大将军皱着眉说。 林大娘差点喷笑出口,她想了想道:“我一直觉得是这般,只要是脸大的,脸上有肉的,像了师母一二的,先生就觉得好看,他这大概是爱屋及乌吧。” 大将军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他爱他的乌,为何说别人家的凤凰不好瞧?我瞧他才不好瞧呢。” 林大娘被他逗得笑得花枝乱颤:“好,好,好,藏锋哥哥,我是凤凰,好了,凤凰现在叫你睡觉,你赶紧睡啊。” “我才不搭理他,我不理会他。”就是太讨厌他了,大将军喃喃说着,在她的顺发当中安然地睡了过去。 林大娘一直轻抚着他的头没停,希望他能睡的好一点。 她白天在家,能时时补眠,他则天不亮就要去视察水情,一跑来回就要跑两百里,太辛苦了,不好好睡个觉也太要命了。 第179章 这天早上大将军一走,林大娘就看到弟弟来了。 林怀桂前来跟姐姐商量一些事情。 大的决策,他已经能做主,但还是会问一下先生和老管家们的意思,现下姐姐在,他还是想问一下姐姐的意见。 毕竟,他姐姐说问题的角度会更长一点,而且,说的方面也与别人不一样。 她是个讲究长远,但也非常实际的人。 如这次,当林怀桂说道会倾力带人把一部份的人安置到林府自己的地方安排管住,他自己也会亲自下去管的时候,他姐姐并没有反对,且道:“你还可以当这次是一次考验,选才,民间也多智者,可能因为家庭和自身境遇的问题怀才不遇,你可以从中挑选适应你以后的帮手。家里人忠心固然可贵,可爹爹也说了,他们忠心的是爹爹的看重,并不是希望子子孙孙都为奴为婢,我们需要新的人手。” 她这其实以前跟怀桂详细讲过了,这次着重再重申,也是希望他从人性上去着手解决问题。 其实古代的奴籍很有约束性,主要是主人家不愿意,他们和他们的后代跑不了也逃不掉,但同时也带来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自身的能力也成问题,不管是天生还是后天,他们的主动性很差。 林府的家奴里,能挑出来用的,都已经用了。 像林福林如他们能现在继续跟着他们,那是三保叔用棍子训出来的,而小丫和大鹅她们是因为她爹看重了她们某方面的长处,这才把她们带到了她的身边,受了非常严格的训练才有了她们如今在身的本事,知春她们能出来跟在她身边,一是非常聪明,二是小丫对她们管教得非常严格,这才有了她们非常快速的反应能力和应对能力。 可以说,他们林府有非常严格的挑选身边人的规格,举府在这种能促进人努力的氛围下,大家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但林府还要继续良性走下去,他们需要更多得力的人。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契机,可能能碰到不错的帮手不说,她也希望弟弟能经此事,再长几智。 经历带给人的财富是不可想象的,见多了人,他也能在其中培养出他的应变能力,并且,能在其中长不少见识。 就如她如果没有带着他撑着林府这一段,她都不知道,她的韧性到底有多强。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这种韧性,但是,很多人都固定的环境里呆习惯了,不管是在里面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他们都不想出这个他们习惯了的圈子。 怀桂愿意亲自去走一走,这实在是大好事,这不比他行万里路差上半分——世间万景,也是万里路的一种。 “姐姐,我知道了。” “好了,我会跟母亲她们说的,你自己注意安全就是。” 林怀桂笑了起来,脸上又见羞涩了,“母亲很担心我。” “哪可能不担心,”林大娘摸摸他的脸,“姐姐也担心,你不要觉得姐姐让你去,是不担心了。” “姐姐。” 林大娘笑了起来,“担心没用,姐姐就是心里愿意把你护在身后护一辈子,但姐姐能吗?” 不能,所以他们都要靠自己,家庭是给家人温情的地方,但不是逃避问题的避难所。 “姐姐……” “说吧。”林大娘弹了下他的鼻子,“姐姐又跟你说了这么一大通,来,说点姐姐喜欢听的来听听。” 例如赞她风华绝代,貌美无双之类的。 “姐姐!”林怀桂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大娘也跟着笑,看着他的小俊脸,心里也是欣慰不已。 不愧是爹爹的孩子,他也是个勇敢的人,哪怕身边有这么多人帮他,他也从未想过坐享其成,墨守世间陈规。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林府的出路。 “姐姐,先生说你其实已经可以当人先生了,他还说,想请你以后有空,要去学堂讲讲课,会让人受益非浅。” 林大娘差点仰天哈哈大笑,“先生这么夸过我?不是蒙我吧?” “姐姐。” “好,就当是先生背着我,夸我了。”林大娘笑着跟弟弟道:“你是我弟弟,我带大的,你不听我的,我说不服你我能打服你,而你心里从小就把我当你最亲的人,别说我说的是有用的,哪怕是句废话,你也会认真听着。” 她微笑看着弟弟:“别的人能吗?那些心高气傲眼里只有圣贤的学子们能吗?他们会听一个女子教他们的话吗?” 最重要的是,这些个人,会把她当先生尊重吗? “先生说,也有不拘一格的人。” 林大娘想了想才道:“是如此,当初先生他并不是全看在爹爹的面上收的我,你是知道的,他是觉得我能教,才真心教我的。” 怀桂明了了她的意思。 像先生那样的人,接纳起她当学生用心栽培她都用了很多年,她去当人的先生,他想,众人能看到只是她背后的先生,和她背后的姐夫。 “姐姐,我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你这些都给了我们,给了姐夫,给了可能因你的意见受益的人,但却……” “但却没名是吧?” “有名也没用,”林大娘笑了起来,“你看看史记野史上那些有名的女子,不是因为出格了被人记住艳史,就是有才华过得很惨惨死的,有一个幸福过一辈子被人称道的没有?你愿意姐姐在以后后人的笔里这么惨?” “姐姐。”林怀桂哭笑不得。 “怀桂,很多人都是受盛名所累,把好好的日子都过坏了,先生也是不堪受盛名受累,才躲在我们林府一心作学问,你看,他确实做了很多的事情出来,能惠及后世子孙无数代。怀桂,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我教好了你,照顾好了我的家,我的丈夫和孩子,我还办了刀氏学堂,你看,我还把我对三州河域的研究都交给先生去帮忙了。”林大娘摸摸弟弟的脑袋,“姐姐已经做了很多了,也一直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此我很开心,这已经是我的成就了,姐姐没有觉得没有名气不甘心,姐姐吧,更希望当一个无名英雄,你知道吗?” 当一个无名的人,至少能保证她能继续做她想要做的,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林大娘终究不是个本土人,对她来说,她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日子也是非常重要的,她没有成全别人牺牲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被别人的意见与想法这些虚妄的东西绑架。 她都活两辈子了,经过了那么多事,没有人能真的影响她。 而且,她拥有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生活。 让她拿这些去换名气?她是吃饱了撑的嫌日子过得太闲了! “对了,你怎么想起问姐姐这话来了?”林大娘说到此,斜眼看他,“绝不是先生说的。” 她敢肯定。 那位先生尽管嫌她丑吧,但也就嫌她丑了,他还是很保护她的,他早对她说过,世间对女子不公,望她藏巧方为保命上方。 他跟怀桂说她能当先生,顶多是感怀她有学识罢了。 林大娘是知道她这位先生,还是很肯定她在水利和学画上的造诣的。 而且他来请教她问题,都是自己来的,回去也肯定不会说她。 “是史大人他们说的,”林怀桂也琢磨出些味道来了,不禁为自己的大意有些讪讪,“我昨日去指挥台跟他们商量事情,史大人说你是旷世奇女子,为朝廷做了很多事,不仅仅是江南,你知道的,还有东北……” 姐姐的东北就是他心里的疼,一想姐姐这一送,把爹爹送她的和她自己努力买来的那些改善好了的田土都送了人,他就心如刀割。 “他说,你的功劳,能抵得上朝廷上众多大臣一生之功了。”林怀桂说罢,叹了口气,“我听完,不由自主地替姐姐觉得委屈。” “他那只是嘴里夸夸,不要当真。”林大娘琢磨了一会,道:“朝廷现在盯着你姐夫和我不放,怀桂,姐姐虽说是自己愿意回江南来的,但也是不得不来的……” 她坦然地看了眼自己的大肚子,问怀桂,“你说,换个人,敢吗?” 敢大着这么大的肚子,坐船奔来洪水涛天的江南吗? 没几个人敢。 哪怕是男子,肚子里也没货,怕死一点的都不敢往江南走。 帝后怎么想的,林大娘也没怎么弄明白,但是她知道皇帝是逼着大将军来江南了,但也是没想着让她有个什么善终。 在他看来,她来与不来江南,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他也绝对想不到,就是后有虎追,她就是安危无恙地回到江南了,哪都没出问题。 想至此,林大娘凑近弟弟的耳朵,跟他叮嘱了几句话,让他盯着最近到怅州的官员,和暗中来怅州的探子。 林怀桂听完点了点头。 这一下,他已经回悟过来了。 史大人是个好官,是个心里有百姓,也会为百姓死而后已的好官,但他再是个好官,他也是帝后的人。 他相信史大人没有恶意,那话是真心说给他听的,但他此后也不得不防这些大人们在他面前提起的话了。 林怀桂这头从姐姐这边出去,又去找了他先生。 他先生正好回家更衣,见到他匆匆来找他,听完说他的话,他当下就冷下了脸,道:“不用想了,前天晚上京里来了一波说是什么督察卫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你叫三保死盯着,去他娘的狗皇帝,老子给他做事,他是这么对老子的!” 说着他就恨恨不已,衣都不更了,把衣裳扔到地上当皇帝的脑袋踩了两脚。 第180章 宇堂南容只是脾气爆了一些,但并不是不知朝廷险恶的人。 当初他不为官,一是因不想天天呆在害死他亲母的人手下做事,二也是亲眼见过这朝廷之后觉得这朝廷无味。 人丑,人心也太丑,他不愿意在这样地方过一辈子。 女弟子嫁去京中,是好是坏,是她自己的命,但现在近在眼前,他们林府与他都在为皇帝卖命,皇帝干这等事出来,就是在刺他的眼,让他难受。 宇堂南容是个爆脾气,随便套件衣裳就带着随从冲去要找史芝兰他们去了,非要问个好歹了。 林怀桂没拦住,急着去找师母。 师母悠悠地说:“你先生这脾气早就有了,皇帝要是介意,那就介意吧。” 皇帝怒也好,不怒也好,都是皇帝的事。 总不能做了混帐事,还不许人说两句了。 “师母!”林怀桂也是哭笑不得。 宇堂夫人笑望着他们这弟子,他们这弟子啊,性子打小就软,但好在不怕事,还是随了他爹,像他师傅的。 性子看着软了点也没什么,性子软,也会给人容易和缓的印象,于他是好事。 这厢宇堂南容气冲冲地去了指挥台,撸着袖子就先把史芝兰打了一顿。 他武艺高超,挑的都是史芝兰最疼的地方打。 “让你刺我家怀桂,让你给他下话绊子,娘的,再有一次,我打得你亲娘都认不得你!” 宇堂南容其实已把史芝兰揍得脸开花,史大人亲娘在,怕也是认不得他了。 史芝兰莫名被宇堂南容揍了一顿,官差来拦时他都被揍完了,还没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来,就听宇堂南容跟这次聚在一块为水患解决问题的各方学士诉起了苦来,“皇帝觉得我女弟子的夫家,就是那丑脸将军家里势太大了,嫌我们林府是产粮的,跟那打仗的一家是鼠蛇一窝,现在想弄死我的女弟子,给那丑脸将军配个他们那边的人,我命苦啊,好不容易收了个女弟子,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几年,这才带出了一个会认字会认画两笔画的女弟子,皇帝现在就想弄死我的女弟子,我看我也别活了,大家都别活了!” 他举起手臂挥舞,“这是要老夫的命啊,没理由要老夫的命,老夫还为他卖命,老夫不管这事了,别来找我!” 说着,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往外走,一会人就走没了,留下他的老友和刚相识的朋友面面相觑,也是再次见识了这天下第一儒的脾气了。 这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他们还没搭他的话呢,他就先把自己气走了,也是绝了。 墨家的墨长子也因此差点笑出声来。 林府这位先生,也是真敢说话。 什么真话都敢说。 刚才他说的话,怕是皇帝就是那般想的,他把这话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皇帝该怎么想啊? 怕是就是气死了,也得憋着吧? 宇堂南容这么一闹,刀藏锋也知道史芝兰找妻弟说的那翻话了,他面无表情把妻弟看得面无血色之后,也找上史芝兰了。 史芝兰刚好一点的脸又肿了,看到他,双手捂脸道:“老夫没说什么,真没说什么!” 他不过是夸了林府那大娘子,他夫人几句罢了! 他碍着谁了啊! “你敢说,你说这话,没有人授意?”刀藏锋拖了把椅子过来,把手里的剑竖在地上,端正坐着他的面前问。 他审敌国探子,也是这态度,因此跟在他身后的人一见他们将军这阵仗,手不由自主就握上了腰间的刀。 形势一下子就变得杀气腾腾,一触即发了。 史芝兰背后一凉,也是腰一挺,不由也肃容了起来,看着刀大将军那绝不善罢干休的意味,他半晌都没说话。 刀藏锋也不着急,回望着他。 半晌,史芝兰终于开了口:“大难当头,国事为重。” 大难当头,国事为重? 刀藏锋嘴里玩味了这两句话一遍,不由勾了下嘴角,“我是国事为重了,就是有些人挖我墙脚,倒我根基的时候也要好好想一想,是凭的什么让我国事为重。” 他站了起来。 史芝兰不由闭了闭眼。 但刀大将军转身就去了。 史芝兰看着他离开,直等到他带着人去了再也看不到影子,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枢密院内侍省首官长欢,“长欢公公,大难当头,就莫要让史某愧对身上这身官服了。” 长欢看着工部侍郎,怒极反笑,“史大人玩的好一手朝钟暮鼓。” “长欢公公知道就好,”史芝兰摸摸自己的脸,淡道:“我不管你们前来是怎么个打算,谁碍着本官身上的任务了,本官六亲不认。” 他说着抬眼,看着内宦,“你来,皇上知道吗?” “如若本官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呢?” “你敢吗?” 长欢看着毫不退让,咄咄逼人的工部侍郎,抬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还真不敢,哪怕这就是皇上的意思,下令的人也不是皇上。 他笑过后,冷冷地看了史芝兰一眼,低头转身,继续化为不引人注目的下人样子,带着他的人退了出去。 但这边,刀藏锋已经把前晚来的人已经都查清楚了,名单也交给了林府的人,跟林府所说的老管家林三保道:“里面的三十人当中,里面至少有好几个是内侍省的人,他们替皇后经手处理污秽之事,擅乔装打扮,我也无法分辨他们,你们就当这三十个人当中你们就当哪一个都不可信就是,我夫人身边,我会叮嘱她小民,但你们府里要做的是,没什么事就别派人找她……” 他看着林三保略显阴森的脸,“即便是你,他们也有本事短短时间之内化得跟你一模一样,还有,检查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都是阴人,查下路就行。” “是,姑爷。”林三保点头。 林三保走后,督察卫这次来的督察卫副使上了眺望台。 他明里是六皇子的人,实际暗地里是九皇子人,但最终是黑豹旗小营里出去的人。 “刚才从史大人身边退出来的人,有三个,晚上我会找兄弟们确认下……”副使背手看着涛涛似海的江面,细雨飘来打在脸上,这泌入骨髓的寒冷让他缩了下肩膀,偏头看着大将军道:“这次我带出来的人,是韦卫长亲自点出的,有一半都是我不认识的,将军,我没办法把人都交给你。” 他也只能一个个调开查。 “你走之前,韦达宏没跟你说什么?” “没有,六皇子倒是说了,让我提醒您一点。”这不,他已经提醒了,副使说罢一阵寒风又朝他们袭来,吹得他一时半会都不好说话,等这阵风过了,他才接道:“但是将军,我这边收到的消息是皇后其实也做了拉拢夫人的准备,这股风吹到了我耳边不管真假,但按之前娘娘的作派,她可能会取夫人身边的重要的人代之,徐徐图之,不得不防。” 之前死的先皇后家的谷国舅,谷子甘的夫人老国舅夫人,她本就是皇后的人,走的就是谷国舅原配夫人家亲戚的线,最终成了年轻的国舅夫人。 谷子甘死在了皇上的手上,但死得不冤,皇上为了弄倒他,下了多年的棋了,从内到外渗透击垮了谷家,谷家也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斩草除根,不过如此。 韦家也就差那么一点了,副使不知道他们卫长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还是担心眼前这一位旧主,他低头看了下面把风的兄弟,见风大,就是自己人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他才接道:“夫人那边,您还是多跟她提提娘娘的事才好。” 这些事,都是些要烂到肚子里话的事,但这关头,将军夫人肚子里还有着孩子,还是多提防点好。 “嗯。”这个刀藏锋心里有数,点了点头。 “将军,六皇子那,您要我怎么回信?” “这个,告诉他,我夫人要是有事,我会送他份他这辈子想都会不想要的大礼……”刀藏锋侧头,看着督察卫派来监察的副使,“顺便,给我带句给皇上,就说有些人的手伸太长了,我要是斩了,请他不要心疼。” 副使听了怔了一下,但点了点头。 ** 这天晚上,大将军一回来,跟林大娘说了很多朝廷中事,说到当初他的营里还揪出了内侍省的人,林大娘也是乍舌。 她听着都不好意思问,就这样还得往死里卖命啊? 但事实上,确实是。 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上上下下都是在灰色地带打滚,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出口的。如果想活着,要么同流合污,要么与狼共舞。 “是啊,这么说来的话……”林大娘抬头想了想,“我还真得注意注意了。” 她身边最重要的能影响到她的人,说起来,还真是有那么一个,她的小丫姐姐,她是绝对信任她小丫姐姐的,想来,皇后也知道吧? 她对小丫的信任到了什么地步呢?那就是哪天她就是要死于非命了,她第一个最想说话,交代遗言的人就是小丫,她深爱的大将军都要排在其后面。 “你身边的丫鬟们,你注意点。”刀藏锋知道她身边的人于她的重要性,没多说,但还是着重提醒了一句。 林大娘笑着点头,回头这一早,她就跟小丫说起了这事。 小丫听了无声地冷笑着:“我就说了,我一回来,怎么就那么多跟我认亲的兄弟姐妹,表亲表妹呢。” 林大娘一听,讶异不已,“还真有啊?” 这套路,皇后还玩啊? 第181章 &nb &nb“不过,”林大娘想想也不对,“咱们才回来几天啊,京里的人,不可能比咱还快?” &nb还能先他们一步布局不成? &nb“大人物,总有他们的后手……”小丫皱眉看她:“您别轻视。(百度搜更新最快最稳定br>&nb她怕大娘子总觉得自己够小心了,对别人掉以轻心。 &nb林大娘失笑,点点头,“也是。” &nb林府起来也有好几年了,帝后在怅州或是在林府埋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nb林府家大业大,他们府里倒是查得严,但在外面的管事跟各层间的下人,光是记在林府丁册上的,那都是有两千的人了,这么多人里,总有他们管不到的地方。 &nb“你也要小心,”林大娘跟小丫提起这事,也不光说着玩笑的,这时她看着脸上还带着病容的小丫道:“我身边,就你是最最不能出事的。” &nb小丫是她的总管事娘子,她要是出事了,自己这边就要大乱了。 &nb“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小丫也是吐了口气,她看着大娘子的肚子摇摇头,“大娘子,你不要担心我,我定会无事的,就是……” &nb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的主子,“最近您也少动点,咱们这边既然住进来了,只要水不往上涨,我们也不挪地了,住在这边也好,府里那边人太多了。” &nb府里还住了几个老姨娘,也算是家里的老人了,大娘子要是在府里住下来,她们要来探望,还能不让她们不见不成? &nb搬到这边小屋子来,也算是乱有乱着。 &nb“是了,听你的。” &nb“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了,您也悄悄地去找姑爷……”小丫说到这,忍不住眼红道:“这都叫什么事呀。” &nb林大娘也心疼她,赶紧拉她的手,“你可要为着我振作啊,咱们不哭啊,小丫姐姐,不哭啊,你心里不舒服啊,没事,来,大娘子给你笑一个?” &nb小丫用红眼睛瞪了她一眼,“这时候你还玩笑!” &nb林大娘笑着拉着她的手放到肚子上,“麻烦丫丫姨大显神威,护着我们娘俩,来,孩儿,你娘笑没用,你来给你丫丫姨笑一个?” &nb她肚子的孩儿着实是听话,在小丫的手心里踢了一脚,踢得小丫愣了愣,随即哭着笑了起来。 &nb“诶,小娘子,小丫听到了。”小丫脸边挂着泪,笑着回了一句。 &nb“小娘子?”林大娘乍舌,“不是?” &nb肚子里这个又横又野蛮的孩子是小娘子? &nb“您不是说要个小娘子吗?”小丫白她一眼。 &nb“我是想要小娘子,可是你看这个像吗?”林大娘低头就去看自己那踢了自己一脚不算,又踢了一脚的臭孩儿,“天天对我拳打脚踢,有这么粗鲁不听话的小娘子吗?” &nb小丫又白她。 &nb“可能有啊……”林大娘琢磨着,“小女将军?” &nb小女将军是不错来着,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女儿要当将军,那,天了噜,一打起仗来,她家大将军带着妹妹,带着女儿就上阵…… &nb那画面太美了,她不敢想! &nb“小丫啊,这要真是个小女将军咋办呀?”林大娘还没生,就开始愁上了。 &nb她说话间,活动起来的小孩儿又踢了她一脚,林大娘捂着肚子顺了她两下,哄她:“小娘子,娘没说你,你乖点啊。” &nb小丫紧张地看着她的肚子,待小女将军不踢了,她这才神情缓和了下来,情绪也平静了下来。 &nb“大娘子。”她喊了主子一声。 &nb“诶。” &nb“我求你,最近什么都不要管了,好好把小主子生下来。外面的事,你交给姑爷,交给怀桂,交给林福与我,别操心了!” &nb“诶,知道了。”林大娘知道丫鬟的担心,笑着朝她点头。 &nb她肚子里孩子这两天胎动太厉害了,她也有点担心她的疲劳会影响到孩子,且她还要领着迈峻,孩子的事才是她的当务之急。 &nb这夜刀藏锋回来,也是感受了一下他的孩子对他的小娘子的拳打脚踢,等她热闹过那一阵后,他小心地问小娘子:“这两天都如此?” &nb“是呢,莫不是也是个调皮的?”林大娘看着卧在他们旁边睡篮里呼呼大睡的儿子,不禁哀呼:“这要是再来一个调皮鬼,我的日子哟!” &nb她美好的小日子就不用过了! &nb大将军也看了长子一眼,他回来就听说学着走路的长子今儿还爬上了椅子,砸了借住的这主人家的一个花瓶,砸了不说,他自个儿还往桌子下跳,听他娘说是他听到花瓶砸了的声音怪好听的,也想砸一砸自己,听个响声。 &nb还好被照看他的丫鬟拉了回来,拉了回来还怪不高兴的,朝他娘哇哇了好一阵子,还朝他娘喊坏娘。 &nb大将军天天不在家,在家也就睡一两个时辰就走了,生怕长子再这样得罪他娘下去,他的小娘子就真得好好收拾他们儿子不可了。 &nb“迈峻也不是调皮……”这厢大将军硬着头皮为长子跟小娘子说好话,“就是还小,对什么都好奇。” &nb“大将军啊……” &nb刀藏锋拿着他迷人的黑眼睛,瞅着拖长声音叫他的小娘子。 &nb“你再给我为他说好话,你抱你儿子睡去,别抱我。”刀夫人斜眼看着他,冷酷无情地道:“这家里,谁才是那个需要你护着,需要你心疼的人了?” &nb大将军讪讪然地躺下了,不敢看儿子了。 &nb“下去。”林大娘把他轻放在肚子上的手拉了下去。 &nb大将军被拉了下去,又默默地放了上去,轻触着,得了小娘子一个大大的白眼。 &nb“你。” &nb大将军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见她翻白眼,轻咳了一声,又往她身边挪了挪,挪到他的下巴都抵在她的头上了,这才又道了一句:“是你,小娘子,是你,我不为迈峻说话了。” &nb林大娘“噗”地一声笑出来,训夫时间结束,握上了他的手,与他两手紧紧交缠着,“睡,睡一会。” &nb“嗯。” &nb这晚刀藏锋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一个时辰多一点,就又被急叫他走的人叫走了。 &nb林大娘到辰时才得知,怅州山边上的一个小镇被山上冲下来的泥水全淹了,里头那些守着牲畜舍不得走的村人都被埋在了里面,他们被安置在城里的家人得到了逃出来的一个到城州里报信的人的消息,求官府的人去救救他们的村里人。 &nb等到晚上,林大娘这边得知消息,那个村的人是完全救不了,半个山都滑了下来,把村庄全淹没了。 &nb这夜大将军没有回来,因为这一天的雨水,怅河的水位又升高了。 &nb而城里这一天,短短一天里又涌进了两万的灾民,幸在城里的管辖已经到位,这人一进来,很快被安排进了住所。 &nb林大娘收到她让林福给她收集的信息后,又食言熬夜把她能想到的一些事情写了出来。 &nb安置灾民的办法,其实早就有办法出来了,官府也早有准备,加上现在怅州城里的几大家也都磨和了过来,都愿意被官府调谴,腾出了不少仓库和坊屋出来,这些地方住了不少人,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还是不够的。 &nb但这些不是她有办法管的,她要管的是这些的卫生问题,这么多人在短短时间,这种病毒最容易泛滥的梅雨季节里杂居在一起,疲情很容易被会传播开来。 &nb消毒的法子半仙他们是知道的,但细节的如个人卫生这些问题,她还想再提醒一次,这一点,必须抓紧才行。 &nb几天过去,连绵不断大雨不止是让以前不想进城的百姓拖家带口进城了,还有很多不是本州的人不知道从哪知道怅州有皇帝的钦差大人坐镇,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这一天的五万人,有一半就不是怅州本地的人。 &nb且说还有青州益州的富人知道这边有当朝的彪骑大将军镇守,不畏路险,已经带着家人往这边奔来了,跟逃命似的。 &nb青州益州其实已经有皇帝的两批镇守能臣赶过去了,他们到的要比彪骑大将军早两个月,且青州益州的情况要比怅州好,怅州作为三州最大的排洪大口其实是最险的,所以听闻城中富人因为怅州有个会打仗的镇南大将军在,就找死都跑去那边了,主治青州洪痨领头的工部尚书和主治益州洪痨领头的另一个工部侍郎都被气笑了。 &nb而怅州这边,因为盲目投靠,城中人满为患。 &nb林怀桂这边很快召集了灾民当中的壮丁去加固堤防分流洪水之事,这个当口,也不用给他们什么银子,一天给几个大馒头,这些灾民就会竭尽全力去做事。 &nb回头他们得了馒头,大半也是用城里供给他们的菜粥充饥,他们被派去做事的,还能多打两碗,他们省下来的馒头都是拿回去给家中老少妇孺吃的。 &nb这样过了两天,还有不满十岁的小子过来找事做的,也想去河边干河做事,多吃两碗粥多拿两个馒头。 &nb林福这边也在为他们家大娘子跑腿,这天回来,这位能干果断的大管事也是端着一口喝尽的茶杯好一会,才跟大娘子沉重地说:“如您所料,城中无父无母者的孩童,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 &nb刀战本是在暗中站着保护大娘子,听到这话,他从暗中现身,声音沙哑问林福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font 第182章 林福知道他是孤儿出身,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朝他摇了摇头。无父无母,无所庇护,能好到哪去?“夫人。”刀战哑着嗓子看向他们夫人。林大娘也是早早就料想到了,她一听说有孝去找工活,就知道城中孤儿怕不在少数。“打听清楚了,是走失了,还是父母真没有了的?”林大娘示意刀战莫急,轻声地问着林福。“这个,还得细问,您的意思是?”林大娘也还在想,这事,是由林府出面,还是由刀府出面。她还要想,京里的那位对此会有何想法。皇帝就是怕这次事情会壮大了大将军的声势,才有了大将军来之前灭他威风的那一遭。大将军能干,高兴的是皇帝,最不高兴的也是皇帝,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声望会超过自己的臣子。而这臣子要是私下再有动作,他怕是又要心梗上了。要是能把他气死,倒也好办,就怕皇帝那贵命,不好气死哦。林大娘在沉思,林福不语,刀战也是颇有些紧张地看着大娘子。“由先生出面吧,林福,你去问问先生,看他方不方便过来一趟。”“是。”宇堂南容那边一得女弟子的信,当下就道“方便”,跟着林福就过来了。来时就沾了一身的雨水,一进门就四处找徒孙,没找到,冲着大娘子怒道:“你把我徒孙藏哪了?”要不是林大娘知道他之前为了给她争气,连灾都不救了指责皇帝,她都以为她在这仇女症老师心里没一点地位可言。“他两个外祖母带他睡去了,刚才玩了半天,还在泥地里打了个滚,这不,洗了个热水澡睡着了。”林大娘头疼,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命,最亲近的人一个比一个有性格,她这个魂穿女多活了一辈子,被他们搓磨得反倒是最没性格的。她冤呐。“哼……”宇堂还是不满,“怎么不在他醒着的时候叫我?”“先生。”“我想跟我徒孙玩!”“先生。”宇堂满脸嫌弃地看着她,“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嫌我管得宽,什么都管?”老嫌他给怀桂吃,管着怀桂不许吃他偷偷塞给他的肉,害得怀桂现在变得好丑,看来娶媳妇都难,娶个漂亮好看的媳妇更是难上加难,都快愁死他了。“先生。”林大娘知道他所指何物,更是哭笑不得。这仇记得,再过三百年他都记得吧?“快点说,说完我要走了。”“我想请先生出面,收纳城中孤儿之事。”林大娘快快把话说出来了。宇堂本来作势她说完就要走,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回身过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直没出声。过了一会,他看着弟子道:“不容易啊。”全收下来,不是简单的事啊。“我知道。”林大娘点点头,这养孤儿哪是那么简单的事,不谈别的,只谈最基本的生存要素,这么多张嘴要吃要喝,还要抚养他们长大,这是一个长期的投入,以一人之力一府之力供养的话,真的是太难了。“说说吧。”宇堂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最难的,其实是收他们,这里有个标准,无父无母者才能定为孤儿,现今好多人亲人走失,走失的孩子也多,要是一股脑都收来,我们也承担不起。”要是都收,那就不是几千的人了。林大娘被她爹是亲手带着教大的,她爹早让她看明白了下面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多的不说,大多数百姓吧,难免会有点占小便宜的心理,也有从众心理,一旦得知有地方可以让孩子吃住,还是免费的,到时候,有爹娘的孩子都要被当成没爹娘的孩子送进来了,他们开的这善堂没两天就得关门。“嗯。”岂止单单是这个问题,问题多了去了,宇堂想先听听弟子是怎么说的。他开了几个供贫家子弟读书的学堂,也不过近两百来人而已,但他这些年已把老爷给他的银子全花完了,现在全是怀桂帮他撑着。养百来个贫家子弟尚且如此,养几千上万张口?林府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等折腾。“这个规格,就定在卖身为奴上吧,”林大娘寻思着道,“先生你听看能不能成行。”先用吃食住所把这些人收拢过来,但要签卖身契,但这卖身契定得低,那就是只要在五年内,想买回卖身契换回自由身,交二两银即可。这二两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正好能把会送儿女来占便宜的百姓卡在外面,总不能为了吃几口饭,把孩儿送去当奴婢,末了还得拿二两银赎回来。这些孩子收进来,也不是让他们闲着,由先生的弟子统一管理,让他们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例如打扫好自己要住的地方,清洁城中的卫生,在救灾这段时间了,带他们去做些事情。他们也可以因此在此行当中,教他们一点事情,至于救灾过后,用上他们的地方更多,由先生出面,再教他们一点技能,到时候他们就是想走其实也不是难事,因为只要把教他们的学会了,挣出这二两银子来不是问题,至于是问题的,那就呆着继续学。但是,不管如何,都是要做事的。为了把这些人都养活下去,他们不做事是不可能的。但因此,他们签了卖身契,先生的名声就不好了,因为这就不定义在做善事的范围内了。但林大娘也跟她先生算了一笔帐。“先生,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出手救了这批孩子,那么,他们将会有九成九活下来,这九成九里,将会有一大半会成为手艺人,至少会在林府知道怎么种田,而有别的天赋的,也会成为别的技能拥有者,还有一些,可能会成为您的弟子,成为读书人,还有一些,也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战士……”她说到,看了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刀战一眼,笑了一下。刀战忙低头,朝她揖礼。“这些人,”林大娘跟也听得认真她先生讲:“会影响他们的下一代,他们的下一代会在他们的基础再差也会稍微变得好一点,先生,他们变好了,那就会带动他们周围环境的变好。”“如果,不出手的话呢?”宇堂闭眼想着。他只是在给自己假设一个问题,在研究比较这其中的差异,哪想,刀战以为他是不出面,激动得张了嘴,“您不出手,他们会有一大半死去,活着的四处流浪,活得连畜牲都不如,最后,最后……”最后也不过是死而已,刀战惨笑着再也说不出口了。不是谁都能像他们,能被人挑出来去参军,他们这种的,百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来。“你激动什么?”宇堂被他打断思索,睁眼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对弟子道:“这一比较,还是后者的变量更有益于后代子孙一些。”林大娘失笑点头。这当然了,帮与不帮,是不一样的。其实这是国家应该做的事。她也指出来了,“先生,有你开头,我觉得上面……”她指了指上面,道:“可能也会跟着您干呢,还不要签卖身契。”她先生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得美,给他干活,还想占便宜?哈哈,滑稽,签百份卖身契都比进他的悲田院强。”进了皇帝的手,那就不是求生,那是卖一辈子的命的事了,绝无回头路可走!见先生对皇帝一派意见很深的样子,林大娘也是好笑不已。她先前听到先生为她出头所说的那些话,其实有些担心先生因此引祸,但想想先生这么多年来做的事,说的话,也就不怎么担心了。这是先生的性子,他活了这么多年,言行如一,哪天要是因此人走了,先生也会坦坦荡荡,光风霁月地去的。“这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林大娘见说开了,也道:“我们能做好自己的就行,先生您看?”“我知道,你是怕我身后名声有损是吧?”宇堂太知道他这个女弟子在想什么了。她太庸俗了,做一件事,最好的能想到,但最坏的也要列出来。而这件事最坏的就是哪怕由他出面做好了,他们付出巨大的财力人力也不会有人称道他,也可能有的是忘恩负义的人说他的不好。人还是记不好的,记仇的比记恩的多。林大娘点头,她是怕,但她知道先生会出面的。因为先生不像她,也不是她。“这有什么,损就损呗,孩子,你也是一样,这些人有一个让你不高兴失望了,你光记着看着这一个人,你不知道感激你的人对你的情深意重有多重,一个能抵那些老鼠屎百个了……”宇堂说到这,整个人都飞扬起来了,“如果有一个人,能因你的帮忙改变了命运,而他的下一代因为父辈的命运改变了,你影响的其实是他们整个家族的命运,你想想,这是多深远的一件事情!”林大娘一看她先生眉飞色舞地说着,高兴得要飞上天了的样子,也是轻笑不已。她没有先生那么大义,她想的要简单多了,那就是她能做事的时候她就做。做实事的人,是不能像先生这样想太远的,想远了,当下就做不好了。没有眼前的脚踏实地,哪有鲲鹏高飞的将来。 第183章 有了先生的答应,下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 当林大娘让他去跟知州把这事先提一下的时候,宇堂南容还是皱了下眉。 林大娘看着他没说话。 这事,是一定要通过官府的。 政*治之事,先生只比她更懂。 见女弟子平静看着他不语,等他的话,宇堂长叹了口气,“就是这般,你也不气?” 林大娘这次是真笑了起来。 “先生,我是你的弟子,我爹的女儿。”前辈子她不懂,那是因为她身份眼界就在那,她只是个普通人,懂的都是普通人能懂、应该懂的那些。 到了这辈子,她要是还不懂,那也太对不起她从生下来就受到的精心教育了。 皇帝再对他们俩忌惮,她再觉得生气,那也抹不起这是皇帝的天下这个事实,这个皇帝,他在某种程度上的开放给了这个国家很多的可能性,他防他们也在用他们,换一个皇帝,可能给不了他们多时间周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事,找死很容易,找条活路难,但也不是没路可走。 谁的路不是踩出来的? 她丈夫也是找了一条出来了,她还没活够,当然不会因为生气对着干,先生说这话,也太把她天真小女儿看待了。 固然这年头的娘子们都是等着命运推她们一把,她们就走一步,她可从来不是,她向来都是很积极面对命运这个迷人的小妖精的,她从来都是积极主动与它并肩而行,两人对上眼的时候,还能手牵手当个好姐妹,合作一把。 目前看来,命运这个小娘们还是挺喜欢她的,还没狠狠甩掉她的手,扇她耳光,喊她擦亮眼睛看清现实,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们也还算志同道合。 “再则,先生那般放话,也是为我出头,想逼皇上表态不是?您敢说,您真能袖手旁观?” “没大没小!” 林大娘被斥也笑意吟吟,“先生去吧,您这也是做事,且说这也是帮官府的忙,这时候您说要帮忙,官府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呢。” 这正是朝官府递话的好时机。 “他们懂什么叫感激。”宇堂没好气地说,但心气不平,他还是去了。 怅州满城官员,也是为了这次救灾之事个个忙得满头包,住他旁边的一个老知事忙到满嘴的血,也在家人的哭声当中柱着拐柱当支柱去忙去了。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在眼前死去,宇堂南容还没清高目下无尘到不把人命当命。 官府那边看他打算安置孤儿,没有真撂挑子不干,真是感激涕零,知州一口气就答应了,还给写了告令。 宇堂在江南颇负盛名,不止如此,他好友知交也都是有名望的人,现在他一说皇上的不是,那些帮忙的能人们都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虽说没的像宇堂先生一样请辞,但已没有了之前那种救百姓于苦水中的热忱了,知州谢兴心里叫苦不已,这厢宇堂先生主动回来为国分忧,哪有什么不答应之理 。 这边林府也动了起来,宇堂南容忙到半夜,是弟子怀桂背了他回去,累得在弟子背上直打呼噜。 没睡多时,早上宇堂就被惊醒,汲着鞋就要出门,被夫人拦了下来。 夫人给他换衣裳的时候,他不解地问夫人,“你说大娘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做这么多,也没见她有什么忧民忧天下的情怀,做了就是做了,极简单一样。 “她是个信福报的,她曾跟我说,她多做点好事,说不定回头转角处,也许她的福报就在那等着她了,她说她这不是善心,她只是图报而已……”夫人轻声道,“我看吧,她只是心胸大而已,她总说是她是个小娘子,这点像了你,嘴巴最喜自谦了,但心里啊,心气高得很,总要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才觉得这像她自己,才觉得这光阴没白度,你看她冲回江南,这气势,有把自己当个普通的小娘子吗?” 宇堂沉默着没说话,等到夫人帮他穿衣裳,提醒他好了,他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她是宝善的孩子,承了宝善所有的心智,宝善地下有灵,也该高兴了。” 夫人点点头,“她没有辜负她父亲给予她的这一切,林老爷是该高兴了,不过怀桂跟他姐姐说的一样,是个慢热的孩子,你也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宇堂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是我们的心头肉,太亲了,夫人,太亲了……” 太亲了,就舍不得严加管教鞭笞了,宁肯他活的轻松一点,反而不如他姐姐对他的严厉。 “唉。”他夫人也知道怎么回事,也轻叹了口气。 她无法生养,这孩子不是他们的生,但已跟他们生的无异,他们在他身上生出了父母之心,护着他已成本能,不想见他忧愁苦恼。 在他身上,他们夫妇终归是像普通父母多一点。 ** 城里因为灾民过多忙疯了,而抗洪的大军也一直没有退回城里,而城里的灾民也被组织起来前去帮忙了。 林大娘在家里也没闲着,这头她母亲因为府里和她这边来回走动,受寒了,她干脆把母亲留了下来,让她带着桂娘住在她这边。 林母叹气,“我又给你找麻烦了。” “什么啊?你们俩在,还能帮我带带怀桂。”林大娘心里门儿清,头抵头母亲的额头笑着道:“你这哪是什么着寒,是舍不得我,想天天跟我在一起。我看你这要是不着凉了,有些人都要没病装病了。” 在旁抱着迈峻坐着不动的桂姨娘不由眨了眨眼,打算就是大娘子问起来,她打死都不说她这次是又这般想过了。 她绝对不是大娘子嘴里的那个“有些人”。 看女儿说得俏皮,林母也是好笑。 但事实上,她确实是太想和她的女儿在一起了,女儿一把她们留下来,哪怕是挤在小房间里住着,整个家都没有她跟桂娘住的院子一半大,她心里也是高兴,没一天,这寒气就散了,一早醒来,精神也是格外的好。 桂姨娘昨晚就偷笑好一会了,这天早上她就带了小外孙走了一圈路了,回来找夫人,看到夫人醒来,问过夫人没事了,她更是高兴,乐滋滋地跟她说:“夫人,我跟小外孙一道用过早膳了,我们一起喝了好几碗粥呢 。” “夫人,你真好。”她又说。 林母失笑不已,她知道她这个老妹妹当她是为了让她们留下来病的。 “你要多睡一会。”她拉着她坐到桌边,看了眼丫鬟端来的清粥淡菜,一看就胃口大开,拿起了筷子。 “夫人,我睡饱了的。”桂娘看着夫人吃了一筷子肉丝,不由咽了咽口水。 林母看着她的馋样,夹起了一筷放到她嘴边,问她:“大娘子有没有说你啊?” “说了,说我起太早了,让我多睡会。”桂姨娘张开嘴“啊”了一声,接过夫人送过嘴里的菜,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我说睡饱了,就是想早点起来看看她,和迈峻说说话,大娘子就没说我了,夫人,我不傻,我知道怎么跟大娘子说话,她对我心软得很呢。” “你是她的另一个娘,她怎么样都是喜欢你的。”林母点头,看着眼前欢欢喜喜,因她的话笑得更是合不拢嘴的桂姨娘,眼睛里都露出了笑意来。 他们的这个家,有女儿在的时候,总是充满了笑意,也不怪她走了,喜欢热闹的桂姨娘老觉得家里静得慌。 她们都太想念以前的日子了。 这头大将军有好几天没回家了,林大娘也没找人去催,不过这天大将军傍晚就回来了,一回到家就倒在了床上没动,睡死了过去。 林大娘找来了刀战他们,才把他身上的盔甲脱了,把他扔进了热水里,饶是如此,大将军也是只掀了掀眼皮,没有醒过来。 他身上就没处好的地方,有些地方的伤肿已经近于紫黑了,脚底更是没有一块好肉,这一次他身上的伤都是表皮的浅伤居多,但要比上次严重多了,怕他发炎发烧,林大娘不得不叫周半仙过来。 半仙过来,也是打头一次见到姑爷身上的伤,等上完药后,他也是摇头道:“这样也能活下来?” 他看见了姑爷身上好几个足以毙命的旧伤痕,如果不是人近在眼前睡着,他都以为他早死了。 胸口近心口那处的箭伤,还有肩胛和腰部处的穿透伤,这都是些足以夺人性命的致命伤。 “是啊,”林大娘也感慨,“也就脸能看了,周老头,你看,我是不是还是嫁亏了?” 说完她也安慰自己,“算了,有脸就行。” 周半仙看了看脸,再看了看姑爷人道的地方,轻咳了一声,含蓄地道:“也不冤,有些地方还是可以的。” 林大娘也看到那处了,也不由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不过等到送走了周半仙,她摸着她沉睡当中丈夫的脸,一直没有挪开眼睛。 她心想,回头他要是在皇帝面前还是那个坏脾气,她也不拦他什么了,老被皇帝玩弄于股掌,老在第一线拼命的他不恼火才怪。 第184章 &nb林大娘从随将嘴里知道这几天他们从被水淹了的村庄救了不少人回来,大将军力大,嫌下面的人慢,他带着他们给这些人背了些船去救人,有些地方远的,他们也送去了,顺便带回了一些灾民。&nb> &nb饶是如此,这也只是只能救近两百里内的,再远的,没法管了。 &nb昨天回来,将军身边的五十个人,有一半不行了,这才有了休整的时间。 &nb他们这边也收到了消息,说他们刀家军有一支小队,全军覆灭,消失在了上游已被淹埋了的一个村镇上。 &nb“将军心里不好受,麻烦您了。”刀有望说着,眼睛红肿,声音破得不成形了,“旧部那边也来消息了,几部会带亲信过来支援将军,等过几天就好了,咱们有自己的人用了。” &nb这边的都是朝廷军,也还是听将军的,就是将军指挥不称手,这时候也没时间练兵,只能将就着来了。 &nb但自己的人来了不一样,自己人练军用的都是将军那套法子,到时候用起来事半功倍,将军也就不需时时盯着了。 &nb“好,我知道了。” &nb这厢刀藏锋睡足了才醒,一醒没见到小娘子,出去找了找,也没理叫他的丫鬟,非要找她,等人一找到,却被她往回轰,“你不知道穿鞋啊?” &nb刀藏锋忙退回了房间,看着她虎着脸走了进来,又忙坐到床上。 &nb他问:“指挥台来消息了没有?” &nb“有望他们说没有消息,今天停了一天的雨,大人们都松了一大口气。” &nb雨停了就好,那就是暂时没太大的险情了。 &nb刀藏锋看她蹲下身为他穿软布鞋,她抬头问他脚疼不疼的时候,他摇了摇头,问她:“迈峻呢?” &nb“他外祖母他们带着呢。” &nb“小娘子。” &nb“嗯?” &nb“我饿了。” &nb“这就吃饭,小丫摆去了。” &nb这厢知春她们抬了水来,林大娘照顾着他漱口洗脸,又给他手上上了道药。 &nb他手上都勒出血痕来了,没几天散不了,还好不是太重,要不手就得废了。 &nb刀藏锋吃饭的时候,岳母她们把儿子抱来了,他忙把扒了一口饭,把筷子放下,跟岳母们行了礼,伸手向儿子。 &nb“哇哇哇!”你怎么才回来啊?怎么又病了呀?刀迈峻看着父亲,有些生气地问,还打了他一下。 &nb我找你好几回了,都没找到你。 &nb你怎么又生病了呢? &nb刀迈峻拍了他俊爹头好几下,吓得他娘在旁边喊:“哎呀,轻点,莫把你爹打傻了。” &nb傻爹不在意这个,坐下把儿子放在膝盖上,一手吃起了饭来。 &nb“啊……”小将军摸摸他爹的头,亲了他的脸一下,又张开了嘴,示意他爹也给他喂点,跟他爹毫不见外。 &nb刀藏锋早被儿子摸得亲得嘴都翘起来了,但不敢随便喂他吃的,便抬头看向了小娘子。 &nb“给他喂点肉羹,拿另外的勺子,别把你的粥喂他的,你的里头放了药。”林大娘扶了两个母亲坐下,嘴里道。 &nb刀藏锋便依言喂了胖儿子一勺的肉羹。 &nb他断断续续带过儿子,就是最近没怎么带,也没怎么喂过他吃的了,手有点生,勺子放了两下才放到嘴。 &nb小将军也不在意,肉到了嘴里就行,鼓着小嘴咬着大口肉吃完,又跟他爹说起话来了,“爹,哪啊?” &nb爹,你去哪儿了啊? &nb“问你去哪了。”大将军听着儿子的问话都愣了,林大娘不得不临时充当了一下懒儿子的译官。 &nb“爹……”刀藏锋听着他的话,勺子都放下了,看着儿子没说话。 &nb“哪儿啊?”小将军见他不答话,急了,拍着小腿又哇哇叫起来了。 &nb这个爹,怎么嘴巴不动的?怎么不告诉他,他又病了? &nb怎么跟他娘不一样,那嘴巴一见他,嗒巴嗒巴就没个完的时候。 &nb“爹去做事了,等你大点就带去你……” &nb“啥?”大将军还没把话说完,桂姨娘就傻傻张嘴了,“啥?姑爷,我们迈峻大点就要去做事了?” &nb她转过头,就对夫人道:“夫人,那咱们迈峻不长大了。” &nb“桂娘,这个萝卜糕还挺吃好的,你吃口。” &nb“大娘子,你莫要哄我,迈峻还小,我们不做事。” &nb“谁让他做事了?他爹的意思是,带他去看看,他爹干活,他在旁看着当监工,你尝尝。” &nb桂姨娘一听,这才接过吃了两口,尝了一口觉得还挺好吃的,嗯嗯点头。 &nb这头林大娘笑看着跟儿子眼对眼的大将军,无奈地摇了下头,“行了,喂他吃的吧。” &nb之前因为大将军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对望着的父子俩这才动了起来。 &nb这顿饭一吃完,林大娘就让他拿着栓身绳,让他带着儿子去走几步。 &nb刀藏锋这才知道他儿子会稳稳地几步了,还会自己推着小凳子一步步地走,不让谁帮忙,谁帮忙他就跟谁急,哇哇大叫不已。 &nb这厢,刀有望也从指挥台过来了,跟大将军报今日无事,史大人说他还可以休息一日,让他莫要挂心。 &nb这几日间,刀藏锋来回数次,把数百里之间的布防亲自又调动了一次,把各营的主校尉该提的提,该斥的斥,官兵们应对险难的能力应也是比之前要强了,要是不强,他就得提剑去斩脑袋了,这下间,他心里还是稍微有点放松点,便点了头,道:“跟史大人报一声,我就在家,有事派你们来叫我一声就是。” &nb他不许官员们来他的这个小家,也跟他们说明白了,能进他家来叫的人除了他的随将,谁也不行。 &nb他这头还打算在家呆一天,但没到中午,就被林大娘指使着抱着儿子拿着礼物,去先生家走一趟。 &nb“先生病了,我们去看看。” &nb“病了?” &nb“是,”林大娘跟他说,“累病了,我听说你们指挥台的病了一大堆了。” &nb“几个老大人,好像是吧。”刀藏锋这几天都没怎么呆在指挥台,不明了情况,“我让有望去问问。” &nb“好,问仔细点……”林大娘说到这停了,摇头道:“算了,这些大人我们就别多关心了。” &nb刀藏锋看向她。 &nb“省得有人多想。”林大娘解释。 &nb刀藏锋勾了下嘴角。 &nb宇堂南容一家现在住的不是原来的家,原本他家是住在莲水湖边上,那处地方杨柳依依,荷塘一片,再是诗意不过的一处地方,但一涨水家里就住不下去了,搬到了林府这次小弄巷的宅子里。 &nb宅子外有溪,但也涨起来了,不过宇堂也是非要住这处地方,他已离了湖,再到没水的地方,让他住半天他都住不下。 &nb弄巷虽小,但宅府颇大,一进门就是石头彻成的水沟,两边也都是水道,怅州大户人家都是这番景致,家里都是通着活水的,洗衣做饭都是用这沟里的水,往日溪水潺潺,再是清澈不过,这番涨水,水都浑浊起来了,涨到了阶面,原本十分的雅致,一分都没残留了。 &nb林大娘是临时来的,知道他们来了,宇堂家的老管家都急了,“家里不好走,您来也不打个招呼,摔着了怎办?” &nb他原本是林家的家奴,后来放到了宇堂先生身边,老人家一辈子没出过怅州,也只会讲怅州话,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大娘子走旁边用高石头搭出来的小道,说了一堆埋怨的话。 &nb林大娘笑嘻嘻地听着,就是大将军看着实在是险,把儿子扔给了刀战,他过去不顾下人的惊眼,把她抱了起来,一直走到了无水的大门内,这才把她放下。 &nb林大娘四处看,“这水一浸,来年门槛这些都得换才行,要不得烂,招蚂蚁。” &nb老管家提着心小跑过来了,“哎哟,大娘子,你吓死老西了。” &nb他跑着去找他们家老先生告状去了,宇堂一听到她来了,瞪他:“怎么不差人报信说她来了?” &nb“我怎知啊?她恁都莫说就来了,我也是吓了一大跳子……”老管家跟他说着又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夫人说了。” &nb说着又跑走了,剩下半卧在椅塌上手握着毛笔的宇堂瞪着他的背影喊,“你这不着调的,我早晚要赶你出家门。” &nb林大娘就在他的吼声当中带着丈夫儿子进了门,一进就嗅了嗅鼻子,“先生,您这是给自己用上石灰,腌上肉了?” &nb宇堂瞪她,本想说她滚,但一看到她身后大将军怀里的人,猛地就起身要往上走。 &nb“咳咳咳咳……”就是他这一起身,又猛咳了起来,笔都掉到了身上的白裳上。 &nb林大娘赶紧过去扶了他,顺了他的背半会,她这先生这才停了咳声。 &nb“您也是不年轻了,怎么就不认老呢?” &nb“你这嘴,怎么就十年如一日,不讨人喜欢呢?” &nb林大娘差点翻白眼。 &nb她怎么就跟这仇女症怎么处都处不来呢?一见面没说上两句,就老想着想弑师这事了。 &nb“过来过来。”宇堂顺过气来,就朝刀藏锋招。 &nb刀藏锋一抱了人过来,他就伸手。 &nb小将军看到他,也是讶异地“呀”了一声。 &nb等宇堂抱起他,不知为何,小将军突然凑过头去,亲了他一下。 &nb宇堂南容又愣了一下。 &nb“你身上有药味,他知道这是生病了的意思……”林大娘在旁解释,摸了下对他师祖爷一脸可怜的儿子的头,朝他笑笑,又跟先生道:“我还没带丈夫上门,正式拜见您跟师娘,今日他难得得空,我就带着他们来了,等会啊,我们一家给您敬杯茶,让迈峻认一下师祖爷和师祖娘,您看如何?” &nb“使得。”宇堂低头,看着孩子点了头。 &nb使得,再使得不过了。 &nb他跟爱妻没有后代,她跟怀桂的儿女,就是他们的后代。 第185章 宇堂夫人很快就来了,她先前去煎药了,这下端了药来,一边看着宇堂喝药,一边看着在她腿上哇哇大叫的小胖子。 小胖子顽皮,躲进了她的面纱后看到了她的脸,还咯咯大笑,又在她的腿上站起来,在她脸上狂亲。 当真是狂亲,亲了一个又一亲。 这个人,太像他的那个人了。 太像之前天天抱着他睡和他玩的那个脸上有花花的人了。 他太喜欢她了! 他好想他。 他娘在旁边揪着心捏着喉咙轻喊:“你轻点,莫把你师祖娘踩坏了。” 顿了一下,看他逮着他师祖娘狂亲不已,她奄奄一息地道:“你轻点,莫把你师祖娘亲坏了。” 喊完她都无奈了,撇过去头看去她先生,见师爷喊着苦药笑看着那亲吻小狂魔,那总是显得有几分严肃狂傲的脸上那笑容真真切切,林大娘不由摇了摇头。 这一个,怕也是跟乌骨一样,最爱小孩子,不爱她。 宇堂夫人被小胖子亲得都微笑了起来,抱着在她腿上有点站不住的小胖子,给他擦了擦口水,轻声用京话问他:“吃个蛋羹好不好?师祖母给你做。” 说着她就抱着小胖子走了,走了。 林大娘目瞪口呆,看着她师娘走了。 等人走了,她有些纳闷地问身边的大将军:“藏锋哥哥,那孩子是咱们的孩子,是我生的不假吧?” 大将军一直在看着他们,此时见小娘子开了口,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是他们的孩子不假。 “怎么,还抱不得?抱一下怎么了?”宇堂在旁叫起来了。 林大娘回过身去看他,看到他衣裳上还沾了药渍,哎哟了一声,过去给他擦,“家里的人呢?” 她打进来就见过几个人,老管家也是跑进来又跑出去了,忙得很。 药都要师母亲自带着人煎,这也太辛苦了。 “都出去忙去了,等会中午就会回来一批,哎呀,你怎么就不早点跟我说你们要来。”宇堂埋怨,“见面礼得晚上人到齐了才能办,你们就在这呆一天吧,你这人,做事老毛手毛脚的,想一出是一出。” 林大娘不傻,知道重点是在这呆一天上,他想留他们呆一天。 她这先生,天字第一号的别扭,说起来,她要是不被她见多识广的爹教得鬼灵精怪,根本就没法跟她这先生处。 “你就不能好好夸我两句?” “不。”宇堂让她给他拿块甜糕来,一接过甜糕咬了一口,美滋滋地说,“不夸。” 他就是不夸。 “我的天呐,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你气死。” “呵呵。”宇堂冷笑,推她,“烦得很,你走开。” 说着看了她丈夫一眼。 林大娘就势起身,把大将军推了过去。 “你去找你师娘,跟她说我嘴里有点苦,想吃点蜜糕。” “好。” 林大娘就要让门边站着的丫鬟去叫人的时候,又听她先生说:“你自己去,没听明白啊?” 林大娘翻白眼,“你就是想使唤我。” 她先生没搭理她,但等她前脚出门,他就桀桀怪笑不已,逼得她回头对他怒目相视。 等她走了,宇堂伸手:“你扶我一把。” 大将军扶了他起来。 宇堂起身,轻咳了数声,“你跟我来。” 他带着刀藏锋去了他的大书房里的内书房。 江南这一段时间老下雨,天都不太亮,内书房里只有一扇窗,里头没什么光,刀藏锋一进去都看不见什么,直等到灯一盏一盏地点亮了,他在这灯光中,看到了一片一片泛着光的书盒,书盒有黑有金还有红,在跳跃着的火光当中,一面有一丈多长,也有一丈多高的书墙让他眼睛不由往里缩了缩。 这是有多少书? “费了老劲才把它们搬出来的,差点招了灾。”宇堂看着他的一生心血也是一身劫后余生,“都没怎么收拾,就随便摆着吧,就等着这灾过了,到时候再看着办。” 他找了找,没找到他想要找的,又招大娘子家那丑将军,“去把梯子搬过来。” 刀藏锋看到了放在窗那边的梯子,忙去抬。 宇堂踩在梯子上找了十几处,就这么一会,他找出了一身汗来,但也找到了他要给刀藏锋的几本孤藉和他们夫妻俩这一生的一些见解心得。 宇堂本想找个时机,把这些东西著一本书出来,让皇帝给他出了。 但想想,还是算了。 林府这一次在钱财上会大伤元气,而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江南接下来几年里都不会轻松,林府养这么大批人,又能容易到哪去?但大娘子的意思是以退为进,那就以退为进吧。 他也不著这个书扬名了,跟着林府一块韬光养晦吧,这些年里,宝善也好,还是他那义子怀桂也好,加上怀玉,这一家人也是对他们夫妻俩百依百顺,他们两老口子不能在这当口害了他们。 “这些都是我给你的,你拿回去,让大娘子好好帮你收着,得空再看……”宇堂看了眼他们夫妻俩一辈子的心血,也没多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跟丑将军道:“往后啊,也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跟我通信,有看不懂的地方,你们夫妻俩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她是得了我真传的,你有不懂的问她就行了。” 刀藏锋看看他,再看看书,抬头看着他道:“先生又给我孤本了?” “不止,”宇堂淡道:“这里面,还有你们夫妻俩日后用得着的好东西,先拿着吧,带回去,好好收着,现在不是说这些个,看这些个的时候。” “是。” 刀藏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就包书盒。 见他还挺不会客气的,宇堂挑了下眉,笑了一下。 在丑将军打包的时候,他又道:“日后,不管做什么,你要有耐心。” “耐心,锋有。”大将军点头,这个东西他从来不缺。 他曾孤身一人,经历过无数漫漫长夜,不知前路是否有光,不知生死几何,在漫无边境的黑暗当中,他早学会了什么是耐性两字。 还有忍耐。 忍耐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他不会辜负自己,不会辜负自己曾有的忍耐。 宇堂看着他,嘴巴又动了动,但终究没把想让他好好对他们家大娘子的话说出来。 这话,不像是他说的,大娘子也不需要这句话。 男人对不对得起她,她只会比他们更心里有数,她太像她的父亲了。 刀藏锋抬头的时候,就见眼前的老者一脸挑剔地看着他,道:“手脚这么慢,还说是神将,你们朝廷的人,也真是会吹。” 当朝从一品彪骑大将军看了看自己被小娘子包成了两个棕子的手,又看了看宇堂先生,没说话。 见他还不反嘴,宇堂还是满意的。 这个不像他那个女弟子,他说一句话,她就有十句在等着他,明嘲暗贬的,把他气得跳脚。 这个老实,可以欺负,宇堂南容刹那就板起了脸,训起了他:“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堂堂镇南大将军,江南统率,还以身涉险,亲自前去下水救灾,你这是分不清轻重,你知不知道,啊?!” 大将军看着他包好了的大包裹,他刚才提了提,这些书可是真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年的心血灌注在里面。 他抬头看着给了他书的先生,便什么也没说,听着他训话起来了。 宇堂一看他还真听,一句嘴都不还,这心里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他也不去前面,生怕女弟子回来了帮着丈夫跟他斗,便站在书房内,神采飞扬地说道起这个丑女婿的不是来了,连他以往打过的仗当中的弊利都忍不住拿出来说了一番。 林大娘其实中途来找他们一次,悄悄在门边见里头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也没进去,只是让丫鬟端来水,她把盘子放到了门内边就走了。 回头她到了起居房,跟师娘说:“我先生训我军大将军训得眉飞色舞,我看他是想把报在我身的仇都报到我家大将军身上去。” 宇堂夫人正喂小将军蛋羹,闻言抬起头,在纱下朝她笑了一下。 林大娘坐了过去,让丫鬟去找个地方坐着歇一会,跟喂饭的师娘道:“你摸摸他的肚子,要是翘起来了,就不喂了。” 师娘摸了摸,小胖子挺着小肚子咯咯笑起来了,还朝他亲娘扬手要打她,“娘,坏。” “师娘,”他娘朝他凶恶地呲了下牙,有些郁闷地问她师娘,“你说,他老这么馋,要是长大了也是个大胖子怎么办?” 她还有点怕隔代遗传。 “你莫怕,我摸过了,他是骨头沉,吃的饭量大也是应该的,现在他是不是睡的少了?” “是啊。”林大娘赶紧点头。 “骨头呢?” “啊?”林大娘还没从之前的话里回过神,愣了下,“骨头叔叔啊?” “嗯,还没回来?” “不知道呢……”林大娘笑了笑,“可能在回来的路上了。” 也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谁知道呢。 “等他回来吧,等他回来就好了……”宇堂师娘摸着小徒孙的手轻轻捏了捏,“我们家这孩儿从小就要拔下骨头,最好是两三岁开始就要跟着他才行,这般以后才能更好,这个我从书里看到过一点,这是骨头家的族中秘术,得他来才行。” “您是说,这得我们家骨爷才会?”林大娘闻言急急地问。 宇堂师娘朝她轻颔了下首。 林大娘却因此从里到外,实实足足地大松了一口气,“这下,我就不担心了。” 不为她,哪怕只是为小胖子,那根欠揍的骨头就是爬也会爬回来的。 他舍不下他的小孙子的。 第186章 “他会回来的,”相比家中弟子的患得患失,宇堂师娘很是淡定,“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林大娘笑,“不管什么事,只要回来就行。” 她又低头看着大口咽鸡蛋羹的小胖子,一看他大口吃饭的样子,她又忍不住道:“师娘,这都第二大碗了。” 她摸了摸他的肚子,小胖子咽着吃的还朝她咯咯笑,差点把吃的喷出来。 林大娘不敢碰了,“行,你吃。” 吃吧吃吧,吃成个大胖子,就所有人都喜欢啦,然后等他长大了照着镜子说自己可美了——要是真那样,她非得好好治治他的眼睛不可。 过了半个来时辰,宇堂才带着徒婿出来,这厢宇堂家的家丁都回来了。 宇堂只认了三个人为正式弟子,林家姐弟就占了俩了,但是他名下还是教了不少人的,宇堂家也住了几个他的寄名弟子,说起来,有比林大娘年纪大一二十来岁的书生,也还得叫林大娘为师姐的。 这几个一回来,宇堂就带着他们说事去了,还捎上了大将军。 师娘这边留下了几个家人,让他们去准备晚上认亲宴的吃席,这头又给先生煎药去了,她这头问清楚了女弟子丈夫现在用的药,顺带给大将军也煎了副能用消炎药。 回头端去,见此人拿过弟子手中的碗,想也不想就喝了,心里也点了下头。 是个信他娘子的。 信怀玉就好,也不枉他们把东西给了他。 等午饭一过,中午府里回来的人又出去了,师娘也带了女弟子去她那边带小儿午睡,有老弟子有孝心,给先生敲了一小碗核桃才走,等弟子一走,宇堂分了一半给徒婿,跟他说:“你们在怅州这段,人不来没事,把小胖子送过来,给我们带几天,你也看见了,他喜欢他师祖娘。” 刀藏锋点点头,“好。” “她倒是真喜欢你,”宇堂说到这都笑了,“你一看就是个脾气硬的,你看着她柔柔弱弱的,脾气软吧?不是,当初好几个有心悦她,她一察觉,连面都不见了,骨子绝情着呢,居然能为你放下那脾气,也是绝了。” “也没有,”刀藏锋笑了一下,“当初成婚没多久,她说要她还是要所有人,我选了她。” 这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过。 宇堂不以为然:“那你还想如何?这头想着有人对你忠贞不二,那头还能坐拥满园花草?” 他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那些满园花草头上的,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人心这个东西,一心一意都未必换得了一心一意,还得靠运气,你多心多意还想换个一心一意的?你当自己眼是瞎的,那别人都未必是傻子。” 他看向刀藏锋,警告他道:“是有的是人为了胯*下二两肉,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但你可别……” 他本来要说,但刀大将军这时摇了头,他道:“小娘子跟我讲过了,我要是对不起她,她就要把府里的书都带走,让我抱着美人过一辈子……” 他看了眼被小娘子小心放在高架上的包袱,“家里的还没看完,再加上您今日给我的,想来,把您和诸大家的著传看完,我这一辈子也会过去得很快吧?” 他哪有什么时间去左拥右抱,想想,不说看书之事,光跟上小娘子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要用上一辈子了。 宇堂听了一愣,随即哑然。 他还真没看出来,这打仗的武夫,这脑子这么清晰清楚。 “你知道就好。”没什么可训的,但宇堂还是咕噜了这么一句。 心里也暗乐,他那女弟子,可真是亏谁都不亏待自己,这丈夫,调*教得不错嘛。 但他也着实也是不嫌弃这个徒婿,午歇前,还让老管家的给他一床被,与他同处一屋,睡在另一张小榻上假寐下。 老管家拿来被子,看他们都歇下了,走了出去还喃喃自语了一句:“姑爷嘛?姑爷也不怎么地嘛,嫁到那么远,还不嫁跟前,天天瞧得见。” 先生已经是林府的人了,就怀桂和大娘子这一儿一女是真的儿女,老爷把她嫁凭个远远,他们想瞧一眼,都不知要等多少人,要有多大的机缘才能再瞧一瞧。 “小公子,小公子,嘿,可俊可俊了……”老西一想他还抱了一手的小公子,背着手,嘿嘿笑着忙去了。 这夜等到天黑了,见礼宴都吃完了,宇堂也没放女弟子一家走,只是临了夫人开口,他这才点头,让弟子一家离去。 他带着妻子送了他们到门口,一言不发挥手就让他们走。 林大娘朝他们福了福礼,带着儿子匆匆上了轿。 家中还有两个母亲在等着他们归家。 大将军骑上马,朝他们夫妻拱了拱手,这才引马走在了前面。 他们仅走了几步,在细雨纷飞的黑色雨夜就一点影子也见不着,宇堂收回了眼,有点伤心地看着他的夫人。 “孩子大了,嫁的也太远了。”他说。 宇堂师娘一直看着前面,这时她也收回了身,让他扶了她往里走。 她说:“先生,没事,我陪你到你走的那天,孩子就让她去吧,知道她好,这已是我们的福气了。” ** 连着几天没下雨,但大将军在家只休息了一天就出去了。 好在老天开眼,下面的半个月都没下雨,他的旧部也赶了过来,这些人一到,又陆续从各村把残留在村里的人运了出来,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又救了几万人不止。 他们来得可谓是及时,他们这才清扫过临近的县,雨又下了起来。 林大娘也忙,但忙了不到一个月,肚子抽痛不已,闵遥过来看诊,这好好先生气不过都说了她一顿,直把林大娘说得讪讪不敢看他,末了答应他绝不熬夜了。 “那也不能劳心劳力!” 林大娘点头不已。 但人一走,她还是跟盯着她的小丫打游击战,在大将军忙着治理怅州水祸的时候,她也把新的排水系城市规划根本己有条件做了出来——此次州府已经着手进行大改造,现在人力物力具在,可说是东风西风都齐了,她这时候把这个东西做出来,根本这个去着手改造,往后于怅州绝对是遗福后代的大好事,这居住环境又得往上升一个台阶。 这些方面,需要大量的数据,还好她跟她先生所知颇多,再加有有墨家的帮忙,她天天赶着花了两个来月,总算是把这个做出来了,这厢她肚子都有九个多月了,这天墨家的大爷过来找她说话,她没说两句就拍桌子,跟墨大爷说:“大爷,不行了,我要生了。” 小丫她们都快要被她吓死了。 这头去叫姑爷,姑爷还不在城里,他去乡下通河排水去了。 等到刀藏锋收到消息半夜赶回来,他的女儿就已经生出来了,躺在他妻子的身边,睡得很是安然。 林母这一夜守在女儿的房里没动,见到姑爷满身雨水回来,去门边让人叫林福过来,又回来看着怔怔不动的他一会,这才轻声道:“儿,去洗把脸再过来吧。” “他们睡着了。”刀藏锋看着睡得香甜的母女二人,轻声道。 “是啊,睡着了。”看着女儿和外孙女甜甜睡着的脸,看着她们母女俩相依偎,躺在浅浅的灯下那美绝的样子,林母不禁微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她眼里也有了泪。 水祸已经退了,在收尾的阶段,这一次,怅州的大难算是过去了。 她听说,上面知道大将军救灾有功,准备要给他大赏。 她不知道这大赏是福还是祸,怀桂跟她说,这事姐夫姐姐心里有盘算,她无需担心。她是不担心这些个,只是,她也知道,女儿也快走了,呆不了两个月了。 她会把她的外孙和外孙女都带走。 可是她多么想她的女儿带着孩子们能和他们在一起一辈子。 林大娘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丈夫趴在她身边睡,她给小娘子喂着奶,跟吃奶吃得甚香的小娘子轻声道:“你爹累惨了。” 小娘子闭着眼吸奶不停。 “你娘我也累惨了。” 小娘子还是不停。 林大娘亲她的小额头,“我算是明白了,你也是个贪吃鬼。” 但是,她长得太漂亮了,实在是太漂亮了。 这厢刀藏锋已经醒来了,看着她一声一声小声地跟女儿说着话,等她看过来,朝他一笑,他就像看开满园子的花,都朝他一个人绽开了。 “大将军,”她轻声喊,还带着她第一次见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的俏皮,“你看到了我们的女儿了没有?” 他点头。 “她太漂亮了。” 刀藏锋坐起了身,揽住了她,看向了她怀中那吸着奶,额中心长了一朵梅心花瓣的女儿,好半会才叹道:“是啊,太漂亮了。” 太漂亮了,他昨晚都看傻了眼。 第187章 “以后,她才是你的小娘子了。”她这个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的小娘子,就要退居二线了。就是这时候,林大娘还不忘取笑他一句。 刀藏锋嘴角翘了起来,看着他漂亮的小女儿没动。 跟她娘说的一样,她太漂亮了。 她的小脸蛋很白净粉嫩光滑,头发又浓又密,这才出生第一天,就是这等模样,就是说她是仙女转世投胎,也没人不信。 太漂亮了。 这就是他的女儿,他小娘子给他生的女儿。 刀藏锋眼眶都有些热了起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见孩儿不吃奶了,他轻声问:“小娘子,能把小女儿让给我抱一抱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逗得林大娘都笑了起来,“怎么不能给你抱了?你是他爹!” 傻爹很是小心地把女儿抱了过去,放在怀里看了半晌,忽又轻轻地抬起了她,他同时低下头,碰了下她的软软嫩嫩的脸。 睡梦中的小娘子这时候翘起了嘴,甜美得就像一朵漂亮的还带着露水的花儿一般。 刀藏锋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也不禁笑了起来,他转脸朝小娘子看去,见她此时正温柔地看着他,他鼻子一酸,那惊喜的话说不出口了,只道:“小娘子,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两个人的小娘子。” 她终于出生了。 在他们夫妻俩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她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林大娘被他说得眼里都有泪,她眨了眨眼,摸了下傻爹的脸,“好了,知道你喜欢我们的小娘子。” 这厢已是早上,天还没怎么亮,但昨晚碍于身上有事没来的宇堂南容带着夫人,和送到他们身边让他们带的刀迈峻赶了过来。 南堂师娘一进来就跟林母道歉,“昨日早间带了迈峻出行,收到消息的时候晚了。” “知道。”林母握着她的手,“下人来报了,说你带迈峻去看修大坝去了。” 说是有万人一齐拉一块巨石当天然大屏立坝,百年难得一遇的景,很多人都去看了,师娘能带迈峻去,也是有心了。 “路远了点,得消息回来也晚了。”师娘没多言,“我听说母子平安,这就好。” “好。”林母跟她轻声说:“女婿回来得晚,还在睡着,你们坐一会,用点吃的,等他们醒了,你看看孩子再说。” 师娘点头,“要是看了再走的。” 桂姨娘在夫人身边一直没说话,这时忍不住怯喜地跟师娘道:“师娘,我们家小娘子可好看可好看了,就跟小仙女一样美,太美了,好美好美的,等会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她都有点站立不安,很想进去抱小娘子。 那头宇堂牵着迈峻正在跟也刚刚才赶回来的怀桂说话,“你怎地也才来?” 怀桂道:“姐姐把图纸给了我,都说给了我听,史大人和谢大人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带着诸位大人拉着我问了一晚。” 是他非要回来,这才赶回来的。 “你姐姐生孩子这当口,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宇堂训他,“她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你长大,她能有几次机会在你面前生孩子,你这都要差过,太不知道轻重了!” 怀桂知道他这先生跟别的人不一样,从来不把满嘴大义挂在家人面前,于先生而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才是最最重要的,是做人的立足之本。 他叹道:“是姐姐让我去的。” “她那是为你好。” 怀桂笑笑。 “你啊你,笨!”宇堂指着他鼻子气不打一处来。 “师爷,”小将军这时候甩了甩两人相牵的手,小懒汉言简意骇地道:“莫欺舅。” 不要欺负舅舅啦。 舅舅听了,弯腰就抱他,一抱起胖嘟嘟他就苦笑:“舅舅的小将军,舅舅太差劲了,舅舅抱不动你。” 小胖子咯咯笑,摇头示意没事。 他已经知道自己很重很重了,除了爹能抱他一天,师爷都只能抱他一会,师祖娘也是抱不动他,不过不要紧,他能牵师祖娘一块走,小手牵大手,走遍天下无敌手。 他摇着头就又爬了下来,牵舅舅的手,小胖手一挥,很是大气地道:“走!” 走,带你去看看唠叨娘。 说着他就带着他舅舅走了,他外祖母拦都拦不住他,拦他他就上身板一挺,小胖脸一板,严肃地道:“外祖,看娘,想娘。” 他小舅舅看着他小胖脸板的样子,觉得这动作怎么那么地像先生啊? “让他进来。”门内,林大娘早知道动静了,笑着出声就喊。 一听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带着笑,宇堂在外听着也是摇头,“不成体统。” 谁家小妇人生完孩子跟她一样的? 就差上天了。 “娘,娘!”被亲娘送去师祖爷那边小胖子一听到叫声,跟个小炮仗一样攸地一下冲进去了。 他学会自己一个人走路就一个来月,他小舅舅在后面跟着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他跌倒。 “迈峻,慢点!”他都快急死了。 “哇!”这时,已冲到母亲面前的小胖子哇了一声,双眼发光地看着放在他面前的小东西,“花,花!” 他指着花,朝他娘激动地大叫,“娘,花花花!” 说着他就低头去亲花。 他娘一听,拍着胸口就道:“还好还好,还是有点眼光的,没随了他师祖的眼神。” 他师祖在门口不便进来,但他耳朵好得很呢,听到从外面朝里面吼:“你这孽徒,别以为老夫听不到,老夫要把你赶出师门!” 林大娘哈哈笑,扒开亲吻小狂魔,示意他舅舅给他脱鞋抱他上来。 “姐,行吗?” “行。”林大娘让他赶紧的。 小狂魔这时候已经见到朝他微笑的爹,已经伸出了小胖手,等他舅舅一把他抱到床上,他马上骑到了他爹的脖子上,扯着他爹的脖子跟他爹说:“爹,想你!念你!” 他爹哭笑不得。 他家小娘子最爱教儿子这些话了,儿子学了个十成十,把一家老老少少都哄得唯他马首是瞻。 他每次回来一听,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只好笑个不停。 但小狂魔念完这哄人的话,又话赶话地道:“爹,花,胖要抱。” 快把花儿抱过来让他看。 这时林怀桂已经看到了他的小外甥女,他一看,也是看了一眼又一眼,看着小外甥女,又看看姐姐,连连看了好几眼,才小声道:“姐姐,外甥女儿?” “那能还是谁啊?”林大娘看他也是小心翼翼的样子,都怒了,“我生的,你还不认啊?” “姐姐,不是,你知道不是。”林怀桂都坐了下来,看着被姐姐小心地扶在臂弯里躺着的小外甥女,眼睛从她眉心的梅心看到她的小下巴,看了好一会,在迈峻催促着要抱的声音当中抬起头,他用非常轻的声音道:“姐姐,外甥女太好看了,她是个小仙子呢。” 又一个被迷倒的,林大娘“嘁”了一声,“行了啊,大仙子我在这呢,麻烦你多看我两眼!” 林怀桂笑了起来。 他看姐夫一家几口在了一起,便转身退了出去,在母亲身边说了两句话,又转到了先生和师娘身边,把小娘子的样子说了出来。 “极美?”宇堂听完,点了点头,“看看再说吧。” 也不一定。 但等刀藏锋抱了小娘子出来给他们看,便是宇堂南容看着小娘子,看了她眉心的梅花印记半会,又看着她的小脸蛋半晌没动眼。 等林母她们抱着孩子进去了,他跟夫人道:“我们多呆半天,晚上再走。” 宇堂师娘“嗯”了一声。 用过午饭,宇堂南容拉了刀藏锋去了小书房,忍不住跟徒婿再次分析了京中的形势,末了,这位老儒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有些悲切道:“实在不行,你们到时候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你要把孩子们给我们送过来,乌骨也好,林家京中的人行,你自己的人也罢,一定要把孩子们送到我们手里,他们是你的孩子,也是我们林府的孩子,大将军啊,我们林府就是一个人都没了,也会护孩子周全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会护着他们的,迈峻也好,你的小女儿也好,我就是死了,我也会护着他们的。” 说至此,他失声哭了起来。 这处小宅太小了,他一哭,宇堂师娘在小堂里也隐约听到了,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小书房面前,听到了里头先生嘴里不停地叫她的字,她推门进去,跟抿着嘴严肃看着丈夫的大将军点了下头,让他先出去。 等他出去了,她抱住老泪纵横的丈夫,淡道:“都过去了,我都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你也别在意。” “湘君!” 师娘拍着他的背,“好了,过去了,你不一直在我身边?我身边有你。” 身边有他就行了,她今世已满足。 刀藏锋一出来,就迎上了走过来的小舅子。 走了几步,远离了小书房,怀桂轻声跟姐夫说:“我师娘也是从一出生,就是天资仙容,受众万千宠爱长大。” 只是后来,成了如今的样子。 而他的先生,现在嫉恶如仇,嫉女如仇,从不正眼看女子,也是为的师娘。他去救师娘救的晚了,他愧疚到如今,师娘说他梦中都还在悔恨,不能原谅自己。 第188章 “师娘是遭人妒恨所害。”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怀桂看他大步而去,也是吐了口气。 不知外甥女长大后是何等模样,如若是…… 如若是长大了也如是,那姐姐说的韬光养晦,是现在就必须着手了。 他们两家绝不能坐以待毙。 当晚宇堂和怀桂离去,心中思量的也比之前重了,之前他们心中是不得不防,现在他们是一定得防了。 大娘子所生的儿女,绝不是一般人家能护得住的,护住他们,就需得他们这些大人为之谋策了。 这头洗三,小娘子出了黄痘,美貌褪去了一点,林大娘明知是正常情况,还跟小女儿偷偷讲:“变丑点也没事,还是很漂亮,咱们一般漂亮就行了,到时候娘出钱,也给你买个如意郎君。” 这几天跟着妹妹不放的小胖子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母亲话里的不好怀意他是听明白了,扬起小胖手就警告她道:“打你哦。” 他娘不屑:“你管你好自己吧。” “胖,强!壮!”小胖子这句听明白了,一挺小胸脯,“帅!” “哎哟得了吧,”他娘大笑,“还帅,胖成球了!” 胖瞪她,“胖帅!” “是是是,胖帅胖帅的。”他娘都快要笑掉大牙了。 林母在一边也是哭笑不得,谁家当娘的像她女儿一样,不是嫌自己生的女儿太美,就是嫌自己的儿子太胖。 小娘子得了黄痘,宇堂和怀桂却怪紧张的,等周半仙一来就让看,周半仙也是看了半会,确定了再确定才道:“过几天就没了,不用担心。” 说着也是碰了碰小仙女,“小娘子,我是你周爷爷,半仙爷爷。” 这些大人们一来,孩子就没刀藏锋夫妻俩的份了,林大娘清清爽爽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无事一身轻,看得她家大将军眼馋,也不跟着人抢他小女儿了,坐在她身边不动,吃她给他拿的零嘴。 他昨晚才回来,随便吃了一点就趴在她身边睡了,这厢还没睡足,也没吃饱,人也听话了些,都是他家小娘子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便显得老实了点,林家这边的人,即使是林守义林三保他们看到了也是摇头不已。 这姑爷,怕也是被大娘子养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还好他们之前见过姑爷带兵堵水通洪的样子,要不都怕他们大娘子把老虎养成猫出来。 洗三是林母和桂姨娘带着接生的洗三婆婆给洗的,林大娘身上还有点疼,不便行动,凑着脑袋也在一边看了个热闹。 小胖子在旁边哇哇大叫,见外祖母把他的花妹妹送进水里,他在旁急得大叫:“水,冷,冷,妹妹疼。” 等妹妹进了水里,“哇”地一声哭了,小胖子也哇地一声仰头长嚎。 林大娘在旁看得连水都咽下不去了,直堵耳朵,“我这都生的都是震天响吧?” 大将军这时已经过去抱起了儿子,抱了他起来,见他还嚎,跟他说:“你不哭了,妹妹也不哭了。” 小胖子马上收了眼泪,低头一看,见花在水里微笑了起来,他一下子惊呆了,含着手指看着没动。 这头小娘子一进水,闭着眼睛的小花朵就不哭了,微微笑了起来,看得围着她的人都噤声不语,只顾得着看小孩儿那嘴边的笑。 他们都看呆了,林大娘一见,非要小丫扶着她起来走过来,主仆俩一看到,看着清水慢慢洒在小娘子的身上,她浓密的头发飘浮在水上,而她微微笑着甜蜜惬意的样子,俩人也是屏住了呼吸。 等到仪式过后,帮小娘子穿衣服的时候,众人才恢复了声响,林大娘被大将军扶了回去,一坐下,她就瞅着丈夫道:“你以后有得是心操了。” 大将军点了下头,默认了。 林大娘也是吐了口气,这下轻松是一点也不剩了,欢喜和忧虑各剩一半。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生的,生个天生的大力士,智力过人的小胖子就罢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一看就过人美貌的小女儿,她心里是高兴啊,但高兴之余,就又愁了。 她现在是太想乌骨回来了,有乌骨在,她才放心她这个小女儿,她和大将军身上都是有事的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耽误女儿了。 ** 洗三过后,刀藏锋更忙了起来,他忙着建坝和清扫大障碍的事,这些大头的事需他亲自指挥,而且,他这头又忙着跟皇上来往书信了,他在跟皇帝提犒劳军士的事,以及抚恤钱等事。 他现在还没回京,但得为回京之事布局了。 这一次,百姓伤亡也惨重,死了二万人余,而求灾的军士死了六百余人。 但这一次,皇帝也无话可说,因为上次那次大灾只有这次一半的严重,那次怅州全州死了二十万人余,朝廷救灾用了两年,才把怅州城重建了起来,等到怅州再次恢复繁荣那是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功夫,为此,他父皇当年还想尽了办法,迁了不少人过去,才让怅州再次富了起来。而这一次,江南保住了超出一半的田,民众也都活了下来,有了他们这些人在,再建怅州也就不难了…… 百姓体会过亲眼从天上而下的洪水的恐怖,皇帝也从各路公文当中知道了刀藏锋持着长剑,带军治水誓死如归的拼命,他从公文里都看见了,百姓们自是比他看得再明白不过…… 他之前也还带着侥幸之心,以为不会有宇堂南容说得那般严重,但江南连着下了两个月的大雨,天天都在被淹的边缘。 之前如若不是他花了小半年做了提防,这一次,江南就得完了。 他庆幸不已,更也庆幸他逼着大将军去了,但现在也头疼,这么大的功,要怎么赏? 不赏是不可能的,但大将军还要怎么赏?他已是能世代拥军的将门之后,现在整个京城就他一家,他已经是从一品的彪骑大将军,武官升至此,也是升无可升了。 皇帝本来是想等着大将军回来,看他怎么说了,但收到彪骑大将军要用功劳换钱的奏折后,还是他的二叔兵部尚书当朝替他念出来后,他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大将军跟他心生闲隙,但不知道,他这个将军,已经防他不信他到了这步了——他都不相信他会拿出足够的军晌来犒劳他的刀家军。 他还是懂他这个大将军的,他知道这次刀家军全员都是跟他们大将军签了生死状去卖的命,五百刀家军,有一百余人死在了洪水当中,而刀梓儿带着人现在生死未卜,不知道人在何处,大将军一心悲怆,他如何不懂?又怎么可能不会犒劳奖赏他的军士? 但是,皇帝也自知,他懂是懂,到时候赏起来,也不过是些银子和一些有名无权的官位罢了,到时候赏下去,大将军怕是心里也会堵吧? 他想来想去,发现他跟他这位大将军之间已经是一团死结,怎么拆都拆不开那团结了。 安王这夜来找他,他看着满桌的奏折,问安王:“你说,朕要怎么赏大将军才好?” 安王一听,愣了一下。 他看了他皇兄半会,见他皇兄还看着他,等他回话,安王颇有些无奈地道:“皇兄,你心里不是有数了?” 皇帝没说话。 安王看着他在灯影下沉默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现在也着实无话可说了。 他也必须承认,大将军是要压着的,他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功劳和声望了,他皇兄要是坐视不管,再过些年,可能民野间都只知有大将军,不知道有皇帝了。 就如这次,大将军的旧部为了支援他,有好几个通报的奏折还没到京里,就带着人日夜行军百里赶去了。 训练有素的数万人一集合,江南是得了天大的助力。 这么大的声望,谁不怕?谁不防? 安王就是不藏私心,也知道这于国其实是无益的,大将军是将,是能臣,他在某一个位置上能做他最大的事情,发挥他最大的能耐,但他也只是将,治国不是打仗,名声好听就能把国家治好的。 就如这次,大将军在洪水当中威猛不凡,他们在背后提供源源不断粮草军力,再到镇压各地疯涨的粮价,到捉拿趁火打劫宣布谣言的神棍,诸朝臣也是为之日夜不眠,为江南与国家殚精竭虑,不敢放松,他皇兄作为朝臣之君,国家之主,统率这片大地的,何尝有一夜安眠过? 可大将军是冲在最前面的人,世人只知他的功,却不知他背后人的辛劳。 “皇兄,大将军退了一步,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你就如他的意就是。” “他这是……”皇帝苦笑,“跟朕生疏了啊,小安,你是没看到,他言语字句当中,无不是觉得朕想让他死啊。” “皇兄,”安王闻言,悲笑了一声,“事实不也是如此吗?” 要是压不下,他不就得死吗? 大将军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皇兄就不要怪他姿态不如他的意了。 他要是大将军,他都要难死了,哪还有什么心为国尽力。 第189章 没几天,林大娘的月子搬回了林府坐,他们一直防得死紧,终于防到了督察卫活着的人都离开了怅州。 她丈夫发了狠,把内侍卫的人挑了出来,一个不留地杀了。 他明里已经跟皇帝把所有的功抵出去换银子,背地里他要还是咽着这口被人死盯着的气,是个人都要当他没丝毫血性了。 但他是没血性的人吗?不是。 所以她一听人没了就点头,跟他说:“放心,我已经做好直面皇后的准备了。” 刀藏锋摇头,“你不用担心皇后了,皇上早就让她把人召回去,她没召,死在我手里,也是应该。” 林大娘看她,刀藏锋也看着她。 这些日子早出晚归,能回来的次数也少,回来了就是趴她身边睡会,她也忙,他知道她一直在做事,现在在他面前的小娘子,脸上无丝毫赘肉,谁能想得到,她刚产下他们的小女儿。 如若不是知道她每一顿都能大口吃饭,每顿必吃三碗,他都怕她出事。 现在好不容易能回她自己真正的娘家了,还是她自己下地钻进轿子回来的,一进屋就忙着收拾她的院子,又应答怀桂和请教她问题之人,回来两日,没歇过片刻。 这厢,林大娘听着话琢磨着道:“这帝后两人……” 因此事起闲隙,不和了? “不知道宫里现在是个什么形情,得我们回去了才能确知。”刀藏锋摸着她瘦削的小脸蛋,在上面亲了一口,说:“他派人追杀我们想让你死之事,江南三州的官员大大小小都知道了,民间也知道了点风言碎语,你这时候要出事,那帝后的名声也就不保了。” 托她先生的福,皇后就是恨死她了,也得让她活得长长久久。 林大娘一听,差点笑出来。 她总算明白她先生为什么大动干戈的那一跳脚,把事情嚷嚷得众人皆知了,敢情是为了给她铺后路,保她命啊。 “这下,皇后娘娘可是真的要恨死我了。”林大娘感叹,笑了起来。 她先生本就在民间颇有盛名,又因现在他出面收下孤儿,还说智高勤奋者可入仁书堂就读,众人就猜出了他是仁书堂背后的那位仁书先生。再加上他那些为人师尊的同道老友们,他们这些人手底下可是出了江南一部份的最会读书的读书人,他们再加上他们的弟子,就是无势无力,光书生的那张嘴都不是好惹的。 “嗯。”看她还笑,刀藏锋的脸也松驰了下来,又趴在她身边睡了一会才出门办事。 收尾之事艰难,疫情这一块城里的大夫由周半仙带头,求到了他面前,让他带兵震慑村民,强制立村修建之事需要必办之事,把引灾导患的祸头都扔了。 村民回到家乡,连根烂木头都想捡了晒干当柴烧,死人身上的衣裳都想扒,很多东西哪是让他们说扔就扔的,他带兵过去一转,也不用说话,这些人就都听了。 都还是怕着他的。 官府也想仗他的势把城乡修建好,为此,皇帝让人加急快马送来了特旨,让他多留几个月。 皇帝也还算是有点心吧,随特旨过来就是犒劳令,朝廷军每人皆能领六十六两功银,身上还有功劳者可按功行赏。 至于他的刀家军,皇帝也给了他这次要的,刀藏锋懒得多想,想着把这关头扛过去了再说——他现在有儿有女,别说现在刀府还在皇帝那占了个势,就是没势,他也会为了儿女不择手段,所以下也没什么委屈的。 他还没告诉小娘子梓儿下落不明之事,他也只能瞒着,她现在身上压着这么多事,再知道小妹妹生死不知,她得慌了。 刀藏锋知道在他小娘子那里,梓儿不止是他的妹妹那么简单,小娘子之前跟他说起梓儿时,都是赞叹她是有多了不起,她说如果每一个小娘子都能为自己想要的命运这么拼博,该是多好的事,所以小妹妹就应该得偿所愿,那才是老天不薄待有心人。 如果老天真的薄待了,她会伤心的吧? 这厢家里大将军成天没个影,回来不是吃和睡觉,就是看看儿女,林大娘也是没心管他,要是有心,非得在他面前哭一声,唱一曲怨妇怨不可。 她这月子坐得也实在是省心,两个娘天天想的都是她该怎么补,那憨姨娘更是恐怖,隔一会就要端来一碗吃的喝的,如果不是林大娘训了她一顿,让她去带小外孙女去玩,桂姨娘能天天在她前面跑来跑去。 林大娘也觉得她自己够能吃的了,也是奇怪,这一天四五顿吃下去,也是不长肉——不过看看她这两三月来写下的东西,她以前两三年都未必定能写一半,她也知道她是把自己榨干了。 但就是榨干了,她这次也还是怪有成就感的,因为她写下来的东西,跟人商量出来的东西,都已经开始实施了。 而跟她同行的几位同行中人和各大风水大师,哪怕身上无官无名,也都是跟她一样的状态。 她还算好的,身边一堆人照顾她,有几个年纪颇老,身无一物的大师得自己照顾自己,忙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别说还记得吃饭这种事了,还有饿到昏倒被人发现的。 她现在身边也涌现了一大堆有才之人,她也不断在吸取别人的知识,也真是恨不得自己多生几个脑袋,都管不得自己是不是产妇了。 不管怎么说,这座大城的修整,与周边的乡镇翻建如若真如他们所思所构地那样重建起来,哪怕他们就是死了,百年后这些建筑上也带着他们身上的痕迹,林大娘很懂这种激动。 所以她头已经因为儿女丈夫已经有所节制了,听到有远道赶来的大匠因为修建之事因为意见不符,还大打出手,她听着也是好笑,也是遗憾自己刚产下女儿,不能前去观看这种因为智慧摩擦出来的火花。 但她不行,她把怀桂带出来了。 怀桂这些日子在城中与姐姐身边来往匆匆,昔日的娇贵公子身上的温吞没了,身上多了几许利落之风,也无形中多了几许气势,越发地像个一家之主了。 林大娘在他身上,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男孩成长成了男人。 她是真的很高兴,在弟弟的这个过程中,她陪着他一起过来了——当年因为弟弟从小的性格有点软弱的问题,她对他太严厉了,她不允许他脆弱,连压力大了伤心都要只许他偷偷地伤心,第二天他起来,她还是会接着凶神恶煞地对他严加管教。 怀桂一直很辛苦,林大娘也不知道她的严加管教有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创伤,但她现在很庆幸在他长大后,在他们能平等地交流后,在学识上也差不多站在同一个位置上后,她还能带他一程,她也能把她以前没给过他的尊重都还给他。 她爱怀桂,怀桂小时候为了让她开心,对她百依百顺,明明做不到的时候,哭着也要去完成,他对她的爱,也是她一直走过来的动力。 姐姐对他温柔了很多,林怀桂还颇为不习惯了几日,这日他赶了回来,正好与姐姐一道午膳,他吃着姐姐塞到嘴里的煎得香香的肉,跟他姐姐说:“你以前都不让我吃肉。” 别说还喂给他吃了。 “你也不想想你以前多胖。” 姐姐笑骂,林怀桂笑了起来,又道:“你对我现在也好好!” 这下,林大娘是真翻白眼了,“你也不想想,你以前一个问题,教你十遍你都未必懂,现在别说教一遍了,提点半句你就懂了,还能举一反三。” 她说完又免不了本性教育他,“知道聪明人有多讨人喜欢了吧?” 怀桂吃着肉呜呜笑,点头不已。 好吧,姐姐说的都有道理,如果没有道理的话,那是他笨听不懂,绝对不是她的错。 反正他这样想,就对了。 林大娘说完,也是叹自己命苦,“好不容易把你变瘦了吧,胖帅又得让我烦了。” 怀桂赶紧把肉咽下,“迈峻还小!小孩小时都胖!” “得了吧,他每顿四大碗,吃的比我还多……”林大娘说着想了一下,“小娘子也是啊,胃口也不错。” 她琢磨着这胃口也好啊,小娘子长成一个小胖妹也不错嘛? 怀桂看他姐姐一脸沉思的样子,怀桂皮都绷紧了,“姐姐,你就让他们随便长吧,外甥儿们不像我,他们聪明得很。” “你不懂,”林大娘一挥手,“吃你的。” 怀桂哪吃得下了,他太担心他外甥儿女们的命运了,抬着头就往母亲们带着迈峻在玩的小长廊看去。 长廊那边,迈峻正耍着手里的小剑,板着脸指着地下,一身的威风凛凛,跟他外祖母们陈述道:“胖,帅!” “帅!”姨外祖母毫无条件地表示双手双脚支持,拍着胖爪子给他拼命鼓掌,还大呼,“胖,好帅!” 小将军满意一颔首,小剑提回来一指天:“胖,壮!” “壮的,壮的!”姨外祖母深感赞同,觉得此话再有道理不过,胖爪子又拍打了起来。 “胖,胖……”胖嘟嘟又耍了一剑,持着小剑蹲在那,一时没词了,歪着小脑袋,绞尽脑汁给自己想词。 第190章 女婿说要多呆两个月,最高兴的莫过于林母了。 孩子还小,女儿忙,她想着有她们在,她带着桂娘也能帮着着带一点,也算是为外孙们尽点心了。 林大娘这头忙,女儿太小了,她也只管喂奶的事了,别的事一概扔给了母亲们,倒是小胖子,她一天是一定要带在身边至少两个时辰左右。 她心想儿子的事,他再大点,就得他爹和找来的先生教了,多的她管不了,但小时候这段时间,倒可以跟着她过。 带儿子还是跟带唯一的弟弟的不一样的,她上一刻嫌弃他胖,下一刻就把头埋在儿子小胸脯里夸儿子好帅,求求他带她一起玩,不要嫌弃她年纪太大。小帅胖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很喜爱跟母亲在一起,往往一天之中到了时间,就会自己牵着带着他的外祖母的手来找母亲。 他因为义祖带养的原因,就吃了半年母亲的奶,后来都是羊奶喂养,母亲带他的时候少,他有人带,天天有人陪他玩,也不太记挂母亲,但到底对母亲有天性上的依恋,母亲能天天带他,他比谁都高兴。 林大娘现在教他说话,都是见着什么就跟他说什么。 她这两年太忙了,心里想的事多,人也必须稳重,但教了小胖子两天,人也活泼了起来,老逗着小胖子,小胖子也是个容易开怀的性子,她说点啥做点啥,他能仰头就哈哈大笑,逗得林大娘跟着笑个不停,母子俩往往说着说着就抱成一团在地毯上笑着打滚了,看得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好笑不已。 不过,她教他说话,儿子也字字记了下来,有时大人来了跟她商量事情,他在旁听着,时不时还能冒出句特别成熟的话来。 林大娘本来还想把他隔着点,怕他学得太快了,但后来一想还是算了,他师爷他们俩老口子为了他,哪怕他还小什么都不懂,都带着他出去见世面呢,她也没必要拘了他。 而林府也因为她的回来,热闹了起来。 大娘子是个善待下人的,心思也是个宽和的,她一回来,府里跟着她也要沾点好,每每这日府中好吃的有多的,也会留下来给府里的管事们送去。 管事们辛劳一天下来,知道是主家大娘子送来的,也是高兴不已——这个打赏,林府逢年过节还是会给他们的,但大娘子吩咐下来的,还是有些不一样。 林府本府的气氛向来好,尤其林大娘是回娘家,下人们有很多能见到她的人好久都没见到她了,这几天水退后,往府里呆的时间长一点的下人们知道她在府里,也会时不时着家里人送点小东西过来,给刀府未来的小主人,和大娘子的小娘子。 林府人是再知道大娘子是喜欢小娘子不过的,因着她,林府上下的小娘子都受家中优待,林府也有不少家奴当中的女儿因此嫁的好,还有脱了奴籍去嫁了门户还不错的人家,因为会过日子,还有林府在后面帮着要打点些,在婆家也算是过得不错,因此,知道大娘子在怅州城里把小娘子生下来了,这些受了大娘子好的娘子们给大娘子送了不少小娘子穿的衣物来,这些衣物一针一线都是她们亲手逢的,林大娘收过后就令小丫拿去查看了一二,烫了洗了,拿过来给小娘子穿。 小娘子没半个月,收到的东西都得用小屋来堆了,箱笼都已经放了几十个不止了。 还有外面的人有要送的,百姓也送,也不知从哪得来的信,知道镇守怅州的大将军,他们怅州天下第一善家的大娘子生了女儿,也有要给刀府送小孩儿的衣物布鞋等,林府不得不出面拒了。 林大娘也是一得知有这个苗头,赶紧派了家里人把这股火给灭了——大将军跟她正准备回京后装孙子,在这头要是让百姓趁这股风把他们给抬起来了,他们回京装孙子就不可能装得那么像了,到时候多尴尬。 回头她也跟怀桂循循善诱,叮嘱怀桂,“怀桂啊弟弟啊,姐姐从小就亏待了你这张嘴而已,但从你打小我就把你放在我掌心里宠,那时候咱们爹爹在,我对他都没对你好,你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啊,别让人吹捧两句,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样了?” 林怀桂忍俊不禁,“姐姐,你是想说,不要骄傲自满吧?” “是啊。”林大娘其实想想背后也是一阵发冷,“多少人想捧咱们呢,这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咱们要想想,咱们要是上去了,他们捧咱们捧得再怎么高,摔下来的人可也都是咱们自己……” 疼的也是他们自己。 让人嫉恨盯住的也是他们自己。 “姐姐,我知道,韬光养晦嘛。” 林大娘点点头,看着突然好像什么都懂了,什么也担负得起了的他,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不住了,小胖子,爹爹让我照顾你,但姐姐如今嫁出去了,只能把林府让给你一个人担着了。” “可是,你已经给了我一切了啊。”林怀桂冲她笑,笑笑,他抱了突然眼眶有泪的姐姐,跟她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过年,爹爹带你我守岁时,你说,我们能成为一家人,肯定是我们每个人做了十辈子的好事才聚在了一起,这需要天大的缘份,也需要天大的福份,就冲着这,我们也要好好过我们的一辈子。” 爱着彼此,也要对得起彼此,才不枉今世相聚一场。 林大娘听着,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背:“不要学姐姐的这些油腔滑调,那是哄你们玩的呢。” 她说着还是掉下了泪。 她这辈子,得到了最好的家人,她的家人成就了她,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之间,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嫁了,有的人必须留在原地,替他们守住他们以前呆过的那个家。 这就是人生。 ** 庆和十五年十一月,怅州边周的重建已经告了一个段落,百姓们住进了由官府协助完成的新家。 怅州城里的人有人去看过都傻了眼,回头急奔回城中带了亲朋好友去看,亲朋好友也是傻了眼。 众人奔走相告,都说乡下人都住上门府了,白墙似水,门内有井,里头栽了树,院后有后土,这就是城中富绅的家宅也不过如此。 怅州城里因此满城喧哗,而知州谢兴天天都是乐醒的——他有此政政,莫说高升,就是青史上也必有他一笔,而在怅州,他谢兴此人已经是写在怅州的史录上了。 名垂史录,不过如此了。 而这头林大娘也要离开京城了,京中皇帝已经来了圣旨召大将军归朝,而刀二爷也在信中写道,希望他们夫妻俩尽快回京,刀府在京中备受瞩目,需他夫妇二人回京主持大局。 林大娘在离怅州之前,与丈夫商量好,让他与她一道去乡下走一走。 那是她亲自出力建过的村庄,她想在走之前看一看。 刀藏锋带了她去,两个带了儿女母亲家人一道去周边走了走,花了半个月才回。 这厢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了,他们不得不启程了。 林大娘这次生的小娘子被她的师祖爷取名为咏晴,字雅水,名与字一起都得了,可见她师祖爷对她的疼爱,遂师祖爷一得知小徒孙女不日就要离开怅州,连百日都不能留在怅州过就要走,他这日在他们走之前忍不住还是来了。 他抱着小徒孙女,垂眼泪目,看着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动的徒孙女道:“大娘子啊……” 林大娘见他鼻头都红了,悲伤到了极点,也只能轻应了一声。 “你要好好护着她啊。”宇堂南容的千言万语,化为了这一句话,他把孩子送到夫人的怀里,差点流下老泪。 宇堂师娘抱着孩子,一直低头看着她细语着,她说得太轻了,谁也听不到她说什么。 这夜宇堂老俩口子住了下来,刀迈峻被母亲送到了师爷的身边,他跟师爷说:“师爷,你莫怕喽,你久久的,胖看你,胖带你……” 他扬起两只小胖手翻了翻,“飞。” 你活得长长久久的,等迈峻长大了,迈峻回来看你,带你飞。 刀迈峻这话是被母亲教的,但他说完,师爷突然捂住了他的眼,没让他的徒孙看到他老泪纵横的脸。 他活到这份上,才知道当年宝善离开这世间的那份唏嘘,那份舍不得。 这头这夜林大娘睡在两个母亲当中,她的桂娘已经抱着被子哭了一下午了,连晚上的饭都没吃,这头已经昏睡了过去。 林大娘侧头看着母亲一直紧闭的眼,她没让下人把灯火吹灭,就怕她的母亲在黑暗当中自己一个人哭。 林母倒没有哭,只是一直睡不着,她也知道女儿一直在看着她,她也没睁开眼。 送走他们,说她不伤心,那能骗得了谁呢? 但她也知道女儿已经尽力了,她再流泪,不过是让女儿伤心罢了。而且她伤心了还能流泪,为着她们的心,女儿还不能哭,到底不过是为难她的女儿罢了。 但忍住不掉泪,她还是伤心,也还是舍不得。 她只是想再和女儿躺躺,躺到明天,积攒了一点力气,她就能跟女儿说,你回吧,娘会在家好好的。 第191章 林大娘一夜未睡,半夜就起了床。 小丫她们都醒了,他们要坐船离开怅州,箱子这些已经往船开始搬了。 林府起了灯火,一府的人开始忙了。 林守义和林三保也穿戴一新,跟着当家的过来,跟大娘子请安,道:“女东家,开工了。” “开工了。”两个老人敬重地给她行了东家礼,林大娘扶了他们起来,看着他们转身而去,给她送行。 怀桂等他们走了,也低头道:“那姐姐,我也忙去了。” “去吧。” 林大娘再回过头进了屋,两个母亲已经醒了,桂姨娘已哭肿了眼,奄奄一息卧在夫人的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看到大娘子进来,她掀了掀眼皮,差点又掉出眼泪来。 林大娘忍住心头的心酸,过去轻声问她:“我就要走了,你不去给我煮碗面条条吃吃啊?” “你又不稀罕我。”桂姨娘流着泪道。 “我稀罕啊,娘,桂娘,去吧,就是不煮给我吃,也要煮给小胖子吃呢,他可是最爱你煮的面条了是不是?” 桂姨娘点了点头,擦着眼泪坐了起来。 林大娘给她穿衣服,她还不依,只是挣扎了两下,她又拉着大娘子的手,问她:“你不走好不好?” 林大娘瞧她笑,说不出话来。 桂姨娘抬起脸来又掉泪,但穿好衣裳,她擦干了泪,跟夫人哑着嗓子说:“夫人,我去给大娘子他们煮面。” “去吧,”林夫人摸了她的泪脸,“去了就不哭了,下面的人看着呢,你要有夫人的样。” “懂的。”桂姨娘点点头,捂着眼睛去了。 林夫人这时候看着女儿笑了笑,“回房吧,姑爷等着呢,娘再躺一会就起了。” 林大娘过去抱了她一下,转身就走了。 她不敢多呆,她母亲也不敢留她,眼睛追着她去了,这才闭眼,流出了两行泪来。 刀藏锋这头已经起身,正在分钱纸。 他们去往船上的半路上,会经过林家祖坟,他们要去祭拜完先人再上船。 他来怅州的第一日,就提了烧刀子去拜过泰山大人了,第一天到跟他打了个招呼,要走了,也要打一个。 酒昨日就已经备好,纸钱也是他昨晚亲手打的孔,就差分好了。 看到小娘子回来,眼角是红的,他也无声地看着她,两夫妻呆呆地站立着对望了一会,还是林大娘先转了身,“我去找迈峻。” 刀藏锋站了起来,“一道。” 师爷那边也已经醒了,师娘已经把孩子穿戴好了,她把还睡着的孩子交到他父亲手中后,她与林大娘道:“喜相会,憎离别,我与你先生一直不喜欢分离的场面,上次你嫁出去,我们俩在家呆了一天,哪都没去,这一次,我们也不想送你,但想送送孩子。” “好。”林大娘点头。 “去忙吧。”师娘抬手擦了她眼边流过的泪,轻声道。 “诶。” 抱了迈峻回来,她喂完小女儿的奶,也跟父子俩坐在一起分纸钱。 刚醒来的小胖子还迷迷糊糊,听说这是钱,要给外祖地下用的,他边分边把身上挂着的玉佩也放上去,“这个也给。” 这个也给外祖用。 说着抬头跟母亲又说:“奶也给。” 奶也给外祖喝。 “好。”他娘低着头说,眼泪打在了黄色的钱纸上,蕴出了一滩黑色。 早间一顿团圆饭吃完,刀家还剩的三百余军士也在外面齐装待发,就等他们夫妻二人了,林府的人,只有怀桂去送他们,林夫人和桂姨娘不能去,桂姨娘一听,扑到儿子面前凄厉地问:“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啊?” 怀桂抱着她,“娘,你在家歇着。” “我要去!” “让娘去!”林大娘过来就说,朝弟弟摇了摇头。 她知道怀桂的意思,怕母亲们出事。 “桂娘,去送我就要高高兴兴的,不能哭,哭了我们一路上就不平安了,你知道吗?” “我……”桂姨娘擦着脸上的泪,“它自己要哭。” “那你让你不哭,你送我们,好不好?” 桂姨娘点头,她回到了夫人身边,也跟夫人道:“夫人,我不哭了,我要去送大娘子和小娘子,还有帅外孙儿。” “好,我也不哭,我们一起去。”林夫人微微一手,握着她这老妹妹冰凉一片的手。 想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家这个憨姨娘是有多恐惧她们女儿的离去吧。 这厢耽误了一会,一行人还是启程了。 到了林祖的祖坟坟山,刀藏锋带着一众刀家军上了坟山,怀桂跟随,在上面等着母亲姐姐他们来。 小胖子被父亲放在了墓碑前,一听外祖住在里面就有点着急,走过去就要抬那座压着外祖的山。 抬了两下,抬不起,他怒了,睁大眼睛瞪了它两眼,骂它:“坏。” 他抬头朝父亲求救:“爹,它坏,扔了。” 它压着外祖了。 怀桂连忙过去,问他:“怎么坏了?” “外祖住下面,它坏,压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外祖疼,出不来,扔了。” 扔了它外祖就不疼了,就出来了,住家里,带胖嘟嘟玩。 怀桂听明白了,他哭笑不得,也眼睛酸涩,他抱着小外甥道:“外祖在里面睡着,不疼的,你莫担心。” “疼的,不住地下了!”小胖子着急,“抬!” 舅舅不抬,他抬! 他说着就又蹲下小屁股,吆喝了一声“哇”,小胖手扶着坟墓的边沿欲要把它抬起来,刀藏锋走了过来,也帮着他抬了抬。 父子俩没抬动,小胖子扁着嘴,朝里面的人喊:“外祖你不听话。” 抬了都不出来,地下有什么好住的。 怀桂站在一边看着鼻子酸涩,他摸了摸父亲的墓碑,不敢多看,转身去了道路口等姐姐他们去了。 等林大娘带着人来了,等母亲和怀桂他们先行祭拜过后,刀藏锋带了他的军士给泰山大人行了大礼。 林大娘抱着女儿跪着她胖爹的墓碑前,万千思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怀里的小娘子在军士们行礼当中威武的喊声中响了起来,乌溜乌溜的眼睛一动不动,朝她看着。 “你也见见外祖,好吗?” 小娘子点点头。 林大娘笑了起来,亲了亲她,“孩儿。” 她把孩子抱到了父亲的墓碑前,让她的小手碰了碰墓碑,跟他说:“我也有个小娘子了,我带她来看看你,等会就要走了。” 她有小娘子了,也会跟他当初疼爱她一样地疼爱她。 她现在过得很好。 她很想跟他说,爹爹你想让我过的日子,我都过上了。 但是,怀玉还是想你,你在我心里,一直住着,爹爹你知道的是吧? 可她不敢多说,怕一说,眼泪就会决堤。 这时,看着母亲那双藏着泪的眼睛,她怀里的小娘子轻轻地叫了一声,似是在附和她母亲的话。 码头那边还有知州谢兴一行人在等着给他们送行,这头停留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得赶路了。 临走前,刀藏锋以刀划指,给泰山大人敬了最后三杯血酒。 他一字未语,但气氛因他庄重肃穆,他背后的军士们因此扶刀弯腰,再次向他们将军的岳父大人行了一礼。 “岳父大人,再会。”刀藏锋最后朝他泰山叩拜了三首,他不知道来年能不能再带他这个给予过他支持的泰山的女儿来看他,男儿不能轻诺,他也不敢随意承诺,但他只要有时机,必会带着怀玉来看他,与他再会的。他在心里说罢,起身,大步朝站在前方,朝他看来的妻子。 “起程。” “是。”副将刀有望回头大喝,“起程。” 这次赶路就急了,等转弯到了林家码头,已是午时。 码头已经修整过,光鲜一片,谢兴他们听到人快到了,也都站起来出来相迎。 这厢刀藏锋带着儿子去见官员去了,林大娘准备先行上船,避过官员,这头她被林家的家人围着,要走时,她去抱在师娘手里的小娘子,抱了一下师娘没松手,等到她收回手,师娘才把人送给她。 “诶,大娘子,我来抱吧。”桂姨娘不懂人即将要走,她还伸手去抱小娘子,却被她夫人拦了下来。 “夫人,我抱一下,大娘子忙。” “让她抱吧,就要上船了。” “姑爷那边不有事?” “她先上船。” “等等不行吗?” “要上了。” “等等不行吗?” “桂娘。” 桂姨娘扁着嘴,转过了身。 林大娘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抱着孩子朝母亲们福了福身,“娘,桂娘,孩儿走了。” “先生,师娘……”她朝先生和师娘福了一记,“徒儿走了。” “周叔。” 周半仙朝她勉强一笑。 “走了,有空你来京看我。” 周半仙苦笑。 林大娘示意身后照顾母亲们的管事娘子她们盯着点,这一次,她朝母亲们还没回过神来就过了身,快步上了船。 她一上了船就对小丫道:“让林福哥去摧下将军,就说吉时快到了。” “是。”小丫跑了下去。 刚找到林福把事情说完,却听林府那边的管事道桂姨娘昏倒了,小丫听了苦笑,抬头往船上看去。 船上上面的那个舱口里,依稀看得她家大娘子躲躲藏藏往外看的脸。 船很快就动了,驶离了泊口。 林府和官府的人都放了送行的鞭炮,鞭炮声震天。 震天响的鞭炮声当中,桂姨娘醒了过来,怀桂握着她的手,她看了眼儿子,拍了拍他的手,可是她还是一动都不想动,她没有力气爬起来去送大娘子了,她安慰自己:“大娘子走了,还有夫人疼我,我还有儿子……” 她还有夫人,还有儿子。 “可是,我还是想要大娘子陪着我啊……”她抬起放在里仙的手,捂着眼睛,假装没人看得到她的眼泪,“她疼我啊,桂娘想和她在一起。” 林夫人则一直坐在码头小屋前的窗口,看着船在烟雾当中离开的方向,等到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时,她笑了一下,闭上了眼。 她回忆起了她的这一生。 她这一生,只有幼时颠簸过一阵,后来进了林府,公爹把她当小女儿疼,成婚了丈夫敬她,生了女儿,女儿喜她爱她,现在,还有儿子孝敬百年,她该知足了。 该知足了。 第192章 女婿说要多呆两个月,最高兴的莫过于林母了。 孩子还小,女儿忙,她想着有他们在,她带着桂娘也能帮着着带一点,也算是为外孙们尽心了。 林大娘这头忙,女儿太小了,她也只管喂奶的事了,别的事一概扔给了母亲们,倒是小胖子,她一天是一定要带在身边至少两个时辰左右。 她心想儿子的事,他再大点,就得他爹和找来的先生教了,多的她管不了,但小时候这段时间,倒可以跟着她过。 带儿子还是跟带唯一的弟弟的不一样的,她上一刻嫌弃他胖,下一刻就把头埋在儿子小胸脯里夸儿子好帅,求求他带她一起玩,不要嫌弃她年纪太大。小帅胖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很喜爱跟母亲在一起,往往一天之中到了时间,就会自己牵着带着他的外祖母的手来找母亲。 他因为义祖带养的原因,就吃了半年母亲的奶,后来都是羊奶喂养,母亲带他的时候少,他有人带,天天有人陪他玩,也不太记挂母亲,但到底对母亲有天性上的依恋,母亲能天天带他,他比谁都高兴。 林大娘现在教他说话,都是见着什么就跟他说什么。 她这两年太忙了,心里想的事多,人也必须稳重,但教了小胖子两天,人也活泼了起来,老逗着小胖子,小胖子也是个容易开怀的性子,她说点啥做点啥,他能仰头就哈哈大笑,逗得林大娘跟着笑个不停,母子俩往往说着说着就抱成一团在地毯上笑着打滚了,看得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好笑不已。 不过,她教他说话,儿子也字字记了下来,有时大人来了跟她商量事情,他在旁听着,时不时还能冒出句特别成熟的话来。 林大娘本来还想把他隔着点,怕他学得太快了,但后来一想还是算了,他师爷他们俩老口子为了他,哪怕他还小什么都不懂,都带着他出去见世面呢,她也没必要拘了他。 而林府也因为她的回来,热闹了起来。 大娘子是个善待下人的,心思也是个宽和的,她一回来,府里跟着她也要沾点好,每每这日府中好吃的有多的,也会留下来给府里的管事们送去。 管事们辛劳一天下来,知道是主家大娘子送来的,也是高兴不已——这个打赏,林府逢年过节还是会给他们的,但大娘子吩咐下来的,还是有些不一样。 林府本府的气氛向来好,尤其林大娘是回娘家,下人们有很多能见到她的人好久都没见到她了,这几天水退后,往府里呆的时间长一点的下人们知道她在府里,也会时不时着家里人送点小东西过来,给刀府未来的小主人,和大娘子的小娘子。 林府人是再知道大娘子是喜欢小娘子不过的,因着她,林府上下的小娘子都受家中优待,林府也有不少家奴当中的女儿因此嫁的好,还有脱了奴籍去嫁了门户还不错的人家,因为会过日子,还有林府在后面帮着要打点些,在婆家也算是过得不错,因此,知道大娘子在怅州城里把小娘子生下来了,这些受了大娘子好的娘子们给大娘子送了不少小娘子穿的衣物来,这些衣物一针一线都是她们亲手逢的,林大娘收过后就令小丫拿去查看了一二,烫了洗了,拿过来给小娘子穿。 小娘子没半个月,收到的东西都得用小屋来堆了,箱笼都已经放了几十个不止了。 还有外面的人有要送的,百姓也送,也不知从哪得来的信,知道镇守怅州的大将军,他们怅州天下第一善家的大娘子生了女儿,也有要给刀府送小孩儿的衣物布鞋等,林府不得不出面拒了。 林大娘也是一得知有这个苗头,赶紧派了家里人把这股火给灭了——大将军跟她正准备回京后装孙子,在这头要是让百姓趁这股风把他们给抬起来了,他们回京装孙子就不可能装得那么像了,到时候多尴尬。 回头她也跟怀桂循循善诱,叮嘱怀桂,“怀桂啊弟弟啊,姐姐从小就亏待了你这张嘴而已,但从你打小我就把你放在我掌心里宠,那时候咱们爹爹在,我对他都没对你好,你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啊,别让人吹捧两句,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样了?” 林怀桂忍俊不禁,“姐姐,你是想说,不要骄傲自满吧?” “是啊。”林大娘其实想想背后也是一阵发冷,“多少人想捧咱们呢,这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咱们要想想,咱们要是上去了,他们捧咱们捧得再怎么高,摔下来的人可也都是咱们自己……” 疼的也是他们自己。 让人嫉恨盯住的也是他们自己。 “姐姐,我知道,韬光养晦嘛。” 林大娘点点头,看着突然好像什么都懂了,什么也担负得起了的他,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不住了,小胖子,爹爹让我照顾你,但姐姐如今嫁出去了,只能把林府让给你一个人担着了。” “可是,你已经给了我一切了啊。”林怀桂冲她笑,笑笑,他抱了突然眼眶有泪的姐姐,跟她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过年,爹爹带你我守岁时,你说,我们能成为一家人,肯定是我们每个人做了十辈子的好事才聚在了一起,这需要天大的缘份,也需要天大的福份,就冲着这,我们也要好好过我们的一辈子。” 爱着彼此,也要对得起彼此,才不枉今世相聚一场。 林大娘听着,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背:“不要学姐姐的这些油腔滑调,那是哄你们玩的呢。” 她说着还是掉下了泪。 她这辈子,得到了最好的家人,她的家人成就了她,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之间,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嫁了,有的人必须留在原地,替他们守住他们以前呆过的那个家。 这就是人生。 ** 庆和十五年十一月,怅州边周的重建已经告了一个段落,百姓们住进了由官府协助完成的新家。 怅州城里的人有人去看过都傻了眼,回头急奔回城中带了亲朋好友去看,亲朋好友也是傻了眼。 众人奔走相告,都说乡下人都住上门府了,白墙似水,门内有井,里头栽了树,院后有后土,这就是城中富绅的家宅也不过如此。 怅州城里因此满城喧哗,而知州谢兴天天都是乐醒的——他有此政政,莫说高升,就是青史上也必有他一笔,而在怅州,他谢兴此人已经是写在怅州的史录上了。 名垂史录,不过如此了。 而这头林大娘也要离开京城了,京中皇帝已经来了圣旨召大将军归朝,而刀二爷也在信中写道,希望他们夫妻俩尽快回京,刀府在京中备受瞩目,需他夫妇二人回京主持大局。 林大娘在离怅州之前,与丈夫商量好,让他与她一道去乡下走一走。 那是她亲自出力建过的村庄,她想在走之前看一看。 刀藏锋带了她去,两个带了儿女母亲家人一道去周边走了走,花了半个月才回。 这厢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了,他们不得不启程了。 林大娘这次生的小娘子被她的师祖爷取名为咏晴,字雅水,名与字一起都得了,可见她师祖爷对她的疼爱,遂师祖爷一得知小徒孙女不日就要离开怅州,连百日都不能留在怅州过就要走,他这日在他们走之前忍不住还是来了。 他抱着小徒孙女,垂眼泪目,看着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动的徒孙女道:“大娘子啊……” 林大娘见他鼻头都红了,悲伤到了极点,也只能轻应了一声。 “你要好好护着她啊。”宇堂南容的千言万语,化为了这一句话,他把孩子送到夫人的怀里,还是忍不住流下了老泪来。 宇堂师娘抱着孩子,一直低头看着她细语着,她说得太轻了,谁也听不到她说什么。 这夜宇堂老俩口子住了下来,刀迈峻被母亲送到了师爷的身边,他跟师爷说:“师爷,你莫怕喽,你久久的,胖看你,胖带你……” 他扬起两只小胖手翻了翻,“飞。” 你活得长长久久的,等迈峻长大了,迈峻回来看你,带你飞。 刀迈峻这话是被母亲教的,但他说完,师爷突然捂住了他的眼,没让他的徒孙看到他老泪纵横的脸。 他活到这份上,才知道当年宝善离开这世间的那份唏嘘,那份舍不得。 这头这夜林大娘睡在两个母亲当中,她的桂娘已经抱着被子哭了一下午了,连晚上的饭都没吃,这头已经昏睡了过去。 林大娘侧头看着母亲一直紧闭的眼,她没让下人把灯火吹灭,就怕她的母亲在黑暗当中自己一个人哭。 林母倒没有哭,只是一直睡不着,她也知道女儿一直在看着她,她也没睁开眼。 送走他们,说她不伤心,那能骗得了谁呢? 但她也知道女儿已经尽力了,她再流泪,不过是让女儿伤心罢了。而且她伤心了还能流泪,为着她们的心,女儿还不能哭,到底不过是为难她的女儿罢了。 但忍住不掉泪,她还是伤心,也还是舍不得。 她只是想再和女儿躺躺,躺到明天,积攒了一点力气,她就能跟女儿说,你回吧,娘会在家好好的。 第193章 “师娘是遭人妒恨所害。”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怀桂看他大步而去,也是吐了口气。 不知外甥女长大后是何等模样,如若是…… 如若是长大了也如是,那姐姐说的韬光养晦,是现在就必须着手了。 他们两家绝不能坐以待毙。 当晚宇堂和怀桂离去,心中思量的也比之前重了,之前他们心中是不得不防,现在他们是一定得防了。 大娘子所生的儿女,绝不是一般人家能护得住的,护住他们,就需得他们这些大人为之谋策了。 这头洗三,小娘子出了黄痘,美貌褪去了一点,林大娘明知是正常情况,还跟小女儿偷偷讲:“变丑点也没事,还是很漂亮,咱们一般漂亮就行了,到时候娘出钱,也给你买个如意郎君。” 这几天跟着妹妹不放的小胖子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母亲话里的不好怀意他是听明白了,扬起小胖手就警告她道:“打你哦。” 他娘不屑:“你管你好自己吧。” “胖,强!壮!”小胖子这句听明白了,一挺小胸脯,“帅!” “哎哟得了吧,”他娘大笑,“还帅,胖成球了!” 胖瞪她,“胖帅!” “是是是,胖帅胖帅的。”他娘都快要笑掉大牙了。 林母在一边也是哭笑不得,谁家当娘的像她女儿一样,不是嫌自己生的女儿太美,就是嫌自己的儿子太胖。 小娘子得了黄痘,宇堂和怀桂却怪紧张的,等周半仙一来就让看,周半仙也是看了半会,确定了再确定才道:“过几天就没了,不用担心。” 说着也是碰了碰小仙女,“小娘子,我是你周爷爷,半仙爷爷。” 这些大人们一来,孩子就没刀藏锋夫妻俩的份了,林大娘清清爽爽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无事一身轻,看得她家大将军眼馋,也不跟着人抢他小女儿了,坐在她身边不动,吃她给他拿的零嘴。 他昨晚才回来,随便吃了一点就趴在她身边睡了,这厢还没睡足,也没吃饱,人也听话了些,都是他家小娘子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便显得老实了点,林家这边的人,即使是林守义林三保他们看到了也是摇头不已。 这姑爷,怕也是被大娘子养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还好他们之前见过姑爷带兵堵水通洪的样子,要不都怕他们大娘子把老虎养成猫出来。 洗三是林母和桂姨娘带着接生的洗三婆婆给洗的,林大娘身上还有点疼,不便行动,凑着脑袋也在一边看了个热闹。 小胖子在旁边哇哇大叫,见外祖母把他的花妹妹送进水里,他在旁急得大叫:“水,冷,冷,妹妹疼。” 等妹妹进了水里,“哇”地一声哭了,小胖子也哇地一声仰头长嚎。 林大娘在旁看得连水都咽下不去了,直堵耳朵,“我这都生的都是震天响吧?” 大将军这时已经过去抱起了儿子,抱了他起来,见他还嚎,跟他说:“你不哭了,妹妹也不哭了。” 小胖子马上收了眼泪,低头一看,见花在水里微笑了起来,他一下子惊呆了,含着手指看着没动。 这头小娘子一进水,闭着眼睛的小花朵就不哭了,微微笑了起来,看得围着她的人都噤声不语,只顾得着看小孩儿那嘴边的笑。 他们都看呆了,林大娘一见,非要小丫扶着她起来走过来,主仆俩一看到,看着清水慢慢洒在小娘子的身上,她浓密的头发飘浮在水上,而她微微笑着甜蜜惬意的样子,俩人也是屏住了呼吸。 等到仪式过后,帮小娘子穿衣服的时候,众人才恢复了声响,林大娘被大将军扶了回去,一坐下,她就瞅着丈夫道:“你以后有得是心操了。” 大将军点了下头,默认了。 林大娘也是吐了口气,这下轻松是一点也不剩了,欢喜和忧虑各剩一半。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生的,生个天生的大力士,智力过人的小胖子就罢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一看就过人美貌的小女儿,她心里是高兴啊,但高兴之余,就又愁了。 她现在是太想乌骨回来了,有乌骨在,她才放心她这个小女儿,她和大将军身上都是有事的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耽误女儿了。 ** 洗三过后,刀藏锋更忙了起来,他忙着建坝和清扫大障碍的事,这些大头的事需他亲自指挥,而且,他这头又忙着跟皇上来往书信了,他在跟皇帝提犒劳军士的事,以及抚恤钱等事。 他现在还没回京,但得为回京之事布局了。 这一次,百姓伤亡也惨重,死了二万人余,而求灾的军士死了六百余人。 但这一次,皇帝也无话可说,因为上次那次大灾只有这次一半的严重,那次怅州全州死了二十万人余,朝廷救灾用了两年,才把怅州城重建了起来,等到怅州再次恢复繁荣那是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功夫,为此,他父皇当年还想尽了办法,迁了不少人过去,才让怅州再次富了起来。而这一次,江南保住了超出一半的田,民众也都活了下来,有了他们这些人在,再建怅州也就不难了…… 百姓体会过亲眼从天上而下的洪水的恐怖,皇帝也从各路公文当中知道了刀藏锋持着长剑,带军治水誓死如归的拼命,他从公文里都看见了,百姓们自是比他看得再明白不过…… 他之前也还带着侥幸之心,以为不会有宇堂南容说得那般严重,但江南连着下了两个月的大雨,天天都在被淹的边缘。 之前如若不是他花了小半年做了提防,这一次,江南就得完了。 他庆幸不已,更也庆幸他逼着大将军去了,但现在也头疼,这么大的功,要怎么赏? 不赏是不可能的,但大将军还要怎么赏?他已是能世代拥军的将门之后,现在整个京城就他一家,他已经是从一品的彪骑大将军,武官升至此,也是升无可升了。 皇帝本来是想等着大将军回来,看他怎么说了,但收到彪骑大将军要用功劳换钱的奏折后,还是他的二叔兵部尚书当朝替他念出来后,他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大将军跟他心生闲隙,但不知道,他这个将军,已经防他不信他到了这步了——他都不相信他会拿出足够的军晌来犒劳他的刀家军。 他还是懂他这个大将军的,他知道这次刀家军全员都是跟他们大将军签了生死状去卖的命,五百刀家军,有一百余人死在了洪水当中,而刀梓儿带着人现在生死未卜,不知道人在何处,大将军一心悲怆,他如何不懂?又怎么可能不会犒劳奖赏他的军士? 但是,皇帝也自知,他懂是懂,到时候赏起来,也不过是些银子和一些有名无权的官位罢了,到时候赏下去,大将军怕是心里也会堵吧? 他想来想去,发现他跟他这位大将军之间已经是一团死结,怎么拆都拆不开那团结了。 安王这夜来找他,他看着满桌的奏折,问安王:“你说,朕要怎么赏大将军才好?” 安王一听,愣了一下。 他看了他皇兄半会,见他皇兄还看着他,等他回话,安王颇有些无奈地道:“皇兄,你心里不是有数了?” 皇帝没说话。 安王看着他在灯影下沉默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现在也着实无话可说了。 他也必须承认,大将军是要压着的,他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功劳和声望了,他皇兄要是坐视不管,再过些年,可能民野间都只知有大将军,不知道有皇帝了。 就如这次,大将军的旧部为了支援他,有好几个通报的奏折还没到京里,就带着人日夜行军百里赶去了。 训练有素的数万人一集合,江南是得了天大的助力。 这么大的声望,谁不怕?谁不防? 安王就是不藏私心,也知道这于国其实是无益的,大将军是将,是能臣,他在某一个位置上能做他最大的事情,发挥他最大的能耐,但他也只是将,治国不是打仗,名声好听就能把国家治好的。 就如这次,大将军在洪水当中威猛不凡,他们在背后提供源源不断粮草军力,再到镇压各地疯涨的粮价,到捉拿趁火打劫宣布谣言的神棍,诸朝臣也是为之日夜不眠,为江南与国家殚精竭虑,不敢放松,他皇兄作为朝臣之君,国家之主,统率这片大地的,何尝有一夜安眠过? 可大将军是冲在最前面的人,世人只知他的功,却不知他背后人的辛劳。 “皇兄,大将军退了一步,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你就如他的意就是。” “他这是……”皇帝苦笑,“跟朕生疏了啊,小安,你是没看到,他言语字句当中,无不是觉得朕想让他死啊。” “皇兄,”安王闻言,悲笑了一声,“事实不也是如此吗?” 要是压不下,他不就得死吗? 大将军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皇兄就不要怪他姿态不如他的意了。 他要是大将军,他都要难死了,哪还有什么心为国尽力。 第194章 “二婶人是真还是假,你不知道?”相比刀安川的凄然,刀藏锋倒是丝毫变化也无,他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扶腿,看着他二叔不紧不慢地道。 “八月时,她被二儿媳气倒,就是,就是那府中公银在她手里被盗一事,从那之后,她就不让我近身了,我是到十月,看府中不成样子,与她多言道了几句,她在病中勃然大怒,与我置气,不见我了,我这才心中起了疑思。”也这才去信请侄子快快回府。 “您是她的夫君,还能探不明真假?”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要细查时,就被她躲了过去。” “二叔,”刀藏锋看着他连自个儿夫人都查不明真假的二叔,摇摇头,“那看来,这家是必分不可了。” “能不能……” 刀藏锋看着他,等着他看他想说什么。 刀安川想让他在此之前帮着他查一下自个儿夫人在哪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都查不出自己夫人真假,侄儿还能不成? 这时候他要分家,其实是情理中事,难不成还能为了他们一家,把刀府弄得家宅不宁不成。 “分吧,这时候也是个好时机,”刀藏锋抬起手,捏了捏拳头松了松筋骨,“正好,也让人多往我身边多泼几盆脏水,二叔……” 他抬头看向刀安川,“对此,你有何看法?” 刀安川看向他。 “二婶之事,你心里有数就行,既然知道了,就想办法把抽丝剥茧把真相找出来,但我们这些刀府男人,一家之主,家里是要靠着我们在这朝廷上立住了,这家才在的。”他看着他二叔,“你为何不也趁这次,站在皇后那边?” 刀安川看着他,这一下,他因侄子的话脸上的凄色没了,脑子也跟着动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他朝侄子眨了眨眼。 “二叔也知道我是怎么爬到今天这步的,侄儿要真是靠莽勇之力,也走不到今天这步,而您也是。”都是刀家人,心里都有数,刀藏锋也不想在这事上跟他二叔多绕什么圈子,他二叔要是都不行,刀府只靠他一个人努力,也难以撑下去,他们自己不争气,他不可能保了自己还能有余力保二叔他们这些人:“我已为保刀府尽力,二叔也要尽点力才好,到时候你那条道走不明,我这边要行也行,我不行,得靠您帮着我们走条道出来了,好坏刀府还在。” “皇后不会信我。” “那就要靠二叔的本事了,”刀藏锋翘起嘴角,“当然了,慌慌张张的,别说皇后信,我都不信。不过二叔,你就算不为刀府,你也为查明二婶真假试一试?” “你让我想想。”刀安川没料到侄子直接跟他说到了这,这脑子一时之间里有的东西太多了。 “二叔也不信自己身边的人?”刀藏锋又道。 刀安川看着他。 “这个二叔要是不信,我倒是可以为你查一查,就是,您身边谁到底可信还是不可信,您心里有个数没有?” 这都当了一年多的尚书了,身边还是没自己相信的人可用? “有,但我相信的那几个正好的有事被我派了出去。”刀安川嘴里说着,但没说全,只是用手势跟他的侄子说他的暗兵埋在了暗处,不能惊动人,谁也不知。 他已经谁都不信了,除了自己,和刚回到家的侄子。 “嗯,那二叔的意思是?” “还有劳你了。” 刀藏锋朝他点点头,“分家之事,我主意已定,至于别的事,暂时不急,二叔好好想一想。” 刀安川苦笑不已,点点头去了。 这家其实是早就要分了的,拖到现在,看来是无力回天了。 好在,这家里还是有人撑得住的,他们努力一把,兴许不会步韦家后尘。 刀家数百年,可莫要毁在他们兄弟的眼根前才好。 刀二爷走后,一直跟在刀藏锋身边当随将的帐中小师爷推开了书房的暗门走了出来,问他:“将军,二爷他可信吗?” 刀藏锋玩味地舔了一下嘴角被咬的伤痕,道:“二爷可信,就是他身边的那些人,没几个可靠的了。” 他被蚕食得只剩自己和他的那几个暗兵了。 刀家人最后的后手。 “那二爷岂不是……” “看他下面怎么走,二叔这个人,也是有几许谋略之才,把他逼急了,他也是什么都干得出,他看着是来跟我求救,其实也只是来知会我一声他想动手了。”这才是他急着催他回来的真相,看他身边的情况,他没那么多时间,等不了了,他身边的人要是不清理一翻,这兵部尚书他也当不了了。 皇帝一直都不太喜欢他当这个尚书。 但皇帝不喜欢,他二叔可是喜欢得紧。 刀府确实危在旦夕。刀藏锋转头看向他,“派人去把藏忻藏琥给我叫来。” “是。” 小师爷一走,刀藏锋没离开书房,等到藏忻藏琥都来了,他看着两兄弟给他行礼,也没动。 “大哥。” “大哥。” 两兄弟见他们大堂哥的眼睛在他身上打转就是不说话,两人都有些尴尬,尤其藏琥,整个人站立不安,眼睛都不敢直视他大堂哥。 “把裤子脱了。”刀藏锋终于开了口。 “啊?” “啥?” 两兄弟眼睛瞪圆了。 “裤子脱了。” “这……”刀藏忻撩起了衣裳解起了裤带,不解,“大哥,啥意思啊?” 刀藏锋瞥了他下半身一眼,又看向了磨蹭着不动的藏琥。 藏琥在他的眼神当中不得不去解裤带,颇有几分不安:“大哥,我真没有打嫂子丫鬟的主意。” “让你脱你就脱,”他亲大哥见他磨磨蹭蹭的不满了,“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藏琥闭上眼睛,一把脱下,大喊:“大哥,我真没做什么霸占丫鬟之事,你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哈,看你这怂样。”大堂哥没怎么样,他亲大哥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打了他脑袋一记。 “穿上吧。” 刀藏忻又是第一个拉裤子穿的,他又不解地问,“大哥,啥意思啊?” 刀藏锋没回答他,问他,“最近怎么样?” 刀藏忻挠了下头:“就那样呗。” “什么就那样,说说。” “就是,就是,大哥,你也知道我媳妇生了,生了个小娘子,我觉得没啥,我们刀府多的是臭男人,小娘子没几个,我觉得挺好的,就是娘好像不太喜欢,我媳妇心里也难受,嘿……”刀藏忻说到这脸上的笑也没了,他努了努嘴,“反正就那样呗。” 都不高兴。 说到这,他看向了藏琥,“我让你管管你媳妇,你到底管没管?她肚子里都没个有的,她天天跑她嫂子面前含讥带讽的,她做得出,你就让她干?” “我管了,没用,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不是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敢回家了,天天睡门里的通铺。”刀藏琥皱着眉,小声嘀咕,“我都不敢回,你也知道她那张嘴的,我一回来,又不知道要被她编排多少是非了,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要是再害死了人,怎么办? “她就没人管?”这次,刀藏锋开了口。 “我有管啊,我说要休了她,结果呢,她爹求到了我爹面前,娘说算了……”刀藏琥气得脸都红了,“前两个月,就是九月她还假装有了身子,把我气得,我都半年没碰她了她怎么有的身子?结果她说是装的,说我不理她她才想的这个法子,岳父大人又来求我,他是我老叔,我爹最好的老友,对我从小可是顶顶好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来求我,差点就跪我面前了,我能怎么样啊?” 说到这,他眼睛都红了,看着他大堂哥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你找我是来算帐的,可是我想管啊,我也得管得着啊。我宁肯上战场打他娘的几十几百个敌人,也不愿意被绞在这滩烂泥里,被他们天天掐着脖子搞啊。”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连家都不敢回。 如若不是今儿听说大堂哥回来,肯定会找他们兄弟,他都鼓不勇气回。 这下,他亲大哥藏忻也不忍弟弟的委屈,跟刀藏锋道:“大哥,是这样的,那搅家精本来就要休,可那是爹至交老友的女儿啊,我也忍着,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嫂子丫鬟那事,是真没有那事,也不知道娘怎么想的,还想着把人送走堵人嘴舌,这下没事都成有事了,大家都当真了,谁知那丫鬟不堪受辱自杀了,我们根本没料到,知道的时候都晚了,现在这事都成铁板凿凿了,藏琥也冤啊。” “我能不冤吗?”藏琥眼泪都掉下来了,“我连那个娘子的样子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她还因为我死了,我到现在连个觉都睡不安稳。是,我知道,大哥,是我害死了她,你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他说着就往外冲。 “你去哪啊?”藏忻拉住了他。 “我去找大嫂,以死谢罪,是我对不起她。” “你等会,等会……”见弟弟蛮牛一样只顾往外冲,刚裤子没系好掉了下来的刀藏忻把他一把拉了回来,朝他吼:“等会,急什么急,老子裤子都没穿好。” 说着就低头弯腰去捡裤子穿。 刀藏锋懒得看他,看向眼泪涮涮掉的藏琥,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真是不解:“你怎么能没出息没用成这德性?” 刀藏琥一听,跟心被挖出来一般,挺起胸脯就往前伸,激动得脖筋都在抖,“您还是杀了我吧!” 士可杀,不可辱! 第195章 齐君昀带着国公府的人进了凤栖宫,这时候,三元大将军,逍遥王爷,还有俞家的人都在。 齐君昀一进去,就朝母亲的方向一颔首,老国公夫人迅速带了自家的人走了过来。 “祖母,娘,你们呆在一起。”齐君昀看着站在一块的女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站在这里了,想及此他目光不由柔和了起来,朝最小的那个看去,“帮我看着她们。” 谢慧齐连忙点头,齐君昀摸了下她的头发,就朝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堆王公贵族走去。 “微臣参见皇上。” 在皇后宫女还有俞家的那几个人的哭声中,齐君昀施施然跪了下去。 皇帝阴沉地瞥了他一眼,“起。” 这妻侄这次居然让他逃了过去,真是沉得住气。 不过,想及再如何,国公府也无谋反之心,比起俞家,他一手扶起来的俞家再如何也是黑与白的差别的。 皇帝再觉得这妻侄棘手,这时候确也对他并无怒气。 他不能把这个朝廷的良臣全部杀了,要不确也会国将不国了。 “皇上,”俞家现在当家的五爷眼边的泪流个不止,他哭道,“太后现在尸骨未寒,您不能……” “如若朕说,这是太后的意思,你当如何?”皇帝冷冷地看着俞家的五爷,淡淡道,“还是要朕拿出太后的遗旨,国舅这才不怀疑朕的话罢?” “臣不敢,臣不敢啊……”俞五爷把头磕得震天响。 皇帝看向流着泪的俞皇后,“你也还是有话要说?” 俞皇后这时候已是心如死灰,那总是泛着春意的眼睛也暗淡了一下去,她想那老太婆终归是舍不得她这个儿子,把她出卖了…… 果然,儿媳再亲,也亲不过儿子。 俞皇后心里哭着,脸上却不再愿意哭了,她趴伏在地,“臣妾遵旨。” 再挣扎下去,她的两个儿子都要跟着她完了。 这一次,就如皇帝的愿罢。 但愿他永远都能有这好运气。 皇帝看着趴伏的皇后,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心思来——她是想她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罢? 就算之前每次他把她置于冷宫,她总有法子把他勾到她身边一样。 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觉得这法子可使,可他厌了,也乏了。 “皇后娘娘……”俞家的男人这时候拖着膝盖往她这边移,嘴里哭喊着。 太后走了,她不能办输! 她输了,整个俞家都完了。 “五弟,”皇后抬起头来,她那被粉脂涂抹的脸这时候已经是斑驳陆离,也分外的丑陋可怖,“认命罢。” 说罢,她闭了眼。 俞五爷看着她眼角不停往下掉的泪水,这一次,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即就瘫软在了地上。 “众爱卿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这时候语气甚至很平静,平静得在场的所有臣子心中就跟灌了十二月的寒风一样的冷。 “臣无话,谨遵皇上旨意。” “臣亦遵旨。” “臣遵旨。” 这一次,到场的王公诸侯大臣,皆低下了他们的腰。 “齐爱卿……”皇帝突然开口。 “臣在。” “写旨。” “臣遵旨!” 齐君昀写旨时,皇帝就令了内务府的太监把俞皇帝拖去了她的凤宫,并道,“把兰凤宫封起来,以后无朕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出。” 太监带了内务府把俞皇后带走,俞家的人也被御前侍卫带了出去,齐君昀把圣旨写就,皇帝当场就盖了龙印。 “你现在就召文武百臣入宫,朕要宣旨诏见天下!” “是。” 齐君昀出去的时候,要带走他国公府的女人,却听皇帝突然开了口,“齐老太君,你先留下,朕有话跟你说,其余的人给朕出去。” 齐君昀突然回头,看向皇帝,对上了皇帝冰冷如刀的眼睛。 好一会,他方才转过了头,对小夫人淡道,“你与母亲二婶就在门边侯着,等皇上与祖母说过话,就扶祖母回来。” “是。”谢慧齐福礼。 齐君昀这才先出了门,背后跟着一群脚步匆忙的王公大臣。 谢慧齐与婆婆二婶是最后退出去的,退到门口,她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宫门。 老国公夫跟老齐二夫人也一直盯着宫门未放。 半个时辰后,齐老太君被内侍扶着出了宫门…… “娘。” “祖奶奶……” 国公府的夫人们忙跑上前去扶了她。 齐老太君这时脸色苍白,脸上的泪痕未消,她看了眼前的儿媳孙媳妇一眼,疲倦地朝她们摆摆手,“回罢,回罢。” 这宫里,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来的了。 他说他没什么对不住她女儿的,是她欠了他,不该仗着他的偏爱就以为真能翻天覆地,他连喜欢的俞后都可以为了国家可以废,更何况是她那样不懂事的皇后,她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不懂事。 她死了,他还在怪她为什么不为他活着。 老太君直到今天才为她那个可怜的女儿释怀,她想女儿去了也好。 走了,也就不用亲眼看到她曾经说过“我也曾想把他放在心坎疼”的男人恨她的样子了。 看不到,多好。 那也用不着再伤心了。 ** 十一月的大忻下起了今天隆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在寒冷恶劣的天气里,太后的病逝并没有引起京城的子民太多的感觉,他们更关心冬天里一家人的生计,这才是他们的当头大事。 而京城外的大忻百姓,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大忻的太后姓什么,叫什么。 太后对他们来说,只是皇帝的母亲,无论是她死去活着,对他们来说都是闲时才会说起的事,是最神秘也最无关紧要的谈资,是最不可能影响他们生活的一个符号。 而对于京城的王公大臣来说,俞太后的病逝却让他们都闭上了那张总是在朝廷大声嚷嚷的嘴,还有那颗蠢蠢欲动想在皇帝手下讨便宜的心。 朝廷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而知情的那些文武众臣对这个一举扫除了俞家一半势力的皇帝有着说不出来的心寒。 他们不知道皇帝的手哪天会伸到自己的头上来,为此,不仅跟俞家是一派人那些臣子谨小慎微了起来,就是与俞家相对的左右两相,还有另几派,甚至连直归皇帝管的武将一派也都安份了下来。 没有了权贵之后在京中扰事生非,下了大雪的京城都显得冷清了起来。 太后病逝,宫里只做了七日的法事就抬出了宫门,那天只有俞家和俞家的亲戚去送了她一程——很多王公大臣都没有接到皇帝让他们去送殡的圣旨,国公府那天也只有齐君昀去了宫门相送了片刻,目送棺木离去,就进宫面圣去了。 十一月月底,继大弟弟拜主掌国子监的休王爷为师后,小弟弟谢晋庆要跟着国师三虚道长习武,拜他为师,这日要行拜师礼,谢慧齐才跟了齐君昀出了家门。 谢慧齐终日呆在国公府的暖房里,一出来才觉得冷,等上了马车,马车里有着炭盆也是好了一些。 她真是好日子过习惯了,冷不丁地一受点寒,反倒没以前那般耐寒了。 她下马车的时候甚是小心,扶着她的男人也是直盯着她的肚子和脚不放,等她下了地才松了口气。 她已有一月的身孕,这时候本是该在家稳胎的日子,只是三虚身份不小,两个弟弟又没立府成家,她身为长姐,礼该作为他们的长辈出席。 他倒也不想让她来,但不来她也惦记,只能让她来了。 谢慧齐自个儿也是小心,这是她的头胎,国公府的夫人们都盯着她的肚子,今日她出门,老祖宗那是眼巴巴地看着她,老人家踩着地上刚落下的残雪送了她到门口,问了一声又一声能不能别去了的话,她若是出点什么事回去,以后可再也别想出国公府的门了。 “左相大人,左相夫人,快快请……”他们刚下马车,国师家的家人就开了门,走到了他们跟前迎他们了。 谢慧齐抬眼看这国师府,见只是一个平常的小门小府,两扇门还是木门,看不出什么气派来,要说这国师府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挂在门上的那块时匾额上书了气度不凡的“国师府”三字了,但看着那被块岁月风化了显得陈旧的匾,这若不是有点眼力的,也会看错眼。 谢慧齐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眼,朝那老家人微笑,“劳烦你了,老家人。” “夫人客气了。”那驼背老家人忙走上前给他们引路,“大人,夫人,请进。” 谢慧齐一进门,发现这内院没比冷清陈旧的外面好上几分,除了正前面的正堂里泛着热气出来,这小院子显得冷冷清清的。 她甚是诧异,朝齐君昀看去。 齐君昀这几日一直在宫里忙年底各部进京述职之事,已是连着两夜挑灯处理公务了,在车上睡了一路,这时眼还有点清冷,见到她诧异朝他看来,拢了拢她身上的狐披淡道,“三虚道长只与他的一个老家人住在府里,他现在应是在堂内忙于给祖师爷上供果之事罢?” “左相说得极是,道长正在给祖师爷他们上香……”那领路的驼背老家人忙回头道,“家里菜有些不够,小二郎带着大郎去水菜街买菜去了,还请左相跟夫人多等等,等会也请吃了薄酒淡饭再回。” 谢慧齐一听忙点头,朝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道,“你们赶紧出去找找水菜街,帮着大郎二郎把菜买回罢。” 天老爷,她还真不知道她大弟弟跟二弟弟会买菜了。 第196章 一行中人也不乏走投无路而来的,也不敢欺瞒老师,还未语就已一脸羞愧,齐君昀一看心中差不多就有数,也没多问,叫来了齐大安置他们,让齐大安抚他们一句即来之,则安之。 王宝丫夫妇归来这日谢慧齐带着两个儿媳清点了东西入库,忙了一天,一到晚上眼皮就不受控制地眨,瞌睡不已。 但上了床闭了眼,她还是摸了身边那靠着床看书的丈夫的手,打着哈欠含糊地问,“外面可好?” 齐君昀先没说话,等她侧过身来睡意朦胧地看他,他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脸,“你先睡,明早再说。” 谢慧齐这一天也没过问他,但夫妻这么多年,他情绪有什么波动,她只是稍微瞄一眼就能察觉得出,知道他这时心里肯定有事,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靠在了他怀里,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还是现在跟我说说罢。” 今晚跟明早是不一样的。 明早他说的话是他想清楚了的,现在的话,则是两个人商量出来的,这份量是不一样的。 “你要是想说的话,”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扬了扬嘴角,“不说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 齐君昀笑了笑,把吻落在了她的发顶,沉吟了一会才道,“京中那批守城者,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再少也有个四五年罢?”明白他话中之意的谢慧齐淡淡道。 京城他最后安置的那批人家世背景都不是特别大,与京中大族都是无过多牵系,其背后也不乏支持,当中不凡清贵之家出身,短时间不会穷到要贪腐,而权色之心也需一个过程累积才能到伸手的地步,所以就算有人会起异心,忠心与被赏识之恩也能让他们坚持个四五年不倒戈罢? “嗯。” 谢慧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说话,睡意也慢慢地褪了,转过头看他,“担心?” 齐君昀笑了笑。 只一眼,谢慧齐就别过了脸,不想再看他那张苍凉的脸。 齐君昀抱着怀里老妻淡淡道,“回不去了。” 担心又如何?他是对是错都已不打算回头。 他自知牙牙学语就开始就把大忻天下烙入脑子,祖父亲自教导他何谓君,何谓臣,何谓治国之道,何谓太平盛世。 他这一生全耗在了大忻的天下之上,但到最后他还是背弃了它,没有与祖父让他尽忠的大忻同生共死,要说他是罪臣也不为过。 他终是为一己之私背弃了他的国家。 这时谢慧齐已是睡意全无,末了她无从安慰,只得滑过他的手臂与他五指紧紧交缠,垂着眼皮轻道,“那就这样罢。” 那就这样罢,人生无法完美,那就只能接受,难受也没办法,身而为人,有几许欢喜就有几许折磨。 ** 齐润跟谢由到大年三十凌晨过后才赶回了齐家城,齐君昀跟谢慧齐一直未睡,坐在他们小院的厅堂,就着明亮的灯火与火盆等儿子们归家。 这天下了大雪,齐润跟谢由一身雪回来,还没入父母的院子就听到了他的咋呼声,“阿父,阿娘?饿了饿了,可饿了。” 说着他背着人大步就进了门,一入厅堂就把背上的小媳妇交给麦姑,“我媳妇儿冻着了,姑姑你去带她暖暖身子过来。” 谢慧齐在他喊出声来就已经起身,这时候已到他身边,看着被麦姑扶着的文籐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冻着了?” 为了过年,最后那段路是日夜兼程赶的,文籐到了最后体力不支,但也咬着牙一道跟了上来,这时候确也是喘不过气来了,但她为了能与齐润祸福同共连马术武艺都习了,这时候唯恐给婆婆留下病弱之姿,断了以后与他一道出去的路,赶紧摇头道,“阿娘,我无碍。” 她说着话时就算是被扶着也是摇摇欲坠,谢慧齐伸手接过下人备好的参汤,等麦姑扶好她坐下,喂了她汤,“赶紧喝。” 她没用勺,给小姑娘灌下一杯参汤后就朝麦姑点头,“先用暖被裹一会再下入热汤。” 身子冷着了不能一下子就入热水。 “是,老奴这就去。”麦姑不是个身弱的,即便是快五旬之妇,在主子一下令之后就弯下身子背上小少夫人去了。 这厢齐润跟谢由也被媳妇子带着人灌了参汤,谢慧齐一看小媳妇去了,便回头对这两个儿子道,“去换衣再过来。” “饿,”齐润跺了跺湿脚,搓着僵手,“阿娘先给口吃的。” “赶紧去。”谢慧齐没理会他。 齐润还要说话,这时候他父亲温和道了一句,“快去罢,等会过来膳也摆好了,一道用团圆饭。” 父亲好好说一句话,比母亲噜嗦百句都管用,齐润嘿嘿笑着挠着脑袋就往外走,“去了去了。” 还真是的,真是大过年,老子都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起来了。 也是一身湿的谢由这时候朝齐君昀一跪,掏出个袋子,“给您。” 齐君昀接过,摸了摸他的湿发,“好孩子。” “嗯。”谢由把头埋在老猴子的腿上蹭了蹭就起了身,路过老母猴子的时候从胸前掏出块透明发亮的石头,他身上是湿的,手也是湿的,遂石头也带着水迹,他在身上擦了擦觉得还是湿,朝老了的母猴子道,“你拿帕子出来。” “帕子摊平。” 帕子摊平了,他把石头放她手上,淡淡道,“捡的,好瞧的,给你。” 给完他就走了,门又再次开而关,渗进了几许寒风,谢慧齐的心和眼此时却热得发烫。 她回过头去,见丈夫对她笑,她便也笑了起来。 齐润他们回来得是晚了些,但他们还是一家人用了一顿团圆饭,林玲抱着睡着的孩子来了,齐望带着妻女和岳母过来了,谷家好早早闻到动静就过来了,等到齐润带着小儿媳妇和谢由穿着新裳过来,坐下便是用膳。 用到一半,睡着的小孩子们醒了过来给小叔,小婶们拜年,齐润一手抱一个腿上还坐下个,挨个亲了又亲,亲得小孩们咯咯大笑,双胞胎更是说小叔胡子臭臭,对他的下巴是摸了又摸,笑了又笑。 如不是父母兄嫂都在身边,齐润肯定是连饭都不用,要抱着侄儿侄女去毛毯里打滚去了。 谢由没他那么疯闹,坐在谢慧齐身边一直用着膳,身边的人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给了他就放下筷,知道她怕他肚胀不会再给。 **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奔忙的齐家人在过完初五后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谷家好在过完元宵后就带队离开了齐家城,随他而去的还有五户齐府的种粮好手,跟着主子而来的奴仆又奔向了他们命运的另一程,要随新的主子去遥远的远方扎根安家。 也是正月十五,齐家近百护卫组成的两支商队开始由小公子和由公子带队前往更遥远的他们寻求生机。 齐润这次还是又带上了他已经长成了小母老虎的媳妇儿,只是这次要跟自己的小弟弟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地方。 他们告别,再遥遥回头望过去,还能看到对方回望过来的头。 对于离别,齐润从无离愁别绪,等到弟弟都再也看不到了,他也是一搂身前的媳妇,豪气地道,“跟着为夫的走,我给你挣一个天下。” 他什么都不怕,鞭子在空中甩得铿锵作响,跟着他的人也是个个豪气冲天,即便是女婢面对危难生死也是面不改色,皆是顶天立地之人。 而谢由带着的队伍沉如磐石,每一次每一步都走在最前面的谢由带着他如孤狼一样的队伍走去了更远的地方。 与父亲守着家的齐望也是每日不得闲,这一年他要寻找新的绿州牧牛羊,养活物,需要盖更多的温室各种蔬果,这些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的事情让他每日皆是日出而作,天黑才回,有时更是三天五日的难以归家。 这一年还是有房子在建,新的作物要种,每日要做的事甚多,还好有所怨言的早走了,留在齐家城里的人都是勤快的。 先前入洲时先修的房子就是齐府,等齐府修好就是修街道,街道一修好,管事的就住了进去,再等下一批等道修好,就是护卫们入住,这一年房子修得差不多了,齐府跟随过来的奴仆们就都有了他们的房子。 齐家老主子发了话,不用几年他们就会不再是奴仆,而是城民。 这厢齐国城很快不是奴仆的城民满了,齐府就空了许多,但小城在这些城民的手中日益壮大,这日夏日的一天傍晚,谢慧齐跟着丈夫上了高高的城楼,往远方望去,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瑰丽天空,再回身朝那仿如海市蜃楼平地而起的齐家城,都有些想不起来她刚入绿洲时那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了。 它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威严矗立在一片沙漠当中,黄昏下的它华贵耀眼,又厚重得就似是风吹雨晒都推不倒它分毫。 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小城让谢慧齐迷了眼,她眯着身,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玉冠青年在很远的地方朝她慢慢走来,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每一步的神情都有变化,最后,他变成了她身边那一个负手而站,依旧坚不可催的枕边人。 她侧过头,抬起头看着他容颜不复当日的脸,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第197章 堂弟们走后,林大娘笑看了大将军一眼。 但愿她此次出了手,这些孩子们的以后能立起来。 但她也希望不会有下次,没有哪个大人能靠别人扶着走一辈子,家里事也好,外面事也好,其实都是事,家都平不了,外面早晚会遭殃,他们已经明白了,却做不到,还是男人通病。 她一看,刀藏锋轻咳了一下,也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了,晚上必逃不过被她揪着耳朵狠狠念道他不是的一劫。 她现在已经是顾全他的脸面了,小娘子给面子,他就受着吧。 中午安王府就着帖子了,还送了一些年礼过来,吃吃喝喝的拉了两牛车过来,新鲜菜自不说有好几担,还有一些精巧难买的瓜果糖什也是好几担,用来备年礼,给小孩儿打发零嘴是再好不过了。 “这心里有没有人,一看就知道。”林大娘看安王府的礼单,见礼单上写的还挺简单,不够实物的一半的,她跟小丫笑着道。 “三娘子自来挂心你。” “她心悦我。” 看大娘子一脸骄傲,小丫差点笑出来。 她也是服她家大娘子了,这都还笑得出来。 “挑点补品,等会我们去二房那边。” 小丫点头,回头吩咐人去办了,她刚过来,也没看到姑爷,便问她:“姑爷呢?” “去兵营了,哦,对了,胖子也去了。” “胖子?” “胖帅。” “大娘子!”那是她亲儿子,能不能有个好一点的称呼了? “迈峻,”林大娘念了名字,看着她:“也去了。” 可以了吧? 不过,她说罢也往外看,“小丫,这雪又下起来了,你说骨爷能不能赶得及回来过年啊?外边还挺冷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冻着他,他比以前可是怕冷多了。 “要看骨爷了,他这脾气您也知道的,谁也管不着。” “是啊,我都管不着的。”林大娘感叹,“男人啊,都是些不可信的,生平第一个说要陪我过一辈子的男人,都不知道抛弃我几回了。” “您在姑爷面前,可别说这话。” “我知道,醋着呢。” 寻春和知春去隔壁屋拿了她的衣物进来了,她们自己进来了,身边没带小丫鬟,林大娘起身去妆凳前,跟丫鬟们说:“今年的宫宴备在大年三十,这家里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们这两天都给我睡饱了,那天晚上全员待命,给我盯着这府里。等会大将军就会把从营里调过来的人调回来,与你们一同守着将府。你们虽说是丫鬟,但也是我带出来的人,小丫,你和林福哥,带着寻春和知春见机行事,等会我就把守卫者的名单给你们,另外,把你家夫子带在身边出主意,孩子托到北掌柜的那去。” “娘子,知道了。” “是。” 小丫和知春她们都应了,也没问什么,林大娘待她们帮她梳妆到一半才道:“现在我刀府是声低势厚,但也只是看着声低而已,大将军的气候还没被压下去,要是被全压下去了,我们到时候就是想站起来都站不到起了。” “妆就不用化了。”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好在她还算年轻,这大半年熬过来,样子倒没被熬损。 “现在分家的事,府里怕是都知道了,安在府里的盯子们就要被拔*出*来,你们说,有人急不急?” 小丫给她挑着首饰冷笑:“急吧,让他们好好急。” “是啊,他们是急了,就是也让我们挺忙的。”林大娘笑了一声,又笑道:“不过这宫宴我倒是好过了,不好过,我就晕倒嘛。” 她倒一下,就该皇后担心了,她要是在宫里出了事,于皇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先生可是够毒的,已经在江南散布了她的嫁妆大半上交给了朝廷,剩下的都兑出了解子,拖他助养孤儿,培养学子,为国尽力了。 她现在还挺有名气的。 就是穷了点。 也没法像过去一样,一年四季天天穿戴都变着花样来了。 小丫这时给她挑的也都是些简单的玉饰,给她一戴,看着镜中素面朝天还笑意吟吟的大娘子,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大娘子,要当心。” 知春也道:“大娘子,小丫姐姐说的对,之前的那些人,能不知道您给大家做了什么吗?可不管您是不是好心,给您下起毒来了,我看他们也是没眨过眼。” 他们住在江南小屋子那几月,小丫姐姐吩咐她跟寻春亲自照顾大娘子,吃食穿戴不假于他人之手,饶是如此,她们也从米里验出过毒。 “我知道,你们别担心。” 林大娘又点了下头。 她跟皇后本来是可以“缓和”下来的,但她在江南太忙了,皇后的人要见她,她没见,那时候天天都有人在死去,还有无数人在等着有余力的人伸手帮一把,大事之下哪有什么个人事,她哪有什么心思跟皇后虚以委蛇,防着皇后不搞乱都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后来有了下毒之事,她也是头疼。 这等时候了,皇后也不分事情大小。 大概在皇后看来,这天下只要不丢失地方时就行,死多少人,江南倒不倒,与她无关,她只管自己眼里在意的那点子事如不如她的意。 不过,没见到人,她也摸不清帝后两人现在的心思,但猜还是能猜一点,她和大将军在江南不好过,这宫里的帝后也绝对没好过到哪去。 这帝后心里,明显对国家定义完全不一样,平时无事也就无风无雨,有事,能不起争执波涛才怪。 ** 林大娘先行着人去二夫人那通报了一声,说等会就要去跟她请安。 她快走到了二房门前,才得下人说,二夫人刚被叫醒过来就让她赶紧过去。 林大娘一进房间,就是一股浓浓的药味,薰得她呼吸差点一滞。 小丫当下就一皱眉,心想还是退出去算了。 但她还没出口,她家大娘子就快步进门了。 林大娘从这药味里闻出了一种花的味道,这种花算是大壬特产,因花的颜色形状都好看,被叫女儿花。 但女儿花是药,是妇方里的一种千金方里的常用药,这种药,用量正常,能补血,用量多了,早晚会疯癫而死,而早期中毒的表现就是易躁易怒,经常全身无力,眼睛还看不清东西,并且这种药有上瘾性,不吃也会烦躁不安,吃了大概会舒服一两个时辰。 因这种花的效果,她觉得跟她所知道的毒*品有些相似,因此曾跟周半仙讨论过这花到底要不要用在药方里。 半仙也觉得她所说的会有没出师的大夫,因抓错药量误人性命的话不无道理,加上这女儿花也不是没替代物,不用也罢,可以在千金方里除掉,但他是除掉了,别的大夫还用着。 “大将军夫人,请。” 林大娘朝二婶身边的桂花娘看了一眼,朝她点点头,进了内卧。 看到她来,半卧在床头的刀二夫人一脸的憔悴,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二婶,我听你说你病了,赶紧过来看看你。” “是吧?”刀二夫人笑了笑,都不想看她一眼,也笑得很是难看。 什么叫做赶紧,她不是昨天回来的?要赶紧也是昨天就过来了吧。 她实在不想跟她这个侄媳妇说什么,如果不是桂花非要她跟林大娘说几句才让她吃药睡觉,舒服一下,她才不想见人。 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她不想见。 “二婶,闵大夫也回来了,要不要让他过来看看?” “难为你有这好心了……”二夫人醒来这一会,眼前就有点发晕,心里烦躁,跟她说:“我等会吃完药睡会就没事了,你来了正好,我想问问你,你说的分家是什么意思?要分了吗?” 二夫人单枪直入,说话的时候还不断闭眼睛,不看她,一脸的烦躁,跟以前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二爷说这不是他的夫人,说的还是挺对的,性情大变,是不像了。 但人还是那个人,二夫人手上戴戒指的那根手指,可是变形了的,戒指太的时间太长了,后来就跟长在肉里似的脱不下来,现在二夫人瘦了很多,这戒指就有些松动了,能看到出手指戒指处需长年累月才能挤压出的痕迹来。 一个人再怎么装,这些细节处是没法装得一模一样的。 “不是我要分家,是二叔跟我们家大将军商量……” “能不是你的意思吗?”她还没说完,二夫人就打断了她的话,睁眼看着她不耐烦地道:“你什么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怪我当家不力,花了你的银子吗?我也不怕你说什么,这家我不分,除非我死,你要是分,你这就是在逼我死!你想害死我就害吧,你看老天爷会不会饶过你!” 第198章 一路,怀善都在惨叫,张小碗在屋内听得不敢出屋,怕忍不住上前去劝。 等动静远了,她才跌坐在了椅子里,任由丫环拿着布巾给她擦拭额头上的伤。 只是出了点血,不过大夫还是来了,擦了药,也说无大碍。 怀慕醒来玩了一会,待张小碗回了堂屋,他总算是见到了他娘,见到张小碗额头上的伤,他疼得嘶嘶抽气,依在张小碗的怀里替他娘哭。 张小碗心中因挂记着那父子,心中一直地揪紧着,听得怀慕依赖地偎着她哭得甚是伤心,不禁哑然,这时心中也算是稍稍好受了一点,抱着怀慕逗乐起了他来。 待到快要到午间,张小碗忙叫厨房做了饭,又差闻管家去前院叫那父子,就说快要午膳了,怀慕等着父亲与哥哥用膳。 闻管家笑着拱拱手,应了她的话,去前院叫人了。 不多时,汪永昭领着怀善来了。 汪永昭全须全尾,与他长得相似,如今身形也差不了多少的怀善则是满脸的肿包,脸上肿得嘴边都有紫色的瘀伤,这下别说张小碗看得眼皮不由自主地跳,怀慕都吓得好半晌才敢张口叫哥哥。 张小碗看得怀善坐下,眼睛委屈地看她时,她这才真松了口气,才放心地把怀中的怀慕放到汪永昭怀里,跟他柔柔地说,“您抱一会怀慕,我去厨房里再给你们炒两个菜。” “不用,让厨房上他们的菜。” “厨房里我还给您和怀慕蒸了蛋羹,就让我去取过来吧。” 汪永昭听得脸色一凝,不置可否。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看了可怜兮兮看着她的怀善一眼,就去了厨房。 去时蛋羹还未好,她便还是炒了道牛肉,等蛋羹一好,便抬了这两道菜上桌。 这时饭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待汪永昭提了筷,这一家人的午膳总算开始,怀善咧着嘴呲着牙拿勺去够蛋羹,被张小碗拿着筷子拦住。 “这是发物,你身上有伤,吃不得。”张小碗淡淡地说。 “娘……”怀善都快要哭出来了。 “吃别的。” 怀善就把手就又伸向了那道牛肉,又被张小碗拦了下来。 “也是。”她淡淡地道。 怀善听后,眼看他手上那筷子就要往桌上扔,这时,汪永昭朝他瞧了一眼,他便想起了这人专挑他痛处打的劲,便把筷子又提了起来,蔫头蔫脑地夹起了不是他娘做的菜。 “哥哥。”坐在父亲身边凳子上的怀慕不忍,夹了自己小碗里的小肉条,要往怀善碗里放去。 “怀慕,”怀善抬起碗,把碗放到怀慕面前,另一执筷的手抬起去拭了拭鼻边流下的血水,嘴里感慨道,“还是你还记得哥哥。” 张小碗见他说话间,先前的那股子压抑阴郁已经消失了大半,便不由看了汪永昭一眼,见他抬眼看她,她便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不以为忤地别过眼,一言不发地用着他的膳。 张小碗便抬头,把自己做的菜分了他一大半,一小半的,进了怀慕的小碗。 怀善在旁见着“啊啊啊”地发着虚声,却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最后苦着脸把头低得低低的,一粒一粒数着米饭。 午膳过后,张小碗给他又全身擦了药,她快要走时,对他轻轻地说,“你快睡着休息一会,等醒来了,娘给你洗头发。” “可真?”怀善一听,眼都亮了。 “哪时骗过你?”张小碗摸摸他的手,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他那肿着的手,见没伤着骨头才作罢。 “他会许?”汪怀善又道,眼睛瞪起。 “会。”张小碗给他拉过小单被,盖上他的肚子,淡淡地道,“只要你不在正事上犯蠢就好。” “娘……” “睡吧,娘看着你睡了再走。”还是不忍心对他过于苛刻,张小碗坐在了他的身边,温声地对他说道。 “娘。”汪怀善动了动脑袋,靠得张小碗近了点,这才闭上了眼。 待到他醒,张小碗打来了热水,在院中给他洗头发,怀慕在另一头围绕着他们转着,一会叫一声娘亲,一会叫一声老虎哥哥。 许是娘亲的手太轻柔,汪怀善又是湿了眼眶。 洗头完毕,怀慕小心地爬上他的膝头给他吹脸上的伤,他娘在他的背给他擦着头发,汪怀善这才觉得,他没有失去他的娘。 另外,他真的多了一个弟弟,此时他正用他的方式在全心全意地安慰着他。 他想,他娘总是对的,她从舍不得他真正地伤心,她总是尽全力保全他,让他得到最好的。 ******* 夜间张小碗与汪永昭同一个桶沐浴,可能有得些时日没发泄了,汪永昭在桶中办了她后,又在床上与她厮缠了好半会,张小碗后头又是昏睡了过去,脑中残余的想法就是明个儿就别献殷勤给他食补了,就这力道,这男人也只是表面瘦了点肉,其他完全无损。 补得太好,目前也是她遭罪。 这一时半会的,后院的女人也不会分去太多注意力,而这当头,她也不可能把汪永昭往外推。 自作孽不可活,张小碗便想着还是不要把这男人伺候得太好了。 想归是这样想,但给怀善调理时,还是把汪永昭搭上了,请来的大夫看过怀善后,又针对汪永昭的旧伤开了几剂应对之方,张小碗不能厚此薄彼,便把汪永昭放在了第一,怀善放在了第二,免得汪永昭又吃味。 怀善这头日间跟着汪永昭上朝下朝,无事之余也是跟着汪永昭呆在那前院,这样一来,时时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怀慕了,张小碗便教他认起了字,怀慕没怀善小时那样灵敏,很多字不说怀善小时都能猜得出什么意思,怀慕则多要教一遍,不过相比张小碗曾经教过的小宝小弟他们,怀慕的接受能力就要强多了,一天认得几个字,隔天也还是记得的。 过得几日,抚恤银子张小碗思虑好了,便让闻管家领着怀善每家每户去送。 这十几家人,怀善两天便已送好了银子回来,当晚,在主院的廊房下,他把张小碗替汪永昭温的半壶黄酒全喝下了肚,趴在桌上好半晌都未说话。 张小碗又去温了一壶酒过来,让他们喝着。 许是喝得多了,怀善对汪永昭的话就多了起来,在月光下,他当着张小碗的面问着汪永昭,“我娘赤着足,半夜在冷水的田里插秧时你在哪儿?” 张小碗本在给他们夹菜,听得他这话,背部一僵,眼睛刹那往汪怀善警告地看去。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而这时怀善没有看她,他只是眼睛赤红地看着汪永昭,语中带着悲意,“你知不知晓,她哭时,都只能背着人哭,我也是,我们都只能哭给自己看,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到如今了,她却还是……” 张小碗冷冷地盯着他,看着他的头一垂,便就此醉了过去。 好半会,她都无法动弹。 当汪永昭过来抱她起来后,她才把头靠在了他的肩间,疲惫地说,“世人谁不苦?我如是,他如是,您也是,谁人都有谁的不易,他年轻气盛,说的话大多都是置气话,您别跟他计较。” 到底两人在床上肢体厮缠了这么久,有些话,张小碗也是跟他说得出口了。 汪永昭未回答她,扬首叫来了候在外头的小厮,让他扶了怀善回去歇息,他便抱着张小碗进了屋。 “你小时是个什么样子?”把她放到了床上,看着她爬起给他们褪了衣,又乖乖地趴到他的胸口上,汪永昭淡淡地问出了声。 “小时?” 汪永昭拿起她放在他胸口的手,与她五指交缠着。 “小时啊,”张小碗努力回想,想了半会,才淡淡地答,“打猎,干农活,让一家人活下去,不饿死冻死。” “后来呢?” “后来?”张小碗听得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那双过于深遂,总是让人看不透的眼道,“后来也如此,夫君,谁人都如此,是不是?” 汪永归没答她,只是搂紧了她的腰,弹指弄熄了那灯光,才在黑暗中发出了含着疲惫的声音,“睡吧。” ******* 这年九月,风雨飘摇的大凤朝民众欢呼,为的不是田里那看着并不能得上一两担的谷子,而是朝廷下令,凡是领了谷种,入了丁籍的百姓家,人人都可再去衙门再领两石粮食。 是两石,而不是一斤,十斤,而是整整二百四十斤。 民间对新皇的赞誉与崇敬铺天盖地,士大夫更是对新皇多加赞扬,新皇声名远播,这造势,或待过上那么一些时日,怕是连那从不知朝代更迭的山间小坳,也知其他们所处的这个国家有这么一位爱民如子的皇帝。 但,这些欢腾都只是属于民间的。 而汪永昭所知的是,为了得到这批能养活不少大凤朝百姓的粮食,驻扎在夏朝的大凤军队屠杀了夏朝五个大城的城民,运回无数金银珠宝和粮食。 为此,大夏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及以皇朝的皇家子子孙孙,当场自尽上千人,这一场数万人的浩劫,血流成河,换来了大凤人的生存。 而刘二郎因在此事件中居功至伟,上调京城,特封兵部侍郎。 在他这里知其真相的汪怀善傻眼了,如若不是汪永昭训斥,他怕是执了他那剑,就要闯入皇宫,逼问皇帝一个为什么。 第199章 刚刚寅时,汪永庄与汪永重就来了。 汪永庄带来了汪申氏。 汪永重则只身而来。 他们在堂屋与汪永昭张小碗请过安后,就要带汪杜氏与汪余氏去灶间亲手做饭之前,张小碗朝汪永重招了招手,“四弟你走近两步。” “是。”汪永重拱手,靠近了他们两步。 “你自来稳重,她是你发妻,知你不会薄待她,想来,定会好始好终的罢?”汪余氏被拘在了内院,只是为的不让她出门露口风,想来她这一辈子也就真只能呆在内院的那方寸之地了。 “大嫂放心。”汪永重低声道。 “以后京中就要靠你们兄弟俩了,”张小碗默了一下,还是苦笑着把话说出了口,“以前嫂子有对于你们不住的,你们就原谅嫂子是个妇人,偶也有不通情理之处,就请谅解我罢。” 见两兄弟要说话,她轻摇了摇头,接着黯然道,“你们以后在京中也没什么帮手,也不知哪天才是出头之日,嫂子也没什么给你们的,这两样,你们一人一样拿着,有用时就用着。” 她从衣袖那拿出两封信,兄弟俩人一人给了一封才道,“你们兄长的意思是,只要你们能好好活着,就算暂受点屈辱也是无碍的,我也确如他那般一样想,只要你们好好的,其它什么都无碍,我们走后,你们两人就多照顾着对方点,待到我百年,我还想你们来为我送终。” “嫂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汪永庄勉强地笑笑,“我定会好好顾着四弟的,您放心。” 张小碗朝汪永重看去,“委屈你了,四弟。” 汪永重摇摇头,“大嫂言重,您的恩情,永重嘴拙,但记在心间,您且放心,汪家的老老少少,定会在京中安然无恙。” “是,大嫂。”汪永庄又补道。 “你们兄弟说着罢,我带她们去为你们煮饭。”张小碗站了起来,朝汪永昭一福。 见汪永昭看她,她浅浅笑了一下,轻道,“您忙着罢,妾身去趟厨房。” 汪永昭轻颔了下首,张小碗便领着汪杜氏汪申氏下去了。 门边看到汪怀善领着木如珠站在那,张小碗朝汪怀善温声道,“进去罢,你父亲和叔叔都在里面。” “是。”汪怀善转头看向妻子,“你好好跟着娘。” “是。”木如珠施了一礼。 等他进了堂屋,她又朝张小碗她们施了礼。 “跟着我们走罢。”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便领着汪杜氏她们往灶房走。 途中汪杜氏来扶她,张小碗笑了,低头朝她轻声地道,“我无碍,你小心着点路。” “唉,知呢,您且放心着。”汪杜氏轻叹了口气,并朝那边汪申氏轻声地道,“三弟妹,你也小心着点,今早露大,地面湿。” 汪申氏听着她比以前不知柔了多少的语气,心下叹然,嘴间也微笑着回道,“是,我听见了。” 几人一起进了厨房,张小碗主灶,汪杜氏她们洗菜切菜,木如珠帮着割肉,几人不到半时辰,就做出了七荤八素出来。 卯时汪家近二十个人,三兄弟的嫡子坐满了两桌,女眷却只有一桌的几位当家夫人,一行人用过饭后,汪怀善带了木如珠与他们磕过头,张小碗就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看着萍婆她们牵着怀慕,抱着怀仁与他们的大哥大嫂告别,看了一会,她就撇过了头,闭上了眼睛,忍住没掉泪。 最终孩儿们都上了马车,汪永昭也上来了,马车驶入街道,跑出城外,跑了五十里,汪怀善骑着马儿还在边上跟着。 “大哥要送多远?”汪怀慕不断地掀开布帘往外看,看了数次,忍不住与父亲问道。 “让他送。” “娘。”汪怀慕叫一直抱着小弟不睁眼的母亲。 “听你父亲的。”张小碗靠在软枕上虚弱地道。 “娘身体不好?”汪怀慕若有心思地看着张小碗道,“您心里难受是吗?” 张小碗张开眼,朝他笑笑,低头看着难得安静躺在她怀里的怀仁,轻声地问,“怀仁怎地了?” 汪怀仁嘟嘴,垂眼看着自己的小手板道,“怀仁心里难受。” “呃?”张小碗微愣。 “大哥说,来年我要是背不出三字经,他便把送我的小马驹送给慕哥哥……”汪怀仁扭捏地道,“怀仁本背得的,昨晚就已背得,可是用过膳,怀仁便不记得了。” “来年是很长的时间呢,”张小碗笑了,轻声地与他道,“怀仁再背几日,定会用了膳也忘不了,小马驹便会是怀仁的。” “是呢,”汪怀慕从父亲的左侧坐到了他的右侧,靠近了母亲与弟弟,笑着对弟弟说,“要是路中不顽皮,多认几个字,不用明年,待回到家就能背得了。” 汪怀仁听罢,轻轻地叹了口气,“唉……” 汪永昭这时伸出手,抱过他,对张小碗淡淡地道,“看一眼罢。” 张小碗笑了一笑,她垂头缓了一会,才出声道,“停一下。” 马车便停了下来,她抱着怀仁,让怀慕先下了马车,她跟在了其后,等站稳,她看着那骑在高大马儿上的大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回罢,去了南边,记得给娘写信。” 汪怀善未语,只是朝她拱手。 “回罢。”张小碗站在那,傻傻地朝他又挥了挥手,让他走。 汪怀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满脸笑容看着她,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笑意。 他笑得张小碗的心都快碎了。 “上来。”汪永昭在马车内出了声,伸出了他的手。 张小碗把两儿送上马车,搭上他的手,就此去了。 汪怀慕再掀开布帘,看过一会,才放下布帘回过头黯然地道,“大哥站在那不动,现在不见了。” 他们远得看不见对方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汪怀慕这才知先生教他的这些字句里,其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的伤心。 ** 马车行至三百里,汪永昭就骑快马而去。 张小碗从汪永昭安排给她的护卫队里,把汪永昭的那几个心腹又挑了出来,让他们紧随上前跟他。 到底,她一介妇人,用不着这么多精锐的兵马相护。 他们前去之前,张小碗告知他们,大人问起,便说,孩儿们她会照顾好,不用操心后面之事。 张小碗说到也是做到,前行路上,她都做了很周全精密的前行之策,沿路分批快进,便是车马也做了伪装,但到了大东时,马帮里又来了一批人暗中相护,一路算是无什么风雨就回到了节镇。 马车快马进镇后,张小碗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一刚到府前,天空就下起了大雨,节度使的都府大门打开,迎接着大雨,也迎着他们的夫人公子回府。 仆人打开大伞,迎了抱着怀仁的张小碗下车,这时大仲过来,在磅礴的雨势中给他们请安。 “见过夫人,二公子,小公子……” “热水备妥了?” “已备妥。” “院子,小厮,丫环……” “全按您信中的吩咐备妥。” 张小碗踏过雨水打湿的石板路,进入廊下,放下手中怀仁,便看着大仲道,“那老爷呢?沧州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这几日没有收到沧州的消息,要不,我叫曾统领过来问问?” 张小碗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领了怀慕怀仁进了屋,给他们洗完澡,又笑着哄他们用了点东西睡了觉,她这才去了堂屋,听闻管家给她说对带回来的府里的众人的安置。 这时张小宝他们这时已入白羊镇早已备好的宅子,也打发了人过来报讯,张小碗听后脸色好了点。 待大仲过来也把府里这几日里的事说了个大概后,张小碗轻吁了口气,道,“不知怎地,我这几日心神不宁得很,不知有何事不妥,想来想去,怕是老爷那边有十日未给我报信了,这事还是得你们去帮我问问,看沧州那边有没有出事。” “沧州那边是打了胜仗的,您放心,要是出事,我们定会知晓,只是大人正在行兵中,有那么几日无消息送出来也是常有之事。”坐着的闻管家抚须肯定地说。 “是么?看来是我多想了。”张小碗轻拢了下眉心,道。 张小碗回府三日后,沧州那边总算是有消息过来了,到底,汪永昭还是出了事,他的元帅之职刚领到手打了两场决定性的胜仗,那厢,皇上就派了新的副帅过来接任他手中之职,汪永昭被半软禁地跟着军队打了几场仗,刚把夏人赶出沧州,他就被解了兵马大元帅之职,踢回了节镇。 他回来后,张小碗才得知,皇上为了安他自己的心,还特令汪永昭在节镇休养,无事就不用出他的镇子了。 云沧两州,就算是大东的官员中,私下相传汪永昭这次死里逃生回来,但皇帝最后用过他一次,就真不打算再用了,只令他守着三镇的门户。 而回来的汪永昭眉眼之间并无晦气,只是在这日与家中孩儿用过晚膳,回房净脸,让婆子们都退下后,他突然对张小碗道,“怀善太远,怀慕与怀仁太小,我还得等几年。” “等几年又如何?”张小碗看他道。 “等他们能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办事。”汪永昭说到这便翘起了嘴角,眼睛微亮。 东野王那边终是松了口,他不跟他们打仗,他们便不再打格里草原以南那边暂且无主的千重山的主意。 近三千里的山脉,还有连接山脉的无边沙漠,皆是他汪永昭的,他汪永昭的儿子的,他看中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方,终是归了他。 山势险恶,山中无人又何妨?只要有人,那地方岂会活不起来。 这节镇,就算皇上要收回去又如何,到时人走,这地方就死了。 便是京中,他也做了那万全之策,靖皇最好能活得比他久,要不然,这天下的事,还真不是皇帝老子一个人说了算的。 第200章 大将军的意思是别去了。 林大娘出了一身汗,见他们不打了,就爬了起来要去沐浴,站起来还问他们:“还打不打了?要是打,我看完再走。” 难得有人回来了耍猴戏给她看。 “你这个人。”乌骨瞪她。 “还打不打了?” “不打了!”乌骨生气了,又埋怨她,“你怎么不病糊涂了?” 病糊涂了说的话才好听。 看他这口气了,林大娘就放心了,是真的乌骨。 “我不管你们了,我出了一身汗,我要去沐浴了。” “别人就是洗澡,你就是沐浴,就你文雅。” “你臭骨头一根有什么好文雅的?”林大娘这一身大汗出完,身体也舒服了,小丫无奈过来扶她,她还朝她调皮地眨了下眼。 小丫更无奈了。 “你去看过我生的小娘子了吗?”林大娘问他,又转头看向小丫。 “抱在隔壁。”这两天她生病,就抱过去了。 “在隔壁,你去看看。”林大娘回头,没看到人,看着空气说完就摇头,“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 大将军沉着脸在一旁听着,掀了掀眼皮。 林大娘去沐浴,刚在盆中咔嚓完一个水果,就见大将军进来了。 “流氓!”她赶紧拦胸。 给她洗头的小丫则赶紧朝姑爷一福身,“姑爷,洗完头发奴婢这就出去。” 大将军点点头,在不远处的一张长榻上坐下了。 林大娘一手拦胸,一手拉过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果盘,从里挑了个桔子,见没手剥,扔给了大将军:“帮我剥一下。” 大将军接过,剥了起来,还帮她分瓣了,见这时她往后仰头闭眼让小丫给她冲头发,他看了一眼,拉了把椅子过去坐在旁边,把桔瓣放进了她的嘴里。 林大娘嘴一探到桔瓣,舌头一伸就灵敏地卷进了嘴里,她吃得极快,这水一冲完,一个桔子就吃没了,等再坐回身她还怪可惜的:“大将军,你剥的桔子真甜!” 侍候的不错!回头她有钱了就赏他! 刀藏锋伸手探她的头,见是不烧了才放心,又跟她道:“你别去了,我去露个脸就回,乌骨回来了,今儿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守岁。” “嗯……”林大娘沉吟,守岁倒是可以赶回来的。 她道:“我不去,落人话柄,再说了,既然醒过来了,还是得去一趟,我也想见见皇后,只有亲眼见了,我才能猜她是怎么想的。” 也才好想接下来的行动。 她看着皱着眉的大将军:“藏锋哥哥,宫中的事就算我们不想插手,但也脱不离干系了,我想主动一点。” 掌握主动权,等着被宰割强多了,要不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太可怕了。 刀藏锋没再说话,林大娘便当他默认了。 但等他出去,小丫再进来给她擦头发时,小丫跟她道:“姑爷又去练剑了。” “让他去……”林大娘说完,转头看着小丫:“没往咱们家有树的地方跑吧?” “没,在水井那块,对着石柱子劈。” “那就好。”林大娘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她现在可是没什么私房钱的人了,可不能由着他糟蹋了。 “小将军也提着他的小剑去了,跟着一道劈。” “咦?” “说那个人坏,只要花,不看他,他生气,要打架。” “噗。”林大娘喷笑出声,幸灾乐祸,“该,也该他尝尝这受人冷落的滋味,还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帅哥啊。” “娘子,你说咱们迈峻还记得骨爷啊?” “记得的。”林大娘点头,“乌骨给他挂了一块平安符,身上就有他的气息,咱们孩儿啊就时不时拿出来嗅一下,他还小,说不清楚,只知道惦记,再说了,他刚出生就落在了乌骨手里被他带着,怎么可能忘?” 小孩这种生物是最灵性不过的了,无需眼睛看人,靠气味气息就能分辨人了。 “也是,再说,迈峻这么聪明。” “是啊。”就是太聪明了,得好好教,要不歪了太可惜了。 林大娘穿戴好出去,远远见父子俩真在拿剑砍石头,她这还走过去嘲笑他们,就被发现了她的丈夫转身朝她走来,把她又带回无雪的廊上了。 “你把儿子也抱回来。” 刀藏锋点点头,回过去把砸石头的胖儿子抱了回来。 小将军鼓着腮帮子还在生气,见坏娘一脸笑意,扭过头就把小胖脸搁在了他爹的肩膀上。 大将军安慰地拍了下他的小背。 小将军抽了抽鼻子。 林大娘看他还真伤心上了,提脚就进去喊:“那根臭骨头呢?” “你喊小声点,小娘子睡了。”臭骨头从梁上抱了人下来,他刚把人哄睡,见她还喊喊,皱眉看他。 大娘子探头一看,见女儿又带着谜一样的甜蜜笑容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她也是不禁一笑。 她美丽甜蜜的小娘子,哪怕只让人看一眼,都会让看到她的人打心里欢喜。 “你看看,你小孙子,说你只要花,不要他。”虽说为了漂亮的小花抛弃小胖子那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了,她很理解,并且也很想只要花不要自恋哥,但林大娘毕竟是个亲娘,也还是尽力为胖帅争取了一下他的合法受宠权益。 小胖子正尖着耳朵听呢,一听还瞄乌骨爷爷,被乌骨瞄到,他又马上把小脸扭过去了,不看他。 乌骨看着他那小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把小小娘子送到了家中小娘子的手里,过去抱了小胖子。 “胖,还记得义祖吗?”他抱过人,拿自己的鬼脸对着他,小胖子躲,他也把头顺势送了过去。 小将军躲无可躲,又被乌骨拿脸蹭他下巴的动作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胖。” 胖帅被他叫了一声,小鼻子一抽,摸这人脸上那若隐若现的花纹。 他还是不说话,但比起之前的生气,刚才的闪躲就要好多了。 “娘子,午膳备好了。” “好,快吃饭,我要饿死了。” 饭桌上,吃她说还是要进宫,乌骨瞪她:“你不要命了?” “你懂什么?”林大娘一碗酸菜辣面下去,整个人都心旷神怡了起来,给他夹了一大根鸡腿送过去,“我不见皇后,怎么气死她啊?” “你气得死吗你?”说大话。 “反正要去,之前被压着都去了,现在势在我这边,我不去露个脸,给她添添堵,那才是便宜她了。”乌骨在,林大娘就敢说话多了。 有他在,她真的安心好多了,胆肥得又可以上天了。 “我才不信,你那胆小的,这天底下就没你不怕的,你们现在是在家里杀了她的人,你以为她会让好过?” “就是因为她会因为我们杀了她的人生气,我这才去的,就想看一看。”再说了,生气之下的脸孔那可是最能透露一个人的想法的。 “你以为你是她的对手?你就不看看你之前在她那受的窝囊气?” “我心情好,我不跟你争。”林大娘把肉片夹到面碗上,递给了大将军,朝乌骨扮鬼脸。 “哼。”乌骨冷哼,转头对刀藏锋说:“我等会装扮一下,跟你进去。” 刀藏锋点点头,“皇上之前也问起你了。” “哦。”乌骨冷应了一声,给坐在他膝盖上的小将军塞了一口肉羹,摸了下他的小头颅,不想说什么。 他和皇帝,可以说说闲话的缘份也没有了,乌骨并不想见他,早在他离开之前,他就不见皇帝了。 他无法再跟一个想让他的小娘子死的人没事人一般扯东扯西。 皇帝做得出,无所谓这般,把这当常态,但他不奉陪了。 他这一辈子活在暗中,就是厌烦应对这一个个言不由衷的人。 林大娘知道他跟皇帝多多少少有点交情,见他一脸冷漠,笑笑没说话了。 乌骨能出入皇宫而不被人察觉,他现在又回来了,他毕竟是她家里人,皇帝那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午膳一过,大将军就和乌骨带着小将军去给府里调防了,下午安王府那边来人给她问好,说王妃近傍晚的时候在老地方等她,让她慢点去,这次她们踩着时辰当最后进宫的那批人。 林大娘一听,忙让人回好。 她生病的事只有自己院子里的人知道,她穿诰命服的时候也跟小丫说:“你别跟三姐姐说我回来就病了。” “我哪能跟她说这事。” “别说漏嘴,要不她得担心了。” “她不担心这个,也有别的地方担心你,”小丫还是不想让她进宫:“你刚好,非得进去吗?” 骨爷说的是对的,他们这刚把帝后的人都拔*出*来杀了,她能给大娘子好脸色看吧?能不为难她吗? “就是要今儿进去才好,我留在府里,那才是让人握住了生事的把柄,至于皇后会生气给我脸色看,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她不生气。”林大娘抬头让小丫给她戴脖子上的首饰,看着半空道:“她生气了就好,去年出的事大家都还没忘呢,再来一次,她昔日攒的那些好名声,怕也是不够她用了。” “小丫啊,一个人如果要当一辈子圣贤人,那最好是这一辈子她一次错事也不做,要不然,她就是装了半辈子,出一两件就足够把她拉下来了……”林大娘看着半空,嘴角往上扬,“我要是再不想点办法,总不能让她长长久久地压着我的头上,让我寝食难安,吃口吃的都生怕被毒死罢?” 第201章 小老虎消沉得很,这夜夜间张小碗与他谈过,得知真相后,她彻底未睡。 过得几日,汪永昭见她面色不好,便要去训那惹祸的汪怀善,张小碗拦住了他,当着他的面,她写了信给张小宝与胡九刀。 没得两日,张小宝和张小弟来了,胡九刀则带了与胡家村那几个仁义的来了,其中还有小弟的大舅子们,张小碗本只叫了这家的老大,但这家子的四兄弟都来了。 堂屋里,张小碗没再与他们守那虚礼,见在场的人都对,她温声地先开了口,“今日叫你们来,是想着得劳烦你们些个事了。” “您说。”胡家村的那几位这时全部站起,朝她肃言道。 张小碗是个什么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们心中也是有数的,不管多年前她帮胡家村做的那些事,就冲去年她借的粮,她还的银钱还有人情,便够他们感激的了。 现下,衙门内,他们胡家村出是进去人了,以后,胡家村的人谁进了官场,不也得靠着这家子人的提携与照顾? 这些人来之前,族长就找他们谈了一宿,让他们只要是能做到的,不管多难,都得替她去办上一办。 张小碗见他们的神色,也是知他们的意的,这些人多少也是靠得住的,当闻管家再次示意她这院中无旁耳后,她便又道,“你们都所懂甚多,这田里的活也好,地里的活也好,还是山间打猎辨物的本事,我知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多年前来这京中的一路上,从怀善的嘴里听闻过不少事,听说这万里疆土里,有些什物,在我们这里吃得,但在别处,他们是一点也不碰的,那是多好的粮食,竟是没人吃得,你们都是出外跑过行商的,懂得要比常人多……” 在坐的人,只有张家兄弟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胡九刀他们则有些弄不懂地看着她。 张小碗温婉一笑,接着道,“我听着怀善说,这归于我朝的夏土除了万里黄沙,也是有连绵不断的山土的,这山间,据说藏着不少宝贝,你们跑过那边,也知那边的风土人情,可是?” 她说到此,别说胡家村的人,就是张家兄弟也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了,纷纷都看着她。 张小碗说到此,一一看过他们一眼,“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们能帮我这个妇人办到。” “夫人请说。” “我想让你们把你所知的,能知无不言地教会怀善和怀善底下的人,这样,可行?” “只是这样?”胡九刀先讶异。 “已是不得了了,让你们把这风里来雨里去才得知的事情倾囊相授,我心甚是有愧了。” 张小碗话罢,胡家村的人又是放心又是失望,但总归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便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一直坐在一旁的怀善则起身向他们一一拜礼,吓得胡家村的人纷纷一揖到底,连连说不敢。 怀善带了他们下去,让他们这些人秘密教予这两日汪永昭紧急选出来的家兵。 这些人受过训后,就会远赴边疆,替那边的人,无论是大凤朝的人,还是夏人尽绵薄之力。 ******* 张小碗这一着,汪永昭都甚是诧异。 她看得太远了,连以后夏人与大凤朝的誓不两立都看了出来。 这屠城之恨,没个三朝五代,哪个夏人忘得了?除非把夏人全部杀绝,才断得了那反扑,可这夏人岂是杀得干净的?这人杀不干净,这仇恨便也不会有了结的一天。 她这一举,让汪家军的人过去带去一点生机,哪怕这生机只是多给人几口吃的,多得那几个钱,可这日后的作用谁又说得清? 而汪怀善知其母意后,几夜之间,整个人顿时沉静了下来,连眉目之间的那点戾气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大气与沉稳,从而,少年郎终长成了男人。 凡是思虑之事,他也会在与汪永昭商谈过后才找张小碗说话,张小碗出过那主意后,便轻易不再言语其它,随得了汪永昭主管其事了。 这时,刘二郎已经回京述职,与此同时,夏人聚集反大凤,皇帝着令善王带兵剿杀。 皇帝这一举,举朝无人反对。 张小碗知情后,沉默不语。 当晚,她问汪永昭,“那位是何意?” 汪永昭轻抚着她的头发,看得她静寂的眼睛半晌,才淡淡道,“怀善要抗旨,不忠不义,可杀;不抗,领命而去,办不妥事,可杀;我在其中说一个不字,他也可办我,无论哪条路,都是汪家断翼。” “他就不怕失了怀善的心?” 汪永昭听得讥俏地翘起嘴角,看着这口不对心的妇人,“你说的是,他怕不怕怀善反他?” 张小碗默然,垂下眼皮。 汪永昭轻笑几声,才悠悠地说,“那便更好了,一举就灭了汪家,于皇上来说,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张小碗枕在他臂弯的脑袋也往下更垂了。 “他现下得了这天下百姓的民心啊,”沉默了片刻,汪永昭叹道,“谁在当前跟他说一个不字,那都是自找死路。” “那只能如此了?”张小碗抬眼问他。 “只能如此?”汪永昭把她赤*裸的身躯抱到身上,他看着她,脸上一片没有感情的漠然,“他敢断我的后路,那便让他试试。” ******* 刘二郎回京述职又上任兵部侍郎后,汪永昭借病把兵部的事务交给了他,在家休养。 五十余岁的刘二郎上了尚书府,见过汪永昭,也见过张小碗后,才满脸凝重地答应了此事,还给汪永昭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过来。 汪永昭这尚书上任了没多久,就借病彻底地歇在了自家家中。 只是当刘二郎上任后,才知兵部就是一个铁打的水桶,打开这桶子的盖的钥匙握在了汪永昭手里,他是进是出,都要汪永昭点头。 这事务看着算是交到他手里,实则,他只是个办事跑腿的,这事最后的定论,还是得汪永昭说了算。 可汪永昭都已经借病在家不上朝,也不上兵部了,皇帝也不能在这刚上位不久的当口,就把汪永昭召到宫里,告知他把权柄让出来。 刘二郎又求到了张小碗这里。 他这次还让刘姜氏带了礼物过来,大有张小碗不答应帮他说情,便让刘姜氏耗在这里不走之势。 刘姜氏是个蛮横的,以为能替刘二郎办事就会得回那恩爱,自然全力以赴,她先是坐在那院中劝张小碗帮着自家舅舅说说话,让汪永昭把副印给了她舅舅,让他办事顺畅些。 她这话得了张小碗一句,“朝堂的事,我妇人不知,不敢非议,也不敢言语。” 刘姜氏坐在那,又是夸了张小碗的姿色和穿戴,又说张小碗苦尽甘来,现有了一个异姓王的孩子不说,连那夫君也是对她恩爱异常。 说罢,就哭了起来,哀叹自己的命不好,言语中也说自己倍受冷落,到后头那句话,她更是直接地说,“你舅父着我来办这一件小事,要是这都办不好,你舅娘我就没有活路了。” 说着就掩帕大哭了起来,张小碗不为所动,任着她哭。 刘姜氏见她劝都不劝上一句,哭了半晌,又止了哭,才用悲切的声音轻轻地说,“就知你是个心狠,要是我的亲外甥女嫁了这汪大人,她哪会像你这样对我见死不救,真真不是个亲的,任由得我苦,也不搭一把手。” 说着,又抽泣了一声,这时她脸上的□□哭成了一乱糟,她的帕子早脏乱了,她也视而不见一般,拿着那脏帕子又要掩面就哭。 这时,她余光见得张小碗抬起了手,以为她要说话,心当下就漏跳了一拍,哪料,张小碗只抬手端了茶杯喝了口茶,便又微低了头,玩了手中那帕子去了,这下她气急败坏,又不能对着张小碗破口大骂,只得又大力地干嚎着哑子,嚎哭了起来。 她那架势,就像要把尚书府给哭塌一般。 张小碗却是不怕她哭的,也不劝,让刘姜氏一个劲地哭,刘姜氏哭得没劲了,她便让丫环扶了她,送了她到门口,送了刘姜氏进了那轿子,看着她离去。 隔日,她去了相爷夫人办的赏花会,哭得那个叫梨花带雨,哀哀凄凄地和相爷夫人小声地道,“我家夫君现今还活得好好的,她就一进门就从头哭到尾,江夫人,不瞒您说,我这心里苦啊,舅舅当了侍郎是不假,可是,我那夫君也是为朝廷征战多年才得的一身旧伤,这才在旧病复发之时刚刚歇在了家中,那舅娘怎么就,就……” 哭到这,她就哽咽得无法言语了,哭得就像要昏过去一般。 她哭得跟只小猫似的,又脸带病容,相爷夫人与其它几位一品夫人也是脸有怜悯,有两位这时私下交谈,还道,“这刚当了侍郎就要尚书的位置了?还哭上了门去,这皇上面前的红人,也真真了得。” 另一人也回叹气回道,“可不是嘛,这才……” 说到此,这位夫人也不敢把那句这才多少天啊的话说下去,拿帕掩了嘴,垂首不语了。 张小碗这在相爷家的这一哭,哭到了众家的后院去了,这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也知刘侍郎的心太急了,这事文官摇头,武官愤然,当□□会,不少武官便当朝参了刘二郎,道他心术不正,对上不尊,有负圣恩。 刘二郎站在殿堂之中,被一道一道当着面的参禀臊得满脸通红,下朝回去就直奔那尚书府,但刚到门口,又咬紧了牙,叫了轿夫往回走。 第202章 “听小山说过,您是七岁上的战场。”张小碗说到此处,眼睛稍有点酸涩,心里也有些苦涩。 佛说世人皆苦,想来谁活着都有谁的苦处,她有时也不想那般理智,要是一个人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必人生也没有那么多不可解,没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和妥协了,也不会时至今日,还临到了她为这个给她与小老虎造成过磨难的男人而心酸。 “比我们怀善还要早很多年,”张小碗悄悄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轻抚着他的头发,不紧不慢地与他说道,“我还听小山说,边疆的风沙很大,您当时有穿挡沙的斗蓬吗?” 汪永昭听得笑了,他抬起头,用手摸着她光滑的脸,嘲笑她道,“半年都未必沐浴得了一次,衣裳一年都未必换得了一套,还穿挡沙的斗蓬?你当是去玩耍的么。” 张小碗稍想了一下,不禁宛尔,“想来也是,那是战场呢。” 汪永昭看着她的笑脸,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极至缠绵。 ******* 汪永昭透出了点口风,他萌生了退意,这厢,张小碗与他商量过后,已着手准备跟上他的脚步。 她不知道汪永昭为什么突然不眷恋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了,但她却知道这是对汪家,对怀善是最好的选择。 靖皇太忌讳汪永昭了,而张小碗也相对了解靖皇对汪永昭的忌讳,这样一个只手能遮天的臣子,只要皇帝不是个傻子,谁都不放心把一个权力极大,势力过大的臣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更何况,靖皇的性格只比汪永昭只强不弱,要知一山哪容得了二虎,所以如果靖皇不放手,非要拔了汪永昭的虎翼的话,那么退步的只能是汪永昭。 汪永昭毕竟不是皇帝,他再厉害,他也只是个利用动荡的王朝起势的臣子,皇帝真要收拾他了,他哪可能斗得过皇帝。 张小碗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汪永昭的所作所为,也知晓他确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种人,无忠君之心,更无名传千古之意,对汪永昭来说,生存永比一切都重要,就这点,张小碗不得不承认,她是欣赏汪永昭的。 不是欣赏汪永昭的残忍冷酷,而是欣赏他总是能懂得低头下跪,得以保全他背后的那些人。 那些人,包括汪家的人,也包括他背后庞大的兵卒。 据张小碗从帐册里算出的人数所知,汪永昭现手下还养着五千兵卒,这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兵卒是他的死士,他要出事,饶是靖皇不杀了他们,这些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一退,那就是成千上万条命,就又可保全了。 对过去的她与怀善来说,这个男人确实过于残忍无情,但这无法掩饰对一些人来说,他是个肯负责任,有担当的将军,长子,长兄。 张小碗这次叫来了汪家的三个夫人,她把一些田产和宅子都分给了她们。 “大嫂,这是……”三妯娌面面相觑了几眼,由二夫人汪杜氏先朝得张小碗开了口。 “这是给你们的,放手头上好好拿着,那些打点的人过些时日自会来府上跟你们交待详情,这些人都是找人选的,你们要是看得过眼,就继续用着他们,要是看不上眼,你们自己思忖去。” “大嫂,您的意思是?”掌家夫人四夫人汪余氏开了口。 “这事你们也别跟家里的老爷们说,就当我给你们分家后置的产,以后记得留给你们的儿子就是,至于怎么用,你们看着办。”张小碗看过她们,见她们都一脸狐疑不定,她接着不紧不慢地道,“这家也还是在我手里就这样分着罢,四弟媳这些年掌家辛苦,府里的器物,只要不是你们自家里头的,其它的只要她看得上的,都给了她,府里还有的银子,你们各自分分,其余的,我这里一人还给你们五千两。” “分家?”四夫人咽了咽口水,她的喉咙口有些干涩,“是不是弟媳哪做的不好?” 说罢,她惊疑地看了一眼二夫人,三夫人。 二夫人朝得她皱眉,三夫人则不屑地撇过了头。 看了这三位也是心不和的妯娌一眼,张小碗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依旧淡淡地道,“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咱们这家应该分了,也有不少年头了,过得几年,你们都快要抱上孙子了,这家想来也是分得了了,是罢?” 汪府三兄弟现下这年纪也都老大不少了,而这些年她们这些人确也是在一个府中过不下去了,早就想分家,如若不是大头的银子还是大老爷这边出,她们早就来闹翻要分家了,现下见得张小碗给了她们田产,手里还有得银子拿,各个都思忖了一下,便都点了头。 “那好,明日叫永安他们过来见下他们大哥,大老爷自会与他们道明。”张小碗说罢,就叫了她们回去。 这边三位夫人心中各有算盘地上了她们的马车,回了家,待回到汪府,汪杜氏听了丫环说,一早来了府里,现下来请安道别的闻管家来了。 闻管家一来,给汪杜氏施了礼,汪杜氏忙扶了他,闻管家朝得她笑笑,道,“多谢二夫人。” 说着,他朝丫环看了两眼,汪杜氏顺着他的视线过去,顿了顿,便说,“小紫,你下去。” “是。”丫环退了下去。 闻管家等了一会,听得周围没声响了,他把怀中的银票拿了过来,递给了汪杜氏,说道,“大夫人说,这家分了之后,她与你们想来也没得多少往来了,她说,四侄子和五侄子和八侄子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想必汪家以后也得沾他们的福气,如若您不嫌弃,这您且拿了去,就当是她这个大伯母先给他们的贺礼。” “这话,如何说起?”汪杜氏讶异了,接过银票打开一看,却是吓了好大一跳,刹那心跳加速,连忙把银子收回放到了心口。 “收着罢。”闻管家见状叹了口气,说,“她说,您这些年也不容易,辛苦了。” 他说罢,再施一礼就退了下去。 汪杜氏捧着银子坐在那双眼含泪,她想及了一会,破啼为笑,似是自言自语地笑骂道,“还知我不容易,我还以为您这心,都偏到四房去了。” 说罢,她捧着那银票站了起来,匆匆地抹了眼泪,就去寻地方藏去了。 这银票,以后就是她与那三个儿子好好活命的活命钱了。 ******* 张小碗为汪府那边备下的退路,汪永昭还有些满意的。 过得几天,边关送来了急报,那报讯之人在当朝向皇帝禀报,说道一支三千人的夏军在云州杀了五千驻军。 皇帝当廷大怒,欲要下旨着尚德将军领军剿杀之际,那报讯之人竟以闪电之姿朝得他扑来。 只是他身姿只跃到半路,就被站于座下不远处的汪永昭抽过带刀侍卫腰间的刀,跃起翻空一宰,就把此人的身子襞成了一大一小两半,这人的手臂与一截腿刹那间掉在了地上,吓得上下左右的官员尖叫连连。 “止血,子墨……”汪永昭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就朝得刑部尚书道。 “皇上……”秦子墨朝得地上那暂时死不了的刺客冷冷一瞥,朝得皇上拱手。 “准。”靖皇铁青着脸道。 “请皇上恕罪,是臣失察,让刺客进了殿堂。”汪永昭当即朝得皇帝跪下。 皇帝深深看得他一眼,才道,“爱卿救驾有功,何罪之有?起来罢。” 这时朝堂众人看得急奔而来的太医朝那半身之人撒了白药,听得那人凄厉地叫,见得血不再喷流,秦子墨当即踩着他的伤口,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一时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竟朝得汪永昭吐了口血,朝得汪永昭尖利地小叫着,“是他,是他,是你们的兵部尚书……” 顿时,举朝一片哗然,汪永昭却处变不惊,他捡了这人的手臂和半截腿,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对他说,“不对,再说。” “不说的话,我就找来狗把这你的这手这腿给吃了……”汪永昭朝得这人淡淡地道,“我听说夏人如若不整尸死去,来世必轮为畜生。” “我不是夏人。”那人痛得奄奄一息,却又被撒了一道药,激得清醒了过来,他红着眼睛朝得汪永昭无力地道,他此时的声音虽然小得就像蚊子的嗡嗡声,但听得出来还带着浓浓的恨意。 “不是夏人?”秦子墨开口了,他笑道,“那便好,现下我把五脏六腑都挖出来给狗吃了,听说夏人那边,死前五脏六腑俱不在的,必会永生不得超生,灵魂归不得家,我以前只听说过,现下便在你这不是夏人的夏人身上试试罢……” 那人听得眼睛一闭,竟像要昏了过去,却又被秦子墨踩了一脚,那人痛得流出了眼泪,悲伤地哭喊道,“是东野王,是东野王……” 他声音说得虽小,但蹲下身的秦子墨还是听到了此声,便起身朝得皇帝一拱手,要上前禀报。 而那刺客哭道这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这一次,身边的太医再撒了道白药上去,他也不再动弹了。 断了气的夏人没有合眼,他死死地盯着放在汪永昭身边的那一只他的手,他的脚。 第203章 皇帝要保皇后,才一张口,就给了太子明确指示。 他这时候也只能寄希望于大将军,看在他的面子上,他抬起来的太子面子上,别把这事闹大了。 太子知道他父皇的意思,等他父皇再看过来时,他脸上虽没了笑,但点了点头。 他为人子,再如何,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皇帝招来安王,吩咐了几句,让他招待朝臣,安王笑着点头。 走时,皇帝问他,“小安,哪天要是你我也走到了绝路,你恨不恨朕?” 问完,他都觉得他这话说得太无耻,失笑摇了摇头。 安王也笑了起来:“皇兄,我不会让我们走到那步。” 所以他才要走。 “是,也好。”皇帝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安王朝他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早没伤心可用,眼泪可流了。 都用完了。 皇帝领着太子去了宴殿前面的一所偏殿,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没有月亮,但白色的雪地在四处高高挂着的红色灯火中泛着银光,显得很是漂亮。 这种景致,皇帝每年看了都觉得美,他没上步辇,走着跟身边的张顺德说:“今年这雪比去年的下得小了点啊?” “是小了点。”可别再闹雪灾了。 “牟桑。” “儿臣在。” “你最近在看下水图?” “是。” “怎么样了?” “儿臣看了,京城其实也可以用的,就是……”就是要大兴动土,莫说紫禁城数百年皇土不可动,就是大臣们住的皇城都不好动。 “就是要实施起来,难吧?” “是。” “想想办法,啊,好好想想办法,朕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你想到办法了,解决一部份,朕也帮你,解决一部份,你看如何?” 牟桑回他的是一揖到底。 皇帝没止步,他揖完跟了上去,跟他父皇轻声道:“儿臣知道了,现在工图还没出来,儿臣想先抓紧这个。” “嗯。” 偏殿快到了,都可以看到里面的灯火了,皇帝停了脚步,搓了搓手,放在脸上热了下脸提了下精神,跟太子说:“跟朕进吧。” “是。” 侍卫开了门,皇帝领着太子进了门,看刀氏叔侄给他请安,他点点头,“不要多礼了,坐吧。” “谢皇上。” 刀藏锋先出了声,没坐,刀安川却趋势把另一边的腿也跪了两去,四肢着地,老泪纵横。 皇帝刚坐下就看到此景,太阳穴一阵抽疼不止,没忍住又揉了揉额头。 他没开口,叔侄俩也没说话,只听得到那老臣趴着地忍着哭的泣声,小殿的气氛一下子就僵硬冰冷也可怜了下来。 但能不哭吗?老妻被折磨成那个样子,皇帝听了也都无话可说。 他哪怕动不动就杀臣子,但哪一个拉出去砍的都不冤,众臣就是心里不舒服,不舒服也就不舒服罢了,说说就散了,还是会争先恐后给他当这个官。 可这些臣子图什么?不就是图个高人一等,妻妾儿妇成群。 皇后的手本就只伸到后宫里,伸这么长,长到了臣子的家里把当家夫人玩弄于股掌,下边的人也帮着瞒着他,皇帝也无话可说。 但她的荣耀与权力,本来就是他给的。 她过线了,他没看住,他的错。 她终归是给他办了这么多年的事,陪他走了这么多年,在那么多他一个人的夜里给他暖过手暖过床,皇帝不想让人逼死她,他必须得想个办法把她拉出这个漩涡,保住她。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是,他必须把这让他头疼的刀氏叔侄解决了。 要是换平常日子就罢了,偏偏是在大将军救江南归来的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皇后啊皇后,可真是不出事则罢,一出事,就是给他闹了个天大的事。 “藏锋,扶你二叔起来,地上冷,别冷着了。”皇帝开了口,指挥张顺德,“给刀尚书的椅子再添个坐垫。” “是。”张顺德赶紧接过了宫人拿过来的垫子,放在了皇帝下首的椅子上,殷勤地道:“椅子好了,尚书大人赶紧过来坐吧。” 刀藏锋看了皇帝一眼,已经变腰把他二叔扶了起来。 刀安川是起了,但没去坐,他看着皇帝,只看了一眼,“唔”地一声,老泪又掉了下来。 “皇上……”他颤颤危危地喊了皇帝一句,“臣妻,臣妻……” 他推开侄子,“咚”地一声又跪在了地上,“皇上,臣无能,臣妻为我生儿育女,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过来,臣都护不住她,这家都平不了,皇上,您就罢了我吧,这官老臣是当不了了,当不了了啊!” 他给皇帝砸了几个头,砸得一个比一个重,砸得地上都有血了。 刀藏锋站在一边看着,没动。 张顺德看他不拦了,急了,赶紧上去扶他,“刀尚书,您这是何苦,您赶紧去坐吧。” 刀安川推开了他,看着他:“公公,我那老妻现在疯疯癫癫呆在家里命不久矣,您觉得我还能坐得下吗?” 这是个不好惹的,是来逼皇上表态的,张顺德无奈,朝皇上看去。 皇上听着话一直在揉额头,他很久都没歇过了,刚高兴两天,不,两天都还没到,就睡了一个安稳觉,一起来,天就又变了样子了。 “行了,坐吧,你要说的事,朕心里有数。”皇帝闭着眼,淡道。 他已经尽量忍耐,但话里的不耐烦已经很明显了。 “二叔,起来吧,皇上会给你个交待。”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刀藏锋出了口。 他一出口,皇帝就张开了眼,别过头,看向这横得就差拿刀架在他脖子杀了皇后的狠人。 这个人,如果不是这朝廷里真没人取代他,边关那边的国家也因为天灾的原因正试图对他们大壬蠢蠢欲动,还得留着他镇军不可,皇帝现在真的想找名目杀了他不可。 太狠了,太横了。 横得连他都怕。 他让太子下跪的话他都说了,现在还在怕这大将军不给他这个脸。 “也是给你个交待,说吧,除了让皇后去死,要如何,你们才觉得满意?”皇帝懒得跟他们多说,道:“大将军,朕话搁在了,这是因为你是朕的大将军,刀尚书也堪称为国尽心尽力,朕才说了这话,但你们在开口之前,好好想一想……” 他看着刀氏叔侄,“那是朕的皇后!” 难不成,还得她陪葬不可吗? “刀大人,”太子这时候,从旁边走了过来,走到了刀安川的面前,双腿放下,“求您饶我母后这一次!” 刀安川看着朝他下跪的太子,皇后的亲儿子,他总算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带着他来了,当下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凄惨无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跟太子这是在逼他啊。 是,皇后的命是贵,她是皇后,皇帝的妻子,太子的母亲,可他的夫人的命也是命啊,也是妻子也是母亲啊,她是皇后就没事了,所以他这给人当奴给人当狗的人的夫人就得命贱认命了。 原来如此。 刀安川大笑着摇了下头,他撑着地起了身,身体摇摇欲坠都直不起来,但却在他直起身后的一刹那,他突然反身,朝侄子腰间的长剑探去,欲拔剑自刎。 在他动时,一直看着他的刀藏锋同时飞快往后退了一步,轻轻跃起翻身长脚往前一踢,毫不犹豫地把他二叔踢倒到了地上。 这时,他也落了地,他落在了他二叔身边,往前一蹲,看向他二叔。 刀安川如死尸一般躺在地上没动,他欲要伸手去探鼻息,却见他二叔已经抬起了手,捂住了眼,失声痛哭了起来。 “藏锋,给二叔一剑,给我个痛快吧,求你了,人不如狗,活着有何用?”刀安川凄凉地哭笑了起来,求着侄子给他个痛快。 他一个大男人,活到这步,比死还难堪,还是让他去死吧,也许这样还能显得有点骨气些,不给刀家蒙羞。 “好了,好死不如赖活,二叔,刀府命贱,就如此罢。”刀藏锋把他拉了起来,翻到了背上背着。 他不得不承认,皇帝比他想的,还令他失望。 就如此了。 皇帝都这样了,这话都说明白了,他一张口就拿皇后的死逼他们,看来连废她的心思都没起。 他让他们忍,他拿皇帝的身份,让他们刀府满门像狗一样地把这事忍了。 皇帝铁了心要护皇后了。 如小娘子所说,这个天下是皇帝的,他看重的,才是最重要的。别想着拿自己的要紧去比,没用的,比了你只会失望。 刀藏锋背着他二叔去了,事已至此,他们叔侄已经尽全力逼了皇上一回了,皇上想怎么对他们刀府就怎么对吧。 大将军说完那句话,背着人打开门就去了。 狂风带着雪吹了地来,落在了地上,稍纵即逝,化成了水,一点雪花的样子也看不到了。 没人敢出声。 即便是太子想开口留人,也在大将军那句哀莫大于心死的话后,喉咙鼓动,说不出话来。 就如此罢。 就如此罢,皇帝对不住他们,就是要对不住他们,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这样真的好吗?太子因此却无端莫名心生恐惧来,他一脸恐惧回头,看向他的父皇。 此时,皇帝看着那不断吹进来的大风,和那在外面的银光中很快就消失了的大将军,他冷着脸,一言不发。 第204章 &nb一出去,余小英斟酌了半会,觉得这事要是让他媳妇知道了肯定嫌他丢人让他滚,但他还是问了,“你家小娘子身上穿的那种衣裳,几个钱一身?” &nb他也想给他媳妇弄一身。 &nb说罢,酸溜溜地看了齐君昀身上穿的那袭青金丝绸的长袍一眼…… &nb算了,这种的他还是别弄了。 &nb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再弄一身也穿穿罢,到时候也许她就会看他顺眼些,不再骂他是乡下来的没用赤脚大夫了。 &nb齐君昀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一听这话挑了眉,他沉吟了一下,想了一下,还真是不知道他小娘子的“那种衣裳”几个钱一身,便朝后面略扬了下手。 &nb那个方向站着的齐昱赶紧跑了过来,“主子。” &nb斜后方的齐大也过来待命。 &nb“姑娘身上的那种衣裳,几个钱一身来着?”齐君昀淡道。 &nb齐昱躬身垂眼,微笑着道,“回主子,姑娘身上今日穿的是青白色的旧袄裙,这是姑娘自己做的,小的算了算布料的钱,大概四十文钱就可了。” &nb“那你们京城有没有现成的买?”余小英摸摸鼻子问。 &nb他可不想买什么布料。 &nb“回谷家姑爷,小的帮您去看看,回头得了消息再回您,您看如何?”齐昱笑道。 &nb“好,劳烦你了……”余小英点头,这时候又想起京里这些下人是要打赏的,他摸了摸自己腰间,里面荷包还有十个铜钱,这是他等会要出去买鸡的,他顿了顿,没拿钱,从袖中掏出个瓷瓶,边打开塞子边跟这下人道,“我没钱,给不了你什么打赏,给你粒我自己做的药,这个药是延命的,一般只要不是性命关头,这药能多拖住人活几日,算不上什么好物,但也还过得去,你拿着。” &nb余小英倒出了一粒药了给了齐昱,齐昱见到主子点头,方才双手接了过去,弯腰微笑着道,“多谢谷家姑爷的打赏。” &nb余小英羡慕地看着齐昱躬身恭敬地退下,这个下人,长得真好。 &nb长得这样好,还是个下人。 &nb这要是在他们东海,这种长相的都会被百姓当龙王爷儿子的化身供着了。 &nb可在京里,他只是个下人。 &nb“你们家有几个那样的下人啊?”余小英算着,不知道靠他卖药治病能请得起几个这样的下人来听候她的命令。 &nb“嗯?”齐君昀微有点不解。 &nb“就是你们家有几个像你小娘子身后跟着的那样的下人,还有像刚才那种的……” &nb“嗯……”长公子还仔细算了算,“府里几百,算上外面庄子里的,一千余,怎么?” &nb余小英不算了。 &nb他就定定看着齐君昀,齐君昀被他盯着也不恼,反倒淡笑道,“余先生在想什么?” &nb“你很有钱?”余小英酸得觉得他鼻子都不舒服了。 &nb难怪她老不想嫁他,嫁了还嫌他这不好那不好。 &nb他以前还不知道,以为自己有存银有本事,她还那么坏脾气,他有什么配不上她的? &nb可现在想想,是他冤枉她了。 &nb余小英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好受了起来。 &nb但也仅止于这一点不好受了,婆娘娶都娶到手了,她儿子都为他生了,他都跟到京城来了,她想让他滚,没门! &nb** &nb有钱? &nb齐君昀嘴角翘了起来。 &nb说他有钱,也对。 &nb不过比起有钱,他好像更有权一点…… &nb“算是。”长公子也无意跟一个刚从东海来,不知京城习俗和形势的人多说什么,也稍微提点了几句,“先生来京不久,想来有些事也不太懂,有什么不解想问的先去问问谷大人,要是再有不解的,你派人到我府里来告知一声,我派管事的跟你解释,如何?” &nb余小英听了犹豫了一下,把袖中的那瓶药都给了他,“多谢你。” &nb说完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我家堇娘说我们家劳烦你众多,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医术尚可,齐公子若是哪天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差人来叫我一声就行。” &nb余小英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这位国公府长公子释放出来的善意他也领会对了,所以这时候也把自己的小心眼收了起来,跟人真心诚意地道了谢,还朝他举手揖礼。 &nb谷芝堇一回到堂屋就听父亲说那个混不吝找长公子出去说话了,当下就跑了出来,出来一看到此景那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nb她快步走了过来,朝齐君昀就道了万福,“长公子……” &nb“堇姑娘。” &nb“长公子客气,堇娘已是人妇了,长公子如若不嫌弃,叫我堇娘就好。”谷芝堇淡淡道。 &nb齐君昀颔颔首,这时候见小未婚妻也出来了,淡漠的眼睛柔和了一点。 &nb谢慧齐忙走了过来,“哥哥……” &nb“哥哥,你看,表姐给我和大郎二郎做的新衣裳……”谢慧齐举着手上捧着舍不得放的衣裳跟齐君昀笑着道。 &nb“嗯。”齐君昀应了一声,但还没跟她说什么,内堂就有人过来叫他们用膳了。 &nb膳后,大郎向世兄告假,说他跟二郎想下半日留在谷家,傍晚再回去。 &nb“二婶,我现在陪陪我舅母,等我回去,晚上我再跟您说书院的事……”眼睛还红着的二郎则跟二夫人道,“您别太想我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nb被个小孩儿哄着,齐二夫人听了啼笑皆非,小二郎是太聪明了,但是孩子这时候都不忘跟她交待一声,是把她对他的好惦记在心里的,他能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nb“唉,知道了……”他眼睛还红着,齐二夫人看着他可怜,心里可怜惜他了,这时候哪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nb回过头,在外向来冷厉的二夫人朝谷夫人说话时也较与常人说话软和了一些,“傍晚就让府里的人带他们回国公府吧,今日他们的世兄只为他们向书院告了一日的假,明日早些时候,家里人还要送他们回书院去。” &nb谷夫人点头,脸上露出淡淡温婉的笑,眉眼间因此依稀可见她当年的气质,“多谢二夫人。” &nb“哪里的话。”齐二夫人摇了下头。 &nb她还道自己是老了,可比起眼前这位可怜的华发早生,容颜疲惫老态的谷夫人,她较以前已算是没什么变化了。 &nb膳后不久,国公府的人就带着谢慧齐走了。 &nb他们走后,谷舅母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nb谷展铧抱着小儿子看着床上就是昏睡着也还是泠汗不断的爱妻,久久都移不开满是担忧的眼。 &nb她很久没有这么精神过了,今日为着见客,不知是怎么强撑着清醒了这么久,撑了这么久这一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nb“阿父,您先把您的药喝了。”谷芝堇进了屋,先把父亲的药给了他。 &nb一直躺在父亲的怀里,看着母亲脸上的一点不动的谷冀云这时候抬起了头来,把他阿姐端着的药碗往父亲的嘴边挤,“父,喝。” &nb喝了,就好了。 &nb“好,好,阿父喝。”谷展铧看着现在已经慢慢对他开始表示关心了的儿子,那冷酷凌厉的嘴角松驰了些下来,他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在他专注的凝视下把药喝了。 &nb喝完,把空碗倒给他看了看。 &nb谷冀云这才收回眼睛,重新躺回他的怀里,把目光再次专注地投向了他母亲脸上的某一点…… &nb“你娘的药什么时候好?”谷展铧把碗递过去后朝女儿轻声地问了一句。 &nb“还要半个时辰……”谷芝堇说到这顿了一下,淡道,“小英在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里找到了好药材,说这次要煎久一点。” &nb说着她看向父亲,“他说母亲用那些药恢复得快一些,我就让他用了。” &nb“用罢,”谷展铧闭目摇头,淡淡道,“国公府送过来的东西,咱们家用得上的都用上,你不必担心为父会欠他们多少,也不必担心你表妹在国公府的处境,阿父用不了多长时日,就都会还了国公府的情的,到时候你表妹也会从我们府里风风光光嫁出去,阿父不会让她再受那些个欺辱的……” &nb该他谷展铧报的恩,他一样都不会少,而该他报的仇,自然也是一分都不能减。 &nb一家子陪他千难万险地回来了,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就是把那几个人放了血割了肉吃,也还不了他一家子这些年受的磨难与屈辱的一成。 &nb但就是把他们千刀万剐都还不了,那些欠他的,都该把欠他的还回来了…… &nb谷芝堇看着父亲抿得死死的嘴唇,轻声“嗯”了一声,转身轻步退了出去。 &nb她走后,谷展铧睁开了眼,低头看着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小儿子,良久长长地吐了口气。 &nb“儿啊……”谷展铧笑了起来,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了下来,砸到了一动不动的小儿子的头上。 &nb以往根本没有反应的谷冀云这时候突然抬起了头来,与父亲的泪眼相对。 &nb“父,不哭。”谷翼云突然伸手擦了他眼边的泪。 &nb谷展铧因此心口狂跳了起来…… &nb“堇儿……” &nb刚出去没走远几步的谷芝堇因此狂跑了进来,对上了弟弟朝她看过来的眼睛,尔后,她听到她的小弟弟静静地跟她说道,“姐,父,哭……” &nb他指着他的父亲跟他的阿姐说道。 &nb而他的阿姐在此刻因他的话泪流满面。 &nb谢家大郎牵着他家二郎的手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表姐沉重得近乎佝偻的背影,也是久久都没有说话。 &nb等听到她大哭出声后,二郎可怜地想,这个姐姐看起来,比他们阿姐还可怜呢。 &nb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出自《谢齐人家》,下午替换。 第205章 &nb兵部尚书回朝,朝廷少了十来个官员以及他们全家皆被关押后,俞飞舟封王去了西域,开王也接了他的令去了屈奴驻守,等收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的消息,皇上当朝颁布圣旨下令全国同日在菜市场斩杀一千余人的被关押者。&nb> &nb而这一次宰杀,全国观望者到达十万人之多,这事在许多年后,还记录在周朝刑册。 &nb事毕几日后,皇帝让睡在偏殿的太子过来。 &nb太子与他的父皇同枕。 &nb父子俩已经共同执政有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里,皇帝手把手教会了太子他所有擅长的东西,皇帝不急于退位,确实是因他舍不下这天下,而太子从无二心,是因他父皇给予他的权利,远超于一介太子…… &nb就是他父皇在他身边,他也已经按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国家的政事了。 &nb而且,他父皇先前说六十岁后他就要完全陪他的母后,他说他六十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是他们的母后的。 &nb太子之前已做好了等他父皇退位,他登基的准备。 &nb可是,他还是没等他父皇的退位,没等到他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们的母后,而是等来了他们的母后,父皇的相继离开。 &nb太子躺在父母躺了许多年的龙风床上,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nb“儿。”承武皇喊了他一声。 &nb“嗯。”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nb“替为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nb太子没吭声。 &nb良久,他又“嗯”了一声。 &nb承武皇撇头,看到眼泪从他儿子的眼边流下,落入了发里。 &nb“我离不开你母后……”承武皇闭上眼,淡淡道,“我现在还能记着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的心情,还有娶到她那天想为她做的事,尚还能想起她为我生下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那天所有想为她,为你们做的打算……” &nb是她从开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收养了他的心,收纳了他所有的好与坏,而这一切里,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因她爱他。 &nb他得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好的女人,一生没有哪天失去过她。 &nb而现在,他已经失去她很多天了。 &nb“想为你们做的,朕都做了,想为你们母后做的,朕还没……”承武皇拍拍太子的肩,“让朕走得安心点?” &nb太子默默地点着头。 &nb“朕不喜欢你哭,”承武皇顿了顿,突然无奈地道,“你母后老说朕这人太自以为是,老是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说朕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给了你众多压力,但她又怕亲自教导你,说要是像了她,你就没了生路……” &nb“孩儿都知道,”太子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的声音已经发抖,“所以孩儿一直愿意当这个太子。” &nb为了他们心里嘴里全都是他,为了他,他们这样心里全是对方的人甚至会吵架,所以他很愿意当这个太子,心甘情愿地承担他父皇为他打下的江山的重责,甚至可以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非常欣于上朝,处理任何政事——哪怕那些事情再繁杂冗长。 &nb他更是非常乐于担负起皇长兄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就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兄,他们是父母交给他的责任。 &nb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已经没了视他若心肝宝贝的母亲,现在,连那个把他看得很重的父亲也要没了吗? &nb“你啊……”见太子哭,皇帝反倒笑了,“就爱哭这一点像了你母后。” &nb“父皇。” &nb“你哭,你母后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见着了朕会怪朕不顾她为我生的儿女……”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你们,尤其是你。” &nb太子替他一同承担了他的责任,可现在,他却要抛下他了…… &nb“父皇,您别这样说。”太子已经泣不成声。 &nb“怪朕吧,”承武皇微笑地看着他的大儿子,道,“想怪朕的时候就怪,想朕的时候,就好好坐在朕给你的皇位上,就当朕还在陪着你。” &nb“您别说了,别说了……” &nb太子伤心欲绝,皇帝本来还有话要叮嘱,但话至此他已不想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帕子给了太子,等太子擦完眼泪,他给太子盖了被子。 &nb第二天,太子醒来,身边没人。 &nb苏公公跟苏叶公公,跪在龙凤床前。 &nb太子茫然地看着床顶,好久才道,“他们在一起?” &nb“是,皇上。”苏公公五体伏地,泪水涟涟。 &nb“皇上……”太子自嘲地牵起嘴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nb他是皇上了啊。 &nb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当这个皇上,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他也愿意啊。 &nb** &nb皇帝绝气于他与皇后的双棺中,怀抱着娇小依人的皇后。 &nb黄泉路上,皇帝左顾右盼。 &nb有人看见他来,撒开腿丫子就跑。 &nb皇帝不再往四周边上看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人的背影,问着来拘他魂的判官,“那人是谁?” &nb判官呵呵笑。 &nb那人跑了一会,就不跑了。 &nb等到皇帝近了,那小女子过来挨得近近,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啦。” &nb皇帝没理她。 &nb等到要过桥,那女子故作娇弱,不肯踏上船尾,皇帝眉眼不动,当没看见。 &nb“哎哟……”她还是爱耍她那套小把戏。 &nb见到他不过来扶,故作要摔倒的女人扁了扁嘴,自个儿提起裙子往船上跳,身手干净利落得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娇弱。 &nb她还嘴里这时还不停嘀咕,“我连前世的父母都没去看,就为了等你,谁知道呢,等来了一张面瘫脸,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我的狮王哥哥,许是来了个壳子一样的,里面才不是那个欢喜我的狮王哥哥呢……” &nb皇帝还是没理会她,坐到一角,看着清澈见底的忘川水。 &nb她说不是就不是吧。 &nb看她如何? &nb“你真不理我了?”皇帝没理会她的一会后,她又过来,挨得他近近地坐着,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道,“我等了你很久呢。” &nb皇帝抬头看着银河,面无表情。 &nb原来死了能看到此奇景。 &nb不过他看到的这黄泉路的一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真见到了一个人。 &nb无论阳间阴间再如何千奇百态,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重要。 &nb“狮王哥哥……”她哀求地叫着,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nb“皇上。” &nb“夫君。” &nb“孩儿他爹……” &nb她一个一个地换着称呼,在她流出泪的那刻,皇帝的心蓦地被她的眼泪扎得生疼。 &nb他回过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管渝儿他们了。” &nb“我知道,不管他们了,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nb“你撒谎。” &nb皇后咬着嘴唇不语。 &nb皇帝有些失落,但想这也不能怪她。 &nb她为他生的儿女,她当然要疼,当然要舍不得。 &nb“她天天都找你……”站于他们之前的判官突然回头,跟皇帝说,“说要等你一道走。” &nb皇后朝判官瞪眼。 &nb判官不怕这纸老虎一样的皇后,又道,“她可以回去她前世那一世,但在她留下的那一刻,那世的那一位就彻底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nb皇后眼红了起来。 &nb她终究是抛弃了她真正的家人…… &nb她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好人,可是,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伤了。 &nb她对他有多爱,对她的家人来说就有多残忍。 &nb可就是如此,她居然也没想要去后悔。 &nb“你说我还可以回去看一眼的……”皇后眼红,拉着皇帝的手不放,朝判官道。 &nb“骗你的。” &nb“你……”皇后本来要跟判官讲道理,但突然想起,她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所以回过头就跟皇帝讲,“狮王哥哥,他本来答应我带你去见我在那一世的父母的,现在他反悔了,你说要怎么办?” &nb皇帝冷冷地看着判官,就跟以前看着他的死敌一样冷酷。 &nb判官摇头,“这里是阴曹地府。” &nb不是他的周姓王朝。 &nb判官说得淡然,皇帝也淡定,“那你试试。” &nb判官见到了地府还跟在阳间一样不可一世的皇帝,摇摇头不语…… &nb等到了阎王殿,功过栏一块,皇帝的功可以翻出几百页来,他在世时,阳间人口居然多了百万之多,而相比那几百页的功,他的过被衬得不过只是寥寥几笔。 &nb不可一世的皇帝,到了阴间,也还是不可一世。 &nb阎王也拿他没办法。 &nb皇帝带了皇后去看她爹娘。 &nb皇后带着皇帝,给她前世的父母拜了一拜——那一刻,那对老年夫妻朝空中茫然地看来,皇后哭了。 &nb皇帝突然朝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对不住了。” &nb他们的女儿,他要了。 &nb他愿意用那几百页功劳的福泽,换他们的女儿,换她生生世世的相伴。 &nb他磕完头,站了起来,转身挡住了她的身,拦住了她的眼,很认真地跟她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nb生生世世,她去哪,他就去哪。 &nb这一次,换他来陪她。 &nb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凡间普通夫妻。 &nb皇后在这一刻,哭成了傻子,抱着他的头,喃喃不停地喊着狮王哥哥。 &nb尤记当年,春花漫天飞舞,他回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从他清澈执着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笑脸,而那一眼,即是她的一生…… &nb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出自《皇妻》,晚上更换。 第206章 林美娘子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小心翼翼地问:“藏锋哥哥,那事,咱们算揭过了吧?” 还是没揭过,她给忘了? 她记得在床上可是给他补了不少肉,指天划地发誓说这辈子只为他的男色着迷,别的一概不入眼,男色三千她只取一人瓢。 刀藏锋又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眼:“你是说孟德孟大人吧?” “咦?不姓罗啊?” “不是个个人都姓罗。”大将军垂着眼看着他花一样的女儿淡道。 “咳!”林大娘轻咳了一声,娘哟,算了,这醋性还大着呢。 “不问了。”她摇头自言自语,“只要是让我家大将军不高兴事的,我都不爱问,没什么好问的。” 乌骨一听,绿眼睛又翻没了,他真真是一点面子也没小娘子留,“你还认得那害臊两个字是咋个写的么?” 林大娘才不在乎他挤兑,凑过脸去,笑嘻嘻地道:“知道,要不要我写给你看?” 乌骨抱着胖挪了挪屁股,一脸庆幸:“还好我回来了,要不胖和花都要被你教坏了。” 林大娘白了他一眼,“你这是不懂欣赏,不过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除了会弃我而去,你还会干点什么吗?” 乌骨哼哼了一声,不想跟她说话了,把脚抬了起来放在侧桌上,抱着胖假寐了起来,拒绝跟她再说话。 林大娘轻哼了一声,“你当我稀罕愿意跟你唠叨啊。” 她说着就朝大将军看去,大将军稀罕她,她愿意跟他说话。 她一脸的笑意吟吟看过去,大将军瞥了她一眼,又朝他身边看了一眼。 林大娘一看,这个可是真稀罕她啊…… 顿时心花怒放立马挤到了他身边,还甜甜地叫了他一声,“藏锋哥哥!” 有眼光,会欣赏人! 刀藏锋被她扑过来抱着手臂,被她逗得都笑了起来,低头看她的小脸,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乌骨,见人还闭着眼,在她的额头上马上亲了一下。 林大娘当下心里就美得不行了,双手缠着他的手臂不放,“藏锋哥哥,我跟你说,你才是天下第一帅,胖儿子那帅算得了什么?我哄他的,你才是真格的,十分纯金,真得不能再真,一点假也不掺的那种纯金帅,你可知道?” 乌骨听了,在椅子上就一个打跌,差点抱着胖从椅子上跌下来。 他睁开眼就朝她低低咆哮:“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唔。”这时,胖帅醒了。 他揉了下眼睛,问:“骨?” “没事,你睡你的,你娘又捣乱了,我说说她。”乌骨忙轻轻地拍他。 小胖子头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打了个哈欠,睡前还帮了他义祖一把,嘴里还带着睡意气唬唬地喊了一句:“坏娘。” 坏娘,欺负胖,还欺负胖的骨头。 坏蛋。 这下林大娘也噤了声,等他睡着了,又受了乌骨一个白眼。 林大娘正要反击的时候,外面陆陆续续起了一些鞭炮声了,小丫她们在外面忙碌的脚步声也多了起来,想来前面也准备好了,时辰差不多了。 她起了身,刚一起身,门边就传来小丫的轻叫声,“大娘子。” 大娘子,时辰差不多了。 林大娘出手接过了丈夫怀里的花,让大将军抱了儿子,她则把花交给了乌骨。 “你看,她多漂亮。”交到乌骨手里,林大娘看着在睡梦都带着几分甜蜜微笑的小女儿,她就跟花瓣一样的甜蜜娇美,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嗯。”乌骨紧抱怀中的花,点头靠近她。 他一靠近,花儿在睡梦中轻轻地扬了一下嘴角,只扬了一小下,花儿的笑就显得更甜蜜了。 乌骨紧紧搂着她,抬头跟小娘子:“我知道你的担心,我会紧紧看住她的长大的,不过,老骨头这辈子只能守你一个了,你要教好她,不要让她出嫁后,让我们担心。” 林大娘哑然,“还早呢。” 才生下来。 “不早了。”乌骨摇头,“小娘子,当初乌骨见你,你才是小小孩儿,现在,你都有小小孩儿了。” 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我知道了。” “去吧。” “诶。” 林大娘走向了大将军,把手放在了他的臂弯里回头,看乌骨抱着女儿踮着脚尖往里走,嘴里小声地念着话,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过,说什么都不重要,她知道她的骨头叔叔会帮她保护她的小姑娘的。 他们过去的时候,二爷带着儿女也来了。 林大娘给他行礼的时候,二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朝她拱了拱手,林大娘有点愣然,但也受了这半礼。 时辰一到,刀藏锋点了这象征辞旧迎新的鞭炮,漫天的火光中,林大娘抬起头来,看着火光当中乌云压地的天空。 新的一年,又来了。 这一年,她有儿有女,刀府即将会分家,而她将会一人独当撑起这个刀府内宅…… 人生真是简简单单两句话就可以概括了,而其中细节种种,大概只有当事人心里能清楚几分了。 而那些话,都是不能说予人听的,只能在岁月中自己去走着,去一步步地明白,看透,走过。 ** 这大年初一,刀府族里人就给刀府拜年来了,因着大将军是刚回来,他夫人也是,加上大将军一回来又出了大事,族人们来拜年的多,主要也是来为大将军,为刀府,也算是为自己来抱不平的。 皇上太对他们不住了。 京城里的人只知道大将军把功劳都换成了银子,钻钱眼里了。刀氏族人跟人解释说银子分到了军士们手上,也没几个人听的,因为宫里给大将军抬赏银的箱子可是从京城里绕了一周,谁都看到了那能排成三里地的箱笼——宫里赏的,不管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银子,那可是不少了啊,说是富贵冲天也不为过,谁能有刀府那等风光?那可是三里地的箱子啊,听说里头至少有一半装的都是金子! 因此现在京里的人提起刀府,嫉妒有之,嫉恨有之,大将军在江南救灾的功灾,要没几个人愿意再提起了。 得了这么多银子,也不让他白救的,有什么好提的。 偶尔有人提起这一点,还被众人鄙视,说救一场灾,就能把孙子的富贵都讨到手了,这钱要换他们手里,换十辈子都花不完,他救一场本是该他救的灾就有了,这有什么好值得赞颂的? 刀氏族人大半的男丁,但凡适龄的男儿都在从军,他们不是在刀家军麾下,就是在朝廷宫里任职,大半身上的还有点官,这次也有一大半人去了江南,也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本来先前他们回来的时候还能从百姓嘴里听到几句好话,但大将军回来的前后这段时间,入耳的却都是些也不是白救,给了银子之类的话,这心里急得直冒火。 刀家在京城的名声向来是好的,大家都知道他们刀氏满族都是为国杀敌的军爷,但凡提起他们族人,都有三分敬意。 现在这敬意都没了。 刀氏一族的男人们是真的都相当恼火了。 遂刀府的大年初一,无论男男女女进府来,都是来告状来了,希望大将军出头,把家族的名声挽回过来。 林大娘这也才知道,皇帝可是真没对他们刀府有什么心慈手软的地方。 那些闲话,她敢说,绝对有人在其中导向,要不然,短短前后半个月的时间能把风吹这么大? 但她也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现在大将军的“民心”主要是在军队当中,他这次做得太好了,皇帝也不得不给他银子换功劳。 皇帝拒绝不了大将军给抛给他的好处,但同时也避免不了这一次军心归向大将军。现在大将军在军队中的声望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这民间是不能再得利了,要不然,皇帝心目中的天平一失衡,采取的手段就要激烈得多了。 这对刀府也是不利的。 但她能想得明白,刀府的族人却没有几个能看得其中皇帝与刀府之中的博奕与相互之间的妥协,林大娘这边的族中女眷围着她,个个都在求她向大将军尽言,要去宫里把刀府的公道讨回来。 “太不像样了,”族中一个老太太跟她告状的时候,敲着手扶拐柱激动得连口水都飞出来了:“大媳妇,你想想,这要是再让他们说下去,我们这些为国卖命的爷儿们出去了怎么抬头见人?这让我们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大媳妇,不是老身倚老卖老,我实话儿跟你说了,我今儿早上给我那老头子上香,我都羞得不敢抬头见他!他为国战死沙场,结果你看,他的儿孙们受的是什么侮辱!” 第207章 &nb柳贞吉得信后,就是从理智上知道此事还不明真假,尚且不能下定论,但这话是李相说出来的,那个人身份不轻,从不做让人不信之事,她听后一时之间脑袋也蒙了。 &nb人越在乎,就越计较。 &nb她不是圣人,她爱那个人越深,计较得越多。 &nb人都是有占有欲的。 &nb而她,更不是什么委屈求全的好女人。 &nb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不然,未嫁之前明明陷落了大半个心,却还是不是那么愿意嫁与他,不过就是害怕她嫁后,她真心一片,他却捻花惹草。 &nb柳贞吉傻了眼,往日总是轻快烂漫的人,就不那么开心了。 &nb仅一日,那像早晨刚刚绽花的鲜花一样明亮又清新的人就不复存在了。 &nb也就一日不在,见惯了她脸上轻松笑容,轻快身影的万皇后,更是不快得很。 &nb晚上等周文帝与周容浚一道来凤宫晚膳,万皇后没让往日一直带在身旁的小世子小郡子呆在身边,她不顾这两父子是谁,硬是谁都没多瞧一眼,末了,膳后宫女撤下残盘后,趁没有离席,她没头没尾地冷冷道,“皇家不是没有休离后另嫁的妇人。” &nb她这话一说,不说文帝与周容浚一个惊讶,一个愣然,就是柳贞吉听了,也傻了眼。 &nb她是穿越过来的,受这世好女不从二夫的教育所致,就是有其母被休离的例子,她也没怎么想过,一个女人还能休离另嫁的事。 &nb正当她的眼珠转了转,周容浚却非常不痛快地问了万皇后,“您什么意思?” &nb他声音紧绷,脸也冷酷无比,那看着万皇后的眼睛,冷漠中透着冷酷。 &nb这时的他,一点也不像是万皇后亲生生的亲儿子。 &nb万皇后却一点也没有后退的想法,她她所坚持的东西,她当年都没有对周文帝弯下过腰,哪怕就算死,她都没有低下过头,这时,哪怕儿子恨她生生世世,她也不想却退,她冷冰冰地与他道,“你要是有对不住她的,也休怪她对不住你。” &nb周容浚冷笑,“关你什么事?” &nb他气得连敬称都没有了,柳贞吉吓了好大的一大跳,连忙去拉他的袖子。 &nb周容浚这时狠狠别过头,凶恶地看着她,“你想嫁给别人?” &nb他那眼神语气,只差一点,就要杀人。 &nb就是他气极去武场劈柴,那气势也不及这一半。 &nb柳贞吉吓得那一秒间连气都不敢吸,好一会,她才红着眼在他穷凶极恶的眼神下轻声道,“你知道我这一辈子只愿意跟谁。” &nb“我不知道!”周容浚气极,不顾面前还有皇帝皇后,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明明不是眼前人的错,他还是气疯了,“你还想嫁给谁?你说!” &nb柳贞吉心中叫苦,不顾皇帝皇后在,伸手抱了他的腰。 &nb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却还要安抚她,柳贞吉心中哪能没有委屈,再容忍,还是忍不住伤心地道,“我一辈子都只愿意嫁给你一人,可那个不是咱们小世子的人是谁?你查清楚了没有?我好难过。” &nb说着,真伤心的人还是红了眼眶。 &nb周容浚抱着怀里的人不断喘气,那气极的样子,便是刚才冷漠如冰的万皇后看了也心惊。 &nb周文帝也皱了眉,却还时安抚住了皇后叫太医的举动。 &nb好一会后,一直在喘气的周容浚在柳贞吉抚着他背的安抚下静静平静了下来,嘴里冷冷地道,“我只有你生的儿子,别的是不是,关我什么事。” &nb他说得很是冷酷无情,柳贞吉心惊不已,抬头住他脸上看去,见他脸色冰冷,心中惊骇更是重了。 &nb她从没见过他脸上比这更冷的神情。 &nb** &nb李相证据确凿,把那肖似周容浚的小儿带进了宫中,滴血认亲。 &nb周容浚冷笑不已,按了李相的说法,滴血认亲。 &nb第一滴血下了碗里,那小儿确实与周容浚的血相融。 &nb居德宫里,十二阁老为数一半,皆齐齐发出了抽气声。 &nb李相微微一笑,那平凡无奇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怡然,与周文帝禀道,“还请皇上明鉴,老臣不是信口雌黄。” &nb周文帝一笑,眼睛略弯,“那当然,李相乃我朝明相。” &nb周容浚坐在下首的位置上,冷静自持,不为所动,一一看过那倒抽气的阁老。 &nb这时周文帝说过话后,淡淡问周容浚,“哪来的孽种?” &nb周容浚眼皮都没抬,不屑地冷哼道,“李丞相这是太想栽脏陷害本王了吧?” &nb他不置多词,一抬头,竟然也没禀周文帝,对人道,“领那些肟脏东西进来。” &nb长殳领命而去。 &nb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西北王之举。 &nb不一会,长殳领了十来个人,那其中,竟有罪臣三代,还有许多一看,就是随便找来,完全不是西北王安排之人的人。 &nb其中,有年逾五十者,有不过三五岁童者。 &nb十八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个碗,每人都在其中滴了一滴血。 &nb周容浚从袖中抽出刀子,不像之前太医一样,用针截血,他拿出刀子,就在腕间狠狠一抽,走到那摆满了十八碗血的凳前,每一碗,都滴了他至少三滴的血。 &nb一碗碗过去,狮王的手腕,血流不止,看得所有在场的人触目相惊。 &nb那每碗不同人的血液,最后与周容浚送进去的血,全部相融。 &nb周容浚滴完血,懒得管那奔过来与他包扎伤口的太医,朝李相嘲讽地道,“丞相大人,承你贵言,本王今天多了快二十个儿子了。” &nb说着,转向周文帝,满脸嘲讽,“父皇,您还是多赏我点银子,儿臣这么多的儿子要养,狮王府再多的封地,也不够他们分的。” &nb他昨天就已经吩咐人找人,周文帝一直处惊不变,等听到这话,竟笑了一笑,朝李相温和道,“爱卿,你说那是西北王的儿子,能不能说,他母亲是谁?” &nb李相竟一时语塞,良久无语。 &nb“总不能,与你一同年纪的司允都是我皇儿儿子罢?”周文帝说到这,嘴角有了点不知是好笑还是讥嘲的笑意,“丞相有话直话说无妨。” &nb李相本是因司家人说此子乃司飞所生,他才孤注一掷,万万没料到此景,一时之间无话可话,只能跪下脚,朝皇帝磕头,“臣下有罪。” &nb“呵。”周文帝闻言轻笑了一声,往西北王看去。 &nb周容浚这时冷冷地看着李相,那如黑色琉璃一样的眼珠依旧光彩夺目,可惜,那里面,冰冷得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nb** &nb西北王一下子多了近二十个儿子,其间,有比他年纪大一倍有余的罪臣也是他儿子的事,传遍了朝廷上下,这事让人丝毫都不觉得好笑,只觉得风雨即来。 &nb凤宫内,万皇后看着一直温温和和带着小世子玩的柳贞吉,等她把小世子交给内侍,走到她这边给她端茶时,她朝她张了口,问,“你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nb柳贞吉站着想了好一会,朝万皇后诚实点头,“担心的,先前担心真有个比世子还大的庶子流落在外,您可能不知道,我比谁都喜爱狮王哥哥。” &nb万皇后听了抿了下嘴,明明根本没想过问的,还是问了出口,“如果是,你能如何?” &nb柳贞吉听她这么一说,站着的身姿一僵,良久才轻声道,“不知道别的,就知道可能会很伤心。” &nb万皇后笑了笑,漠不在乎地道,“我当年也是这样,别的都不知道,就记得自己很伤心了,最后,什么也没落着,才到了现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nb柳贞吉笑笑,低着头道,“儿媳也不知道怎么说。” &nb“哦?” &nb“之前我想过这种事,想如果是我没嫁他之前出的事,我可能还是想得开的,”柳贞吉说到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苦涩道,“但生了小世子之后,就不一样了,我希望小世子是他最疼爱的第一个儿子,小世子那么爱戴他,我希望他的父王,也是有一样爱护他的心情才好。” &nb若不是如此,等她的儿子长大,知道他满心爱戴的的父王的第一个儿子不是他,不知道到时候要有多伤心。 &nb说到这,万皇后无声,柳贞吉却紧张地又舔了舔嘴,与万皇后轻声道,“母后,其实狮王哥哥是知道我的想法的。” &nb“你在担心?”万皇后毕竟不是一般人,从她忐忑的口气中,就听出了她的害怕。 &nb柳贞吉点了头,“我怕,不管是不是,狮王哥哥都会大动杀念。” &nb这一点,万皇后倒是不为所动了,她冷酷地道,“该死就得死,更何况,侮蔑皇子,罪加一等。” &nb柳贞吉摇摇头,“母后您没看到吗?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nb这两天,即使是对着她,他都不想多看她一眼,除了裕渝和辰安,谁也近不得他的身。 &nb万皇后沉默许久,才与她道,“我那天,又说错话了?” &nb柳贞吉低下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仅在心里黯然地叹了口气。 &nb如柳贞吉所说的那样,这一次,西北王大动了杀念,当天,他就拘了李相没让他回李家,当夜,让人折磨了李相一晚,第二天早朝,他把被他的手下打得惨不忍心睹,更是被他打得吐了血的李相当狗一样地了上朝了,当着早即到了朝的文武百官的面,与周文帝冷冷道,“启禀父皇,李丞相一下子给儿臣送了十九个儿子,儿臣养不起,何不如您下令,让儿子去李家转转,想来,李丞相家大业大,想来养我王府中人,就是一百个也是养得起的。” &nb李相却直起了腰,没有刚才被拖上来的惨败之相,脸色面如锅灰,也依旧不改他不急不缓,不轻不重的语调,“皇上,王爷此言差矣,老臣也不过是受了妖人谗言蛊惑,还请皇上明查。” 第208章 &nb一月后。 &nb马车行驶到京城正门,善王汪怀善骑马前来接了其父汪永昭与母亲弟弟。 &nb善王骑马在前面带路,进城的一路前行中,路上有行人停了脚步,往马车看来。 &nb马车内,张小碗抱着怀仁靠着墙壁半垂着眼坐着,怀仁在她身上不停地扭动,想往外探看,引得怀幕不停地拉住他,急得不行。 &nb爹爹说过,这京中不比他们的边漠,不能胡来。 &nb汪永昭掀了厚布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就放下,转头看向张小碗。 &nb张小碗轻掀了眼皮,朝他浅浅一笑。 &nb“您累了?”她问。 &nb汪永昭摇头,伸出手把她的手牵到手中,淡道,“万事有我。” &nb张小碗点了头,“我知。” &nb*** &nb棺枢停在汪永昭的府内,一路汪永安的府门,汪永昭带着张小碗,三个儿子与前来迎他们的人匆匆打了个照面,就去了摆置棺枢的灵堂跪拜。 &nb五人一身素衣,灵堂内,善王妃木如珠还跪在棺材尽孝,见到他们,又朝得他们一拜。 &nb张小碗忙上前低腰,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声地道,“好孩子。” &nb红着眼的善王妃朝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娘亲。” &nb张小碗没再说话,紧跟着汪永昭朝棺枢拜了下去。 &nb汪永昭朗声道,“孩儿不孝,来迟了一步,还望爹娘地下有知,恕儿不孝之罪。” &nb说着就往下磕头,张小碗跪在他们父子四人身后也跟着磕下,等礼做足,一会,汪永昭就带着他们出了灵堂。 &nb因棺木三月才入土,天气又热,这时的灵堂搁置了甚多冰块,哪怕之前张小碗按汪永昭的吩咐穿了厚衣在身,一在阴冷至极的灵堂出来后,人一碰到外面的热空气,脑袋就是一阵抽痛。 &nb但她未有表现出来,依旧神色如常,这时,谁知背后有多少眼睛盯着,会有什么话说出去。 &nb拜过灵堂后,张小碗跟着女眷去了内院,因汪永昭是长子,要守灵堂,必要在汪永安的府里住下。 &nb说来,汪永昭已对汪永安冷了心,但为着葬礼一事,汪永昭也发作他不得,还得住在他的府里。 &nb就这当口,父母全亡,把父亲从四弟汪永重的府里接来,汪永安把母亲从庙里接来,皆因那时京中就他是最大,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就是因着这份说得过去,本就多心的汪永昭更是对他这大弟冷了心,思及汪永昭说及汪永安时的冷酷,张小碗想,事毕后,汪永安怕也是难逃他这大哥的处置了。 &nb先前汪永昭还念着他的那几分,这次看来,是要断了。 &nb汪永昭这时已带了怀善和两个小儿去了前面的堂屋,张小屋到了安排给他们住的院子,左右看了一下,对汪杜氏轻语道,“劳你费心了。” &nb“您这说得是什么话。”汪杜氏连忙道。 &nb这时跟在身后的汪余氏也过来说道,“大嫂,你看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nb她这话引得汪杜氏看了她一眼,张小碗却摇头道,“甚好,你二嫂向来是个体贴的。” &nb汪余氏一笑,福腰退下半步。 &nb“你们都去忙着罢,我歇会。” &nb“这……”汪杜氏有些犹豫。 &nb“怎么?” &nb“还有人未拜见您呢。”汪杜氏连忙说。 &nb张小碗看向她,嘴角微翘,“还有谁?” &nb看她笑得甚是冷漠,汪杜氏摇了头,“不见也可。” &nb“那就去忙着罢,赶了一月的急路,我也有些累了。”张小碗看着她道。 &nb“是弟妹的不是。”汪杜氏知长途赶路的苦,知眼下不是说话办事的时候,便连忙领着妯娌退了下去。 &nb三夫人四夫人又施了一礼,这才领了身边的婆子丫环下去。 &nb一路三人先是一道路,不多时,便分开了走,各行其道。 &nb四夫人出了二老爷的府回府,一上到马车,身边的丫环就轻声朝她道,“恕奴婢无礼,我看着大夫人,也长得甚是普通,便是连那眼角都有细纹,不及您的一半年轻。” &nb另一娇稍的丫环也笑着道,“不过那皮肤没有别人说的那般黑,我看着还算白。” &nb“白又怎样?听说是捂白的,你没听跟着三夫人去的丫环说啊,说是大冬天的出个门,脸上都要遮厚厚的帕,生怕被吹糙了似的,生生捂白的,就是一脸死白,没点血色,有甚好看的。” &nb“倒是,看着可憔悴呢。”丫环掩嘴笑。 &nb见她们越说越没个正经,汪余氏白了她们一眼,“胡说八道,敢说大夫人的不是,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 &nb那丫环连忙上前笑道,“我这不是为您不服么,您辛辛苦苦为她管家,到头来,银子却成了二夫人的,您一分也没得,奴婢心疼得很。” &nb汪余氏听了,怅然地一笑,但还是又道,“别说了,她是善王的母亲,哪是你们这些下人说得的。” &nb“知了。” &nb“知了。” &nb见她出口这话,两个丫环便垂首轻福了礼,便止了那嘴。 &nb*** &nb等门关上,张小碗拿着帕堵住嘴轻咳了两声。 &nb这时房内只有萍婆子,七婆跟了小公子去了,八婆去了善王府上煎药,这时只有萍婆子在照顾她了。 &nb“喉头痒得厉害?”萍婆子见她一脸惨白,不忍地道。 &nb路中夫人受了寒,那药吃下去,也不像以前那般管用,一路轻咳,前几日好了一些,可萍婆地着她的脸,又觉得这咳嗽又起来了。 &nb“无事,吃两剂药就好。”张小碗挥挥手道。 &nb“唉,这是第一夜,您夜间还要去灵堂守灵。” &nb“无事,多穿些罢。” &nb“这热热冷冷的,身体怕是好不了。”萍婆子甚是担忧。 &nb“无事,注意点就好。” &nb这厢,外面传来了声响,听着护卫的声音,是七婆抱了怀仁回来了,张小碗忙朝她道,“去开门罢。” &nb七婆抱着怀仁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朝萍婆子笑道,“萍大姐。” &nb说着把汪怀仁给了萍婆子抱着,她走到张小碗的身边,凑近她的耳边轻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讲……” &nb张小碗竖着耳朵听完,随后摇了摇头,“下人嘴碎罢了,谁人背后不说人,随他们去罢,跟个下人计较什么。” &nb七婆摇摇头,道,“不能,您刚进府,下人就敢如此,时日长了,就是妖是魔了,纵不得。” &nb萍婆并未听得她在夫人耳边轻言的那些,但听到此话,心下也了然,便朝张小碗轻轻地颔了首。 &nb看着她们都甚是担心她,张小碗无奈地笑了,“你们啊,也亏你们有心,但别忘了……” &nb说到,她拿着帕子又咳了两声,朝怀仁伸过手,把刚非要爹爹抱着,还吵闹个不停,现下又嘀咕着娘亲抱抱的小儿抱到手里,仔细地和他说过两句后,便慢慢地摇着他,哄他入睡。 &nb怀仁这时揉了揉眼睛,又道,“娘亲,他们说的话我都不懂,怀仁不欢喜他们。” &nb“不欢喜也不能朝人吐口水,可知?” &nb“怀仁知,娘亲不打屁屁。”怀仁说罢,把头依在了她的怀里,眼睛渐渐地闭上。 &nb等他睡着,张小碗抱着他进了内屋,又差她们把铺盖细细查看过,这才把与怀仁抱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nb待盖好后,她站起身,站在床边打量了怀仁那张娇嫩的小脸半会,才转头对两个婆子轻声地道,“你们别忘了,还有老爷,他有什么不知的?” &nb说罢,就坐到了离床有些距离的圆桌前,看着床上的小儿。 &nb“怀仁还小,他不喜的人,定要捶一手才甘心,怀慕心善,谁人愁苦,他便也要跟着掉泪,他们,才是我放心不下的。”张小碗轻轻地张口,说到最后,她笑了一笑,“跟他们相比,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这京城中知我的人,几人没说过我?该计较的,自有老爷替我去计较,不该计较的,随他们去。” &nb“唉。”听到这,七婆叹了口气。 &nb萍婆却心不在焉地站在中间的小门边看着外边的门,不知煎药的八婆何时才回来。 &nb*** &nb一柱香后,头上还沾着灰尘的汪怀善就进了张小碗的屋子,把怀中的罐子拿了出来,什么也没说,等张小碗喝过后,他才松了大大的一口气,引得婆子都好笑地朝他看去。 &nb见他娘也好笑地看着他,又伸手给他轻拍了拍头上的头发,他才不好意思地道,“骑马来的,扬了不少灰,沾脏了。” &nb“骑得快了些罢?”张小碗淡问。 &nb“呵。”汪怀善便笑。 &nb这时七婆拧了帕过来,张小碗交到他手里,让他自行拭过脸,才与他道,“忙去罢,以后让八婆自己看着办,你一个善王,又在守孝,来来去去的不好。” &nb“我会跟人说我在自己府中给您煮了点白米粥,给您尽尽心,谁又能说我?”汪怀善不以为然,“你就别老当孩儿是个傻的。” &nb“唉,不是个傻的,就是太聪明,才让我操这么多心。”张小碗说到这,又问他,“如珠呢?可要看好她的身子了。” &nb“知了,身上戴了暖玉,膝盖也护住了,里面穿了甚是保暖的里衣,冻是冻不着,就是委屈她了,一日要跪上那么些时辰。”汪怀善闻言叹道,“本是煮了参汤给她喝,又给了她些养生丸,但和姥姥说,她身子骨好,血热,这些东西现下都吃不得,便作罢了。” &nb张小碗闻言便放了些心,“那就好,你要好生看着她,莫让她委屈了。” &nb“你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舍不得她吃苦。”汪怀善说到这,顿了好一会都未语,再开口时,眼睛却是红了,声音也有轻微的哽咽,“就是你,想万般的对你好,还是得让你吃苦。” &nb说着,双手放上了桌,把头埋了下去,拦住了自己快要哭的脸。 第209章 林大娘这边把儿子忽悠好,教会了他说哥哥棒,还亲手给他穿了衣裳。 小胖子一般都是小丫她们带着人帮他穿衣裳,母亲难得伺候他,顿时就笑弯了眼。 他其实是个很乖的人,有时候虽然也是难免调皮,但好好跟他说,他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是大力士,母亲说大力士打到人,人疼疼,胖帅要收着手,不要弄伤别人,这些话在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听懂了,所以穿衣裳的时候是他最不会动的时候,怕小手动了,打到人疼疼。 林大娘给他穿衣裳的时候,他就不动,还夸自个儿:“胖,乖的喽。” “乖的!”林大娘大大地亲了他一口,这种事上,她完全不吝啬对胖儿子的赞美。 胖帅因此笑得小白牙全露了出来,差点掉下口水,他娘给他擦了。 小胖帅是个小自恋哥,遂林大娘把他穿好那种类似盔甲服的衣裳,还给他戴了一个用布头盔做的帽子,就拉他到了全身镜前,让他看自己。 小胖帅一看到镜中的小胖帅,“哇”了一声,都不会说话了,来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母亲不停。 “头盔是娘帮迈峻做的呢。”坏娘蹲下身,接着小胖嘟,把脸伸出来,讨赏。 小胖帅立马亲了她一口。 “谢谢迈峻。” “谢谢娘亲。” 小将军道完谢,这时朝着镜子迈开小腿蹲着,虎着小脸,大声喝掉:“本将的剑呢?剑呢?!” 他回头看他娘。 他娘快笑抽了,过来拉他,“好了,回头再耍帅,咱们先去见哥哥们。” “哦。” 林大娘带着小将军迎了族亲,见到小将军,众族亲都有点傻眼——小将军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儿,那英挺的小剑眉和亮亮的星眼细看与他爹一样,但人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穿着战士服的小将军让人一看,就想过去抱住他亲他的小脸蛋,太招人喜爱了。 大将军他们可不敢。 尤其等小将军跟着母亲朝他见礼时,小将军还有模有样叫他们,简单的字句他还会口齿清晰地叫出来,等见到他们家小孩子儿的时候,还会叫小哥哥,还会说小哥哥棒,还发糖。 大人们都被他逗笑了,一个个排着队非要等他过来见他们。 大家都喜欢小将军,小将军也是感觉到了,这个从来不怕生的小将军因此更是眉飞色舞激动了起来,发到中途,还跟小哥哥夸自己,“胖,帅的呢。” 胖好帅好帅的,大家都喜欢胖,胖也喜欢大家,给大家发糖糖吃。 小将军发到兴起,遂等到一袋没了,手中又多了一袋,虽然他颇为奇怪地“咦”了一声,但发到兴起的他还是高高兴兴地把这一袋看着眼熟的糖果发出去了。 他娘在旁边也是笑眼弯弯,这小子,是他自个儿把自己的发出去了,回头跟她哭他的糖没了,那可是没理了! 见完小将军,大将军那也到了大堂了,他一见来,大家都没说话,但厅堂明显比刚才更热了,这一下,全族的小娃娃们抬着热切的小脸看大将军,等穿着盔甲的大将军抱着小将军坐到一边,准备给他们发奖赏的时候,小娃娃们羡慕得连小脸都胀红了。 这一次刀府也给大家赏了一些不错的东西,一大包糖,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不等的五到一两的小锭银子。 糖可以吃,笔墨纸砚可以用,银子给了也可以小小孩尝一尝凭自己本事挣钱给家人和自己花的滋味,这些林大娘都是想过了的,她希望通过这些小事情,能小小激发一点小孩儿自强自立的性格。 哪怕仅是要强,其实也是好的,能让他们进步。 也让大人们看一看,他们的孩子有多好,也就能多花些心思到他们身上去。 那些今日无法进刀府的,看在眼里,想来也不会服气,也会想来年来刀府领这个赏,便也会多花心思在孩子身上。 这年头只有富贵有余力才会花人力财力去培养小孩,而家境一般的,一家的大人都为生计奔忙去了,孩子们大都是靠自己长大,没有大人支持就很容易被耽误了。 夫子那边说族里娃娃们会念书的颇多,就是日子久了,大人们也有些松散了,觉得念了几个字认识了就行了,来年不还是要承了家中的军户去当兵的,认字又如何?反正又不会去考科举,遂他们对孩子的进学不感兴趣了,只希望让他们跟族里在学堂就任的亲戚们多学点武艺傍身。 这一点,林大娘去年知道了,已经着手解决,像他们前去江南,大将军找皇帝要免死金牌谈判那次,大将军就要到了刀氏满族这种世袭的军户人家也可以去科举的名额,只是这事滋事体大,还没跟族老们通气,他们夫妻俩又马上去了江南,不好就在学堂上讲出来。 今儿人都在,族老们也被请来观礼了,刀藏锋也当着众人的面,以商量的口气把这事跟族里最老的一位老人说了出来。 众人一听,说他们刀门一族,铁打的世袭军户也可以走科举了一路了,是所有人都可以考,而不是单个的必须先脱离军户才能去考的那种,当下就静了片刻,直到老人家竖着耳朵不敢置信问了一句:“你说啥?娃子们在我们的户上也能进学上考了?” “是,这事儿我有圣上的旨意,年前没来得及办好,过几天户部那边开门了,我就去找人把这事落实了,到时候他们要是派人来行花册,你们要把家中人数点齐,莫落了!” 老叔公老眼瞪他:“说什么浑话呢,自家几个人还不清楚,还能落了!” “爹。”他爹在一边哭笑不得,捅了下他,小声道:“大侄子的意思是,让咱们小心点。” 至于是不是这个意思,现在不能说,自个回家再好好琢磨琢磨,他老爹也是没想明白。 “行行行,我知道,会小心,你们呐,也都小心点……”老人家一听,回头就朝堂里不敢置信有之,狂喜也有之的族亲们道,见大家都还不敢说话,老人家一咧嘴,“得了,天大的好事,说两句吧,傻站着干嘛?” 大家这才笑起来,接着说话了。 刀藏锋自从边境大胜归来,成了亲这两三年间,他是风光了,但为族里也是实实在在办了几件大好事的,没只顾着他自己,大人小孩都得益,这一下,就是刀藏锋不跟他们说与皇帝之间的事,他们也没问了。 等中午一群人在刀府吃完饭,要走时,几个年纪大点的族老就带着儿子过来找了刀藏锋,其中大族老跟他道:“我们也知道你不容易,你手里虽然有兵,但就那几百人,我们族里去年我们几个老家伙算了算,还在五服内的壮丁有七百人,五服外的还能算上点亲的,上千人都有,现在那外面的人也是沾了我们家的光的,大家也没干吃饭,不干活,你有什么要我们做的,也就说一声,你说的我们都会帮一把,知道你性子倔,不喜劳累我们这些老家伙,但你要清楚,现在全族都系在你身上,你出事了,我们也讨不着好,我们该出力的时候还是要出点力的。” 刀家跟来的那几个人都称是。 刀藏锋点头道:“我是刀家男儿,几位叔公叔伯都是,都不喜那嘴皮子上的事,我知道你们暗中帮了我不少,刀氏一族在军中的声望,与你们帮藏锋施的力也密切相关,这从来不是藏锋一个人的事,藏锋不敢独自占功,往后也一样。你们来得正好,藏锋确有事想拜托各位长辈,为了族人,也为了我们各自小家的前程以后,大家这一段就都谨慎行事,切莫跟民间争执,就退一步,让其风平浪静过去罢,族人的以后,儿孙们的以后才是我们该去在意的。” 刀氏的族人这几天确实跟人起了争执,他们身后又多的是来往的军户人家,脾气都火烈,这几天还是冲着大过年不好打架,要不然,早砸上那说刀府不是的人家家门去了。 刀藏锋一说,他们心里有数,大族老就点头道:“我们这就回去,约束好族中子弟,各家各户都会走一圈,你放心好了。” 刀家的族人们往刀府走了这一趟,没有怒气冲天,反倒个个喜气洋洋回去了。 日子有奔头,眼前的那点事都不算什么事,有人爱嚼牙根就嚼去吧,他们能握在手中的好处才是实打实的。 这厢刀藏锋准备远行。 这夜,他在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跟小娘子说了:“梓儿下落不明,之前查到她跟暗将消失在了青州一个村落,但不知为何,现在我们的人说在西北查到了她的踪影,说她好像落入了一个游侠的手中,但那人武艺高超且行踪难觅,他们追了半个月都没追到其踪影,西北离燕地近,我欲前去查探一翻,可能需……” 他说到此,说不下去了,因为小娘子听着眼睛都红了,身体都有些站不住了,他抱住了她。 “你一直没跟我说小娘子出事了。” 刀藏锋默然。 林大娘唉了一声,“好了,不怪你,你赶紧去吧,把她带回家来。” 她说着,实在忍不住心头的酸涩,眼泪也流了下来,“她一个小娘子,明明有家,过得比没家的人还颠沛流离,你往后就别让她这般了,就是让她卖命,你也让她把身子养好再让她出去啊,她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却比我们谁都过得苦。” 林大娘是知道小娘子其实是愿意在这个家多呆几天的,她呆在家里的那段时间,每天傻傻笑着的样子,就跟被幸福包围了一样。 第210章 &nb谷展烨只要在家,就会陪在儿子身边,儿子有作画的天赋他是知道的,小云从小只有在作画的时候才能彻底安静下来,不管外界,画了这么些年,画得比常人好一些,这在谷展烨来说也不是多值得宣扬的事,因小云认了这么多年的字,连三字经都没学会。 &nb连字都认不全,儿子的以后,是谷展烨跟妻子女儿最为忧虑的事。 &nb听到外甥女所说的小云的天赋,谷展烨摸了摸眼睛看着地上,却自动爬到他腿上自己坐好的儿子的头,他满腔柔情慈爱地朝他一笑,又亲亲热热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和小鼻子,逗得低着头的儿子微笑不已,他方才抬起头朝外甥女道,“他小时就只爱画东画西,也是画了小十来年了,我们也曾想过,再过几年等他再好点,就让他去当画师。” &nb这总也是个谋生打发时间的活计。 &nb“舅父,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慧齐把画像交给了齐大他们,“你们展开来让国公爷看看。” &nb“是。”齐大接过画卷,跟着齐昱把一卷近十尺的画像在厅堂里展了开来,画像太长,他们都不能横着站,只能竖着来。 &nb随着他们的展开,一直端坐在椅子中沉默不语的齐君昀也随之站了起来,随着画像走运,谢慧齐坐在那没动,眼睛朝那一帧帧彬彬如生的画像看去。 &nb谷展烨这段时日也是陪过儿子作过画的,也从他口里问出了他的长画是给表姐的,一直都很鼓励他,之前他也只是见过了其中的几个场景,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全图,见到画一展开来居然有这么长,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着儿子的手细细地观摩了起来。 &nb“小云,真是好生厉害,阿父太欢喜了。”谷展烨看到一半,忍不住欢喜地蹲下身,看着儿子的眼满脸的喜悦。 &nb他真是为他感觉到自豪。 &nb谷翼云这时候抿嘴一笑,抬起手摸了摸老父额头那满是褶皱的笑纹,又小心地摸了摸他头上的白发,又牵回他的手,看着地上抿嘴一笑。 &nb阿父欢喜就好。 &nb他也很欢喜。 &nb阿父不知道,阿姐送他回来,是因他很想他跟阿娘,想回来呆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保护他们。 &nb谷展烨看到最后,那总是带着凌厉阴沉的脸难得的有了几许笑,等齐君昀加快速度看过后坐回位置,他也牵了儿子回了原处坐下,抱着儿子紧紧不放。 &nb谷翼云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接过他的阿娘给他递来的削好皮的梨子,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nb谢慧齐这时候看向齐君昀,齐君昀扫了眼那正在收着的画卷,回头迎向小妻子的眼睛,道,“想说什么?” &nb“如果这都是小云见过的真实场景,他能一一如实描绘出来,哥哥,你看到了没有,画中即便是路边小贩摆的摊子,上面的胭脂水粉,青笛长萧,这些我看着都是如实的……” &nb齐君昀颔了首,他刚才仔细看了,确如是。 &nb抱着儿子的谷展烨在听过话后,慢慢把儿子放到了自己身边坐着,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腿,也一脸严肃地看向了明显有话要说的外甥女。 &nb“哥哥,如果小云能把他见过的都描绘出来,那他一路过经过的水道,一路走过的旱路,他所见过的那些所谓土皇帝的寨子,那他都能描绘出来……”谢慧齐说得甚是平静,但这时即使是齐君昀,那神情也是严峻了起来。 &nb说到此,她就止了话。 &nb谷展烨想也不想地就招来了他的心腹管家,然后扫了厅里原本站着的下人一眼,在管家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又在身边的夫人身边轻声道,“你身边的这几个人,你记得让她们收住嘴。” &nb谷舅母这时候也是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额了下首,回头朝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淡笑道,“大人们有话要说,你们先且退下。” &nb说罢朝管家的也点了下头,示意他也顺便把她身边的下人先管着,等她回去再说。 &nb谷家的下人退下去后,国公府这边的下人也在两个管事和管事娘子小麦的带领下皆退了下去。 &nb“慧慧的意思是……”谷舅母这次先开了口,她放在儿子腿上的手这时候细不可察地紧了紧,眼睛柔和地朝外甥女看去。 &nb“舅母,如若我所猜,那么小云就是奇才,用得好了,他的作为不仅仅是画师这么简单……”谢慧齐在后世知道有像表弟这样的天才,他们天生就要拥有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但与天赋相伴的,是这种人总有某方面致命的缺陷,而这种人很难拥有自保的能力,一点点错误的相待就会让他们过早的早夭,而她的小表弟,如若不是父母视他若命,姐姐为他宁愿下嫁大夫,一直以来精心照料着他,他怕也是会过早的被那场磨难刺激得没了。 &nb这两次照面,她也清楚地感觉到小云非常敏感,他知道谁真正喜欢他,谁不喜欢他,谁对他是真心欢喜的…… &nb就像他还是愿意靠近她的,却对他的表姐夫国公爷还是有点畏于靠近,而她也看得出来,跟着他的丫鬟小厮,他是一个都不愿意靠近的。 &nb天才总是要比常人敏感,更易感知这个天地的样子,但也更比常人容易受伤。 &nb在舅父明显凝重的脸色下,谢慧齐又道,“舅父,按我的愚见,我认为小云的才能运用得当,成就是非同小可的,但有些话我也必须跟您说,正认为小云天赋异禀,他看这个世间的眼睛跟我们是不同的,对于我们来说很寻常的事情在他眼里是非常清晰巨大的,就如有时候我们的无心之失,我们能回头即忘,但对他来说,他是要记一辈子的,我们见过的一些东西,我们回头也想不清楚它的具体模样,但在小云的脑子里,那些东西每个纹路,每个摆放的位置都是清清楚楚的,舅父,他身体这么小,脑子也就这么大,小蚂蚁在他的眼里都可能是朝他挥刀舞剑的恶魔,他的身体里要装这么多的东西,他也比我们更容易受伤害。” &nb“这……”谷舅母只说了一个个,眼泪就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了儿子,泪眼看着外甥女,哽咽着道,“这就是小云这么多年病着的原因?” &nb她儿子不是疯子,只是他太厉害了。 &nb她儿子真的不是疯子,更不是被吓傻了。 &nb谢慧齐在那满脸都是泪的舅母的视线下犹豫了一下,又轻轻地点了下头,这时候旁边有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头朝他感激一笑,舔了舔嘴唇,又才小声地道,“舅父,舅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表弟的才能怎么用,我想,只有你们才能决定他的以后。” &nb她既然知道了,那她应该把事情点明出来,这种重要的事情不能瞒着舅父舅母,而她终归只是小云的表姐,她也不可能有他的父母那样视他如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珍宝,她不能决定他的未来,只有为他着想的父母,才会为他做最好的决定。 &nb“夫君,我们的儿子不是傻子……”谷舅母这时候却是抱着儿子,眼睛望着她的丈夫哭出了声。 &nb大儿走了,只留下一个见人就要尖叫,除了他们几个亲人谁都不能靠近的小儿子,这是他的独根了,他死都不纳妾,宁肯死了去他母亲的前面磕头谢罪,也不愿意再纳妾添一个儿子,因此她心中没有哪一天是好过的,现在知道翼云不是傻子,儿子还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只想为儿子,为她的这一场劫后余生大哭一场。 &nb妻子哭得那般的伤心欲绝,谷展烨看着老妻那历经磨难的脸和眼,心口就像被大锤锤了一下又一下,疼痛让他都快难以喘气了,他伸过手,把身边的妻儿抱在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背,低下头又摸了摸啃着梨没撒手的儿子。 &nb他低下头去,看到儿子也流了泪。 &nb“儿啊,阿父阿娘都在的……”谷展烨给儿子擦了泪,笑了起来,“阿父今日才知你是天才,真是对不住了。” &nb他真是对不住他,是他没能力,好好的一个天才儿子,被他糟蹋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是他没保护好他。 &nb“我没事的。”这一次,谷翼云抬起了头来,眼睛清澈地望着他的父亲,很清楚地道,“我也要……” &nb他伸出一个大大的怀抱,像是要把他抱住,且要抱住他所有想抱住的,他眼睛清澈地看着他的父亲道,“保护你,你别怕,我会抱住你的。” &nb他要坚强,打败那些吞噬他的黑暗,攻击他的敌人,把他的阿父阿娘还有姐姐,姐夫小外甥抱到他坚强的怀里,给他们他的所有,不让他们受伤害。 &nb他很厉害的,他会的。 &nb谷展烨这次没忍住,老得太早的沧桑男人投进了他儿子的怀里,抱住他的身子,抱住了他的妻子。 &nb他恨老天的残忍,但这时候又感激它手下残余的那点仁慈,没有夺去他所有的一切。 &nb谷翼云这时候低下头,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他的阿父,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nb他很欢喜啊,不知道他的阿父知不知道。 &nb他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了,可以靠近他抱住他了。 &nb谢慧齐这时候在旁边看得眼泪流个不停,小表弟嘴边的那抹笑更是看得她泣不成声,她转头把头埋在了齐君昀的怀里,哭个不休。 &nb齐君昀嘴角抽了抽,顺了顺她的背,无奈地摇了摇头。 &nb不过此时他的脑子里已经转了起来,如果这小表弟的本事真如他表姐所说,那么,这个孩子以后的成就,可能就真是非凡了。 第211章 &nb当晚,皇帝根本没来劝她。 &nb皇后往殿门口瞅半天,也没瞅到人来哄,又拿着帕子装腔作势哭了两声,又想起这是大儿子的宫殿,大儿子还不在,哭也没观众,干嚎两声就不哭了,让跟来的梨云替她拿太医做的润肤膏来做脸。 &nb晚上也没一会就睡了过去,睡得香得很,皇帝半夜来抱人都没醒过来,直看得跟着她的叶苏公公掌事姑姑等胆颤心惊。 &nb柳贞吉第二天还是在熟悉的怀抱里醒过来,抬头见到皇帝,哎呀了一声,把头钻他怀里噗噗地笑了两声。 &nb皇帝拍了她的头两下。 &nb“皇上,我老啊?”尽管不介意了,但老的问题她还是挺介意的。 &nb她虽常在心里自嘲自己两世加起来年纪一大把,但人类就是这么虚伪,自己说来是自嘲,但别人说出来就不舒坦了。 &nb而且最重要的是,是她男人说的。 &nb她还想跟他这样你侬我侬,肉肉麻麻过一生呢,怎能君未老红颜就先残了。 &nb“再说,就封了你的嘴。”皇后爱撒娇,计较些没的,皇帝宠着她,但也不要事事皆顺着她。 &nb要都顺着她,那还了得,天天跟他别扭,到时候可不是他火大一场就能解决的问题。 &nb“你说句不老我就不说了……”柳贞吉没平时那么好打发。 &nb皇帝瞪了她一眼。 &nb看皇后凑过来又要撒娇,连腿都勾他身上了,只好头疼道,“好了,不老,别烦朕了。” &nb柳贞吉听着这没诚意的回答,觉得实在是找不回场子了,干脆低下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nb可惜以前的狮王现在的皇帝那是天生的不怕疼,都咬出血印子了,他才没什么力道地警告地拍了她的背一下,没什么力度地说了句,“老实点。” &nb** &nb仪安长公主出嫁的第二天,出了公主府去见公婆,敬完茶,小半个上午就回来了。 &nb章家来了不少人。 &nb经过她这些年的整治,章家的人都有些怕她,她敬茶的时候都安安静静的,连个咳嗽声都没有,长公主对章家人的这番识趣还是满意的。 &nb驸马跟她回来的路上,先是替她揉腰,后来干脆抱着她的腰睡了过去。 &nb长公主回到公主府,还没全醒的驸马迷迷糊糊拉着她的衣袖,被她带进了公主府,刚进家门,胖公主就牵着胖皇子,手是还拿着一块奶糕,问她,“大姐姐,午饭曦儿跟佑儿吃什么?” &nb说着又咬了块奶糕,充满期待地看着长公主。 &nb她太胖了,母后现在只带她玩不给吃的了,她一想姐姐嫁的姐夫平时进宫必带吃的给他们,想想有吃的,她也就带着弟弟嫁过来算了。 &nb嫁过来的第一天,第一顿就喝了粥,分了两块奶糕,胖公主比了比,发现两块奶糕都长得一样,干脆把一块奶糕咬小了,把那块小的给了弟弟,完整无缺的给了自己,然后拖着弟弟打算来门边等说出去了的姐姐回来。 &nb她母后说她天生运气好,果然如此,没等一会,姐姐就回来了。 &nb“要吃好吃的。”曦公主满脸都是吃的,一天说的话里十句里至少有七句要说到吃。 &nb胖皇子倒是乖,见他小姐姐跟大姐姐讨吃的了,他就乖乖站到一旁,站了一下下累了,就盘腿往地上东倒西歪地做。 &nb驸马见他往地上坐,一下子就醒了,长公主的袖子也不牵了,连忙跑过来过来抱他。 &nb“佑宝,坐不得。”驸马一把把他抱起,叮嘱他,“地上凉。” &nb跟着两位小祖宗的宫人见驸马把人抱起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nb“姐夫,喽。”胖皇子对吃的没他小姐姐那么执着,他是有好吃的自己要吃,但也不忘与人分享,自己咬了一口奶糕,见只剩一点点了,就把那一点点带着口水的奶糕往驸马嘴里塞,但他也不愧跟胖公乃一母同胞,就指甲盖那么一点小奶糕往人嘴里塞,还不忘说,“你小小咬一口,尝尝味。” &nb胖皇子说的样子特别大方。 &nb驸马从善如流,小小咬了一口,还给胖皇子留了老大的一口——胖皇子眉开眼笑,把那最后一口豪气地塞进口里,小胖手抱着他姐夫的脖子,安心地咀嚼了起来。 &nb长公主这时候也抱起了胖公主,抱着往她前堂前,一路专心地听着胖公主报菜名,从烤鸡到五花肉,从红烧肉到木须肉,胖公主念的每一个菜里都是肉菜,念到末尾,居然没一个素的…… &nb胖公主很得承武皇的心,承武皇很得小女儿的心,就是因为彼此爱吃肉的情义在,这父女平时不用多呆,一上膳桌,同用几盘菜的两人就是真正的父女。 &nb胖皇子把糖专心吃完,等驸马喂他喝了两口水,他朝姐夫乖乖一笑,就掏出了怀里的金算盘拔弄了起来,自个儿玩着了,一点也不闹。 &nb这时候长公主已经跟胖公主商议起午膳的菜色来了,长公主让胖公主从她刚才念的一路菜名中选出四道出来。 &nb胖公主苦了脸,“只有四道?” &nb“只有。” &nb“只能四道?”胖公主两胖手丫儿纠结地扭成了一个肉坨坨。 &nb“只能。”长公主在外被人忌惮,在皇宫里也亦如此。 &nb胖公主敢跟她母后讨价还价半个时辰,外带撒娇打滚,但在长公主这里,顶多还两句话的价,就不敢还了,苦苦地思索起中午最想吃的那四道菜来。 &nb午膳解决后,胖公主没一会就困了,眼睛找着了胖皇子,就要拉他一块去睡。 &nb长公主不许,非要带胖公主去走一会儿路,胖公主愁着小胖脸,一步步数着,数到了九十九,可以活到百岁了,赶紧拉了胖皇子去找自己睡的屋子。 &nb她困得半死,这时候还没忘了带弟弟一块走,长公主看得嘴角都是翘的。 &nb她也没许宫人抱他们,让他们走着回去了,她一路跟在后面送了他们回屋子,替他们盖上了小被子,等他们睡了,才和驸马出门。 &nb这次换驸马牵她的手,而不是拉她的袖子了。 &nb驸马路上说,“等后天回宫,你想带点东市里外洋过来的稀奇物什给母后不?” &nb“嗯。”长公主点头。 &nb外洋的东西,想来她母亲喜欢得紧。 &nb“那明天我们带辰曦他们出去挑。” &nb长公主笑了笑,又“嗯”了一声。 &nb等上了床午歇,驸马给长公主念闻一段书,等公主睡了,这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把她那边的被子掖紧,他体热,八月的天气盖不住被子,则盖了半边,头偏到她那一边,脸贴了她的半边脖子睡了过去。 &nb** &nb没了胖女儿胖儿子要操心,皇后娘娘还有别的重要事忙,就没怎么想儿女们。 &nb等到第三天知道人要回宫了,自早上就早早起来了,盼了一大早上人还没回,就有些心急如焚了。 &nb不过等长公主带了明显没想她的小儿女回来,皇后娘娘心里不舒坦还要为自己找场子,“肯定是离的时间不太长,离得看了看你们想不想我。” &nb胖公主轻脆回答,“给吃的就想。” &nb胖皇子只要没见到太子兄长,宫里跟公主府是没差别的,只要回来不见到太子兄长,相比起来他还是想回到母后身边的。 &nb“不给吃的,”胖皇子偏头想了想,道,“我也想的。” &nb孩子总算有一个没白养,柳贞吉差点泪流满面。 &nb不过等长公主把外洋的东西摆出来后,皇后娘娘就跟儿女们摆弄玩的去了,等皇帝忙完上午的政务回来午膳,皇后娘娘还在地毯上跟儿女拆木房子玩,长公主在一旁看着他们,偶尔跟他们说几句话。 &nb“娘娘从早上起来就理了一早上的宫务,等到长公主和驸马来了,她才停下。”见皇帝皱眉,叶苏公公忙上前报。 &nb皇帝这才松了眉头,也没让人去叫她,和侯在一边的驸马道,“你过来坐,等他们摆好了午膳再过去。” &nb“谢父皇。”驸马应了声,坐在了苏公公搬过来的凳子上。 &nb“你们这两天宫里住下吧,”皇帝淡淡道,“等长殳走了你们再回。” &nb“啊?”驸马愣了,“长公公他……” &nb“嗯,不行了,”皇帝漠然,“皇后这两天在他身边陪着,估计是没等辰安回来咽不下那口气,一直耗着。” &nb他的老公公这两天已经老得连水都喝不下了,皇帝也不忍他再遭罪,想着等会还是让辰安过去看他一眼,让他过去算了。 &nb辰安也免不了要走这一遭,长殳能活到她出嫁这一年,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nb午膳后,皇帝开口跟辰安公主说了长殳喝不下水的事,本来抱着胖公主在说话的辰安脸孔上的淡笑一下子就没了。 &nb半晌,她淡淡道,“那我去送他一程。” &nb说着放下胖公主,就往外边走。 &nb她走得很是心不在焉,迈门槛时如若不是紧紧跟在身边的驸马拉了她一把,她差点就跌倒…… &nb柳贞吉在后面看着大女儿那样子,紧紧抿着嘴,抓着皇帝的手也是紧了又紧。 &nb皇帝让掌事姑姑把吃饱了就困的小儿女抱上,带着皇后跟在了长公主他们身后。 &nb半路,长公主有点不舒服,蹲在地上抱着肚子缓了好一会,才提了力气往长公公住的辰阳宫走去。 &nb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她停了脚步,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帝后,问他们,“父皇母后,我能不能不进去?” &nb不进去,长殳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第212章 “有救就好。”生死于她,已经是家常便饭,活着固然再好不过,死了吧,也是无悔之事。 刀梓儿笑着点头,但点不到一半,就点不下去了。 糙爷们扶住了她的头,还气急败坏骂:“让你少动脑袋,你耳朵聋啊。” 刀梓儿笑了起来,没回话他的话,但朝嫂子看了过去。 她希望嫂子不要介意他的糙,能从盘哥儿身上看到她之所以看中盘哥儿的那些东西。 果然,她见嫂子从盘哥儿身上收回了好奇,还有点好笑的神情,朝她微笑了起来。 “是,有救就好。”林大娘听着小娘子的话也是笑了起来。 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他们刀家这个小娘子呢? 是因为小妹妹啊,那气魄,那心态,就是她都忘尘莫及,她一直想这样的小娘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绝没想到,是这样的。 但看看,她已经很知道他们家的小女将军为何要选择他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人,小娘子能遇到适合她的人,还想和他在一起,就已经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有什么好笑的?”看她们姑嫂笑,盘哥儿被这些个娘们笑得背后凉凉的,眼睛不由往妻兄身上溜去,见妻兄冷冷地看着他,他又迅速收回了眼。 得勒,这个也让人凉。 “大娘子。” 门外小丫刚出声,就听一个砰砰砰跑着声音来了,那砰砰砰道:“娘,娘……” 说着一道胖风就随着他冲了进来。 “哇!”胖风一吹进来,看到了他爹,脚下一个转弯,立马弃娘而去,扑向了他爹:“没良心的,你回来了。” 没良心的抱住他,无言地朝小娘子看去。 小娘子握嘴笑。 儿子问她爹哪去了,她怎么说嘛?她只可能说没良心的又弃他们母子三人而去了。 “叫爹。”她赶紧教人改口。 小将军已经自行熟练地坐到了他爹的大腿上,亲了他爹一口,亲了一口不满足,抱着他的脖子,又在他爹的下巴上啵啵啵了好几下,才松开手,喟叹道:“想死我了,你这个爹。” 刀藏锋哭笑不得,轻捏了下他的小胖脸,“又乱学你娘的话了?爹不是说了,要择优学之。” 不要什么都学。 林大娘在旁一听,狠狠地掐了他手臂一把:“我有什么不优秀的地方?呵,我还打头一天知道呢,你跟我说说,我哪儿不好了!” 她掐完还转了一圈,才松手。 这看得坐在他们对面,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盘哥儿又是背后一凉,还觉得他手臂怪疼的。 他似是有点明白,为何凶婆娘这般凶是跟谁学的了! 他刚才眼睛也是糊了,居然觉得这个嫂子是个没脾气的富贵人家的夫人。 “坏娘,”见娘又欺负他爹,小将军嘟起了胖嘴,“不喜欢你。” 他扑下身,嘟起小嘴,朝他爹手臂吹了吹。 “做给谁看呢?来,胖嘟嘟,看看这个人……”他娘一点温柔也不讲地推起了他的小胖脸,让他看人。 胖嘟嘟转过了脸,看向了他的姑姑。 刀梓儿看着他笑了起来。 胖嘟嘟一看她,“呀”了一声,马上从他爹身上一点也不像个小胖子一样地麻利溜了下去,走到她面前,手放在她的腿上,认真问她:“你去哪儿了?” “去忙去了。” “你为什么,嗯,嗯……”小胖子想着说:“也要走呢?胖乖呢。” 他乖得很,很听话,为什么要走,要离开他呢? “胖是乖呢。”刀梓儿学着他的话,又是笑了起来,眼中微微起了点水意。 这孩子,还记得她呢。 “那不走了呗。”胖说。 “不走了。”刀梓儿抱起他,也放腿上,转过身,让他看姑父,“这个是姑爹。” “哦。”外交官小将军伸出了小胖手,“姑爹哥哥好啊,棒!” 他把他会夸人的词都说出来了。 姑爹傻眼,完全不必胖世界的外交礼仪。 “握下他的手就好了。”胖娘在旁边教。 姑爹就没见过这么粉,这么胖,还这么好看灵活的小孩儿,这小孩儿就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儿似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握上了胖的手。 胖带着他的大手摇了摇,笑得露出了小白牙,“哥哥好棒。” 大手跟爹一样大,胖很喜欢。 姑爹不太懂他这个“棒”的意思,但意思好像是听明白了,是这小家伙在夸他,他挠挠头,谦虚了一下,“还行。” 也不是很胖。 “诶,诶,诶?”姑爹生平第一当姑爹,有点不熟练,都有点不敢看那嫂子,抓起嫂子面前刚摆上不久的小东西,就放到小家伙面前:“给你耍?” “咦?”胖看到了一个大风车,接过了。 风车动了动。 “哇!”胖的眼睛亮了。 他亮了,姑爹笑了。 “我吹给你看啊,会转的呢。”姑爹马上给他吹风车看了,一大一小玩了起来。 见他们还真玩上了,过了一会,林大娘失笑,跟妹妹道:“让姑爷抱着,你让闵遥哥再看看。” 刀梓儿点头,把小胖子送到了姑爹腿上。 姑爹身上多了个胖家伙,腿上一沉,很快他又笑了起来,朝小胖砣道:“你身上香香的呢。” “哦?”小胖砣想想,抱了他一下,“分享。” 你也香香的了。 姑爹还是没听明白他的话,但被他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着道:“你这小孩儿,抱我作甚?” 他说是这般说,但也搂住了胖的小胖腰,给胖儿下盅,“我会的好玩的多着呢,我会逮蚱蜢,斗鸡,还会找蚂蚁窝,逮麻雀,抓野鸡,样样都会,样样都能,可好玩了,你要是得空,我明日就来找你带你去玩。” 他是会的可多了,胖听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应该得到赞赏,也狠狠点头,道他棒。 就是胖他娘在一旁听着话眨眼睛,这会的怎么都是这些事呢? 这可不行,这两人可不能一块玩多了。 刀梓儿在旁听了也是哭笑不得,打了一下盘哥儿的头。 盘哥儿嘿嘿笑了起来,抱着小胖儿跟她说:“我不教坏他,我就是带他玩一下……” “你出来。”听到这话的乌骨在门边吃完了手上的零嘴,拍拍手,朝这敢带坏他小孙子的人勾勾手,“带着你腿上的人。” 林大娘这下高兴起来了,“去去去,那是我们家骨爷,小将军的义祖。” 盘哥儿觉得有点不对劲。 骨爷来了,刀梓儿也有些无奈,只能朝他说:“去吧。” 盘哥儿去了。 没一会,就听他在外头被揍得鬼哭狼嚎的声音。 笑了半个晚上的林大娘这下心里才真正舒畅起来了,她顺着自己的心口,才吐了一口气:“总算把抢了我家娘子的臭小子揍一顿了!” 她回头还朝大将军道:“你也是,啊,怎么回事?怎么不揍扁了再带回来?” 受到指责的大将军面不改色,“揍了。” “还把他放雪地里冻了一个晚上。”刀梓儿补充,也面不改色,“说要把他那根孽*根冻没了才给带回来。” 这好像有点过了?林大娘轻咳了一声。 闵遥还安慰她:“大娘子放心,还没行房,可以休了再找个。” 刀梓儿看着他,眨了下眼。 闵大夫缩了下肩膀,不语了。 “嫂嫂,是没行,我没霸王强上弓,身体不行,这事回头再说吧,”女将军笑着道:“休就不休了,也没冻坏,还是能使的。” 林大娘又连着咳了两声,笑了起来。 她笑着点头:“能,还能用就行。” 大将军这时候朝她看了一眼,“别学梓儿说话。” 他又朝妹妹看去,冷然道:“别把你嫂子带坏了。” 她可不是能讲荤话的人。 刀梓儿笑着称是。 大将军还是不满她:“你看看你,找的什么丈夫?跟他学的都是什么!” 刀梓儿咬着嘴笑着不说话。 林大娘却看她可怜,病成这样了,还被他说,回头就凶他:“你不派她出去,她能碰到那人?她都受这么大伤了,你还骂她,你这个没良心的!” 说着还捶了他两下。 这时,姑爷在外被打得喊“凶婆娘快来救我”了,大嫂一听,顿时又眉开眼笑了起来,还召唤小丫:“小丫,快去给骨爷送口热茶喝喝,累了让他歇会,就跟他说,留条命就行,孽*根打坏了也没事!” 不过,姑爹打没被打坏,她是不知情了,她只知道这夜因为她口出脏言,被她家大将军用她说的那两个字狠狠抽了两顿,直到她哭着发誓她以后再也不学坏了。 刀梓儿这边也是一大早,就被她大哥一脚踢开了门,眼睁睁地看着她昨夜被揍得脸都看不清楚原样的丈夫被她大哥拖到地上,拖着走了。 乌骨昨夜是在查看盘哥儿的根骨,顺带给他顺了一下不通的气,盘哥儿样子看着是惨了一点,但神清气爽,而这一早,妻兄是真揍他,他反抗了无数回,直到他发现他要是再不求饶,答应妻兄不再说一个脏字,妻兄就能来回换着花样揍他,他不得不把身上仅存的那点骨气抛个一干二净,流着热泪道:老子发誓,以后再也不说一个脏字了。 说完,又被揍了一顿。 盘哥儿失声痛哭,你个公子哥,打人这么凶,是要干嘛么?他只好又道:俺发誓,以后再也不说半个脏字了,说了,俺天天被你揍! 大将军这才放过他。 刀梓儿把她丈夫捡了回去,上药的时候,盘哥儿跟她告状:“他又打我,他为啥老喜欢打人?” 他都被他揍了多少顿了! 刀梓儿拍拍他:“大哥这是连我的份也一并打在你身上了,你算也是代我受过,姑且受之,以后在嫂子面前讲话注意点,大哥有点不喜欢我们在大嫂面前讲不得体的话。” “岂止是不喜欢,你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诶……”刀梓儿笑叹,突然探身向前,在他的猪脸上亲了一下。 就一下,盘哥儿就呆了。 好一会,他才红着发肿的猪脸嘀咕:“你这个臭娘们,怎么就不知道害臊呢。” 这厢大将军晨练回去,跟迷迷糊糊坐在妆凳前的小娘子淡道:“我又把他揍扁了,不过就扁了一会,现在怕是肿起来了。” “哦?哦。”小娘子一听,立马回神,回头朝他心花怒放绽放出了笑容:“大将军,你做得太好了!” 必须要打几顿,知道小娘子娘家人不好惹,看他以后敢不敢欺负她! 第213章 &nb蜀光出来时,看到是长怡若无其事的脸。 &nb她挽了他的手,与老者挥手。 &nb他们走开很远后,她回了头,蜀光也随着回头,看到老者在高高的楼台上,朝他们挥手。 &nb长怡笑着挥了下手,回头时,蜀光看到眼泪从她的眼角蜿蜒而下。 &nb** &nb长怡带了蜀光去了父亲衙门内常办公务之地。 &nb他们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坐在了茶桌边,凉茶已经上了,他正一杯杯在倒,在他们与他请安时,他放下茶壶,嘴边微笑,看着他们行礼,叫了他们入座。 &nb“一路可顺?”父亲问蜀光。 &nb“挺顺,中间遇见了几桩小事,加起来耽搁了一会,也没多大的事。” &nb“嗯,那就好。” &nb“你去接的蜀光?”父亲又问她。 &nb长怡笑着点头,“我算了算时间,就去了,还提前到了一会。” &nb“总算有点像个要知道见未婚夫婿的姑娘了。”父亲笑了几声,伸手大掌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nb长怡含笑,望着父亲带笑的脸。 &nb她曾经以为,这天下再也不会有比她的父亲更威武伟岸的男子,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会像他一样对待一个女人。 &nb世事美好,也有它无比丑陋的一面,人□□望繁杂,欲*壑更是难填,一个像她父亲这样的男人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过,这其中有的不仅是他的母亲的爱,其间起最重要作用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品德。 &nb一场恩爱坚持一辈子,比跟人一辈子坚持只做一样事更要困难万分,所以母亲才会说,她爱慕的不仅是她的丈夫,她爱慕的,同时还是一个与许多人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nb长怡从不以为她能得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以前不,哪怕是现在也不这样以为,她的蜀光,是另外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nb她的父亲,也并不让她幻想,他知道他与母亲的一生,这世间要是找到相似的一样,怕是很难,所以自小也会带着她去看别人家的日子。 &nb比他官大的,比他官小的,寻常百姓家的,商富人家的,皆带她去看过,母亲怪父亲把她当男儿养,长怡却也因此早早明了,诗书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里,对镜流泪的总是女人——当男人往前踏步走的时候,女人却还在回头往后看,岂能不流泪。 &nb长怡在他的教导下长大,母亲一直认为父亲教她的,和她所自知的那些所失偏颇,长怡以前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与她说“且看看明年你如何认为再说”的话,她对母亲的话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nb可世事却是如母亲说的一样,待到明年,天空即便是一样的,她看它的样子,却是变了许多。 &nb长怡也就深信,她与蜀光的以后,也会变得明朗与美好。 &nb因为在时间消散的同时,她也变得好了起来,她能给他带去幸福,假若他能与她携手相伴,想来他给她带来的幸福也必不会少。 &nb你不去相信这世事间最好的一面,又如何能找到通往它的路。 &nb父亲让她瞧遍了世间百态,母亲却用她的耐心,一年一年替她铸成了认真对待每一日每一样变化,静待幸福累积成她能感知到模样的态度。 &nb这世上从来没有一蹴而成的幸福,更没有一蹴而成的相濡以沫。 &nb** &nb与父亲喝了一盏凉茶,长怡与蜀光回家,这一次,她带了他走了另一条小道。 &nb他们穿过了一座桥,长怡带他去看了几户人家里种的菜,然后,在一块田地里,找到了正在劳作的祖父,和在一旁坐在凉亭里正在打盹的祖母。 &nb祖父是个歇不下的,天一亮,就要扛着锄头出来看他的田地,祖母近来身子没以前好了,在家歇上半天,见不到祖父回来也心焦,便也会寻来,找个静处呆着,等着与他一道回家。 &nb长怡时不时就会跟在他们身边,陪上那么一天半天小半天的。 &nb有时他们祖孙三人呆上一天,也未必会说上几句话,但长怡能舒服地挨着祖母的头颅睡一觉醒来,祖父就会去他种的果树上摘两个果子过来,洗了干净,一个给她,一个给祖母…… &nb可惜这种日子,是不能用言语清楚说道出来的。 &nb长怡带他找到了祖父母,她把蜀光留给了祖父之后,去祖母呆的亭子,悄悄看了正睡着的祖母一眼,见祖母肚子上的凉巾并无不妥之处,见风不大,又用手势示意了一下看着的丫头注意着点,就又轻步地回了他们身边。 &nb祖父见她回来,伸手过来摸她的头,与她道,“今日我会带你阿婆早点回家。” &nb来了这个小客人,狄祖父知道要早点回去才好。 &nb“知道了。” &nb“跟你娘说一声。”这样就不用儿媳妇特地派人过来叫他们了。 &nb“嗯。”长怡点头。 &nb“回吧。”狄祖父把早上从田里捉的泥鳅篓子给了蜀光,道,“拿着到厨房,让他们晚上做个菜添上。” &nb蜀光接过,点头道,“知道了,阿公。” &nb他清楚知道,今天他见到的每一样风景,见过的每一个人,跟他前面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了。 &nb崔山监的暗卫头领,与他仅道几只家常话的狄大人,还是这个让他拿竹篓的祖父,对待他的方式,已经像在对待一个自家人了。 &nb他们都承认了,他是长怡未来夫君的身份。 &nb这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nb** &nb去见狄夫人的时候,蜀光的脚步稍微慢了一点。 &nb他去内院的次数不多,能记得的一次是上次他母亲来,带他去了一次。 &nb他记得那天,长怡对他还是很是热情,但那种装出来的热情带着多少虚假,长怡与他皆心知肚明。 &nb蜀光进去狄夫人所住的长秋园时,头稍低了一点。 &nb见他无意识地摆出了恭敬的姿态,长怡笑,与他道,“别怕,娘其实很喜欢你。” &nb蜀光点头。 &nb长怡知道他没把她的话当真。 &nb可她母亲确实是喜欢蜀光的,当然,她也曾讨厌蜀光,但用她娘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讨厌自己孩子的人。 &nb但自从她娘觉得蜀光的眼睛放在她身上之后,当时她娘就觉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意思”这句话还是挺对的。 &nb“也不知立成,立誉醒了没有?”进门时,长怡喃喃道,“那两个捣蛋王可莫把我的头绕得也昏了才成……” &nb“小姐来了?”正要出门的桂花见到他们,笑得眼边皱纹都起了,“小将军也来了?快快进罢,夫人正在等着你们呢。” &nb“姨,我们家的小大公子和小二公子呢?”长怡一手叉着腰霸气地问桂花。 &nb看她一脸要跟小侄们大战的样子,桂花好笑,道,“大公子给带走了,说要带他们去河里捉鱼。” &nb“我刚从河边回来,可没见过。” &nb“你们走的小路?”见她点头,桂花又道,“你大哥他们许是从大路那边去了河堤处,那里宽,鱼多。” &nb“看来是,姨,你回罢,我们进去了。”这个点是他们家桂花姨要回她家的时辰,长怡没耽搁她,朝她道。 &nb桂花朝他们点点头,先回她自个儿的小家去了。 &nb长怡眼见大战不成,松了一口气,与蜀光传授她的对敌经验,“回头那两个小的缠着你玩,你只管喊他们娘来了就是,我大嫂就是他们的死穴,他们娘一棍子挥过去,小霸王们都得认罚,求他们曾祖父都没用。” &nb蜀光听了还真是有些意外,“是大嫂?” &nb他还以为管得住的,是大哥。 &nb“是大嫂。”长怡很肯定地点头。 &nb说话间,她带了蜀光去了母亲平时闲坐的屋子。 &nb此时狄母萧氏正坐在绣架前绣衣,见到他们进来,她搁了手中的针。 &nb蜀光行礼,她起身朝他微笑道,“以后与长怡一样就好。” &nb长怡正去摸盘中的葡萄吃,听到这话,回头朝蜀光道,“那你也来扯一个,这葡萄是井里冰过捞上来的,每个都可甜。” &nb蜀光微笑,坦然地朝狄夫人望去,见她朝他点头,就学着长怡去在葡萄串上扯了一个。 &nb母亲已经坐下,长怡就拉了蜀光坐在了她的对面,伸出手掌与她数,“刚进家里,换了个衣就出去了,先见了独眼叔,见了爹,还有祖父母也在路上碰上了,等见过你,我就带他去见大哥大嫂他们。” &nb“你大哥大嫂出去了,先去你二哥他们那边罢。” &nb“诶,好。” &nb“走着去的?” &nb低头的蜀光听着她们说话,此时屋子静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长怡笑望着他,他这才明了狄母这话是问他的。 &nb他忙看过去,沉声道,“是。” &nb“饿了没?”狄母淡淡道,眼睛里含着一抹细微的笑容,如若远看,就看不到她眼睛里那点微微亮着的亮光了。 &nb她是与长怡完全不一样的人,长怡明亮,她却是温和中透着极致的冷淡。 &nb蜀光自打小起,就和别人一样认为狄大人家的那位夫人是温柔贤淑的,但,却是不能多见与直视的。 &nb她的温柔,只是听说,但实际上,身为狄家家将家眷出身的蜀光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靠近。 &nb他与长怡订婚数年,老实说,这是蜀光头一次坐得离这位夫人这么近,也是第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了真正的温和。 &nb“有点。”她温和的眼睛让蜀光点了头。 &nb“那就吃点罢,我正好也想尝点肉丝面,再让他们送几个凉菜上来。” &nb蜀光听她说着,就见她起了身,去了门边叫人去了。 &nb听她在门外慢慢吩咐下人要抬什么菜上来的时候,蜀光侧头,问一直在拿葡萄吃的长怡,轻声道,“这就是你真正的娘?” &nb长怡一听,往嘴里送葡萄的手顿了,她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蜀光的话,然后她“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点头道,“是,是,是我家那个真正的娘,不是那个在外面坐在首位一动不动,笑得谁都琢磨不透的狄夫人。” 第214章 &nb萧玉珠随夫祭拜先帝先后,带上了长怡与蜀光。 &nb紫王吃宿皆在陵墓,在那才能见到他,这日清早一家人到了陵墓门口,紫王在门口迎了他们,萧玉珠带了小儿女与他施礼,紫王阻了她,笑道,“你大儿还在南海替我守城,我就不受他母亲之拜了。” &nb萧玉珠温柔一笑,道,“那让小辈们给您行个礼罢。” &nb紫王微笑点头,“也是。” &nb大人的礼可免,小辈们就免不了了。 &nb长怡与蜀光向紫王施了礼,紫王看向长怡时看得仔细,遂后对萧玉珠笑道,“你这小女儿,是比我南海珍珠还要明亮的瑰宝。” &nb说罢扒拉了身上之物,左右寻了寻,发现自己早已经不习惯携带贵重之物了。 &nb他没摸出什么来,朝萧玉珠惭愧一笑,“忘了准备见面礼。” &nb“有您的话,就是大礼了。”萧玉珠温和道,嘴角柔柔翘起。 &nb紫王看着她温柔的眼点头,这狄萧氏,向来知道在什么时候抚慰人心,这也是永叔一生对她倾心之因,以前一起打仗的时候,他总说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nb紫王一生没尝过温柔的滋味,但他知道温柔的力量,因他也想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家,让她知道有他在的地方,有他的怀抱在等着她回来。 &nb可惜心怀天下的她没有走天涯,反倒是他替心怀天下的她走遍了这个山河。 &nb“小丫头,回头补给你。”紫王朝长怡笑,一笑带起了额上的皱纹。 &nb长怡一眼看过去,看到了满脸的沧桑,她鼻子冒出一阵莫名的酸涩,向来伶牙俐齿嘴甜的她这时竟无话可说,只朝紫王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nb“这是你家那小子?”紫王朝蜀光看过去。 &nb“是,”紫王发话,长怡往后看去,伸出手拉了蜀光一把,这等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这段时日能力杰出的小将军,是父亲重臣之子,她拉了蜀光与她齐站,笑着与紫王道,“紫王伯伯,这是蜀光,是爹娘给我定的未婚夫。” &nb蜀光没料她这么做,更没料她这么说,眼神诧异至极地看向长怡,都忘了与紫王说话,这时他眼里的诧异清晰可见,长怡也没多想,见他没动,又把了他一下,轻声提醒道,“小将军,与紫王伯伯见个礼罢。” &nb“是。”蜀光这才回过神来,朝紫王恭敬地弯下腰,又单膝跪地一拜,“晚生蜀光见过紫王爷。” &nb“好,起罢。”紫王朝蜀光点头,往蜀光看了一眼,朝狄禹祥笑道,“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相貌比你还好的女婿。” &nb蜀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声已传遍天下,早有盛名,狄禹祥听了紫王的调侃失笑摇摇头,当着小儿女的面与紫王道,“也不知长怡守不守得住。” &nb“嗯……”紫王看看没起的是蜀光,朝他甩了一下袖,让他起。 &nb蜀光不敢再跪,要不让紫王再请,恭敬就成无礼,便这次道了声“多谢王爷”就站了起来。 &nb紫王看了他一眼,转身对萧玉珠而不是狄禹祥道,“男人不是守就能得守得住的,心不在,你就是把他关起来,他心里也没你,长怡以后要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也别介意那些世俗之见,把她接回娘家好好过就是。” &nb萧玉珠闻言看着紫王一笑,点头道,“妾身知晓了。” &nb“嗯,你也别太拘着礼了,女儿是你生的,要疼惜。” &nb“是。”萧玉珠心下对紫王很是感激,有紫王这话,日后他们狄家接长怡回来,说长怡闲话的,也得顾忌着紫王今天说的这翻话。 &nb“好了,走罢,我带你们去见我那兄嫂。”紫王说罢率先提步,往墓园里头走去。 &nb先帝先后的陵墓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仆从们候在了山下没跟来,长怡与蜀光走在了紫王与狄氏夫妇身后,长怡偏头见蜀光脸色不好,她犹豫了一下,拉了下蜀光的衣袖,压低着声音与他讲,“你别在意,我爹娘若是不喜你,就不会带你进来。” &nb蜀光一听,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了一点。 &nb陵墓太大,走到先帝先后合葬的墓碑前还需要一段路,走了一会,长怡觉得身后慢她一步的人不见了,不由回过头,见蜀光在她后面好几步远了,不由停下步子等了下他。 &nb蜀光见她停下等他,那有点漠然的眼这时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等他走到长怡身边之时,前面的三人走得也有些远了。 &nb就是如此,他走到长怡身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我家与你父母保证过,下过守诺书,我一生只会有你一妻,你若不信,你也可去问兄长们,就是跟兄弟们去花街柳巷,我也未碰过一女子的衣裳。” &nb长怡听得笑了,明亮的眼一闪,问他,“我哥哥们可是为难了你不少?” &nb蜀光听得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找了不少人盯着我。” &nb“嗯,像他们所为。”长怡见他笑,脸庞耀眼,眼神真挚温柔,心情也舒畅。 &nb不知为何,跟随父母出来,她心情欢畅,连带的,也愿意多与小将军多说说话。 &nb当然,其中也不乏有母亲告诫她道理之因。 &nb她要是不敞开了心去接纳别人,老是轻忽别人,又怎能知道别人对她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nb“你少去那些地方,”母亲这时往后看了过来,长怡也就提了步,只是步子比之前慢了一些,她低头偏向蜀光,小声地道,“我娘不喜欢。” &nb“呃?”蜀光不由皱眉。 &nb“你看我爹,就没怎么过去,后来就是应酬,都不去了,也就去去酒楼和同僚喝喝酒。” &nb“知道了。” &nb“不是让你跟我爹一样……”小将军是武将,武夫好酒喜色,就是他有需要要节制,他身边也全是些这样的人,好兄弟与好部下都去的地方他要是不去,那也不好应酬,尤其他现在还身无功绩,还没到有权力到让人看他脸色行事,长怡只是给他出招,“你还是去,就是去的次数要少些,就是去了,你只管与我兄长们盯着你的人喝酒就是,他们会替你挡,回头,哥哥们少不得还要在母亲面前说你几句老实话,他们不敢在我们娘面前说空话假话,你只管放心就是。” &nb蜀光还没料还可行这招,平日遇事再沉着不过的人此时也免不了有点愣。 &nb“听到了没?”长怡见他又发傻,提醒了一句。 &nb“听到了。”蜀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nb这些话,是他以往想也没想过能听到的。 &nb长怡见他老看她,也是抿嘴浅浅一笑。 &nb母亲多次告诫她以心换心,长怡没当回事,因小将军不喜她是打小的事,她也犯不着上赶着…… &nb只是,确实是她多点真心,他在她心中模糊的面目也清晰了起来。 &nb老实说,长怡觉得她还是挺喜欢看他因她的话惊愣,犯傻的。 &nb“你很会打猎,这个我亲眼见到才知你很厉害,你还知道什么?”一路长怡对蜀光刮目相看,这时也免不了多问。 &nb“嗯?”见她问起,蜀光深深皱眉,细细思索起他所会之事来了。 &nb这时前面的萧玉珠再次回头,见他们低着头走得甚慢,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的话,不由摇了下头,回过身来。 &nb“怎么了?”狄禹祥回头看了女儿和蜀光一样,问摇了头的妻子。 &nb“没什么。”萧玉珠没说是她觉得他们太靠近了。 &nb狄禹祥回头再看了一眼,就知道妻子在介意什么了,不由无奈地说,“让他们好好相处的是你,见他们好一点,你又见不惯了?” &nb“挨得太近了。”萧玉珠挽着他的手臂淡道。 &nb走在狄禹祥那边的紫王也是回头看了看,与萧玉珠道,“你啊,这个岁数了,那些虚礼还是看得比谁都重。” &nb“不少眼睛盯着,不能不在意。”萧玉珠轻道,“平时要是不多个心,等想注意时,就来不及了。” &nb“永叔都到这地位了,长南他们个个都顶事,你就稍微松点也无事。” &nb“不是这么回事,”萧玉珠摇头,朝紫王温声道,“另一个,也是我本性如此,王爷,玉珠一生习惯了这样做人。” &nb紫王听了一怔,随后点了头,“也好。” &nb回头等进了陵墓,萧玉珠拿过丈夫提的篮子招来女儿摆放祭物,紫王与狄禹祥站在她们身后,忍不住与狄禹祥道,“我怎么觉得你夫人对我稍稍亲近了些?” &nb他可从没听她与他讲过如此贴心的话。 &nb“珍王与您……”狄禹祥说到珍王顿了好一会,才接着道,“除了先皇与我舅兄,珍王与您都可称是我的再造恩人,没有你们,就无永叔现在的今日,她与人向来疏远,一是为人谨慎,二来,也是因我自来不喜她跟人多接触,男女皆如是,因此她这一生,哪怕是想与人好,也得先想过我,她哪怕感激人,想与人多说说话,也是要顾忌着我,珍王去了之后,前去吊唁的这一路上,她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才知她也是敬佩珍王与您的,也感谢你们一路对永叔的关照与爱护,才能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 &nb紫王听到这,硬汉一生的男人也有些伤感起来,低声回了一句,“你们这一家,都是些好运气的。” &nb娶妻娶贤,永叔这妻子,用她的脑子和容忍护住了狄家一门的安宁。 &nb这厢萧玉珠摆好祭物,紫王见拿出来十来个点心碟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nb狄禹祥在旁解释道,“都是玉珠在皇后生前为她做过的,皇后都挺喜欢。” &nb“我知道,只是没料她喜欢这么多样……”紫王笑了起来,指着一碟油酥饼道,“我记得我小时来暮山,她拿过油酥饼给我吃过,她说她不喜这个味,就给我吃了……” &nb说到这,紫王忍不住道,“你说,她那个时候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所以喜欢的东西都装不喜欢,拿来与我吃?” &nb狄禹祥见紫王浮想连翩,不忍地别过了头。 &nb逝者已矣,谁能知她心里曾想过什么。 第215章 之前林大娘就想见上太子一次。 现下见了,一切就都清晰明了了。 太子这个人,很不错。 她一见他甚至觉得这位谈笑风生的太子很得她的眼缘,让她感觉到熟悉。 就那么几眼之间,林大娘看到太子,就像看到了昔日的大将军,昔日的她自己…… 他们这些人,不管是天生还是后天,他们都擅于先谋后动,极擅忍耐。 大白话就是说,现在报不了仇?不要紧,我忍忍辱,等回头日子好了,我就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连本带利还回去,岂止是让你生不如死,我会连你的后路都连根斩掉。 你说可不可怕? 可怕,林大娘就从来不觉得自己好惹。 她也知道夜路走多了,终会碰到鬼,但现在鬼在大白天就出现在她面前了,她心里也踏实了。 太子在对面还依旧温言与女将军说着话,她这厢也差不多知道,她也该全力支持她家大将军拦一下太子日渐壮盛的声势,跟太子对着干了。 事情已经到了得马上动手的地步了,不能再犹豫了,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后院呆久了,生了儿女,岂止是手钝了,心都钝了。 也难怪先生不看好她的想帮忙,她眼光不够。她见不到这些人,无法猜测他们的想法,眼见有局限,很容易仗着自己的判断托大和自大,妄自尊大。 “我听大将军说,安定将军找到意中人了?”太子这头跟安定将军说了几句,就说到这头上了。 “太子还没找到?”刀梓儿也问了一句。 在这个酒香和食物味醇厚的小宴上,她一直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倒让太子和随太子的官员眼睛都一直集中在她身上。 刀家这位女将军,也算是名不虚传。 “不瞒梓儿将军,尚未……” 这头,太子的门客如松生正要开口,这刚开口叫了声“安定将军”,就有婢女轻声道了声“打扰了大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盘散发着香味的佳肴。 如松生看了那盘色彩鲜艳的佳肴一样,也不知是什么,心想这刀府的宴菜也真是别出心裁,上的菜都不错,这道等会也尝尝。 吃人的嘴短,他再开口,声音放轻柔了还不自知,“大军回来三月有余了,就是大将军回来都近一月了,安定将军现在才归京归营,是为的私情耽搁了才回?” 这口气一好,好好一句质问的话,气势上就已短了三分。 引得太子的人看了这以嘴闻名的门客一眼。 说好的黑脸呢?如松生就是这般当黑脸的?他现在就差握着人的小手嘘寒问暖了。 “这位大人所言不对,不是,是我是遇上了险情,被人救了。” “就是你的那位意中人?”太子这时一笑,笑容有几位惆怅,“不知我可否一见?” 刀梓儿没被男色所迷,太子所擅长的,也是她擅长的。 而被她迷惑的,都死了,下场都不怎么好。 她朝太子点了下头,“太子要见的话,我这就叫他来。” “有劳。” “太子有礼。” 看刀梓儿应对有余,太子笑了笑。 刀家人,个个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他父皇拿大将军一直头疼,他也没想对上大将军讨着什么好,但一个小女将军,年纪还比他小一岁,他都无法打动这小娘子的心,他只能道刀家人,无论男女,都易让人不安。 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己却如芒在背。 “大将军……”刀梓儿吩咐人去叫姑爷了,太子这时又朝刀藏锋歉意一笑,“抱歉,许久未见梓儿将军了,上次与她一记我就记挂到了如今,便与她多聊了两句。” 刀藏锋一直端正坐着看他们说话,有着他在一旁“虎视眈眈”,这来的每个大人也是正襟危坐,不比见那喜怒无常的皇上好上半分。 这时太子一开口,刀大将军也是抬了下眼皮看向他,眼神冷冷,神情也是冷冷,再开口,口气也是冰凉:“太子喜欢就好。” 你喜欢跟我家女将军说话就好。 你喜欢跟人说着话,冷着本将这个主人也好。 大将军这一开口,如松生他们都不知如何作想才好,心想这将军一开口就是暗讽太子没有当客人的礼貌,他还是坐着不开口的好。 太子当没听明白,还笑道:“吾心切失态,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 林大娘正缩在她家大将军后面一点的椅子上当乌龟,心想听了太子这殷殷表白,就是有颗冰心的神女怕都要化了。 还好梓儿回来就把自个儿给嫁出去了,要不太子这般“情深意重,一往情深”,不嫁他,他们刀府都要怪不好意思了。 也真是有点悬。 就这么一会,林大娘就已经足够见识到太子的控场能力了。 “您是太子。”这时,刀藏锋淡道了一句。 好在,她丈夫也是不好惹的。 林大娘低着头,竭力让面容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端倪。 她这本是打算旁听,和见一见这朝廷的中流抵砫们,好心里有个数,但太子跟大将军说了几句,话又扯到她身上来了。 “我听说大将军夫人之前生有一女,不知这位小娘子现在多大了?”太子关心地问了一句。 当娘子的么,一是丈夫,二是儿女,都是她们喜欢被人问及的话,这太子还真是怪会聊天的。 这要是换她来的那个年头,他当个妇女之友、暖男、每天都有迷妹爱上我我也好爱迷妹的万人迷绰绰有余了。 林大娘这还没对上万人迷,大将军就回话了:“不到半岁,太子有心了。” 太子又被他硬梆梆地顶了回去,好脾气一笑,“恭喜大将军,成婚三载,有子有女,夫人又贤淑温婉,容貌过人,大将军也是有福气之人。” “太子……”刀藏锋这时候叫了太子一声。 “大将军,请说。” “吃菜。”刀藏锋看着他,提起了筷子。 往他面前摆了那么多盘肉,还堵不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吗? 太子这时低头一看,见他面前宽桌上已经摆满,一筷未动,再往旁边一瞧,他东宫郎中的桌子上杯盘狼藉,每样都动了。 他看了他的郎中一眼。 东宫是没给过您吃的,短了您的嘴是吧? 就一眼,没给他争气的郎中老脸就红了。 太子您是没尝,菜都新鲜着呢,这种天,好久都没吃上这般新鲜多样的小菜了,爽口下酒得很,一吃上就有点停不了嘴,还没几口都没了,份量挺小的,有些遗憾,好在上菜也还快,能弥补一二了,不信您也尝尝? 郎中一想,红着老脸也建议道:“太子也吃,吃两筷咱们再说话。” 太子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提起了筷子。 这厢大门口不远处起了急步声,就听外面有一道声音在说:“我跟你说啊,你就说这新衣裳是你弄脏的,不是我没注意啊,这锅你替姑爹背了,姑爹回头就偷了你爹的剑给你耍。” 说着这声音又道:“哪边的门?你怎么走这么慢?快点快点给我指个向,我自个儿去了,真是的,玩的好好的,找我们作甚?喂喂喂,眼前的,兄台,小弟?会说话吗?是人吗?” “哇!”一道清脆娇嫩的小嗓子也响起了,“姑爹,再飞!” “得勒,注意着点,姑爹带你飞,吆喝……” “姑,姑爷!”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下人跑来了,对着门口那无动于衷的两位站将就是一瞪眼,怎么不提醒姑爷?说着又跟姑爷欲哭无泪道:“您已经到了,要不,您还是……” 您还是回去再换件衣裳来? “到了,那你们怎么不早说?喂,我说你们,是活的吗?会吭气吗?站这动都不动的。”姑爷往里走时,还捅了能门边站着不动的两位战将一下,“是活的啊,有气啊。” “姑爷,您就进吧。”请他的管事心都已经全碎了,等会提剑去见大娘子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听招呼的主子,他在后面跟着,都要跑断气了。 姑爷就这么进门了,早上刚穿上的新衣裳上半身的红,脸上也是,他肩上更是扛了个红娃娃,头发上还落着红色的粉未。 他们刚才在府里的染房那探了个险,两位大力士的险探得太开心高兴了,一不小心就高兴地把一袋的红染料扯碎了,并挂在了身上。 “哇……”小红娃娃见到了满屋子的生人前面的吃的,这下也不飞了,他眼睛发光地看着那些吃的,又猛地抬头看着这些大人们。 这些都是你们的? 胖吃点? 胖立马就打姑爹的头,快放我下去,吃饭了。 姑爹正看姑姑呢,被他打了两下头,抬头见他说“放,放”,顿时与小家伙心灵相通,把他放了下来。 一放下来,小胖子就颠顛地跑到菜最多的那张桌子前面了,先看了看好吃的,咽了咽口水,抬头就问人:“哥哥,你吃饱了?” 太子筷子刚放下,听到这话,轻咳了一声。 “吃饱了?”红娃娃又问。 太子看着他那讨人喜欢的小模样,见小娃娃黑亮的眼睛闪着水光水汪汪地看着他,被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的太子一笑,点了下头。 “哥哥好。”小胖子一看他点头,心花怒放,抬起小手就要吃哥哥吃饱了剩下的菜,伸手一抓就抓起了一片肉要往嘴里塞…… 但好景不长,肉刚抓到,他也被他爹抓到了手里,提起,抱到了怀里。 “哦哦?”小胖子被抓了个现行,马上把放到嘴里的肉拿出来,往爹嘴里塞:“爹也吃。” 胖抓的。 刀藏锋把儿子的孝敬吃下,抱了他到位置上坐下,低头碰了下他的头,“爹要做事情,胖坐一会?” “坐。”胖答应,但是…… 等他爹给他擦了下手,给他塞了一嘴的肉,还拿了一个果子到他手里,胖就全身心地答应了,捧着大果子嚼着香香肉,点着头,开心地说:“听爹话。” 小胖子被会带儿子的爹搞定了,这厢,安定将军看着她家胸前红通通一片的姑爷,挑了下眉,道:“姑爷这是又想跟我再拜次堂,入洞房了?” 姑爷本来正打算她要是凶他,他一定要凶回去,却冷不下听她这么一说,又被百无禁忌的凶婆娘闹了个大红脸。 第216章 汪永昭看着她,眼睛里的暴怒起得快,这时消失得也快,他看着张小碗,对着空中说了一声,“添饭。” 有丫环快步上前,添好饭端了上来。 “你们下去。”汪永昭吩咐了一句,面容平静。 又是在摸她的态度? 张小碗想起管家所说的以柔克刚,无奈地在心里笑了笑。 她倒是想柔,恭顺她也会,她也都装了这么多年恭顺了,只要日子好过,装到底也无妨。 可实际上是,有些时候她要是不坚硬,便也只有软弱可欺这一途了。 她要是不坚定,没人替她撑腰,没人替她护住他们母子的安全,他们早就没了,何等得来有人能跟她说以柔克刚的一天。 张小碗自嘲地挑起嘴角,把第二碗饭吃下了肚。 汪永昭也不紧不慢地吃完饭,搁下筷子,便开了口,“食不言,你犯了这条。” “公子问话,妇人不敢不从。”张小碗看着他的眼,平静地说。 汪永昭眼露笑意,“你是否从不知什么叫温顺?” 张小碗默然,低垂下了眼。 “你叫怀善明日回来,这次的府试,他可参加。” “大公子,望您恕罪,有一话,妇人想请问您一下……” “说。” “为何忽然想起怀善?” “呵,他也是我小儿,有何忽然?”汪永昭轻笑了起来,面目如画,他嘴边且带着笑意,看着张小碗说,“你要知实情,也无妨,你不是指望他飞黄腾达?现下,你们的时机来了,靖世子见他天资聪颖,想见上他一见,来日,收他为门徒也自不可知。” “靖世子?”张小碗心里不断地冒凉,脸色也渐渐发白起来,“忠王爷的那位世子?” “嗯。”汪永昭端过手边还热着的茶,轻抿了一口。 “大公子,有话,你一次说完吧。”张小碗惨然地笑了笑。 “张氏,你知你嫁的是谁家吧?” “知。” “你知,”汪永昭脸冷了下来,“那就别想一边受着汪家的庇荫,一边却妄想逃脱干系。” “是妇人先前那翻胆大包天的话冒犯了公子?”张小碗把手伸到袖子里,紧紧地用指尖掐住了手心,才没让自己抖起来。 汪永昭未语,嘴角却勾起了笑,“自以为聪明的蠢妇。” 他轻描淡写说完,便续道,“让他七日内赶回,我要携他入世子府,你最好让他在这几天内赶回来,要不,别以为你们张家人一家人住得远远的,我就奈你们不何。” “大公子知……我们住在哪?”张小碗吞了吞口水,此时,她的眼睛抬不起来看人,心中一片惊骇。 “我不知,”汪永昭合起手,捏了捏关节,捏得骨节咔咔作响后一会,才慢悠悠地接着说,“但你舅舅知晓,他现是我手下的都司,想必到时让他们来接你们张家一家,再是恰当不过了。” 张小碗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她还是流出了泪。 她扶了凳,朝汪永昭跪了下去,“救您饶恕妾身前面对您的妄言吧。” 早在好久前,她的那箭就应射出去,而不是等来今日汪永昭的这翻秋后算帐。 来到这个世道这么多年,她还是天真得可笑,以为凭着一已之力就可以力挽狂澜,以为凭着名声,就可多少震摄汪家一点,也以为她努力了,她就能多多少少对抗得了这个世道一点…… 却完全忘了,强权之下,她又算得了什么? “你知之好,起来吧。”汪永昭看了眼张小碗,“以后,要说什么话,凡说之前你最好想想,你是谁,我是谁,想明白了,那些话再出口。” 说罢他看着桌上的杯子沉思了一会,便又淡然道,“且带他回来吧,忠王世子是非见他不可,这次不是我要推他入府,是你替你的儿子找了个好先生的结果。” “还请大公子明示。”张小碗扶着凳子站起,眼泪还是未停,脸上一片凄然。 “孟先生是先帝帝师的弟子,一直隐身民间,世子爷本想寻了他,看他是否有那个本事教养得了他的小公子,哪想,小公子的先生不是非他不可,却让他把你们母子摸了出来,”汪永昭说到这,嘲讽地笑了两声,“你这也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教养出个不凡的小儿疏远祖父,父亲,却不料,日后他能不能活着,有没有那个命施展本事,还得看我这父亲。” 说到这,他想该说的都对这妇人说完了,便朝张小碗挥了挥手,“饭也吃完了,你回你的村子当你的农妇,那小儿,让他几日后来见我即可。” 她兴许能在内宅吓住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奴才,但她最好明白,在汪家里,顺从他才是她的为妻之道。 他才是那个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 而她,不过是个粗俗妄为的蠢妇罢了。 ******* 张小碗带着她的包袱从轿中下来,还在不断地用帕子抹着泪,江小山见她还在哭,心下怜悯,但也不敢多言,对她一弯腰,便道,“大少夫人,请您好好歇息,有事派人传话来府里即可。” 说完,吆喝着轿夫抬着轿子而去,等他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时,看到大少夫人还凄婉在看着他们这边,江小山不知怎地,眼眶突地一酸,他抬头抹了抹泪,自言自语道,“这真正是心狠了,花几百两的银子给雯姨娘抬了梅花树回来栽,却把正头的诰命夫人打发到乡下来……” 说着,想起灾年那些日头里,张小碗给他吃的那几个从她嘴边省下来的粗馒头,他便越发伤心,眼泪越擦越多。 这厢江小山哭着走了,轿子也不见了踪影,张小碗一屁股坐到了房门前,拿着帕子拭脸的手也松了下来,垂在了冰凉的地上。 她坐在房门前想了一会,才撑着地站了起来,在墙边暗沟里掏出了锁,打开了大门。 进去后,她又洗了个冷水脸,又去灶房里弄了点吃的,等到黑夜,才急步去了书房,拿出藏好的笔墨纸砚,写好了两封信。 第二日一早,她去了胡家村,把信交给了胡九刀,让他送信。 胡九刀听说是要七日之内要把人带回,接到信后就起程而去了。 当天,胡家村的另一人,拿了另一封信,去了镇上的另一户人家,托人把另一封信,慢了胡九刀半日送了出去。 ******* 小老虎在第六天夕间赶到了叶片子村,离门好几十丈远时,张小碗在屋内就听得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唤娘声。 待她跑到门边,她那坐在马上灰尘扑扑的儿子对着她就是扬起一个笑,叫了她一声:“娘。” 叫完,身子往前一栽,倒在了此时正站在马下的张小碗怀里。 张小碗那刻间,心颤抖了一阵,她缓了好一会,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儿子好一会,才觉得全身又有了点力气,这时她对上后面壮马边,也满面沧桑的胡九刀的脸,愣是从漠然的脸上挤出了笑,对他说,“劳烦刀爷您了。” 胡九刀摇摇头,擦了把脸,对着张小碗就是一笑,“没啥事,他两日未睡了,夫人,您且让他睡上一宿,明日即好。” “知晓了。”张小碗的脸木了几天,这几天都不知道怎么笑了,现下听着了胡九刀的话,那脸上的笑容才有了点真切的笑意。 “我先回家,明日早间我和我娘子再来。”胡九刀朝她一抱拳,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回去了。 这一夜,汪怀善睡得很安稳,张小碗见他一个翻身也无,第二日,待到太阳高高升起,张小碗狠着心,用着冰凉的帕子附在了他的脸上。 这时汪怀善被冷帕激得睁眼,手同时往他平时放弓箭的地方伸…… “箭收在桌上,等会拿。”张小碗拿了冷帕子,放到了放置在一旁的热水盆里挤了挤,拿出了热水帕给他继续擦脸。 “娘……”汪怀善一见是她,傻了一会,待他娘给他擦完脸,他才傻笑着说,“我跟刀叔打赌三日就到,他偏不信,嘿嘿,谁叫他小瞧了我,看我不把他的下酒菜拿回来吃。” “赌的下酒菜?”张小碗也慢慢地笑了起来,目光温暖柔和。 “可不是……”汪怀善大咧咧地一坐起,伸出手让他娘给他穿衣裳,嘴上则回他娘道,“足有三只薰好的兔子肉,娘,你可记得提醒我跟刀叔要。” “记得了。”张小碗笑着说道,给他系好里衣的带子,拿了外裤给他穿上,在他要下地的间隙,蹲下身给他穿好了在这几日里她亲手为他做的新靴子。 汪怀善站起了身,张小碗给他穿好了崭新的新裳,看着在蓝色衣袍下的孩儿那气宇轩昂的神气样子,她不禁笑了,笑中且还带着泪,“从今天起,你就要自己打自己的仗了。” “呵呵,”汪怀善笑了两声,一脚抬起踏到旁边椅子上,这时他站得比张小碗高了,他一把抱住他娘的头按在他的胸口,轻轻地拍了下她的后背,嘴上满不在乎地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你别怕,我也不怕,我就不信了,在这世间,我闯不出一条我们的活路来,娘,实则现在我高兴得很,我出去打仗了,过不了些许日子,我就可以挣银子让你花了,你且等着,别人的娘有的,我都会给你。” 第217章 兵小玖信誓旦旦,埋伏怎么打都跟他兄弟说好了,却终是成空,当晚汪永昭压根就没回去。 为此,汪怀善特地半宿起身,去汪永昭房门前去瞅了瞅,生怕他打他娘的主意。 汪永昭知他来了,半倚在床头,扫了一眼门,便拿了腰带飞伸出去,一拉一扯,把门栓带出,另一手拿了床边小桌上的茶杯往汪怀善脸上砸去。 汪怀善堪堪躲过,顺势一个驴打滚把茶碗接住,没让它落地砸碎,这才松了一口气。 待到爬起,小声地跟那门内的人放了句话,“算你狠。” 如此便罢,这才把茶杯揣到怀里,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汪永昭冷哼一声,使了腰带关上了门,翻身继续睡。 ******* 隔日,用朝食时,谁也不愿跟汪永昭一桌,张阿福在刘三娘的眼神下,端了他们老俩口的饭碗,跟着儿子媳妇坐一桌去了。 一个八人的桌子,本是张小宝和赵桂桃一家三口,张小弟两小夫妻,还有帮忙的胡家三口和张小妹坐得满满的了,老俩口一过去,在座的众人默默无声地挪了挪位置给他们。 此时张小碗未来,等她端了最后一盆肉汤过来,发现堂屋正桌上只坐了那冷脸的汪永昭。 她扫了家人一眼,谁也没敢接她的眼神。 她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叫了小妹,“拿碗过来。” 把肉汤分了,她这才坐在了汪永昭那桌,给汪永昭夹了饼,轻轻地说,“您吃罢。” 汪永昭未出声,此时执起了筷。 张小碗一直小心地给他夹饼添粥,那边汪怀善送过来的不满眼神她也视而不见,等到朝食完毕,汪永昭喝了茶漱了口,转头对那无法无天的小儿冷冷地说,“去拿了马鞭,我带你出去。” 汪怀善一听,立马站起身,不快从他脸上消失,他立马笑了起来,朝他拱手,“知晓了,父亲大人。” 说罢,就转身去拿他的马鞭去了,张小碗在他背后扬声道,“换好靴子。” 这时小妹连忙擦了嘴,起身说道,“大姐,我去帮他换。” 说完不待张小碗回应,就提着裙子追在了她的小侄身后去了。 坐在主位的汪永昭冷冷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等到张小碗又在他身边坐下,他张嘴说了一句,“成何体统。” 张小碗笑而不语,当作未听到,收拾起了桌面上的碗筷起来。 汪永昭见状,面带冷色掀袍而起,站到那门外去了。 他这一走,那满满的一桌人好几个都齐松了口气,这吃饭的动作才快了起来。 张小碗走了过去,把张安宁抱到了腿上,这才与家人一起吃起了早饭。 “真是活受罪。”张小宝在嘴里嘀咕了一句,但他骇怕他大姐,这话只敢悄悄地发了点声,未敢真说明。 他是张小碗一手带大,那点子习性是一清二楚的,她哪能听不明白他嘴里的那点嘀咕,但也没当回事,只是拿着眼似笑非笑地扫了张小宝一眼,吓得张小宝低了低头。 赵桂桃见罢,在桌底下掐了他一把,靠过去小声地说,“人都没走,你乱说什么,听见了,又得大姐收拾。” 张小宝一听,瞪眼道,“那你这是在说什么?” “我这是好心提醒你……”赵桂桃急了。 眼看这小夫妻就这么吵道起来,张小碗轻咳了一声,冷冷地看向了他们,这才让这两人歇停了下来。 门外汪永昭候到汪怀善,带了他出门,骑马往那农庄跑去。 小宝不解,待人走后,便问张小碗,“他带怀善去干什么?” 张小碗想了想,说,“带他去见那些家兵家将吧。” “他怎会如此好心?”张小宝不解。 “他吃了我们家的饭,便也是会做点事的。”张小碗朝弟弟笑笑,她本想多说几句,但想想也作罢了。 这些事,是说道不清了,她要是让他们对着汪永昭尽量客气点,恐他们还会多想,以为她对他有什么夫妻情份,到时怕是为她不得他喜欢更忧心。 如此,便这么着吧,办完了喜事,家人便也走了,不会多见着这个人。 ******* 汪永昭在用他的方式训练着汪怀善,也并未再对怀善一些不善的举措生什么大气,顶多就是训斥几句。 他对汪怀善是心生暗怒的,张小碗也看得出来,但她也并未再叫怀善去更多的忍耐,让他对他时刻恭顺。 说来,她舍不得。 所以,她用她的方式替他弥补,冷眼掂估着汪永昭的怒火有点差不多了,他来时,不待他发话,就送杯茶给他喝喝,要是怀善犯的错再大点,例如有次她儿子把汪永昭气得脸都铁青了,好几日不再带汪怀善练武,她便做了件外袍,差江小山送了过去,即日,汪永昭就又过来带汪怀善去他的兵营了。 汪永昭也对张小碗怒道过“慈母多败儿”,张小碗柔顺地微笑听着,但回头该如何就如何,时日一长,汪永昭见到张小碗都要多吸几口气,生怕自己没被那孽子气死,就被这表里不一的糙妇先给气死了。 这日,有人在兵营里给汪永昭的鞋里送了只死老鼠进去,汪永昭便押了汪怀善在马上,快马骑了过来,在大门边他马都未停,一进到那敞开的大门,就便把这小儿从马上提起扔到了地上,翻身下马,对着那在院中晒干菜的妇人大声怒道,“你再纵这蠢货下去,我便替你收拾了他。” 汪怀善一下地就打了个滚,滚到了张小碗的脚边,那边汪永昭在怒叫,这边他就在他娘的脚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娘,娘,父亲大人要杀子,他说他要亲手在你面前杀了我,我的娘啊,你可要为孩儿作主啊,这次我可没得罪他啊,那死老鼠进了他的鞋,他道这是我干的,可我是如何进得了他屋子放死老鼠?这可是大大的冤枉啊……” 这厢,闻声孟先生也从他的屋中走了出来,汪怀善一瞄到他,立马扯着喉咙朝他的先生也哭喊道,“先生,先生,你可要为我作主啊,父亲大人要亲手杀了我啊……” 汪永昭只说道了一句,这小儿就一骨碌地说了一大长串,字字都指他要杀子,顿时他气得喘了好几口气,那马鞭便扬起,狠快地往他身上招呼了去。 “哎哟,真要杀我了啊,真要杀我了啊,你们可看着了啊,先生,娘……”汪怀善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退就是退后了好几步,又堪堪躲过了头两道鞭子,但饶是他身手敏捷,但汪永昭也是动了真气,那手下未再讲太多情面,一扬就是扬了数鞭,还是有两道打在了他的身上,抽得他嘶嘶地叫疼。 张小碗见罢,那温和的脸也冷了下来,迅速跑了过去,挡在了他的前面。 汪永昭那鞭眼看就要打上她的脸,急力顺势往旁一抽,才落在了她的旁边,这时,汪永昭已然火冒三丈,拿着马鞭指着那妇人的脸,“你这蠢妇,瞧你教出的好儿子,还不快给我滚到一边!” 他已怒气腾腾,那厢汪怀善一听他骂他娘,顿时瞪大了眼,也不躲躲藏藏了,他拿出小刀就割了腕上绑的绳,眼看就欲要跑上前…… 可他只刚刚有了那个想法,站在他前面的他娘就冷不丁地转过了头,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顿时,汪怀善就收住了那握刀的手,慢慢地把刀子又藏到了袖下。 张小碗再次快速回头,见汪永昭脸色截然不对,她便快步上前去扯了扯汪永昭的袖子,朝他福了一礼,快快声地道,“是我过于纵容了,您别生气,是我妇人之仁了,您该训的就训,千万别生气。” 她说得极快,声音却柔得很,汪永昭闻言冷笑出声,瞧了这手段极为厉害的妇人一眼,便怒气冲冲地往那屋内走去。 张小碗看他朝是往堂屋走,便也松了口气,随即沉下脸,拉着低着头的汪怀善到了孟先生前,对他说,“给我跟着先生,去跟先生说道说道,你刚才犯了什么错!” 她话说得极重,汪怀善却委屈不已,他不敢辩驳,只是抬起了脑袋,委屈伤心地看着他娘。 张小碗见状,气得冷笑出了声,拿着手指大力截着他的脑门,“对我也敢如此了?你说说,你这段时间干了多少坏事?” “那死老鼠真不是我放的。”汪怀善还是委屈,这时他伸手过去扶住了孟先生,对他先生请求支援,“先生,这次真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张小碗闻言,也不赶着去那堂屋了,顿住了欲在抬的脚步,瞧她那嘴硬的小儿看去。 汪怀善见他娘一脸欲要收拾他的神情,不甘不愿地说,“真不是我,是营里的一个哥哥干的,真真是冤枉了我。” 他只是看见了,没说罢了。 “你敢说不是你黑狼营里的弟兄借你的名义出气?”张小碗头都疼了,小小地抽了一下他的脑袋作为教训,又转头苦笑着对孟先生说,“还得请您多教教。” “去罢,我跟他说。”孟先生见了这一出,刚看着那年轻的总兵那一脸有气发不出的神情也觉得好笑,但弟子也还是过于任性妄为,他正有意要说教一翻,便朝张小碗点了下头,肃了肃脸,让汪怀善扶了他进门。 那堂屋内,汪永昭一见到那妇人进了门,便讥俏地挑起了嘴角,“怎地,这次是端茶,还是做袍,还是又要给我金子了?” 第218章 九皇子的到来也没事先打声招呼,刀藏锋得信后,就进内卧,找到了正在补觉的小娘子。 她睡得可香了,他们的小娘子在旁边无聊地玩着小手,见到他还微笑了起来,她可是睡得喷香喷香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将军先前看得满是怜惜,看了一会,发现她还是没发现他进来了,更没发现他已经看了她半会了,这冷一脸,就把妻子毫不留情地推醒了。 “九皇子来了。” “呃?”被强行推醒的林大娘没听明白。 “九皇子沉盈来了,你和我去见见他。” 那个六皇子不行,得看看九皇子的九皇子来了,她同他一起去看看。 “娘呀。”林大娘这下听明白了,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一起身还看陪*睡的女儿朝她咯咯笑,她又俯下身,在她的小脸上狠狠巴唧了两口。 “娘的小坏蛋啊,娘亲亲!陪*睡得很好,娘睡得很香,有赏,银子没有,绝世香吻两枚已送。”林大娘挠了挠她的小下巴,逗得她更是咯咯大笑了起来,这才伸手,让丈夫扶着她下了床。 刀藏锋也是失笑,抱起了女儿,跟着她去了妆凳。 小丫她们已经抬水进来了。 “来了是已经到了?”林大娘见他还跟着,问。 “嗯。” “那你怎么还不去?” “让他等会。” 林大娘坐到妆镜前,感叹:“皇帝一家没能把我们一家异端给火烧了,也是可怜。” 刀藏锋瞥了她一眼。 给她梳发的小丫倒是说了她一句:“别乱说。” 林大娘笑了起来,回头看大将军:“那就让他等着吧。” 不管九皇子是不是比太子如他们的愿,他们都不可能找上九皇子,而九皇子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那就多坐一会,等等她这种需要时间装扮的美娘子吧,她也为了打扮好去见他不是。 “嗯。”女儿小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刀藏锋拿起小心地亲了她一下,见她小脸往她胸口靠,当下眉眼就都温柔了起来。 他娘子看到,偷偷对小丫道:“对那个小娘子比对我还好,哼。” 小丫掐了下她的脸,冷脸道:“再捣乱,收拾了你!” 林大娘顿时乖乖坐好,让她梳发。 刀藏锋随即抬眼看了她一眼,还好,这家里有能收拾她的。 林大娘装扮好就去找乌骨,乌骨正在训小胖子,小胖子正肩上扛着两小桶水蹲着马步愁眉苦脸,见到爹爹就大喊,“爹爹救命!” 他爹本来要走过来的,一听,脚往后退,没两步,就退到走廊另处了。 小胖子悲从中来:“你个没良心的!” 林大娘险些笑起来,把小娘子交给了乌骨,但当娘的到底是于心不忍,跟乌骨小声求情:“差不多是不是得了?” 还太小了不是? “这才半时辰,一天一时辰,你要是再废话,明天开始,一天两时辰。” 林大娘顿时闭嘴,抬起裙子就跑,跑得贼快。 小胖子一看,眼泪哗哗地流,抬起小脑袋就吼:“娘,胖不帅了吗?” 不帅了,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他还是拥有爹娘的孩子么? ** 对于林大娘来说,刀府的命运非常悬,而对于刀府的将来,她跟大将军已经开始窝里斗了——被窝里已经打过很多次架了,哪怕她施以美人计试图说服他跟着她的思路走,吃饱前的大将军一脸凝重,吃饱了后的大将军一脸冷漠。 总归就是没吵好,但有一点,他们已经吵好了,那就是皇帝绝对熬不到“英才计划”成功的那一天,他们要确保下一任皇帝是能担此大任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夫妻俩不说长命百岁,但绝对会活得比他长,为了刀府还能活到下一任嫡长子成为刀府的继任者,皇帝接任者是谁,他们俩夫妻就必须插手。 而就林大娘的看法来说,这任皇帝哪怕就刀府进行了种种手段,但有这个皇帝,她觉得壬朝的开国之君,在地底下一想起他这个子孙后辈,嘴都能笑咧歪。 这个现在把朝廷全握在手里的皇帝的决策力真不是盖的——她先生那个计划的拥护率那么高,大概也只有在他的朝廷里才会出现这种事情。 他提拔的官员素质,跟对朝廷各位置的分布,都注定了她老师的计划有一个完美的实施体,她先前还不看好这个计划的未来,但看到这个朝廷被皇帝一声令下就动了起来后,现在反而多了点信心了。 现在就怕皇帝后期走塌了,人一病一老,那就是做糊涂事的开始。 沉盈第一次见到大将军夫人时,他正站在大厅窗台边上看着窗台上养的花,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回过了头,看到了一个嘴含浅笑,头微偏着,礼貌看向他的小娘子。 沉盈一愣,等看到她身边的大将军,不禁一笑,朝夫妻俩走了过来,“大将军,大将军夫人。” 他朝两位拱了拱手。 “九皇子。” “见过九皇子。” “坐。”刀藏锋带着他往椅子处走。 “多谢大将军。” 下人奉上了茶,一走,沉盈就朝大将军道:“我跟大将军也有好久没有说上过话了,不知小公子可好?” 他还记得那位小公子,那一次,他父皇还朝他真心多笑了几次,那一天他前去皇庙的风和日丽,他现今还记得。 刀藏锋点了点头,“在后院,不错。” 是不错,就差被他义祖训得要跟他义祖说“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嗯……”沉盈本还想寒暄,却发现对着这位将军,他客气话也说不了几句,因此他失笑了起来,跟大将军道:“今日沉盈来,是想请大将军出山的,沉盈想让大将军站在沉盈的背后,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九皇子这算得上很开门见山了,林大娘还以为他要多讲几句客气话,没想,一会就把话抛出来了。 她见到了人,也有点明白大将军为什么要说这个人比太子得下官人心了。 太子再礼贤下士,总有点高高在上的气势,那是他与生俱来以及长期形成固定了的气质,但这个九皇子,身上也有贵气,但他气质是平和的,说白点,他的气质里没有侵略性和危险性,哪怕他身份尊贵,但他的这种平和不会让人觉得被攻击,下意识产生防卫感,只会觉得他易于接近,也乐于跟他接近。 而就是她的大将军,她丈夫平时也不会突然摆个脸子,但他站在那里,身上带着的杀煞之气就让人想绕着他走。 连府里的下人,连她的小丫姐姐其实也是心里有些怂这姑爷的。 她丈夫这种人是无论呆在哪,都是极易让人产生不想跟他“一起玩”感觉的人,因为他给人的威胁感太强了,林大娘还见过皇帝一次,见过人后,发现她丈夫跟皇帝身上给人的感觉其实有类似之处,那就是极易给人一种“我跟他对着干绝对没好下场,我要躲着他走”的气势。 没有人喜欢跟他们这种让人如坐针毡的人相处。 而像九皇子这种连气息平和的人,就像炎热的夏日那夹带着水汽吹来的凉风一般让人精神一振,浑身舒爽,而且也最容易让人跟他推心置腹了,身边也很容易就聚集一波拥护者,这个人,真是靠脸和气息就能多得很多人的人心了。 他一言不发,一事不做,还有众多官吏站在他身后,可见,这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就是说话,太直接了点,一句埋伏都不打,也是让林大娘这种喜欢绕圈子,不太喜欢把话直接说出来的人眉毛一扬。 九皇子这话,也不怕落人嘴舌。 “九皇子的话,末将听不明白,九皇子今日来要是说这事的,您还是请走吧。”刀藏锋看了九皇子一眼。 沉盈也是自知他这话也是一时没过脑,一热就说出来了,失笑自嘲道:“是我心急了,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我这不,看父皇身边围着的人只是他,也只有他,心里急了。” 他笑了起来,又道:“沉盈今日来,是想请大将军帮沉盈两个忙的。” “九皇子请说。” “是这样的,我府里也有几个侍卫,我本也想着把人送到大将军的校尉手下帮着练一练,但哪想,大将军手下的人已经不出来行这差事了……” “嗯。”是有这事,他的营里进了些新兵,练自己的人还来不及,哪得空给别人练,他已经下令不许他们挣这银子了,等自己人练好了再说。 “将军营里的人现在不出来,这事便罢了,军有军规。” 刀藏锋看了温和笑着的九皇子一眼,没出声。 “就是有一事,还是得大将军务必要帮沉盈一个忙。” “说。” “是,沉盈不是还跟六皇兄一道身兼宫中巡护之事么?前日沉盈手中捉了一个可疑之人,这人以前好像是军中当过兵的,就是不知来历,问也问不出,不过,倒有些蛛丝马迹出来了,沉盈想请大将军帮着我过去理一理,把这人的底细问出来,不知大将军可有空,与沉盈走这一趟?” 林大娘在旁听了,当下就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 天了噜,这六皇子好会说话。 大将军不帮这个还涉及到军中的小忙,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就是进了宫,不知道一时之间能不能出得来,要是进去了皇帝恰好“不小心”知道了,把他召了过去,让她家大将军以后怎么还能好好装病? 但就着六皇子给的这个台阶进宫了,倒是搭上六皇子这条线了,太子也可以知道他们夫妻要跟他对着干了,那朝臣们也就都知道了,而皇帝更不用说了,一想大臣要跟着六皇子夺他太子的位了,要是一小心就被气死了…… 天哪,她光想想就觉得这事好美,怎么办? 第219章 女客堂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国公夫人身边闲着的两张椅子上都坐了人。 谢慧齐是明白为何俞家出这么大的事,还拦不住客了,主要是来的人太多了,个个身份拿出来都不一般,拦得住了这个未必拦得住那个,那拦住了的一听别人进了俞家的门,想瞧热闹岂能不再走一趟? 所以还是根本拦不住。 满堂的喧哗等听到开国侯家的侯夫人来了之后到了顶点,有那好事的夫人已经站起了身,大着声音在喊,“各位夫人,我们去迎一迎开国侯府中的侯夫人罢。” “好。” “要得。” “一起一起。” 各位夫人热热闹闹地找着相好的夫人你挽着我,我扶着你,全往门外涌。 谢慧齐见二夫人已经跟前面一个夫人搭上了手,她忙挽了国公夫人,跟着走在最后面。 大家的步子越来越快,反倒是国公夫人不紧不慢的更是落在了最后。 “等会不要轻易张口。”国公夫人低首,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轻声叮嘱。 “是,伯娘。” 国公夫人点点头,也没多说。 谢侯府是跟俞家已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所以谢侯府那边的人也不可能过来俞家,倒不怕她跟谢家的人对上。 至于小姑娘的身份么,她现在是他们齐国公府的媳妇,是她带来的,俞家想说什么也只能冲着她来,万不可能自己找死主动挑被他们俞家弄死的谢进元家中女儿的事。 国公夫人觉得没什么好担忧的,慢悠悠地带着小姑娘走在了最后,但没过多久,前方就出了大动静,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国公府婆子就赶紧跑到后头跟大主母报,“大夫人,前面打起来了。” “哦?”国公夫人波澜不惊地挑了下眉。 “怎么打起来了?”谢慧齐没按捺住,忍不住问了一声。 谁跟谁打起来了?怎么个打法? “是开国侯府中的婆子跟俞家的小姐打起来了!”婆子兴奋地道,脸都是红的。 婆子跟小姐打起来了? “走。”不等谢慧齐瞪眼,国公夫人的步子就快了些。 婆子喘着气,跟着激动不已地报,“一见面就掐起来了,国舅府的小姐好生能干,一把扯得开国侯府里的婆子就往地上摔,那个手劲哟,我看抵得上个男人家了……” 谢慧齐听了闭了闭眼。 抵得上个男人家了这可不是什么夸词,这国舅府里的小姐是怎么想的? 俞家势大,他们家一直被皇帝重任就是因为国舅府里的男主子们不在朝任重职,即使是在朝为官的也不过几个六七品芝麻官,他们家的男人舍得一身剐靠女人上位,俞家出的皇后包括现在的太后和当今皇后,已经是出了四个皇后了,所以俞家的女儿金贵,凡是俞家的女儿以后就是不是入宫为后也是要出几个贵妃,妃子的,这么一个极重女儿家名声的家族,今日居然是个小姐亲自上手跟婆子撕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这国舅府也真是乱出了一条奇路来了,难怪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天天早膳的碗一搁下就惦记着来俞家。 就是跟俞家没仇,也得过来瞧一瞧啊。 这厢等她们一靠近,都没有什么缝隙让她们挤进去看第一手热闹了,只听里面有人在哭吵着,相互指着对方喊不要脸。 “你这个泼皮老货,跑到我们俞家来作威作福,今日若是不处置了你,你当我们国舅府好欺负了!” “哈,好笑了,你们家的姑娘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扯我们家婆子一脑袋,敢情你们国舅府就这么嚣张,不是你们国舅府的都全是你们国舅府的,想打人就打人!你们有这本事,还不如就去宫里打人呢,见个妃子就打啊你们家,反正按你们家的本事,那后宫岂不也就是你们俞家的了,这天下岂不也就是……” “你这嘴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那厢侯府的利嘴被国舅府愤怒的婆子打断,围在前面的一群人惊呼着往后退了几步,眼前那中心的人就又打将了起来。 国舅府确是嚣张不已,受俞家气的不止一家两家,这时候也有人说道了国舅府的蛮横无礼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罢休,说得俞家那些劝架的人一个个哭脸,跟各家夫人赔不是让她们离开走远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场面一时比沸腾的开水锅还热闹。 这时候,俞家那边来了两位老夫人,也是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人还没到,仆人们就先跑了过来开道,拉架。 谢慧齐挽着国公夫人在远处看着。 这两位老夫人中,其中一位是当今太后的亲妹妹,也是如今朝中能被称为阁老的四阁老其中一位的夫人,这阁老乃天子近臣老臣,资历老,还是皇帝的贴身近臣,这一位阁老还跟皇帝是姻亲,平时也深得皇帝器重,也是朝中谁都不想得罪的人。 另一位也是俞家嫁出去的女儿,当今翰林院大学士,主持会试与殿试的大学监之妻…… 这两位一出现,就是今日来的开国侯府的侯夫人也不得不出面寒暄,她们这一来本来热门的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其中那位阁老夫人慢慢地一个个夫人看过去,那些本来还你一句我一句的贵夫人们都不得不垂下了头。 俞家本府的那几个夫人疯的疯,掌不了事的掌不了事,她们没什么好怕的,但眼前这两位实在明着得罪不起,只能避着点。 齐国公府本来挤在最前面的二夫人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位阁老夫人厉眼,突然开口道,“齐国公府的二夫人?” 齐二夫人一听这叫声,就知道事儿临到她了。 她也不是怕事的,她这孑然一身的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心灰意冷起来连国公府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太想去管,何况是别人家的那些个人,一听阁老夫人拿她开刀,她一笑,往前更进了一步,朝那阁老夫人一欠腰,“严阁老夫人……” 那严阁老夫人本来正要刺她两句,这时候,她身边的老堂妹突然戳了下她的手,严阁老夫人心中一滞,就把话忍了下来。 这时候俞府已是多事之秋,太子遇刺的事皇上看着是没怎么往下追究,可到底心中还是对着俞家存了根刺,现下连去太后那请安也是隔三差五,不像以前去得那么勤了,至于皇后那这月本该去凤宫的十五都没有去,反倒成日流连那小小的才人处。 这宫里的风向变了。 俞家这次出的事这么大,何不是皇帝那松了口?倘若他还跟以前那般护得紧,这满府的别府夫人哪那么大的胆子来他们俞家瞧这热闹! 严阁老夫人不是糊涂之人,被老堂妹这一戳就忍下了心头的火,对着那唯恐他们俞家不乱的齐二夫人淡道,“听说你这几日都呆在我们俞家帮忙,天天早来晚归的,辛苦你了。” 齐二夫人听了抿了抿嘴,淡道,“您哪儿的话,齐俞两家一直是世交,当年我们府里的大爷二爷没了,您家也没少上门帮衬我们家的。” 之前国公府不管出没出事,俞家的人都没少上他们家的门嘲笑讥讽她大嫂跟她,这些年来绝没有来少堵她们的眼,刺她们的心,现下终于临到她们俞家了,她们若不不以牙还牙,有什么就还什么过去,那也太对不起她们那些年受的俞家的气了。 世交?呵,世仇向来都没他们两家争得狠,帮衬什么帮衬,不过就是昔日在他们这受的气,一点一滴都想着还回来罢了…… 严阁老夫人心中哼笑,但两家自来都爱作表面功夫,她也不会当那个撕破脸的,便淡道,“都是应该的。” “可不就是应该的。”齐二夫人一个哼笑,也不管那严阁老夫人作何感想,转身就退到了国公夫人这边看来。 严阁老夫人跟面色难看的俞二夫人都朝她们这边来,当场的许多夫人也因她们的视线看向了齐国公府的这两个夫人…… 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悄悄躲到了齐国公府夫人背后去了的小姑娘,视线都在国公夫人那微微扬起的孤傲的脸上,一想这个人见着太后皇后都是没个笑脸的,众人心中也是可惜地喟叹了一声。 阁老夫人连他们府里的二夫人都不敢对上,怎么可能会去掐这个出了名谁都不给好脸色的国公夫人。 而且,她可是有那样的一个儿子——虽然不得皇帝重任,连国公爷的爵位也没承袭,但满朝的文武谁都知道这满京城的勋贵世家里,也只有那长公子握有想进宫就进宫的牌子了。 那是即便是俞家也是没有的殊荣。 果不其然,严阁老夫人跟国公夫人在空中眼神一相交,国公夫人朝她微微欠了下腰,严阁老夫人一颔首就收回了视线。 那些想见这两家打起来的夫人们见到此景,真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可惜了,这两家若是也打起来,那可也是好景奇观。 这厢严阁老夫人已朝开国侯府的侯夫人开了口,“贤侄媳,有什么事进屋再说罢,有什么公道要讨的,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既然都来了,肯定是会替你们主持一个公道的。” 说罢,就领先走在了前头,把祸源先带离开了。 众人想跟过去,但到底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跟过去就不妥了,只能失望地回头继续回女客堂,等着看下一波的热闹。 第220章 字一经检查完,二郎又自个儿细细看了一遍,他本不是这种细致的人,但自从他发现他阿兄会半夜起来挑灯给他检查功课挑文章错处后,他就很少犯什么错了,即便就是错了也不会非要拖到明个儿才解决,都是当天事当天毕。 如同看不得他阿姐忙于家事太累一般,二郎也看不得他阿兄为了他连个安稳觉都没法睡一个。 他自还是有些听话的。 齐项氏看着二郎仔细地又看了遍文章,看到他写错的字,他还会拿笔再写一遍,她静静地看着这个家教甚好的孩子,心道也只有谢进元那样的男子,才能生得出这样的孩儿来。 外人再怎么说道谷郦宜,齐项氏以前都当她还是个有福气的,不是哪个女人都能让一个男人对她一往情深,非她不可,即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她出一口气。 现下看来,她可不就是个有福气的。 这样的儿女,她求了一辈子,也没求来一个。 二郎改正自个儿的错处后,就抬起脸朝齐项氏笑,“二婶,我检错好了,我们要去见我阿姐了吗?” 齐项氏点点头,伸出手去,二郎自是牵着了她的手,还往空中扬了扬,高兴地道,“您对我真好,回头我还来找您玩。” “嗯。”齐项氏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想着得让谢家的姑娘多来国公府的好。 这小儿跟她甚是合得来,但就是再合得来,他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就如今日他跟她来她这处玩,不论她找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给他,他嘴中总是不离兄姐,看得出来这姐弟几个感情甚好,她就是想让他留在她这里不走也是行不通的。 只能徐徐图之。 齐项氏一带二郎出去,门边的丫鬟福了福,硬着头皮轻声道,“二夫人,大娘子有事求见。” 齐项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院中的七丫鬟便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心里怕得直哆嗦。 下次她若是再见着大娘子也非得躲了不可,今天这种从不遭好的通报怎么就给她碰上了呢? “什么事?”齐项氏摸了摸二郎的头,从端了果盘子出来的大丫鬟手里拿出一块还带着热气的蜜饯糕给了他,“孩儿,吃罢。” 二郎接过闻了闻,抬手就给她,“阿婶你先吃一口。” 齐项氏情不自禁地笑,低头浅尝了一口,二郎也就高高兴兴地大大咬了一口,吃罢一口还道,“我今儿吃得太多了,阿婶你别再给我了,我阿姐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要我好好保护我的小白牙,可莫要变丑了。” 变丑了阿姐就不爱了,那就可怕了。 “嗯,我知道了。”不过就一个中午,从小二郎的口中齐项氏也明了谢家姑娘对她的弟弟管教甚严,她无意跟谢家姑娘作对,还想着给她些好处得得,也好以后她想带小二郎到她这里住一晚也是可行的。 这边丫鬟等她跟谢家二郎的话毕,这才小声地接着回道,“奴婢听说是五娘子在五台湖掉水了,说是有人推了她下水,求了大娘子来禀。” “她倒是什么事都管。”齐项氏淡淡道。 不等他们走几步,有管事的就来报了,说大管家的已经往五台湖去了。 齐项氏听了脸色不变,带着小二郎就往青阳院走去。 她什么也没说,但大丫鬟已经领了人先去了大门边去“请”大娘子走开,省得等会儿二夫人路过这看着她觉得碍眼。 ** 这厢谢慧齐陪着齐老太君说着话,又拿了她带来的帕子出来给她和大夫人瞧,她给老太君的帕子绣的是富贵祥云图,上面还飞着只含着报喜枝的喜鹊,太夫人高兴得直哼哼,等丫鬟拿了针线过来,谢慧齐当着她的面给她秀了一手针脚后,太夫人高兴得眼睛又只剩了一条缝了。 国公夫人跟谢家大郎不动如山地坐在一旁看她俩直唠个不停,国公夫人还是一直的面无表情,谢家大郎也是沉静如止水,不过他阿姐眉开笑眼说得高兴不已时,他若是看到,也会抿嘴一笑。 一屋子两批截然不同的人马,各有各的天地,看起来倒也算是融洽。 等到齐项氏来,活泼的小二郎也加入了吹嘘他阿姐的阵营,不停地跟着老太君说着他阿姐的好。 “我阿姐的手特别特别的长,她一拉面条,就这样,甩两甩,面条就好了,面条有那么一条长,比人还高呢……”谢家二郎夸张地伸出两手飞舞,给老太君比划他阿姐到底有多厉害。 小二郎一来,就没谢慧齐耍嘴皮子的地方了,她到底是没二郎的表现能力强,二郎说起话来绘声绘色,还自带动作解说,她可比不上,只好跟在一旁乐。 “阿姐的手若是特别特别长,那不成怪物了?”眼见齐老太君哈哈笑着跟着小二郎的动作眼睛转个不停,谢慧齐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取笑她家二郎,还把自己正正常常的手伸给他看。 “这个你不懂,我这是在解说,解说你懂不懂?”夸张的二郎见他阿姐拆他的台,也不气馁,朝她摆手示意她不懂。 “嗯,我看二郎说得甚好。”齐项氏在一边淡淡道,有点护犊子了。 “我看说得也挺好。”齐老太君也呵呵笑道,她还挺喜爱有人夸她孙媳妇厉害的。 跟夸她孙子一样让她高兴。 齐老太君的屋子处热闹不已,这是多年都难得的景象,七婆婆更是有许多年没见过青阳院有这么热闹了,自从老国公爷走了,除了小公子在的时候她家太夫人还能笑一笑,平常日子很少这般笑过了。 七婆婆也是乐得跟她身边的丫鬟道,“往后好生照顾着谢家姑娘,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可别给她添烦。” 七婆婆身边有着两个照顾老太君,管着青阳院一群丫鬟的两个大丫鬟,听了忙不迭地道,“知道了,七婆婆您放心。” 这厢青阳院热闹不已,青阳院不远的五台湖边上,国公府的五娘子正趴在树上啼哭不休,誓要管家给她一个公道,若是找不到原凶来,她就要去二夫人那去说道,非得要回一个道理不可…… 怎么说五娘子也是府中的小姐,也是主子,大管家的尽管是这个府的管家,但身份到底是个下奴,眼见五娘子不走,被披风裹着的身子脚下还滴着水,这样下去大冬天的肯定生病,总不能让主子在外面这样撒泼,便道,“五娘子现在就回去罢,我定会把这事查一个清楚明白,不出三日就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送到您院子去,您看如何?” 话已至此,五娘子得了话,知道自己也不能再闹下去了。 这时候国公府的下人已经出现了三四十个,把她身边的那块地方围得满满当当,她身前更是围着十来个的婆子,大有她声音一大,她们就围上来握住她的嘴之势,她就算是个豁得出去不要命的,这时也是不敢哭了。 生怕人没引来,她就要被治罪了。 五台湖的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谢慧齐也就不知道有人因想见她闹出了这一出,她这厢跟齐家三位老中年夫人说了一下午的话,正想着把这夕食用了就归家去,齐君昀就回了。 齐君昀一回来,见天色不早,知道她要走,就让人提前摆了膳。 他一回来,事就跟着来了,管家的和库房那边的管事就过来报事,拿出了今个儿谢家姑娘要带回去的礼单上来让他过目。 齐君昀一看,找了谢慧齐过去,拿笔给她规划她今个儿得的,“这些锦布瓷器你带一些回去用着,这些你暂放到府中,我到我那库房给你腾一个地方出来装,下人的话,齐昱那本有四个小厮了,再带回去两个,剩下的就不用了,丫鬟的话……” 说到这他沉吟了一下。 另一头的齐二夫人淡淡开了口,“丫鬟我挑的,挑了六个,府中的世仆,用得着就带着回去用罢,用得不称手回来再换就是。” “多谢二婶。”齐君昀朝她一颔首,淡道,回过头又朝一声都不敢吭的小姑娘继续道,“那就先带回去,用得称手的再提作身边人。” 谢慧齐已经不知作何感想才好,他说,她就点头。 齐君昀帮她理了理单子,省得都带回去她那没地方装。 这傍晚国公府提早摆了晚膳,但齐老太君因说了一下午的话,这时候已经有些精力不济了,吃着饭的时候还在打瞌睡,长公子就提前搁了筷,这膳也就提早收了。 他们用膳的时候,国公府的管事们也在打仗一般装着谢家大姑娘要带回去的东西,还有大管家的带着府中的七婆婆,还有齐昱亲自出面给今个儿要跟着谢家姑娘回去的家仆训话,等到青阳院那边一说收膳了,这边赶紧着把人和物都带到前门,等着谢家姑娘上马车归家。 这厢齐君昀领着谢慧齐走在了后面,前面是国公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领着谢家的两个弟弟在走着。 齐君昀在后面继续跟他的小未婚妻说道,“我初一辰时走,你早些过来也好,一道用早膳。” “知道了。” “府里的事,回去后有不知道的问齐昱。” “知道了。” “有不懂的要问我的吗?”齐家长公子又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慧齐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别说,真还有!太有了! 第221章 刀藏锋吃完早膳要进宫,小胖子问他:“你又要走啊?” 刀藏锋蹲下身,拍了下他的头,点了下脑袋。 “那你等会。”小胖子说着就蹬蹬跑进了屋,把他的小布袋和小木剑拿上了,连果子都装了两个,爹爹一个他一个,跑了出来就踮起脚尖要牵他爹的手。 “走呗,走呗……”他捞不着大手,急了,催他。 刀藏锋忍不住抱了他起来。 “爹一个人去,晚上回来。” “你带上我,胖乖。”胖乖的,不会闹。 “你要在家帮爹看妹妹,还要和祖祖习武,忘了?” 小将军被说得一愣,回头就朝母亲看去。 “算了,你放你爹走吧,亲他一个。” 小胖子亲了他爹一个。 “爹。” “嗯。” “胖想你,念你。”小将军对他爹发动了甜言蜜语攻势。 他这套对他见多识广的母亲不管用,但对他父亲管用得很,时刀藏锋这脚步都挪不动了,等乌骨过来接过了儿子,他这才头也不回飞一般地去了,生怕再不走就不想走了。 小胖子急着叫了几声爹,唤不回人,委屈地抱着义祖的头,转过头跟母亲说:“坏爹!” 坏娘一听,乐了:“那正好,跟我绝配。别歪叽叽了,赶紧给咱们家的水缸挑水去!” 小胖子顿时回过神来了,紧张地看向了他义祖。 他义祖朝他母亲吹胡子瞪眼睛之后,还是抱着他挑水去了。 小胖子路上不死心,“祖祖,我亲亲你,咱们今儿不挑了呗,不挑了行啵?” 不行。 遂小胖子扛着小水桶,再次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亲人的孩子。 ** 刀藏锋这晚傍晚就回了,原因是皇帝又病了,当场昏倒,遂他就回了。 这天还下着雪,天够冷的,林大娘听了摇摇头,“他这老透支下去,要是没个人管管,也是……” 也是没几天活了。 皇帝再如何,也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身体往下坡路走,他再英明神武,精神再旺盛,意志力再强,没节*制地浪费精力,只会提前耗干性命。 “安王进宫了。” “嗯,让他们自己烦去,藏锋哥哥,咱们去江南的人什么时候回来?”林大娘没等到林府的消息,希望府中专业的探子能给她带来家里那边的消息。 “最快也得十日后了。” “那再等等。”林大娘心里思忖着有点不对劲,皇帝的人去了江南,家里那边不给她递消息,怕是不应该。 她跟怀桂的消息一直递得勤。 这厢宫里,皇帝醒来,咽着安王喂给他的药,一碗毕,等宫人拿碗退下来了,他跟安王道:“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 “你也可以不用走了,朕,朕现在懒得管那刀府了。” 安王塞了一瓣新鲜的甜果进了他嘴里,“哥哥,得靠你一个人撑着了。” 没他,还有皇侄他们。 他哥哥对他还有万分不忍,可皇侄们却不可能了。 这是非地他起了去意,就真不想呆了。 皇帝一辈子要强,就是躺在床上,也不想跟弟弟承认自己的虚弱,哀求他留下来陪他,他便笑着道:“那行,哥哥一个人撑着。” 安王也笑了起来,弹了下他的额头,“你还是老爱说言不由衷的话。” “呵。” “你去看过皇嫂没有?” “看过两次。” “怎么样?” “不说话。”皇帝叹了口气,“最近不得空,就没去了。” “你要是不喜欢德妃,不想这后宫再有主,你就往宫里找找,找个能主持大局的,这宫里这么多人,总能找到个照顾你一二的。” 皇帝闭眼摇了下头,“德妃稳重,无人能及。” 这段时日他生病,也是她带着人一直在照顾他,只是他不听她的罢了。 “那你知道好,怎么就……”安王说着,顿了下来,“心里的坎过不了?” “你皇嫂以前最喜静静坐在一边看我做事,我要是病了,也是她衣不解带陪着我,都这么过来二十年了。”换个人,真是差着那么点。 “那你这是想让她回来?” “想过,”皇帝没掩饰,笑了笑,道:“但是不可能了。” 他想,她不愿意,也没办法。 “也好,”皇帝累极,心也如此,“她觉得现在的日子才是轻闲,那就由着她过去吧,她忙了这么多年,歇歇也好。” “您心里有数就好。”安王见他脑袋清楚得很,也不多说了。 “小安。” “嗯?” “是不是不是哥哥病了,你就要等到走的那天,才来见我?还是说,你今日一去,就要走了?” “哪能,”安王被他说得笑了起来,“还能呆上三五个月,不过,至多三五个月啊,你狡猾狡猾的,别套我的话,我来之前可是跟王妃下了军令状的,要是被你说得留下了,她就带着儿女们走,不带上我了,你就忍心见我这么可怜了?” 皇帝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这才是笑……”安王又给他塞了瓣吃的,“哥,人要往前看,过去的就让过去吧,别老惦记着以前惩罚自己,你看看我就知道了,非记着母后的那些事情,连王妃都被我带累得走了好几次鬼门关,如果不是运气好,我们一家都没了,你哪还能看到我侍候你的这天啊?” “嗯。”皇帝也知道自己得解开心魔了,他还想多活个二十年,而不是就此倒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能浪费。 “嗯……”皇帝沉声应着,把嘴里的甜果咽下,抬头问他:“那你说,你们走了,过个几年回来看朕啊?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三五年?三五年有点久了吧?” 安王“噗”地一声笑出来,把送到他嘴边的甜果回头一转,塞进了自个儿嘴,乐道:“想得美,你就自个儿瞎想乐着吧。” 还三五年有点久了,三五年能回来一趟,那都是他吃饱了撑的太闲找事做。 皇帝看他乐不可支的样子,也翘起了嘴角,静静地笑了起来。 如此就好,已是最好。 ** 皇帝这次休了三天*朝,就又上朝了。 林大娘一听,真心觉得这皇帝老爷对他岗位的热爱也太深了,连命都可以放在一边,实在不是这种她冒个尖尖头,就给自己找无数条后路的胆小鬼胆敢能比的。 不过,没两天,大将军回来说皇帝惜命得多了,上朝之后要回去歇一个时辰再办国事,午间也会歇一会,其后留人顶多留到傍晚,大部份的人都会在傍晚那会被放回去。 大将军就是一个被接连两天都被放回来的人,皇帝是把他叫到跟前了,但冷着他,不跟他怎么说话,也不对他委以重任——看来在宇堂先生没来之前,皇帝是不打算用他了。 刀藏锋也不着急,而且他二叔那边已经上朝了,每天都来皇帝面前转一圈。 朝臣看到他,也不可能真当他不存在,都知道他是被九皇子带进宫的,有跟九皇子亲近的就把他当同党之人了,就颠颠地过来跟他套近乎。 他也就呆了不到半个月不到,身边人就多了起来了。 连杨文德这些后起之秀,也是一得闲,时不时要跟大将军说说话,请教请教一些事情。 皇帝看着他这位大将军又觉得深深刺眼了起来,恨不得宰了他的脑袋。 太子再看刀大将军,笑容也没以前那么真切了。 这厢,林大娘总算收到了林府的消息,收到后,她又是喜,又是哭笑不得——怀桂成亲了,说是先生逼着他娶的,先生说他不娶他就不来京了,而且他们那浑不吝的老先生把皇帝的两波人马都关了起来,现在林府关了一群御前侍卫,怀桂觉得压力有点大。 但林大娘着实是喜,喜的是怀桂成亲的对象是他喜欢的。 他的小娘子是益州益家的嫡次女。益家是益州的老世族,益家本就是他们家的祖先第一个带着人马过去开辟的,是益州的第一任知州,哪怕放到现在,益家在益州也是人尽皆知。 林府这种是由拿钱买地而起的人家是大大的高攀人家了! 而她的弟弟对娶了她很是欣喜,在信里还不无调侃地道:小娘子之前见我,与我言道嫂子得我如此如意郎君,想必天天都是欢天喜地的了吧,前日,她成了那欢天喜地的嫂子,我问她感觉如何,她至今还没跟我说话,我回头再问问去…… 林大娘把信看到这处后,喷笑出口。 小丫在旁也偷着看,看到此次,也是笑啐了一声:“尽是跟你学的,嘴上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第222章 &nb萧知远当天用完早膳,就被人抬着去了皇宫。 &nb萧元通跟女儿商量着回去住的事,萧玉珠摇了头,“大郎与我说了,哥哥养伤这段时日,你们就住在我们这,等哥哥伤好了,你们就回家去住。” &nb萧元通摇头,“这不好,又不是没下人照顾,你哥哥没回来我住在这还好说,他一回来,我们就不好住下去了,我知道禹祥不会不愿意,但外人会有话说……” &nb萧玉珠当下没吭声。 &nb中午狄禹祥一回来,她跟他说了父亲的意思。 &nb“还是住下罢,我去跟爹说。” &nb午膳的饭桌上,狄禹祥跟岳父提及了此事,说道,“你们回去,珠珠也不放心,她还在养身子,两边跑来跑去,受累的是她。” &nb萧元通一听,是这么回事,遂也就打消了当下就回去住的心思。 &nb萧知远面圣回来,听父亲说了这事,当下嘴角翘起,“算他知道疼媳妇。” &nb萧元通见他老跟妹夫不对付,就跟没长大一样,笑着摇头道,“明知妹妹不喜欢你这样还要闹,以后你得罪了她,看谁还帮你说话。” &nb萧知远一听,摸摸鼻子,不言语了。 &nb狄禹祥下午从书房那出来,听舅兄回来了,就去了萧知远的房里。 &nb萧知远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见到他来,朝他道,“坐到椅子这边,自己搬个来。” &nb床边已经摆了一张椅子,但狄禹祥还是自己另搬了一张过来。 &nb“往这边坐点。”萧知远没让妹夫动他爹昨晚坐的那张,让他坐到他床边这边来。 &nb狄禹祥从善如流,也没问为什么。 &nb“有话要说?”他一坐下,萧知远就开了口。 &nb“是,来跟您说会儿话。”狄禹祥没否认。 &nb“珠珠呢?” &nb“在厨房那边的院子,带着长南看着下人做食。” &nb“我侄儿们呢?” &nb“睡着呢。”狄禹祥笑了起了。 &nb“你小子行啊……”萧知远斜眼看他,“一生就三个。” &nb狄禹祥微微一笑。 &nb“听说生得甚是凶险?” &nb狄禹祥轻颔了下首。 &nb萧知远转回头,想了一会道,“萧家我是不会再掺和了,这个暂且不提,有些事还要暂定,现在朝廷上的一些事,也得我重新理一遍了。” &nb“嗯,大兄请说。”狄禹祥也想听上一听舅兄要怎么理,自从珍王爷走后,朝廷上的很多事他知道的也就不多了,能知道的都是些传出来的,但经口口相传出来的话都是传言,真实性可想而知。 &nb“过几天等我能动了,考课院的事,还是要回到我手里,如翁选的人嘛,我也有打回去重审的权利,其实这事算下来,我也没吃亏。” &nb“却是。”狄禹祥失笑。 &nb“有如翁这么个人,也好,没对比,这些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好?”萧知远微微笑了起来,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一次我打算扶几个老仇家上位,让他们对我又恨得牙痒痒的又欢喜得不行,你看可好?” &nb“啊?”狄禹祥有些错愣,老仇家?就是以前舅兄弄下马的那些人物? &nb“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福祸……”萧知远笑笑道,“这话是有道理的,你看,他们官丢了没一会,因着我,他们又有福了,我可又给他们当大好人去了。” &nb狄禹祥没被舅兄不着调的话所迷惑,想了一会道,“您的意思是,要挑些人继续呆在原先的位置?” &nb萧知远朝他赞许地瞥去一眼,“嗯,罪不致死的,从里面挑几个明白人官复原位罢,一来显得皇上气量大,我也沾光,少得罪几个人,二来,国家确实缺人,来京的也不是个个都是能干之人,相比之下,这些老油条比他们能干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nb“也是个法子,想来有前车之鉴,他们也会收敛些。” &nb“也别太看得起他们,人一旦利欲薰心了,就是天皇老子也多的是人敢不放在眼里,”萧知远不以为然,“所以我要先跟他们说明白了,想官复原位的,要是敢再犯,只要老子一查出来,老子杀他九族。” &nb“大兄。”狄禹祥不由回头去看了看门边。 &nb萧知远被他看得吓了一跳,以为是妹妹来了,见门边没人,他没好气地瞪了狄禹祥一眼,“瞎看什么。” &nb“这等话还是莫要在家说的好,以防万一。”府里舅兄的亲将可是没一个敢拦他妻子的,她想出现在哪就出现在哪,什么时候把话听了去,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nb舅兄与他应该都知道,别看着她柔柔弱弱的看着好欺负,但暗地里那小脾气,一旦使起来可真是让人吃不消。 &nb“唉,你怎么管的?怎么还是以前那小脾气,你也不知道教她点好的。”萧知远抱怨起妹夫起来。 &nb狄禹祥笑笑,舅兄的这声抱怨他干脆受着了。 &nb萧知远瞪了他一声之后吐气休息了一会,随后口气恢复了正常,与他道,“萧表一家的事,你想过没有?” &nb“他家上门挑畔之事?” &nb“嗯。”萧知远淡应了一声,“我虽以后不会与萧家有什么瓜葛,但男人嘛,来这世间走一间,有恩报恩,有仇必仇,有怨报怨,都是必不可少的,你也是如是想的罢?” &nb狄禹祥笑笑没反对。 &nb“趁我还住在你这,你好好跟我说说。” &nb“我现在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狄禹祥垂下眼,淡淡地道,“而大兄的打算是您的打算,我的打算,还得等日后,可能才有个分晓。” &nb“日后,他们家有个鬼的以后等着你的日后。”萧知远不屑。 &nb狄禹祥抬眼,“那大兄的打算是?” &nb“我的打算是给如家皇上夸的那小子给个官做,”萧知远冷笑道,“如翁想来也得感激我一番。” &nb“然后?” &nb“然后?”萧知远哼笑了一声,“我有得是法子让如家把人给收拾出去,你信不信?” &nb狄禹祥点了下头。 &nb“萧表那,”萧知远沉思了一下,“萧青那要动一动,这个,我得先跟皇上透个气才行,得看皇上的意思。” &nb狄禹祥怔仲了一会,看着面容平静,似是完全接受了皇上之意的舅兄,着实有些诧异。 &nb说实话,他是认为舅兄一旦知道皇上的意思,以他的城府,可能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但他如此平静,也不在他的认为里面。 &nb萧知远看了眼他的脸,另道,“所以没你小子的日后,好好想着怎么尽快能耐起来罢,别十年如一日被打没有还手之力。” &nb“永叔知道。”狄禹祥好脾气地笑了笑,也知舅兄这话是为他好。 &nb见他还笑,萧知远也是没脾气了,仔细说来,他给他添的麻烦也不少,但此人对他妹妹也好,对他的老父亲也好,都算是尽了全力倾心对待了,这样的妹夫确实没得好挑的了。 &nb“是确定要去大冕了?”萧知远语气平和了起来,脸色眼色都正经了起来。 &nb“是。” &nb“明年珍王爷上京迎娶王妃之后?” &nb“应是。”只要不出什么天大的意外,应是如此了。 &nb“那还好,还有一段时日,我给你们训练几个死卫,这次我带了不少我的旧将回来,都是顶好的汉子,你去挑几个当家卫,几个日后随你出门,我帮你再训练一时间,你回头带走,他们这一辈子就跟定你们了,以后是死是活由你们说了算。”萧知远淡淡地道。 &nb狄禹祥听了直眼看他,确定舅兄的话没有收回之意后,他拱手正色道,“哪敢当。” &nb“收着罢,去大冕你们一家凶险着呢,我也没别的好给你的了,这几个人,就当我送给你儿子他们的礼罢,以后你用完了要是不想要,分给他们哥几个就是,我的人,我的外甥们不会嫌弃。”萧知远大咧咧地道。 &nb狄禹祥听得好笑,而他去大冕,确是需要一些顶尖的高手,且是自己人的人护家人平安,舅兄这一出言,算是解了他心头大忧。 &nb** &nb萧知远回来没两天,就是月底萧玉兔与如家小孙子如纪年的订亲礼。 &nb萧玉兔年纪实则还没有及笄,虽说依她的年纪也是可以嫁人了,但在易国,好人家的女儿,谁不养到及笄后才准备嫁人?所以如家没有人多少说,但萧玉兔无论是从年纪来说,还是从落水那段事来说,还是落了京中不少妇人的嘴舌。 &nb不过,闺阁中的小姑娘们可能是艳羡才子佳人这种段子的话本出现在了她们周遭,不少官家的小姐还跑到萧家要跟萧玉兔做好姐妹。 &nb萧玉珠听前来见她的萧玉宜等姐妹与她说道此事,听说玉兔妹妹还得过得甚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禁哑然。 &nb“那府尹大人家的侄女前个儿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几盒南方的胭脂来呢,可把她美得……”萧玉俏用帕挡着嘴说,饶是如此,她话里的冷哼声也还是清晰可闻。 &nb萧玉宜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转头朝萧玉珠笑道,“珠珠姐姐,孩子们的名字可取好了?” &nb“还在等淮安那边他们祖父的信呢。”萧玉珠笑道。 &nb“侄女儿啊,那日,你们家就真不去见礼了?”刚问了一句的萧王氏有些坐不住,插嘴又问了一句。 &nb“嗯,”萧玉珠沉吟了一下,还是跟婶娘道了几分珍王爷那边的话意,“王爷说过他若是在京,他也是不去的,来之前还问了我家大郎要不要去,我家大郎自也是跟他一个意思。” &nb萧王氏一听珍王爷也是此意,跟萧玉宜相视了一眼,脸上对笑了一下。 &nb看来,王爷当然是站在他们家这一边的。 &nb“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啊?自是要随王爷的意思。”萧王氏脸色缓和了下来,笑道了一句,就又半低了头,让她们这些姐妹们再行自己说话去。 &nb老实说,先前的事,她也是有些担心会与这家人有所芥蒂,虽然家中当主意的不是她,但萧玉珠对女儿确是有恩的,有些事一深想也着实是对她不住。 &nb虽说女儿以后身份高于她,但萧王氏也不想上萧玉珠觉得她与女儿不是不记好的人,毕竟,珍王爷可是他家长子的义父啊,以后都是一家人,要是彼此间有解不开的闲隙,她女儿日子也不太易过啊。 &nb还好,至少看样子,这个玉珠侄女,心还是个宽的。 第223章 &nb先皇文殇帝为经邦济民,下旨重商,允许商人入朝为官,此举让易国在短短几十年里国库库银从无到有,但也滋生了本朝前所未有的贪贿,在江南一带,商人私下买官已靡然成风,萧知远知道,此次拿京官动刀,只是他打的头一阵。 &nb此举赢,萧家兴,此举败,萧家主家尚存自保之力,到时候败的也就是他父亲与他的这一支…… &nb此事,他已与萧偃谈过,两人都共同决定萧家主家这次不会明着给他支持,免于事败萧家主家受波及之果,而事成,江南一战,萧家就必须明确站在他这一边,给予支持。 &nb所以,这关乎成败的这一次,除了他自己的人,他基本无人可用——用狄家之人是他的下下之策。 &nb虽说狄家人没什么能耐,为他能做的都是些跑腿之事,而他所要做的哪怕是让人跑腿的事情,也是关乎成败之举,但因妹妹信她的夫君,所以萧知远毫无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他这个妹夫。 &nb他不是信狄禹祥,而是信他妹妹,就如狄禹祥与他所说的那样,妹妹为他什么都会去做的,哪怕她不会苟同他所做之事,但只要他真做了,她就算咬着牙,掉着泪,也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收拾着背后之事,再以堪比杞人忧天的忧虑为他们盘算着后退之路。 &nb他曾经也在他乡想过,再见到家人,不知他们会变成何样,人心善变,父母妹妹若是因生他的气,变得不再那么欢喜他,他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但只有再见到父亲和妹妹,已不信人性多年的萧知远才发现,如他对他们的眷恋一般,他们从没有遗忘过他,在他们心里,他的位置比他把他们放在心里的位置更高。 &nb比起他对他们的感情,他们对他的更加要重上那么一些,所以父亲听到他回来,听了他从此不能再入朝为官的话,父亲二话没说就辞官跟随了他的人进京,从此不再过问官场之事,只在家日日等着他回家,只为能跟他说上两句话,而妹妹,妹妹想得更多,她不声不响的,已经决定要替他们扫清后顾之忧了。 &nb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劳而得的功,他今日所得的荣华都是昔日拼命得来的,而他往后的权势富贵,也得用今日的成就去换,这也是哪怕他明知当酷吏危险太大,一步走错就会粉身碎骨也愿意接过皇上递给他的刀子的原因。 &nb就如当年为了出人头地,让家人以为他荣,孤身进入敌国一样,这一次,萧知远也没打算往后退,哪怕这次国人比敌人还可怕,而他已有了顾忌,但他不能退,他们现在一家在一起,身后还有了个狄家,所以对于这一次,别说退,且他只能赢不能输。 &nb当狄禹祥来找他,说元宵过后,他要带他妹妹出去踏青一段时日,萧远知立马点了头,“把爹也带上。” &nb狄禹祥笑着点了头,“是,珠珠也说了,爹也要去,正好能帮她看长南。” &nb“她肯走?”萧知远斜眼看着笑得温和的妹夫。 &nb他听说过他父亲狄增是真正的清官,一穷二白刚正不阿的清官,但他眼前这个妹夫身上显然没有其父刚正不阿之风。 &nb“她知道留在京里,只会让你分心。”狄禹祥微笑道。 &nb“呵。”萧知远为妹妹的知心轻笑,又道,“还是多看着点她,见着不对的了就要问她,她还有点好,你知不知道?” &nb狄禹祥挑了下眉。 &nb萧知远没卖关子,直接道,“她从不跟亲人说一个字的谎,哪怕是她不想说的,她转一百八十道弯说出来,你也不会从她口中听到她说的半个字的谎话,所以一觉着有不对之处,你直接问她就是,你觉得她要是跟你转弯,只要你想知道详情,一字一句地问就是,到最后她蒙不了你。” &nb妹妹这点最怪,对着外人什么话都能不经思索说得妥妥当当,但只要是对着父母与他,让她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假话,她都不安。 &nb狄禹祥与妻子成亲这么久,虽说到京中来才看到她对外的为人处世,但仅这么一段时日,已让他知晓了妻子的许多性情,只是还是头一次被舅兄这么教导,对付的且还是他宠护有加的亲妹,狄禹祥不禁哑然失笑。 &nb“别对她掉以轻心……”萧知远也没料这样跟妹夫说话,自己都笑了起来,但嘴里的话还是甚为正经,“我们自作主张,她一边偷偷看着还能猜得到半分,她自作主张,我们看不到更猜不到,到时候她要是出了事,就不如你我现在说话这般轻松了。” &nb狄禹祥脸上笑容消失,点了下头,“我知道,大兄放心。” &nb“看紧点她。”萧知远嗯了一声。 &nb他不是不信妹妹的谨慎,只是她再聪明,行事再妥当小心,但百密都有一疏的时候,所以有些事即便是她想得再好,也难免有不成行之时。 &nb** &nb萧老太君被关在了进奏院,萧老将军夫人的眼皮子底下。 &nb萧玉珠隐约知道老太太身上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也担心过这事要是揭露出来,事实真相对父兄若是有损的话,被主家知情了,会不会有损父亲兄长的脸面?但转念一想,兄长的前途都是他舍生忘死自己拼来的,与主家并无太大关系,反倒是主家,沾了他的光多一点,如此一来,倒也不怕主家会损父兄脸面了。 &nb萧玉珠再明白不过,这世上的道理,最终总是会站在较强的一方,这也是明知兄长行凶险之事,她自猜出一些情况后,也没劝过一字半句,甚至连句担心话也不说的原因。 &nb就拿现在来说,兄长若是没有权势,主家岂会出手为他们关住老太君? &nb而任何事都有翻盘的机会,为了不被人欺辱,兄长只能去变得更强,没有人会绝对帮他,他只能靠自己去拼博,萧玉珠知道她说个担心的字都是替他增加担扰,她担心他都来不及,已不愿再为他添负担,所以她所做的就是一句话都不说,看准时机,当机立断就先掐了老太太这条会祸事的祸根。 &nb老太太的事暂且解决后,萧玉珠虽然说有些放心,但也没全然轻松,她自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老太太在淮南掌了支族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只要她没死透埋进土底,还是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nb等人关起来后,萧玉珠又才后知后觉了一些先前她没有想全的事,这段时日,老太太是万万死不得的,祖母去逝,兄长作为嫡长孙虽不用丁忧,但不究要扶棺还乡之事,单三月的守孝期都是逃不了的,而考课院的呈禀就在这段日子,主事的兄长不能在守孝上浪费时间,倒是外面的人这段时日想盼她死了的好…… &nb千思万虑,这时候把她关起来是最好的,所以主家那边就是这么做的。 &nb萧玉珠也是之后才把事情想了个通通透透,自己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嫁入狄家后,家常的一些事用不了动什么脑袋,她仅靠本能就能把周围看个分明,已习惯于不怎么动脑,自进京后,她动脑子的地方就算多了,也多是要应对来京的家里老太太,妹妹这些人,这也还是她能应对得过去的,但自从见萧家主家的人,见过他们就是个小姑娘说绝人后路的事,也能嘴里说得甜蜜后,她这才惊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自以为是的聪明,在有些人的眼里,怕也只是小聪明。 &nb所以,把事又想得深了一点的萧玉珠已自己吓住了自己,为了不给兄长添麻烦,她也想出外先静观变化一段时日,也冷静下脑子看看局势,也好决定日后要知道怎么应对。 &nb但在出京之前,因狄家人的不日就到,萧玉珠也还是每天忙得很,京都的冬天要比南方冷,穿的衣袍要比南方厚,为表一点心意,她先是替这些人准备了衣袍,又到处寻卖羊的农家,把肉买回来冻上,为着他们的吃食,又差人寻了可靠老实的煮饭婆子过来,就是洗衣打扫的,她也另寻了一个。 &nb这些事,虽说都是差的人去做,但也是事事需萧玉珠过问决定细处,所以比起天天往外跑的夫君,她也是自早上一睁开就忙到晚上天黑,比起他的忙碌她也是不遑多让。 &nb而在狄家人快要到京的这段日子,京淮运河上的狄家人差了可靠之人送了信到狄府,说他们前几日见着了船队的另一条船上有萧家的人,他们已找船队里禹鑫岳家的人去打听过,那是萧家的人不假,他们不知为何,不表姓名,不出舱门,船停在码头短休的时候他们也不下陆地,隐在了船里一路一个来月不出一声,狄家人觉得萧家人此等鬼祟之举不合常理,所以在确定他们是萧家人后,就急差了人送了急信过来先朝他支个声。 &nb狄禹祥一展开信看后,当下连外面的儒袍都没顾得叫妻子送来给他穿,把信合拢在掌心急步出了门大叫着狄丁,“快牵马,走,去舅老爷处。” &nb他说话已接近厉声,在院子里带长南玩的萧玉珠从没在白日见过他这般失态,眼睛不由微微瞪大了一点,还没等她说话,他已跟在了跑着出了门,去门边牵马的狄丁身后。 &nb不得片刻,门外响起了马鞭挥打的声音,随即马儿昂啸一声,蹄声急促响起,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nb萧玉珠还没回过神来,坐在小板凳上的长南先是听到父亲的厉喝声,这又见到刚刚喂他吃食的娘亲端着碗不理他只往门边看,受到冷落的他抬起胖呼呼的小下巴看着天,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肚子前面,等姿势一摆好,他随即张嘴一咧,痛快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第224章 “你信他啊?”林大娘斜眼看他。 宇堂瞪她。 “当初你不收我,我就上门跟你说了会道理,结果你呢?当我又丑又厉害,还说我嫁不出去……”林大娘嘲笑他:“怀桂叫你一声先生,你就恨不得把他放在掌心给他上课。” “你什么意思?” “现在皇上给你示个弱,你就可怜上他了……”林大娘把他面前的茶杯挪开,不给他喝,“你怎么从来不可怜下我呀?” 宇堂都快要被她气死了,“你有什么好可怜的,你从小就嚣张跋扈,在家里厉害不够,厉害到婆家来了,你还想如何?” 林大娘朝他扮鬼脸。 “没名堂!” 林大娘笑了起来,又把他的茶移了回来,跟他道:“说真的,先生,你看此事如何,会不会成功?” “没走到那步,谁也说不定。”宇堂也正容了起来,“我说皇帝孤注一掷也不是说着玩的,皇帝这人,对这天下的野心,比他父皇强多了。” “挺坚决啊?” “嗯。” “先生,这不挺好。” 宇堂摇摇头,“如你所说,他也太喜欢控制人心了,把人都捏到他的掌心里。” 是,皇帝也好,皇后也罢,控制欲都太强了。林大娘都想过皇后的过线,其实是皇帝纵容出来的,或者说,她太懂皇帝是个什么人,就成了他手里的那把替他冲锋陷进的利剑,只是冲过头了收不回,利就成了弊,好就成了坏,过犹不及。 “这个我也想过,先生,主大事者都如此,他没有掌控欲的话,也很难把一个国家都捏在手心里,至于这人,毕竟不是死物,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林大娘笑着道:“您做您的就行,他也拿你没办法,你看大将军,皇上天天说要斩了他的头,不也没斩?” 别说没斩,人也没被她家藏锋哥哥气死,连气病都没有,精神反而还好了些,真是让她痛心不已。 “我心里有数。”宇堂说到这,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想的,还是想出来?” 他上京,仅是一半为国而已,另一半,为女弟子,为女弟子的儿女,他们夫妇俩想在死之前,再扶她一把。 毕竟,这些年里,照顾他们夫妇俩的是这个女弟子,而他们却将心血放在了怀桂身上,现在怀桂成器了,该轮到他们俩扶着她点了。 “先生怎么看?”林大娘又拿回笔,重新写着菜单。 很多事她都没跟丈夫细说,但先生却是都知道的。 “是个好时机,如果你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可靠的话……” “他可靠。”林大娘点头。 宇堂没说话,他没有女弟子那般信任她的丈夫,但是,他是也觉得那是个有胸怀的人,从他与她的相处也看得出来,两夫妻是心心相印的。 她说信,他未必信,但他们老夫妇俩终归是来了,总能看着一点。 “再说,”大娘子知道她先生的犹豫是为何,她爹先前最爱她的聪明,但也为她的聪明发慌,先生也如此,只是先生看她又孬又怂的,觉得她没胆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遂一直都很放心她,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就开始担心了起来,与她的骨头叔叔害怕她受伤害一样,她的先生也如此,“先生,我不一定要靠大将军保护才能存活,你别忘了,当年我跟你说过,如果我不嫁刀府,我将如何和林府度过难关,让林府继续存活下去……”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把命交给命运的人。 “我以前能夹缝中求生,现在也能……”林大娘跟她先生点头,“我会有办法的。” 她只是现在真的想做点什么。 错过这个时机了,她可能就缩回去了,不想干了。 毕竟,丈夫儿女,还有她娘家的家人还是要比这一时的冲动要诱人得多了。 “行吧……”宇堂南容见过皇帝了,这才点了头,“先生和你,一起走一段,他不行,我总有办法护住你。” 林大娘笑眯了眼,“您老是不信他,他招您惹您了?” 宇堂南容冷哼了一声,“那般丑的人,谁信?” 他说归是这般说,过了几日,弟子这晚带着他来进了他的书房,他也没赶人。 林大娘在江南那边就他提供的一些东西所写的一本最重要的书放在他这。 她做了一个非常惊世骇俗的大计划。 她要盘活大半个壬朝。 从江南到燕地除了水路,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官道,非常适合走商。 而燕地与大艾相临,而大艾现在作为粮产区,大部份的作物就流入了燕地,而大艾缺少丝绸棉布茶业等物,而东北那边也如此,燕地作为中间地带,可以成为几地的商业中心,让各地的人在这里进行交易。 这中间最大的两个难关,一个是皇帝干不干,另一个就是怎么能让官员们去鼓励并支持这一个决策。 这个事情里头,贫民百姓廉价的劳动力才是这个事情最基本的定因,他们才是基础,也只有这些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为了一点微薄的银两,一点美好的未来可能性去拼命。但他们是基础,却不是主因,主因是怎么说服皇帝和官员去鼓励百姓去做这件事情,并且,还是带头让他们去做。 好处定然是少不了他们的,更少不了皇帝的,得让人尝到甜头,这些人才肯干。遂林大娘开始当周扒皮了,她这边自己私下做了一个全国各地富商表,打算送到皇帝那里,让他把这些人召进来,让他们面对面进行一次交易,这省去了众人中间环节中间商所挣的钱,这从中交易省下的钱,就是皇帝要的油水了,而这银两其实非常可观,而这些交易的达成,也会带动第一波大波的人员流动,也会给各地带去朝廷改变的消息。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惊世骇俗的大计划,其实比宇堂的英才计划还要大胆,但是,它带来的好处也太明显了。 明显到大将军一听完,看着他娘子就是皱眉不语,半天才勉强道:“你以前从没跟我说过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因为之前不想干,也觉得不可能干得成,但现在想想,可以了,这才和你说,要不,不会做的事情,说了又有何用?”林大娘笑着道:“现在主要是皇帝自己争气,另外一个……” 她朝他坦然道:“咱们家有人,你有人,这些事情,先期才是最难的。像把这些有钱人聚到京城让他们把事情定下来,并且成功,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里面,必然要用上武力镇慑。商人不会信任朝廷,他们必须从里面得到了好处,才会有争先恐后的后来人,大将军,执行力才是整个大局最关键的因素,皇上与你,才是这件事情的主导。” “嗯……”她说完想了想,问他和她先生,“皇上要是答应了,不会把咱们家踢开吧?” 会让她家大将军主导吧? 她可是要靠他保护的。 她先生毫不犹豫地翻了她一白眼,在梁上抱着小胖子偷听的乌骨更是不屑大大地冷嗤了一声,那不屑冷嘲声清晰分明得很,小胖子还在他怀里跟他嘀咕:“娘说啥呢?祖祖。” “她又吹牛皮,满嘴跑疯马了。”乌骨冷哼道。 宇堂也嘲笑她:“你还是先想想,皇帝答不答应的事吧?” 被亲人们捅了一刀又一捅的林大娘耸耸肩,表示她毫不在乎:“我这不,正在做跟他打报告的准备。” 说着,她马上朝他们家她最坚定的拥护者,头号迷哥大将军谄媚地笑,“大将军,我又得用上我们家一块免死金牌了啊,你别心疼,还有你跟皇上这几天处好一点呗,最好是先给他心里铺个底,暗示他我们家又有气死他的事情要出了……” 刀藏锋看着她,“娘子,我们这次能不气死皇帝吗?” 他看看满桌满是她笔迹的书册,“我以为你是帮先生。” “是帮啊,这些都是先生想出来的,”林大娘睁眼说瞎话,“我只是帮他说说而已,怕他说不清楚。” 主要也是因为很多理论,也只有她懂,能用现在的语言跟皇帝尽快,并且综合壬朝实际,切中要害简明扼要地说出来,要不这大锅她就全让先生背了,她压根就不会出头。 “你这两天跟我说的会吓死我的一个事情,就是这件了吧?”刀大将军问得很冷酷。 “是啊是啊!”林大娘赶紧点头,走过去死死抱着他的手,任他挣扎也不放,“藏锋哥哥你可是跟我保证过,就是我说天塌下来了你也不会奇怪的!” “我已经奇怪了,不行。” “那都烧了?” 刀藏锋皱眉看她,“你让我好好想想。” “你说你会帮我的!” “后悔了。”她调*教之下的刀大将军能屈能伸得很。 林大娘一头撞到了他怀里,呻*吟:“唉,算了算了,我连内都安不了,自己心爱的夫君哥哥都搞不定,谈何攘外啊。” 刀藏锋拍了拍她的背,淡道:“节哀。” 他说着,眼睛却朝宇堂南容看去。 宇堂南容对上了他的眼,师傅,徒婿对视了片刻,刀藏锋才转了脸,低头跟小娘子说:“你让我好好想想,过两天再跟你说。” “行。”林大娘带他来之前已经跟他确保过了,她要做的事只要他不答应,那她就不做。 家是她的,更是他的,只要他不答应,她就不会拿他们的家去冒险。 这头刀藏锋跟宇堂南容谈过话后,就在这天下午回家之前留了下来,跟皇帝说:“皇上,末将有点事想跟您说。” “嗯?”皇帝正要老实回盘龙殿吃药散步睡觉,听到这话,挥退了还没走的臣子,等他们走了,他指着刀藏锋道:“朕专为你一人耽搁时间,你最好是说点让朕高兴的……” “那算了。”刀藏锋一听,转过背就要走。 第225章 元昌九年的承武皇也有四十岁了。 有了孙子的承武皇看着倒还年轻,先帝文帝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两鬓已经斑白。 承武皇也开始让太子正式参政了,在这年,有一天他懒得起床,叫苏公公去传太子代他上朝,那天早上,承武皇此举吓了文武百官一大跳,再一次领教了承武皇的惊世骇俗。 人好好的,也没大病,就让太子坐上殿上宝座代政这种事,也就承武皇做得出了。 得知臣子们吓了一大跳,看惯了臣子们那张安份的脸的承武皇坐在万安宫里还有点得意洋洋,等着那些个言官出来找茬,收拾他们。 这年有了孩子的太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应该说自他成婚后,他的日子就不一样了,他父皇开始实打实地让他参与政务,让他批改奏折,下令解决问题。 还好的是,有他母后代他哭诉求情,他还是能隔两日休息半日,若不然,太子都觉得他父皇早早就不想当皇帝,要把江山这个担子压他身上了。 元昌十三年,就是皇后的四十岁了。 太子妃在这几年里,又生了一儿一女。 这一年,皇后亲姐柳贞雯随夫回京,贾文彪被封大学士,进入内阁,同为吏部尚书,官至一品。 皇后为此忐忑了几天。 等见到姐姐,姐夫,这心才放下来了——贾文彪跟十二年离京的那个贾文彪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这个人已经被磨练出来了,取代前面的老吏部尚书还是可行的。 而柳贞雯这年已有四十三了,她仍有艳容,只是身子削瘦,也不复往日那般张扬。 元昌十一年的时候,她生的第三个女儿因一时轻忽被人溺死在了湖中,自此,柳贞雯得了心病,但因此跟陪在身边的贾文彪的关系真正好了起来,贾文彪元昌十年就上折请调他州,只为离开妻子的伤心地,但京中一直没给回复,到今年皇上才下旨让他回京。 贾文彪因此欣喜,来见皇后更是带着喜气。 这次他倒不是全为了进内阁,为尚书而欣喜,而是柳贞雯自知道回京后,那奄奄一息的身子有了点起色。 进宫这天,甚至不用人扶,一个人从宫门前的那第二道门亲自走到帝后万安宫。 皇后早知亲姐情况,这时见到亲姐,她神色也未变,等一道用膳的时候看到姐姐只用了半碗饭就再也吃不下去的样子,就让人又拿了半碗小米粥过来亲手喂了她,跟她道,“我好久未跟你在一块,这次你回来了,就在宫里陪我住一会。” 柳贞雯见到肤白脸色红韵的小妹妹,跟她说话的时候那娇憨相求的神态跟过去居然没什么变化,点点头笑着应了。 柳贞雯这次在宫里呆了一个月,贾文彪就进宫来接人了。 皇后送走了好不容易才养起了一点肉的姐姐,晚上跟皇帝说,她想女儿了。 她照顾姐姐的时候,想起长公主在皇宫里的时候,也是这么为她操心的…… 她这一生,除了教导,其实都没怎么真正照顾过长公主。 长公主这一走,也是五年了。 这五年,只有隔三差五回来一封信,皆是道平安。 皇后着实想她得紧。 ** 元昌十八年,长公主离开皇宫十年后回了一趟京,住了一年,等仪曦公主及笄,跟她的驸马成亲后就跟她的驸马又走了,她带走了皇后的外孙,同时还带走了皇后的另一个心肝宝贝佑皇子。 皇后身边这一次,除了太子,就只有皇帝了。 皇帝怜惜她,放下了政务,带她去了他们成亲呆过的第一个行宫,昆山行宫避暑。 皇后没几天就高兴了起来。 元昌二十三年,皇后过完了她五十岁的大寿,皇帝说再等两年,他就带她找去了天下就不知道回家的长公主。 元昌二十五年,周朝东南五州遭遇百年难遇的天灾,太子代父视察,遭刺客刺杀受了重伤,被急送回宫。 此年秋天,皇帝下旨清天下。 元昌二十六年,以屈奴人,西域人为首的三支反军被周朝将士捉弄,就地宰杀。 元昌二十七年大年三十这晚,万安宫中深夜突现刺客,皇帝被刺三剑,最后一剑射穿透了挡在其胸前的皇后的背。 侍卫冲进来为时已晚,刺客见势不对,咬破嘴里的毒,瞬间毙命。 元昌二十八年初一,皇后命悬一线。 太医院所有太医进入万安宫,初一下午,老太医宋涛跪于承武皇前,“皇上,皇后这次怕是回不来了。” “长公主还没回来,她死不得,她也不想死,你吊着她的命就好,之前她也是这么过来的,没一年她就醒了。”皇帝淡然道,“她现在只是睡了。” 宋涛无法。 曦公主带了皇后最爱的外孙和外孙女回来,也没唤醒沉睡的皇后,就是曦公主在她的床前打滚喊母后,皇后也没有醒来喊头疼。 没出两日,皇后气息渐薄。 宋涛跟着回东宫准备带皇长孙再去看皇祖母的太子说,让太子准备后事。 太子煽了宋涛一耳光。 宋太医跪了一夜。 第二日,太子从万安宫回来,他看着没走的宋涛,看了许久,突然走到宋涛面前,对着宋涛跪下,“你是天下第一神医,你就救救我母后吧。” 宋涛泪湿满襟,“太子,老臣也想啊。” 他也想啊,可是再好的灵丹妙药也不过是拖皇后几日气息,实则她早已死了啊。 在他把上她脉的那一刻,皇后就已经救不活了。 “啊……”太子良久没有出声,再出声时,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呢?她还跟我说,她以后一定要走在父皇身后,她才舍不得父皇忍受看着她走的苦,现在她怎么就舍得了呢?” “居然是活不了了?那我父皇怎么办?”太子问着起了身,往万安宫走去。 太子妃跟在他身边,泣不成声。 太子像没听到一样,他又走回了万安宫,跟承武皇说,“父皇,要是有一天,母后真走了,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皇帝正躺在皇后身边看奏折,听了眉眼不动地说,“她怎么可能先于朕走?她没那个胆。” “要是真走了呢?”太子固执地问。 皇帝终于抬起了头看他,“太子,你什么意思?” 太子看着称他为太子,尤如看仇人一样看着他的父皇,悲凄地道,“如果她走了,哪天您要走,就让孩儿代母后送您走吧。” 他不能没了母亲,连父亲也要跟着一起没了。 “你不要乱说话,你母后现在睡着,朕罚你,也没个为你说情的,管好你自己的嘴。”皇帝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他退下。 太子没走。 苏公公低着头过来,声音沙哑,“您就走吧,奴婢求您了,别现在说,过几天再说吧。” 实在没办法了再说吧。 太子紧紧握着拳头,身体不停颤抖…… 最终,苏公公,叶苏公公他们合力,把太子推了出去。 太子妃等在宫外,看到茫然往回顾的太子,她急跑了过去。 “太子,太子,回宫吧,孩儿们都在等着您回去,您回去吧,跟他们说说你明儿就能带他们来看皇祖母……”太子妃说到这,难忍悲痛,呜呜地哭了起来。 太子看着宫里,不断地摇头。 太子妃看到地上滴落的血,拉过太子的手用力扳也扳不开那紧握的拳头,更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太子,回宫吧,回去歇一歇吧,您不放心明早来再看母后是一样……”太子妃跪下,抱着他的腿哀求。 太子摇着头,疲惫地说,“走不得,走不得。” 走了他会连着父皇一起失去的。 他不能走。 “太子……” “你不懂,走不得。”他的太子妃不懂,他的父皇跟母后在他们的一生中已把彼此的血肉长在了对方的身上,他母后要是真走了,被剥去一半血肉的父皇会疯的,会死的。 “太子,太子妃,”苏公公又走了出来,跪在他们面前道,“皇上让你们走,也让太子妃别到他的宫门前来喧哗,太子,皇上说让你管好你的太子妃,说,说……” 苏公公忍了忍,擦完脸上的眼泪,继续面无表情地陈述皇上的话,“说你们要是再到宫门前闹,就是皇后醒了跟他闹脾气,也休怪他先罚了你们。” “纱儿……”太子蹲下地,把太子妃抱了起来,“你先回去,代我管好儿子他们。” 太子妃压抑地哭着。 太子仔细替她擦干眼睛,“别哭了,哭肿了眼,母后也要怪我对你不妥贴了。” 说着自嘲一笑,把太子妃交给了旁边的女官们。 太子妃走了,他没走。 他盘腿坐在跪着没动的苏公公面前,沉默了好一会,问他,“你说母后要是走了,我要怎么办?” 苏公公把头磕到地上,这个以安静寡言侍候了皇帝一辈子的内侍这头一磕下就再也抬不起来,他哭道,“太子,老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皇后娘娘从没告诉过老奴,如果有朝一日她先走了要怎么办才好……” 他要是知道,也就不用害怕皇上会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第226章 和王还不知背后可能有那避走京城,一去连先皇驾崩也未回的言王的事,承武皇又没罚他,一头雾水地走了。 承武皇当晚回了永安宫,半夜醒来就着宫角的宫灯看她的脸,无声地嗤笑了一声。 在西北王府时,她把言王打发回京城,她还甚是愧疚,言王要走,送了他无数东西,便是连她珍爱的一些物什,也给了言王不少。 她若是知道言王就是那起风的人,不知作何感想? 想来,少不了又得嘘唏一番了。 她其实一生都心软得很,所以就是他把她推到水里,再厌恶他不过,还是会因伸出小手来牵他,对他笑,他曾想过,如若把她放到一个完全无害的地方,她或许一生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踩死。 她的心硬与心狠,不过是清楚明白人善被人欺,不想拖累身边人,强自撑起来的罢。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那七皇弟认为她可以死得,却不知他这个皇嫂,为了他心软了再心软,对他的一点不好,事后都要不安好一会。 走到这一步,有些事也明朗了起来。 她在西北王府中毒之事,想来也没少言王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哪怕解药最终是他献出来的,可是那个时候,他在言王身边的人也差不多要把解药拿到手了,他不过是先走了一步。 他那时要是不拿,怎么跟他表忠心? 想起过往的事,一连贯起来,承武皇睡意全无。 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他一直视言王重过他的同胞大哥大皇子。 而他这个一护再护的弟弟,看来算计他的不比他的大皇兄算计他的少。 到现在,他成了皇上他这个皇弟还不罢手,到底是有多恨他,抑或者她? 身边的人似是感觉到他没睡,不一会,就醒了过来。 柳贞吉抬起头,看着他根本没睡的脸,轻讶,“怎地了?” 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出什么事了? 周容浚垂首看着她这几日总算脸色好了些的脸,摸摸她细腻柔软的嘴唇,淡道,“你知道你母亲过逝那天,你回宫看我的那天挡你路的人家是谁吗?” 怎么提起这事? 柳贞吉纳闷,“谁?” 很重要? “是进京中的江南富商。” “进京申皇商的嘛,我知道。” “姓秦。” “哦。”好像有点印象,那天叶苏好像说了来着,柳贞吉重窝回他怀里,打起了哈欠。 “司家之后。” 皇后哈欠打到一半,戛然而止,抬眼看他,满脸愣然。 “不是已经处决了吗?” “外室子,没杀干净。” 柳贞吉沉默了下来,想想又不对,“他们进京干什么?” 找死来吗? “那秦家家主的案比造假了,秦家以前是司家的家奴。” “所以这是王大人查出来了?”柳贞吉回过了神,觉得那王大人还真是有本事,比先皇在时的户部尚书要能干多了去了。 “嗯。”周容浚见她又打了个哈欠,等她打完哈欠才道,“应是老七帮的忙。” 本来想窝回原位继续睡的皇后又傻了,这次她明显怔住了好一会,才抬头,“言王?” “嗯。” “查清楚了?” “在查。” “也可能不是真的?”言王离京时,她因感恩言王救她的命,帮他的忙,可是给了言王三辈子都挥霍不完的财宝,因此她的小金库直接少了大半的库存。 见她根本不想承认,周容浚摇摇头,从善如流,“也可能。” 但他的脸完全不是这样说的。 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脸,柳贞吉就知道这事怕是会往最坏的情况去。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前手指勾着他的肩膀沉默了半晌,涩然道,“他是给我送过解药的。” 他救过她,这肯定是真的。 周容浚吻了下她的嘴唇,淡笑不语。 她从不傻。 甚至比许多人都要聪明得多。 不用他多说,她多想几下,也能想明白个中内情。 当年京中的局势,她当时不明白,事后这一两年也是应该知道了的。 他们在他那七皇弟身边有人的事,她更是知道不过,老七离开京的那天,还是她下的令,从言王身边召回了他们的人马,说是要放言王一个彻底的清静。 她种种好心,放他清静,就落了言王一个杀回马枪。 “这事应是真的吗?”救她的事,总不会假吧? 柳贞吉这时虚弱极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周容浚,莫名有些难过。 言王毕竟不是一般无关紧要的人,跟皇帝皇后是她丈夫的父母一样,他是她丈夫看重的弟弟,所以,他临走前她那些过重的赏赐,何尝不是因着把他当亲人才替他那般打算。 她对帝后的用心,也不过如此。 “到时候再问他。”周容浚用手遮了她的眼睛。 柳贞吉闭上眼,鼻子酸了。 到时候再问?看来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真是真的,她都不知道,说自己傻,还是说自己蠢才好。 当年言王觉得她的命没司菲菲的重要,她可以死,司菲菲却不能受辱那时,她还想他自幼与司菲菲长大,情份自然不一样,当然不可能喜欢她这半路当上他嫂子的人胜过司菲菲,是个人都有私心,她可以理解,所以她对他还是没变过态度,也没讨厌过他,后来他一再针对她,连个好脸都不给她了,又不服她,还给她添麻烦,她再不喜他,不过也就是送他回京城…… 她对这个弟弟,已经算是尽心了。 看来,这世上的有些真心,不是真心就能换得回的。 “就算是真的吧,”她揉揉鼻子,控制了下情绪,尽量冷静地说,“他们这么大胆来京,就没想过会被查出来?” 言王应该知道他这皇兄,眼睛从来不瞎。 “嗯,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打算的,”周容浚淡道,“可能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吧。” “呃?” “天灾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父皇刚死不到一年就旱至如今,他在位时周朝风调雨顺十来年,天下人要是想说我,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名目……”周容浚说到这把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前,不想让她看到他眼里的杀意,“趋我皇位不稳的时候拉我下来,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他这七皇弟,看来脑子比在西北的时候要强上了一些了。 先皇在位时,就是不喜他的王妃,但也是完全偏向于他,当时言王身边一半是他的人,他在京中根本不好动手,还不如明哲保身全身而退…… 现在逮到好时机,他就慢慢露出尾巴来了。 “那什么秦家……” “是来京中打点来了,”说到这,承武皇凉薄地笑了,“秦家最近在京四处当散财童子送银子探路。且看他们接着想怎么办吧。” 老七要找死,他何不成全他。 这些年来,他已经够对他宽和的了。 ** 王淦奉承武皇之命,带了皇上的人去他那故人处,查当年让他故人造假的那个人的底细。 往下一查,绕过其中众多纠葛,还是查到了当年的言王身边去了。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周容浚也没什么反应,查到了确凿的证据,不过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他的这个猜测来得已经有点晚了,言王已把他骗了过去。 想起他离开京城那时,说害怕他们兄弟最后还是会反目成仇,他还曾想过,当初是不是手段太狠,明知他对司飞有心,还是逼他引了司飞出来中计重辱她…… 他这个对做过的事从不后悔的人,还是为这个兄弟犹疑过自己的决定,哪怕司飞要的是他的王妃的命,他还是为他这个兄弟犹疑过他的报复。 现在想来,可笑至极。 他这个七皇弟,看来是从没忘记过司飞的仇。 还真是个痴情种。 以前为她对付他的皇嫂,现在连皇兄都不放过了——还真是长进了不少。 屈奴那边的探报也来了,确定给秦家稀木打招呼的人是言王的旧部。 自王淦来报,周容浚就甩出了不少探子出去。 给言王的封地,早前就没了人,说言王早前游山玩水去了没回过王府,这次送回来的探报也是说言王自那一别,其中一次也没回过王府,沓信全无…… 出去的探子,也没送回查到言王行踪的事。 江南那边,镇灾的开王收到承武皇的信后,也是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那江南放谣言诋毁皇上的,竟是皇上以前一手带出来,就是离开京城后也还是维护其名声的言王。 开王及其带过来的宗族人马,全力肃查言王人马。 因承武皇的信送抵江南,南方五州,暗潮汹涌。 贾文彪甚至来不及送岳母出殡,提前回了江南五之一的南州,捉拿反贼。 此打草惊蛇的结果就是被暗中的言王知道了京中的秦安平,怕是已经暴露了。 这时,江南香湖内湖,水边百年大宅内水榭楼台上,石桌旁坐了身着一白一黑的两个人,桌上一盘下了大半的棋…… 白衣人白子一下,黑衣人道,“王爷,京中那位,这是逼你回京啊……” 说着,把往前伸的棋往后退了一步,守住了命门。 白衣人执子,淡笑道,“假亦真时真亦假……” 说着下了一子明显会下一步被吃掉的棋,接道,“但愿这次能套住了他。” 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跟他那个威风了一生的皇兄一争长短,让他认个错。 第227章 皇帝因大将军的话看了他一眼,随即,他看了那师徒一眼。 那师徒当中的师傅倒是对上了他的眼,徒弟则是低着头还在吃东西——虽说是个女子,但见着他,还真没见她怕。 这份气度,倒跟她丈夫如出一辙,是个骨子里就带着几分横气的,难怪成了夫妻俩,倒是绝配了。 皇帝转身回到了桌子边,翻了翻她那些带来的东西,摩擦了下双掌,朝内侍道:“小闵子,去拿旨来。” “是。” 小闵子公公很快就把空旨拿了过来,皇帝坐下开始写,振笔急挥了片刻,才把圣旨写完,小闵子眼色不错,已经把玉玺搬来了。 皇帝盖好章,叫起居官过来:“写上。” 说着他站了起来,跟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刀大将军问:“如何?” 圣旨上写的是林大娘师徒今日来宫所做之事,皇帝在圣旨道明了他们师徒俩的功,并且,林大娘还被赐了官身,为从二品御前女郎中,离她先生的一品士大夫的品阶只有一品之隔了,而且,皇帝也在最后一句写明了刀妇贤淑有德,乃福寿绵延,子孙绕膝之人,皇帝希望朝臣与天下人皆善待之。 这道圣旨,超过了刀藏锋对皇帝的预期,他静静地看完起居官把这一段都列入起居册后,朝小娘子看去:“娘子,过来按旨谢恩。” 林大娘一听,颠颠地跑到他身后,双眼发光看着她家大将军。 她家大将军就是厉害! 她就知道只要有他,她就能无后顾之忧! 他真是他们的顶梁柱,妥妥的顶梁柱的,没跑的。 “谢皇上。”刀藏锋见她小跑过来只顾看他,轻咳了一声,让他看皇上。 皇上也是一脸冷漠,不想跟他们多说什么了,见她看过来,淡道:“谢吧,赶紧谢了跟朕说说。” 她说的都什么东西啊,他都没听懂。 他现只想再听一遍,那些话把他听得抓心挠肺的,再等片刻,他就真的要斩人脑袋这脾气才下得去了。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郎中真会说话。”皇上冷笑了一声,受了拜就敲桌子,“开始说吧。” 弄得跟她有意掉胃口威胁他似的,这皇帝真是过一百年也是不讨人喜欢,林大娘尴尬地笑了一下,好心地问了一句:“不等户部的大人们了?” “说你的。”皇帝压根不想多说话了,“说慢点,朕耳朵不好。” 得勒,您都这么说了,我能不慢吗? 林大娘摸了摸圣旨,不看在皇帝面上,也得看在这长得好看的圣旨面上也得给皇帝点面子啊。 “好勒。”林大娘转头把宝贝圣旨放进她家大将军暗袋里栓好,栓的时候还冲他笑了一下。 就这一下,刀大将军便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 林大娘又开始给皇帝说了起来,这一次,她怕皇帝还有不明白的,“臣妇开头开始慢慢说,您要是觉得有听不懂,您就问,问就是,臣妇脾气很好!” 就是问多了,太蠢了,也会想杀人就是。 不过皇帝聪明,应该不会。 遂林大娘子从开始的授人以渔开始说起,这民间要是兴起交易风,那得他们手上有东西可卖啊,吃都吃不饱,谈什么买卖?那不是空想么,所以,让大家种植百草册上的作物是最基本的开始。 而这个林大娘是觉得是必不可少的基础,但不是此次进宫的重点,但皇帝的侧重点跟她完全不一样,光百草册他就问了她不下几十个的问题,问到林大娘都有点焦躁了,跟已经来了的户部尚书他们:“这难道不是这些大人们都懂的吗?” 你瞎问个什么劲啊?再这样说下去,说到明天都说不完,她是有娃的人,她得回家啊! “他们也不懂,你说就是。”皇帝一直抓着她的那本册子没放手。 户部尚书于翼好脾气地笑笑,跟林大娘道:“我也不懂,劳烦刀夫人了。” 他在旁听了一会,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虽说擅司农之事才把皇上提拔到这个位置上,但她说的,他真的只是略知一二,有一些,只听闻过,根本知详解。 户部被他带来的那几个巡官、主事倒有知道一二的,但跟尚书一样,有一些只知皮毛,不知甚解,这时候也是尴尬地笑个不停,不敢在皇上在面前说他们都懂。 刀夫人无奈,认命地就皇帝之前要问的事又说了一遍。 等这百草册总算翻过,刀夫人哑着干涩的喉咙真心跟皇帝说:“还好您不是我先生的弟子。” 要是的话,早被他骂死了。 皇帝给她推杯子:“喝口水。” 林大娘没敢喝,看着外面就道:“天都黑了。” 天都黑了,可以回家了。 她马上往来接她的大将军走去,快得跟泥鳅似的,一下子就躲他身后了。 大将军这时候也是面色不改地朝皇上说:“皇上,您午膳没用,张顺德公公都替您推了德妃三回了,这晚膳您该回去用了吧?” 皇帝瞪他。 您不用,我们得用呢。 “您身体要紧。” “皇帝,”一直在旁边给他的外门弟子开小课的宇堂这时候也开了口,跟他说:“今日就到此吧,明日您要是……” “明早辰时你们就过来,朕等你们。”皇帝打断了他。 “辰时来,午时毕,皇上您看如何?”林大娘开口说话了。 皇帝看她。 她朝皇帝咧开嘴就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 皇帝这时候头剧烈地疼了起来了,他揉了揉头,朝他们挥手,“走走走。” 看到他们就头疼。 林大娘一听能让他们走了,立马欢喜了起来,又从她家大将军身后走了出来就往桌子回走…… 但走到一边,还没收好她的东西,就听皇帝咆哮:“你还想收了带回去啊?放着,你们不看朕晚上还要看!” 你们倒好,能偷懒,朕能吗? 林大娘被他吼得马上转过背,怕了他了。 她灰溜溜地回到了她家大将军身后,有些害怕地扯了扯他后背的衣裳:这个皇帝好凶。 “那末将一家就此告退。”大将军还是面不改色,拱手行礼道。 皇帝看着他那笔挺的腰杆,连冷笑都不想冷笑了,他冷冷地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大将军一家,实在没忍住:“滚。” 大将军一家很愉快地滚了,他们出门的时候,皇帝还听到那家的两个弟子欢快地跟师姐七嘴八舌说,师姐,先生说我们要是手上的这篇策略过了,就可以跟着你进书房了,师姐你真好,师姐你懂的真多,师姐你不愧为师姐。 师姐笑着说哪里哪里,那声音,别提有多虚伪了。 皇帝看着大打开的门,看着这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走了,他揉了揉脑袋,跟半途来了,站在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太子道:“知道了吧?知道这家人的厉害了吧?” 他在小闵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没走,撑着桌子,看着桌上那些一明就能看出来是精心备着的书册,跟户部他的人道:“于翼,挑几个精明能干的,记性好的,从明日开始,跟着朕……” “是。” “她说的,都是真的。”皇帝抬头看他。 “八*九不离十。”于翼从她东北的地那边得的好处不是一点两点,她之前给的意见,已经让他们受益不少了。 接手她的地的东来顺应该跟皇上仔细说清了她和她林家的人在东北那边所造成的影响。 于翼也只能说还好林家人是只图利不图名的,也一直舍得一身刮保全大局,没试图反抗,要不皇上真容不下他们。 别说皇上,谁知道了都得防着,也还好林家这林大娘子没有坐大的心思,要不然,刀府也得跟着她一起死。 现在,更是如此了,于翼只能道这妇人真没有坐大的心思,要不,怀璧其罪,不被所用,没罪都是有罪。 “我们有得忙了……”皇帝看摊了满桌的书册,“先把这些吃消了吧,你带头带着人抓紧点。” “皇上,就是这些吃消了,后面的……” 后面的可能也得用上她啊,于翼刚才一个人偷偷地看了下后面的,那些东西可不是听听就能收己为用的,要是有个什么误差,这…… 皇帝抄起手边的杯子砸他,“朕是这个意思吧?朕现在还能动她吗?啊,你说说,能动啊?”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又了太子的太子身后的郎中一眼,冷冷地道:“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她都别动,她给朕做的事,就算是朕恨不得杀了她,朕都不会动她。你们也别想这事了,什么时候都别想了,想着怎么把她脑子里的那些东西给掏出来,吃进你们的肚子里,脑袋里,这才是你们的正事,你们的当务之急,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牟桑。”皇帝又侧头。 “儿臣在。” “想好了,你明天是来还是不来……”皇帝说到这,跟张顺德道:“把沉盈,长兴,鲁殷,嗯,还有昌民这几个小家伙明天都叫过来,你等会去给他们传旨,让他们先把手上的事情和功课都停了,跟朕几日。” “是。” 这厢皇帝在宫里正在试图把别人的东西收为己用,这边林大娘和丈夫归了家,一入家就是连吃了两碗羹,这还没饱,摸着肚子跟小丫说:“小丫姐姐,再给点好吃的,想吃香喷喷的细面。” 小丫看她饿成了这样,心疼得很:“这到底是干什么去的啊!” 连口饱饭都不给吃! “受人剥削的不都这样,凄凄惨惨的一脸黄花菜相……”林大娘夹起一大块肉,先喂进身边正在吃饼的大将军嘴里,回头又跟一直瞪她不放的乌骨说:“你别看我,看我也不会长肉,我都累瘦了,你不心疼我,还想骂我啊?” 小将军在他身边端正地坐着,也跟他爹一样在大口啃饼,听了这话,把咬了一半的饼伸到母亲面前:“怪心疼的,黄花菜,给,补补!” 黄花菜一听,柳眉倒竖:“我是美人儿!什么眼神。” 小将军哈哈笑了起来,还说:“胖眼神很好的,是不是,师祖爷?” 师祖爷正靠师祖娘肩膀上打盹,听了眼皮都没撩:“你娘本来就丑。” 小将军又咯咯笑了起来。 丑娘一听,肉都吃不下来了,把头埋大将军肩头:“藏锋哥哥,这家现在是没我的位置了,我心里苦。” 比她更没位置的大将军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擦了下手,拍了下她如花似玉的小脸蛋,没有诚意地道:“节哀吧。” 第228章 到达渭河小镇时,魏家内眷中死了一个丫环,而祝家这次病亡数人,赖云烟这次还是着了寒,发了次烧,但捂了一夜汗之后就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任家的三个奴仆来了,这次来了两个中年汉子,一个中年老妈子,老妈子来了之后,候在了冬雨秋虹身边打杂,赖云烟醒后留了她在身边,差了春光夏花给她用,底下的武使丫环也交给她管。 任家舅舅那边这次是给她又用了个保命符来了,这个老妈子是照顾任家一家大小的内总管,对她的能耐赖云烟再明白不过,见到她来,老实说她真是松了口气,也知舅家在她这里一如既往地在下大本钱。 说来,确也是这么回事,总得保住了她的命,才能保得她身后的这几大家子。 祝家那边虽死了几个人,其中跟着的师爷也病了,但祝家的那两位姨娘真不是吃素的,在渭河休息的第二天,就听说她们在渭河找到了两个愿意跟着她们走的当地的寡妇。 “奴婢看着她们,一人能扛起一头活羊。”秋虹给赖云烟捏着肩,轻声在她耳中禀道。 脸容中有点病态的赖云烟笑了起来,与底下正在与她穿毛袜的任王婆道,“婆婆,您看看,咱们这边的丫环有什么要训的,等下你跟她们去说个话。” “是,老奴知道了。”任王婆用布缠好了她的脚,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带笑,知她没什么不舒适的,这才与她套上了鞋。 万病脚底起,这脚是万万不能冻着的。 下午天色快要暗时,赖云烟差了人去问魏瑾泓的去处,魏瑾泓那边的人连忙回了话,说过一会就回。 下人陆续报了两次,都说过一会就回,到第三次给了准话,说过一柱香就要回了,赖云烟这时嘱了下人搬了膳食上来。 用膳之前,还是让易高景把了脉,这才饮了新鲜的鹿血。 这是任家的仆人带来孝敬魏瑾泓的,现在谁都指着他活长点,无论如何也别死在这路中。 “漱漱口。”那血腥得很,见他喝下,赖云烟示意丫环给他端了水。 魏瑾泓不作声漱完口,用膳时也很沉默,只是眉眼中的疲态无法掩饰。 用完膳他又出去了,过了半时辰回来,靠在赖云烟的肩上就睡了过去。 赖云烟还在挑灯看书,到了子时,见无人来叫他,猜测今晚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就动了下身,轻拍了靠在怀里的男人两下。 随着她躺下,那半躺的人也跟着躺了下去,一直都没睁开眼,唯有深睡的呼吸不变。 ** 次日天还黑着,天上又倾盆大雨,房中的两人还没醒来,就被冬雨敲门弄醒,说荣老爷来报事。 赖云烟应了一声,丫环就匆匆推门进来点灯,魏瑾泓一跃而起时抚了下额头,似有些头昏。 “端碗热糖水。”赖云烟朝进来的婆子道了一声,就把他们身上盖着的大麾下的厚袍拿了出来。 外面不便,不能生火暖衣,就干脆盖在了被子上暖着,一举两得。 魏瑾泓接过她手中的厚袍穿上,冬雨这时端来了盐水让他漱了口,这时他还未出声说道什么,门外的魏瑾荣又叫了一声,“兄长……” “进来,门外站着说。”魏瑾泓道了一声。 这时准备伺候赖云烟的秋虹闻言忙把小门那道挂起来的布帘掀下。 “兄长,嫂子……”魏瑾荣的声音有一些暗沉,听起来透着疲惫。 “把糖水端进来,你们退下。”赖云烟披了大麾起身,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手支着脑袋看着昏黄的烛灯,看了眼沙漏。 只是寅时,她睡了不到两时辰。 糖水进来,屋内伺候的人飞快退了下去,魏瑾荣的声音也沉着响起,“前方有人劫我方粮草,世宇杀乱三百。” “三百?”魏瑾泓嘴角翘了翘,这蛮荒之地,人烟稀少,从哪来的三百人马? “是。” “来者何方之人?” “尚未查清。” “外面有没有动静?” “尚在查。” “瑾允呢?” “在外面。” “回来让他见我。” “是,知道了。”魏瑾荣这时才吐了口气,兄长这些年心一年比一年硬,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还有事?” “没了。” “你先去休息。”魏瑾泓声音柔和了一些,回过头看支着下巴在打盹的妇人一眼,半掀了帘子出去见了堂弟,轻声与他道,“我现在去前堂,你多歇息一会。” 对上长兄关怀的眼神,魏瑾荣微微一手,朝门内道了一声,“大嫂,瑾荣告退。” “嗯。”赖云烟一点头醒了过来,应道了一声。 有脚步声远去,她站了起来,这时魏瑾泓进来,她把身上带着体温的衣麾披在了他的身上,淡淡地道,“这镇子不是我朝的,我们两家的使官也没那个能耐安抚得了这里的人,能早走就早走。” 魏瑾泓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言不对意地问道,“还难受吗?” “已经好了。”赖云烟抓下他的手,嘴间继续淡然道,“祝家姨娘找的那两位,过两天杀了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祝家人当是捡了两个好奴仆,她担心的是多了两匹害群之马。 魏瑾泓已与祝伯昆谈过这事,这时见她眉眼不动就说要杀人,不禁摇了一下头,“伯昆叔自有主张。” “他要自己动手?”赖云烟不禁笑了。 魏瑾泓默然承认。 “两位姨娘好本事,就是有时心粗了点。”赖云烟坐回床上盖了被,见他不离去,随着她坐到了床一边,她说完话就等着魏瑾泓说话。 “就是有本事,所以暇不掩瑜,再指教一番,假以时日也就出来了。”魏瑾泓看着她白净的脸道。 休息了两日,她脸上的憔悴缓和了不少,显得气色好了点。 就是没什么胃口。 “我去前面转一圈,等会回来与你一道早膳?”魏瑾泓看着她的眼,轻声地问道了一句。 面对他的征询,赖云烟笑着点了下头。 魏瑾泓走后,冬雨他们陆续进来,她刚一穿戴好,赖绝就进来报道,“宇公子把虏获的马宰了,想制成马肉,跟荣公子讨了个伙夫过去了。” “嗯?”赖云烟笑着看他。 “今早这镇子里的人马,十家有七家偷偷拿起了弓箭。”赖绝面无表情地道。 “惹了众怒了?” 赖绝垂头。 “这时候,就得靠男人的拳头说话了。”赖云烟转头笑着对冬雨道,声音里尽是调侃。 刚喘上一口气,就要杀过去了。 所幸,一路碰上的对手都不足够强大,还比不得天灾对他们的影响来得大。 “您还是顾及着自个儿身子吧。”见她还笑着说话,冬雨朝她欠了欠身,“荣夫人候在外面呢,您要不要见?” ** 白氏刚进院子,族母屋子里的大丫环就搬来凳子,眼睛往她的袖笼瞄了两眼,白氏朝她笑了笑,道,“带了暖炉。” 这长嫂院内的大丫环是个不爱言语的,但大丫环就是大丫环,无论谁来都伺候得周到。 就是脾气不太好,祝家那边的丫环都被她削了几顿了,上次见祝家的人来瞄他们这边的火炉,她就要叫人挖出她们的眼睛。 谁都知她是个忠主的也不敢得罪她,白氏自来对她客气,这时见冬雨朝她弯腰道了一声“劳您候会”,她随即就回了声,“不敢。” 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见她白氏也吃不准,有时一会就见了,有时半来个时辰也是见不着,都得碰运气,还好里面的人也不是苛刻的人,不见也搬来凳子让她坐,没为难过一次。 这次运气好,她刚坐下没多久,里面的人就见她了。 白氏进去与赖氏请了安,见她脸色尚好,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嘴里轻柔道,“嫂嫂今日好些了?” “好多了。”赖云烟微笑。 “妾身昨日听说这镇中有一些易于行军的干粮,祝家那边也传了话,说今日会去采办一番,您看……”白氏犹豫地看了赖云烟一眼,又看了眼外面的大雨。 这等天气,想来她是不会出去的。 “要是用得着咱们说话那就由你出面,这事就交给你了。”赖云烟朝她笑道,“我就不管了。” “是。”白氏低头低应了一声,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听她这口气,这好像祝家姨娘不该管这事,而她更不应该管才是。 可是,这不是内眷的份内之事?难不成,全由瑾荣全管了不成?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累病了。 白氏低着头,神色晦涩不定,赖云烟也没再多说,让她退了下去。 “小姐,”在给赖云烟磨墨的秋虹看着自家主子,微有不解,“这粮草之事,您不是全心中有数吗?” “有数,并不代表要管,”对着自家丫环,赖云烟的话就多了,与秋虹解释道,“补给之事自有专人在做,内眷这时少操份心就是少添份乱。” “那……”为什么不拦着荣夫人? “这等事,自然有她的夫君教着她。”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得慢慢来。” 这一路,所需磨和的多了去了。 第229章 屋子内安静一片,外面的人听不到响动,下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大人夫人,赖云烟闭了闭眼,即刻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拿帕拭了脸上的泪,回头间声音神情已恢复了平常,“何事?” “岑南王的人来了。” “来的是谁?” “大世子李恪。” “请他稍候,叫荣老爷先过去。” “是。” 赖云烟这时的眼泪已干,朝魏瑾泓看去,这位大人也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淡然。 “明日就算能下地,也走不得多少路,你自己上心些。”已不再是当初当年别人捅她一刀她必回捅之的时候了,那些刺早就磨散在了这一路上的磨难中,前情虽永不可忘,但这些年,赖云烟也早知道锢步自封只会毁到现在的人。 无论哪种情形,于己于别人,她只有好好过下去,才是对大家最好。 她原谅自己,也释然所有不可得,人从骨子里也变得真正温和了起来。 “嗯。”她脸色变得太快,那些无以铭状的悲痛转眼间就全顷刻消尽,魏瑾泓在端详她两眼后,心眼再来一辈子,他都怕还是要猜测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总以为足够了解她,知道她的软肋顾忌,但转眼间,她就又往前走了。 你以为她不可变,但她确也心中还存几分温柔。 那么多的日夜,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也只有她还能站在暗角,用平静目光静看他虚弱,那时她没有报仇,也没有温言软话。 但只得片刻相处,重来一世的他便能再坚持相守她一人下去。 这世上没有喜欢上了就能爱到底的感情,所幸这辈子,她对他再残忍,也没残忍到底。 在他带家族沼泽此事上,她憎恨他对她的束缚,但谁也不会真的明了,她比所有人都尊重他的决定。 甚至也是因此,她才没有选择与他鱼死网破。 重认识她一世,她这样好,魏瑾泓确实放不开她。 但是,只要她好,他也可承认,有人比他更爱她。 “就那两个箱子。”魏瑾泓指了屋子角落两个叠起的铜箱。 赖云烟看了一眼,捏了温帕与他继续擦拭,点头淡道,“好。” 说罢招了下人进来与他换裳。 ** 岑南王世子见到魏氏夫妇就一揖到底,起身就瞧赖云烟看去,赖云烟见他神色不对,除了魏瑾泓留下,叫了其余下出去。 “何事?”不等大世子出口,赖云烟先开了口。 大世子感激地看了赖云烟一眼,“不瞒烟姨,今日侄儿来是有事相求。” “何事?” “父王派我来跟烟姨借些炸药。” “可是山中吃紧?”赖云烟微拢了眉。 大世子苦笑点头,“大金人来了数百死士,视山林毒物,野障迷林为无物,我等近日设障击杀,也只解决了一小半,但其中所需炸火已告竭。” “这是几日之事?”赖云烟有些想不通,这几日哪日都不平静,且阴雨绵绵,马金人敢进岑南王的毒山? “就是近两日的事,”大世子连夜赶来,便是连口水都未曾喝过,这时话一说来也有几分干涩嘶哑,“皇上应是与马金人有了商议,在我等带粮回山的路上,因当时困境,有片刻疏于防守,他们便攻了进来。” “皇帝跟马金人有商议?”赖云烟说罢,转头看向了魏瑾泓。 魏瑾泓淡然摇头,“自皇后之事后,皇上不再常召我进宫,宫中之事也皆对我秘而不宣。” “如若有,”赖云烟吸了口气,对大世子说道,“怕是皇上拿了你们府上之势利诱了马金人,他们倾巢而出,不可小视,我让小铜随你一道去。” “多谢烟姨。” 见他欲要施重礼,赖云烟罢了手,叫了小铜进来一顿叮嘱,也不过半来个时辰,任小铜就与大世子快步而去。 路上无一明路,所有路都被烂泥积水所埋,骑不得马,人走路受脚步所限,看来他们这一去,又得日夜兼程,才赶得上局势。 大世子走后,魏瑾泓叫来了魏瑾荣魏瑾允等,他们欲要商量阵守山之势,魏瑾泓本想让赖云烟留下,赖云烟在他开口之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说罢,朝魏家另几位主事者道,“赖氏一族借住此山,如有他们所能做之中,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就好。” 说罢她就走了出去,留下魏瑾荣等面面相觑,只有魏瑾泓还是一派不动如山。 “兄长……”众人皆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颔首,“关门罢。” 她这也是不想夺魏家人的权,全权交给了魏家人,虽说现在这个关头无人敢对她垢病,但她保持此举,只会让族人对她更谨慎,对赖家人也更客气。 这对现在的赖氏族人而言,只会不坏。 ** 两日之后,魏世宇带人回来,回来不到半日,就与魏家所有主事人进了议事房,连续着三日,除去出恭之时,那房门未有打开过。 来往之人只有赖云烟能进出来,便是膳食,也是赖云烟一手送进去。 这日赖云烟刚醒来,洗漱时听说司笑又来了,这几日对这个儿媳未说过重话的赖云烟招来了冬雨,让她去传话,“让她往后不必来了,耽误我的事。” 她一天下来那么多事要处置,司笑这时的请安对她来说不是恭敬,而是添乱。 冬雨见她连话都不对司笑亲自说一声,就知她心底对司笑的不以为然,她为小主子有些黯然,但到底她也是不喜司笑,那可惜也不是为司笑而来。 她出去传了话,司笑给她恭敬福了礼,冬雨走到一边没受,也没说担不得,嘴里冷冰冰地道,“往后就不要来当家主事人的屋门前了,这地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间,出了事,就是有大公子为你担着,也担不起分毫。” 她还在为小主子操心,但说出来的话,比自家主子说出来的还残忍。 看着司笑脸色发白离去,冬雨苦笑了一声。 她说得难听,也是希望他们小夫妻两都尽守本份。 说出来她也不怕他们恨她,只希望她的小主子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好。 这厢赖云烟因书房所议之事,无暇去看魏世朝,魏世朝能下地之后,让下人来报,说想过来与她请安。 赖云烟午时从议事房出事,到了赖震严处说了几句话,出来时见天色还早,还有点时辰,便让冬雨带人过来。 魏世朝见到她,赖云烟挥袖止了他的行礼,朝他伸了手。 魏世朝一愣,听到母亲柔声让他过去,他不禁眼一酸。 等他走近,赖云烟拉着他的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腹部,问,“可还是疼得紧?” 魏世朝本想说无碍,但看着母亲了然的眼睛,他点头轻声地说,“有一点。” “娘亲是不是看不起我?”母亲神色不错,看着他的眼睛也满是温柔,魏世朝在看过她几眼后,纳纳地问了。 赖云烟听了也没奇怪他的发问,她虽对世朝失望,所谓失望不过是在别人都在为生存争斗的时候,他像个世事无忧的公子哥一样赏花怡情,他享用尽了他父母和为权的舅父表舅几家带给他的所有特权,但却万事没有尽过心,这样的人不像是她教出来的儿子。 所谓失望,不过如此。 但对他要成这这样的人,她是没有什么失望的,她生他下来,尽她之力所教育,最终变成什么人也还是这个孩子之事。 现在还护他,也在尽为母之责,她还是爱他的。 他是个什么人,其实跟她对他的爱是无碍的。 “没有看不起,”赖云烟就像以前为他答疑解惑一样与他说话,她微笑着与儿子道,“你现在成为一个现在的自己,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过从今以后,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好不好?你的妻儿都是你自己选择,你所衷爱之人,想来你也愿意为他们尽己身全力,不要再靠我们了,好不好?” 母亲的通透向来是魏世朝最为骄傲之处,而她的通透,这时也让他痛彻心扉——她已经明示,不想再成为他的依靠。 这已是她对他的最大失望了罢? “这两日与司氏商量好,你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要想不切实际的,就目前的光景想想,想好了与我来说,我来为你们安排。”赖云烟摸摸儿子的伤口,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住了的点滴悲切,“以后要脚踏实地做在地上活着,做好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是你对父母的感恩了,可知?” 他活得安心,就已算他们为人父母的福气。 不该是他的,他不该想了,不该是他们的,他们也不该想了。 “娘……”魏世朝呆傻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 “别哭。”赖云烟摸着他的双眼,“嘘,别哭。” 他们谁也不必哭,也谁都别遗憾。 孩子是另外一趟生命,不是她与魏瑾泓的传承,他有自己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她对他最好的维护就是再尽力给他安排一条路出来让他去活自己的。 她已尽力为他着想,只愿多年后他想起来,他对她的爱比恨能多一点。 第230章 安王第二天就进宫凑热闹去了。见到他来,皇帝眼睛都亮了,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高了一点,这下不用多说,谁都知道他比平时高兴。 安王一来,就进了听课的第一阶梯队伍,站在了林大娘的最前面,人还没开讲,他就笑着跟她道:“小娘子,我听说你平时讲课,都有带刀侍卫护身,但本王听说,就一位啊,今儿怎么多了一个了?” 林大娘笑着给他福了下身,笑道:“承蒙皇上看重,臣妇现在身价贵了,王爷您知道吧?一个不够,得两个才行了!” 安王哈哈大笑,身体趋向前,跟她道:“那算本王一个?” “收银子吗?” “不,收。”安王大大摇头。 收什么收,他有的是钱。 “行。”不收就好,林大娘也干脆。 “那好,也算本王一个。”安王招呼内侍,“那谁,把椅子给本王搬这边来。” 他是随意得很,当是在他王府里一样,皇帝哭笑不得摇头,朝内侍挥手,“给这无赖搬去。” “谢皇上。”无赖朝他皇兄一拱手,提袍一挥坐下,首先就朝站在最前面的敏郡王看去,当着众人的面,就是朝他一挑眉。 这下也不用多说,大伙心里也明白,安王跟敏郡王对上了。 这御书房里,站的都是与敏郡王同等地位,甚至比敏郡王高的,大多数都与敏郡王没瓜葛,乐于看安王跟敏郡王斗,遂一个个也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但敏郡王能在皇帝清算旧臣后还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两字:识相。 简而言之一个字就是:孬。 皇帝要收拾他了,他就把尾巴都藏起来,揪在胸前紧紧的,小老头看着皇帝的小眼神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了,皇帝一放松,他尾巴就立马放开来,翘得高高的,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能把扫到他尾巴下的东西就扫到他尾巴下。 满朝文武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也不可能老死盯着一个人,遂这些年敏郡王靠他这本事,真捞了不少。 遂他就有持无恐,把他的这本套本事发挥到极致了。 安王是皇帝的心尖尖,谁都知道,所以安王一对上他,敏郡王就又缩了,低下了头,不跟安王对峙。 旁边人一看,有阁老见他又缩了回去,不断摇头——这老家伙,全身上下就没骨气这个东西。 林大娘先前也觉得敏郡王孬,先前跟着宋相跟他们刀府干,一看干不赢了,就缩回头了,现在又想出风头踩她头上逞威风,这下,就出马了个安王,他就又缩了回去了。 见他又缩回头了,她满是敬佩地看着他,这位郡王爷,真乃他们孬界鼻祖级人物!实在佩服佩服! “别,别,别啊……”安王也再知道他这郡王叔性情不过了,“王叔,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安王挑畔,敏郡王抬头一看,还一笑:“安王看起来精神不错。” 口气和善得不行。 安王一听,点点头,不说话了。 行了,他已经提醒过了他要驿站的事了,郡王叔不跟他争,那是再好不过了。 遂等林大娘一说完,安王若无其事地跟皇帝要驿站的时候,敏郡王就急了,跳出来跟皇帝道:“那不是臣先前跟您请示过的吗?” “王叔的意思是,我皇兄已经金口玉言答应您了?”安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一扯上利益,敏郡王刹那就从缩头乌龟进化到了老公狼了,“皇上没答应,可那是本郡王先跟皇上提出来的。” “那就是本王误解了,刚才本王跟王叔打招呼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事,还以为你不谈,就是让给本王了……”安王叹气,一收身坐直,“那行,郡王叔,那咱们现在好好谈谈?” “皇上,”敏郡王不跟他胡扯蛮缠,转而看向皇上,“皇上,老臣已经跟您说过,定会行好看管驿站,管好往来商贩之职,定会为您,为国为百姓之福祉尽心尽力,死而后已!” 得了吧,林大娘在一旁听着差点翻白眼。 什么尽心尽力,死而后已,这是想把便宜都占了,尽情剥盘来往商贩和当地百姓吧。 她都非常明确地说明了,这事归当地官府管,驿站只是提供食宿,挣点打更费钱,这位老郡王倒好,把所有事情都揽到驿站身上了,驿站之事要是由他经手了,他就是一只大大的拉路虎。 就是怕他真把驿站之事接手过去了,给当地造成麻烦,她这才不得不向安王府求救。 她也是为皇帝操碎了心了,皇帝要是不知道她的好意,林大娘都想泼他一脸狗屎了…… 她朝皇帝看去。 还好皇帝脑子清楚得很,林大娘昨天就在他耳边用吼的,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跟他道明了,皇帝被也被她那一阵河东狮吼喷得脑仁直到晚上都疼,这下他要是不拒绝这敏郡王,他觉得刀府第一个想弑君的可能不是他那个大将军,而是大将军家的那个泼妇了。 “郡王叔啊……”皇帝开了口。 敏郡王一听他这口气不对,就皱起了眉。 皇帝朝他一笑。 这一笑,敏郡王这头就往下低了点。 他是知道皇帝因为不喜他到处插手事情,之前他想在军中插一脚,刀府算计不成,只能跟从兵部那边要了点粮草费,也没通过刀家那位蠢大爷把丽怡嫁进府中,这事皇上本来就要清算他的,但后来还是让他躲过去了,这事一完,他搭上了宋相,可谁想得皇上喜爱的宋相却只是皇帝的一只可有可无的手,把他差点害死了。 现在废后都进冷宫了,敏郡王实在不想跟皇帝对着干,可这么大一个香饽饽在他面前让他不拿,他也实在放不下手。 要知道那可是无数的银两,各处要害握到了他手里,那他天天坐着家里,都有无数的人跪到他面前来给他磕头要一个位置。 他着实是放不下,遂皇帝一说这事他年纪已大,不好劳动他,让安王管算了,他猛地就是一抬头,“皇上,臣并不觉得为君尽忠有年龄老幼之分,再说,老臣现下身体……” “郡王叔啊,”皇帝看给他找台阶了他还不下,有点不耐烦,一挑眉就笑着道:“那之前跟朕以到了年纪,身体不适不宜上朝,不能为朕分忧的人不是你,是朕听岔听糊了不成?难不成当时朕眼睛瞎了,看错了人?” 敏郡王当下老脸就胀红一片,说不出话来了。 “你啊,有事就说身体不好,要给朕找麻烦了,就冒出来说要分朕分忧,你这头啊,带的真不好,你看看,还被人学去了……”皇帝说着还朝刀大将军看了一眼,不点名批评了一记,又朝敏郡王道:“你就好好在家歇着吧,也别往外到处乱说,你看看你这几天在外散布的谣言,你当朕不知道啊?现在全朝上下为了国富民强上下一心,你却道这两个首功臣的人不是,也是太让人寒心了。” 敏郡王是真没想到皇帝说话这么直接,看样子,是要拿他开刀,当下心一凉,顾不上再抢那驿站之事了,当下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是老臣的不是,皇上开恩,老臣以后再也不干了。” 这头,“嗖”地一下,他又缩回去了。 林大娘在旁边叹为观止,还示意旁边女将军赶紧看仔细了——看看,千年老王八到底是怎样才能活到千年的! “起来吧。”皇帝也真拿这软骨头的郡王叔没办法,敏郡王当年帮过他,也起了个头,吆喝着人站到了他这一边让他上位,虽然事后他也是看出来了,这见风使舵的王叔也只是根墙头草,但没有什么大罪,他也真不能收拾了他。 “谢皇上开恩!”敏郡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站了起来。 他是越老越滑,也越不要脸了,前几年还能站在朝上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现在出事了,他下跪下比得比谁还快。 但也活得比谁久就是,御书房里的大臣们心里有数,但他们自诩自己再无耻,哪怕脑袋要掉地,他们也不能像敏郡王一样,气节全无只为保命。 这厢上午的课一讲完,就是林大娘,宇堂跟皇帝私聊的时间了。 这段时日一下来,林大娘不再是一说完就提脚就走,皇帝特地腾出了午时一个时段,让她留着给他讲他不懂的。 林大娘可真不是好先生,她师承宇堂南容,宇堂南容的大本事她可能没学全,但讲课的风格那是学了个十成十,皇帝的问题要是她说了三遍他还不懂,她就会满脸嘲笑地看着他,脸上就差写上:就您这样的,还当皇帝,还治国呢? 皇帝这段时间对她起的杀心,比对她丈夫彪骑大将军这些年来加起来的还多。 宇堂南容倒好,一见女弟子连皇帝都敢侮辱,这心里舒坦得呀,就差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哼小调了。 这师徒俩,都是让人相处久了就想让他们滚的。 皇帝也真是个爱问问题的,每天都有问题,有些解释五六遍他还不懂,林大娘见这老学生不开窍还老爱问问题,又不能把他撵了不干,只好捺着性子解释,只是有时候脾气一上来,她是真想把皇帝脑袋敲碎了算了。 太折磨人了。 这天中午,安王也留下了,见他皇兄就一个事情多问了几遍,御书房里就只能听到他王妃的小娘子那快要冲破屋顶的吼声了:“我都跟您说了五遍了,五遍了您知不知道?您知道吗,这五遍我跟您解释用的力气,都够我给我家大将军生五个孩子了!五个您知不知道?” 皇帝顿时又起了杀心,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 怒壮怂人胆,林大娘都不怕他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重来!” 不重来也不行,皇帝是真不懂,也是真的想懂。 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重来。 遂林大娘又耐着性子,教皇帝怎么算大概率来——说起来,皇帝之前问的问题,她平心静气的时候想一想,也不能怪皇帝,他问的都是都非常专业的东西,放到后世,懂的人也就专学这个的小拔专业人士能懂,而一窍不通,没有基础还能切中要害问到的,也就皇帝一人了。 她家大将军被她荼毒了好几年,就没皇帝那个敏锐度,应该说,他脑子里就没有皇帝的那个点,知道这些东西于国于事件的重要性。 林大娘这次足足花了一个中午的时辰,才把皇帝要问的问题,给他解释清楚,还给他布置了功课。 他们夫妻俩,和笑得胡子都翘起的宇堂南容,还有对其嫂一脸敬佩的刀梓儿他们走后,在旁听得一头雾水的安王茫然地问他皇兄,“她到底说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觉得她说的每个字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合起来就一句都听不懂了?” 他问大将军,大将军也是一脸的冷漠,跟他问错了似的。 皇帝这时也是被那暴脾气的刀夫人吼得脑门都是晕的,听安王一说,他就叫沉盈过来:“今天的你听懂了吗?” 沉盈略点了一下头,“略懂。” “给你安王叔解释一遍。” 沉盈说了一遍,安王没懂。 说到三遍,安王没懂。 等说到六遍,安王还是没懂,缠着沉盈问这个概率这个东西,十个人和百个人到底有什么区别,这区别怎么来的,要怎么算…… 问到第十遍,他还是没明白,沉盈提醒他:“王叔,您是不是该归府了,婶婶还等着您回去吧?” 抬出安王妃,安王这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走了。 第231章 时值定康十五年八月,周王朝新婚不久的狮王周容浚确定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王妃也因此发现她家王爷因此变了不少——他的脾气收敛了不少,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完全沉稳了下来。 以前他还爱逗弄她,现在对着她,宽和了不少,很少再故意开口说她笨,似乎怕说多了,他的孩子也跟着她一样变笨了。 柳贞吉觉得她就算在他睡着的时候在他脸上画满了小花小草,他醒来发现了也未必会生气…… 柳贞吉身怀利器,刹那觉得自己金贵多了,但也因为怀了孩子,多了顾忌,心中也是不无压力。 可能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看得重,她也看得重,所以两个人还是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了。 等到入了秋,天气转凉了之后,柳贞吉就不被允许出外了,偶尔能动的时候,都是由他陪着在行宫周遭走一走。 杏雨她们成了亲后,身为人妇的她们也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一朝之间,似乎所有人都成长了,时光在人身上施的法术,清楚地在人的身上展露了出来。 柳贞吉私下不免跟她家王爷感慨时间易逝,物是人非,小姑娘们长大了,都不好意思把她们捧在手心疼了…… 对于自家王妃这不要脸的老气横秋的话,狮王仅抬了抬眼皮,没与她说你怎么就没变一点,依旧那般爱张口胡说,脑子长得还是那般奇奇怪怪。 对于自家私底下与别人家的女人不同的王妃,狮王已经决定无视了,也觉得她那张绵羊皮还是别剥下的好,比之她的本性,世上更能接受她的伪装些。 相比狮王日益深沉的沉稳,柳贞吉的变化还是要小一些,还是跟过去一样无忧无虑,许多事别人不提,她也不去想。 夫妻之间的事,她皆也对他百依百顺,倒也不是她不计较他的管束和他一些一意孤行的决定,而是有想法是一回事,而不让他担心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取其重,他比什么都要重一些,她便选了他。 山中日子安静毫无波澜,日复一日的起床睡觉用膳,白日他在行宫的时间也不是很长,隔三差五会在行宫中呆一天,长时间呆的地方也是书房,柳贞吉也不介意,他在外就想着给他弄点吃的送过去,送不过去也不打紧;他回家了,一个人呆在书房没议事,她就蹭过去与他坐一会,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哪怕他什么也不说,但只偶尔来一个眼神,她也觉得高兴得很。 白天他做他的事,她也自寻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做,晚上她就跟他说说话,问点她不懂的事情,或者听他与她讲事,讲讲宫中宫外的情况,一日其实也很快就过了。 除了偶尔思念亲人,和担心肚中孩子的成长,柳贞吉倒觉得行宫的日子是她来周王朝这么多年,内心最为安宁平和的时候。 ** 年底十二月,王妃肚中的孩子快有六个月,皇后的近侍三德子公公来送皇后娘娘的赏赐,周容浚在山下拦了人,连山也没让人上。 但他拦人的时候甚是温和,递给皇后的话虽然简短,但请安问好的话都到了,三德子回去报,抹着眼泪感慨地说王爷现在过得甚好,脸上的笑比以前要好看许多了,一看就知道他与王妃琴瑟和谐,恩爱得很。 万皇后听了怔了半晌,末了叹道,“这样也好。” 少了权力,但多了安宁,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昆山就是铁桶,里面全是他那从小眼睛里就揉不进一粒沙的儿子的人,着人进去打听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周文帝拿他没办法,听三德子去了一趟,就叫了他过去回话。 听到狮王平和了许多,周文帝也是半晌无话,晚上进了凤宫,皱着眉头与万皇后道,“既然悔过了,为何不往回递话?” 万皇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为着小儿着想,她忍了忍,没说带刺的话,仅淡道,“他想呆就让他呆着,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山中安宁,让他消消戾气也好。” 万皇后又说了这一句,周文帝哑口无言,好一会,他低着头摇了摇,“不是朕不疼他。” 而是他那谁激怒他,他就不把谁放在眼中的性子,放哪,哪都会排挤他。 这厢帝后多少挂心周容浚,浑然不知狮王妃已有孕。 周容浚却是从头至尾都没打算让外面的人知道他的王妃有孕,他这也是防着帝后叫他回去,回去了万事缠身,不回去,孩子就是他自己的——他的孩子是他的,即便是帝后抱一下,他都不情愿。 他是他们生的,他可以与他们虚与委蛇一辈子,但狮王没打算让他的孩子也跟他受同样的罪,他的孩子就该像他的王妃一样,就是外界怒海翻天,也能每日都高高兴兴。 很快就要过年,周容浚回头问了他的王妃要不要下到昆山下面的小镇去转转,他王妃捧着她的大肚子朝他眨着她依旧仿如少女一般清辙明亮的眼睛,狡黠地问他,“那你能半路不变脸吗?” 周容浚想了想,下山路不平,要是出点意外,他可能不会变脸,但他会拿人出气…… 想想他就点头道,“那就不去了,等你生完了再去。” 孩子还没出生,他不便造杀孽。 她点头,深吸了口气,“再让本王妃忍上三四个月,且等我杀下山去,到时候我必须要看看,这山下的人长的什么三头六臂,狮王哥哥你等着,要是瞧着比我好看的小姑娘,到时候我就给你掳上来当压寨夫人……” 自称在在深山中看厌了自家人脸的狮王妃说这话还是兴高采烈,说着抱着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与他讨论,“不过想来这世间,能比我还漂亮的人可不多,狮王哥哥你说是不是?” 周容浚想也没想,很淡定点头,“确是如此。” 旁边着着的小果子和如花似玉他们听得低头闷笑不已,王妃性子活泼就这点好,长年笑脸,即便是王爷,这小半年下来,脾气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不再像过去那样,只要他一变脸,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 ** 山中的这个年,柳贞吉觉得还是过得很不错,虽然来来往往就是那些人,但贴了花窗福字的行宫,还是很有几分喜气,年夜饭那夜,府里带过来的护卫都来行宫一起用膳,一百来个人聚在一块也有十来桌,一群人喝酒划拳,很是热闹。 她肚中孩儿已快到七个月了,身子还是有众多不舒服,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轻松自在,但有高兴的事时候她就光顾着高兴去了,坏的事情很不愿意多想,而她好得紧,这样也能让她家王爷轻松些…… 三十那天,周容浚一身都是王妃为他做的行头,晚上,还收到了他王妃的两幅画——一大一小两父子端端正正坐在方凳上,大的那个皱着眉,小的那个也皱着眉;另一幅也是一大一小两父子,大的那个仰天咧开嘴哈哈大笑,小的那个也仰天咧着嘴笑得露出了掉了牙的牙门。 周容浚见了无语得很。 “狮王哥哥,你喜欢哪幅?”他那不怕死的王妃还恬不知耻地问他,一脸沾沾自喜,“我画得很好是不是?我喜欢后面那幅,你看,你要是多笑笑,咱们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成天高高兴兴,乐乐呵呵,你说是不是?” 狮王看着后面那仰天笑得露出无齿牙门的小傻子,觉得他孩子要是这么傻的话,他还会要不要…… 想着他就果断地掩好了画,回头就警告她,“少给我想这些有的没的,孩子生下来要是像这样,你看我打不打你!” 狮王妃一听,不满了,嘀嘀咕咕道,“我没收到你给我的东西就算了,还嫌我给的不好,还要打我,我看我还是跟我孩子过好了。” 说着就捧着肚子踩着碎步往里边走,边走边抽抽鼻子装在抽泣,其实心里暗暗想着该她的怎么还不拿出来? 她都快急死了。 狮王没理会狮王妃的别扭提醒,站在原地皱了下眉,随即他展开那幅皱眉的画,对比了一下,“啧”了一声,道,“本王和本王的小狮子哪有这么……这么混帐?” 画里面的狮王和小狮子,此时正凶恶地皱着眉看着前方,那凶神恶煞的噬人气势就像下一刻他们就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朝人冲去把人的脑袋摘下…… 狮王不满,又把那幅笑着的打开,但只看了一眼,就把那俩笑得像傻子的画像给掩上了。 怎么看,还是前者稍微顺眼一点,尽管画像里的人混帐透顶,那画的人也实在欠教训。 狮王瞄了两眼也没再看了,回身回了房。 为了以示惩罚,当夜他没把给狮王妃刻的木头小狮王妃给她,直到第二天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眼巴巴地瞅了他一天后,他才把那小木头人给了她,然后看着她抱着小木头人哭着喊“我容易么我”,狮王咧嘴狰狞一笑,还是觉得不要对她太好的好。 她就是欠教训,三天不训就敢上房揭瓦。 第232章 章经述有点小才,经他手里出来的全国军线图被他列出了一条押送线,大大缩短了粮草的运送时间。 不仅如此,以后这些线路的作用大了去了,以后各州县运往京中的税银贡物等物都会大大缩短到达京中的时间,省时省力的线路图能为朝廷每年省下一大笔银子…… 皇帝花了好几天把这事确实了下来之后龙心大悦,对章经述稍微看得顺眼了那么一点,又听闻这小子找了个身手好的堂亲教他武艺后一问,听到是辰安透的意,皇帝又不高兴了。 他吃女婿的醋,娘娘当没看见,这时候她是不能关心多问的,省得皇帝以为她帮章家小郎说话,又要多吃醋。 这天起程后,长公主还跟职方司去跑了一趟马。 长公主骑术不弱,当然职方司在马背上也很具英姿。 但皇帝还是觉得刺眼,在皇后趴着窗口看着小儿女们扬长而去的背影流口水的时候,他果断地把帘布给掀了下来,把皇后拉了回来。 皇后拉了回来也不在意,因为马跑得太快,再一会她也看不到人影了,这时候她只顾痴痴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骑上这么一回,对,还有拉弓射箭打猎!” 娘娘这么说着的同时,连那天自己该穿什么衣裳都想好了。 一定要穿利落的劲装,当个潇洒的女人! “皇上。”皇后眼睛大亮,充满希翼地看着皇帝,眼睛还眨啊眨。 皇帝摸摸她的眼,语重心长,“皇后当朕傻?” 还拉弓射箭打猎,能让她在行宫五百米内走动都是他开恩。 “皇上……”皇后双手抱着他的手臂,语气更软了。 皇帝喜欢她撒娇,但是也不是每次都心软的,当下想都不想就道,“别想了。” 他斩钉截铁,皇后见没戏,也不撒娇了,改哀声叹气,“我多可怜,别人都有马骑,就我骑不得。” “有开王妃她们陪着你。”既然她觉得可怜,那让那些内眷陪着她一块在行宫里呆着就是。 “皇上。” “别老叫,叫得朕头疼。” “那你带我一块儿骑上几回呗?”娘娘见此路不通,又另寻了一路,能屈能伸得很。 这次皇帝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摸着她的脸温和道,“总是要带你骑上几回的,到了行宫你先泡几天温泉,把身子调理好了再说。” 东央围场行宫内有温水药泉,再经太医泡制进去的药,能调补她的身子,这也是他带她来的主要原因。 “我知道还是你最要紧我。”娘娘见好就收,也不抱怨了,笑得很甜。 皇帝摸着她翘起的笑弧,也是笑道,“心里没骂我?” 娘娘把头埋他怀里哈哈笑着不说话。 老夫老妻了,谁不知道谁。 大老远地跑去猎场,他们打猎她泡药泉,他这么霸道,她心里当然不痛快,不过现在不是叨叨的时候,他们俩好几天没好好处一会了,他好不容易忙完事情,她再叨叨个没完,不过是破坏他们彼此之间的好心情。 如此良辰美景,她再会煞风景,也还是闭上嘴,两人静静相拥一会,也比让他耳根子不清静来得好。 ** 一行人到了行宫,行宫已由先到的宫人打点好了,不过行宫不是很大,不能入住队伍里所有的人数,于是就分出了一半的人去了围墙外的驻守官衙处。 原本的驻军,撤到了县里。 行宫也分内外两宫,外部宫殿住王公贵族,里面住帝后跟皇子公主们,中间隔了一道御林军的屏道,皇帝已下令,里面不许任何人进入。 就是皇后要传召贵妇,也得经由两位掌事姑姑之手,才能随之进入内殿。 章家这次来的人多,分了一处内外两处住处的小宫殿出来,章延息一家人分了两间房,章延息夫妇一间,章经严兄弟一间。 兄弟俩不需跟族兄弟挤一间,这在住处拥挤的外殿算得上好情况了。 本来官衙那儿还准备了不少空屋,为了帝后跟京中大员的到来,当地县令跟驻守围场的千户,跟后来到的指挥佥事一等人等,在短短时日内就建了百所木屋之多,有的是地方住,但为了跟帝后挨得近,能留下来的人宁肯挤着点,也不愿意去围墙外的官衙处住准备齐全的木屋。 这倒是便宜了禁卫军,有了多余的空屋他们就不需露宿野外,轮值休息的时候还有个去处去睡。 这几天章经述与长公主又亲近了起来,席氏被章阁老的大儿媳章大夫人叫去了问过一次话,席氏也是不解,说了老实话,又答应了定会好好问一下小儿子。 儿女之事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关乎长公主的,尤其在小儿又为国为君立功,功劳不少的情况下,小儿对长公主的接近近乎不智,章家族老等担心,席氏也是挂着心。 她之前猜他有所决策,现在看来,决策如若是当驸马,想起那位公主的张扬冷酷,席氏心里就哆嗦。 皇家的公主,他们家娶不起啊。 别说族里的夫人担心,她更是担心不已。 一等分好住处,席夫人让丫环们先去归置他们的屋子,她带了人亲手来打理儿子们的。 章经严兄弟放好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正要出去,席氏赶紧拉住了这几天不太在跟前的小儿子,柔柔细细地道,“小郎,娘有点事想问你。” 章经述点头,牵了她的手去了院子里的古树下,“娘,说。” 小儿对她向来柔和,话少,但做事贴心。 他现在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变过,席氏也安心,小小声地道,“你跟公主是怎么回事?” 章经述见她神情里有担心,知道她上次被公主吓得不轻,现在怕还心有余悸,甚是心疼她,“上次公主吓着您了?” “没,没,没。”听他这么一说,席氏才是吓了老大的一跳,连忙不断摇头。 他们现在挨帝后这么近,话要是传到他们耳里,宰头都是轻的。 “没事,娘亲不用担心。”章经述轻声安慰她。 他说得很是温柔,席氏接下来的话也是问不出口了,顿了一会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地道,“娘只望你好,你好娘就好。” 只要他好就行。 “娘放心。” 席氏点点头,她生性不是个爱追根究底为难别人的,话到这也是说不下去了,只是想着这等事还是得由老爷拿主意。 就是全家不当官,去乡下种田,席氏也是不想委屈了小儿的。 回头章经述把这事告知了长公主。 长公主听后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这天一大早等她父皇带人出去狩猎去后,她去侍候了她母后药浴完,等她母后说要带她去采花挖野菜的时候,她对她母后道,“母后,能不能把章夫人带上?” “章夫人?”柳贞吉听了有点讶异,“哪个章夫人?” “职方司的母亲。” “那个上次被你吓得不轻的可怜夫人?”柳贞吉确定之后,取笑女儿。 “嗯。”辰安点头,依旧淡然得很。 见她不动如山,柳贞吉捏捏她的鼻子,朝她道,“好,你说什么都好,带着就带着。” “让她跟着就好,母后就当是多了个陪您出去春游的,无须为谁多费心神。”辰安也没想着刻意让她母后为她操心。 “知道了。”柳贞吉说到这也是笑,调侃道,“你母后这辈子也就为你父皇低过头屈过腰,至于你就甭想了,我才不愿意。” 话是玩笑话,但柳贞吉也知道这接下来的事主要是辰安自己的事,她作为皇后,能管的已经管过了,再插手就是持身份压人了。 她权力再大,过份了也不妥。 柳同吉出去之后,开王妃跟蓁公主兰公主她们都到了,柳贞吉邀她们去采芳挖野菜,个个还真提了篮子小锄头来,还不让侍女拿,都自个儿拎着。 柳贞吉瞧得有趣,抢了梨云手中提着的过来,害得梨云胆颤心惊地看着她手中的小锄头,生怕她失手掉了砸在脚上。 席氏被传跟皇后娘娘去春游,也被叮嘱要带篮子花锄,章家没带,来通报的公公细心地给她准备了一份,席心感激又惶恐得很。 她在外殿没候一会,就由先前给她草篮花锄的公公带到了皇后面前,她以前见过皇后几次,一直觉得皇后是貌美又贵气,性情又好,跟谁说话都温温和和,她对见几次面几次都柔声跟她说话的皇后娘娘印象非常好,之后见了长公主,见她跟她所见过的皇后大大不同,截然相反,更是所惊不小,一想这可能是她以后的儿媳,当时连昏厥了事的想法都有。 现在一见皇后,等请完安后,皇后就朝她笑着亲切道,“席夫人随意些,本宫今日就是到处走走散散心,你也随意跟着就好,不用太拘束了。” 一看皇后那亲切明朗的笑,温柔看着她的眼睛,本来紧张不已的席氏这慌乱的心安顺了点下来,细声道,“多谢皇后娘娘,妾身明白了。” 听她细声细气,语气里还有惊慌,柳贞吉心道他们家可真把这个可怜的妇人吓得不轻,以前见她的时候,这位章夫人可没跟她这么慌过。 第233章 林大娘虽说现在是在家呆着闲下来了,但也不是太闲,府里的事营里的一些事是其一,另外,她要开始就先生要教的课备课了。 往往一天里,她至少有两个时辰是耗在这上面的。 备课其实是件很吃力的事情,但林大娘还是挺喜欢的,备课需要用到的方面太多了,还有一些是她不擅长的,为此,她还要请教先生,因此,她又能多学一些东西,脑袋也不会荒废下去。 这些事情,她要是天天在府里带孩子操持家务,用不了几年,就全都会忘光,林大娘这时候也是有点感激自己的冒失,要是不往前走一步,她就真会当个平时管管家,闲暇养点花画个小画的管家婆了。 当然这种日子没什么不好的,但于她来说,到底是有些欠缺。 她从小是被父亲和严师教导长大的,再有上辈子的教育基础,她知道的东西远比很多人都多,这些东西要在随着时间湮灭在了时光长河里,就是她自己,也觉得可惜了一点。 她知道她先生支持她,保护她,也是如此作想的。 论胸怀跟境界,她差他许多,哪怕到现在,她还是有很多跟先生学的。 林大娘心里虽然尊重她先生,但两个人就从来没好好相处过,所以平时师徒俩一见面,照常冷嘲暗讽,尽情地挖苦对方,但最近林大娘不敢得罪他了。 她不敢回嘴,就落了下风,可把宇堂南容得意得每天抓紧时间损她,不是说她脑子笨,就是说她办事不机灵。 不过,他倒也好哄,林大娘只要夸他一句今儿精神不错,今儿衣裳穿得好帅,老头儿就得意地哼哼着放过她了。 但林大娘不出门,来请教她问题的也多。 起初安王还来凑这热闹,不过还是被林大娘差使她家大将军毫不犹豫地轰出去了,于是安王很不要脸的跟皇帝要了三个听课的名额——如果不是他家的两个漂亮的小郡主太小听不懂,他非要把他一家六口全都带去,占齐六个名额不可。 说起来,京城大臣家因为这五十个名额的事各家大打出手,争得面红耳赤不算,把旧恨都掀出来拿出来说了,安王家一下子就从皇帝那拿了三个,再加上皇子的七个,皇帝家就去了十个了,一听说皇上还要往民间选,有些内阁的老臣就学敏郡王不要脸了,相约相携而来,跟皇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自家的孩子有多聪明,有多听话,这种的别说一二三四五,就是六个,他们家也选得出。 他们士大夫家的孩子,从小被名师教导,会比那民间的孩子差? 反正就是这名额各家分分都不够用,哪还用得着去民间选? 但宇堂南容可不吃这套,见皇帝就这人选的事还扯这么多皮,他也是相当不耐烦了! 这皇帝朝廷办事,就是太蹉跎时间! 谁有那么时间多可浪费? 他要的是最聪明的,能尽快学会的,他年纪一大把了,没时间去教屁都不懂的小娃娃,带着人喝奶长大,遂跟皇帝说,谁来都没用,既然你这么难选定,那就先考,都得先考,考过了才入选,至于皇帝家,给五个名额,还想要其它的,自己考去! 皇帝一听他把事揽了去,也松了一口大气。 他现在要用这些臣子们帮他办事,一口否决了他们子孙后代的以后,太伤这些现在为他忙得团团转的臣子们的感情了,再说皇后之前的风波余韵还在,不能让人寒心,遂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这些臣子们太过于强硬。 但他也偏心眼儿,心想就五个,小安要是想去,还不能给他一个吗?那小世子们想去,跟着他们父王上个课,还能不给他们吗?于是一算,五个去三就剩两个了,实在不多,所以他回头就把皇子们召来,跟他们说你们自己考去,考不中的,就算了。 不过,他还是给了太子一个。 兄弟们都是要用考的,就太子定了一个,太子本来想拒绝,但想想,自己未必考得过,硬是把话生生忍了下来。 皇帝看他憋红了脸也没把话说出来,有点说不出来的失望,不过转而一想,当皇帝的,唯人善用就好,不需要什么都精通,也就释怀了。 臣子们一听皇子都要考,也不好说什么,忙得焦头烂额回去了,还得紧盯着儿孙们的学业——这只要入学了,以后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好一点拜相入六部进内阁,差一点的,那至少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吏,现在死盯住了,就是盯住了一辈子。 别说这些臣子们紧张,就是他们家里的人,也都紧张不安,这也是家族的以后,以后家族的前程富贵,就系在他们身上了。 皇帝这时也下令,让民间也来参考。 皇帝的开商令已经传出去了,商人们的到来已经带起了燕地的一大股兴奋的热潮,且听说明年明初皇帝还要下开农令,让大家有食可种,家家有余粮可存,听到第一手消息的燕地百姓高兴得就差载歌载舞了。 这下,皇帝还说国儒大师要选才育人,民间有才者也可入选,与皇子们一同在大师堂下听大师为他们授业解惑,这下,燕地百姓都乐疯了,不说别的,光跟皇子共坐一个课堂听讲就让他们觉得这岂止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在掉金胖娃娃了,遂个个奔走相告,只要是家中有孩子的就想把人送去考试。 皇帝此时在京中的威名,已经被人当活神仙供起来了,不少人家把皇帝供到自家供桌上,早晚拜三拜。 林大娘在府里听说百姓都把皇帝夸得跟神一样了,差点翻白眼,不过听说已经有百姓把皇帝供起来上香了,她也握着嘴偷笑了几声。 这不是死人才吃香火的吧?但这是百姓敬仰才供的,皇帝这鳖吃的难受也得忍着。 这边入选的考卷由宇堂南容出,林大娘也要参与进去,她也算是主出卷人,但她这主出卷人干的最多的不是出卷,而是阻止以及毙了她先生出的题——她相信天下再也找不出几个跟她先生一样同等智力的人来,这卷子一出,就是她来做,她没几天几夜都交不出一分好卷来。 好在,这时候林怀桂也带着她先生的外门老弟子进京了。 出卷子之事,交到这些已经在学堂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弟子们手中,是最全面可靠的,林大娘同时还把族兄,小丫家的夫子塞了进去给他们打下手。 这可把林夫子高兴得,走路都是飘的,小丫好几次看他走路得想扶他一把,看得是好气又好笑。 但丈夫高兴,她比谁都高兴。 她家夫子与她成亲以来,都是他体贴她胜过于她体贴他,这段时间小丫也把孩子带在了身边,没让他再操心,让他好好一个人忙去。 府里来的人多,都是名扬一方的读书人,她也让孩子们去跟着打下手,哪怕端茶送水的,听他们说几句话,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这次怀桂进京,是他一个人来的,没带小娘子。 他进京后就直接进了刀府,林大娘早传话让他跟着师兄们住在刀府这边了。 家里事多,先生师娘都在,他住在这边最好不过。 等琐事忙完,怀桂这才在天入黑的时候得已来跟姐姐说话,他跟姐姐道:“我本来想带可娘来,母亲和娘也是这样说的,但可娘不放心母亲们的身体,想留在家里照顾她们,便没来了。” 林大娘听着心下一软,“是个好姑娘。” 燕地是京都,现在又是风云集会,她听说外面都已经把燕地如今的盛景传得神乎其神了,想来的不知凡几,不是谁都拒绝得了来京这个诱惑的。 “是,可娘说,以后要是有好时机,再来见姐姐,给姐姐请安。” “这嘴,可比你会说话多了。” 林怀桂笑了起来。 他现今这样子,器宇轩昂,丰神飘洒,谁能想到,他小时候是一个反应迟顿,说话总要慢人一拍的小胖子。 “也好,有她在家里和娘她们在一起,我也放心。”林大娘跟他说:“你益家的那两位舅兄跟着先生做得不错,你见过他们了?” “刚刚见过……”怀桂说着又笑了起来,“瘦很多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说先生老骂他们笨,问我有没有什么机灵药吃。” 先前这些外门弟子和杂徒都是住在外面的,现在实在是事多,都往进刀府来了,不过他们住在前面,林大娘把他们交给了林福招待,很少见他们,她先生身边老跟着的的两个还没出师的老师弟才是她见得多的,现在听到这话,也是笑了起来:“哪算笨,真笨,先生那脾气,一日都忍不下他们。” “是,我也是这般跟他们说的。” 怀桂说着话时,就听门外知春姐姐在说:“大娘子,姑爷回来了。” “这才回来?天天都如此?”林怀桂站了起来,问他姐姐。 林大娘也已站起往门边走,笑着跟他道:“是呢,皇上天天把他当牛使,哪用得着就牵他去哪恐吓人,可把他忙得……” 说着她扬起了声,“去把人都叫回来,老的小的都叫回来,家里卖力气的老牛垦田回来了,该吃饭了。” “诶。” 林大娘走出去,正好碰到了抬阶而上的老牛,她笑着问他:“我家大将军今儿忙得怎么样了?” 刀藏锋走她面前,低头嗅了一下她的脖颈,才起身看向妻弟,“来了?” 第234章 萧知远那边差了人带狄禹祥小夫妻去看他们父亲来要住的小宅,那处宅子也不大,也只堪堪比他们夫妻俩住的稍大一点,院子虽有一进一出,但一个主院就两个主卧,外院的主堂屋往后靠的两边,也只有小两间的仆人屋。 但宅子虽小,家具却是全了,且都是名贵之物。 萧玉珠看后思索了一下,想来按兄长之意,这处小宅,是打算只住爹和他的。 今日是大捡带了他们来,随后说后面两间大屋子,一间是老爷住的,一间是他们大人住的,家具都是让人先摆放过的,如若她不满意,再差了他们搬就是。 两处主卧摆放的什物都整齐得体,该忌讳的都忌讳了,想来先前给兄长布置屋子的人也是用了心,萧玉珠没挑出错处来,也没动原先的摆置。 再回了前院,打扫的两个仆人见到他们出来,又与他们施了礼。 “奴仆都是大人原先身边用的人,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吩咐了他们就是,他们什么都做得,平日若是有事,差人叫了他们就是。”大捡说罢,朝他们抛了个眼色,这下原本还拿着大扫帚的两个小仆拖着两个扫帚舞了一段气势十足的武,扬起了地上一群没扫净的冬日枯叶…… 萧玉珠从父兄住的地方走过一趟,虽说里面都已安排妥当,用得上她的地方不大,但到底还是女儿家心细,隔天就狄小七送了父亲在家惯常盖的被褥枕头和茶叶过去,家里常用的青花瓷茶杯她这里还存有一套,也让狄小七送了过去。 这厢萧远通没两天要下船进京,那边萧老太君也要到京了,狄禹祥这天出去回来告诉萧玉珠,道岳父大人要早老太君几天到京,而萧老太君那边耽搁了时间,要晚几天进京,大概要到除夕夜那天才能进京了。 萧玉珠听了点了下头,狄禹祥原本以为说完还以为她有话要问,哪想她一句也没问,回过头继续与先前说话的喜婆和桂花说置办年货的事去了。 狄禹祥本来还想着要是她问老太君为何耽搁之事,他要如何委婉地说出大舅兄好像根本不怎么想让老太君到京里与他们一起过除夕的话出来,哪想她根本没问,倒省了他得罪大舅兄了。 ** 萧元通是在小年二十四日这天下船,这天船刚进京城运河最后一段,要到卯时才被放行进京,但寅时萧元通就穿戴整齐出了舱,随侍过来的老榆头在他开了门后,听到动静从旁边的小屋里出来,见他往船头走,不由问他,“老爷,您去哪?” “去外边看看。” 天还没亮,外边还黑漆漆的,停在歇口的船有不少,但每条船上的檐上也只挂了几盏油纸灯,火光看着零零星星,在冬日寒冷的夜晚看起来都让人觉得身冷。 见说话间老爷已走了几步了,老榆头忙回屋拿了厚外袍,边披边赶了上去。 “外面冷,老爷,您去外头看看啥呢?” “就看看。”萧元通呵呵一笑,走到船头,看见守夜的护卫一见到他就要施礼,他忙摇了手,“莫多礼,莫多礼,我就出来走走。” 说罢走到了另一头,抬头看天,看到天上还有着星光,他呵呵一笑,说,“有星星,看来等天亮是个晴天。” “诶,是,是个晴天。”这一路来,老榆头见他脸上的笑比他前面伺候的那大半年脸上的笑不知多了多少去了,他知道老爷上京要见公子小姐心中高兴,就是他这外人看着了,心情都能好上一分。 “现在风吹得急,希望到时天亮风能小点。” “河上风大。” “是啊,码头边要是能小点就好了。” “哎,可不是,小点好。”老榆头没睡饱,打了个哈欠,虚应了一句。 “小点好啊……”萧元通搓了搓出来没多久就冷了的手,看着京城码头那边的方向说,“我家女儿是个死心眼,肯定是一大早起来就要来河边码头守着了,这风可莫冻坏了她的好。” 老榆头正打着连绵不断的哈欠,正打到嘴里这个的中间,听了这话,那哈欠停了,他看着老爷子,这下是完全明白了他这是为何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要出来看天色了,听他这话啊,他这是担心着天不好下雨淋了女儿,又担心着风太大冷了娇娇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老榆头摇了摇头,叹着气与萧元通道,“老爷,进船去罢,冷着了,小姐也是担心您呐……” “是啊。”萧元通朝老榆头点头,又道,“睡了一会,梦里就被他们兄妹叫醒了,现下是睡不着了。” 老榆头沉默了好一会,他当镖师在外走南闯北的那些年,近家快要回到家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想着就快要见到人了,怎么睡也是睡不着。 近乡情怯,见想要见到的人更是让人心中不安稳,他能理解,又叹了口气道,“也是,就快要见到他们了,怎么睡得着?” 萧元通点了点头。 夜晚的河岸很静,冬日的早上总是要亮得晚一些,星星都没走,看来还是得再等一会,萧元通又看了看天色,他这时也是有开口的欲望想说几句,就与身边的老榆头说起了话,“我跟珠珠她哥哥也有很多年没见了,他当年从府里走后,我答应过他们娘,在我死之前一定要为她找着他……” “唉。”老榆头唏嘘。 “找了很多年都没找着……”萧元通说到这,笑了笑,沉默了很久低着头叹了口气,“着实不好过啊。” “确是不好过。”老榆头也跟着叹了口气。 “找着了就好,找,找着了就好。”萧元通说到这,犯了口吃,别过脸捂了捂发疼的胸口,在黑夜之间掩了自己红了的眼眶。 找着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如释重负,只要人没事,就什么都好了。 ** 这夜狄府,萧玉珠半夜就醒来了,她悄悄下了床,去了厨房,自以为自己动静小,神不知鬼不觉,但等她擀好饺子皮,正转过身去看厨边那个小灶上用小火煨着的鸡汤时,她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了门边,她差点吓一跳,等看清人是她家大郎后,她当下呆了呆,随后连忙走了过去,“怎地就起了?” “嗯。”狄禹祥应了一声,没回她的话。 萧玉珠见他身上的外袍是披着的,而不是穿着,担心就起了,“外边冷,你回屋再躺会去。” “不了,我在门边站会,醒醒脑,一会就进屋去。” “你醒什么脑?”萧玉珠哭笑不得,“时辰还早着,你歇会去。” “你不也没歇着?” 萧玉珠听得怔了一下,回身去洗好手擦干,又回来与他好好穿着衣裳,口气柔得就像一汪春水,“听话,回去歇一会。” “不了。”狄禹祥俯下头,把脸靠着她的肩膀上,口里还带着几分没褪去睡意的慵懒,“你在给岳父大人和舅兄做早膳啊?” “还有给你和长南做。”萧玉珠探出手,轻轻揉着他的脖子。 “嗯,我知道。”狄禹祥抱住了她,“我陪着你。” “大郎,”萧玉珠忍不住,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在他额头亲了亲,用跟轻柔与长南说话一样的口气轻轻地跟他说,“我忙完就来找你,你回屋若是睡不着,就去外屋看看书,就当是陪我了好罢?” “不好。” “大郎。”萧玉珠无奈。 狄禹祥也知自己这样行不通,太像个小孩,而不是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丈夫,过得一会,他闷闷地道,“那我回外屋了?” “好。” “做好了就叫我。” “嗯。” “我等会就带你去接岳父。” “诶,知道了,让你带我去。”萧玉珠笑了起来。 狄禹祥这才恋恋不舍地抬起了头,看她一眼,急步往堂屋走去了。 走到堂口屋檐挂着灯笼的地方,他回过头去看她,见她站在发亮的厨房门边,一脸温柔朝他挥着让他进去的手势,他不由也回了她一个笑,这才在她的注视下进了堂屋门口。 这边萧玉珠看到他进了屋,低下头哑然失笑。 只有类似这种特殊的时候,在往往也只有他们两人时,她才能看到一些他缠人又粘人的少年心性,可也就是因此,她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欢喜他。 等萧玉珠把早膳要吃上的食物弄得差不多,天刚亮,她听到门边一阵马儿的低嘶声,就让已经起来了的狄丁去开门。 不一会,萧知远就进了门,倚在厨房门口问她,“怎地起这么早?” 萧玉珠端过一碗八宝粥过来,“先喝点垫垫肚,等爹到家了,全家人再一起用膳。” “哦。”萧知远接过,喝了一口稠浓得入口即融的粥,舒服地纾了口气。 “等见到爹了,要记得请罪。”萧玉珠看着兄长的那疤痕众多的脸,不知怎地,眼就又红了,“你别欺他口拙,不知要如何怪罪你你就能不听话,你以后可切莫再伤他的心了,他每年给娘上香,都要为你在她面前哭一场,嫌自己没用找不到你回家,你这么不孝,可他只怪自己,跟谁都舍不得说你一句不是,听人说你的坏话,他能跟老太君都能急红眼。” 萧知远听得好一阵没说话,直等到手上的粥也不冒热气了,他才涩涩然地道,“我知道,主家那边把他求他们的信都给我了。” “给了你也不回我们一句信?”萧玉珠听到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眼里不由自主地流出了泪,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胸口,“怎么能这么狠心肠,让娘到死都为担心你闭不了眼睛,让我们担心得你担心到日夜难安?” “我今年才拿到的信的,我以前在外面拿不到,”萧知远怔怔地站着让她指责,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那个时候,哥哥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妹妹,你跟爹娘都莫要怪我,我想回来的,可我回不来。” 第235章 狄长息与抛头露面的商家孤女成婚的事,即便成亲在际,还是有众多人说道,但因此事得到了其父狄禹祥的首肯,而狄大人在家族中威望甚高,但凡还想与他这一族这一支为善者,皆多还是会管住嘴,只把不能入耳的话留在了私下里说。 长息的婚事,萧玉珠也是从头忙到尾,暮茹想要帮忙,让萧玉珠赶去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长生答应过暮家父母,让暮茹嫁过来后依旧行医,长生得空还会陪她一道去采药,小夫妻有了他们的小日子,大多数时候萧玉珠也不想去打扰他们。 不过长息成婚前日,萧玉珠还是让暮茹过来搭了把手,当是她二嫂的为新来的弟媳尽一分心力。 长息娶的商家女姓宋名芝芳,桂花说,样貌实则也普通,但极会做生意,她的那家布庄这些年可没少挣钱,还曾与长息做过对家,长息在她手里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如此看来,萧玉珠也不难理解三儿为何看上了她,长息喜能耐之人,想来对于女子,他也是这番看法。 除了从小出来做生意抛头露面之外,姑娘家是清白之人,平时也注重礼法,有规矩也有教养,这对萧玉珠来说也是满意了,最重要的是,三儿喜欢,这对她来说,儿女喜欢的,她都会有三分包容之心,遂对新媳妇,那是一点不满也没有。 她说好,狄禹祥便当是好,在家中,最说话算话的是她。 六月初九,良辰吉日这天,狄家三郎狄长息与商家孤女宋芝芳成亲,拜过堂后,狄长怡又受母亲之令去关照三嫂,萧玉珠则去应酬族中一干人等。 萧玉珠回祖族已有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凡跟她作对者,表面未被驳斥或者遭她冷眼过,但私下家中利益俱已受损。 固这些还需他们家庇佑的人可逞口舌之快,于萧玉珠来说,她即可断人的生路,斩断其根源就是,与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没有扯皮斗心眼,也没有谁哭天喊地喊冤,这次长息的婚事,八婆者相比长南,长生成婚时要少了许多,说喜庆话的要多了不少,萧玉珠脸上的笑便也多了点,跟人说起话来时间也长了些,送走疲惫的婆母后,她一直待客到深夜,又回了主院的堂屋,听着各路下人安置客人和打扫屋子的情况。 子时长福听到母亲未睡,从与一众公子哥喝酒的席中抽身去看母亲,半路转道去看了父亲,见父亲与几位好友下将在书房还在谈笑风生,他笑嘻嘻地进去打了个揖,请了个安,就又退了出去,这才到了母亲处。 见到萧玉珠,长福见小妹妹安睡在母亲的怀里,他连忙掩了嘴,又拿了茶去门外漱了口,这才悄悄地坐到了母亲的另一边,大男孩靠着母亲的肩闭着眼睛轻声道,“娘怎地还不睡?” “等你来看我。”萧玉珠偏过头,下巴轻碰了碰他因喝过多的酒而过热的额头,微笑道。 “你等爹?”长福轻笑了两声,问道。 “都等。”萧玉珠淡道。 她是睡不着,长男,长生,长息都成婚了,尽管他们还是她的孩子,但她知道以后会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当年大郎与她成婚,大郎就是她的了一样,她的儿子们,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是要留在枕边人的——要说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想来为人母者,都要面对这种差落罢。 “娘……”长福也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他坐直了身,回过头看着母亲带笑的脸,慢慢地,他露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娘不怕,你永远都在我们心上,你谁都不会失去。” 萧玉珠也是笑了,眼泪慢慢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我知道,就是你们都长大了,一想你们都要走,娘有些惊慌。” 她生性隐忍,后因丈夫纵容,性情才明朗些,饶是如此,根深蒂固的性格也难以改变,她不擅于跟人说她的忧虑,更是不习惯让自己的情绪造成孩子们的困扰,可惜感情太深总有决堤之时,忍到长息都成婚了,萧玉珠终是忍不住这股失落了。 她知道这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情绪无法自控。 “我记得当年我随哥哥们去东市买好玩的物件,就算是急于去玩耍,我出了府门,还回头看了一路的家呢,就想着只等你唤我回家,我立马就跑回去,哪儿都不去了……”长福伸出手,把母亲与抱在了怀里,微笑着跟她讲,“只有在你的身边,在你的怀里,我才觉得是最安全的,没有什么人伤害得了我。” “嗯。”萧玉珠掉着眼泪,声音却是带着笑。 “你看,我们是不是一样,谁也舍不得离开谁?”长福望着哭泣的母亲,嘴边是止不住的笑,眼睛也是微湿。 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一对宁肯欺骗自己,也要深信他会长命百岁的父母,他们是如此明智克制,却为了他宁愿掩耳盗铃。 他只是其一,他头上还有三个哥哥,为了他们四兄弟和睦,他们每个孩子都不敢少放松一点,怕少给了关心爱护,那个人就会缺失一些,等长大后,长福才明白,带他们长大的一路,要把他们这几个兄弟这碗水全端平,看似无惊无奇,父母想来一路都是战战兢兢,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因他们彻夜难眠。 “是。”萧玉珠眨着眼睛,看小儿拿帕过来与她拭泪,她又忍不住笑着掉下了一串泪,哽着声道,“养这般好,一个个都要放出去,娘舍不得。” 长福听了哈哈笑,又伸手揽了母亲,取笑她道,“出去一会就回来了,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们几兄弟每年都要回来陪你和爹一段时日,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小心眼。” “娘一直都是。”萧玉珠难得承认自己的不大度。 “你看看,平时看着你比爹还会管事呢。”长福在母亲的脸上刮了两道,还是取笑她。 这时长怡已醒,她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与抱着她们的小哥哥打着哈欠道,“你别招娘哭,小心爹瞪你。” “我没招,是娘小心眼,不信你问问……”长福别过话,把话往轻松里说。 他怕再往深说,他都忍不住掉泪,就像小时候那般一步三回头,舍不得离开家。 “娘,别理小哥哥,”长怡在母亲的怀里打了个小哈欠,依偎着母亲懒懒地道,“都是要走的人,只有长怡靠得住,一直能陪在你身边。” 长福哭笑不得,去捏小妹妹的胖脸蛋,笑骂道,“再说再过几年就把你嫁出去。” 长怡也伸出小手去摸长福的脸,一脸可惜地道,“可惜我还要几年,小哥哥却用不了几天了。” 此话一出,长福的话就被哽住了,转过头与母亲一脸头疼地道,“娘不要把长怡教得太会说话了……” 萧玉珠把盖着长怡的披风搂了搂,眼里的泪这时没了,嘴边全是笑,道,“妹妹嘴笨,也就与你们说话的时候能说几句俏皮话。” “是的,娘懂我。”长怡附和,娘亲虽说她是父亲的娇女儿,但娇宠起她来,母亲也是不遑多让,只是管教的时候也是再心狠心辣不过了就是。 “在说何话?”狄禹祥这时带着一身酒气急步走了进来,今日来的客都有事与他说,他抽不开身,只是小儿离开后,他想回来与妻子说道一声再回去,哪想借口一回来,看见了小儿小女都在妻子身边。 他说着话,见妻子坐的软榻上已挤满了儿女,他便去拖了一个椅子过来,坐在他们对面,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嫩脸蛋,招来了她的咯咯娇笑,朝他道,“爹爹好臭。” 说着还皱小鼻子,逗得狄禹祥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要通宵?”萧玉珠抱着女儿笑着问,“送去的解酒汤可喝了?” “喝了。”狄禹祥把手放到了她脸边,轻柔地摸了摸,眼睛也柔了,随即他眼睛一闪,犀利地看向小儿,“你来作甚?” “与娘说会子话,等会还要去跟岙山他们说话喝酒……”长福朝父亲眨眨眼,“我也是偷偷跑出来一会。” 狄禹祥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头看着明显哭过的妻子一眼,他沉了一会还是决定不把话问下去,与小儿道,“好了,你去忙你的,少喝点,我与你娘说会话。” 长福顺从起身,与他们作揖,只是临走前,作怪地朝母亲说了一句,“我可是头一个想起娘的,娘可要记得。” 说罢不等父母反应,连忙小跑着出了门,不敢看父亲的脸色。 他一路小跑而去,饶是狄禹祥想抓起茶杯砸他的背也是来不及了,狄大人被气得冷哼了一声,坐到妻子身边抱好妻女后,不觉怀里空虚的男人总算有个好模样了,只见他喟叹了一声,道,“把长福也娶上媳妇后,我们就算是能轻松了,家里一辈子都不需要再娶媳妇了。” “还有个小闺女要嫁,以后还要娶孙媳妇……”抱着怀里的娇女,萧玉珠淡淡地道。 在温暖的怀抱里睡意迷蒙的长怡打了个哈欠,很是淡然地道,“我的事爹爹娘亲就无须担心了,我是个好闺女,要给爹娘省事,就是要嫁,一不需娘操劳,二不需爹为我打点,你们只管瞧热闹就是,剩下的由着我来。” 第236章 刀府幼女去年八月在怅州在落地,那天她娘还在跟墨家的大老爷正在就一件事讨论不休,当天晚上她就落地了。 这一早,林大娘亲手给女儿穿衣裳的时候,跟她复述了一遍,并道:“那一天你娘我是横行千军啊,国事家事两手都抓,很厉害的呢!” 小花咯咯笑了一声。 “你也觉得很厉害是吧?” 小花害羞地笑了一下,朝母亲点了一下小下巴。 “你以后啊,会更厉害!”林大娘亲了她一口。 小花便伸出了手,想让她抱。 “还没穿好呢。”林大娘又亲了她一口。 小花抬着小脸,朝母亲甜甜笑着。 “你比你哥哥还懒,不爱说话,来,叫声娘,也甜甜娘?” 小花又笑了起来,没喊她,但她伸出了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一根小手指不放。 林大娘爱她爱得不行,又是低头亲她,亲完感叹:“不行,娘不能老带你,要不你的小脸蛋都要被娘亲坏了。” 你也知道啊…… 她先生在旁边听得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 小花却还是在害羞地笑。 林大娘把她衣裳穿好,把她送到了一直在旁微笑着看着她们的师祖娘怀里,又点了点小女儿额心的花瓣,“好了,咱们家就你有这个福气,说要给你贺生,一家人就都呆在家里给你贺生,连你姑爷那匹野马都难得说要留在家里陪你玩,你等会要跟他们好好道谢知不知道?” 小花是八月十八日生的,之前她父亲和师祖爷在八月十五休沐那日没呆在家里,依旧去行了差事,换了今日这一天留在家里。 要知道小将军过生,可没这待遇,那天还是自家人各忙各的,就中午和晚上陪他一会,亲亲他抱抱他。 “娘。”这时,小花突然叫了林大娘一声。 “诶……”总算叫出来了,林大娘笑了起来,又亲了下她的脸,“娘的小害羞。” 小花又害羞地笑了起来,躲进了师祖娘的怀里,林大娘失笑,跟师娘说:“师娘,那我忙去了。” “去吧。” “花,来,跟娘挥手再见。” 小花转过头来,想了一下,就从师祖娘腿上挣扎着下了地,走到了母亲的身边。 林大娘赶紧蹲下了身,获得了小小美人的一枚细细软软的香吻。 “谢谢娘的小花儿……”林大娘又去亲她。 宇堂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吼她:“别亲了,忙你的去。” 再亲下去,他小徒孙的小脸蛋都要被亲坏了! “噗。”林大娘也觉得自己一见女儿变化身亲吻狂魔的习惯要不得,但起身的时候又忍不住香了女儿的小脑袋一下,这才在先生的怒目下快走了出去。 她身后,小花抬起了手,挥了挥。 可惜她娘走得太急,没看到这一幕。 宇堂见到,顿时为他的小徒孙抱屈:“让人说再见,她不看就走了,这什么人呐!” 小花连忙转身,走到了师祖爷身边,去牵师祖爷的手,跟他说:“爷,不气,不气!” “乖乖,师祖爷没生气,就是你娘那个人,老欺负你,师祖爷看不惯,唉,师祖爷看看,诶?把你的脸亲肿了……”宇堂抱了她到腿上,也忍不住,伸出手小心地摸了一下小徒孙跟花瓣一样的小脸蛋。 师娘在旁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个老的,是不好意思亲,但摸却没摸得比谁少。 ** 林大娘回了自个儿院子,大将军跟女将军和姑爷正练完武,一身大汗,跟着他们的怀桂也是一身汗水,就连被乌骨带着跟着练的小将军也是一身的臭汗,小胸膛前的衣裳都湿了,林大娘一看眼前一堆臭人,摇头道:“你们这几个,不是费粮,就是费水,唉!” 她真是对他们失望极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了。 姑爷挠头,跟女将军小声地说:“那等会我多挑几担水去?” 刀梓儿憋着笑,跟他说:“别气嫂子。” 怀桂也是笑着跟姐夫道:“姐姐平时没少挤兑您吧?” 是没少,但是…… 刀藏锋看了妻弟一眼,“你姐姐难道说的不对?” 难道他们不费粮费水? 说完他就率先走了。 留下怀桂目瞪口呆——他这姐夫,被姐姐未免调*教得太好了吧? 这时乌骨抱了不断闻着自己的小将军起来,见怀桂呆了,他哼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咱们家就他最会哄你姐姐,没看你姐姐一看到他就双眼发光啊?可把她骗得团团转,天天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祖祖……”小将军听了不依了,“娘也好中意胖的!” 也很爱他的!也围着他团团转,说胖好帅,好厉害! 他昨儿还问过了呢,在娘的心里,胖才是天下第一帅,爹才勉强够第二帅。 “中意,中意……”乌骨抱着他去了,声音中不无嘲讽,“你娘就会哄你!” “不是哄,娘中意胖,胖也中意祖祖啊。” 祖祖马上笑开了脸,“是了,祖祖知道,胖,祖祖这就带你去洗香香。” 说着他抱着小将军,脚下一蹬,风一样地跑了。 怀桂看着都笑出声来了,盘哥儿搭上他的肩,笑着道:“去我那,咱们家时不时就这样,嫂子就爱跟我们说玩笑话。” “嗯。”她在家中时也如此,怀桂笑着点头。 来的次数多了,看姐姐把嫁过来的日子过得家中一样,看她在这个家里就像如鱼得水,悠闲自在,他也就真的放心了。 想来母亲和娘也一样,想她的时候知道她过得这么好,心里也就高兴了。 ** 一早,二房的二爷跟二夫人就带着大媳妇过来了。 藏琥他们还有公事在身,要中午才过来。 现在京城人太多了,他们都是负责京城防卫安全的要职之人,身上事太多,只能中午抽空赶过来吃个饭。 林大娘自昨儿知道二夫人也要过来,就让小丫布了一张软椅,二夫人一下轿,她就让丫鬟们合力把她抬到了椅子上躺着。 椅子放在窗台一角,还有点阳光有晒着她,也能看到外头的树木。 大热天的,二夫人全身也冰凉得很,林大娘便给她身上盖了张小被子,她这一通忙,脸上也有了点汗。 “多谢嫂子。”藏忻媳妇见他们一进门,大堂嫂就跟着他们一通忙,不由朝她感激一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大娘没她跟客气,朝二夫人道:“知道你要来,我们家那小将军说要给你练个打拳看看,他刚才去跟姑爷他们去园子里了,我这就叫他们回来。” 二夫人现在进的气多,出的气少,虚弱得很,她朝林大娘摇摇头,跟她轻声说:“不用管我,忙你的去,我就是过来凑凑热闹。” 也是在临走之前,最后来看看他们一家。 “诶。”林大娘蹲下身,摸摸她冰凉的额头,“二婶,我忙去了,等会闵大夫就会过来帮你把脉。” 二夫人朝她微笑,点了点头。 林大娘着实也是忙,刚一出去跟二爷说上话没两句,下人就来报,安王和安王妃来了。 他们是一家子都要来,早前就说好了的,林大娘要过去迎人,二爷见了便道:“不用招呼我,你们夫妻俩一同去就是。” 刀藏锋也没跟他二叔客气,道:“我们家先生在前面跟师兄师弟们在前面讲早课,二叔要是感兴趣,可以到前面听两句。” “再好不过。” 他们一走,刀二爷去了夫人那边。 “爹。”守着她的藏忻媳妇行礼。 二爷“嗯”了一声,坐到了夫人身边,摸住了她的手,“我们俩坐会。” 二夫人朝他笑着摇头,张了张嘴,二爷自大病一场后,耳朵有点背,听不见声音,便凑过了头去,听她道:“不用,你忙去,帮着招待客人。” “啊,今儿没什么客人,我刚问大侄子,今天来的都是自家的几个人,不用招待。”刀二爷听到了,跟她解释。 “那你也自个儿去找人说话,我这睡一会。” “那你睡……”二爷点点头,“我在旁坐会,也打个盹。” 二夫人听着笑了起来,她闭上了疲惫的眼,感觉着那只握着她的温热的手。 她这一生,说难过,真是难过,大半生都是用来熬了,但要论后悔,她却一点也不后悔。 就是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嫁给他的。 ** 安王带着一家大小都来了,两个小世子一见刀藏锋夫妇,就跑着过来给他们请安了。 两兄弟手里都提着东西,一请完安,大世子就道:“玉姨,花花呢?” 林大娘让如花秋带他们过去:“在园子里和他们姑爹姑姑玩呢,你们也过去吧。” 小世子们跑了,两个还争着往前跑,像是在比赛。 林大娘见状挑了下眉,随即她转身朝她三姐姐一笑,蹲下身,朝她身边一左一右牵着的两个小美人儿笑:“还记得玉姨吗?” 两个小郡主从生下来就在床上躺的多,她们比刀迈峻还大半岁,但个子比小将军要矮多了。 现下看着就像才不到两岁的孩子,但两个小郡主现在已经会走路了,两姐妹性情也不同,一个活泼,一个安静。 林大娘这时一问,活泼的那个就道:“知道,是玉姨,是母妃的妹妹,是我和妹妹小姨。” 林大娘一手一个,把两个都抱了起来,让她们坐在她的手臂上,牢牢地抱住了她们,在两个小娘子惊讶的叫声当中,笑着跟她们道:“那小姨厉害吗?” 宜三娘这时候见小女儿们都笑起来了,笑着摇头,“好了,别逗她们了,我们进去。” 安王这时朝刀大将军道:“难怪都说你惧内,这手劲打起人来,挺疼的吧?” 刀大将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惧内?安王说的不是他,是自个儿吧? 第237章 赖云烟这日在堂中跟族中几个媳妇子说着话,冬雨就进来堂中在她耳边报,“大夫人来了。” “先请她到内院坐会,说我随后就来。”赖云烟笑着朝她低语了一句,就又继着先前的话与魏二婶说,“现又如何了?” 她们刚说到萧家刚出的一件大事,萧家的一位小姐三月前与这一年的新科状元成了婚,哪料这新婚燕尔不到两月,新科状元就接了一位女子进来纳她为了妾,且这小妾就在几日前被诊出怀孕已有三月,但诊出孕事不到半日,那小妾就被萧家小姐以不贞不洁之名令奴仆打死了,状元郎回来后,煽了萧家小姐耳光,萧家小姐便回了娘家。 魏二婶则说到这,听赖云烟问了一句,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小妾先前哪是小妾,是这宋状元在家乡过门了一年有余的妻子,这事萧家也是知情的,萧家小姐哪有不知情之理?这一尸两命,也不怪宋状元生气。” “唉。”听她这么一说,那几个媳妇子接二连三地叹了气,纷纷道,“可不就是如此。” “这先前是妻,后成了妾,又再娶了嫡妻,这到底哪个才是原配?这还是状元郎呢,”有个年轻的小媳妇这时鼻间哼了一哼,“如此妄顾礼法。” “哎呀我的小姑娘,”她这话一出,她身边年长她许多的老嫂子摸了摸她娇嫩的脸笑道,“这种事多了去了,状元郎又怎样了?他想着萧家的提携呢,能鱼跃龙门,一步登天,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小嫂子?” 被问话的赖云烟笑而不语,朝魏二婶看去,催促她说下文。 “现下啊,宋状元去萧家接人去了,听说那萧小姐还不愿回状元府,非要宋状元立那血誓再不欺辱她,我刚从洪大人家回来的时候,听他们家的家人说,萧府里正吵嚷得很,依我看,今日这萧家小姐还是会被接回去的。”刚从萧家的邻家洪国公府回来的魏二婶黯然道。 那小媳妇听了红了眼,忍不住又插嘴道,“原配母子尸骨未寒,还不出三日呢,他就去求杀妻杀子的人回去,真真是个狠心的负心郎……” 说罢,她眼角就掉了泪。 堂上几个年长她许多的嫂子因此面面相觑了几眼,过后几人轻叹了口气,皆是沉默。 “这萧小姐啊,也是抬了个好胎。”众人缄默之时,魏瑾荣的夫人白氏淡淡地出了口,随即转头对赖云烟笑道,“泓嫂子,今日咱们闲话就说到这吧,家中内务多,咱们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 “嗯,”赖云烟颔了首,朝她笑着点了头,朝众人说道,“就说到这吧,你们也去歇一会,嘱你们办的事可要用心的好,回头少不了你们的好,每人都能从我那挑两匹布回去做新裳。” 说罢,她就笑着起了身。 她这一起身,众人也就紧跟着起了身,彼此之间说了几句话,就散了各回各屋。 路上秋虹与赖云烟轻道,“奴婢看荣夫人,这段时日对您好得紧。” 往日里,荣公子这位大才女夫人可是不太愿意往她们家小姐身边凑的,就是请安,也是喝过一盏茶就告辞一声而去,其间也不怎么说话。 哪像近来的好几次,众人说话说得长,而她们家小姐有别的事要办时,她就会一扫以前的静默不语来与她们家小姐解围。 “想来是我这段时日讨人喜欢得多了。”赖云烟笑道。 不过事实却不是如此,想来是聪明的白氏得了什么信,知道从她这能得她想要的好处才朝她靠近的,要不哪会无事献殷勤。 赖云烟一说笑,秋虹就不敢往下接话了,怕她越说越离谱,只能转了院中的事说与她听。 主仆几个一路说着话不久就回了修青院,赖云烟一进内屋就朝从座上站起的嫂子道,“等得久了?” 这时站起的苏明芙被她一拉又重坐了回去,口中道,“没有。” “刚跟几个嫂子弟媳妇说着话,误了些时辰。” “没事。”苏明芙没有先松开赖云烟温热的手,她又握了握才松开道,“你身子没以前那样凉了,这热气足得很,想来这冬要比以往的好过点。” “现在哪有什么好日子,”赖云烟让屋里的丫环们都退下去后半靠着椅臂,懒洋洋地道,“一入冬,柴火银炭,米粮衣帛,哪一处是让人喘得过气来的?吃得多了烧得多了有人说,吃得少了烧得少了会死人的,我倒是想什么都不管,可今日哪比得了往日了。” 苏明芙一听掐了她的手背一下,“哪来的怨气?这本是你该管之事。” “嫂子这是不帮着我了?” 苏明芙一看她眉眼带笑,就知她先前说的是玩笑话,也真是拿她没办法,只能不搭她的话,正了正脸色,说了她的来意之一。 “此次皇后要见之人,也就你躲了过去,你兄长昨日跟我说先前还当把你择了出去,现在看来,你反而起了眼。” “无事,”赖云烟摇头道,“公爹病重,我于家中侍疾,谁人也说不得什么。” “我也是这般与你兄长说的。”听着她的话,苏明芙笑了起来,随后敛了笑,又正容道,“还有一事,你也要心中有数。” 说罢,趋近了赖云烟的身前,在她耳边道,“这两日你兄长要在皇上面前讨一顿板子,外人要是说有性命之忧,你别信,最近魏老太爷病体不安,你就别回府,且守着你的孝道就是,家中定会无碍。” “好好的讨什么板子打?”赖云烟讶异。 “唉,”苏明芙说到这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咱们家的那位十娘子,上午她随祝家弟媳去萧家玩,听人家说了你兄长的几句不是,祝家弟媳也听人说了她夫君的不是,这两人吧就跟萧家一大群小姐丫环闹起来了,扯了人家小姐身上的裳不说,连那头发都扯了大把的下来,还把其中一位小小姐的耳朵都扯破了,毁了容,萧家大发雷霆,你兄长跟祝家小叔现正在萧家大闹,稍会怕是要闹到皇上面前去了,你兄长就让我过来与你说一声,说这事怎么闹你都别搭理。” “那小厚嫂子跟十娘子现在如何?可有受伤?”赖云烟忙问。 苏明芙闻言轻咳了数声,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十娘子跑的时候伤了脚,现歇在府中动不得。” “头发,脸,手,都无碍?” “无碍。”苏明芙眉眼不眨地道了一声。 “小厚嫂子也是?” “也是。” “那兄长他们在萧府闹什么?” “祝家小叔说了,这时候比的是谁的噪门大,谁大谁就有理。”苏明芙斯斯文文地道,“你兄长也说这事咱们两家先占了理再说,随后讨完理就去皇上面前请罪,大概能了清了这事。” 赖云烟闻言啼笑皆非,又想着自家那位没及笄,名声就传遍了各府的小堂妹以后的婚嫁,不由头疼地说一句,“十娘子这也是太胆大了,这以后能有说亲的人上门?” 小厚嫂子那可是嫁了的人,为夫君出头,小厚兄长回去后肯定宝贝她得不行,可十娘子还是个小姑娘,毁了名声,以后这婚嫁就要难上一些了。 “你兄长说了,这次定保她无碍,我也与婶娘说了,婚嫁之事由我们操心。”苏明芙见说完事,也不想久呆了,起身与赖云烟道,“日前事多繁杂,怕下人说不清,我就来先给你透个气,完了你谁都不要信,在家中侍疾就是。” “你现在去哪?”赖云烟走在了她身边,送她出门。 “还能去哪,”苏明芙理了理身上衣裳的飘袖,淡淡地道,“去萧家陪着你兄长讨理去。” 所以她才先来了这趟把情况说明了,等会要是在萧家哭昏了,她这小姑子也还是别回赖家的好,免得这刚起了个头的祝赖萧三家之斗,把魏家也搭了进来。 ** 下午魏瑾泓一回来见赖云烟在堂屋中煮茶与二婶,还有弟媳白氏她们看帐理册,嘴间还与她们说笑不已,他眉毛不由一挑。 “大老爷回来了。” 见到他,下人们纷纷行礼,魏二婶与白氏她们这时都已站了起来,赖云烟也跟随其中。 “二婶。”魏瑾泓先朝魏二婶行了礼。 “今日回来得早。”魏二婶笑着道了一声。 “是。” “见过大伯。” “见过大老爷。” 在座的他人也行了礼,赖云烟行过礼后也笑意吟吟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一想赖祝两家夫人在萧家哭昏了过去的事,不由又多看了眼前微笑不已的女人一眼。 “呀,婶婶,我刚想起一事,我们还没着丫环办好,您看?”这时白氏突然轻呼了一声,朝魏二婶请示道。 “啊,那现下过去吩咐……”魏二婶也领意了过来,没有多久,她们就领着几个帮手走了出去,随侍的下人也恭敬紧随其后弯着腰躬着背退了下去,大堂之中就只剩他们了。 “萧家之事,你可知情了?”他知道苏氏午后来了一趟府。 “嗯。”赖云烟点头,坐回了原位。 魏瑾泓挑了她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了下去,刚坐下,门边有下人来传,说荣老爷回来了。 魏瑾荣一进屋,先是恭敬朝这兄嫂行了礼,一待掀袍坐下,就对他那嫂子以一种叹为观止的声音道,“你们女子是不是最擅这哭昏之事?” 刚刚他一去探,一屋子女眷,哭昏了十来个过去,骇得他拔腿就逃,这热闹实在是不敢看下去了。 第238章 屋子内安静一片,外面的人听不到响动,下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大人夫人,赖云烟闭了闭眼,即刻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拿帕拭了脸上的泪,回头间声音神情已恢复了平常,“何事?” “岑南王的人来了。” “来的是谁?” “大世子李恪。” “请他稍候,叫荣老爷先过去。” “是。” 赖云烟这时的眼泪已干,朝魏瑾泓看去,这位大人也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淡然。 “明日就算能下地,也走不得多少路,你自己上心些。”已不再是当初当年别人捅她一刀她必回捅之的时候了,那些刺早就磨散在了这一路上的磨难中,前情虽永不可忘,但这些年,赖云烟也早知道锢步自封只会毁到现在的人。 无论哪种情形,于己于别人,她只有好好过下去,才是对大家最好。 她原谅自己,也释然所有不可得,人从骨子里也变得真正温和了起来。 “嗯。”她脸色变得太快,那些无以铭状的悲痛转眼间就全顷刻消尽,魏瑾泓在端详她两眼后,心眼再来一辈子,他都怕还是要猜测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总以为足够了解她,知道她的软肋顾忌,但转眼间,她就又往前走了。 你以为她不可变,但她确也心中还存几分温柔。 那么多的日夜,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也只有她还能站在暗角,用平静目光静看他虚弱,那时她没有报仇,也没有温言软话。 但只得片刻相处,重来一世的他便能再坚持相守她一人下去。 这世上没有喜欢上了就能爱到底的感情,所幸这辈子,她对他再残忍,也没残忍到底。 在他带家族沼泽此事上,她憎恨他对她的束缚,但谁也不会真的明了,她比所有人都尊重他的决定。 甚至也是因此,她才没有选择与他鱼死网破。 重认识她一世,她这样好,魏瑾泓确实放不开她。 但是,只要她好,他也可承认,有人比他更爱她。 “就那两个箱子。”魏瑾泓指了屋子角落两个叠起的铜箱。 赖云烟看了一眼,捏了温帕与他继续擦拭,点头淡道,“好。” 说罢招了下人进来与他换裳。 ** 岑南王世子见到魏氏夫妇就一揖到底,起身就瞧赖云烟看去,赖云烟见他神色不对,除了魏瑾泓留下,叫了其余下出去。 “何事?”不等大世子出口,赖云烟先开了口。 大世子感激地看了赖云烟一眼,“不瞒烟姨,今日侄儿来是有事相求。” “何事?” “父王派我来跟烟姨借些炸药。” “可是山中吃紧?”赖云烟微拢了眉。 大世子苦笑点头,“大金人来了数百死士,视山林毒物,野障迷林为无物,我等近日设障击杀,也只解决了一小半,但其中所需炸火已告竭。” “这是几日之事?”赖云烟有些想不通,这几日哪日都不平静,且阴雨绵绵,马金人敢进岑南王的毒山? “就是近两日的事,”大世子连夜赶来,便是连口水都未曾喝过,这时话一说来也有几分干涩嘶哑,“皇上应是与马金人有了商议,在我等带粮回山的路上,因当时困境,有片刻疏于防守,他们便攻了进来。” “皇帝跟马金人有商议?”赖云烟说罢,转头看向了魏瑾泓。 魏瑾泓淡然摇头,“自皇后之事后,皇上不再常召我进宫,宫中之事也皆对我秘而不宣。” “如若有,”赖云烟吸了口气,对大世子说道,“怕是皇上拿了你们府上之势利诱了马金人,他们倾巢而出,不可小视,我让小铜随你一道去。” “多谢烟姨。” 见他欲要施重礼,赖云烟罢了手,叫了小铜进来一顿叮嘱,也不过半来个时辰,任小铜就与大世子快步而去。 路上无一明路,所有路都被烂泥积水所埋,骑不得马,人走路受脚步所限,看来他们这一去,又得日夜兼程,才赶得上局势。 大世子走后,魏瑾泓叫来了魏瑾荣魏瑾允等,他们欲要商量阵守山之势,魏瑾泓本想让赖云烟留下,赖云烟在他开口之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说罢,朝魏家另几位主事者道,“赖氏一族借住此山,如有他们所能做之中,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就好。” 说罢她就走了出去,留下魏瑾荣等面面相觑,只有魏瑾泓还是一派不动如山。 “兄长……”众人皆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颔首,“关门罢。” 她这也是不想夺魏家人的权,全权交给了魏家人,虽说现在这个关头无人敢对她垢病,但她保持此举,只会让族人对她更谨慎,对赖家人也更客气。 这对现在的赖氏族人而言,只会不坏。 ** 两日之后,魏世宇带人回来,回来不到半日,就与魏家所有主事人进了议事房,连续着三日,除去出恭之时,那房门未有打开过。 来往之人只有赖云烟能进出来,便是膳食,也是赖云烟一手送进去。 这日赖云烟刚醒来,洗漱时听说司笑又来了,这几日对这个儿媳未说过重话的赖云烟招来了冬雨,让她去传话,“让她往后不必来了,耽误我的事。” 她一天下来那么多事要处置,司笑这时的请安对她来说不是恭敬,而是添乱。 冬雨见她连话都不对司笑亲自说一声,就知她心底对司笑的不以为然,她为小主子有些黯然,但到底她也是不喜司笑,那可惜也不是为司笑而来。 她出去传了话,司笑给她恭敬福了礼,冬雨走到一边没受,也没说担不得,嘴里冷冰冰地道,“往后就不要来当家主事人的屋门前了,这地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间,出了事,就是有大公子为你担着,也担不起分毫。” 她还在为小主子操心,但说出来的话,比自家主子说出来的还残忍。 看着司笑脸色发白离去,冬雨苦笑了一声。 她说得难听,也是希望他们小夫妻两都尽守本份。 说出来她也不怕他们恨她,只希望她的小主子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好。 这厢赖云烟因书房所议之事,无暇去看魏世朝,魏世朝能下地之后,让下人来报,说想过来与她请安。 赖云烟午时从议事房出事,到了赖震严处说了几句话,出来时见天色还早,还有点时辰,便让冬雨带人过来。 魏世朝见到她,赖云烟挥袖止了他的行礼,朝他伸了手。 魏世朝一愣,听到母亲柔声让他过去,他不禁眼一酸。 等他走近,赖云烟拉着他的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腹部,问,“可还是疼得紧?” 魏世朝本想说无碍,但看着母亲了然的眼睛,他点头轻声地说,“有一点。” “娘亲是不是看不起我?”母亲神色不错,看着他的眼睛也满是温柔,魏世朝在看过她几眼后,纳纳地问了。 赖云烟听了也没奇怪他的发问,她虽对世朝失望,所谓失望不过是在别人都在为生存争斗的时候,他像个世事无忧的公子哥一样赏花怡情,他享用尽了他父母和为权的舅父表舅几家带给他的所有特权,但却万事没有尽过心,这样的人不像是她教出来的儿子。 所谓失望,不过如此。 但对他要成这这样的人,她是没有什么失望的,她生他下来,尽她之力所教育,最终变成什么人也还是这个孩子之事。 现在还护他,也在尽为母之责,她还是爱他的。 他是个什么人,其实跟她对他的爱是无碍的。 “没有看不起,”赖云烟就像以前为他答疑解惑一样与他说话,她微笑着与儿子道,“你现在成为一个现在的自己,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过从今以后,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好不好?你的妻儿都是你自己选择,你所衷爱之人,想来你也愿意为他们尽己身全力,不要再靠我们了,好不好?” 母亲的通透向来是魏世朝最为骄傲之处,而她的通透,这时也让他痛彻心扉——她已经明示,不想再成为他的依靠。 这已是她对他的最大失望了罢? “这两日与司氏商量好,你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要想不切实际的,就目前的光景想想,想好了与我来说,我来为你们安排。”赖云烟摸摸儿子的伤口,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住了的点滴悲切,“以后要脚踏实地做在地上活着,做好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是你对父母的感恩了,可知?” 他活得安心,就已算他们为人父母的福气。 不该是他的,他不该想了,不该是他们的,他们也不该想了。 “娘……”魏世朝呆傻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 “别哭。”赖云烟摸着他的双眼,“嘘,别哭。” 他们谁也不必哭,也谁都别遗憾。 孩子是另外一趟生命,不是她与魏瑾泓的传承,他有自己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她对他最好的维护就是再尽力给他安排一条路出来让他去活自己的。 她已尽力为他着想,只愿多年后他想起来,他对她的爱比恨能多一点。 第239章 这头林大娘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闵遥在,二夫人没出事,但这次缓过来了,她是彻底来日无多了。 但二夫人还是求了闵遥,让他无论想什么法子都要保她三个月的命,等她把二子的婚事定下了,稳几天才好走。 她刚清醒过来就是相求,她气若悬丝,说话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她那苦苦哀求的脸看得林大娘一下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也同向闵遥看去。 “学生会尽全力施救,但生死之事,学生也不敢保证,这个,最终也只能看二夫人自己的了。”闵遥也见过几个不少就只有最后一口气了,也有熬了半载一年才甘心死的人。 二夫人要是想撑过去,他也只能说,最终只能靠她自己。 “我行的,劳闵大夫费心了。”二夫人听他说了尽全力,也安心了,还挤出了笑容来,朝闵遥笑了笑。 二爷在一边已经忍不住泣不成声,藏忻藏琥他们因为公务这时才赶过来,正好遇到此景,两兄弟听完来龙去脉,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屋。 等藏琥听着老父亲压抑的哭声,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红着眼睛转身大步离开,找到了一棵大树,在树背后重重地捶了几下,嚎哭了起来。 “娘。”他哭道,又捶了几下树。 树可是夫人花了大钱移过来的,可值钱了,夫人可心肝宝贝了,一片树叶子也不许大将军砍,这位公子,您再捶下去,我,我,我就要动手了…… 树上的刀府女探子刀小衣默默地想。 这时,树又大动了好几下。 我生气了啊…… 刀小衣探出头,本来就要射暗器。 “娘……”藏琥趴在树上,大哭道:“是儿子没用,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您!” 小衣看人哭得伤心欲绝的,又默默地把已经夹在了两手中间的飞刀收了回来。 算了,忍忍。 小衣,忍一下啊,只要他不把树踹坏了就…… “娘!” 树又大动了起来,小衣都差点被这一阵猛烈的摇晃摇得猛地从树枝上掉下来,但这厢小衣也是立不住身了,不得不从树上像片叶子一样飘了下来。 她落在了这位公子的身后,本来还挺生气的要把他一刀捅了,但却在这时接到了自己的人暗示,说这位公子是刀府的爷,不能杀。 “娘!是藏琥……”藏琥又哭叫一声。 小衣离得他太近了,被他声如雷的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她这两步,发出了声响。 也是杀场杀过来的藏琥立马转过了身,抽出了刀对向她:“谁?” 他脸上这时还挂着眼泪鼻涕,但杀气逼人。 但小衣被他快速的反击,和满身的杀气吓了一大跳,如果不是她反应快,这位公子爷的刀就捅穿她的喉咙了,她不由立刻指了指上面,打了个表明身份的暗号。 “暗卫?” 小衣点点头。 藏琥这才松了口气,收回了刀。 见他收刀收得挺快的,小衣马上往树上窜,这个公子好凶,惹不得,赶紧躲,但爬了几下,她往下看去,还是怯怯地提醒了他一句:“这是夫人买的树,很贵。” 很贵的,别踢了,踢坏了,她赔不起。 “爬你的树!”大哭被人看到了,还是一个女探子,藏琥有点恼羞成怒,吼了她一句。 如果不是大堂哥的人,看他不宰了她! 太凶了,这个人太凶了,小衣窜溜一下,爬得比猴子还快,嗖地一下就爬到了树顶处,尽可能地把自己藏到树身后,连点头发丝丝都不露出来。 藏琥这下也是哭不下去了,被人看到太丢人了,遂他赶紧离开了树下,回了大堂。 他一走,同隐在另一个暗处的暗卫飞到了小衣身边,小声地问:“怎么连藏琥公子都认不出?” 小衣摇摇头,她以前是隐在宫里当宫女,哪见过藏琥公子。 “还让他看见你了。” 小衣低头。 老大哥轻拍了下她的头:“好了,没事,等会认一下,今儿藏忻藏琥两位公子都来了。” 小衣点头,在老大哥要飞走的时候扯了下他的衣角,悄悄跟他说:“老哥你下去帮我看下,树坏了没有,他力气挺大的,我都被他摇下去了,树坏了赔不起,我这个月的晌银都跟夫人要了花光了。” 老大哥点点头,“好,帮你去看。” 说罢,他顿了一下,临走之前还是道:“你不要什么钱都买了粮送去,留点给自己傍身。” 他们以前的一个老师在城外养了十几个孩子,绝大部分都是身上有毛病,一出身就被家里人扔了埋了的,老师傅于心不忍,带回家养,但这些孩子本身就不好养活,他带出去的钱很快就花光了,他们这些当过他徒弟的也是看不过去,多少会拿点给他,但他们拿也只是拿晌银当中的一点,哪像这傻妹子,有一个铜板就送过去了,身上就从来没留过钱。 但老这样也不行,她得为以后想想。 “老哥,我晓得的。” 见她不听,老大哥也拿她没办法,摇摇头去了。 这厢屋内,二夫人也稳定下来了,这家宴才继续吃了起来。 但皇帝闹了一场,这小家宴也没之前那么高兴了,好在大家都有话可说,场面也不算冷。 不过师娘那边,没带小花过来了,而是让林大娘这边送了点吃的过去,她带着孩子们在他们的院子玩。 师娘以前其实是非常不喜欢见人的,而她的学问不在林大娘的先生之下,见识也如此,她是跟着先生一路走过来的,去过的地方比林大娘还多,几个孩子想来也照顾得下,光说几个鬼怪故事就能把这群熊孩子们治住了——林大娘便让小丫带着吃的送过去了。 藏忻两兄弟一过来也真是过来吃饭的,他们塞了几碗饭,一口酒都没喝,吃完就要走了。 他们公务太忙了,他们两兄弟所在衙门的牢里都满了,最近的买卖人太多,小偷小摸的也多,现在刑部的左常春可是大理寺左义明大人的亲兄弟,亲大哥,他可比左大人手段还凌厉,可是跟九门和顺天府打过招呼了,这京里绝不容偷窍之风,一经捕拿,必须立马关押,由他派人查审受刑。 这是皇上亲自下的严刑令,左常春作为领头人盯得太紧了,这时候当差的没一个人敢偷懒,藏忻两兄弟这都是跑着过来吃饭的,现在也是要跑着回去,两人各门内都有一群人等着他们处置。 林大娘知道他忙,所以他们过来告罪,就跟他们说:“快去,你们娘今晚就在府里歇一晚,你们晚上要是得空,也过来一趟,再到家里吃顿饭。” 藏忻藏琥点头,这时候时辰也是不早了,他们一出门,迈开步子就朝外跑。 刀府在皇城内,以他们现在的官职不能骑马,只能靠腿跑了。 他们是出了大堂就开始往外跑了,刚他们来林大娘前面告辞的时候,林大娘都闻到了他们满身的汗味,这上午,他们可是没少忙。 她最近在府里都没出去,还不如小胖子他们出去的多,遂这头林大娘跟宜三娘咬耳朵的时候道:“三姐姐,咱们是不是也得出去走走,看看热闹?” 宜三娘没说话,只是眼睛往下一看,瞥向了安王的方向。 果然,安王这尖耳朵一下子就转过了身,隔着王妃朝林大娘道:“出去作甚?那么多人,挤着了怎么办?” “总有挤不着的法子。” “那不行,我家三娘多金贵啊!”安王不许。 林大娘笑看着他:“你陪着去,看着不就行了?还是说,人一多,你就不能护着我三姐姐了?” 安王摇头,“你这激将法对我没用!” 宜三娘这时候掀了掀眼皮,都懒得看他,朝小娘子那边偏了偏,整个身子都倚到她那边去了。 安王一见,委屈不已:“王妃,我们在家里多好啊,我天天陪着你行吗?” 王妃没说话,只是朝小娘子淡淡道:“给姐姐剥个桔子。” “是!”太愿意为您这样的美人儿姐姐效劳了,林大娘欢天喜地应了一声,剥了桔子不算,还喂到了她三姐姐嘴里。 安王看得眼红,嚷嚷:“我也能剥啊,好了好了,你过来,我们去,我们去外面,我去,我陪你去,不是,是你带我去,好不好?” 他赶紧伸手,把他王妃拉了过来,拉了过来还不算,还要跟她换椅子,不让她挨着刀府的这个臭不要脸的坐了,“你别坐这了,咱俩换换。” 林大娘不由呵呵了一声。 这时,宜三娘朝小娘子眨了下眼,小娘子又马上笑开了颜,甜甜地朝她三姐姐笑了起来,她笑得宜三娘失笑不已,也笑得旁边在跟妻弟说话的大将军也不断地往她这边看。 “姐夫,我看花爱笑,这点随了姐姐。”怀桂也不禁笑了起来。 刀藏锋点头,这时候他跟她对上了眼,见她朝他眨眼睛,他嘴角不由扬了起来,等她先别过了脸去跟安王夫妇说话了,他这才回头跟怀桂接着先前的话道:“九月?嗯,礼部那边送来的消息是国宴是在九月八日举行,日子应该就在那日差不离了。这场大国宴是由皇上主持,你身为怅州表率,自会收到金帖不说,我这边会再给你弄几张,大概五张左右,你想想,这些请帖你要给谁。” 别给错了,这些人以后要帮得上他才行。 “姐夫,我知道了。”怀桂一听,就知道他姐夫又给他铺路搭桥了,点头道。 刀藏锋说完,该说的也都说了,朝又挤到了她先生那堆人里,跟人说起话了来,他看了看,听了听,就干脆走了过去,走到了她的身后。 林大娘正在听一个她先生的外门弟子在说考核学生悟力的标准,在他在她身后几步时,就知道他来了,等他的手搭到了她的椅背上,她听着那位学儒先生的话,同时抬起了手,握了他的手一下。 第240章 能入宇堂的眼,当宇堂的弟子,那个个都是非等闲之人。 林大娘与林怀桂是他们父亲当年用银钱和各种利诱,把宇堂南容请回来当他们先生的,而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些,那才是才华品性皆入了宇堂南容的眼,才得已在他手下成了外门弟子。 虽说外门弟子,但他们这些人,几乎近大半都是当年宇堂南容拿林宝善的银钱资助出来的,他不仅教他们学问,还替他们养家,直到他们学有所成,出师自强自立这才放手。 后来就是这些徒弟们家里有个什么事,缺钱少物的,他能帮还是会帮一把。 他对这些弟子们,那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骂归骂,再骂他们愚蠢不成器,别人要是骂他们一句,说他们一句不是,他会跟人翻脸拼命。 遂徒弟们对这个恩师是再尊重不过了,这千里迢迢来了京城,连半日都没歇,就围在老师身边,听老师教诲,也替老师分忧了。 他们也大多都是宇堂所创立的仁书堂的坐堂先生,这十来年,育人子弟无数,比于他们先生,和先生的女弟子起来,他们教过的孩子就多了去了。 用林大娘的话来说,这些下面过小学生的师兄弟们,可比她跟先生接地气多了,她吧,这辈子自带知识而来,而他们先生吧,这辈子教过的真正最笨的小学生大概就是怀桂了,其它的,他可是非天才不教的。 他们两个要是分别出卷,一个出的题目让人看不懂,一个出的题目——如她,她也很容易就出难了。 她给皇帝出题目,皇帝不懂,她都火冒三丈的,她这样的,也还是别误人子弟的好。 这些师兄弟们能来京,真是来解救他们这对离谱的师徒的。 林大娘这小半生来,做了许多的事,从这些事情当中她也是明白了,有些事情做不成,失败的原因真的是不接地气才造成的。 不符合实情,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共同特征,甚至于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共同利益,这些事情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所以一件事情要做成,要才才久久,必须从实情考虑,让能生存,以及发展起来。好在,她先生与她都有这个共识,也好在,她先生培育了不少能供所用的学儒,才可能让他们的下一步顺利起来。 师兄弟们也是好不容易能聚一块,他们上京,也是停了他们在学堂的课,赶上京来为先生出力的,当然了,这也是再进一步的学习,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他们师兄弟们多年没见,每个人都在进步,能聊的可是多了,只要开了个口子,没人让他们停,他们就不会停下来。 个个都是学痴。 林大娘也是想当学痴,可惜她主妇才是正职,听了一会,也是不能冷落了她三姐姐他们,遂又去跟宜三娘说话去了。 这一天,因为小世子小郡主他们玩得开心,下午又睡了过去,醒来还不舍得走,安王一家人在刀府吃了晚膳才走。 小世子他们不得不回王府,也是依依不舍。 他们很喜欢弟弟妹妹的那个师祖娘跟他们说的故事,还有她给他们哼的歌,回去的路上,小郡主们更是躲在母亲的怀里,说那个脸上疼疼的婆婆对她们可好了,还给她们洗脸,手就云朵一样软。 孩子们是过了再兴奋开心不过的一天,在马车上都掩饰不住那股兴奋的神情,跟父母们喋喋,连最安静的小郡主也是高兴得不行,坐在母亲的腿上一直摇晃着小腿,快活地跟哥哥姐姐们一起说话,安王夫妻俩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没断过。 他们最喜欢刀府的,也莫过于如此了——这家人与别家不一样,尤其对孩子,他们是关心爱护,还会尊重小儿的感受,而人都是容易被感情影响的,小孩子更如是,被人珍惜又尊重,谁不快活,谁不高兴? 安王见着,心想回头趁离开之前,还是得多跟大将军好好交往交往,在走之前,这育儿经还是要多取一点。 他也跟别人不同,不求孩子们将来有什么出息,只求他们能活得开心一点,知道他们娘和他是万分再珍重他们不过了的就好。 他不想再失去他们的任何一个孩子了。 ** 安王夫妇走后,二爷他们家以前住的院子下人们已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来报后,林大娘安排他们住了进去。 她和大将军送了他们过去。 二夫人一被抬过去,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呜咽不止。 等这夜两老口子同躺在床上,哭过后的二夫人笑了起来,跟二爷道:“不冤,安川,我这一辈子不冤。” 是真的不冤。 二爷这心啊,难受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他摇着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当年他们过得那个叫难啊,但那个时候,他们夫妻俩就是有口气,凭着一口气撑了起来,她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恩人,没有她在背后帮着他,挺着他,他是撑不过来的…… 说起来,都是他对不起她,别人家的夫人无忧无虑,一生享受着荣华富贵就过来了,而他让她活到现在,就没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连现在死都不敢死,牵挂得不敢闭眼。 是他对不住她啊。 藏忻藏琥当时宵禁前才来府,这时父母们都睡了,大哥他们也都睡了,藏忻媳妇叫人去了这边小厨房,端来了吃的,说是大嫂把这边的厨房都烧起来了,把饭给他们留着。 这头他们在这边歇了一会,寅时一到,他们就去了大堂哥那边。 藏琥遇过他白日踢打过的大树前,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刚在另一棵树上,轮换替上兄弟当值的刀小衣看到,默默地缩回了脑袋,身贴着树杆把自己当树皮看,抬头看月亮,不敢往下看。 这个藏琥公子,莫不要是个记仇的才好。 这厢林大娘正给大将军穿盔甲呢,听说两个堂公子来了,就让丫鬟去给他们端点早点让他们先吃着,他们等会就过去。 今天大将军要去朝廷大军的主营练兵,因为京城的人来得太多了,皇帝要从朝廷军那边调取一万官兵过来驻守九门城墙。 林大娘一听这个事,就真心觉得皇帝不愧是皇帝。 这一万大军往城墙一站,别说小偷小摸的会吓尿了,就是江洋大盗想作案,也得掂量掂量了。 而且,这在不作恶的百姓和商贩来看,那就是国威啊。 他们大壬朝有这么多铮铮男儿守护皇城,守卫国土,那就是他们的气魄,他们的胆量,他们的荣耀啊。 而皇帝呢?给予他们这一切的皇帝呢?更是要被他们当神供着了。 这声势,也是没谁能出其左右了。 “你去了,别太抖威风了,皇上那人,小心眼着呢。”只要是有可能,不被人算帐,林大娘不放过任何一个损皇帝的机会,也不放过任何一个个夸她的大将军的机会,“你长这般俊,还这么能干,咱们自己俊自己的,别招他恨。” 大将军点头不已,“嗯。” 是了,皇帝带他见各路人马,别人一看他凶,吓住了,皇帝就高兴,没吓住的,不过是夸他是天将下凡,皇帝就不高兴了,后面那句他是天将下凡来辅佐皇帝的话,皇帝是怎么样都听不进去了,回去的路上就会对他横挑鼻子竖他眼的,连他腰挺得直了一点,都要拿出来讥讽他是不是这辈子就不懂得什么叫做弯腰了,左右都非要说道出他一个不是来。 可不就是嫉妒他长得好。 小娘子说得对,皇帝老了,心眼更小了。 “我就去坐在帐中选选人,就坐着看看他们的资质。”刀藏锋安慰她,“连话都跟他们说不了几句,你放心好了。” 自然了,士兵们知道他去,也会比平时兴奋一点就是。 就是不露脸,大家知道他来了,也会比平时卖力点就是。 他的刀家军,随便拿一个出去,都是能当朝廷军校尉的教头,朝廷军里的校尉们也有不少被他狠狠收拾过,这次他去了,不逼着手下人在他面前卖力才怪了。 他也想这次去能挑几个人入他刀家军麾下,他营里有几个老将要退下了,得补上新人…… 他其实已经让人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了,想来现在驻扎在燕山里的朝廷大军已经翘首以盼他去了。 这事,皇帝肯定也知道了。 刀藏锋也不跟她说他已经暗暗跟皇帝扛上了,反正这事皇帝也只能吃暗亏。 总不能皇帝在民间都当神了全天下都在传颂他,却连点肉汤都不让他喝,不让他在军中壮壮他的声势。 皇帝想什么好处都占尽,回头对他们夫妻俩想杀就杀,杀剐就剐,毫无威胁? 没门! 林大娘是再知道他不过了,夫妻久了,她可是知道她家大将军是看着就块石头一样硬,像不会想事的人一样,但这心思啊,可比她强多了,也比她更会下套把皇帝套得左右不能动弹多了,得亏他,她还能时不时在皇帝面前硬气一点点。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当真的一听,笑着道:“你也别老跟他对着干,让着他点。” 皇帝跟大将军时不时吵一大架,她也是怕哪天皇帝真把他宰了,大家还都不觉得奇怪。 “他习惯了……”皇帝身边也没几个跟敢皇帝说真话的,皇帝气归气,但也不会真宰了他,不过,“小娘子。” “诶?” “你说我改改,恭维他几天如何?” 林大娘一想,乐了:“行啊。” 刀藏锋见她笑弯了眼,点点头,“那就这么干。” 他倒要看看,他真天天都说让皇帝“高兴”的话了,皇帝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这时已经起床,准备上朝的皇帝不自禁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大冷颤,浑身哆嗦了好几下,还打了个喷嚏,便问张顺德,“老德子,这天就冷了下来?” 大内总管讷闷地往外瞧了瞧:“没吧,皇上,要不,奴婢外面去瞧一瞧?” 第241章 连着几日林大娘都在跟师兄弟们商量出卷的事,大考定在十月一日,也就一个多月要考了,这时间还是挺紧的,他们得抓紧商量把章程赶紧定下来。 小将军却不懂这些,只知道以前还带他玩的娘不带他玩了,不高兴得很,林大娘一见小胖子还有情绪了,把他拎着身边,让他跟着她在智慧的海洋里畅游了起来。 小将军头两天还挺新鲜的,没几天,他就不来了,害怕地跟他祖祖说:“胖都听不明白,胖不要去。” “那不要你娘了?” 小将军想也不想地点头:“不要了。” 林大娘回头一听,儿子为了不听课连娘都不要,冷笑着狠狠收拾了他一顿,足把小将军收拾得一见她就扭头,不愿意理她,生了她几天的气。 不过他也是个没出息的,过了两天,他娘拿着一碟说是专为他做的小点心稍稍哄了他一下,他就又马上投奔了他娘的怀抱,并对她说:“你给胖天天吃好点心,胖就天天欢喜你,中意你,叫你娘。” 娘不如糖,林大娘听着,差点又揍他一顿。 不过,好在儿女都是好带的人,又有乌骨和师娘帮她带着,也就帮她省了不少时间做事。 大将军这天晚上回来,提着两手的东西,还跟林大娘说:“皇上把我的俸禄还给我了……” 林大娘看看他,又看向他手中提的两个小箱子。 “还赏了我一点钱,祝我永远钻在钱眼里出不来……”大将军跟她道:“我说了好,他就让我带着赏钱滚回来了。” 林大娘咽口水,指挥丫鬟把箱子往桌上搬,拉着他赶紧坐下,还给他捏肩,“藏锋哥哥,皇上中邪了?” “不是,”大将军佯装淡定地回道:“他说让我好好说话,以后说话别阳阴怪气的,别听得他后背发凉,水都咽下不。” 这些钱是买他好好说话的。 他总算把他的俸禄讨回来了。 “噗!”林大娘喷笑出口,这次连口水都笑得喷出来了。 刀藏锋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小丫看着鼠蛇一窝的夫妻俩,也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好的姑爷,被他们大娘子教坏了! ** 这厢,二爷府那边来请闵遥,同时又给林大娘送来了消息,藏琥要娶江南娘子的事黄了,三爷帮他们相好的人家,不同意这么快就成亲,需三媒六聘都齐,说他们家是正经人家,订亲成亲之事不能那么草率,需京城刀府这边去人,去他们家说媒下聘,这婚事才能订。 这本来也是对方有理,但二爷府要的是急娶,要不,也不会找低户人家了。 而这要是按对方的要求来,京城离益州比怅州还远,这一来一回的光把亲事定下来,就得小半年去了,二夫人哪等得了这么久。 而让二夫人最终失望这门亲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对方人家出的要求,他们希望刀府至少要提携三到五位的家中子弟,另还希望家中子弟进京赶考,能借宿刀府。 婚事还没定,要求就提了这么多,三爷那边也是没有为他们找的人家说什么好话,只道先前好好的,万般称好,千般称是,但一等他确定了他们家,就差下聘让人送人进京成亲了,他们家就提出了这些个要求。 三爷夫妇在信中为自己的失眼道歉,另也道,万般精心挑选,自以为德行家世都不错的人家反脸就是这副样子,他们也不敢瞎作媒了,还求兄嫂谅解。 二夫人失望不已,气急忧虑之下,又是不行了,二爷府便飞快来人请闵大夫。 闵遥去了,林大娘坐在家中听了没走的另一个二爷府的管事娘子给她说的这些事,也是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对管事娘子道:“跟你们夫人说,明日我就过去看她,还有,跟她说,好事多磨,让她别急,也许这事情磨一磨,藏琥真正的好姻缘就来了呢。” 这安慰话着实中听,管事娘子感激地朝她一福身,“借夫人吉言,想来如此!” 二爷家的人走后,林大娘跟小丫说:“这事,咱们还是帮着掌掌眼吧,你就帮我操操心,看着点,看京城哪家有合适的没有。” 她就不是喜欢插手别人婚嫁之人,但她跟二夫人也算是好好相聚了一场,她都到这步了,还是能多帮的就多帮点吧。 “好。”小丫点点头,也没拒绝。 他们家大娘子老爱说自己没什么恻隐之心,但别人真有难处了,她看见了看不过眼,哪怕知道帮了可能还会沾一身灰,但还是会帮的。 当天入夜闵遥没回来,二爷府那边来人传话说情况危急得很,当夜林大娘就带着儿女,和大将军上了轿子,往二爷府奔去。 二爷府在内皇城靠外皇城边一点的地方,皇城太大,刀府轿子过去也需小半个时辰,等他们过去,二夫人还在急救,藏忻藏琥一脸失神地守在门外,见到他们来,勉强叫了他们一声。 小将军是坐在父亲的马上来的,他听说喜欢他的二婶婆生了很大的病,很可怜,爹娘要带着花花和他去看他们,他一路上就严肃不已,等到了二叔公家,见两个小叔叔来回走动,急得满身大汗,他不由上前握住了最急的藏琥叔叔。 “琥叔,”小将军拉着他的手,等叔叔低下头看他了,他板着小脸认真地道:“不要着急,婶婆没事的,我们家的祖先爷会保佑她的呢,我们刀家人,都有神功护体的!婶婆也是!” “是,是!”藏琥抱起了他,把头埋在了小侄的肩膀上,深吸了口气,差点哭出来了,“我们家的祖先爷会保佑她的,会保佑我娘的。” “嗯!” 林大娘这时也是心急如焚,抱着小花在门口来回走动不停。 “娘。” 里头一点声响也没有,林大娘也是生怕人就这么走了,这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当中,额头上也冒出来了汗来,这时,她怀里的雅水突然叫了她一声。 林大娘低头看她,以为她饿了。 他们没用晚膳就过来了。 “娘,擦汗。”雅水这时却拿起了她的小帕子,放到了她的头上。 林大娘鼻一酸,差点掉出来泪。 “诶,小花儿,谢谢你,你帮娘擦擦?” 小花小小地笑了一下,给母亲擦起了脸来。 刀藏锋这厢探过了瘫坐在椅子上不能动的二叔,走了过来,单手揽住了母女俩,低头碰了一下她的发:“别急,你先稳稳神。” 要是真走了,她得帮着藏忻媳妇把丧事办起来。 现在二叔家二叔怕是不行了,藏忻媳妇没经过什么大场面,治丧之事得她带着点才行。 “唉。”只能如此,林大娘由他带着,坐到了椅子上。 好在到了半夜,二夫人怕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真撑了过来。 闵遥一从房间出来,也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都是汗。 知道二夫人喘过气又活过来了,刀二爷当场彻底虚脱,昏了过去。 二爷家的人一边去看二夫人,一边去照顾他,又忙作了一团。 这厢,闵遥在单独与大娘子和姑爷相坐的时候,他轻声跟他们言道:“这次是用那害人的东西把气吊过来的,二夫人这口气,真的是最后一口气了。那东西这次她用了,下次哪怕就是含一口,她就是再不想死也是活不了了,姑爷,大娘子,其后二夫人再难受也只能忍着了,学生这次是把所有办法都用尽了,后面的事,真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林大娘苦笑,点头道:“知道了,我会跟他们说的。” 二夫人醒来,离寅时也不远了,林大娘去探她,她神智还不太清醒,林大娘也没多说话,找来藏忻媳妇和管事娘子,说了几句话,就和大将军带着儿女回去了。 她一夜未睡,回到家连腿都是软的,她这头还能坐在家里歇一会,大将军换上朝服,被她塞了两包肉饼到袖子里,就上朝去了。 这头她刚回来,乌骨就把小将军抱去他那边睡了,师娘也过来了,帮她带小花,不过她没把人带走,而是留在了他们住处帮着带。 有她在,林大娘也安心,迅速洗了个澡出来,在小丫帮她绞头发的时候,连吃了两大碗面条。 她昨晚就要了点东西喂了胖儿子跟小花儿吃,他们夫妻俩哪有什么胃口填肚子。 小丫看她一口气吃了两碗,连汤都没放过,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与她道:“头发一干,你就好好去睡会。” 林大娘轻摇了下首:“哪能,今儿辰时要进宫见皇帝。” 昨日大内总管请自上的门,说他有事请教,让她今日随她先生进宫见他,大内总管来传的话,皇帝这么给脸,她能不去吗? “小丫姐姐,给我拿两颗清凉糖来醒醒神……”林大娘想含一颗提提神。 小丫低着头去了。 这时候一直抱着睡着的花儿坐在一边没说话的师娘开了口,她道:“今儿有什么事,你先生说话你就不要插嘴了,就让他跟皇帝说去。” 林大娘点头:“师娘,知道了。” “离辰时还早,去睡一会。” “睡不着。”心里事太多了,还要想今儿应付皇帝的事,哪睡得着。 “来,靠师娘肩上眯一会。” 林大娘笑了起来,立马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了,枕在了她的肩上。 师娘身上有很好闻,让人安心的味道,只一会儿,她焦躁不已的心就安静了下来。 “师娘。”她闭着眼笑着叫了她这可敬的师娘一声。 “嗯?” “你以前怎么老不见我啊?”她好几次都特别想见,都到了门口了,都被先生挡了回来。 “你小时候那会啊?” “是。” “你先生说你太皮了,不让我见。” “不是吧,先生只会说我丑。”她哪皮了? “也说了。” “哼,我就知道!” 师娘笑了起来,温声道:“那时候师娘也忙,你先生忙着教你们,风情图就得我一个人画了,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把画……” 她说到这,低下头,看着睡着了的女弟子,温柔似水的眼睛里一片爱怜。 第242章 皇帝把林大娘喊过去说话不是没原因的,因为他想知道的事情,宇堂南容解释的他根本听不明白,问多了,这位老狂儒就吹胡子瞪眼睛,逼急了他,他就嚷嚷着要回江南。 所以一找来林大娘,哪还能让他说话,皇帝见他说话心里就急,干脆使眼色让他内阁的几个心腹把他压到一边,围着他问话,给这老狂儒找事做,他则把他这些日子没明白的事情逐一问了起来。 林大娘回答了两条,口水都干了,看皇帝叫人给她添茶,她垂死挣扎了一句:“浓茶,双倍,不,四倍……” 皇帝看她。 “臣妇家中昨晚出事,守了一夜。”她解释。 皇帝朝内侍点点头。 喝了浓茶,林大娘的精神总算好了点。 说来她跟皇帝当了有实无名的师徒一段日子了,现况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经过一段时间,她也算是对皇帝有几斤墨水有了个底,遂针对他个人的条件,刚详讲的就详讲,刚略的就略,这省了不少时间,她脾气也好了点。 皇帝被她因材施教,一个上午过去,问了宇堂好几天的事情一下子就都明白了过来。 这天中午林大娘没回府,在军营里办差的刀藏锋得了消息,进了宫。 他人看得太牢了,防他跟防贼一样,皇帝尽管也理解,但烦他烦得不行,君臣俩没说两句,就又吵了起来。 林大娘趁机打了个盹。 皇帝跟大将军吵完,顺便就大将军抛出来的事情说了说,回头一看,大将军夫人坐在椅子上把头掩在袖子后,就这么睡着了。 皇帝发觉后,看着面前找话说的刀藏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这两夫妻,感情未免好了点。 拆了这么多次都没拆开,以后再拆,怕是也难。 皇帝是真心不愿意这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的,他都想过,哪怕林氏是被刀府休离的,他都能毫无芥蒂让她当他的儿媳妇。 她不喜欢牟桑,那沉盈呢? 她都觉得沉盈聪明。 而沉盈不过是在气势上稍逊刀藏锋两分罢了,但风骨却是在刀藏锋之上,而且,沉盈性子也是个稳得住的,她哪怕爱河东狮吼,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他也很敬佩她的学问。 沉盈不行,他还有几个皇子也不错。 皇帝对林大娘子这个人,自己倒没有强占之心,他从这女子的一举一动之间,看到了过多的警惕,这种女子,全身都是硬骨头,皇帝不敢生这等心思,怕生了,人还没占着,大将军那翻脸不说,她肯定也不会让他好过。 一个人狠不狠,在有心人的眼里,是能看得出来的,皇帝亲手算计过人,杀过人,太懂得一个人骨子要是狠横占齐,上一刻他能当个再好不过的好人,下一刻,他也能让全天下的恶人见了他都怕。 他算是这么个人。 而他眼前的这位女郎中,也是。 他要是敢,她也敢反手就杀了他——逼急了,这个人是会杀人的。 一个能背后湿透,还能笑意吟吟,面色不改,一点难过之色都不会显露出来的女子,是非常可怕的。 而一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然打盹的女子,又并不无知,那她的心得强硬得什么地步才敢如此妄为? 之前皇帝还是有点想离间这两夫妻,想着一年不行,那十年,十年会变的事情太多了,到时候她跟大将军要是起了闲隙,她还不能入了他皇家不成? 到时候,他的儿子们也多长大成人了,而大将军,则会老…… 但现在,皇帝却突然不想亲自出手了。 他有点怕他多余的动作,反而让这两夫妻抱得更紧,感情更深刻,还不如顺其自然,让世事推着这两夫妻自己变去。 他就不信,在滔天的富贵之下,他们身边到处都是迷眼之人,这两个人就能一直这么好。 皇帝心思暗沉,这脑内的神思闪过,嘴上却没忘还跟大将军说话,并且,声音还压低了点:“你啊,这也护太紧了啊,朕又不会吃了她,她想歇息,还能不给她……” “皇上,这是宫内。”刀藏锋抬起眼,看着皇帝:“我们家里有孩子等着她回,您是有事她不得不遵命,下次如若不急,您还是按时放她回吧。”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她先是母,后是妇,然后才是臣,皇上也不想她一个为人母的夫人,连家都不顾吧?没她持家,臣又有何心思在外为您卖力?臣为您尽心尽力,您总不能什么都不给臣吧?” 皇帝看着他没说话。 刀藏锋看着他,也没说话。 只要皇帝还是皇帝,他就不会减弱他对军队的影响。 他也许没本事对付得了皇帝,但他还有一点让皇帝的天下支离破碎的本事的。 所以,别把他惹急了。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大将军,知着轻言调侃道:“前两年有一次说你打了她,是假的吧?” 这么宝贝,如何舍得? 刀藏锋没回话。 皇帝也知道他不会答,便感慨道:“你们两夫妻啊,是一个比一个贼,一个比一个精,朕算是怕了你们了。” 是真有点怕了,事情开了个头,他就是想收也是收不回了,只能先任由这两夫妻,有持无恐了。 君臣俩在这暗枪暗箭地相斗,那头林大娘是真睡了,她也是一见她家大将军,就会全然安心下来。 这种感觉,就跟她一两岁时,被她胖爹抱在怀里,被他全然保护和爱护的安全感是完全一样的。 她是被他轻摇了一下摇醒的,一醒来,她就恢复神智了,抬眼就看人,见到是他,便笑了起来。 刀藏锋摇摇头,他尽管是想让她歇一会,但是,这种事,有一不能再有二。 “下次不能了。”他严肃道。 该说她的还是要说。 林大娘连连点头,让他扶了她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跟他解释:“费太多脑子了。” 刚才跟皇帝说的,涉及的范围太广,她自己都得当场演练才敢作答。 “下次按时回家。”刀藏锋也没多说她。 “嗯。” “皇上赏了你吃的,抬过来了,你去吃两口接着说,说完我送你回家。” 林大娘点头,这时见御书房没皇帝,也没臣子和内侍,只有几个宫女站在四角,也是松了口气,忙去了膳桌那边吃东西。 但宫里的吃食还是不合她胃口,吃了两口,她放下了筷子,摇了摇头,“算了,回家吃去,我再去整理下,等会好说。” 刀藏锋看了看桌上的精致的小菜和点心,做是做的极好看,但味道可能就不如家中的了。 “嗯,去吧。” “你过来,帮我。”不懂也帮她点他能帮的事,可以给她找找书,分分类。 “我们先生呢?”她又问。 “去太学府讲学去了。” 林大娘知道了,太学府,也就是国子监的祭酒堵她先生好多回了,非要让他过去给太学府的学子们讲讲课。 没想今天去了。 隔着近百里的空气,林大娘隔空给学子们送上同情:“学弟们,节哀吧,你们会发现你们能听懂的,都是说你们……嗯,脑子有点笨的那些话。” 大将军摇摇头,“先节自己的哀,过来,坐下。” 林大娘一屁股坐在堆满了书的八张八仙桌拼起来的长桌前,这一次,为自己哀鸣了起来:“我到底是给自己找了什么事做啊!” 她本来就有钱有男人了,换句话说,她已经是人生赢家了,是有多想不开,才给自己挖了一个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填满的坑! 坑死她了! “开始吧。”自作孽不可活,大将军冷漠地把她面前的书挪开,给她挪出了一片天地来。 林大娘叹了口气,拍了下自己的脸,“让你作!” 不过,有了准备,皇帝再来,林大娘就把他要问的问题整理了出来,很快就把皇帝要问的事情都答完了。 两夫妻准备回府的时候,皇帝问她:“林郎中,下个月的国宴,你会不会随大将军一道来?还是说,要朕这边跟你说一声,给你也下个帖子?” “回皇上,臣妇到时候若是有时间想去的话,会跟我家大将军一道去。”跟大将军,就是以夫人的身份同去,以皇帝这边的就是以官职去了。 林大娘觉得她这么没出息的,一辈子最想当的是东北最大的地主婆的人,现在在地主婆当不了了,那只能退而次之,当一个天底下最俊的男人的夫人也不错。 至于皇帝所说的以林郎中的身份出席,这种看起来跟男人平起平起的事情看起来是挺可口的,但她拒绝这个诱惑。 她从来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尤其这强是争了,但会有几个男人会因此高看她一眼,那就不好说了。更实际的是,历来枪打的都出头鸟,箭射中的都是张开的孔雀屏,风险太高了,她好怕怕。 她这样又孬又怂,贪性怕死的人,还是好好的当好她家大将军楚楚可怜,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说句重话就能掉眼泪的好夫人吧。 皇帝见她拒了,又笑了起来。 看吧,这么个女子,这么一对夫妻,要是真让他们连手相携下去,他怕他身后的下一个皇帝,真拿这夫妻没什么法子。 牟桑就不用说了,现在出了点小事,又急又气的,根本不行。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他这位太子想对这对夫妻做什么,他先前还想拦着,现在突然不想拦了。 第243章 “哥哥。”在齐望激动地还要说话的时候,齐润突然叫了兄长一声。 齐望朝他看过去。 “听姐姐的。”齐润道。 说罢,他抱着剑垂着眼略思索了一下,又抬头道,“二舅舅一辈子都不想娶妻,阿娘都说只要二舅舅高兴,她都无妨。” 他们对姐姐也应该这样。 齐润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他阿娘在眼前的时候,她说十句话,他十句都不想听,当时还会觉得她说的都是错的,他不服她的话,但只要走出那扇门,他还是会但打心觉得她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 她就是说他是不听话的孩子,他嘴里不承认,但回过头一想,心里却是这么觉得的——他确实是不听话的,跟谁家的小公子比都是如此。 而她的话他当时是不在意的,但其实他都记在了心里,这是他以前都不知道的事,现在他拿出来说给他兄长听,眼睛还直直地看着他,“就是你让姐姐好好嫁人了,她若是嫁得不高兴,咱们也不会高兴的。” 齐奚听了都怔了。 齐望也是,半晌,他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可是还小啊。” 以后太长了,她一个人要怎么过? 齐奚见他颓然坐下,上前抱住了他的头,抬头往上闭上了酸涩的眼,轻手抚弄着他的头道,“对不住了。” “姐姐别怕,”坐在榻上的齐国公府小公子抱着剑很是镇定自若地道,“我和哥哥们以后生好多的孩子给你养老送终,等老了咱们到了地府也住一块,我给你分钱花儿,把伺候的人也都给你,让你住的舒舒服服的,跟在咱们家一样。” 齐奚本来心中有些不好受,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望也是无奈,拿眼睛往小弟看去,无奈地道,“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的。”齐润摇了摇头,见他们都笑了,也不想管他们的事了,又打了个哈欠,抱着剑翻身上榻,又背对着他们睡了。 他是跟三哥来见姐姐的,午歇都没睡,现下已是困极了。 只是躺下没多久,他又回过头问哥哥,“阿娘到底什么时候回啊?” 他天天都要问,一天问三趟也不厌,齐望更无奈了,“回头就帮你问。” “哦。”齐望忍不住失望地收回了头,蔫蔫地抱着剑打着盹。 阿娘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他很想他阿娘的,也不知他阿娘是不是也同样的惦记着他。 ** 平哀帝醒来,听了前来报信的宫人的话,他看着手中午时被她戴上的那条栓着平安扣的平安绳,久久都未出声。 叶公公在旁却是无声哭得满脸都是泪。 等平哀帝回过神来,见身边的老人家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也是失笑,拿了手中的帕子给他,温声道,“擦擦。” “奴婢自己有。”尽管如此,叶公公还是拿了他的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您不为为自己,也为为二小姐罢,您若真有个三……三长两短的,苦的是她。” 平哀帝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朕知道的。” 见他还要哭,平哀帝温声道,“你不是说,二小姐说让你等朕醒来就让你知会她一声?” 叶公公一愣,手忙脚乱了起来,撩着长袍就往外跑,“奴婢这就去。” “找个人去就是了,你别跑了。”平哀帝见老人家跑得甚快,只得在后提高了下声音提醒了下他。 这时候叶公公已是头也不回门到寝殿门口了,平哀帝笑看着他在门边急急消失,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了下来,眼睛又回到了手上的平安绳上。 他伸手拔弄了那平安扣几下,嘴角又慢慢扬起。 “我知道了,会活很久的。”就是再辛苦,他也会为她多活很多年的。 他已经舍不得死了。 如果活着能多看她几眼,就是要跟老天爷争命,他也会争的。 ** 齐奚知道他下午要去太和殿,过来的打算也就是只守着他喝一碗山药粥的,未想耽搁他的正事。 粥是她让身边的大丫鬟碧鸟带着人去煮的,煮回来放在长信宫没一会,就让她带到长安宫来了。 粥是她试吃过的,清淡微甜,不至于没滋味,很适合药喝多了,嘴里泛苦没味的人,吃点胃也舒服。 等他吃完,她就起了身,笑着与他道,“嘟嘟哥哥,你走着去太和殿理政务罢,我陪你走一会。” 就别坐龙辇了。 平哀帝微笑点头。 他其实体虚,走几步还行,走太长路了就会喘气出汗。 齐奚陪他走了大半的路,他已经是喘不过气来了,平哀帝被她扶着一直不看她,她也不以为然…… 她心里知道他怕她嫌他的样子坏,但她就是未有嫌弃也不打算说出来。 等过几天,他就会知道在这世上最不可能会嫌弃他的人里,必会有一个她的。 路走过大半,她就不往太和殿走了。 那是皇帝忙于政务的重地,她是不能进去坏了规矩的,要不然,朝廷里的臣子们就有得说他的了。 “哥哥,我就陪你走到这了……”齐奚示意叶公公过来扶了他,等叶公公一接过手,就与叶公公微笑道,“我哥哥在太和殿有换的衣裳罢?” “有的,有安榻处,二小姐放心。” “嗯,用温水。”齐奚笑道。 “奴婢知道了,会按您的吩咐行事的。”叶老公公感激涕零地弯着腰道。 “劳烦你了,你也别太辛劳了,累了就要好好歇着,我哥哥还要你照顾着呢。”齐奚笑着与叶公公道,又与那被扶着,忍不住往她瞧的平哀帝微笑道,“你也要听叶公公的话,这世上去哪找比他还更心疼你的人呢?你可别让他伤心,累着他了。” “嗯。” 叶公公又是猛掉泪,平哀帝却是笑着点头不已。 等叶公公扶着走了他老远,他回过头去,看她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不禁笑了起来,回过头对还在抹泪的叶老公公温声道,“你老别哭了,要不,二小姐都要当朕欺负你,对你不好了,回头还得责怪朕呢。” 叶公公伤心得一塌糊涂,扶着他的手哭着道,“老奴这一辈子,什么都甘愿了,都甘愿了。” 他在乎的也在乎他,还有人能知道他的好,这就够了,这一辈子都值得了,死了都甘愿了。 气喘吁吁的平哀帝笑个不停,身子尽管累极,但心莫名一点也不累了。 活很久很久,真是值得他期盼的事。 ** 齐奚进宫两天也没干什么别的事,最常做的事就是守着平哀帝用用膳,喝喝药,再陪他走一会说说话,让他守着时辰睡一会,平哀帝若是睡不下,她就给他念史书,专挑那乏味的讲,直到他睡着。 他睡着了,她若是没什么事也不走,就守在他身边不动。 她是个身子好的,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在旁坐着看看书,绣绣花,再走动走动修剪下窗台放着的花,也能忙个不休,觉得时间飞快,没一会他就醒了。 平哀帝也不过吃好睡好两天,稍微走长一点的路也不需人扶着了,吃饭也能多吃半碗,做什么也老是爱笑,上朝即便对着那跟他唱反调的臣子也能笑意吟吟,反倒把臣子吓得腿软,嘴里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齐家姐弟进宫,朝廷中倒是没有几个人说话的。 江南的官员还要齐国公任命,齐小国公爷在京中那叫风生水起,他现在已是御林军头目,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找齐国公府的不痛快,所以齐家姐弟的进宫就如石头投入死水,一点浪花也未激起。 见没人找齐奚姐弟的茬,平哀帝看着这群个个居心叵测的臣子难得的顺眼起来,即便他们在朝会中糊涂话还是说得不少,他也愿意耐着性子听听他们怎么个胡说八道法。 臣子中不乏把他当傻子耍的,他心情不错,也愿意看人怎么个糊涂到底法,听的多了,他也觉得这帮糊弄他的臣子挺有意思,口腹蜜剑至极,还相信自己无往不利,可以在他手里讨得一点他的江山。 他连生气的想法都未曾有,回到了长乐宫,朝廷里的事他便都忘在脑后,只听她说话,只听她指挥行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齐奚见他成天微笑不已,快活得很,也是好笑,只是夜半被有关于他的恶梦惊醒,想起来还是心酸不已。 这给他这么一点,他就快活得跟赛神仙似的,眉眼都发光…… 她也觉得自己冷酷,这些年来知道他在宫里是怎么过的却还是熟视无睹,非要等到濒临绝境,才知还是要对他好一点。 对他好一点,无非也是为以后的自己不后悔。 齐奚想,她还真是齐家女,至情至极,也冷酷至极。 她心中不是不难受,反而是难受得很,因此原本的十分耐性也变成了十二分耐性,愿意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也无所谓自己的以后了。 就对他好一点罢,可能时光不等人。 平哀帝以前是跟表妹日夜相处过的,但未跟长大了两三岁的表妹这般相处过,时而见她甜美动人,时而见她调皮活泼,时而又见她不露声色得像杀伐决断成性的齐国公府的齐家女,又时而霸道得就像高高在上,不容人反驳的女至尊,有好几个样子都是他以前未曾瞧过的,也从没有曾想象到过的,他瞧得不动声色,但也目不转睛,每天只想着把朝事处理回来了能见到她,看到她的每一个模样,哪怕是她面无神色苛责他不听话的表情。 他生平从未如此为谁心潮澎湃过,哪怕是以前她就长在他心坎上,他到现在也才知道他还能为她心动至此,他之前还以为他以前对她的想念,已是他今生最大的想望了。 第244章 朝廷忙碌,谢慧齐这时候也是不敢进宫了,她给她家国公爷身边的亲近人排了个三班倒,这样的话,国公府的人进出宫里次数不算太频繁,下人也有时间休息,更重要的是,府里带到宫里的东西,如吃食衣物等,就可以随时带进去了。 她人是在不他身边,但还是可以照顾到他的。 越是这等时候,身体越是不能垮。 谢慧齐也知道他心中藏着不少事,而这些事就算拿出来说开了,也开解不了,她不可能让国师改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也不可能绝不会发生,所以有些事,人只能尽力而为,剩下的只能是看天命了。 十月国公府的庄子丰收,但很多临近□□月才播种的百姓却不好过,眼看天气已经寒冷下来了,且一天比一天冷,这就是搭了温棚,天天烧柴火给棚子升温,但大家心里到底是没有底的。 但谢慧齐知道温棚这个东西必须普及开去,朝廷也必须给百姓花这笔银子,往长久里看,这才是个让国民整体活下去的办法。 有了温棚,就是多费点力气,但吃的还是能保证有一些的。 谢慧齐这时候也不吝多做点好事,把今年新得的那几千斤玉米种子给了国公爷,齐君昀在接过后,就让底下的人找了个可靠的人给朝廷献上去了。 皇帝心知肚明,看他这妻侄也比以前看得顺眼了一眼--至少这时候左相确是一心为民,不是只为己图私。 经过两个月的整顿,大忻朝总体也算比较安宁了下来,但这时候西北战事全线吃紧,河西那边蚊凶人也打了过来。 王宝丫河西的娘家人跟婆家人这时候已经到了京城,他们从河西镇离开的时候河西已经不稳了,河西镇的百姓在他们走后也被官兵带进了运城州安置,而他们有了官引,才得以被官兵指点,引着官路一直进了京。 宝丫母亲与兄长想进国公府来看一眼谢慧齐,谢慧齐在与婆婆她们商量后,只允了宝丫和宝丫娘来。 这两个人来,也是被下人领着好声好气问了一阵话才进珠玉堂,此时她们手上的东西也是被拿走了,带不到人跟前来。 宝丫娘在见到谢慧齐后,好一会都不敢认谢慧齐,谢慧齐确也不是以前那个身着粗布的小丫头了,她孩子都生了两胎了,人早就长开了,在国公府这么多年当了这么当年的家,气势也是不可避免地有了,见吓到了以前的王伯娘,谢慧齐朝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摇了下头,上前握了她的手,拉着她走。 “伯娘看傻了眼了?可是我比以前好看了?”谢慧齐笑着拉了她在暖坑上坐下。 十月的天只微寒,但珠玉堂这处的暖阁还是早早就烧好了火。 她也是觉得今年这冬天自己怕是不好过,有着身子,忧心事不少,天气还冷的话,这日子确实蛮难捱的。 “不,不是……”宝丫娘有些紧张,话都不会说了。 “是有好多年没见了……”谢慧齐笑叹了口气。 见她说着河西话,笑容也跟过去一样,真挚中透着温婉,即便是眼神也是未变的,宝丫娘在对上她的眼后,也就因这还熟悉的光景镇定了下来。 她紧了紧手时的手,眼睛湿润,“是有好些年没见了,知道你好,我心里高兴。” 谢慧齐拍了拍她的手,“多谢您念着我。” 宝丫娘看向她的肚子,道,“我听宝丫说你肚子又怀着小公子了?” “可不就是,第三胎,前面生了三个,一胎是一个小子,第二胎是对龙凤胞,大的是姐姐,小的那个是弟弟。” “你福气好。” “是,向来都是。” 宝丫娘见她说话还是跟以前那样滴水不漏,嘴里只见好的不见坏,这说了几句,确也熟悉了起来,话也敢说了些事,与她道,“今儿来是来跟你道谢的,多谢你给我们宝丫和她夫家谋的生路……” 谢慧齐看宝丫一直站着,朝她笑道,“傻站着作甚?宝丫姐姐你赶紧坐过来。” 宝丫笑了一下,福了下身,也不去她身边坐,也不劳烦丫鬟,自己去搬了凳子上前来坐到了她们的跟前。 “你看,宝丫姐姐现在可客气了。” 宝丫娘也是笑了,“总算是真懂事了,不像以前,追着她屁股喊她要懂事些,她都能充耳不闻。” 谢慧齐笑了起来,也是想起了以前宝丫跟她嫌她阿娘唠叨的事来。 宝丫娘这一来,谢慧齐也跟她说了山庄的事,让王大哥大嫂他们就在山庄里做着事,工钱也是跟大家一样的算。 宝丫娘推辞,谢慧齐摇了头,道,“这也暂是个过渡,等以后光景好了,王大哥二哥和小子他们手里有点钱了,我看到时候也还是去买点田土,或者做点小本生意的好,我也没想着让你们帮我管一辈子的山头,自家人相互帮衬着过了这道坎,以后都是要越过越好的。” 宝丫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她熬到了这岁数,嘴也拙了,只想着回去得好好跟儿孙们说说,这等大恩大德,往后定要报了她的才好。 若不然,实在心里难安。 “我娘在河西给你带了些东西来,都放外面的担子里了,”宝丫这时开了口,“我婆婆也是给你捎了些薄礼过来,都放在一处,我都写了来龙去脉的,有几样确实是好东西,一个是安胎的老方子,是我婆婆祖传下来的,我之前怀我们家二宝的时候有点滑像,就是靠了这方子才把胎坐稳的,妹妹你回头给你们家的大夫看看,还有我家当家的在南方找了他熟悉的烧瓷的老友烧了两批他亲手做的碗,我当家的说要把把其中烧得取好的一批给你,我看手艺是好的,回头你也瞅瞅,若是好,你就留着自己用啊。” 谢慧齐笑着点头,也是知道他们肯定是把认为家里最好最值钱的东西都带来了。 乡下人很多都是这样,本性善良,别人一对他们好点,他们都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你回报一些才是好。 谢慧齐留了她们的午饭,她陪着她们吃了一点,又叫了下人备了二下来个菜,拿中号的食盒装了五个盒子,让她们带回去。 这食盒他们带回去之后往后也用得着。 她把宝丫她们挑来的担子留下了,又给了她副新担子,箩筐也比之前的要大一些,能多用些年。 “先前那担子是就不给你们了,新日子,就给你们换担新担子。”谢慧齐给她们整理打点的时候笑着道。 平常人家一般一年换个扁担箩筐心里都是有划算的,这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年头,谢慧齐是实打实过过什么都要算计的日子,自是知道这一家人千里迢迢来京,什么都要从无变成有,花钱的地方不在少数,她给银钱,这家人未必会要,给些小工具,他们倒还是会愿意接受的。 “诶。”宝丫见是小东西,也是欢欢喜喜地接了。 谢慧齐也是给孩子们装了些粮果点心进去,还有几匹布,让宝丫去给他们做身衣裳。 这些都是她作长辈给孩子们的礼,遂宝丫娘和宝丫也不好拒绝,于是她们满担子来,也是满担子走。 李围西跟着他老爹正蹲在国公街的当头等人,见到宝丫挑着担子领着岳母娘过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了婆娘身上的担子。 一接过,担子沉得他肩头就是一低,他往担子看了看,朝婆娘看去。 “李老当家的……”这时候宝丫娘赶紧道,“等饿了吧?劳您等我这老婆子了,赶紧的吃个肉饼子。” 她赶紧去担子里翻,翻出那叠还透着热气的肉饼,挑了中间最热的两个给了老亲家,又挑了两个给宝丫,“赶紧给你家当家的塞两口。” 这肉饼的香气顿时就进了人的鼻了,李围西咽了咽口水,道,“娘,咋有这个啊?” “唉,你宝丫那妹子是苦过来的,知道咱们家不容易,打发的都是些实用的,光饼子都烙了上百个,回头家里的娃娃们也是能吃顿饱的了,省着点吃的话,咱们这一路到她那个庄子的吃食也是有了。”宝丫娘看着宝丫笑着把饼子塞进了她当家的嘴里,见女婿狼吞虎咽,也是笑了。 “好吃,老亲家,你也吃点。”李老当家的把肉最多的那块撕给了她,“等会我挑着担子回去,你跟西宝和宝丫去街上走走,看咱们家还缺点啥的,都买了,小娃娃们的夹袄棉鞋这些也买新的现成的备着,咱们这些老的不要紧,娃娃们到了新家,还是穿些新衣裳衣鞋的好。” 新日子,新奔头,穿点新的图个吉利。 宝丫娘接过那块饼子笑着点了点头,扯了一小点塞到了口里,剩下的都放到了女儿嘴里。 一家人都是实诚肯干的人,就是另地起灶过新日子也不怕,只要人都是踏踏实实的,不愁没好日子过。 ** 十月中旬这天,国公爷往府里送了话,说十一日晚上就会回,这次能在家呆两日,谢慧齐一听,赶紧把两个儿子从书院里接了回来。 小长孙公子一进青阳院的门,就背着手对他的娘长吁短叹,“娘啊,您若是再不把孩儿接回来认认门,我都不知道咱们家的门得往哪走了。” 谢慧齐一手温柔地牵着小呆子,一手提着大儿子的耳朵就往里走,笑着对那总是没个正形的大儿道,“行,回头我就让你阿父带你认认去。” 小长公子轻“啧”了一声。 不过最近一段时日国公爷回来的次数不多,每次回来也是过个夜,天未亮就走了,谢慧齐也真是担心在儿子们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她丈夫把他的儿子们都给忘了。 第245章 “大将军,借一步说话。” 刀藏锋往后退了一步,点了下头,率先往皇帝身后的柱后走去。 那边没站人。 “我王府出了内奸,那酒楼里有废后的人。” 刀藏锋皱眉,没跟安王说话,就大步离去了。 与皇帝一同站在高处的心腹大臣们不动声色打量了这两人一眼。 安王回到了他皇兄身边,轻启嘴唇,“皇兄,是废后想让我死,还是?” 不是想让你死,而是想让朕死,但皇帝没再说话了,他看着底下那些已经看到他,朝他已经抬手弯腰行礼,激动万分的臣民,朝他们微笑了起来。 他的事情还没做完。 娘娘想让他死,可能还得再等等。 这厢因为路上人太多,林大娘和安王妃一行人被堵得寸步难行,刀有望赶到的时候,见主子们还只是在半路,不由松了口大气。 紧接着,他们把人带离了原本的路线。 林大娘本奇怪,但有望手上拿的是今早她刚给大将军系上的平安结,便什么话也没说了,带头带着人转移路线。 好在刀藏锋这边有两套法子,一套是放在安王那,一套是放在他自己这边,遂在半个时辰后,林大娘他们来到了林府这边开的大米行的楼上。 掌柜的已经先一步得到消息,在等着他们了,很快把他们送上了楼。 等宜三娘知道是王府出了内奸时,当下脸就冷了下来。 宜母是再知道女儿是个外柔内刚不过的,见她脸绑得紧紧的,就担心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道;“你要放宽心,安王会处置的。” 王府与宫里之事,宜三娘不好跟母亲解释,便朝她点点头,又朝她道:“你去看着小六她们。” 宜母道好,走前拉了林大娘的手,“大娘子,你三姐姐又生气了,你哄她两句。” 林大娘笑了起来,“知道了,伯娘。” 等她一走,带着孩子们在一边玩耍的师娘又引着孩子们到了另一个房间去看底下热闹的景象去了,这厢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的乌骨朝大娘子点头,示意他会看着,等他们一撤,林大娘这才坐到了椅子上,跟有望道:“王爷和大将军那边如何?” “回夫人,不知道,我得大将军的信就赶过来了。” “嗯。”林大娘转头,问宜三娘,“三姐姐,你如何看?” “且看吧,既然是皇上提的醒,那就是他跟废后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宜三娘暂时也猜不出,她现在惦记的是王府出内奸之事。 废后竟然在她的卧榻之侧安钉子,宜三娘一想起来就怒不可遏,愤怒得想杀了她! 一个皇后害了她的儿女不算,又再来一个盯着他们怎么过日子?一想起儿女们可能因此有凶险,她就后怕不已。 这皇宫吃了她的三个儿子还不够吗! 林大娘此时见她三姐姐那放在腿上的手颤抖不已,她朝刀有望看去:“去派人跟大将军说一声,就说我们没事了。” “是。” 刀有望一走,林大娘朝小丫她们点点头,等小丫带着两边的管事娘子和丫鬟退下后,她握住了她三姐姐的手。 这一握,宜三娘心里的泪悄然无声地掉了出来,她道:“小娘子,三姐姐还是想走,我得走,带着大宝他们走,姐姐不能再失去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了。” “我知道。”林大娘拿起帕子给她仔仔细细地擦着眼泪,“到时候,我带着迈峻他们为你们送行。” “嗯。”宜三娘别过头,把眼泪强忍了下去。 自入安王府,她就没过一天不用担心的日子,皇帝对安王的宠爱就是把双刃剑,他把他们抬得有多高,高空中就有多大的风朝他们袭来。 而她已经受够了。 ** 这厢国宴一进顺利地进行,礼部尚书手上有钱,铺开的皇家风范就是让大臣也啧啧称奇,因此六部当中总是垫底的礼部尚书风光了一把,被几部大人轮着敬了几杯酒。 而民间来的那坐末尾的商人们看到皇家那威武大气,又精致华美的宫殿,一个个也是端正坐着,眼睛却是不停地往前看,想多看几眼,把钱看回来一点。 好在,皇帝也没让他们的钱白花,美妙华丽的歌舞过后,那些坐在前面的大人们竟然走过来与他们说话了。 大人们这么赏脸,这般看重他们给他们抬面子,这把花了大钱进来的大富商们喜得朝他们连连作揖里,这嘴巴也是跟开了运河似的,宽得不行。 这下心里,也是信服皇帝的开商令,这天掉的馅饼,看来是馅饼,不是饭悠他们。 两方人马相对,几杯薄酒过后,这些富商们也答应了由户部领头的几位大人让他们做的事,答应他们一回去,就马上完全他们这些商人之间的交易,把货送过去。 “虽说各位之间路途遥远,但众位也无需担心,皇上已经下令,但凡你们走商之事,当地官兵会极力护各位安全,我朝大将军也会派出几路人马,在各位所在地方的官道巡逻,替各位斩除隐患,你们尽管安心行商就是……” 于翼这一翻话出来,把朝廷对他们的支持说得那个叫无怨无悔,但他这也是当着众人说出来的,这是要算数的,能成巨富的商人们个个心里都有本自己的帐,听到这话,这心里有了点谱,确实也是敢多投入一点上路了。 他们经商的最怕是货没到地方,半路不是被劫就是被损,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趟大货下来哪怕仅是损害三成,这一趟就是白走了。 现在,朝廷是不仅开放官道让他们上路,沿路还有壬朝彪骑大将军的人马巡逻,如此,他们就是把货物的价格降低一些下来他们也愿意,因为如此一算,节省的路费和人力能与降下来的利润持平,而且,有了安全的道路,他们可以多带点货上路,再多走几趟,这比以前只挣不赔。 商人个个看着对朝廷里的大臣们卑躬屈膝的,那都是他们的保护色,只有当确定朝廷让他们的这桩买卖当中,他们确实是有利润可图,这才松了口。 而朝廷的大臣们这些日子与这些商人们打了交道,发现这些人的聪明才智和心思那可真是不在他们之下,他们哪怕说一句话,这些商人们就能把他们琢磨得透透的,这下也是明白民间高人真是不在少数。 这也让这些绝大多数出身世家的高官们也是背后一紧,这些人太聪明了,他们之所以是商户,绝不是因为他们不聪明,而是他们没有家世,没有书可读,从小没有名师教养,如若有的话…… 如若有的话,那现在他们可能的位置可能得反过来了。 因此,这些大臣们回了家,也更是令子弟谨言慎行,规范自身,刻苦读书了,也因此,宇堂南容的那个五十个名额的大学堂这段时间更是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这时臣民们相聚一堂,其乐融融,等下面的人来报,说商人们都答应一回去就马上动的消息,皇帝也是笑了起来,点头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国宴的时间在下午,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之久,国宴后就是皇帝带着大臣上内皇城紫禁城的城门,接受百姓拜见。 皇帝一出现,把整个内皇城的宫门前堵了的百姓大声呼叫了起来,他们大行叩拜之礼,大叫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还站了近五里地的百姓,听到前面的人的呼唤,都一一如波浪起伏般跪了下来,也朝皇帝叩拜了起来。 数千近万人的声音,渐渐地同调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人同声,响彻天际。 有人甚至哭了起来。 站在皇帝身后的大臣们有好多人也都哭了,内阁的几个老臣更是泪湿满襟。 皇帝则站在城墙中间,看着乌泱泱连绵不断朝他叩拜喊着吾皇万岁的子民们,他那颗心一片酸疼。 一时之间,他竟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 这就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 他的,都是他的,这是他皇祖父,父皇与他三代皇帝,三代才创立的盛世盛景…… 而这,让他如何割舍?如何放下? 这时,皇子们看着底下虔诚地哭喊着给他们父皇大行叩拜之礼的子民们,无不动容,这下人,即便是小得还不懂野心为何物的皇子,看着下面的百姓们,他也想,我也想当父皇。 他也想站在父皇帝那里受万民叩拜。 他也想当皇帝。 ** 皇帝退后,那响彻天际的吾皇万岁万万岁还是没有退,百姓们被官兵安排着原路回家,都好像能听到天上还有他们喊的话,一个个都抬头往天上看。 这夜的老天也来为皇帝,为大壬盛景贺喜来了,满天的星光星烁,灿烂无比。 皇帝回宫的路上也是不断抬头往天上看,安王陪着他走了很远,他皇兄说,让他陪他走一会。 这一走,就快走到冷宫那边了。 在快到冷宫前,皇帝突然停了下来,他抬下头,看向了安王。 他朝弟弟道:“小安,皇兄还舍不得死,还想再走一段,看看我们大壬在我的手下,能走到哪一步……” 安王鼻酸,“皇兄,我也想,我也想看看这天下,能在你手上走到哪步。” 这也不枉他当初弑母一场。 “嗯。”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到这就好了,皇兄进去了结件心事,你回去吧,跟你王妃替朕道声歉,就说朕对不起她,让她在我们家受苦了。” 安王哽咽出声,“您就别管她了,行不行,皇兄?” 第246章 膳后,汪怀善送了汪怀慕回来,汪永昭领着一家人去灵堂上了香,磕了头。 这夜就寝,想及灵堂里替父亲弟弟跪着守灵的怀善,张小碗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孝行不做,外面有人说话,这种当口,只能小心谨慎为上了。 张小碗睡到半夜,睡得并不安宁的她醒了过来,在黑夜那点暗淡的月光中,她察觉汪永昭在下床。 等人走到门边,张小碗轻声地出了声,“您去哪?” “睡你的。”汪永昭转过头低声说了一句。 “我帮您穿衫罢。”张小碗起身,很快走到了他的面前,拿过他手里刚在屏风上捞起的外衫,给他穿上。 这时,外屋有了动静,张小碗快步走至门口,轻道了一句,“莫点灯火。” 她回身又收拾汪永昭的衣带,看着他无声地走了出去。 “夫人。”守夜的萍婆子小声叫了她一声。 张小碗坐到了她的榻上,跟她睡在了一块,轻声道,“睡不着,陪我聊会罢。” “在想大公子呢?” “唉。” 张小碗叹了口气,过后苦笑道,“都想,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还有老爷都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别太操心了,累着了身子。”萍婆子把温热的薄被盖到了她身上。 张小碗笑了笑,睁着眼睛隔着窗外看着那浅白的月光,眼睛里满是疲惫。 萍婆子伸手,拦了下她的眼,“您歇歇罢,明日你还得忙着呢。” “嗯。”张小碗闭了眼。 “您睡您的,我跟您说着话即可。” “好。”张小碗翘了翘嘴角。 “您知道我以前的小姐是怎么死的罢?” “唉。” “老爷夫人全走后,荣华富贵都不在了,她又生性忠烈,不堪别人言语侮辱,就拔了钗子自刎,那时,您还没找上我,我只得拿了她的钗给她换了副薄棺,这才让她入了土,您找到我那日,若非及早请了大夫看眼,我那眼怕是都要为这孩儿哭瞎了,便是如此,我这心也是为她哭碎了。” 萍婆子说到这,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淡道,“后来跟了您,又看了您的活法,想着虽是辛苦,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您有本事,熬过了今晚,明日就能看得公子们的笑,再熬得过明日后日,你就能看着跟您撒娇的二公子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亲,想想,您要是没了,再也没有人像您这样疼爱他们,也没有在他们做错事的时候给他们指点迷津,他们要是在外面吃了亏,更是无人能像您这样什么都不想安慰他们,缺了您,他们会变得不像您的孩儿,会像那张家的,李家的,王家,赵家的王孙公子哥般一样,等着父荫过后,剩下的就是败落。” 她话过后,张小碗久久无语,很久后才叹道,“是啊,就如你所说般的一样,生了他们,总得好生教着护着他们才是。” “可不就是如此。”良久后,萍婆叹道,声音凄凉。 她一手带大的小姐啊,因没有人再护着疼着,就这么去了,让她连个怪罪的人都找不着。 ** 汪永昭是寅时回来的,他一进门,张小碗就下了地,看看这是汪永昭起床练武的时辰,自行点了灯。 “怎地在外头?” “候着您呢。” 汪永昭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许,道,“下次别了,睡自己的床,别跟婆子挤。” 说罢大步回了内屋,张小碗朝从屏风走出来的萍婆子罢了罢手,“你歇着罢。” 萍婆子答了声是,就回了屏风后的榻处半躺着,静候吩咐。 张小碗举了手上烛灯进了内屋,上前摸了摸汪永昭的衫,“我给您换身劲装。” “睡得不好?”汪永昭摸了摸她苍白憔悴的脸。 “没有。”张小碗摇了摇头。 “脸色怎地这般脸看?” “兴许有一些。”张小碗笑了笑。 汪永昭皱眉看她,张小碗想了想,便解释道,“您别嫌我丑即成,看着憔悴点就憔悴点罢,回头谁家夫人来见着我了,兴许看着我这憔悴样,那碎言闲话都要少说几句。” 她是大妇,有多憔悴,看在别人眼里,就有多尽孝。 “你这几日是老了些……”汪永昭摸了摸她的眼睛,看着她迷人的黑眸,淡淡地道,“但不难看,再过几年也一样。” 张小碗轻笑,又动手给他穿衫,叹道,“那回去后就再养年轻点罢,只是再怎么养,也是比不得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您就多为我担待点。” 汪永昭哼了哼鼻子,不语。 等身上衣裳穿好,欲要出门之际,他转头看着那笑意吟吟看着他,头上头发也有些凌乱的妇人,“不问我去哪了?” “正等着您告知我呢,”张小碗轻笑,“怕问得多了,您又嫌我是多嘴的妇人。” “又胡说。”汪永昭冷瞥她一眼,走过来,替她揽了揽她身上他的披风,淡道,“刚出去见了几个旧时的老友,皇上那,这些时日不会见你。” “知了。” “还有你要记着,在这府里,你是大夫人,你身份比谁都尊贵。”汪永昭这时倾过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 汪永昭说话的温热气息扑打在她的耳际,张小碗抬眼看他点头。 “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夫人。”汪永昭摸了摸她的耳朵,就出了门。 这时汪怀善的笑声在外面响起,“父亲,我还以为我比您早,正要进去给您和娘亲请安,没料想你就出来了,你且等等我,我去给娘亲请安去。” 他说着没多时,人就大步闪到了张小碗的面前,见到她几步并作一步过来揽住她的肩,夸道,“娘,你没梳头的样子比平时还要好看。” 张小碗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他一下,“没规没矩的,也不怕你父亲训你。” “他哪日不训?”汪怀善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且先跟着他去了,等会如珠即来,你让我的小王妃等等我,等我与她一起用膳,可好?” “好。”听着他对他的小王妃那亲昵的口气,张小碗笑意更深,“去罢,我会让小善王妃等等她贪吃的夫君,你且放心。” “好嘛。”汪怀善把头放在她的肩头揉了揉,撒完娇,这才在院子里汪永昭不耐烦地一句“还不滚出来”的喝道中,像阵风一样地狂飘了出去。 萍婆这时也已走了进来,嘴角也有笑,“都这么大了,还要跟您撒娇。” “唉,可不是么。”张小碗也是好笑,朝她道,“你来帮我梳梳头,我去怀慕他们屋里看看他们。” “这时辰还早得很,他们还没醒。” “就去看看,反正也睡不着了。”张小碗在镜前坐下,嘴角的笑一直都没褪下,“我去盯着,免得太阳烧到他们屁股上了,这两个小懒汉也不知晓起床,今早是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可不许他们赖床。” 萍婆子给她梳着长发,闻言不禁笑出声,道,“七妹子八妹子都在看着他们,昨晚定是睡得香,肯定是起得早,您就别打他们的小屁股了,小公子还好,二公子多听话,您都要小打他两下,多不好。” 张小碗笑着轻摇了下头,“就是太乖了,打他都当是我在疼他,一句埋怨的话也不会说,唉。” 看着她叹气,萍婆子不以为然,“可不是嘛,确也是您在疼他,他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是疼爱他还是真要教训他,他还能不知晓?” 张小碗无奈,“这么好的孩儿,还能真生他的气不成?” 萍婆子轻笑了起来,她给张小碗梳了一个简单的髻,看着镜中那眉目有神的妇人,道,“您看,日子不就是如此,只要活着,就会有好时光。” ** 木如珠一大早就提了甚多食盒过来,为此,汪杜氏一直不安地站在张小碗的身后,满脸羞愧。 她拘束得完全不像往昔的二夫人,哪怕半点都没有了。 张小碗笑着让木如珠布置桌子,并说了她的夫君请她等等他一起用膳的话,引来了木如珠臊红了整张脸后,她拉了汪杜氏就进了她屋子里的外屋。 “萍婆,你关下门。” 萍婆依声退下,并关上了门。 张小碗便朝汪杜氏走近,汪杜氏看她走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跟我来。”张小碗拉了她到屏风后,从桌上拿过那方小圆镜,“看看你现在的脸,想想十年前你为我当家的脸。” 汪杜氏接过镜子,手都抖了两下,她偷偷地偷瞄了一眼,只一眼,她就不顾一切地把镜面扣到了桌面上,镜子与桌面大力接触,发出了“砰”地一声中带有清脆的声响。 “你不敢看?”张小碗淡淡地道,“你是堂堂的汪家二夫人,你有三个儿子,你怕什么怕?” 她一掌往汪杜氏背上拍过去,“腰挺直点。” “还有头,抬起来。” 汪杜氏如被惊一般挺直腰,抬起头,张小碗看了看,满意地点了下头,“这才像样点了。” “记着了,妾就是妾,妻就是妻,他当年没按我的话休了你,那你便还是汪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嫡妻,这二老爷的府里,是小妾也好,还是贵妾也罢,谁也踩不到你的头上去。”张小碗说到这,把头上自己的银钗拔了下来,与她淡淡地说道,“这是先皇后给我的,你便替我戴着罢。” 汪杜氏的嘴,这时都颤抖了起来,声音哽咽,“便是如此,您也要帮我么?” “我没帮你,我只是做汪家大夫人该做的,而你,等会就去做你二夫人该做的,人在什么位置上,该做何事,不该做何事,想来,你现在应该是清楚了?” 汪杜氏含泪点头,“嫂子,妹妹已经知晓了。” 张小碗从怀里扯出帕,替她拭泪,又拉了她坐下,替她理了理头发,她把她梳得老气庄重的发髻往旁边拔了拔,又把那根银钗正插在了其间,让她显得年轻了一些。 做完,她把镜子拿过来放到了汪杜氏手里,“拿起来再看。” 汪杜氏颇为小心地举起镜子,看着镜子中那变得有点像几年前的自己,不禁带着泪笑了出来。 她捧着镜子笑着哭道,“您还记得当年我爱梳的这发髻?” 张小碗嘴角也泛起了点笑,对她淡淡地说,“这钗子,要是有人问起,您便说是我为你插上的。” 她是汪家的大夫人,给了二夫人先皇后赐给她的钗子,汪永安便是头上戴着猪脑袋,也得想想,用自己嫡子要胁原配,把原配当下人使唤的缺德事要不要再干下去。 第247章 汪永昭带着太医大步进了院门,张小碗拿着帕正在低咳不止,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止住了嘴间的咳,站起身来微笑看着他,“您回来了。” “怎地了?”看她眼睛微红,汪永昭声音便冷了下来。 “无碍。”张小碗看着他身边穿着太医院常服的太医温婉笑道,“这是……” “全太医,皇上特令他为来你请脉的。” “见过节度使夫人……”全太医忙作揖道。 “全太医有礼。”张小碗忙回道,又转过身萍婆轻声地说,“快快奉茶。” 汪永昭这时拉了她到正位坐下,他掀袍随之坐下便不耐烦地道,“搬个凳子给全太医坐,让他给夫人看病。” 七婆忙搬来凳子,移过扶桌。 “夫人恕罪。”全太医一坐下,伸出手便道。 张小碗在腕上放了帕,微笑道,“劳您费心了。” 全太医看着她的喉咙慢慢地滑动了一下,便知她吞了口水,把咳嗽忍了下去,他看了汪永昭一眼,见他用命令的眼神的盯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温言道,“夫人,您要咳便咳罢,忍得多了久了,就会郁结于胸,对您身体有损。” 张小碗没料竟被看出,半垂了眼偷看了汪永昭一眼,见他怒瞪着她,她便立马轻咳了数声,等咳得气平了些,才转头对汪永昭红着眼苦笑着道,“您莫生气,先让太医帮我瞧瞧。” “您先喝口水。”萍婆子递了杯子过来。 张小碗就要拿过,那杯子却被汪永昭半道截走,放置在了她嘴边。 她抬头朝他笑笑,便就着杯口喝了几口温水,才又转身看向了太医。 全太医摸完脉,温声道,“近日可是就着方子在吃药?” “是。” “方子可能让老朽看看?” “太医要是有那好方子,便与我开了罢,”张小碗又轻咳了两声,轻声地道,“想来那法子也是没用,止不了这咳。” “也不是无用,恰恰是有用,我看夫人几日的吃药把体内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那虚火压着了喉咙,您瞧瞧,这两日是不是干咳的多?喝水也比平日要喝得多。” “可不就是如此。” “想来,只要再针灸一番,把那火气引出体外,便会无事,夫人放心,晚些时候我便派医女过来与您针灸,等针灸到那三到四次,便不会有事了。”全太医抚须言道。 “那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一被请出,张小碗拿过婆子端上来的苦药一口喝完,便拉过汪永昭的手道,“黄岑的医术高明着,不比谁差,他也说就这几日与我针灸通气,您怎地……” “是皇上自己说的。”汪永昭伸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又道,“你哭什么?” 他问及此,张小碗莫名又眼红起来,她依偎进了汪永昭的怀里,轻声地道,“杜氏怕是被二老爷打了,说是头上都出了血,我让怀善过去帮我看看了。” 汪永昭低头,看到她眼角流了泪,他心便纠成了一起,不快地道,“出事就出事了,你哭什么?” 张小碗躲在他怀里,悄悄地从袖子中又拿出帕拭了拭眼,方抬起头勉强笑道,“要是怀善带了杜氏与她的三个孩儿回来了,您便留着他们罢,可好?” 见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汪永昭皱眉,“你想留着就留着,我还不让你留着不成。” 张小碗笑,拿帕又拭了拭脸,坐直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站起后拉他的手,与他道,“趁我现下好着,您快快去瞧瞧您的二儿小儿,帮我看着他们用点粥,这大热天的玩半会就会饿。” “他们在哪?” “偏院里玩木剑呢。” “叫人抱过来。” “哎。” 张小碗便只好差婆子去抱人,又让她去谴人去冰窖把冰着的红枣赤豆粥拿过来。 待坐下,看汪永昭牵着她的手没放,张小碗也没挣出,嘴间与他道,“您便是抱他们过来又如何?他们只会欣喜您一着家就担扰他们的吃食。” 汪永昭一听,甩开她的手,薄怒道,“你怎不早说。” 说罢,就匆匆出了门,不多时,他便背上背一个,手上抱一个回来了。 怀慕在他爹爹背上一见到张小碗,便笑道,“爹爹又背我。” 在汪永昭手臂上坐着的怀仁则向张小碗耍了下手中的小木剑,神气地抬着他的下巴道,“怀仁保护娘亲,娘亲莫怕。” 张小碗忙朝他伸手抱过了他,这时怀慕也从爹爹背上滑下,牵了他爹爹的手,抬头问他娘,“娘亲,大哥把二婶娘和堂哥小堂弟接回来了么?” “怕是没那么快,你再等会,现下跟娘亲去把这脸和手洗了。”张小碗笑着朝他道,又牵了他的手,去了那小偏屋的净脸处,给他们分别净了脸与手。 等到冰粥一来,正好解了这两小子的渴与饿,汪永昭只用了半碗,再递碗过去,张小碗却不与他添了,摇头道,“这道太冰了,不给您吃了。” 汪永昭正要说她没规矩,却听得她轻咳了一声,便止了那话,把眼睛看向了两个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儿。 这粥甚是冰甜浓稠,这炎夏当口,难不成连两口吃的都成忌讳了罢。 汪永昭看着两个小儿,怀慕见爹爹甚是可怜,犹豫了好一会,想着要不要偷偷喂他爹吃上两口,这时却听婆子在他娘身边说了句,“再吃半碗也是无碍的。” 他正要欣喜,却又听他娘说,“哪是不给老爷吃,他身上也有着旧疾的寒呢,老大夫都说了,他那身子骨一个没看住,就容易病发,现眼下一家子有个我就给他添负累了,家中要是再有得一个他,孩儿们都无人照顾了,您教我怎么安心。” 萍婆子见劝她无效,便也止住了嘴。 这时怀慕便沮丧地低下头,脸色黯然,心里叹道,“爹爹您是吃不得了,莫病着,孩儿担心得很。” 怀仁这时埋头正喝掉一小碗,喝完,就抬起他的小碗朝他的娘亲伸,撒娇地道,“娘亲,还要,再给怀仁添……” ** 这日夕间,木如珠匆促来了张小碗的院子,见到他们行过礼后,便红着眼朝张小碗道,“那额头磕得出了一个血洞,大夫说这时万万移不得,一移便有那生命之忧。” “竟是这般严重?”手上还拿着针线活的张小碗掉了手中的针。 “是,娘。”木如珠拿帕拭了拭湿润的鼻子,轻声地道,“那小二公子因着骂了二老爷几句,便被关了起来,怀善过去一看,那身上的血痕,肿得有这般高。” 木如珠用大拇指与食指比了一指宽,张小碗看一眼,缓了一口气才说,“好,二夫人就先派人看着,那三位小公子呢?” “二老爷不放人,说是怀善要抢他的儿子。”木如珠捏紧了手中的帕,她也缓了好几口气,才说,“娘,二老爷说,就是他把辱骂他的儿子打死,谁人也没得话说。” “是么?”张小碗听到这话脑袋都傻了一傻。 汪家人,真是——都是这般地狠。 她还道只有那老夫妇是心狠之人,还以为他们的四个儿子,像他们的不多,没料到如今,汪永安也是像足了他们。 只是,汪永昭是沙场铁铸出来的适者生存的冷酷无情,可汪永安,却真是真正的愚昧愚蠢。 他难道还没看够他们父母所干的那些蠢事么? “娘……”木如珠叫了一声脸上漠然的张小碗,神情忐忑。 “我真的没想到,皇后的钗子还插在她的头上,便有人动她的头,皇后这才过逝多少年啊,便有人不再把她当回事了?”张小碗这时凄凉一笑,“我还以为,她的凤威即便不能扬那千秋万代,但只要皇上在世一天,她便即是我大凤朝最最尊贵的女子,无人能及上她,谁人都辱她不得,是我该死,忘了人心难测,本想借她的余威让杜氏坐得正一些,没料想,竟是我糟蹋了皇后,真是荒唐,枉我自诩一生谨小慎微,原来心里竟还妄想着,皇后还是那个皇后。” 说罢她扶着桌子跪下了地,头碰着地,久久无语。 木如珠不知为何泪流满面,转过身,拿帕掩住了抽泣的脸。 良久后,她被急步前来的汪永昭扶起了身,张小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老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上无永久的富贵,更无那永世的权势,来日,你还是带我们母子回那西北去罢,能把孩儿养大即好,除了怀善,怀慕与怀仁,您都莫让他们再当官了,让他们守着我们过罢。” 那厢,靖皇得了密探的报,生生折断了手中的毫笔,狰狞着脸对侍卫说,“给朕查清楚了,是谁干的!那是朕的皇后!” 第248章 废后死于冷宫的事,没有传出去。 但刀府还是从安王府那边隔日就得到了消息。 林大娘听了其实是松了口气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老盯着自己,想让自己死的人。 废后给她的感觉,就是太执着了,三姐姐曾跟她说,皇后的心里,满心满眼只有皇帝一个人…… 重感情是件好事,得重到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人,别人都是蝼蚁的话,她这么对别人,也就别怪别人也这么对她了。 而且皇后那个位置,从来不是能感情用事的位置。 就是皇帝,为了平衡他的江山,他哪怕再想杀了大将军,他也得忍着——林大娘与她丈夫同样深信,皇上戏言说恨不得暂了他的头,其中,三分戏言,七分绝对是真心。 但他还是得忍着。 而她身为大将军的夫人,她也从来不敢感情用事,该忍的时候忍,该装孙子的时候装孙子,该大方的时候,数万里的田,说给就给了。 位置越高,越怕后果无法收拾,遂才束手束脚,谁能真敢任性妄为,以为自己唯我独尊? 但皇后就是敢。 敢到所有人都忌讳她,包括她的枕边人。 丽怡的性格其实是有很像她这姨母,所以林大娘也在想,除去自己本身性格条件的因素,环境跟遇上的人,绝对是一个人能不能好好活着的重要原因。 这天林大娘跟师娘说起这些来,师娘也点头,与她道:“各人因缘各人结,个人断,她这一生无论怎么过的,这也是她的缘法,她既然去了,你就她是飘走的浮云,看一眼,就随她去罢。” 林大娘笑着回:“就怕太子呢。” 太子可还在着。 “他啊,”师娘微微一笑,“聪明的话,至少能太平几年,你让姑爷往回收一点,他的锋芒收收了,多往军营走走,那才是好的。” 林大娘连连点头称是,“回头我就跟他说去。” ** 国宴一过,来京赴会的商人们就匆匆赶回原地本家了,他们已经在户部尚书于翼的主持下朝相互之间下了所需货物的订金,现在接下来就是要回家把货物备齐,最好是在过年前把货物给人送过去。 这中间时间其实挺紧的,路途远的,就是家里有足够的存货,回去马上把货物备好了送过去,也只能赶到年前送达。 刀藏锋这边因为接了皇上给他下的剿匪的任务,就又带着刀家军升官发财起来了。 他把他营里的校尉们派了出去,有功者,由他向皇帝拿功请令,去地方驻定为官。 这些人带兵出征前,他跟他的将士例行说了番话。 “不要贪财,皇上那个人喜欢钱,把清匪得来的钱都装回来,嗯,就是显眼的那些都给我拿回来,我给你们送到皇帝案头去。”算是给皇帝的买官钱。 他前面站着的两排校尉好想笑,但不敢当着他的面笑出来,于是一个个低着头,把头埋在胸前,小媳妇一样。 “不显眼的,知道吧?”刀藏锋敲了敲桌子。 众人纷纷点头。 “不要让人看到了。”刀藏锋淡淡道。 “将军放心。”最前面的那个鼓起勇气,代兄弟们说了一句。 “行。”刀藏锋也没多说别的了。 他看着最近拿了不少钱,但给军营留三年的粮晌,再给离营的老将们发点以后的过日子钱,再贴补点刀家的那些离营数年过不下去的老将们,他到手的七十万两银,就剩不到一半了。 他给他的兵将们找出路,就是不想他们以后重复他们的前辈们的老路,手上的钱花光了,就过不下去了。 他们手上是沾过很多血的人,退后到民间生活本就艰难,再为银钱费心,也是没几个能活得长久。 他祖父和父亲那一辈谴散回去的老将们,大半数的人和他们的后代都过得不如何,这一年来刀府相求的人不少,他们是刀家的老将,而刀藏锋是带将的将军,不可能这些他要叫一声长辈的人求到面前来,他还能熟视无睹。 他是武将,自己没有就算了,有还不给,这是说不过去的。 但这一给,几十两几十两地加在一块,数目也不在少数。 他娘子那里,还没钱的时候她说她会给他攒够足够的储备金,让他不用担心,但刀藏锋却一直在想从他这里开始,他得给他的每一个跟过他,为他出生入死过的人找一条路出来,而他也做到了,他从皇帝那里用他的出死入死,为他的将士们博了一个前程。 他的将士有籍无籍都可从吏部那拿到文书,去地方任职,不过,想有好一点的位置,例如当当一州的总捕头,,就得像随他从大艾打仗得了功劳的那些死将一样,得有实在的功劳。 这一次,他不出马,他希望他们不会让他失望。 刀藏锋是从小就从战场中长大的,他们的将战们与他是手下,更是战友,也是会照顾他的叔伯,他对这些人的感情是很不一样的,自他回京把刀府撑起后,他有了余力,就开始照顾起他们,现在,这些人年纪老的有了更好的前程走了,跟他差不多年龄的还在,而他们现在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就得有功了,他得助他们一臂之力。 新的人手也需要跟他们出去练一练,要是年底有仗打,这些新将就得跟着他上战场。 现在刀家军也已经换了一半的人了,他平时训练对他们严苛狠厉,是因为他不能因为他一时的松懈,让他们在战场上送了他们的命,他们必须要比很多人强很多,他们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就如当年的他一样。 他把该说的都说了,便道:“去吧,回头拿功来见我。” “是,将军。”众人喝道,齐齐按刀弯腰,战意满满地去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未语的师爷等他们去了,跟他们大将军嘀咕,“他们已经捞了不少钱了,您还让他们拿,您也不怕翅膀硬了飞了啊?” “你的意思是,你拿的少了?”刀藏锋看他。 小师爷干笑。 “打算飞?”大将军又问。 小将军摸着头傻笑,“大将军,那啥,我外头还有事,我先走一步,您忙。” ** 这商人们一走,京城的热闹丝毫不减,尤其十月的大师的“国考”在际,还有不少地方得了消息的人,也带着家里的聪明儿子要来考了,京城涌入了一大波这些考生以及带他们来的长辈还有下人,京城的客栈人满为患,民间的宅子都被这些人租了下来,来得晚的,都没个好地方住了。 能得到消息,还能马上赶进京来的人有几个是兜里少钱的?再没钱的,也是全家凑凑能把人送过来,这个关键时刻,也是不少那几个子的。 所以十月的大考还有几天,顺天府把九月的税额跟皇帝说了一声,这九月比八月还要多三成,皇帝听了都感觉有点麻木了。 这厢不仅民间狂热,即使是各大臣家里也是紧张不已,皇帝内部的几个老臣最近这几天都不来了,纷纷告假,害得皇帝有事跟他们商量都找不到人。 找到人家里去,人还不愿意来,说求皇上您让我休沐几天,回头老臣一定日夜不分为君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子们都这样说了,皇帝也不能不通人情。 他自己也挺想知道这次的卷子出得怎么样了,也忍不住问了一下宇堂大师,可大师着实也不是个好脾气,一听他问,就冷冷地跟他说:“想知道啊?自己出啊。” 皇帝再次觉得他跟这对师徒天生犯冲,合不来。 而刀府这边,林大娘刚把弟弟送走,就要跟师兄弟确定这一次大考的最终考卷了,虽说这卷子在刀府出安全不已,但是,抵不住现在能科考的刀氏族人想知道卷子是怎么出的,这些人家个个都派出了家里脑袋最灵活的人来刀府打听消息,族老们都来了个遍,林大娘防他们防得心都累了,末了把大将军派了出去镇压他们,才把族人们挡在了门外。 为免外面的人说不公正,她干脆大手一挥,让户部腾出一间大屋,让师兄弟们去户部定卷,再由皇帝那边派人监察,再由皇帝本人从每科二十个的题目当中选出一个大题五个小题,依次选出三十个大小题来封卷。 她临时这一手,算是把刀府从各种置疑声中摘了出来,一摘出来,她也是一身的泠汗。 她太忙了,完全顾不上外面的人是怎么个说法了。 这人果然是不能大意,大意失荆州啊。 皇帝那边也是临危受命要选题目,这些题目他看着选的时候,一眼看下来,发现大多都是些简单的问题,所问的问题也很全面,不禁满意不已,除了几个大题皇子们可能有点问题,小题肯定是个个会的。 遂一选完,他就赏了宇堂南容这些出卷的外门弟子不少雅物。 但开卷一考,只一天的考试,考出来的小孩们还没出来,就有平民家中的学生在考堂上抹着眼泪哭了起来,等再见到家中父母,这些被父母寄于厚望的小学生们连哭都不敢哭了,羞愧不已。 而皇宫里皇帝问起皇子们做卷的感觉,这些去考了的皇子们也都低头不语。 第249章 最终入学的人选定了下来,但多了十个。 头五十个还是从考生里选,另十个,是从各大臣当中选的没考中,但是确是家中最优秀的子弟当中选出——这些人优不优秀,这个刀大将军亲自上门验证过了。 林大娘是个爱夫狂魔,大将军说好的那就是一句都不多问,就收了。 这十个是她要去上课得来的名额,她先生都答应了,她说了算。 于大人家的那两个他最得意的孙子,也入了这十个人选当中,为此,于大人连着好一阵子,只要大将军跟皇上顶嘴,他就缩在角落不说话了,不偏帮皇上,皇上要是把他揪出来,他也只打哈哈,绝不帮着皇上跟大将军对着干。 林大娘行事绝不堂堂正正,她给她丈夫拉起众大臣的好感来,那是说干就干的,毫不手软。 皇帝这天见她,憋不住心头那口恶气:“你家大将军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平时一口一个我家大将军就算了,为了他,连书生气概,圣人风范,清者之名都不要了! 皇帝是不明白,林大娘身上就根本没他以为的那些东西,她一个爱钱爱着成长的女子,要是太爱惜名声了,那钱就要长着翅膀投入别人的怀抱了。 林大娘一听他说“你家大将军”,心情就好得很,笑意吟吟地回皇帝:“我家大将军啥都好,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我只要看他一眼,我的眼睛里就只有他了。” 皇帝听得一口气憋得更上不来了。 与她一同来见皇帝的刀藏锋听着就侧头看,不太常笑的男人这时候看着她面带微笑,并且,还朝他家娘子挤了下眼。 林大娘发誓,她嫁给他这么久,就从没见过这么轻松惬意的他,英俊到无敌了,顿时,她眼睛是真迷乱了起来,一脸的被爱意击中…… 皇帝已经看不下去了,指了指门:“你们俩,马上给朕滚!” 他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了。 林大娘赶紧跟着她家大将军撤了,刚走到门口,就被她家大将军拉了一下小手,这一下,林府大娘子羞得满脸都红了。 诶呀,都老夫老妻了,都生两孩子了,大将军不用这么客气的嘛…… 但等大将军握了她一下,要松手的时候,她的手马上追上去了,恬不知耻地道:“再拉一下。” 这个感觉很不错,她得再回味回味。 刀藏锋回头看她一脸货真价实小甜蜜,小羞涩,一下就笑了起来,马上握上她的手,还在手中轻捏了两下。 捏得林大娘脸一下子都亮了,连走路都想一蹦一跳的,今儿的大将军简直满分,今儿她这大将军迷妹当得太心甘情愿了。 皇帝也是真拿林大娘的假公济私没办法,他是听过林大娘的课的,知道她绝对值十个学生的名额。 再说,她也确实是挑的最好的人。 臣子们家的那些子弟,他也一些也见过,也很讷闷他们为何没考中。 林大娘给出的答案是,发挥失常,这样的考试与他们可能是第一次,不习惯,也没那个作答逻辑,这不是说他们本身就不聪明。 而林大娘也就此跟皇帝提了个醒,开商令和开农令一起,学堂的操办也要马上开始才好,这趋热打劫,哦,不,趋热打铁比较事半功倍。 而每次跟林大娘谈完话的皇帝,觉得只要跟她谈一次,他心就堵得半天通不了。 林大娘看他那心塞塞的样子,一看他不舒坦,她就别提有多舒坦了。 总不能她拼了老命卖力,皇帝日子却比她一个弱女子过得好吧?还有没有天理了! ** 一确定学生名额,这课就开始上了。 林大娘也想趁要走的师兄弟们在还没走之前,给这些学生们摸个底,这次皇帝给他们特批的“国学堂”连先生和她在内,一共只有十个老师,他们这边出了六个,还有四个是他先生从太学府抢来的。 那四个先生可是宝贝儿,林大娘觉得他们要不是天下仁师表率,那就没有谁能担得起这个资格了,但仁师脾气好,另一个方面,就说明“镇”不住学生,感觉不到老师的“冷酷”与“恐吓”,这一点,她跟他先生是学歪了,不怕老师的学生不是什么好学生。 最重要是,他们时间太紧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学生慢慢地跟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学,他们得赶着来,跟赶鸭子上架没两样,脾气太好的好先生是摸不透学生潜力的,说白了,这个国学堂有六十个,只有十个老师,学生跟不上,就等于说,他不适合这个培养方式,只能打道回府,不要去占用别人的名额。 这一点,林大娘没先跟人说,而是作为她在学堂开学的那天,她给学生们说的内容之一。 国学堂是皇帝特地拔了紫禁城外的一座前王爷所有的王府改建而成的,所以那天,安王也还着王妃和儿女们来了。 大将军也带了儿女们和家里人都来了。 这天他娘子说学堂的揭馆由先生和她主持,也就是说,她要上去说话,大将军怎么可能不给他捧场,所以由戴着纱帽的师娘抱着也戴着小纱帽的小花儿,让乌骨牵着小将军,他带着他们一块来了。 但他并不知道他家小娘子要在学子跟他们的家长,还有来观礼的皇帝大臣们要说什么,所以等宇堂南容先上去说了一通寒碜学子们愚蠢,学不好就老实回家,别让他多说一个字的完全没有师德的话,他还面不改色,认为他家小娘子上去了,肯定会把这些连带太子皇子在内的学子们安抚得跟吃了甜似的。 但他想错了。 林大娘是在她先生的基础上,更加发扬了一下他的嘴毒。 她完全放弃给学子们做一个美貌温婉的女先生的打算,上来就拿了六十个人的卷子开始点评,例如左义明的幼子,这次考试的综合第一名,她是这样说他的:“这位左公子,您说大水要是马上就要来了,这先敲锣打鼓提醒乡村们逃命,您这心啊,那是真好,菩萨一样的心肠……” 左公子还没听出不对来,含蓄一笑。 刀林夫人这时候也是一笑,随即冷冷地看着他:“您当这洪水是您家的狗啊,您说放就放,说收就收,让它停在那不动,等人逃命它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还敲锣打鼓,您说您家的锣您家的鼓能在水里敲得响,打得响吗?” 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旁边的刀藏锋顿时觉得左家的小子,又要捡石头来他家砸门了。 “还有笑的?”刀林夫人呵呵笑了一声,朝那笑的人看去:“您贵姓?” 那笑出声来的人立马缩起了脑袋。 但立马有人出卖了他:“他是王兴芝,王阁老家大人的孙子。” “是啊,王兴芝……”这做了卷的人,林大娘可是一张一张卷子看过都记在脑袋里,就为的是能好好收拾他们,这下她都不用翻备忘,就知道王兴芝是谁了:“您就是那个号召大家上高处,把自己绑到树上的王公子?” 王兴芝轻咳了一声,是又怎么样?他主意难道不好吗?他回去了,他祖父都夸他有急才! “您这法子……” “先生!”王公子举手了,任他祖父在前面给他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疯了,他还是道:“学生有话要说。” “说。” “您就别您了,您的大名我们都听过了,您放心好了,我们没那么小心眼,知道您厉害,足以当我们的先生了,您就叫学生名字就好,您一说您,学生心里直打鼓,您要是不信,您过来听听?” 微服在一侧过来参加开学礼的皇帝听到这话,眉毛不由往上一挑。 刀大将军也往这少年看去。 但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王阁老都要被他这宝贝孙子吓得昏倒了,王家公子却在一片低微的哄笑当中得意一笑,“您要是不过来,就算了,男女授受不亲,学生还是懂得的,好了,您就叫学生名字就好,要是想叫字,学生等会偷偷地,没人的时候告诉你,嘿嘿,好了,学生说完了。” 这一下,坐刀大将军身边的安王又看到刀大将军摸虎口了。 这时,上面的林大娘点点头,“说完了,好。” 太好了,她就喜欢这样的刺头。 有底气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比谁都敢说话,她太喜欢这样的人了,简直就是拿来杀鸡儆猴的那只完美小鸡。 她就等着这么个人出现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她出现在学堂当女先生最大的阻碍不是皇帝,而是这些将被她教的学生们。 因为这个时代的观念,她敢说,这六十个人年轻的学生里,至少有五十个是打心眼不尊重她,对她嗤之以鼻的。 小丫已经打听到,这些公子哥们私下里可没少拿她说闲话。 在他们眼中,她这个女子,哪怕是足以给他们当先生的女子,也只是个随便任他们玩笑嬉闹的人物。 这也是她选择嘴毒的原因。 她来是育人子弟的,不是让这些公子哥来消谴她的。 为了让他们清楚意识到什么是事实,她决定要给她的这的学生们,尤其这个还敢“调戏”她的王公子好好一个难忘的印象,以及回忆。 最好是一回忆起来,就全身发抖,记忆足够深刻,让这些人都不敢来惹她,这才是于是他们双方最省时的方式。 她不是来当活菩萨的。 “王兴芝。” “是,学生在!” 茬搭得真好! 林大娘调他的算术卷,“你之前答建房搭梁那题,就是问长角度线和宽角度线,斜角度线要怎么调整角度才能维持房子的平衡,你是这么说的,把长的和宽的横竖排好,把斜角度线立正当柱子立在当中,这房子就建好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家的房子是这样的建的啊?建一个你住住,你家的房子不塌了压得你疼,你家的瓦不砸你身上把你脑袋都砸碎了,我就不信了,王公子,你知道你家房子长什么样吗?不知道,抬头往上看看,这大堂,那是几根柱子立起来的吗?你眼瞎了是吧?” 王公子脸红了,红着脸不服气,“你是当先生的,还是个女子,怎么嘴就,就……” 林大娘却没给他说的机会了,直接给他上了另一课:“今晚回去,你一个人做好这个题目,明早给我交上来,王阁老……” 她朝王阁老看去。 王阁老苦着朝她拱了拱手,“林郎中大人。” “生死状上我们可是说清楚了的,过不了关,随时送回,他要是不行,明早您家就来人把他接回去。”林大娘说完,转头就接着说下面的话了,无视王兴芝那憋得胀红的脸,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 他的前程和以后握在她的手里,他,以及坐在这里的学生们最好都明白这个事实。 要不然就给她滚。 王兰芝看她跟他祖父说话都如此不客气,这下心下害怕,却来不及了,他祖父都不愿意看他了。 王阁老对他也是有些失望,他知道他这恃才傲物的孙子不会把一介女子放在眼里,可他亲自跟他说了皇帝都尊重这位女郎中,她是个有大学问的女先生,让他也尊重师长,可就是他苦口婆心劝说了多次,他这孙子都做不到,这不仅仅是他没把这位女先生放在眼里,是连他这祖父也没放在眼里,这叫他如何不失望? 这头,小将军坐在他义祖怀里,咬着手指在听他娘说话,这时,他转过头,跟义祖说:“祖祖,那个哥哥不听娘的话,迈峻不喜欢。” 乌骨点头,“祖祖也不喜欢,回头你跟着他,打他一顿。” 他的小娘子说她能搞定自己的问题,暂时不用他们为她出头,但她不到三岁的小儿能把十几岁的人打个落花流水,够这公子哥回头抱着他娘的裙角,哭着喊着他们刀府欺负人了。 第250章 怀仁这天早膳完,得知他要再被带出去,张小碗就拿帕抚向眼角。 眼看她就要抽泣,汪永昭皱眉看她,“我让他一边看着,着人护着他。” 张小碗止住了手,拿眼小心地瞥他,哪料,那小心的一眼却被汪永昭逮住,被汪永昭冷瞪了她一眼。 “我自是信老爷的。”张小碗忙笑着道。 见她笑得无甚诚意,汪永昭当真是不满,不过还是一语不发,待她把两儿的披风都系紧了,脚上靴子也查过后,就手中牵着怀慕,怀中抱着怀仁走了。 张小碗送了他们出了院子,看着父子三人走远了,这才回头朝萍婆叹道,“前两日还想着别让他们过得太金贵了,可这回头看着他们受苦,心里却还是极其舍不得,心疼得很。” “当娘的都这样。”萍婆过来扶她。 张小碗又往后看了看,终是没看到儿子们被送回来,只好去了堂屋。 ** 十一月月底,边漠的冬天寒冷了起来,去南边行商的张小宝他们回来了,张小碗去了白羊镇一趟,带回了些东西。 张小宝这次回了次乡,也给朱大田家捎回去了些什物,同时他也带回来了一些朱大婶给他们家的,其中也有些是给张小碗的。 张小碗还另得了两只白净的兔子和几十斤风干的野猪肉。 张小宝小心翼翼抱出两只兔子出来时,张小碗还小吓了一跳,听小宝说是朱家那位壮大哥让他捎给她的,她当下一愣,心下五味杂陈,到底还是把这两只兔子,还有说是他亲手猎的野猪肉给带了回来。 这一路回来也有两个来月,光养活这兔子小宝他们肯定也是费了心神,怕也是受了不少叮嘱。 她离开梧桐村的那个家乡太多年了,朱家的那个壮小子长什么样,她都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听说她要嫁人,他便来她家嚎哭,在地上打滚了一场,后来还是被朱大婶拉走的。 兔子很温驯,在篾竹筐里一直都很安静,张小碗进了府,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萍子把兔子放到了厨房去养。 晚膳她伺候好了父子三人用膳,汪永昭没回前院,坐在外屋的书案处看公务,张小碗坐在绣架前绣花,萍婆这时悄声进来在她耳边轻声报,“刚厨房里的丫环来报,说是刚去一看,筐里的兔子走丢了一只。” “怎会?”张小碗略一思索,“小坏蛋呢?” “哎呀,”萍婆捶膝,“莫不是小公子拿去了?” “去看看罢。”张小碗无奈地摇摇头,“找着了就送回去,告诉怀仁,他若是不老实睡觉,我便过去揍他的屁股。” 汪永昭听她又是恐吓小儿,抬眼看了她一眼,嘴间淡道,“怀仁精力好,晚睡一会无妨。” 张小碗朝他笑了笑,挥手让婆子下去,这又低头去看她绣的图案。 看她手捏着金线全神贯注地在绣着给他的衣,汪永昭便也未再出声,安心处理他的公务。 第二日,这日未出门的汪永昭午膳时一回后院,便对张小碗道,“怀仁要那两只兔子,我听他背书背得甚通畅,便答应了给他。” 张小碗一怔,但笑着点了点头,等这时与哥哥一起牵着手的怀仁进来问她讨兔子,她便笑着点了头,“你乖乖用膳,便给你。” 说着她就让七婆她们带两个小儿去净手,她则带着萍婆去门口让内管事传菜上来,吩咐了人,她便朝萍婆笑着轻道,“去镇上找两只白色小兔子给小公子。” 萍婆一福身,等她笑着进去后,她便办事去了。 张小碗以为这事只是小事,不过就是不好把故人千里迢迢带来的兔子让小儿糟蹋,可哪料,汪永昭不知从哪弄清了来龙去脉,这日一上午,她还在偏堂屋的火坑上绣着衣,就听七婆跟火烧屁股一样地冲到她面前报,“不好了,大老爷去了厨房,把那两只白兔子杀了,便是您前日带回来的肉,也被拿去扔了喂狗了。” 张小碗忙下地穿了鞋,“这是怎回事?” “我哪知晓,”七婆直拍着胸喘气,“我一看老爷怒气冲冲地往咱们后院厨房冲,就与萍大姐跟上去看,哪料竟是这么回事,萍大姐便让我回来赶紧告知您,好让您心里有个数。” “我能有什么数?”张小碗皱眉急步往外走。 “您慢着点,地滑。” 张小碗出了偏堂屋,在屏风那拿了狐皮披风刚披上,这时,关上的堂屋门就被一脚踹开,身上还穿了早上她给他穿的狐衣的汪永昭站在门口怒瞪她,“你这是要去哪?” “找您啊。” “找我?”汪永昭把手上张小碗为他做的皮手套狠狠地摘下来,重重地扔到地上,“我看你是要回娘家罢!” 张小碗先是被他多年不见的狠戾口气吓了一跳,随即就了悟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到底是她轻忽了,这府里上下,这镇子里外,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我回娘家做甚?”张小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面上还是力持冷静地道,“我听说您在发火呢,也不知何事惹了您,便想过去看看。” “何事惹了我?”汪永昭冷笑,大步走了主位,掀袍坐下,那眼里还冒着熊熊的火光。 “夫人。”掩门的江小山都快哭出来了。 跟上来的婆子也全鸦雀无声。 眼瞅着一个比一个更可怜似的,张小碗挥挥手,“都出去。” 她一下令,婆子,江小山,还有护卫全都脚都不带停一下地走了,留下张小碗看着瞬间闭上的门,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都叫什么事。 “您冷吗?”只闭一眼的时间,张小碗便睁眼转回身,朝汪永昭走了过去,“喝杯参茶暖暖身罢?” 汪永昭生硬地回绝了,“不用。” 张小碗没理会他,回了偏堂屋去拿了自己那杯参茶出来,放到他面前,“我让他们都下去了,也不在外面,您便拿着我的喝两口罢。” “你让我喝你的剩茶?”汪永昭更加怒不可遏。 张小碗自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她只是这辈子只跟了汪永昭而已,并不代表她不懂男人,相反,她还稍微懂得一点,于是嘴里便淡淡回道,“也就您能喝得,要是换个人,就是那神仙大帝来了,妾也不给他喝。” 汪永昭听得瞪眼,本要发怒,却无端地因着这句话发不出来火来。 良久后,他才僵硬地伸了手,端起了茶碗,小抿了一口,便又板着脸把茶碗重重地搁桌上,“凉了。” 这府中日子才好过多久?外面的事又多,这大冬天的,外面极冷,边漠的日子也难过得很,张小碗实在不愿在这当口看着他生气,便伸手拿过茶碗,就着他喝过的口子也喝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朝汪永昭道,“妾喝着不冷,您再喝喝看。” 汪永昭看着她伸过茶碗来的手,足看了好一会,随即一言不发地起身把她抱了起来,回了那卧屋。 路上冷风吹来,张小碗一手挂着他的脖子,一手把自己身上的狐披风往他身上裹,嘴里对快步走着的人轻轻柔柔说道,“也不是我说您,您是一府之主,孩儿都这般大了,怎地还动不动就生气?” “多嘴。”汪永昭见她在冷风中还要说话,便手一动,就势把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前,这便就回了房。 一到内屋,连衣都未解,他就脱了她的下面,就此探了进去。 后面他的发湿,额上全是汗后,他不再急不可耐,张小碗缓了一口气,这才让两人脱了身上的束缚,进了被中。 她紧紧抓住他满是淋漓汗水的烫热后背,张小碗咬着他的肩头承受着他的撞击,到最后,她连□□的力气都虚弱,两人交颈,湿发交缠,身体也重叠在了一处,在最后那一刻,他滚烫而出时,张小碗眼前一片发白。 ** 浴桶中,换汪永昭轻咬着张小碗的肩头,张小碗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休憩,想着还好这是他们的都府,后院更是她的地方,要不然,这个当口这把年纪还白日宣淫,都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 “那人叫什么?”汪永昭在她肩上咬了几处痕迹,便抬头问她。 “谁?”张小碗一时没反应过来。 汪永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嘴里冰冷地道,“那送兔子的?” 见床上之事都没把他伺候服贴,张小碗也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只得睁开眼睛,偏头想了想,道,“记不太清了,以前一直叫他朱三哥,他是朱大叔他们族里那代排行第三,本名好像是叫朱……朱……” 张小碗想到这,本是想起来了,但她突然觉得还是不说出来的好,便皱眉朝汪永昭道,“真是想不起来了。” 见她语气轻柔,汪永昭的脸稍好了一些,但随即脸色又绷了起来,语气凌厉,“那为何他这不惜千里,万里迢迢都要你大弟专程给你一人带兔子和野猪肉过来?” “以前一起打过猎,唉,疼……”见汪永昭放在她腰上的手似要把她的腰掐断,张小碗忙道,“没说给您之前,他好似要来我家提亲。” “我就知晓。”汪永昭听得便冷冷地笑了起来,把她在怀中转过身,面对着她咬着牙道,“那你也想嫁给他?” “我怎么想嫁给他了?”张小碗哭笑不得,这真是飞来横祸,她怎么想,都没想到会出这么些事出来,这男人的醋性也实在太大了。 “当年你要是没嫁给我,便是嫁给他了?”汪永昭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 张小碗伸出腿缠住了他的腰,在他身体僵住后,才在他耳边轻轻道,“谁知晓呢,当年我一个小姑娘,只知吃饱肚子就是好事,后来嫁了您,便是您的人了,哪还想这么多,您现在让我想,不是为难我么?” 汪永昭脸这才真正好看了些许,由她抱住了他的脖子,感受着她胸前的柔软。 好一会,正当张小碗心下稍松了一口气后,他又问,“那你怎地把他的什物带回了府?” 果然是城府深的男人,当真是不好对付,张小碗只得摇摇头,道,“我想着这兔子走了这么长的路都活蹦乱跳的,一路活着过来不易,不忍不要。” “那怀仁要为何不给?” 面对他毫不退步的咄咄逼人,张小碗在心里又忍了又忍,才全然忍下,脸上无奈地笑着道,“我就算不记得朱家那位大哥是什么人了,但到底也是人家一片心意,怎能让自己的孩儿拿去玩耍?” “有何不能给的?”汪永昭不以为然地道。 见他口气淡了下来,张小碗便笑着道,“是啊,说来要是早知会惹您生气,便给了怀仁就是,还闹得您跟我犯脾气,这腰都不知要酸几天。” 听她这般说,汪永昭眼睛便深沉了下来,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饶是如此,过了两日,张小碗又听张小宝过来说,他跟小弟都被汪永昭找去问话了,还把朱家大哥叫啥,家中多少孩儿,几亩田土的事都问了清楚。 更荒唐的是,江小山偷偷来说,说大人还要去梧桐村去查个究竟,看还有多少她瞒了他的事。 江小山更是在他家夫人面前为他家夫人大呼冤枉,“怎地成是您瞒他了?您可是清清白白嫁过来的,还为他生了大公子,一个人守在乡下过了那么多年,现下倒都成了您的不是,他的是了,真真是狠心。” 张小碗又叹气,道,“查便查罢,只要他安心就好。” 等晚上回到屋内就寝,半夜她醒来,小心地掐了自己一把,偷偷地哭了起来。 汪永昭没多久便醒来,抱住了她急问“怎么了”,张小碗哭着不说话,等到哭累了才哑着噪子道,“您再不依不挠的,我就管你问姨娘们的事,她们都长得比我美,身子比我好,想来来日我老了,您身子康健,必也会再找年轻姨娘的罢?您当我不知晓,前两日还有武官要送妹妹给您当妾,您当我真不知晓啊……” 张小碗说罢,又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守夜的八婆在内屋门口叫,“哎哟,我的夫人啊,您少说几句,好好歇着罢,莫伤了身体,您身子骨弱,可经不得哭了。” 汪永昭没料张小碗说这些个话,这可把他说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于是恼着朝门外喊,“还不快拿温帕过来。” 这时油灯点起,张小碗由着他给他拭了脸,等婆子退下后,她便又拿手遮着眼,不去看他。 汪永昭看她哭得桃红的脸,垂脸去吻她,把她的手握在了他的心口,在她嘴间沙哑着喉咙说道,“早告知过你,我再不会娶姨娘,你怎地这般多心?” 张小碗张嘴欲说话,却让他的舌头探了进来,就此两人沉默,油灯渐熄。 隔日起,汪永昭便不再提这事了。 江小山也来跟张小碗诉苦,说他又被大人罚了两月的俸银,张小碗便补了他半年的,乐得江小山又偷偷说,大人本来还要去牛归乡查的,但今日还是叫住了本欲去的人,这便就没去了。 张小碗看说得兴高采烈的江小山,摇摇头,打算私下再给他媳妇一些,免得他手中的这些,也被汪永昭给罚没了。 ** 这事闹了近六日,总算是揭了过去,但还是余韵未散尽,汪永昭以前的随身护卫是能跟随他随时进出内院,但这次后,只要汪永昭进来,护卫都是留在了院外,跟守院的人呆一块。 连大仲都被闹得有几日不敢前来跟张小碗报事,都是让老父过来,张小碗看闹得不像话,便让大仲过来,这内院才算是自然了下来,不再那么气氛僵硬。 张小宝知晓他帮朱家大哥带回来的东西给他大姐惹了麻烦,这日再来府一探,见他大姐神色自然,脸色也好,嘴角的笑也甚是轻松,这才放了心。 这年冬天很快就临近过年,小老虎那边送了信与物件过来,他给家中人又寻了些皮子药物过来,信中也说,他与王妃过得甚好,请父母切勿担心,请娘亲更不必担扰他的身体与安危,他现下好得很。 但与汪永昭的私信里,小老虎还是与父亲道了他与谁人都说不得的事,汪永昭看后眉头深锁,又翻了南疆的探子送过来的信,想了半天,写了几字,找了心腹进来,让他连夜送去。 想来,这事定要瞒得她死死的,一辈子都不能让她知道。 第251章 皇帝坐在那,跟昨天一样,一直没有表露身份。 这时,他出了口,学子们反应迟顿,都没找到他,因为他们的眼睛一直在那两幅巨大的画板上。 林大娘所说的话带来的冲击还在他们的脑海和心上。 这时,林大娘已经走了出来。 她讲完,今天上午的课就散了,接下来是午休时间。 她一出来,首先跟过来的是大将军,然后是皇帝和太学府的那些人。 刀藏锋大步一跟上她,就揽住了她的肩,往后看去,用眼神逼退了太学府的那般人。 ** 刀迈峻这时候正看着那个鼻青脸肿的“哥哥”。 不过,他现在不叫这人哥哥了。 他不喜欢他。 他之前跟过去,跟这个人说要让他跟他娘道歉,不要对他娘说那样难听的话,这个人就又说了更难听的话来,迈峻很认真地给他下武帖,摆出姿势来,要为他娘的名誉而战,结果这个人又说他娘的很多不好的坏话,还说他果然是他娘教出来的没教养的孩子。 迈峻一听,就收回了邀战,他就说了一句:“这位公子,你长得好丑,心眼丑,脸也丑,鸡鸡也很丑,好小的呢……” 对面的人一点,就扑上来了。 迈峻等了他扑了过来,当下脚尖往上一踮拉着他的手臂往上冲,两只矮脚夹住他的脑袋就往前扑。 他太沉了,力气太大了,“砰”地一下,人就砸在地上了。 脑袋砸在地上的声音太大了,迈峻替他疼得缩了下小肩膀,拍了拍他的额头,替他害怕:“疼疼。” 太疼了。 “你打我了喽,你打我,我就要打你了,不打我的小将军名声就保不住了,你知道我是刀府的小将军吧,我爹爹是大将军……” 乌骨这时蹲在屋瓦上摇了摇头。 这小孙子,学了他娘的,嘴里就是噜嗦个没完。 他这正想着,迈峻就握起了小拳头一个接一个拳头,胖揍起人了来,他把这个人揍得大声尖叫了起来,就像个小娘子似的,但小将军可是在父亲的营里跟战将们练过兵的人,这点小呼小叫的也没放在心上,他还拿出了他娘为他做的专用小炭笔,在这个人的脸上画了只乌龟。 这时,王兴芝的下人回过神,要来扶他。 小将军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跟他们道:“慢点嘛,我再打两拳。” 他又一拳下去,再下了一拳,看人的嘴里流出了血,他就翻身而起,一个腾空落在了地上。 不能打死了,打坏了就好。 王家人赶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已经站不起来,嘴角流血,眼睛睁不开的公子。 但林大娘对刺她头的人哪那么好,这时候受林大娘嘱咐的一个老师弟带着刀府的人来了,请了公子哥去听课。 来接他的王阁老也来了,这时正坐在皇帝身后,没打算正理会他这不成器的孙子,他今儿来,是因为林郎中说让他来接人,他不想跟林郎中交恶。 小将军也被老师叔牵着小手过来了,坐在了最后面门边一点的位置,跟他的老师叔们坐在一块,听他的娘说话。 他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一次,他娘说的话,每个人都有在听。 包括他身边坐的那个被他打了的人。 王兴芝这时候靠着门坐着,他眼睛已经疼得睁不开了,但这时脑袋更疼。 课堂一直很安静,那女先生和皇帝走后,好像更静了似的,没有人说话,这时有人在他耳边说:“这个课堂,将会出我们大壬最强的栋梁。” 而你,无缘此列。 王兴芝无疑是聪明人,无需这人再说多的,他就已经明白,他以后触不到,学不到那个女先生嘴里所知道的那些事情了。 可他想知道,他想学。 “我要找我祖父,我祖父在哪?”他眼睛太疼,疼得他流出了泪来。 这时他也不知道心中是懊悔多,还是懊恼多。 他想留下来,他一定得找到祖父让他留下来,他不能在他的朋友在这里学习以后怎么成为一个朝中顶梁大臣的时候,他得灰溜溜地回家去。 但怎么可能?林大娘的师弟们听了这话,有人笑了笑,有人冷眼看之。 这时本来跟他一块坐的他们让出了道,让他家的下人扶了他出去找人,他们则拉起了椅子上的小将军。 小将军这时候看着那个人一脸凄惨地走了,他朝人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喃喃自语:“王兴芝,我记着呢,迈峻记性好好。” 才不这样放过他。 胖不喜欢他,讨厌他。 “迈峻,去娘那吗?” “去的,师叔叔。” 老师叔要抱他,没抱动,乌骨这时候跳了下来,捞起了他坐在了肩膀上。 小将军这时候小手一伸,捞着他的脖子坐稳了,看着那人“咚”地一声跪在了一个老人的面前。 他看到那个老人指着人,手都发抖的样子很难受。 “让祖祖不开心,讨厌!”迈峻握着拳手挥舞一下,决定一定要好好地讨厌他。 乌骨扫了一眼那个什么王阁老,见他指着人说了几句话,就见在王兴芝重重地磕了几下头后,这老头儿就别过身,颤颤危危地朝他们家大娘子教舍的方向走去了。 他一看,冷哼了一声,扛着肩上的小胖墩快步从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得带她回去。 他才不让那种人留在她的课堂上。 所以林大娘这头正跟皇帝说着话,就见乌骨扛着小将军大步进来了,一进来就说:“那什么王阁老要替他孙子来求情,你赶紧跑。” 林大娘哭笑不得,朝大将军说:“派人拦在门外。” 那个脾气挺大的小公子,她不可能要的。 她让人把他带过来听课,就是让他明白,他错过的是什么。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跟他一同进来的人都在飞快提升后,他们之间的差距迅速拉开后,在知道皇帝会如何重视这些人的教育后,他就更能知道他错过的是什么了。 当然了,她这也不仅仅只是在报私仇,虽然这也是一部份的原因,但也仅仅是一小部份原因,她是拿他做给大家看的,她得让学生们明白,不努力跟上来,或者跟她唱反调,不尊重她,他们被逐出去了,他们失去的会是什么。 王兴芝立在那里,她倒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想第二个王兴芝。 皇帝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她的意图了。 也明白,她在这个学堂里的权威已经竖立起来了。 但这不是他现在关心的,她有的这点小权威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甚至说,是她必需要有的。 他需要她,好好地,用心地,尽快地给他教出一批最优秀的国家栋梁出来,他要的还不仅如此,他希望能尽快有下一批。 一个国家,不能只有那么几十个有她所具备的能耐的人,他需要更多的。 这时,他转头对宇堂南容道:“明年年初,兴学令和开农令就会一并传旨到达各州县,朕会带着大臣们着人办好这两件事的,先生放心。” 这厢,林大娘已经知道儿子真把人揍了,问乌骨揍哪了,乌骨也不说话,跟大将军要了他袖里的零嘴吃了起来,不愿意跟她说话。 林大娘只好问儿子:“打死了没有?” 这话问得正跟宇堂先生说话的皇帝眉毛就是一跳。 他身后的太子也如此,倒是有眼神,拼命跟着他们父皇过来也非要挤进这场谈话的皇子有一个低声笑了起来。 这女夫子,老是吓死人。 他们觉得惊讶的,小将军可不惊讶,他就是他娘这样一手带大的,这时坐在父亲腿上的他摇着小脑袋道:“没打死呢,你说打死不好,他娘亲会伤心,那我不打死,我就打得他疼疼的,他娘亲摸两下就好了。” 皇帝惊讶,转过头来:“真打了。” 小将军看着他,“白头发哥哥。” “是老大爷,爷爷。”林大娘赶紧纠正他。 她这儿子逮着人就叫哥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老大爷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林大娘被他一看,明白过来了,干笑:“也不老,就一点点老,唉,也不是一点点老,唉!我的意思是,您有白头发,就不是哥哥……” 皇帝的脸更瘫了。 后面有小皇子忍不住,忍笑忍得牙都在发颤。 张顺德在一边闭了闭眼睛,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林郎中大人,您就别解释了,刚才听您在堂上口齿伶俐、妙语连珠,怎么一下来,您说话就跟您家大将军一样了? “那叫啥呀?”小将军就不懂了,小脑袋转着看着大人们,最后抬头问爹爹。 “叫爷爷吧。”皇帝瘫着脸道。 “不老……”小将军一听,觉得他伤心了,探出小胖手去摸他,安慰他:“不老,你不要伤心,你是白头发哥哥,好年轻的呢,就比迈峻少帅一点点而已,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他在他爹的腿上就去摸人,大将军跟皇帝坐着的位置有一点距离,他摸不着,大将军干脆把他的小将军放了下来,跟他道:“你去摸两下,好摸就多摸两下,不好摸就回来。” 小将军一听,咯咯笑着去了。 他摸了两下,拿这一家人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的皇帝无奈问他:“好摸吧?” 小将军觉得太好笑了,咯咯笑着点头。 “那再摸?” 小将军伸出小胖手,掩面笑了起来:“这个太好笑了。” 他爹爹说话好有意思的。 第252章 听到她说话,狄禹祥朝她摇了摇头,没笑,也没回话。 萧知远看了他这妹夫一眼。 临走,他叫了萧玉珠送他。 到了车上,当着父亲的面,萧知远直言问她,“为何要当着他的面?” 男子总喜柔弱些的女子,哪怕心知她聪慧,当着他的面也不能太过厉害,哪怕他娶她之前,也是图她这份厉害的。 这是男人的脸面。 萧知远不信妹妹不知晓这其中的关系,她完全可以在只有两个的私下说这些话,但为何偏偏当着妹夫说? “现在明白知道,比以后明白知道好。”相比萧知远略带责问的口吻,萧玉珠就要镇定平静多了。 “他要是与你生了闲隙,以后忌讳你,你就不伤心?”她明明很欢喜妹夫,看着他的时候,那种温柔的浓情是连傻子都骗不过的。 “会伤心,”萧玉珠笑笑,“不过现在伤心,好过以后伤心。” 见兄长不敢苛同地看着,萧玉珠想了一下,又道,“你是我兄长,这一生想来也是摆脱不了官场,他以后走的也是官途,身为你的妹妹他的妻子,我所做的事只会越来越多,如若现在不接受我,以后有一天突然看明白了我今日的真脸,那时候与我生疏起来,我的伤心只会更多……” 日子一久,感情更多,还不如他现在就弄个清楚明白,好过以后的突然发现,觉得她面目可憎得不想再喜欢。 “没事的,依他。”萧元通在一边开了口,看着女儿的眼里一片慈爱,转脸又对萧知远说,“你娘以前说过,你以后当官不要你当两袖空空的清官,也不要你当深明大义的好官,只当那保着一家大小安宁的官就好,你妹妹以后若是在夫家过不下去了,你就接她回家住,别少她那口饭。” “爹……”萧知远听得哭笑不得。 萧元通话还没说完,他掏出荷包,拿出大儿给他的打酒钱来给女儿看,笑着与她说,“你莫担心,以后你兄长给我的孝敬钱,爹都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回家来都有银子花,咱不怕,啊?” “哈……”萧知远一听,身子往车壁躺,两腿一伸,翻着白眼道,“得,都是些不怕的,随得你了,他若是不顺你心了,哭着回娘家罢。” 说着又迅速正起身,清了清喉咙,跟萧玉珠挤眉弄眼,“到时候哥哥再给……” “哥。”萧玉珠朝他摇头,示意他可别再说下去了。 “珠珠不怕。”萧元通笑着与女儿说,然后推了她下去,“回家去罢,别让永叔和子南多等。” 等她一走,萧知远看着老爹不解,“又让她不怕,又让她回去,爹,你怎地想的?” 萧元通拍拍儿子的肩膀没说话,等马车赶到半途,快要到家了,他转过头去,看着闭目养神的儿子说了一句,“她是听爹的话嫁的,她以后是好是坏,都是我们萧家男人的责任。” 萧知远睁开了眼,看向他。 “好不好?”萧元通有点干巴巴地问着儿子,心中不无惭愧,可他自己能力有限,只能为对不住的女儿向儿子讨个承诺。 “好。”这一次,萧知远连想也没想地点了头,“您放心,我一辈子都管着她。” ** 萧玉珠不知父兄已打算为她的以后做准备,她回了家,见狄禹祥在外屋里提笔在写着什么,就没去打扰他,回屋看了看玩得累了睡着了的长南,就拿了绣框去了堂屋绣花。 现下离入夜还有点距离,离做晚膳的时间还有点早,她也不着急去厨房,边绣着花边想起了事。 她心中虽不平静,但也没有多为刚刚大郎不言不笑的事太过于纠心得连事都做不成。 这于她而言,大郎不在意她的过于聪明,那当然是最最好,但如若在意,他们的日子还是会好好继续过下去,只不过有另外一种过法,那时候,只要夫妻和睦,她也愿意藏拙一些,也可以更柔软一些,只是,对他的欢喜还是会少上那么一些的罢。 她虽然一直都会是个好妻子,但她是不像她娘的,为了爹可以连命都不要,为了不让他伤心,连□□都敢为他喝,她做不到为一个人如此,她有爹爹要顾,有哥哥要看着,还有长南,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南还要她在旁看着他好好长大,娶妻生子,她心中没有了特别欢喜的人,但还有着另外一些她欢喜的人要去在意。 所以,不管如何,她总是能过得好的。 到底,萧玉珠还是在意着她的大郎想什么,把话在心中想了一遍,那带着焦虑的心才慢慢缓了下来。 她在堂屋神色自如地穿针引线绣着花,那厢外屋的门后,狄禹祥蹑手蹑脚地站在那偷偷地往堂屋瞧,见妻子娇脸如花,绣花的一举一动不紧不慢,有着说不出来的好看,他不由轻皱了下眉,他看得好一会,揉了揉刚默写了半卷先皇告天下录的手,垂着头又去了书桌前,默写下半卷。 他以前自诩有些能力,自她嫁进门来,为了不委屈她,他便开始挣些银钱,虽不说让她富贵如往,但他这两年多来,多少是有些满足于他带给她的欣喜的,他是那么地喜欢她因他而笑。 可现下看来,他若是再不多加努力,怕是要真配不上她了——重提了笔的狄禹祥想到了此处,顿时收敛了心神,提笔写了告天下录下半卷的第一个字。 晚膳后,狄禹祥又去了外屋看书,当夜把当朝四儒表天下的策论都在纸上默写了一道,许是刺激能振奋记性,狄禹祥觉得这些只默念过几遍的策论他已能倒背如流了。 他到子夜才准备入寝,怕惊醒了已睡下的她,他一直都是轻手轻脚,连怕叫丫环打水都怕惊了她,所以连丫环都没叫,自己悄悄去了厨房打了水洗漱。 可当他小心地掀了被子,在她身边躺好,她就过来靠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叫了他一声后,他顿时便懊恼地叹出了一口气,“唉……” 这下可好,他难得想体贴她一次,不要她起夜伺候他,但还是惊醒了她。 狄禹祥觉得他以前自认为有的稳重与缜密,这两样此刻跟身上长了脚似的,从他身上全跑走了。 他抱着她吐了口气,在黑夜里完全忍不住心中的沮丧,“怎么办啊?” 他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以后可怎么办啊?他可不认为他为她买几样不好吃的点心,几件粗陋的首饰,她就会喜欢他一辈子。 他说完话后,突然察觉胸口有些不对劲,他慌忙把她从怀里扯了出来,却听到她“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这一下,狄禹祥可算是知道了他刚刚觉得她在他胸口默默哭着的感觉不是错觉,黑夜里,他看到她都哭得抖了起来,狄禹祥这下被惊得心在这刻都停摆了,在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之后,他忙把刚扯出去的人抱到怀里,摸着她的湿漉漉的脸惊道,“怎么了?珠珠,怎么了?我吓着你了?刚刚扯疼你了?” 而萧玉珠刚刚那一声哭音也哭出了她从此可能要与眼前这个人生疏的惊慌,其实之前她想得再开,但在床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回来后,那些她自以为是的想得开都不在了,在等着他回来的这一个多时辰里,她其实怕极了他不再喜欢她。 等到哭出后,那些恐惧不再憋在心口,跑了大半出来,这时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紧张和惊慌,而且其中完全听不出一点对她的闲隙,只听出了他对她的在意。 饶是如此,患得患失了小半天的萧玉珠也还是不能像平时那样冷静自持,她带着哭意问他,“你是不是嫌我太厉害了,不要我了?” 狄禹祥听到这话仿如晴天霹雳,素来遇事都能面不改色的狄大郎傻了眼,从嘴里挤出话道,“你说的什么胡话?” 这时,那跟喜婆婆桂花在她们屋里睡的长南可能是听到了娘亲刚刚的哭声,在院子那边的屋子里发出了啼哭声。 萧玉珠当下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就要起身出去看,但被狄禹祥拦了下来。 “你躺着,我过去看看。”狄禹祥紧紧把她按下,替她盖好被子,见她还要起,语气霸道了起来,“听话!” 萧玉珠被他重重一凶,那欲要起来的身子往床上一软,不敢再起了。 狄禹祥摇摇头,下床点了灯,去了院子里,隔着门问长南怎么了,刚问出话,在屋里头哄着长南的喜婆啊啊了两声,这时桂花也回了话,“回大公子,小公子好像魇着了,喜婆哄了两声,现下又要睡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等了一会,没听到儿子哭了,这才回了屋。 他出来吹了阵冷风,那刚在屋里发热的头脑也清醒了过来,等回了屋中,见小妻子偷偷张眼看他,似要问话,他脸色一冷,先说了一句,“没事了,睡下了。” 说着他掀被入了窝,没像之前的每晚那样上床就要抱她入怀,而是与她隔开了些距离,刚刚在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平日聪明才智的狄禹祥在她开口之前率先道,“我什么时候嫌你厉害了?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没给我说明白就别睡了。” 萧玉珠被他突然冷冰冰的口气说得眼睛瞪大,见她还敢瞪眼,狄禹祥非常生气地怒视了她一眼,萧玉珠顿时就他的凶脸吓得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然后才含含糊糊地说,“是我瞎想,觉得你可能会嫌我太厉害,那,那……” 说至此,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接着说下去了。 狄禹祥听完这一句是她瞎想的话,良久无声,然后,他抱了她,当萧玉珠闭着眼睛打算把这事当没发什么一样睡过去的时候,他重重地紧了下她的腰,搂醒了她,语气有些阴恻,“说罢,大兄走的时候让你送他,你上马车之后他跟你说了我什么了?” 狄禹祥以为舅兄找妻子单独说话,是要叮嘱她一些小心萧老太君之类的话,现下后知后觉,才想起事情可能跟他先前想的根本不一样。 萧玉珠顿时语塞,完全不敢说出在马车上她跟父兄所说的,和父兄和她所说的话。 她觉得她若是说出来,这次肯定免不了要挨大罚了。 第253章 长南被带走,萧玉珠心慌得厉害,一直都睡不下,狄禹祥本闭着眼,察觉到怀里的妻子一直没睡下,安抚地拍了她两次,见她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不语,但就是不睡,他也是有些无奈,在黑暗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低声与她道,“不是说好了吗?” 说是说好了,可心里做不到啊,萧玉珠羞愧,搭在他腰侧的手紧了紧,把头更往他怀里埋。 她这样,狄禹祥哪舍得怪她,就是连句重话也说不出口,叹口气又道,“你身子要紧,知道吗?” “也是无妨的,我想带,长南吃饱了就会睡,不会哭闹多时。”白天带的时候已经很少了,晚上不在,她心里不踏实。 “我也知道,”狄禹祥顺着她的乌发,吁了口气,低头用脸磨着她的脸,轻声地跟她讲,“可在我这里,你更重要一点,好生养好身子,嗯?” 萧玉珠回答他的就是把身子更往他怀里蹭。 狄禹祥被她蹭出了一身火,手发了力,忙拘紧了她。 萧玉珠刹那也察觉出了,不敢再无声撒娇,身子僵在了他怀里。 “睡罢,听话。”狄禹祥拍拍她,无奈地道。 他也是趁着要走的时候才决定这事,他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儿,可更重要的是小妻子的身子,得好好养着,要是现在亏了底子,有损于她以后的身体,他也不是不疼爱他们的长男,只是孩子长大终归会高飞,而妻子则是要在他身边陪伴他一生的,他总要比为孩子着想要多为她着想一点。 许是现在让她不时时守着孩子是难了点,但狄禹祥还是想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起就不让她那么为孩子操心。 他不会让孩子离了她,但也不会让她为了孩子太过劳累。 先养成她的习惯罢,久了就好了。 第二夜,狄禹祥让长南回了屋和他们一起睡,也没放在隔屋让苏婆婆带着,到了第三夜,他让苏婆婆带着长南睡到了父母院子里去了,这夜萧玉珠焦躁了半夜,最后还是被安抚着睡了过去。 等不得她哀求大郎让孩子睡到身边,狄禹祥就要带弟弟和堂弟去淮南了,这当口,萧玉珠实在张不开那张嘴,微笑着目送了他走。 他这一走,萧玉珠一边担心着他,一边夜夜带着长南,一连十天长南都在她屋里,她也就松了一口气,把临走前大郎叮嘱她的话抛在了脑后。 只可惜,到了九月十号这天,婆婆这晚来看她,看着她喂饱长南,笑眯眯地抱着长南就说要带回屋去睡,已经坐满月子能下地出门了的萧玉珠一直跟着婆婆走到自个儿院门口,揪着婆婆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大郎……不……不在呢……,儿媳不累!” 后面一句她说得甚是急切又斩钉截铁。 狄赵氏好笑,“你就不怕大郎知道你不听他的话啊?” 萧玉珠“啊”了一声,张着嘴,狄赵氏这时抱了长南往外走,笑着跟她道,“明早就送过来让你喂奶,你现下回去好好歇着去,要是睡不着,就想想大郎回来了,你要做什么好吃的给他。” 婆婆一口一声一个大郎让萧玉珠松了手,欲哭无泪地看着婆婆走远。 桂花打着灯笼在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夫人,这时提醒她道,“少夫人,大公子没几天就回来了。” 大公子可凶了,要是回来了知道少夫人没听他的话,脸都不知道会板成什么样。 他板起脸来,比大老爷还凶。 桂花怯怯的提醒让萧玉珠回过神来,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回屋去做针线活了。 一连三夜,婆婆到了时辰就把长南抱走,萧玉珠本想求个话让长南留下,因长南白日除了吃奶,呆在她身边的时辰不多,且多是在睡觉,晚上她这个当娘的多带会,应是妥当的,可大郎回家近在眼前,她着实还是有点怕万分辛苦赶完考的大郎回来还要为她累心,当然也更是怕他生气,只得咬着牙看着婆婆抱了人走。 她这厢每晚都看着婆婆来抱孩儿都是焦急万分,尤如煎锅上的蚂蚁,那厢狄赵氏也不好受,每晚抱走孩子,回到屋里都要跟自家老爷叹气,道大郎着实让她当了回恶婆婆,每次去看着儿媳那着急样都觉得像是抢了她孩子。 狄赵氏素来心软,见不得儿媳着急,万分盼望大郎莫要在外耽误时间,赶紧回来得好,到时她就不用去做那恶人了。 婆媳俩都着急,可带孙儿的狄增可是乐呵得很,一个多月的长南已经长开,白白嫩嫩的小胖脸,他睡饱了醒来,那张笑嘴微微一蠕动,狄增就感觉看着佛祖面前的莲花开了也莫过于此,能每早一大早看着孙儿的小脸,他是求之不得。 ** 原本算着一行人十七,八日就能回来,但到了九月二十日,狄禹祥才领着一干弟弟们回了府。 这几晚长南睡到了身边,萧玉珠也安了心,见大郎他们没按日子回来婆婆着急,还能宽慰两声,道,“许是淮南还有些需打点的事。” 虽然自家老爷一生做事都是前脚办好事后脚就走,即便是进了州府见上峰,也是吃过上峰留过的那顿饭就回,但狄赵氏也知他们家老爷是个特例,清官是清官,但就是人情世故都不好好打点,与同僚之间都没什么交情。 上次古安的县令能来狄家村,她都大吃了一惊,后头知道那程县令的到来与大郎有关,她这才想大郎成天在外忙忙碌碌不着家,许是有原因的。 现下听儿媳的话里也有这么一个意思,狄赵氏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儿,想着他们狄家的以后,那句“哪需他这么辛苦”就说不出口了。 现下家里四个考秀才的,两个考举人的,大郎若是跟老爷一样对窗外事不闻不问,狄赵氏也知境况好不起来。 只能让他去累着了,还好的是,他那爹虽没有说什么,但看样子,还是默许了他的作为。 老爷不责怪,狄赵氏心中早高呼了几声阿弥陀佛了。 萧玉珠从她娘那听过外祖一生的不少事,也亲眼见过萧府里二叔的起伏,知道官当成像她公爹这样的,太少。 多年前她二叔跟父亲关系还没到冰裂的时候,她曾听她二叔跟她父亲酒后说过,“像狄增这样一没背景二不懂得看上峰脸色的,如若不是州府需要他淮安县的功劳呈上考绩,他又安份不生事,你看他官帽子能戴到几时?” 这话萧玉珠当时听不懂,但她记性好,一直记到了如今,也就明了了当时她二叔说这话的意思。 上面州府的大人需要功绩升官,公爹在其治下治理得当,他的功绩便是他们的功绩,他不会往上打点,又不惹事生非,哪任知州大人来,应是都喜欢任下有这么一个有能力治下又不抢功绩的下官,所以,十年淮安县令,坐得稳稳当当,仅在淮南有清官之名,这辈子上是上不去了。 所幸,大郎不像他。 清官虽好,但也只是说来好听,水清则无鱼,萧玉珠想如若不是婆婆贤惠,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仅凭公爹的俸银,是很难养活这一大家子,更别谈及恩及族人。 如若大郎不知变通,狄家也不变成如今的狄家,而她嫁进来,再想得多,再做得多,也无非是重复婆婆以前每早睁开眼就劳累到每晚闭眼的日子,许是说不上多坏,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婆婆老担心大郎在外头做的事,萧玉珠也担心,但担心的不是他所做之事与公爹南辕北辙,而是怕他有个什么意外伤了自身。 但两人的担心都是一样的,总算等到狄禹祥带着狄家人回来后,婆媳俩都亲自下了厨,想做两桌子的菜给他们洗尘。 这次归来,两个族弟脸上有着明显的喜气,他们在淮南见过知州大人,不比狄家四兄弟打小还见过几个官,没见过多少官的两位族弟见知州大人对他们和气亲切,感觉甚好,又见族兄对他们点过头,认为上榜有望,在外因族兄命令还能自持,到了家,就掩不住喜气了。 两家父母得了自家儿子的话,这还没揭榜,已经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两家母亲在狄赵氏在厨房忙的时候,就跑来跟她哭过了一道,说了感激之词。 她们来跟狄赵氏道谢,说着自家孩子往日念书的苦,家中的贫寒都哭了,边哭边帮着干活,切菜的那位婶子手中的菜刀在刀板上“噔噔噔”地响得甚是整齐,刀功实在了得,就算这样,也没耽误她好好地流泪说过往。 萧玉珠在旁看得目不转睛,她以前哪见过有人哭诉着干活还这么利落的,像她奶娘,若是要哭,定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哭个天昏地暗,恨不能把土地爷都给哭出来。 两个婶娘一来,被婆婆安排了洗菜的萧玉珠就没得事情可做了,在旁坐在桂花抬进来的凳子上,看着婶娘和婆婆她们说话。 她现下已经完全听得懂狄家村人的说话了,说得再快也听得懂。 可惜她还没听够,狄丁来了厨房门口,在外说小公子饿了,请少夫人回去。(www.. ) 第254章 每一年的十二月和来年的一月,二月这三个一年当中最北与冰国交界处最冷的时节,冰天雪地的地方天天都是鹅毛大雪,人无法在外面活动。这也是壬朝与冰国长达百年来公认的休战期,十二月腊月和一月的正月是壬朝过年的前后时间,而一月和二月是冰国度过他们冰神节的时间,这段时间,两国之间都会默认不会向对方出兵。 而冰国五十万大军在腊月休战期间突袭最北的第一道防线军屯镇,于对冰国知之甚深的刀藏锋来说,这已经是这个国家人马的倾巢而出了。 他一听到军报,坐了一会就起了身。 “进宫。” “是。” 刀藏锋是在书房听的军报,这时是深夜,他回了房,跟坐在床头打盹的小娘子说:“要打仗了,我现在要进宫。” 等他回来的林大娘头一倒,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什么?” “冰国突袭最北军屯,杀了我朝二十多万人,军屯整镇军民,已为国捐躯。” “什么?!”被他扶着的林大娘立马站起来,觉得眼前都是晃的,耳朵甚至都听不清声音了。 整镇军民已为国捐躯? “现在不是在休战期吗?”她咽了口口水,稳了稳神,回头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了两圈,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衣裳。” 她得给他去拿衣裳去。 见她拿棉袍,刀藏锋沉默了一下,过去抱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她置衣的旁屋走。 那里也存放着他的战甲。 林大娘被他推着往那里走,走了两步,她苦笑,“行了,我知道,给你穿战袍,唉,别推我了,咱们得点个灯才能进去是吧?” 要不眼前一抹黑,谁能看得清。 刀藏锋这边刚穿好战袍,宫里就来人了,这一次,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跟林大娘当初嫁给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就从来不是个能懂得回头的人。 后来学会了,那只是他知道要褪去那杀意,才能好好地跟她在一起,现在战争来了,他又成了那个真正的彪骑大将军了。 林大娘站在冰冷的廊下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每一次她看着他跟风一般消失在尽头的影子,就感觉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似的。 他和她永远都无法改变,他最终是一个武将的事实。 “娘子,姑爷走了,回吧。”今夜不是小丫值夜,但她被丫鬟叫醒了这来,从她的小院子快步来了林大娘的身边。 知春她们都知道,大娘子只有小丫姐姐这个一直陪伴她身边的人能劝得动。 见小丫来了,林大娘回过了神,让她扶着她往里走,等坐下,她抬头跟小丫还笑了笑,说:“叫骨爷抱着小将军过来。” “诶。” 林大娘开始去拿最北的地图。 军屯镇的驻定将军是她家大将军的旧将刀长容,这个她是知道的,这是个被她丈夫一手提拔上来的刀家军战将,他姓刀,是他们家的人,每一年都要托人从最北给他们送年礼,给他们大将军在信中拜个年,道个好。 乌骨还没来,林大娘就已经在地图上看到了军屯镇三个字,她看了一会就别过了脸,眼泪差点流下来。 她都如此了,也不知道她家大将军会有多伤心。 这厢刀藏锋已经身披战甲快步进了宫,军机殿已经灯火通明,他是到的最快的那个臣子,刀藏锋一看到皇帝就跪了下去,皇帝扶起了他,两人走到大桌铺着的地图上。 “您得今儿就给我人马,我要马上出征。”刀藏锋看着地图,摸着虎口不断地揉着,“五十万人马差不多是他们举国能打仗的所有人马了,腊月突袭军屯,看来他们是想挥刀北上,夺取燕地了,威武将军拦不住他们。” 最北提督威武将军张南是皇帝的人,是有点本事,但他是从西北调过去将领,他打不了在最北与冰国人的快仗。 皇帝非常清楚这个现实,如果是五十万大军冰国举国倾巢而来,那就一大群不要命的白熊过来碾压他们在最北的驻军。 “如果威武将军能挡两天,最北州府的知州能挡他们两天,加上行军时间,算七天,那就是说,我将会在这里与他们对阵……”刀藏锋指着离燕地只有六个县的地方,“我带大军赶过去五天,布军两天……” 皇帝看着他指的地方,把他拿来的虎符推给了他,他淡道:“都杀了,一个都不用留。” “也留不得。”刀藏锋看着地图没放,“我那边的探子刚刚传回来的消息是,冰国人身上有一种毒,举国有之,去年一年当中他们就死了一半的人口,他们相信他们的国土被邪灵诅咒了,这才举全国之力,打算……”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皇帝一巴掌砸在了桌子上。 “刑通呢?怎么还没来,是要朕亲自去请他吗!”皇帝大发雷霆。 在门边着急地等人的张顺德连滚带爬地进来报:“就来了就来了,您消消气,啊,您消消气,别气着身子了。” 皇帝深吸了口气,“滚!” 他回头看着刀藏锋:“朕现在给你写旨,你拿虎符去调军,不用跟朕来报了,直接带兵上密云县,朕准你将在外,君命可不听,你自己看着办,但是……” 他咬着牙看着彪骑大将军,“不管如何,你务必把人都给朕杀了,绝不能过密云县!” 刀藏锋点点头。 皇帝写旨时,刑通衣冠不整地飞奔来了,见到皇帝,他趴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皇帝瞥了他一眼,写罢旨,他塞到了大将军手里,就一脚朝刑通踢去,惊天动地地吼:“你是要让朕亡国啊!” 冰国人举全国之力要夺他的天下了,他这个枢密院的主掌,情报头首却跟死人一样,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还不如他自己的探子,刀大将军的探子。 刑通已经知道最北出事了,这时候他被踢了也不敢不说话,往前爬了两步,报道:“皇上,冰国这是有了预谋,臣的人一直没回来送过消息,怕是人已经被他们灭了。” “没回来送过消息,你就不觉得可疑吗?啊!”皇帝气得眼前发黑,张顺德扑着过来扶他。 “末将告退。”刀藏锋这时拿着圣旨出门了。 他一出军机殿,刀二爷就来了。 刀藏锋的急步顿了一下,拉了他二叔一把,简言道:“回去后,把藏忻和藏琥调到身边,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刀二爷一顿,点头,“知道了。” 刀藏锋一出紫禁城的北门,刀梓儿就带着还留在营里没被派出去的一百余刀家军牵马站在北门,等候他们的大将军出来领他们上马,出征。 盘哥儿也来了。 他牵着马垂着头躲在最后面,但还是被对自己的战将了如指掌的刀藏锋一眼看了出来。 他在盘哥儿身上停留了一下,盘哥儿被他盯住,感觉脑门顶已经被劈了一刀似的冷冰冰地疼,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时抬起了头。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妹妹,“生死状签了?” “签了。”刀梓儿淡然颔首,“他与我,生死相随。” “呃呃呃,”盘哥儿在后面怯怯地举高手,“那个,大将军,还有,无怨无悔,能死一块就行。” “呸,老子这仗还没打,死什么死!”他身边,刀家军里的油条老将战见他这么不懂说话,管他是不是梓儿小将军的丈夫,抬起脚就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踩得盘哥儿满脸苦涩,有气发不出,只能抽抽被冻得发疼的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算了,不跟他们计较,跟他好的哥儿们都被派出去了,就这几个比他还横的爷们留了下来,他能娶得着他家凶婆娘,他们没娶着,不知道心里有多恨他呢。 他还是不惹他们了。 刀藏锋略过他们,上了随将牵过的马,抽马而去。 铁蹄声很快就从紫禁城和皇帝狂奔而去,盘哥儿的马跑在最后,这才发现他平时跑得最快的速度,竟然跟不上这一路狂奔的战将们。 他弯着腰抽着马跑在了最后,也如风一般随着前面的人消失在了紫禁城里。 而这时,刀家军铁蹄铮铮的快马声,惊醒了每一个听到了声音的人,无论是皇城里的,还是皇城外的。 他们都点起了灯,茫然地看着外面,又要打仗了? 而皇城内的人比城外的百姓们更要惊觉些,这厢安王已经穿好了衣裳,要准备进宫。 宜三娘跟他说:“要是有事是你能帮上的,就不用记挂着回来了,解决了再回,有什么缺的,让人跑个腿,我着人给你送过去。” 安王握了握她的手,去了。 皇城里,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么大声的马蹄声了。 这整齐一致的铁蹄声一旦响起,就绝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御林军抄家都要讲一个静字,他们壬朝每一次大仗,都会响起铿锵坚决的铁蹄声,用声音告诉驻守在燕地,保卫着燕地前方的官员百姓们,生死在于一线的大战来了。 而这厢的刀府,乌骨正在吃他的早膳,林大娘在给他收拾包袱。 这一次,他主动提出要跟着大将军。 林大娘没问为什么这次他怎么就要去了,就给他收拾包袱,但收拾到最后,她又来到他的身边,跟他说:“要不,别去了?咱们家都去了两个将军了。” 乌骨摇摇头,嚼着塞了满嘴的肉饼,“你做好你的事,迈峻我已经嘱咐他怎么像个男子汉一样地活了,来,胖,跟你娘说说你答应祖祖的事。” 正在学他大口吃饼的小将军“哦”了一声,抬起头,用力地咽了肉饼,握着小胖拳头跟他娘大声说:“是爷们,咱就用拳头说话!好好练武,天天吃饭,没事就跟着娘亲去上课。” 他说完,转过头,跟义祖谈判还没达到一致的小将军嘟着满是油光的小红唇看着他:“祖祖,我力气好大拳头好厉害,真的不能带我去打仗吗?” 第255章 其实齐家城的男人们也是良配,无一个废人,放哪都是难得的百里挑一的男儿,再不济的养家糊口也不在话下。 再退一步说,他们是主子们带过来的,只要主子们没死,他们头上就还有当家作主的,这日子也还是能省点心的。 不过是齐家城外的环境确是恶劣了些,但城里虽然比不得物资丰饶的京城,但也过得去,吃穿也是不愁。 这大小几百姑娘们一入住,齐家城本来以为要经几代才有的城民人数看来不需多年就能达到了。 之前齐君昀还想过等城建好,就放一些想成家的护卫们出去,看来也是无需了。 他嘴上因属下们可怜巴巴的眼神恼得很,但心里也不是没松口气的,他不是不能取舍之人,但取舍之间,如只取那当然是最好。 谢慧齐自是知晓他疾声厉色的那点心思和光棍们的急切,但他们太急了,她也就只能缓着点来。 她身为主母,这事肯定得她操办,这事她做不到皆大欢喜,但也别盲婚盲嫁的好。 儿郎们是什么样的,她自是有数,但姑娘们是什么样的她还不知道,要知道这媳妇娶得差了,毁了自己一辈子不说,下一代也得跟着毁。 所以还是相互看对眼,有个过程,自己选择的总比别人强拧作一堆的强,哪怕以后日子过不好了,那也总归是自己选择的,你情我愿的谁也怨不得。 她这意思也没跟她家老爷说,找来了齐润,让他去跟外面的人透个底,让他们再沉着些,不要急于一时。 齐望去说了,齐家城的光棍们都是家奴家仆,哪怕现在不在国公府当值了,那也还是记着身份的,主子们发了话,自也是把事儿放在心里头了,他们提了个醒,回头就又老老实实地干活去了。 谢慧齐这头也没把送进来的这些人放进府来,而是把先前安置护卫们的营房腾了出来让她们住进去,男丁们也亦如此,另寻了一处安置,让他们休息了几日就让他们做活。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城中的地方,出进都很方便,别人想跟他们接触也方便。 果然也没多久,不出一个月,就有人带着姑娘求到府里要求主子作主了。 有了个开头的,后面的就更是快了。 ** 宝丰二十年,谢慧齐在齐家城收到了皇帝的信,信是专门写给她的,说是让她亲啟,送信的人是小叶公公,昔日看到她会浑身哆嗦的小叶公公年纪也不轻了,两鬓也有了白发,见着她也还是发抖,哆嗦着嘴,结巴着舌头请她看信。 谢慧齐接过信把信搁在一边就没看,让麦姑去扶了他起来在下首坐了,温和地与他道了一句,“辛苦了,好好休息几日再走罢。” 已经不再年轻的叶公公只坐了点椅沿,低着头看着地上不敢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国公夫人,一时之间也是挤不出话来。 他想求她看信,可他也知道这信不看也罢,老国公夫人又怎么会答应皇上回去看二小姐的事? 她头发都白了啊。 她怕是也会掉泪的罢? 叶公公坐了半晌都无语,谢慧齐陪他坐了一会就起了身,再道了一句,“一路奔波,还是去歇着罢。” 叶公公受重托而来,这时候知道就算他的话是让老国公夫人为难,他也还是艰涩地开了口,“老夫人,二小姐不行了,只想最后……最后看您一眼。” 谢慧齐往外迈着的步子停了。 麦姑心一抖,近乎怆惶地踉跄地几步并作一步过来扶她。 谢慧齐只顿了一下,就朝麦姑摇了摇头,没让她扶。 当年在国公府,维持着国公夫人的派头,她也习惯了让人扶,只是现在家中仆人少了,她为了能陪她的丈夫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不留下他,她这两年的骨头都硬朗了不少,能自己做的事绝不假手于他人,省得痴呆。 她没让麦姑扶,但也是站不下去了,就又回了首位扶着椅子坐下,缓了一口气才慢慢道,“二小姐公公说的是我府里的二小姐罢?” 叶公公听着心都是抖的,可不知为何嘴里却连个“是”都答不出来。 “可是我们家早没二小姐了,二小姐早就死了,葬在了她师门道山里。”谢慧齐撑着头揉了揉额头淡淡道,“公公以后莫要再提了。” 叶公公在要再说话之前,被绿姑走到了前面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他出门时欲要再语,但抬头之间看到国公府仆人冷若冰霜的眼,话就又止了。 叶公公走后,谢慧齐好久都没说话,等到麦姑来道老爷怕是要回来了,她才撑着椅臂站了起来,恍惚了几下才道,“我去迎迎。” “原嫂子……”走到中途的时候,谢慧齐看着前方突然叫了麦姑一声。 麦姑看向她,“夫人?” 谢慧齐转头向她,过了片刻,她摇摇头,“算了。” 她原本想问麦姑,这事瞒了老爷可好? 可问什么呢?问了,不过是她想从别人嘴里得个好…… 但事实上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她自己也不想。 他们的女儿要死了,这事她也好,他也好,都该知道的,哪怕他们已经不要她了。 谢慧齐没让叶公公来见丈夫,这夜晚膳,很长一段时日都让齐君昀照顾着的她给他细心地挑了鱼刺,给他盛了汤,膳后端茶给他漱口,拿帕为他洁手。 她这几年身子差,他怜惜她,反照顾她的时候多,很长没得她如此细心的照顾了,先前齐君昀没想多,仅为着她的心血来潮微笑不已,连饭都多用了半碗,只是等到膳后她为他净手,这时儿孙们都退下,连往日要与她说说话的儿媳妇也早早退了下去,他嘴边的笑便淡了。 等到她与他散步,走到书房处的那片竹林时,他没再返回散步,而是牵了她往那简陋的画台上走去。 画台不过是一层高的木楼,四处都空荡荡的,无墙无窗,一无所有。 他们的房子还没全建好,不过最迟明年也该成了,但他给她择的这处她也喜欢,每日夕阳西下时,只要他在书房,她就会来坐一坐,画两笔,等到太阳落了地,她就来到门边,领他去用晚膳。 坐在了她常坐的长椅上,齐君昀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空,他来了沙漠后最喜夜间抬头看星辰满天的天空,因此也翻了很多书,给她讲了不少书中得来的事情与她听。 齐君昀这次又给她讲了一颗星斗万移,但跟着月亮跑了一生的一颗星星之事,完了与她道,“这是翁亭公穷其一生所究,他一生只发现了一颗星星。” “嗯……”谢慧齐想了想,道,“我一生,只跟了你一个人。” 齐君昀笑了起来,低头碰她的嘴。 就像她还是那个会揪着他的衣角,乖乖巧巧地喊齐家哥哥的那个小姑娘,他气息温暖,嘴角漫延着几许纵容她的笑。 不过,她确实许久都没与他说这般好听的话了,今晚的她太好,好得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她。 回去下楼梯的时候,齐君昀走在了前面弯下了腰,等到她趴伏而下,他抱上了她的腿,背着她往下走。 在落地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了有温热的泪水滑过了他的脖颈,齐君昀什么都没说,只是背着她走向了他们的寝卧。 他们相伴了一生,她给予了他所有,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让她伤心。 ** 这夜半夜,谢慧齐在他的颈窝处惊醒了过来,她连连喘着粗气,许久,她才与那个不断拿手轻拍着她的腰安抚着她的人道,“我们的女儿真的要走了。” 在她腰间拍着的手僵了僵,尔后,他只是轻掩了她的头,“睡罢。” 谢慧齐闭着眼睛,听着他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她说话的声音没变,只是眼泪在眼眶里已是留不住,慢慢地滑过了眼畔,落在了耳朵里,湿润滚烫的水迹落入耳里让人无端地难受得无法忍耐了起来,“她想见我,见我们,但我说了不。” 等了一夜,终等于了她的话,齐君昀早前也大概猜着了是什么事了,他以为他就是听了,也还是能安慰她几句的,或者还要暴跳如雷训斥她几句,但她终于开了口,他胸口也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流过他脸上的眼泪更是烫伤了脸,许才他才道,“嗯,不见。” 她在他脸旁别过了脸,把头埋在了枕头里,齐君昀附过身去,把头趴在了她的脸边紧紧挨着她的脸,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一语不发。 不能见,不可能见的,不管她有多想。 第二日早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陪他早起,齐君昀一醒来就是摸她的额头,朝端水进来的奴婢摇了头,让她们去请大夫,他则披好衣裳靠在床边,在被子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不语。 她今日怕是起不来了,而他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想这么靠着。 言令很快就过来了。 老夫人身体这一年来都很好,他除了把平安脉,都没探进老夫人的手,一早一得请,他是一步都没停就赶了过来。 老夫人发了低烧,言令把了好几次,确定了就压低着声音道,“吃两剂药再看,依老奴看,顶多一两日就好了。” 齐君昀颔首,“你去煎药。” “是,老奴这就去。” 齐望在言令跑着过来时也是进了门来,这时等言令一退下,他靠近父母,朝父亲低声道,“阿父……” 他等了一会,见父亲看着人不说话,他又低低地叫了一声,“阿父。” 齐君昀本来一直在看着昏睡不醒的老妻,听到他再三的叫声,他才回过头来,淡淡道,“真想让你娘就这么睡到她想醒为止。” 哪怕不醒也好。 省得她醒过来,还得为他继续受苦。 第256章 一行中人也不乏走投无路而来的,也不敢欺瞒老师,还未语就已一脸羞愧,齐君昀一看心中差不多就有数,也没多问,叫来了齐大安置他们,让齐大安抚他们一句即来之,则安之。 王宝丫夫妇归来这日谢慧齐带着两个儿媳清点了东西入库,忙了一天,一到晚上眼皮就不受控制地眨,瞌睡不已。 但上了床闭了眼,她还是摸了身边那靠着床看书的丈夫的手,打着哈欠含糊地问,“外面可好?” 齐君昀先没说话,等她侧过身来睡意朦胧地看他,他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脸,“你先睡,明早再说。” 谢慧齐这一天也没过问他,但夫妻这么多年,他情绪有什么波动,她只是稍微瞄一眼就能察觉得出,知道他这时心里肯定有事,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靠在了他怀里,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还是现在跟我说说罢。” 今晚跟明早是不一样的。 明早他说的话是他想清楚了的,现在的话,则是两个人商量出来的,这份量是不一样的。 “你要是想说的话,”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扬了扬嘴角,“不说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 齐君昀笑了笑,把吻落在了她的发顶,沉吟了一会才道,“京中那批守城者,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再少也有个四五年罢?”明白他话中之意的谢慧齐淡淡道。 京城他最后安置的那批人家世背景都不是特别大,与京中大族都是无过多牵系,其背后也不乏支持,当中不凡清贵之家出身,短时间不会穷到要贪腐,而权色之心也需一个过程累积才能到伸手的地步,所以就算有人会起异心,忠心与被赏识之恩也能让他们坚持个四五年不倒戈罢? “嗯。” 谢慧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说话,睡意也慢慢地褪了,转过头看他,“担心?” 齐君昀笑了笑。 只一眼,谢慧齐就别过了脸,不想再看他那张苍凉的脸。 齐君昀抱着怀里老妻淡淡道,“回不去了。” 担心又如何?他是对是错都已不打算回头。 他自知牙牙学语就开始就把大忻天下烙入脑子,祖父亲自教导他何谓君,何谓臣,何谓治国之道,何谓太平盛世。 他这一生全耗在了大忻的天下之上,但到最后他还是背弃了它,没有与祖父让他尽忠的大忻同生共死,要说他是罪臣也不为过。 他终是为一己之私背弃了他的国家。 这时谢慧齐已是睡意全无,末了她无从安慰,只得滑过他的手臂与他五指紧紧交缠,垂着眼皮轻道,“那就这样罢。” 那就这样罢,人生无法完美,那就只能接受,难受也没办法,身而为人,有几许欢喜就有几许折磨。 ** 齐润跟谢由到大年三十凌晨过后才赶回了齐家城,齐君昀跟谢慧齐一直未睡,坐在他们小院的厅堂,就着明亮的灯火与火盆等儿子们归家。 这天下了大雪,齐润跟谢由一身雪回来,还没入父母的院子就听到了他的咋呼声,“阿父,阿娘?饿了饿了,可饿了。” 说着他背着人大步就进了门,一入厅堂就把背上的小媳妇交给麦姑,“我媳妇儿冻着了,姑姑你去带她暖暖身子过来。” 谢慧齐在他喊出声来就已经起身,这时候已到他身边,看着被麦姑扶着的文籐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冻着了?” 为了过年,最后那段路是日夜兼程赶的,文籐到了最后体力不支,但也咬着牙一道跟了上来,这时候确也是喘不过气来了,但她为了能与齐润祸福同共连马术武艺都习了,这时候唯恐给婆婆留下病弱之姿,断了以后与他一道出去的路,赶紧摇头道,“阿娘,我无碍。” 她说着话时就算是被扶着也是摇摇欲坠,谢慧齐伸手接过下人备好的参汤,等麦姑扶好她坐下,喂了她汤,“赶紧喝。” 她没用勺,给小姑娘灌下一杯参汤后就朝麦姑点头,“先用暖被裹一会再下入热汤。” 身子冷着了不能一下子就入热水。 “是,老奴这就去。”麦姑不是个身弱的,即便是快五旬之妇,在主子一下令之后就弯下身子背上小少夫人去了。 这厢齐润跟谢由也被媳妇子带着人灌了参汤,谢慧齐一看小媳妇去了,便回头对这两个儿子道,“去换衣再过来。” “饿,”齐润跺了跺湿脚,搓着僵手,“阿娘先给口吃的。” “赶紧去。”谢慧齐没理会他。 齐润还要说话,这时候他父亲温和道了一句,“快去罢,等会过来膳也摆好了,一道用团圆饭。” 父亲好好说一句话,比母亲噜嗦百句都管用,齐润嘿嘿笑着挠着脑袋就往外走,“去了去了。” 还真是的,真是大过年,老子都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起来了。 也是一身湿的谢由这时候朝齐君昀一跪,掏出个袋子,“给您。” 齐君昀接过,摸了摸他的湿发,“好孩子。” “嗯。”谢由把头埋在老猴子的腿上蹭了蹭就起了身,路过老母猴子的时候从胸前掏出块透明发亮的石头,他身上是湿的,手也是湿的,遂石头也带着水迹,他在身上擦了擦觉得还是湿,朝老了的母猴子道,“你拿帕子出来。” “帕子摊平。” 帕子摊平了,他把石头放她手上,淡淡道,“捡的,好瞧的,给你。” 给完他就走了,门又再次开而关,渗进了几许寒风,谢慧齐的心和眼此时却热得发烫。 她回过头去,见丈夫对她笑,她便也笑了起来。 齐润他们回来得是晚了些,但他们还是一家人用了一顿团圆饭,林玲抱着睡着的孩子来了,齐望带着妻女和岳母过来了,谷家好早早闻到动静就过来了,等到齐润带着小儿媳妇和谢由穿着新裳过来,坐下便是用膳。 用到一半,睡着的小孩子们醒了过来给小叔,小婶们拜年,齐润一手抱一个腿上还坐下个,挨个亲了又亲,亲得小孩们咯咯大笑,双胞胎更是说小叔胡子臭臭,对他的下巴是摸了又摸,笑了又笑。 如不是父母兄嫂都在身边,齐润肯定是连饭都不用,要抱着侄儿侄女去毛毯里打滚去了。 谢由没他那么疯闹,坐在谢慧齐身边一直用着膳,身边的人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给了他就放下筷,知道她怕他肚胀不会再给。 **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奔忙的齐家人在过完初五后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谷家好在过完元宵后就带队离开了齐家城,随他而去的还有五户齐府的种粮好手,跟着主子而来的奴仆又奔向了他们命运的另一程,要随新的主子去遥远的远方扎根安家。 也是正月十五,齐家近百护卫组成的两支商队开始由小公子和由公子带队前往更遥远的他们寻求生机。 齐润这次还是又带上了他已经长成了小母老虎的媳妇儿,只是这次要跟自己的小弟弟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地方。 他们告别,再遥遥回头望过去,还能看到对方回望过来的头。 对于离别,齐润从无离愁别绪,等到弟弟都再也看不到了,他也是一搂身前的媳妇,豪气地道,“跟着为夫的走,我给你挣一个天下。” 他什么都不怕,鞭子在空中甩得铿锵作响,跟着他的人也是个个豪气冲天,即便是女婢面对危难生死也是面不改色,皆是顶天立地之人。 而谢由带着的队伍沉如磐石,每一次每一步都走在最前面的谢由带着他如孤狼一样的队伍走去了更远的地方。 与父亲守着家的齐望也是每日不得闲,这一年他要寻找新的绿州牧牛羊,养活物,需要盖更多的温室各种蔬果,这些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的事情让他每日皆是日出而作,天黑才回,有时更是三天五日的难以归家。 这一年还是有房子在建,新的作物要种,每日要做的事甚多,还好有所怨言的早走了,留在齐家城里的人都是勤快的。 先前入洲时先修的房子就是齐府,等齐府修好就是修街道,街道一修好,管事的就住了进去,再等下一批等道修好,就是护卫们入住,这一年房子修得差不多了,齐府跟随过来的奴仆们就都有了他们的房子。 齐家老主子发了话,不用几年他们就会不再是奴仆,而是城民。 这厢齐国城很快不是奴仆的城民满了,齐府就空了许多,但小城在这些城民的手中日益壮大,这日夏日的一天傍晚,谢慧齐跟着丈夫上了高高的城楼,往远方望去,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瑰丽天空,再回身朝那仿如海市蜃楼平地而起的齐家城,都有些想不起来她刚入绿洲时那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了。 它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威严矗立在一片沙漠当中,黄昏下的它华贵耀眼,又厚重得就似是风吹雨晒都推不倒它分毫。 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小城让谢慧齐迷了眼,她眯着身,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玉冠青年在很远的地方朝她慢慢走来,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每一步的神情都有变化,最后,他变成了她身边那一个负手而站,依旧坚不可催的枕边人。 她侧过头,抬起头看着他容颜不复当日的脸,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第257章 “娘。”刀府的花从师祖娘的腿上爬了下来,来给林大娘擦眼泪。 林大娘笑着亲了亲她,把脸凑到其前让女儿擦。 她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她每做的一件事,都是有回报的。 就是,大将军在家久了,她都习惯两个人再忙,晚上也能睡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再冷的冬夜也足够温暖。 他才离开一天,她就开始想他了。 “娘。”花亲了亲她,林大娘单手抱着,喝完汤把碗给小丫让她给她继续添面,她则和小花说:“等会要好好拜婶婆,多叫婶婆两声知道吧?” 小花点点头,轻轻地靠在母亲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裳不放。 林大娘抱着柔软的小东西,心口都柔软了起来。 小将军这时候帮着小丫给母亲夹面,林大娘逗他:“想吃就吃两口呗?” “给娘的,帅胖不贪吃娘的。”小将军摇了摇小脑袋。 师祖娘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看向女弟子,“吃慢点。” 林大娘嘴角扬起,点了下头。 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她得守着这个家,等着大胜归来的将军们回来,在这个家里休养他们疲惫的身躯和心灵。 ** 林大娘傍晚带了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去给二夫人守灵,二爷府的丧事已经井井有条地来办起来了。 亲族里来了许多人帮忙,她们本身都是家里有孩子要管的,来帮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便带在了身边,顺便也是家里没开伙,在二爷府让小孩跟着大锅吃一顿。 小孩们有去过刀府的,见到大婶婶来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家的孩子趁着天还没黑,就过来见大婶婶了。 小将军顷刻就有了许多的玩伴,加上为人实在慷慨大方,没片刻就把零食袋里的若干等肉干分享了出去,很快就被人包围住了。 林大娘这头让师娘抱着小花在小茶舍里坐着休息,她这头就跟藏忻媳妇和藏琥媳妇还有族里的几个老夫人一起确定一下丧事的办法。 二爷现在身体不好,林大娘一来,他就又进宫去了,说是明天清早才能回,现在这府里,就她们主持大局了。 这天晚上,跟着安王去调第二批粮草的藏琥回来了,在母亲的棺材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头,磕了满额头的血,又跟嫂子和大堂嫂鞠了躬,说了句拜托了,就又飞奔出门,翻身上马,押送粮草而去。 军情紧急,他现在要押送四十万大军的粮草过去,冰天雪地的,战士们嘴里在等着他们送的这批粮进口,国与家之间,这时候,他只能选择国。 刀小衣见她的藏琥哥就这么去了,连伤口也没收拾下,擦了擦鼻子里流出来的鼻涕,一抹眼泪,就去做事去了。 这夜闵遥带着娘子过来陪大娘子,不一会,闵遥娘子来到林大娘身边,轻声跟她说:“我看忻少夫人似是有孕了的样子。” 林大娘有点惊讶,这两天,藏忻媳妇把府中上下都安排得通通顺顺,从早忙到晚,脸上也看不出一点疲色来。 她想了想,道:“她心里有数的,让她忙。” 藏忻媳妇现在是当家媳妇了,现在她要是因有着身子不管二夫人的丧事,这是要落人嘴舌的,而且,想来她心里也过不去。 林大娘这头让闵遥夫妇过去看了看藏忻媳妇,闵遥回来说身体还好,晚上注意休息就行,林大娘想了想,还是过去叮嘱了几句。 这夜守完,她清早和师娘带了儿女们归家,上午睡了一会,本要下午备完课就要去二爷府里再去呆一会,但宫里来了人,让她进宫,她便把小将军收拾好,让林福领了他,让小将军代表他们刀府,去给二夫人守丧。 小将军一听是代表全府,代表爹娘,代表姑姑和姑爷,代表义祖还有师祖父师祖俩他们,小脸当下就是一板,揣着鼓鼓的零食袋,神情肃穆地去了。 有林福带着家将们跟着,林大娘也不太担心上,而且儿子是个从不怕生的自来熟,刀府那边的族人也乐于跟他亲近,他过去了,都会帮着她看着点的。 这一天下午,工部的大人们差点把林大娘逼疯,他们还是在问她那些她也不懂的事情,逼问得林大娘当场发飙,就差撸起袖子跟他们干架了。 他们吵得把军机殿的顶都快掀翻了,心焦如焚的皇帝根本没法好好谈事,就把他们轰了出来。 一群人在军机殿们外面瑟瑟发抖了一会,见皇帝没有叫他们的意思,也不想再进去听着军情紧急的消息,跟着一块急的林大娘想了一下,道:“我们去工部接着吵吧?” 工部的大人们面面相觑,工部尚书迟疑了下,首先开了口:“也好。” 在工部吵,就没人敢赶他们了。 遂,林大娘和工部尚书带着工部的侍郎和郎们中开溜了,回了工部,也没有接着吵了,林大娘也是拿工部这群横人也没办法,帮着他们开始整理起他们不懂的事情来。 这一整理,一个下午就没了。 工部处理要务的大堂这时候都挤满了工部的一堆人了,林大娘也没给他们提供什么好建议,就是把他们不懂的都理了出来,找他们之间最擅长的人去想怎么解决这个事,结果有了个带领的,这些人就有得话说了,有得是解决的办法了,一时之间,大堂里全是人,也全是火药味。 等到晚上,林大娘看他们当场就敢试一试这炸药包是怎么做的,在一群试验狂人当中还保持理智的她跟大伙建议:“你们可以在我走后,再把工部炸了一起同死,不过,能不能在我走后?” 工部的人这才理智点。 林大娘也趁机走了,走之前真心跟他们说:“你们不要再找我了,按我今天给你们理的条绪自己去想办法,再找我,我等我家大将军一回来,就让他提刀上门跟你们算帐!” 说着她还弹了弹袖子,拍了拍裙子,一脸责难地看着他们,斥责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 斥完,她就带着丫鬟护卫走了。 工部的大人们只能目送她远去,等她一起,一个被她喊了无数声榆木脑袋的郎中哼了一声:“古人诚不欺我,这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这话一出,得到了在场很多人的真心赞同! 是如此! 女郎中太不好对付了。 ** 二夫人出殡那日,由内阁首辅大臣率内阁诸阁老大臣与朝中大臣们上了二爷府,给她上了香,送了她出门。 因着他们到来,外面挤着相看的人多了。 人多了,相送的人也多了。 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今日是兵部尚书夫人出殡的日子,她出殡,连首辅大臣他们都来了,六部的大人们也都来了,人群争相传递这话,世人生前并不知道刀二夫人出自何门,但在短短的这段时间了,不少人都知道了她来自何处,一生所做所为。 这份热闹,林大娘也不知道到底下的二夫人知不知道,但看着二爷老泪纵横的样子,看着二爷府的人,和族人下意识挺得硬直的腰和抬起的脑袋,她就知道,这事其实是于二爷府,于刀底一族有好处的。 有着这份面子上的风光,被人看得起,这以后的男婚女嫁都要好一点。 刀氏一族的名声这几年在京城中也跟着京城的诸等大事一起风雨飘摇,现在也是毁誉参半,刀氏族人是受了这个姓氏的不少好处,但这几年也顶了因他们刀府跟皇权纷争而起的很多压力。 现在这点好处,也是他们该得的。 林大娘也很清楚,皇帝特令诸大臣来给二夫人送葬,根源是与冰国的这起战事当中,刀家人算是只要是个有点能耐的,都在给他卖命。 她如此;老妻死了,奔波于宫中,部中,家中三地靠着救心丸撑着的二爷也如此;更不用说,已经随军前去密云的刀氏子弟,押送粮草的刀藏忻兄弟,还有在前线准备博杀的大将军…… 他们满门都在为这个国家尽忠尽力,这一点点风光,还是受得起的。 这日病逝的兵部尚书夫人风光大葬,隔日,密云大战就打了起来。 第二天的下午,皇帝就收到了密云传来的八百里急报,探子密云以北的百姓无几生存,冰国所过之境,奸杀虏掠,无恶不作,他们甚至生喝壬朝小孩儿们的血,活活把小孩的血吸干致死。 他们甚至抓了一大批孩子关押起来,养着供他们吸血而活。 冰国人所作之恶,让闻者不敢闻,听者不敢听,皇帝听到报后,知道了他最北州的两百多万百姓,被杀了大半,最北血流成河,而孩子们被人活抓吸血,站着的他通地一声,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 “皇上!” “皇上!” 张顺德和他们身边的大臣们赶紧去扶他,皇帝这时已流出了两行清泪。 “那是朕的子民啊。”皇帝心如刀割。 张顺德一看他哭了,也是不忍,含着泪跟他说:“皇上,您不能倒,您倒了,咱们办啊?您还得带着我们杀敌啊。” 内阁的阁老们和众郎中这时候已经开始往地图前围,个个心急如焚,有的自家已有了小孙儿,有着小孩子们的阁老们老泪憋都不憋不住。 那还都是孩子啊。 真不知道大将军的第一战现在打得怎么样了。 这冰国人,必须得死,绝不能放他们过密云县。 第258章 最北州的情况也落到了国学堂的先生们耳里,因宫里来人把情况说了,宇堂大师也已经被宫里的人请走了。 林大娘当时下完课就要走,但在快要下课的时候,老师弟走了她到门边,把情况说给了她听,林大娘听后沉默了一下,回了学堂里,把最北的情况简言说给了学生们听了。 满堂学子震惊愤怒至极,前面的太子和皇子们有几个甚至站了起来。 林大娘没多说,她点了工科几个好的学生,有两个甚至是工部的人家中的孩子,是从小就被家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她跟他们道:“你们几个现在随郑夫子去工部报到,就说是我给他们找的支援,你们过去后无论是打下手,还是出谋划策,都要敢做,敢说,先生平时是怎么教你们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你们去了就怎么做,不要怕,出了问题,先生帮你们兜着,去吧。” 这几个被点名的学生站了起来,朝先生鞠躬,快步跟着郑先生去了。 有一个年纪小的学生,甚至掉起了泪。 “先生,为什么我们不行?”课堂上,还有不服气的站了起来。 林大娘看向他,“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现在,回去复习你们的功课。” 她匆忙出了门,回了教舍,一见她来,这群先生们也是愤怒又难受,问林大娘现在前线战况如何,林大娘苦笑摇头,“我没收到消息。” 如若如她所想,冰国人是在全国人死了大半绝望之下挥刀北下,那么,在他们奸杀虏掠还茹血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人性? 他们可能只想杀光壬朝人,给他们自己的人腾地方。 而且,林大娘非常明白,这些人的心理肯定已经不正常了。如果说他们国家确实因为不知情的原因大面积的人都死亡后,这些冰国人看到活得好好的壬朝人,肯定有仇恨的心理,他们会觉得凭什么我的家人都死了,我们国家的人活得那么惨,你们却活得好好的,该死! 这种,他们只会越杀越疯狂。 他们绝不能过密云她家大将军那道线。 她家大将军要是都挡不住这群疯子,大壬就完了。 “我也在等消息,师兄们,”林大娘坐了下来,跟他们说:“我们老跟学生们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我们暂时把教书的事放一下,轮到我们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戚师兄。” “诶。”被她叫到的从太学堂那边新被宇堂抢过来的夫子应了她一声。 “老三师弟。” “诶。”宇堂南容外门弟子排行第三的老师弟应了她一声。 “老七和老九……” 两个师弟朝她看来。 “你们是我们学堂当中对火药之事颇有研究的人,我问你们,这下面的问题,你们有没有办法解决……”林大娘问起了工部的大人们现在问及的事情。 这几个先生一听,细细思索,很快给她说起了他们认为的答案。 林大娘听了几句后,把这个师兄弟又打包,给工部送去了。 她还给户部尚书写了封信,让他想办法,调动九门和顺天府的人,无论是从官方,还是从民间,都把原材料都备得多多的送到工部去,并且,给工部安排手脚利落的人手。 她写完信,赶回家里,这才吃上口热饭。 师娘这时候也忙起来了,她现在在家里帮着解决先生带回来的一些让她帮忙的事情,花儿便交给了小将军,小将军带妹妹带得非常好,晚上妹妹要睡觉了,在师祖娘和母亲商讨事情的时候,他就把妹妹绑在自己的身上,他哄着她睡。 他对妹妹可好了,都不让小丫姨她们帮忙。 小花不比他,有点认人,她是从小在师祖娘和母亲的怀里长大的,她有些认他们。丫丫姨她们她也认,但不见着师祖娘和母亲,她就睡不着,遂迈峻就着妹妹在师祖娘和母亲之间走动,把妹妹哄睡了。 他也乖巧,知道母亲和师祖娘忙得很,让丫丫姨帮他洗好小手小脚,就爬到妹妹身边躺好,陪妹妹一块睡。 孩子认人,林大娘就让丫鬟们把她房间的榻搬了出来让他们在一边睡,她现在从白天到晚上就没有什么时间陪他们,让他们睡在一边,她偶尔抬头能看两眼,姑且是当陪了他们吧。 好在孩子是真的乖巧,早间小花醒来,她也知道师祖娘和母亲忙,就越过哥哥,悄悄地下了床,去了母亲的房间里,踮起脚尖拿了梳子。 知春进门招呼他们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急得轻叫了起来,见家里两个主子还在那说话,她赶紧往内卧跑去,恰好碰到了拿梳子梳着头发出来的小花。 小花见到她,乖巧地叫了她一声,“春春姨。” “哎呀,小祖宗,你怎么跑这来了?”知春知道她醒得早,跟大人一样,大人什么时候醒,她就什么醒,一进来就是要照顾她的,谁知道没找到小娘子,真是差点魂都失了。 “梳发发,”小花把梳子伸给她看,小声地道:“花花自己梳。” 她还伸出了小手,梳了一下,梳给了春春姨看。 知春哭笑不得,“春春姨帮你梳好不好?” 小花想了一下,“好。” 等梳好头发,梳好了小辫,小花就提着她的小篮子,拿小杯子去给她娘他们倒热水喝。 冬天多喝热水,暖暖的。 这时候小将军才醒过来,一醒过来,也是赤脚就往下跑,问提着小篮子的妹妹:“妹妹,你又做家事了?” 花花点头:“倒热水,哥哥喝不喝?” “喝,你等等我啊,我去洗个脸。”小将军向朝他招呼的丫鬟跑着去了。 林大娘这时候已经被他们的动静闹得朝他们看过来了,她微笑着朝小女儿看去,还朝她眨了眨眼。 小花害羞地笑了,双手提着她的专用小篮子,朝姨姨们要热水去了。 ** 学堂正常上课,但国学堂先生们的授课就着战事,开始就自己的所长,跟学生说起了他们所长能在战事当中起的作用。 粮草,铁器这些对战争的作用,甚至连挖河修坝之事,他们也可以把他们引申到怎么尽快地找到土质适当的地方,挖出战壕,最快建立挡墙抵敌的事上来。 这么一教,这些本身就具备一定才能的学子们很快跟上了他们先生们的脚步,甚至就此跟先生展开了讨教与讨论。 学堂气氛非常好,尤其等到彪骑大将军的捷报传来,他们大败冰国人,此次大战,大将军领着众人大杀了敌人十万,逼得敌人退回了最北州府,此消息大振人心,林大娘一来上课,学生们就此问她大将军的消息问个不停。 不过,当林大娘听完跟他们说,他们要是多问一句,她就会请人客气地把他们送回去后,这群人就歇了。 而彪骑大将军大战得胜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的,都说给百姓听了,坏的,就得自己担着了。 此次大战,冰国人是死了不少,但壬朝将士牺牲的也非常惨烈,竟有十万人有余,冰国人都跟疯了似的,就是一枪入了他们喉,他们的刀也要挥出来杀两个,这些疯兵以一敌十,壬朝大军以非常惨烈的代价才把他们逼退三县,逼进了最北州的州府察尔城。 而十万铁骑的战马,也死伤大半。 此次大战的伤亡让满朝文武心底发寒,而传来的本是牛高马大如白熊的冰国人眼红如火,脸如朱沙,力气比之前的更是大了不少,这些人形如恶魔的军情一传回来,他们心下更是惊骇不已。 而彪骑大将军那边快马一进密云,他一边驻军,一边往前撤了三县的人马,直到冰国人冲过最北,到达最北下面的夷云州的时候,路过无人,冲到密云与壬朝这位大将对战,那势不可挡的杀气才被杀回了一点。 但因此,他们更疯狂了起来。 紧接着,密云更是传来了军情,无人性的冰国人把他们壬朝的孩子用油火点燃,朝攻墙的壬朝大军扔了下来。 皇帝接到军报,把这事瞒了下来,他都不敢把这些消息让百姓知道了,怕乱人心。 “这场大战,只能赢,不能输。”皇帝这天半夜跟内阁的大臣和六部在场的人说,“哪怕朕哪天突然就累死了,你们也要顶住了,不能放这群魔鬼进我们大壬的国土,一定要把他们杀光,一个都不能留。” 工部那边因此发了狠,真在几天之内把霹雳弹造了出来——此事也与盘哥儿的一位相交好友有功,他本是江湖当中一个造火药卖的游商的儿子,懂霹雳弹之事,盘哥儿在京办的镖局就是托他在帮着打理,他来刀府想问盘哥儿之事,没想,听到刀府的小将军嘟嘟囔囔说要给爹爹造霹雳弹打敌人的话,跟刀府一说话,他就上工部帮忙去了。 霹雳弹造出了,但必须马上造出很多送到前线去,因此,九门腾出了一半的人手去工部给人帮忙去了。 百姓们一听朝廷现在缺人用,民间就干脆自己成立了保丁队,自己巡逻,守卫他们自己的地方。 过了几天,彪骑大将军送回了几个冰国将领用冰冻住了的脑袋回了燕地,当皇帝大臣们看到形如恶魔的冰国人的头,许多人吓得当场就呕吐了起来。 大将军在军情里说,他已经知道探知道这些人的体内长了如小蛇一样大的虫子,就如他们南夷的巫盅一样专吸人血,他们寄宿在人体里,如若吃不够喂不饱它们的血,他们就会反噬宿主,最后与宿主同亡。 大将军还说,从他活捉冰国人审讯出来的消息,冰国人说他们的国师说是他们本国发生了大地震之后,水源坏了,他们必须要举国离开这个地方才有生路,这就是他们举国上下密谋攻占大壬的原因。 大将军又说这些人只能都杀了,一个都不能留。这些人,是喝了本国人供养给他们的血,才挥刀北下的,这些冰国人的任务是只能进,不能退,他们的气势太猛了,个个都无比凶残,他说,他兴许会战死沙场,希望皇上召回他麾下旧日几个旧将,做好接替他的准备。 他在信中写上了能接替他大将虎印的旧将名字。 信末,他又道,为国而战,守护我大壬百姓疆土乃我等从军之人的本份,但如若刀某等人命断沙场,念在刀某与刀某的将士为国为民为君皆已尽力的份上,望天下人善待我等妻儿家小。 第259章 大将军的信写得从容不迫,但被张顺德念出来给大臣们听后,大臣们听得悲壮无比。 皇帝扶着椅臂站了起来,跟他的臣子们说:“大将军都做好了从容就义的准备了,他是不怕死啊,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朕就没见过他有怕的时候。” 他往臣子们当中走,泪流满面的张顺德扶了他。 皇帝站在他们中间,跟他们说:“但他不怕,我们要怕啊,他替朕打了多少年的仗,朕就过了多少年的好日子,他不能倒啊……” 皇帝没有明言,但他的大臣们都已经听明白了。 他都倒了,有几个大将能比得上天生神力,尤如当初陪开国先帝打下江山的武神爷转世的刀大将军? 这是一个凭着赫赫战功,一身盖世奇才,硬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人物。 他要是都死了,真有人能拦得住冰国人吗? 没人敢这么想,便是在场的兵部老将,也不敢口出狂言,而是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他们当武官的,吃的都是天生的饭,而这天生的饭,有强有弱,而刀府的儿郎,那是老天专门给了他们这碗饭吃,没几个人比得他们自生而来的天赋,而彪骑大将军,更是刀府百年难得一遇的转世奇才,当今天下,还没有武将能胜过他在军事上的天赋才能。 他都要是为国战死,接替他的,又拦得了几时? “所以啊,你们啊,要帮着朕,帮着他把这仗打赢,”皇帝在众人沉默当中又开了口,“孙杰啊。” 工部尚书上前,“老臣在。” “你做得很好啊,朕听说你这段时日,为着那霹雳弹的事,都没回家过。” “回皇上,工部上下,也没几个回的,老臣即便想回,也无颜回啊。”工部尚书叹息。 “你做的好,”皇帝点头,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现在那霹雳弹造出多少来了?” “惭愧,皇上,这事刚上手,速度不快,这才五十箱,后面就会快一点,我们打算到明天把赶出的五十箱加上,马上给大将军送去,我们打算先过去让大将军试试手,接着再把后面的赶出来,马上送过去,繁是繁琐了点……” “没事,缺人是吧?” 工部尚书苦笑,“不瞒皇上,吏部和刑部,礼部这几个部里只要是空着的的大人们都过来帮忙了,还是缺人,刘提督是连整个九门的人都快送给我们用了,可还是缺着点。” “不怕,朕把督察卫给你用,韦达宏……” “臣在!” “你不是一直想上沙场吗?” “皇上!”韦达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现在,朕给你这么一个机会,带着你的人,帮孙大人造出那几百箱霹雳弹来,五百箱吧,一达到这个数目,你就亲自给朕送到大将军手里,到了,你可以留下,看看你的那个兄弟是怎么打仗的……” “皇上!”韦达宏跪了下来。 皇帝扶了他起来,“朕给了你这个机会,不要让朕失望。” 万万没料到如此的韦达宏深吸了口气,“臣定不辱皇上使命。” “嗯。” 皇帝转头,想要再跟他的臣子们说话的时候,这一转头眼前发黑,身子就往后倒…… “皇上。” 皇帝被人扶着,用力地咬了下舌尖,咬出了血,片刻就疼醒了过来,他站了起来,“朕没事,没事……” “皇上,您还是歇一会吧。” “皇上,是,您还是歇一会吧,我们知道了,这就去想办法帮大将军,您别着急。” 皇帝咬舌清醒时那一举,众大臣都看在了眼里,心酸不已,纷纷上前劝阻。 好在这时张顺德马上去请了德妃过来,不一会,皇帝被跪在军机殿外大雪当中的德妃请走了。 ** 林大娘这头也知道了战情,也知道她家大将军写给君臣众人的生死状,她听了倒也没什么感慨,就是心头挺难受的。 但这想哭也不能哭,都这时候了,连燕地的普通百姓都有那个为保家卫国添砖添瓦的自觉,而不是逃跑。皇城的扩建还在进行着,来京里走商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这开商令下了,明年还要兴学令和开农令,这个国家刚露出地面,向正中空升起,没人舍得这个国家灭亡,谁也不想当亡国奴,那么,这就不是哭的时候。 这厢,林大娘也知道了大将军在西北和大艾任职的奶兄洪通,旧将刀容他们带着手下精兵已经赶到了京城,进宫面圣去了,并且,当天晚上,他们快马赶去了密云。 这还只是一例,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陆续有她家大将军的旧将带着手下精兵从四面八方的任地赶过来,途经京城前去密云回归大将军麾下,听候差谴。 这小半个月,京城差不多过去了五千人。 这五千个人,是离燕北最近的各处驻地当中所有被刀藏锋放出去的旧部带着来的,他们没收到他们大将军的召唤,但在听到皇帝的召令后,当天就点兵快马加鞭过来了,有的甚至没收到皇帝的召令,听兄弟一送来消息,就带着人狂奔过来去密云助阵了。 刀府里的旧将知道他们以前的领头校尉都过去听候大将军差谴了,纷纷安慰林大娘,跟她说:“夫人,那些人都是跟着大将军出生入死,上过冰山,进过沙漠的大将,比我们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有他们跟着大将军,咱们就能跟以前一样了,没有什么人能是我们对手,那蠢冰国熊,更不在话下!” 林大娘笑着点头。 这厢的小将军的这段时日从家里的伯伯们那里听了父亲的不少丰功伟绩,他太崇拜他的大将军爹爹了,太想上战场帮他爹爹的仗了,可惜,他太小了,得跟祖祖一样毫不费力翻上梁柱才能去,他也是失望不已。 而刀府的小花这些天里静静地听了大人们说了好多听的话,这一天她起床,喜欢的不再是她的小杯子和小碗碟,而是拿起了哥哥的小木剑。 林大娘多数时间都不在家,也就不知道她的情况,而师祖娘一见他们的小花拿起了剑,许久都没拿过剑的宇堂夫人也拿起了一柄木剑,一招一式地教起了小徒孙来。 而这时,大年三十也到了。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林大娘叫了二爷府里的藏忻两弟媳,还有晨儿小娘子过来跟他们一起过年,刀二爷是在宫里过去了。 刀晨儿一过来,见到林大娘就眼红了,她跟大堂嫂轻声道:“听下人说,我爹他连着咳了半个月了,叫他回他也不回,嫂嫂,爹爹可不能出事,我还没嫁呢,娘说了,让他给我送嫁的……” 林大娘抱着这瘦弱安静的小丫头,拍了拍她的背,“好,嫂子叫他回。” 刀晨儿不好意思地擦眼泪,“对不住,嫂嫂,我不是,我不是……” “嫂嫂知道。”这个安静文雅的小娘子从来没跟她提过什么要求,反而给她给她送她亲手绣的鞋子衣裳,林大娘看出来了,她是个极害羞,极不喜欢打扰人的小娘子,因为性格木讷,更不知道怎么跟人怎么相处,所以能跟她这出翻话来,也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再说,二爷是该歇歇了,他身体熬不住这大半个月一天都不歇息的强度。 这头到了初三,民间气氛尚可,因为大将军又把人赶出察尔府了,他们深信这一次大将军会得胜归来,大家都热热闹闹地过着乐呵年。 而初三晚上,乌骨背了昏迷不醒的刀梓儿回了府。 “她进了冰国人的地方救孩子,撤离的时候,她被冰国人被斩断了身上的绳索,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就不醒了,我把她背回来,你让闵遥给她看看。”乌骨说完,睁着亮亮的绿眼睛跟小娘子说:“小娘子,给口吃的,吃完老骨头还要回察尔去。” 林大娘坐在床上,看着连嘴唇的唇色跟脸都是一样的苍白的小妹妹,连摸都不敢摸她,听到乌骨说话,她都茫然得很,被师娘推了一下,让她去跟乌骨说话,她来照顾梓儿小娘子后,她这才站了起来去拉他:“那我那个小将军怎么样了?” “他啊,凶得很,打着呢,都怕他,你哭什么哭,他打仗可从来没差过谁过。”乌骨瞪她,“就知道瞎哭,娘们叽叽。” 本来就是个娘们的林大娘破啼为笑,赶紧让人去备吃的。 丫鬟们打骨爷背人一进门,就已经请闵遥的请闵遥去了,这下吃的也端上来了,林大娘话一落,外面就有丫鬟道:“大娘子,给骨爷端吃的了。” “赶紧叫迈峻。” “不要叫了。”乌骨打断了她,“我吃口热的就要走了。” 林大娘点点头,让丫鬟们去打包吃的马上拿过来,陪着他坐下,看他拿了筷子,就去碰了碰他的手,“都瘦了,这几天没吃好吧?” “也不是没吃好,顾不上吃,没那闲心。”乌骨一口半个镘头下肚,又一口气喝了半碗粥,这才跟她说:“我这还有你那小将军哥哥给皇帝老爷的信,我就不送了,你给送去,我急着赶路。” “好。”林大娘点头,假装不经心地问他:“听说冰国人也凶得很,怎么个凶法啊?” “唉……”乌骨就知道她会问,他把那没咬完的的半馒头塞进口里,咽下,叹道:“不要问了,你担心他也没用,他打仗就那样,再凶再狠他也得第一个冲上去跟人拼凶斗狠,他不冲,他不拼,后面的人怎么跟着他冲,怎么跟着他拼?只有他不怕死,后面跟着他的人才不会怕,这气势在着,冰国人就打不倒他们,知道吗?” “他没少受伤吧?”林大娘抽了抽鼻子,拿帕子把鼻涕眼泪都擦了,假装自己没哭,一滴眼泪也没掉。 “都告诉你不要问了。” “诶,好。”林大娘别过脸,泪流不止。 她也不想哭的,就是实在忍不住。 第260章 乌骨吃完饭,拿上打包的东西走了,林大娘在里头塞了不少药,红着鼻子看他走了。 闵遥这时候已经看完了刀梓儿,跟他们家大娘子摇了摇头,“大娘子,学生只能尽力而为。” 林大娘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点点头,“尽力而为就好。” 她回头吩咐小丫,让她准备在卧室里准备梓儿要用的东西,大将军在打仗,她打算让梓儿就住在她这。 她在,就陪着她,她不在,就由师娘小花小将军陪着她。 她现在就怕这个可怜的小娘子摔坏了脑袋,成了植物人,让她一个人安静地躺着是最不好的,还不如他们这些家人陪着她,情况可能还好一点。 “是。” “大娘子,您别着急,吉人自有天相。”闵遥娘子在旁边安慰她。 林大娘嗯了一声,“嫂子,我知道。” 师娘这时候淡道:“人回来了就好,家里什么都有,会好起来的。” 林大娘朝她勉强一笑,又点头。 知春这边带着人着手安置刀梓儿,这头林大娘带了小丫进宫,去给皇帝送信。 皇帝听说刀梓儿人事不醒被背回来了,他长叹了口气,问:“要不要朕派御医过去?” “家里的大夫先看着,要用的时候,臣妇再向您开口。” “好,缺什么,尽管跟朕说。” “嗯。”林大娘点头,她说完没走,凑过头往前看,“皇上,我家大将军在信里写什么了?” 皇帝看着她肿着的眼。 林大娘勉强一笑,“他都不给我写信了。” 以前还会抽空写的。 皇帝抽出信看了两眼,跟她说:“都是些战况,和一些要跟朕说的布局。” “那臣妇不看了。”林大娘不得不缩回了脑袋。 皇帝看着她那副忧虑的样子,不见平时的干脆利落,厉害洒脱了,也是觉得她可怜,他想了想,还是为难地道:“这是战局,朕……” “他没说他出事就行了,您和他谈的那些我也不懂……”林大娘摸了摸发疼鼻子,“那我先回去了。” 她告退急步走了,张顺德送了她到宫门口,回来的路上也是不断摇头。 都当刀府风光,谁知道这等时候,这家人就像被置在火上烤一样,谁能睡个安稳觉。 这头刀藏锋给皇帝送来了他的围冰计策,皇帝看着,瘫在龙椅上好久都没动。 大将军说慢慢打是不行的,死的兵将越多,往最北调的士兵越多,国家只会越恐慌,于时局大大的不利。 而且,疯狂的冰国人听到他们的大兵被拦下了,在后面的老幼妇孺都进入最北,要全民操戈了。 这仗只能速战速决,拖下去,对国家不利。 大将军说的,皇帝再懂不过。 这个天下是他的,他知道今年是他们大壬最重要的一年,兴学令和开农令就是他们大壬繁荣昌盛的命根子,如果因为战局不稳,这两道令颁布下去,很容易半途而废。 这是整个朝廷的心血啊,不能废。 所以大将军说他会再进行一次大攻击之后,带着他的一万精兵,潜入冰国趋对方内部展开暗杀,与外面的四十万大军一道内应外合,彻底宰杀冰国人。 于时局于天下所有大壬子民,速战速决是再好不过,但皇帝看完,也知道如果是这一万人进去让冰国先乱把门打开,这些人想活着出来,就难了。 张顺德一回来就看到皇帝瘫在椅子上不能动,吓得脚一下软,差点跌倒,跑过来见他没事,这才吐了口气,等他看到桌上大将军的信,他扫了一眼,就结巴了起来:“这,这……” 这能打得过吗?一万人对三十多万的疯子? “没什么这的了,已经开始了,朕想拦也拦不住了……”皇帝闭着眼,淡淡道:“就这样吧。” 林氏若是恨他,那就恨吧。 ** 这厢最北州的哈哈小察尔县城墙外,在各大副将的带令下,三方共三千精兵朝城内投入了一大轮霹雳弹袭击城内的冰国人后,刀藏锋今晚要跟着他出兵的一万精兵正在吃出战前的那两顿饭的第一顿早饭。 这早上的一顿饭,每人能得五个大馒头,两个肉饼,一碗羊肉汤,每碗汤里还能捞出两块肉来。 不过晚上走前的那顿就只有馒头和粥了,怕血见得多了,吃太好吐出来。 不过,都管饱,这已是极好的两顿饭了,俗称断头饭。 但就是知道可能是去送死的,精兵们吃着饭也乐乐呵呵地相互打趣着,商量着晚上作战的暗号,也嘲讽同袍可别给他们拖后腿。 他们都是经过大仗过来的人,生死之事不想看淡也早淡了,脑袋挂在脖子上一天,那就乐一天,躺倒了那就随它去了。 军帐里,小师爷搓着手不断地来回走动,等着听县内的消息。 他们大将军几次潜入了敌军内部,知道这群人容易发疯,遂在霹雳弹外面包了一层能使人疯狂的女儿花,这女儿花是他们大将军从废后那根线上刨出来的,他鬼使神差的在出征前带上了,没想到,真能得用得上。 现在就看那些人会不会自相残杀了。 “要是嫌帐房不好活动,出去跑二十圈去。” 小师爷没理会大将军的话,扑了上去,硬是挤在了几个将军当中,凑着头跟大将军说:“大将军,你说我这招到底管不管用啊?怎么现在还没消息啊?” “你个小不点,滚……”被他挤得差点跌倒的洪通拍了下他的脑袋,“老子差点被挤趴了。” “你你你……”小师爷看不起他:“粗俗!到夫人面前就装憨厚,我替你瞒了多久啊?我挤你下怎么了,啊,再说,回去我就去跟夫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洪通举起大手,眯眼,“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脑浆水都打出来?” “怕什么怕,唉,我说你能别打岔吗?没看我这正跟大将军问话呢。”小师爷又把脑袋往大将军凑,“大将军,你听到了没有啊,到底管不管用啊?” 大将军现在只觉得如果现在不是要用人,他得换个师爷用才行。 “这才刚投,最快也要到下午才知道消息,你烦不烦啊?”坐他对面的帐房先生忍不了他了,一巴掌就拍了过来,把小师爷的珍贵的皮毛帽都扇下来了。 小师爷赶紧把帽子捞上,心疼跟命丢了一样,吹吹毛,轻轻地拍了拍它,“哎呀,老师叔,这是我的宝贝啊,去年过年,不是,应该是大前年了,这是大前年过年夫人给我的礼物啊,顶顶好的黑狐帽儿,外面卖得上千两银子呢,上千两你知不知道!好贵的,打坏了你赔得起吗,啊?!” 他吹好,小心翼翼地戴到帽子上,挺起胸道,指着在座的说:“我告诉你们啊,打脸不打帽啊,我帽可值钱了。” 他另一边上的刀容这时候面无表情地道:“你再叨叨,连脸带帽一起打。” 小师爷个矮人单薄,一个人就只有刀容的半个人大,他可不敢惹刀容,不由缩了下脑袋,不敢说话了。 这头坐在桌尾的盘哥儿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水,跟妻兄说:“大将军,要不我去探探。” 大将军没说话,是洪通开了口,他朝姑爷温和道:“我们有探子在城里,等会就会传来消息了,你不用着急。” “嫌闲?出去跑二十圈。” 盘哥儿心急如焚,只想杀完人,报完仇,打完仗,赶紧回家看他凶婆娘去,他日夜难眠,这时候哪坐得下跟他那些他听不懂的布局,所以妻兄话一完,他嗖地站了起来:“那我出去跑几圈去。” 再坐下去,他怕焦躁得连自己脖子都抹了。 哪想,没到下午,中午就有探子回来报,那些冰国人已经自己杀起自己人来了。 而等到下午,城门都开了,跑出来的冰国人让壬朝将士们都以为他是来当英雄的,哪想,是背后有冰国人在追杀他…… 一群人跑了出来,壬朝将士自己还没动手,他们就把自己砍个稀巴烂了。 老账房先生跟着人跑出来看到后,和蔼可亲地拍了下小师爷的肩膀,“叔是你亲叔,咱们是一家人。” 所以,这种阴损的招,就千万别用到他身上来。 小师爷听了嘿嘿笑,但眼睛却无丝毫笑意,冷酷地看着那些自相残杀的冰国人:“叔,想想,他们杀了我们多少自家人,我们的多少孩子,我连个娘子都没娶着,就等着攒够钱好好娶一个回来过日子,可这些畜牲是怎么糟蹋她们的?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死在他们自己人手里,那是便宜他们了!” 他话落,那厢战台有将士举手,“放箭!” 这厢有嘴里还嚼着馒头的精兵凑过来问小师爷:“小师爷,那咱们晚上还打不打了?” “不管去不去,你们先准备着……”小师爷想着得再派几个自己人这时候再往城里看一看,就急步往大帐内走了。 这时不少精兵已经把本来攒着放在胸膛前的馒头掏出来吃了,一听说晚上可能还要打,又塞回胸前了。 得,这路上饭还是得留着,要是死了,好歹死前还能吃一口。 这头小师爷冲进帐里,却没看见他们大将军,这时刀藏锋已经上了瞭望台,过了一会才下来。 “大将军,怎么样,看到什么了没有?” “霹雳弹还有没有?” “没有了,都给他们……。” “报……”不远处,传来了军资到营的声音。 “等等,我去问问。”小师爷又迈开他的两条小细腿,风一样地跑去了。 刀藏锋身边跟着的洪通刀战他们看着他的小背影不断摇头,天天跟他们抢饭吃,这饭也不知道吃到哪去了,裹着棉衣都细得跟麻杆似的。 “有,有,大将军,又送了六百箱过来,六百箱,我的天啦,六百箱,神仙爷爷给送来的吧……”一会,他们还没走到营里,小师爷就跟兔子蹦一样地蹦过来了,嘴里欢呼着,就差吹口哨了。 第261章 赖云烟实则并不愿意教司笑,她知道就司笑这种平时闷不吭声,却老觉得自己该被人捧着的,哪怕她尽心尽力教了,也得不了好,哪怕司笑在她的强威下学会装乖,但哪天要是让司笑得了报复她的法子,这种人定会毫不犹豫反手捅她两刀,且心安理得。(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Txt免费&#1 儿子嘛,她也完全不指望什么,现在她强力干涉,也只是让他先学会在魏家做的要对得起他一家人在魏家吃的,他有了功绩就有了身份,且有了家族维护,他的后代也不用那么辛苦,这是她给他谋的路,算是她为母的最后之责。 只要他们不是在魏家吃白食了,这小两夫妻要怎么过,赖云烟是不打算过问了的,所以叫司笑过来,一是为了魏瑾泓所求,另一个主要也是对司笑尽最后一次努力。 虽说她已经能大概判定儿子一生的最终结果皆半是郁郁而终,因他再努力,他一生也不可能像魏世宇那样站在权力的颠峰,而一个男人再爱一个女人,等到人生最后阶段,能不去憎怨那拖他半生后腿的女人那都是稀奇,这世上长久的感情都是相扶相持出来的,哪有一个人能毫无所希地爱一个人爱一辈子的奇迹,这两小夫妻,赖云烟把他们的一生看了个大概出来,但也希望真出个奇迹,这奇迹倒不是寄托儿子爱司笑一辈子不变这种不可能的事,而是想让司笑中途生变,别跟她大概猜的那样成为一个一天三顿都要算计着吃,还要端着张谁都欠她的脸过一生的女人。 若不然,这对魏世朝魏上佑来说,又是另一种拖累。 她若是变得积极一些,真有些能力,两人真能相扶相持了,而不是一个人单方面的一味付出,其实对他们夫妻俩一生都好,许还真能心心相印地恩爱一世。 其实哪怕从此之后司笑去争,去抢,去夺,只要她肯去做,赖云烟都会助她一臂之力,哪怕司笑还想端着架子,但管她端不端架子,只要她有本事能在魏家家族中谋求到她的一方天地,赖云烟也会私下帮她,但她若是女人间的那一片小天地间她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站,还是要端着一张她嫁进了魏家,魏家就欠她所有荣华富贵和享受的脸,魏家人谁去拍她,赖云烟都不想拦。 至于魏上佑,赖云烟也是不想带在身边教养,儿子是没办法,孙子已经不是她的事了,魏大人那也在要孙子养和要妻子陪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选完,坐在那半天不动。.l] 赖云烟也是不忍心,种种因素和考量混在了一块,才有了把司笑带到跟前的事。 对于司笑,赖云烟也就是不喜,但也不像她身边丫环那样有太多抵触,她私下也跟魏瑾泓说过,能把他们儿子迷得那样不带脑子那也是司笑的本事,儿子丢了自己的位置,那是他自己没本事,最后要怪到一个女人身上,那不仅是丢了魏家人的脸,连男人的脸面都要丢光了,这话把魏大人堵得晚上都没用膳,还是赖云烟大半夜的起来叫下人送了吃食进来,填饱了他那咕咕乱叫的肚子。 “你看,世朝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他也是成了这个样子,你让我再教孙子,你就觉得我能教好他,我会带得好?” 当时赖云烟这句话,算是彻底断了魏瑾泓要把孙子带到身边教养的心。 重来一世,儿子就算是她生的,也没让他有多骄傲,赖云烟觉得魏瑾泓也可怜,虽厌恶他又给她找事,但到底还是如了他的意。 ** 赖云烟一早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议事房,魏瑾泓在的时候她的事情就要轻松得多,很多外面的事就不用她过问了,但内务的事,她每天还是过问一道。 之前因为外务的事也要过问,为了不操劳过死,内眷内务上的事,赖云烟一天只给管事夫人一次通报的机会,且每人每次时间不许超过半柱香,所以一到议事时间,白氏马氏还有下面的两位侄媳妇连虚礼都不会多福,见她就张口说事。 这规定用的不久,且现在时间也没那么紧迫,但议事习惯也沿用了下来,这几日议事也跟之前没差多少,省了不少时辰。 赖云烟一进内眷的议事房,众夫人已经站在里面等候,见到她身后的司笑,白氏跟马氏跟没看到一样朝赖云烟一福,后面的两位少夫人在福礼时倒是扫了司笑一眼。 “坐,谁先来?”赖云烟坐下就是一挥袖,开始让她们报事。 “嫂子,是我。”白氏坐在椅子上点首致意,就打开帐薄说起了她的事,“现在族中衣裳需五百件,上次我跟您报过,家中织娘二十七个,学徒五十个,昨日齐连发病,需大夫诊治,我带了易大夫过去瞧了,易大夫隔开了二十个发烧的,让她们静养几日退烧了再说,为了不误事,我想从族中找几个姑娘过去替。” “几个?” “三十个,已经过来说了的有五十来个,我会在今日午时之前定下人。” “你决定就好。”赖云烟颔首,“接下来谁?” “嫂子,是我。”马氏微笑,“谷里有处果子熟了,我找师傅问过了,那处的果子可以食用,我想今日带百余家眷去采了回来。” “人找好了?” “是。” “护卫呢?” 马氏轻摇了摇首。 “去找允老爷,派出两队人马护卫。”赖云烟朝身边的冬雨吩咐,却对上了站在冬雨身后偷偷瞄她的司笑的眼神。 那目光很是小心翼翼,赖云烟随意看了一眼就回过了头,让接下来的小夫人报事。 对小辈,赖云烟就要和善得多,她们说完事,她就会在后面加之要多注意歇息,莫要损了身子。 等到全报完事,也不出半个时辰,赖云烟挥手让她们起,忙自己的事去,随即她也起身往门外走去。 “嫂嫂,我想跟您讨样东西。”白氏过来扶了她,朝她笑道。 “什么样儿的?”赖云烟跟她这个弟媳曾很不和过,但一直都不吝啬,哪怕人避着不见,但她要什么急用的,只要她有,也都会给。 这也是白氏先前总不服她,最后还是服了软的重要原因。 换白氏而言,她自认做不到这等胸襟。 相处久了,时间长了,她这嫂子有讨人厌的地方,但确也有让人敬佩的地方。 “双哥儿说要个弓箭,他爹倒是给了一副,但双哥儿太小了,力气不够,拉不动。”白氏扶着赖云烟出了门,晨阳打在了她垂首的半边脸上,让她带着微笑的脸显得很温柔。 “我这也没啊。”赖云烟颇为无奈。 “嫂嫂。”白氏朝赖云烟笑。 明显要她走后门啊,赖云烟摇头,“好了,我会叫工匠打一副他拉得动的。” “谢谢嫂嫂,夕间我带他过来跟您请安道谢。”白氏松开了她的手,朝她欠身,笑着道,“那我就去忙了。” 说罢,领着她的管事婆子就走了。 赖云烟转头对没走的马氏叹道,“哪有她这么快利用过了就过河拆桥的,好歹也多扶我走两步啊。” “我来扶您。”马氏笑着赶紧过来扶她,“您莫怪她,她事要紧,来之前,她屋里都有好些人了,想来现在都等着她回去做决定。” “嗯,你也忙去罢。” “我多送你走两步。” “去罢。”赖云烟笑了,拍拍她的手臂,“不怪你。” 马氏这才松了手,浅福一礼,带着下人匆匆走了。 上午有上午的事,要是不忙完,可是到了半夜都歇不了。 ** 赖云烟一直没跟司笑多说什么,她从议事房出来后就到了赖家住的地方,赖震严正坐在正前方大椅子上晒着太阳,看着前方数十丈外正在操练的赖家家士,看到她来,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赖云烟上前,恭敬地给他施了礼,等了赖震严的话,才坐上了下人抬过来的椅子。 司笑也施了礼,赖震严连一句声都未发,甩了一下衣袖算是免了她的礼,如此司笑也不敢动,看她木头疙瘩一样地站着,赖云烟摇摇头,出口还算温和,“让你不用多礼,站一边去罢。” 冬雨领了她,站到了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 而隔了一段有点挺远的距离斜前方,赖家内眷正在忙着手上的针线活,手中的铜针在她们手中穿梭不已,发出了一片亮光。 赖云烟头抬得甚高,不断朝她们那边看。 看她脖子伸得快要伸断,赖震严轻哼了一声,“没规矩。” 赖云烟轻咳了一声,收回了脑袋。 她这确也是有事才过来的,前阵就听秋虹在她跟前说,说大老爷开始给煦阳媳妇好脸色看了,现在都派事情给她做了。 煦阳媳妇也是皇帝赐的婚,是赖家死对头温尚书的女儿,便是西行路上,也毫不顾及他还嫁了一个女儿在赖家,对赖家一点也不客气。 赖震严也从没给那个皇上送到赖家的媳妇好脸色看,那媳妇先前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在宣京时都自请离去过一次,说要入孤庙终此残生,但在到西地后,公婆生病期间,她还是尽了媳妇之责,煦晖的身子一直没出事,大半也是她照顾的。 “您要让媳妇当家了啊?”赖云烟问兄长,言语甚是好奇,“不管以前与温大人的恩怨了啊?” “少捣乱,”赖震严哪不知道妹妹取笑他的心思,看着操练的家士道,“少扰我的清静,想过去看就过去看。” “那我过去了啊,”赖云烟得了话就站了起来,“午膳便与我和魏大人用罢,您也许久没跟他好好聊聊了。” “有什么好聊的。”赖震严冷哼了一声,但也没有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下午更换。 第262章 到了练兵营,她也不往操场再去,候在了不显眼处遥遥看着,所说的耍耍威风,不过也是说着玩罢了。 魏瑾泓也习惯了她的话只听一半。 等到他回去找她,她已在一民众家中的篱笆墙里支起了桌子,喝起了茶。 碗是缺了口子有着裂缝的土胚碗,隐隐还有着黑色,茶却是好茶,茶香隔着距离还能闻得到。 “快来尝尝,这人家老阿婆的炒米炒得极香。”她朝他招手,止了与她坐在一块的老婆子的行礼。 “免。”见那老人还要起,魏瑾泓颔首免了她的礼,坐在了下人搬在了她身边的长凳上。 “今日这天气挺好,不出来走走还发现不了。”她挑出一把炒米,把还带壳的谷子剥掉皮,挑了一小把完整的出来放到他嘴边。 魏瑾泓含进,炒米炒的是西地这边的野谷,身形细小,比正常的稻谷子要小一半,虽是如此,在西地也是极为难得的吃物,用火炒出来,确也是别有一翻香味。 他坐下后,身边那老婆子已是坐不下了,不安地看着妻子,妻子见罢,笑着道,“老人家要是有事要忙,就且忙去罢。” 老婆子忙不迭退了下去,魏瑾泓只见她一叹,“看罢,不是我不想和气,我是想和气来着,可人都怕我。” 魏瑾泓在她手心挑了颗炒得开了花的米放进嘴里,颔了下首。 “魏大人呐……”她又张了嘴。 魏瑾泓去看她,看她笑着与他说,“我想到了给王妃的还礼了,就挑一担野谷子去罢,您看如何?” 魏瑾泓点了头,“好。” 她哈哈笑了起来,戏谑地看着他。 整岛聚起来也聚不到半担谷子,她当给他找了事,就乐得开了怀,魏瑾泓有些无奈,轻抚了下她的头发,道,“多给我两天。” “不急不急,再多给你两天也可使得。”赖云烟解决了回礼,心中高兴得很。 ** 这年光景还是不好,但魏瑾泓心绪却是这生以来最为平静之时,一日大半教导下面的人耕种辨物,剩下的就与她陪伴,又再日渐安宁。 这年到十二月,世朝来信询问可否过来与他们一道过年,魏瑾泓想了想,还是过问了一下妻子的意思。 “你想见上佑诗珍了?”她问他。 诗珍是他们的小孙女,在云谷那段时日,他们都抱在手中看过。 魏瑾泓摇了头,“不是。” “嗯?” “来了,又是请安又要你过问琐事,误了你的歇辰。”这年冬天还是寒风刺骨,怕她吹风受寒,魏瑾泓也止了她出门散步,他也减了出门的次数,在书房内安了暖榻让她静卧,这时她在榻上看信,他拉了拉她身上往下滑的毛毯。 儿孙来了,上下都要招待他们,她也不得安宁。 “除了这,你想让他们来吗?”她把信放到一边,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虽是不远,但来回也误事,”魏瑾泓淡淡地道,“这等时候,他应与族人一道过年。” 比起与他们一起过年,世朝留在族中更好,以后与他一道走下去的族人,而不是他们这对父母。 “他也是一片孝心。” “你想见的话,就让他们来。” 妻子笑了起来,笑了数声也摇了头,“来作甚?” 说着把信给了他,“回信给他罢,让他与族人好好过年。” 魏瑾泓回书案前回了信,把信交出后他回了她的身边,问她,“你不是送了衣物给他们?” 她不是还惦记他们?真是不想见? “远香近臭,”她往他身边靠了靠,枕在了他送过去的肩上,“来了,不热乎,他们会想我对他们有成见,太热乎了,我又不是个时时守着谁的性子,还要拉着老脸贴小辈的脸,这等事我也做不出,还不如不见,他们免得不安了,我也免得费事了,都太平。” “嗯。” “你若是想见,回头去族里住住,与他们亲近亲近也是可行的。” “知道了。”魏瑾泓低头,吻了下她灰黑的头发,“就这样罢。” “呵。”她笑了起来,翻了个身。 眼看她又要睡,魏瑾泓喂了她吃了药,这才放低了她,给她盖上被子,让她入睡。 这段时日她脸庞比以往有光泽了一些,大夫说她血气足,心神安宁,这样下去再好不过,他是不想有什么人来打扰她了。 哪怕那些人是他们的亲儿亲孙。 ** 过年儿子魏世朝与表兄赖煦阳一道来了昆南岛,妻子欣喜无比,只是比着对侄儿,她对亲儿有些小心翼翼,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小辈,慈爱大度但没有太多亲昵。 她本是放肆之人,等过了两日煦阳要走,她笑着让他赶紧走,省得她越看越久就不让他走了,对着亲儿,却是言语温声,让他一路小心路上,注意保暖。 外人尚且看不出什么来,魏瑾泓却知她已与世朝不再像他小时候那般亲近,她在他面前像个慈母,而不是像她自己。 她知道他们的儿子看她不惯,也很明白儿子觉得她强大到近乎可怖,觉得她不会受伤,他亲近保护弱小之人,但不会想在此之间她会不会为难。 她心里一直都很清楚,也很明白当初他为何让司仁一家留下来——如果不留,让司仁一家死在外面,他们的儿子会与她真正的形同陌路。 这些事太伤人,她从来没把这些话放到台面上来说过,到了现在,她已无所谓他做何事他说何话,只管当她的慈母,尽她的责任,魏瑾泓就已明白,妻子与儿子之间,这世怕是不能再回到当年了。 想来,孩子长大就是如此罢,她安慰他的那些话,何尝不是安慰她自己,跟着他一起释怀。 他们子孙缘浅薄,许是他们再活一世,一生过于锋利的代价。 魏瑾泓已为这事想了多年,妻子说儿子有孝心是好事,成全他的孝心也是他们应尽的责任,如此一来,魏瑾泓教他为人处世的书信也是写得勤快起来,每次得信就会及时回信,来年在世宇的信中看到世朝已能全权负责两百人的队伍,且能带领队伍出色完全任务后,他确是有着几分安慰的。 “你以后在与他回信中,应对他还有着几分期许,以后他怕是更好。”妻子听后,与他仔细说道,“知道我们对他没有失望,对他还有所厚望,他会更尽力。” “嗯。”魏瑾泓颔首,这时才敢问她,“你没有伤心过?” “算不上伤心,”妻子淡淡道,“这是我们一起欠的债,要还到我们死才算完,一想就没什么可伤心的,既然做了就要有担当,才不枉我们再活的这一世。” “可能他至死都不会明了你。” “为何要他明了?”妻子好笑地看着他,“魏大人,这世上有谁真能明白谁?我们有着两世,最丑最不堪的面目,得已的不得已的都看过,世事逼得我们不得不去了解对方,去妥协去融和,可这世上有几人能生死与共这么多次,又有那么多的理由必须在一起?我们没法只能去了解对方,可谁有我们这样的天时地利不得不去了解,不得不去接受,我们摆脱不了对方,为了日子好过,不得不连最丑的样子都学着去爱,别人何至于要走到这步?” 魏瑾泓知道她的意思,他们的在一起,是因为任赖两家要和魏家要共处许多年,为着那两家,她以前没办法走,现在她也还是没有办法走。 但凡有别的路可走,她选择的都不会是如今这条路。 他们不能分开,才不得不在一起。 “不管如何,他还在长大,”她又道,“我们尽了心,不管他以后明不明了,也不管你我对他有过多少失望,事实就是他好了我们才心安。” “嗯。” “笑一笑。” 魏瑾泓牵起嘴角露出了个笑,心平气和与她道,“我已明白,就像明白他好了我们才心安一样,我也知道,只有你才会真的与我一道,哪怕是承诺,你也会认真地想那个与我同棺的结果,你向来是个认真的人,知道我在意,便不会让我真正的伤心,我全然知道了你,才学会了对你全心全意。” 妻子听了左看右看,最后他在她嘴角轻吻了一下,她才不得已地道,“魏大人,我好久不知道脸红了……” “嗯。”他温柔地吻了下她的嘴唇。 “你还是别搭理我罢。”她轻咳了一声,“我还是习惯你半天吭不出一个字来,老冷不丁地说这些个话,我都当你又要掐我命门。” “这会不会让你更喜欢我?”她不自在的样子让他笑了起来。 “不会不会。”她连连摇头,但半路停了下来,靠近了他。 两人气息相织,等到安静,她靠着他的肩在他脸颊亲吻了好几下,良久才道,“一直都是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魏瑾泓半晌都愣住没说话,过了好一会,他僵硬地转过头,不敢去看她,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眼眶滚烫…… “我以为你不会再说出这句话来。” “我也以为我永不会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晚上更换。 第263章 乌骨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小将军了,他祖祖要洗澡,他把自己也扒光了跳进热水里,非要陪着他祖祖一块洗。 乌骨宠他,任他在身上作威作福,爬到他头上坐着也不管。 林大娘在外头听着水声大作,叉着腰想骂这爷孙俩别浪费大冷天好不容易烧出来的热水,想想,又骂不出口,自个儿笑着走了。 人回来了不走了,宝贝都来不及,哪舍得骂。 乌骨带回了大将军无碍的消息,林大娘这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等回头梓儿也醒了,大将军和盘哥儿也回来了,一家人就又聚齐了。 林大娘一想,又欢天喜地了起来,叫府里人把家里收拾了一通,把很多旧东西换了新的,花了一大笔银子,末了看到花费时,她揪着胸口叹了口气:“这让自己高兴一下,可太花银子!” 小丫和林福忍笑不已。 不过,他们大娘子也是个会持家的,没少挣钱,也没少从皇帝那拿赏——往往别人要是得了大赏了,他们家没有,他们大娘子就会去皇帝那走一走,问问是不是落了他们家的。 皇帝现在也是不喜欢见林大娘了,林大娘一看,也不稀罕他那点赏钱,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弄得跟她好想见他似的。 不过,战打完了,她是没什么要进宫的了,就是大将军回来,该他们家的少了,她还是要往宫里走一走的。 这大将军不好意思开的口,她好意思啊。 她要习惯了,再多要一次也无碍的嘛。 皇帝尚不知要被这对眼里只有钱的夫妻扒皮,这头他叫了太医院的太医,带着石灰药草前去最北支援。 太医院不想去的人还挺多的,这事还闹了起来,被皇帝宰了两个人的头才消停起来,末了还是从民间用重金和进太医院的诱惑,请了几十个大夫,进入了以密云县以北的地方,收拾后局。 林大娘一听现在连百姓都说进了那边,闻口空气都会死,传闻以讹传讹都没人去了,她那个心思就活络了起来了。 她从乌骨那知道那种虫只会长在阴寒的长年冰雪不化没有光照的地方,但最北州一年四季当中,还是有夏天的,没有冰国那么冷,所以,最北州完全没有那种血虫生存的条件。 说起来,这个水的问题,林大娘也知道,壬朝,包括周边国家,跟她以前所知道的古代人一样,水是从来不烧着喝的,除非有条件的人家要喝茶才会用柴火把水烧开。 烧开水是要费柴火的,这在古代这种大多数人都在省着过日子的时代,这柴火他们能省就省了。 她刚到这时代时,他们林府有钱,但也常常喝的是生井水,那井水确实挺甜的,林大娘也喝过,但在她的习惯影响下,林府后来喝的都是烧过的开水。 她到了刀府,就把她的这些个习惯都带了过来。 其实生存条件就在这,很多东西真是没法去讲究。为喝个水住城里的要多费钱买柴禾花时间烧,乡村里要花劳动力和时间去捡柴,所以你要去跟人说喝生水对身体不好,大家也没喝出毛病来,这么多人都喝生水也没几个人死过,你说了,人也不会听你的,只会当你富贵人家的娘子没事找事,尽添麻烦。 这道理没法说,林大娘活了小半辈子,也就影响了她周围的几家人跟她一块有这个水要开过的才喝的习惯。 这个事情,林大娘是没法改变所有人,但人知道的多了,怕的就少了,知道最北开始绝对会没人去,所以她也是艺高胆大,开始找林福和小丫,北管事的商量这去最北抢地盘的事了。 林府在江南占据的地方大了,东北看样子她是收不回了,但最北现在没人去,她愿意去啊…… 而且,她也仅仅是给自己刨福利,也是给她的这些个为她卖命的打算以后了。 留在东北帮官府的东管事跟大丫夫妇,她也打算叫回来。 这天早上,林福他们早早就来了,小丫也还着知春这几个大丫鬟都到了,林大娘就开始跟他们说起了去最北的事情。 现在最北的人口非常少,皇帝免不了要找人过去住的,而那些无主的东西,肯定也会落到官府手里。 林大娘让大家把家里的银子都准备着去买房买地,最北离燕地近啊,最北要住军爷啊,军爷有军属啊,他们要吃要喝当然少不了要买粮食了,而且,有了打头的人,过两年,人肯定会多起来,这店铺一买就算自己不开也准有人开,然后她还给他们每个人拿了点,跟他们说:“这是大娘子先借你们的,等回头手松了,加点利息还给我,你们大娘子的后半生,就靠给你们放贷唯生了。” 北掌柜的和林福这些老人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知春她们是憋不住有点想笑,只好低头躲了。 “该到你们给自己置产的时候了,别嫌最北不好,它离燕地太近了,路上一好,大半个月就能有个来回,等燕地来往的商贩走卒多了,东西多了,你们拉到那边去卖,多多少少都是有挣的,不要等人多的时候去跟人抢,那时候价格就抬上来了,不值当。” “没人嫌,就是我们不是都忙?”小丫是最最无奈的那个,“哪有这闲心?” “空都是挤出来的,你忙,你托北掌柜的帮你办,等皇帝一声令下,需要人过去了,你们家就派个代表,我看我们大宝就很好,他是长子已经有担当了,有北掌柜的带着也安心,你也让他去见见世面,我这边也会叫几个家将跟着你们去的……”林大娘说着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些家将们的以后着想,想给他们置点产,这以后刀家将士要是实在不想去远地就职,那去最北也行……” “咳!”北掌柜的这时候轻咳了一声,“皇上能答应吗?” 按他们大娘子这说法,她都要把最北变成后花园了。 林大娘也琢磨过这事,她这手脚一铺开,有点把最北占为己有的嫌疑,但是,她也想过了,“先不说我们能占多大地方了?那一点在最北而言,也不过是一小片而已,他也没有答不答应这一说法,他肯定管不过来这种小事,开农令一出,最晚秋天,我们国家就会每天都变得不一样了……” 种子这些都是她想办法和怀桂号召江南的商人们帮皇帝弄的,她再清楚不过今年大壬的收成了,和走商们带给大壬的狂潮。 最北的变化,无非是先前去抢占的人捡了个大便宜。 但这便宜,也不好捡,首先得不怕死,后得有拿得出手的钱,现在除了她这个不怕死还有钱的,真没几个人会去。 没看太医院的那些,为了躲避职责,都装病和告老还乡了,大家都怕死得很,别说还拿钱去买地买房子,支持皇帝的迁人了。 但她对前景的看好,是北掌柜他们无法理解的,但有点好,他们都信她,她是他们的大娘子,他们的东家,只要她一声令下了,他们就会跟着她走,所以林大娘看他们意见那么多,不是怕这,就是怕那的,干脆就独*裁了一把,拍桌子道:“反正都听我的,这钱你们拿着回去,好好算一算,要怎么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地段才能够回本,以及还我利息,听到了没有?” 大家拿她没办法,所以也就拿着这钱了。 就是小丫拿过钱,问了一句:“那利息是怎么算的啊?” 林大娘眨眨眼,“看着给呗,怎么着,也得给你们挣的一半吧?” 小丫瞪她。 林大娘笑了起来,道:“二分利,就这个数。别的,挣了算你们的,亏了也算你们的。” 大家摇着头走了。 林福送北掌柜的,跟北掌柜的说:“您老镖局就别去了,就这个事多费费心,大娘子不是说玩笑话,您老也知道,咱们林府就是这样一块地一块地地买过来的,现在大娘子是刀府的大夫人,刀府置不了地,咱们就帮她多置点,好过没个营生。她在还好,没有她过不好的家,但是谁知道咱们小主子以后呢,这偌大的一家子,总得多攒点才安心,您说呢?” 北掌柜的点头,“她倒是没这般想着让我们帮着她置,她那边我看她有法子,是想着让家里的家将们自己办,我看她的意思,也是想着我们这边给她辛苦了这么多年的人,也给我们子孙后代留个好去处。” “您明白就好。”林福也是松了口气。 北掌柜的不像他,他是被大娘子带进刀府当管家的,天天能见得着大娘子,又是从小看着大小娘子长大的,对大娘子这辈子是生不出二心来,就怕在外一年到头见不了大娘子的北掌柜对大娘子有什么误解。 北掌柜的命虽说也是老爷救过来的,又对他委以重任,但老爷都过逝这么久了,林福还是有点担心大娘子看重的这个老人心不在她这边。 “我现在就想着姑爷赶紧回来才好,大娘子风头太劲了,我怕有个什么事,她一妇道人家,顶不了整块天。” “快回了,”林福叹了口气,“我也盼着姑爷回,大娘子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姑爷回了,她才敢歇下,现在一家子都搁她肩上让她担着,她哪敢歇啊。” “是啊。”北掌柜的也叹了口气。 他倒是把大娘子的话进耳朵里了,就是听进耳朵里了,也就希望姑爷回来,要是皇上那有个什么心思,姑爷也能顶着,把事周全了,谁也说不到他们头上来,那才是稳妥的法子。 没几天,林大娘听说大军归不了,要一半的人留守下来,命令是皇帝下的,但不知为何,皇帝又跟大将军在信里吵起来了。 大将军双开口跟皇帝要钱来了,他给他的将士们要安家费,还有抚恤金,那算下来,就是天大的一笔银子。 林大娘听着那笔天文数字也是瑟瑟发抖,好几天不敢进宫,去碍皇帝的眼。 并且,她连户部都不敢去了。 第264章 秦北是易国最靠北的地方,秦北再往北,就是被冰国占去的林州。 原本的冰国处在一年四季冬天长,春夏秋较短的地界里,且冬天没有什么阳光,曾经冰国一进入冬天,冰国就要冻死饿死不少人。 但冰国在两百年前夺走林州之后,他们就把冰国的国都迁至了林州州府拂阳,改拂阳为常阳,改林州为阳州后,他们就解决了冰国百姓总是不多的这个危机。 林州四季分明,冬天虽冷,但要比冰国好太多,且林州森林密布,野兽众多,土地肥沃,是再好不过的生存之地,这两百年来,冰国因食物的充足和有了适宜的居住之地,他们的人口迅速增加,又因冰国经过两代皇帝的变法,国家变得强盛了起来。 冰国在易国有他们的探子,早在六月左右就知道易国打算大打冰国,所以他们一直在边境挑起战争,但早在大谷之事定后,文乐帝令军队迅速回笼,又从京都附近三州,把囤养的士兵派了过去,足有两万余人在这几月间抵住了冰国一轮接一轮的疯狂攻击。 狄禹祥到达秦北军都府的第一天就上任,而冰国也在这时发起了这几个月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遂,他在受令圣旨挂到府衙后,就穿上了盔甲,带着三千精兵,前往两百里外的秦北边境…… 府衙后院,长南本欲要跟着父亲一道上战场,但还是败在了可怜兮兮望着他的母亲眼睛下,只能看着父亲驰骋而去。 长南还不到十岁,萧玉珠宁肯他去兵营跟那些阿叔阿伯一道在泥泞中打滚,浑身臭味,也不愿意他现在就跟着父亲去战场。 他们一进府衙,先他们回秦北一阵的陶将军夫人没半天,就带了浩浩荡荡的牛车过来给萧玉珠送东西,萝卜都拉了两车来。 萧玉珠一看那十辆来的牛马驶进了府衙,挽着陶夫人手的她嘴巴微张,转头就问她,“姐姐,你把陶家的家什都给我拉过来了?” 秦北是陶家的根底,整个秦北姓陶的人,多多少少都能跟他们这支大族的陶家套上点关系,按族谱往上五代十代地查,指不定还是一个祖宗。 在秦北,陶家是大姓,陶绀也不是陶家最大的官,但他是陶家最有能力的武官,尤其大谷之后,陶家大族那边的人知道他受圣上器重,陶绀在家族中的地位得以攀升,这次他们夫妻回来,尤其她还为将军生了个女儿,陶夫人可算是在他们陶家那一堆妯娌里算是出尽了风头…… 她早早就备了给狄家的什物,萧玉珠一来,她本就高兴得很,听萧玉珠这么一说,陶夫人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给张夫人的,也是差不多,你们一样。” 萧玉珠被陶夫人的财大气粗的话说得差点失笑,再次有点理解为何陶将军老算着给她银子花。 这再多的银子到了陶夫人手里,也能让她给败完啊,陶夫人只要花钱就痛快,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花了多少。 陶将军这一支本不弱,他们家还有个兵器行,专给朝廷造兵器的,是穷也穷不到哪里去,听说陶夫人大儿可是掌管兵器行的人,萧玉珠心想,陶将军不给她钱花,她指定把手伸到她儿子钱袋里去了。 要不然,一送就十来车,这哪是送东西,简直就跟搬空陶府无异。 萧玉珠也没跟陶夫人算钱,把东西收了,招来小子们跟陶夫人见过礼,陶夫人非要带长福去他们家玩,长福暂不想去,但他嘴甜,跟陶夫人道,“陶伯娘,长福没有歇息好,您看,说话都没有力气呢,不好带妹妹玩,你等我睡饱了觉,力气也大了,改明儿我就去您家给将军大人和您请安,抱小妹妹,您看可好?” 陶夫人连连点头,“好得很,好得很,改明儿啊,我就来接你。” 只要陶夫人在,气氛就欢快,萧玉珠喜欢她,孩子们也喜欢跟爱跟他们说话的陶伯娘玩,萧玉珠就多留了陶夫人一会,可惜陶夫人现在回了本家,事多人忙,仅在狄府呆了个小半日,就被她家里来的管事说家里来了贵客,请回去了。 萧玉珠回头就叫了帐房先生过来,问了陶家与他们家买铁的零头数目,听后她算了算,让帐房先生把这一次千余大零头给抹了,以后的零头,但凡只有百余银,也给抹了。 狄家帐目向来是夫人管着,她说的话比大人还管用,大人有时候要用起银了,还得帐房先生跑腿来过问她的意思,完了才支,夫人的话,吩咐什么下来就是什么,一直跟着狄家夫妇从京城到大冕,再到关西回京城的帐房先生得了话,就领命去了。 他也是把陶家送来的东西看在了眼里,心里也道,这陶夫人也是另一种会做人的人,看她大手大脚,老不把自家的银子当回事似的往外使,但往往无形收回去的,比她使出去的还多。 像张夫人,平时看着只老收陶夫人讨好她的东西,可陶家要是从全国各地运东西回秦北,仅她张总领夫人一句话,各地关卡一路放人,一年就能省出个不下十万两的打点银两出来。 换到他们狄家,夫人给陶家的价本就不高,再意思性地抹点零头,一年下来,也是好几万两出来了。 这陶夫人,光他知道的两项,替陶家省的就够她花个三五年的,陶将军实在不必老缺她银子花。 ** 张夫人第二天才来,她来秦北着了寒,这阵子就没过门,昨天病还未全褪,今天觉得好得差不多了,就来看狄夫人了。 她一听陶夫人送的东西,她就朝萧玉珠叹气,“别说你了,给我的也多,昨晚都快入夜了,还给我送了说是百试百灵的祛寒膏药来给我贴,一拿就是二十来张,你说她有没有心眼?这是想我再病个二十来天罢?不知道的都当她是在咒人,你说她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比小姑娘还天真?” 萧玉珠听得直好笑。 张夫人也是笑了,“还别真说,那膏药管用,我贴了一夜好受多了,这不,今天就来见你了,我听说狄大人一进府衙,连脚都没歇上半刻,就上战场去了?” “是,”萧玉珠点点头,笑道,“长南他们去练兵营了,中午才回,你在我们这吃了午饭再回,你看可好?” “诶,行,回去了,我也是给我们家老爷摆沙盘,这几天我身体眼睛都不好,摆一会就头昏,今日就当休息半天。” 张夫人是个摆盘老手,帮自家老爷子摆了一辈子的路形,能耐不在张大人之下,萧玉珠听送到张大人身边的人回来跟她夫君说,张夫人是个严师。 严师好啊,严师出高徒,她记得她夫郎当时是这么说的,但她看着现在她眼前说说笑笑的张夫人,实在也想像不出她严师的样子来。 她对陶夫人和她,是再慈爱宽和不过了。 看来人都不仅只是一面,张夫人的这面,于萧玉珠来说,是再愿意接受不过。 跟张夫人这样的人打交道,说笑归说笑,正经起来谈事,她能两三句就直接切入正题,从不为难人,凡事言出必行,是再好不过的相处对象。 “我这有点我嫂子家女大夫给我的药,是治风寒头疼的,你用点?”萧玉珠提议。 “好。”张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暮家的约,她拍了拍她的手,“我就不客气了。” 萧玉珠叫了阿桑婆去拿药来,张夫人许久没见到桂花,就问起了她,“桂花也是来了?” “来了,月子一出,也不适合坐马车,但还是随我来了,我身边跟惯了她,她不来的话,我眼睛里看不到这个人,还怪不自在的。”桂花是九月初头足月生的孩子,府里事多,萧玉珠也是记挂不上她,等桂花刚一做好月子,又得随她奔波,身边还带着个奶娃娃,萧玉珠有些心疼她,也就免了她的事,让她专心带一段孩子再说,早晚来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人都这样,习惯了就不喜欢有变化。”张夫人点头。 “可不就是如此。”萧玉珠叹然了一句。 “说来,”张夫人问了萧玉珠,“秦州各处的官员夫人,你是不是要挑个日子见见?” “见是要见的,”萧玉珠点头,轻柔与张夫人道,“但得有个好名目,等打了个大胜仗就办个小午宴,请各处的夫人过来小坐一会,您看如何?” 见她一请教起来就用了尊称,张夫人摇头示意她不必这么客气,随即沉思了一下道,“也好,现在我军死了五千余人,这等时机,确也不适合大行宴客。” 萧玉珠叹了口气。 张夫人见她叹得有些心不在焉,猜她是在担心在战场上的狄大人,不由安慰她道,“你别担心,狄大人是后方总督军,不必上战场的。” 萧玉珠恍惚地笑了笑,随即朝张夫人苦笑道,“你就别骗我了,他叫人哄骗我说他不上战场,就真当我不知道,他一路从关西打到大谷,可没少上过前阵,这次来秦北,他冰国话都学了快一年,我就不信,他不会上战场。” “他身边还有护卫呢。”张夫人转头就换了个方式安慰。 萧玉珠方才有了点笑脸,“不过他有点好,就是惜命,这点我还算放心。” “跟我家张大人一个样,”张夫人也笑了起来,“你看,他打了一辈子的仗,给先皇,皇上运了一辈子的军粮,他还是活到了现在这古稀的岁数,他们那一堆从军的,哪个都没有他命长……” 张夫人随即说起了张大人以前死里逃生的一些逸事来,她言语风趣,萧玉珠听得甚是有味,就这么跟张夫人闲扯了一个上午。 不过,世上的事,总有一些会事与愿违,萧玉珠带着儿子们在秦北府衙住下的第五天,就看到了护卫队里那个说谎话最脸不改色的护卫回来跟她讨药,说军营里有个将军中了箭,大人派他回来跟她要点斐姑娘留给她的伤药。(www.. ) 第265章 王府被白色笼罩的前堂,身着深蓝劲装的侍卫飞一般地靠近了在与易家皇族一位老皇公说话的狄长南,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狄长南看了道了有急事,要和他一边去说的侍卫一眼,朝老皇公道了个告罪,转身看去时,侍卫急步向了一步无人的地方,他眉头不由拢起。 心腹的呼吸声太重,脚步太快,这是出了大事? 转眼,到了一角,侍卫才在他们将军耳边说了客院之事。 狄长南听后,身子都僵了。 “将军,这事,老大人那……”侍卫头子往灵堂内与众皇族坐在一块的狄家家主望去。 “哦,哦……”狄长南扶了扶柱子,甩了甩刹那就昏头转向的脑子,他沉了一会稳了稳,饶是如此,他声音依旧带着点魂不守舍,“不,不用你了,我去说,我去说,你……” 说到这,他深吸了口气,稳住了全身的心神,道,“把王府内所有自己人在一柱香内调齐,等候老大人与我的命令,还有,把消息放出去给自己人知道,周遭但凡是我们的人,等候在府外听候命令。” “是。” 心腹之后道了什么,狄长南也无心听了,他朝灵堂内看去,见父亲朝他这边若有若无的飘过来一眼,他木着脸,对上了父亲的眼。 他想走过去,但他发现他的腿软了。 狄长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紧了紧手中的拳头,发现他骁勇善战近十年,居然也有不敢面对之事。 那厢狄禹祥觉得不对劲,等他发现应该在夫人身边的狄丁也站在门口,当下不再犹豫,与身边的王公说了句话,就起身过来了。 他一路过来,同场不少相识之人与他搭话,狄禹祥不得不停下脚步与他们说几句话,等他说得越多,他直觉眼皮狂跳,等到后半那一小段落,他直接朝人拱手,不再搭话,往儿子站着的地方走去。 此时已有人看到狄长南站的地方,想过去与他说话,但随即被狄家的护卫拦住了。 狄禹祥走过去后,狄长南拖着父亲脸转身了柱子,第一句话说的是,“爹,你先稳稳。” “说就是,”狄禹祥脸色淡然,“别浪费时间。” “娘在迎宾院消失了,丁叔和狄晨他们怀疑有地道,正在……”狄长南那个“查”字还没出口,就已见他父亲转身大步离去。 “叫人,跟我走。”狄禹祥路过狄丁,大步走开之时扔下了一句话。 狄丁低头大步跟随,身前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跟随狄禹祥一生,哪怕多次生死之时与死亡擦身而过,也从未这般骇怕过。 ** “爹……”狄长南跟上了父亲。 狄禹祥转身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平静漠然,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王府的侍卫长,跟你有没有交情?”狄禹祥淡道。 “平时有,现在应该没。”平时就是能一块喝酒吃肉,但他终归是佑王府的人。 “那找人挡住他,”没交情那就说明会碍事,狄禹祥已经开始布局,“调全所有自己人,把王府周遭十里之处所有能行人之道都守住,尤其是偏僻之所,五里之处查得更要仔细,一条路一道门都不能放过,尤其冕水河四周,找扶桑带人去找有没有地道出口,速速。” 如果地道离开,易王府再长的地道,也不会超过十里,最能悄无声息把人带走的地方就是离王府最近的两里之外的冕水河,从水道沿河一走,等进了人丁复杂的商船停泊处,到时再在易王府的势力范围内找人,就麻烦了。 父亲的话一完,狄长南一句话也没说,就大步跃过其父,找他的人去了。 这时,跟在狄禹祥之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的狄丁发现地上有血,他眼皮惊骇地跳了跳,发现那血是从他们大人的手中流出的…… 直到狄禹祥走到他们所住的迎宾院,那滴状的血迹也流了一路。 “大人……”院里,正用大捶捶一块石板的蜀光被随侍提醒大人来了,他快速起身,脸无血色地走到了狄禹祥面前。 “交给你身边的人做……”狄禹祥看向他,淡道,“你去丧堂女客院把长怡接回来,一路上什么也不要说,接回来再说。” “是。”狄禹祥说话不急不慢,但听在蜀光的耳里却是字字如令,当下就把捶头放随从手里,回头就指了他的两个护卫跟着他,匆匆往门边走去。 “佑王那知道了?”狄丁送过一块帕子,狄禹祥接过,擦了擦被他掐破,汩汩流着血的手心,淡然问他。 “算算,已经报到了耳边了。”狄丁出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 “嗯,你替我去迎迎人……”狄禹祥扔掉了手中的血帕,看了看已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又抬头看了看,漠然地道,“早点把人迎过来,我也好问问,这地道的口子是开在哪。” ** “狄大人……”佑王大步进了迎宾院,对上狄禹祥那与平时无异的眼睛,却觉这中年男人身上的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之前的那位狄大人,就像位儒雅性情极好的名士,心胸宽阔,气势豁达,比粗人居多的武将多几分睿智讲究,又比正人君子多几分洒脱,没有人不喜与他打交道。 想来,他现在面前这个一眼一瞥中皆带着无动于衷的人,才是战场上那个杀敌从来不手软的杀将了。 “王爷……”狄禹祥朝佑王拱了一下手,嘴里淡道,“抱歉你这院子让我给毁了。” 易佑正要说话,却听狄禹祥朝他走过来,边走边道,“这是你家的地方,老臣不熟,可否给我指指,有什么路是可能让我夫人凭空消失的?” “狄大人此话何意?”易佑讶异,随后,他身子更是一僵。 此时,狄禹祥搭上了他的脖子,手不轻不重地住在了他的脑后。 “狄大人,”佑王偏头,看着狄禹祥,那深黑的眼眸慢慢也变得危险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王爷觉得呢?”狄禹祥掐着他的脖子,看着在他眼里还年幼的佑王。 他的儿子们,每个都是被他训练过百遍才放出去飞的,而佑王的路,直到他大儿在南海立足后才成长起来的。 佑王在州外的路,有很大一部份是他大儿帮着站起来的。 狄禹祥不讨厌他过河拆桥,当官的也好,当王的也好,每一个上位者不管是好是坏都是踩着别人的路上去的,没什么不同,无可厚非。 但珍王刚死,佑王觉得他翅膀硬得谁都打不下来的话,他不介意代珍王给年轻的小佑王好好上一课。 “狄大人,你这是逆上。”易佑眯了眯眼,笑了,“您一生恭上敬下,先皇与皇上都道过您是真君子,这一世英名,怕还是不要轻易毁了的好,这门外,我易家皇族大半德高望重的人都在看着您呢。” “嗯。”狄禹祥点点头,淡道,“有他们看着也好,皇上也放心。” 易佑脸色陡地一变。 他忘了,狄家是再忠心不过的拥皇党,而且,他之上还有一个在朝中掌管半边天的萧王。 “地道的通口在哪?我夫人人呢?”狄禹祥低头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佑王,稍微动了动在易佑后面的手掌,“佑王爷,老臣现在耐心不太好,还望你能尽快告知。” 被他掐住**位的易佑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疼,因此甚至差断没吸上气…… 只一下,那掐着他的手指没动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脸色也冷了,“狄大人就料死了这事与我有关?” “不管有没有关,”狄禹祥觉得他没心情跟一个小孩打官腔,他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道,“告诉我地道的开口在哪,尽头在哪,我夫人在你哪个手下手中就好。” “那本王只能说,狄大人想知道的事,本王一个也不知情。”易佑翘起了嘴角,相比之下,他的笑容明显有笑意多了,“狄大人要是觉得本王有隐瞒之处,大可杀了本王。” 狄禹祥看着硬气的易佑,点了点头。 这时狄丁过来报,“大人,王府的人来了。” 说话间,王府的军师腾朴甩着长袖大步进来,无视被狄家护卫制住的王府护卫,一脸肃穆地看着扶着佑王脖子的狄禹祥,拱手道,“狄大人这是何意?” “嗯……”狄禹祥看了看院里,他本该要回房里看看的,但他怕走进去,他就控制不住的脾气,所以一直站在院子里没动…… 院子里每一个自己人,都是他挑出来带出来的,他们都找不到通口在哪,他进去了也没用。 狄禹祥再一次说服了自己无需进去看她消失的地方,回过头心不在焉地与腾朴道,“我有话跟佑王说,留他一两天,腾大人还请回。” “狄大人……”腾朴加重了语气,随之手一挥,院墙之上,跃出了无数弓箭手,对向了狄禹祥的头,“狄大人还是放人的好。” 狄禹祥抬起眼皮看了下院墙上的人,回头与腾朴淡道,“腾大人,别跟我来这一套,你还是跟你家王爷好好说说,让他告诉我我夫人在哪,若不然,到时珍王的大殡就是整个易王府的大殡了,那可不好。” 腾朴一听,脸色巨变,看着那神色淡淡,说话也淡淡,一点也不像威胁人,却偏偏威胁要灭了整个易王府的狄禹祥脸孔黑如锅底。(www.. ) 第266章 傍晚大将军就回来了,一回来,小将军就围着他哇哇大叫,小花紧紧抱着她爹爹的头,给她爹爹的伤口吹气,要把痛痛吹走。 三人腻歪了好一阵,嫉妒得林大娘脸都是歪的,她这才把大将军从两个小的夺了回来,把他赶到了澡房。 刀藏锋又是满身的新伤,有一刀是从他的脖子划到心口的重伤,连线都没拆,他身上有好几处都是如此,只有脚丝毫好一点,林大娘只能拿热水让他泡脚,用挤干的布给他擦身。 他回来之前是肯定洗过澡了,并且洗得极为不讲究,怕是只是拿冷水冲了一道,伤口红肿都发炎了。 林大娘知道他怕她嫌他臭,所以收拾了一下才回。 她给他上药的时候手上忍不住重了点,见他也不喊疼,闭着眼硬忍着,真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忍不住骂他:“你傻的呀?” 刀藏锋见她总算愿意开口跟他说话了,睁眼看她。 林大娘被他有点红的眼睛那么一看,心都颤了两下,拦了他的眼,没好气地说:“别看我。” 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你多臭我都见过,非得洗了回来?你要洗就算了,不知道好好洗?” “麻烦。”刀大将军解释。 也没时间。 忙着赶路去了,快近燕地的时候经过燕河,就进去洗了一把。 “你看你,伤口都发炎了!” “没事。” 林大娘差点翻白眼,这手上不自禁也重了一点,见他又闭眼忍了,她也是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 他除了忍着还能怎样,别人能怕疼能喊疼,他是不能的,从小到大都这么过来了,你让他说个疼字,用刀架子他脖子上他可能都说不出,也就只有跟她认软的时候才会说了。 “药水烫不烫?”她口气好了点。 “烫。” “脚疼不疼?” “疼。”刀藏锋一见她口气好了,精神一振,抬头就看着她不放。 林大娘忍不住低头啵了他一口,不过还是说他了:“身上别老是伤,你不疼,我还疼呢。” 刀藏锋轻轻地不断点头,点了好几下才说:“知道。” 说罢,他顿了下,又道:“对不起。” 林大娘听着这句对不起鼻子都发酸,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刀大将军见有可趁,立马把一直想干的事干了,把她压在了榻上亲了起来,顾上不她拳打脚踢骂她,就地把人办了。 事情一办完,林大娘气不打一处来,哪还有什么贤妻的样子,如果不是被折腾得没什么力气,她发誓要把他肝都捶出来。 男人果然是用下面那根子活着的,命都只剩半条了,死都惦记着那破事。 林大娘差点被气昏厥。 刀大将军本来还想再来一次,见她脸色实在不好,瞪着他跟他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一样,他默默地去了池子边,舀了一钵水冷水,浇在了他翘起的大兄弟上,还看了它几眼,跟它摇了摇头。 小娘子真生气了。 今儿是不行了,改天吧。 大娘子在旁看着,真真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昏过去喽。 他们这澡洗得也够久的,一出去,林大娘努力板着脸,偷偷窜进了她旁边置衣间里,召唤着见着她了的知春给她换衣裳。 知春见她肩膀上还有牙齿印,也是摇头,“姑爷不是身上有伤吗?” 林大娘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伤不死他!” 那是个病人吗?那就是条恶狼。 她算是白心疼他了。 林大娘这一去又换了身新衣裳进来,宇堂南容见她玉面粉颊进来,也是一个白眼翻得找不着眼珠,还伸手去拦小花的眼。 林大娘见着直跺了两脚,瞪了他一眼,这才过来。 林府姑爷这时候穿着一身崭身的黑金坐在他的主位上,正拿着碗在吃用鲜奶蒸出来的奶羹,见到她进来,拿勺的手都慢了,眼睛追着穿着一身粉蓝色衣裙的她不放。 林大娘都不想看他了,在他身边坐下,见大家都没正式拿筷,都在等她,便轻咳了一声,“人到齐了,吃饭吧。” 她儿子不懂事,这时候坐在义祖身边的他偏着小脑袋,迷惑地问他娘:“娘,你咋个又换花衣裳了?” 说罢,还不忘夸她:“这个花衣裳也好看。” 林大娘哭笑不得,差点一巴掌扇过去,“吃你的吧,就你眼神好。” 这时候盘哥儿实在忍不住,低下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刀梓儿也是捏拳抵嘴,把嘴边的那抹笑意强忍了下来。 乌骨则“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师娘也是眼带笑意地看了她一眼。 林大娘这等厚脸皮也是被他们弄得闹了个大红脸,嗔道:“还吃不吃饭了?赶紧吃呗。” 林府姑爷这时候抬起了筷子,头一个给他家小娘子的话捧场,哪想,筷子刚伸出去就被人截住了,随即,他就听当家夫人凶神恶煞地跟他说:“还想吃?没你的份!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我就夹夹,不吃。”刀大将军缩回了筷子,示弱地,求饶地轻声跟她讲。 众人这下没忍住,皆哄堂大笑了起来,笑得林大娘这粉脸通红,一晚上都没消退过。 ** 大将军这一回来,头几天还是进宫去军营,处理他手下将士之事,等把他手下人的事办妥了,他这才在家中好好地睡了几天。 林大娘颇有点遗憾这次来帮他忙的藏芒没有回府,跟皇帝述完职,他就回大艾去了。 倒是刀梓儿想得开,这天早上陪嫂子在窗台边修剪花草的时候见嫂子说她二哥也不回来住两天才走,言语间颇有些遗憾,便跟嫂子说:“二哥心里也有最亲的和不太亲的人,如我心中,也有最亲和不亲的,他觉得要为着亲的,远着不亲的,那是正常之事。” 林大娘没料她会这样说,怔了怔,看向了她。 刀梓儿很坦然地回视着她,“嫂子,其实我去见过我娘。” 林大娘停了手中修剪花草的剪刀,看着她。 “我是想去看看她……”刀梓儿笑了笑,跟她嫂子说:“结果,她跟我说,恨当初没有在娘胎就把我捂死了,生了我这么个怪物,女子不像女子,女儿不像女儿,一点用都没有。” 刀梓儿没跟她嫂子说的是,她娘还问她能不能当个好女儿,替她把那个姓林的娼妇杀了,给他们报仇。 她说不能,她娘就歇斯底理地让她去说,说她没用,说恨不得没有早早把她弄死,让她丢了他们的人。 她母亲当时把她身边的能砸的东西都砸在了她的身上,刀梓儿在沙场上几经生死,很久没哭过了,但那天,她被她母亲砸出了眼泪。 刀梓儿一直不敢回家,就是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明白,当初憎恨她离家从军的母亲不会欢迎她回来,只会当离经叛道的女儿是个大大的耻辱,她回来,迎接她的不会是母亲的温暖怀抱,而是母亲的指责与辱骂。 所以,她跟她的母亲不亲,她亲近的,是给了她一条她想走的路走的大哥,还有后来给了她一个家的嫂子。 她亲近他们,所以跟他们在一起。 而二哥不,母亲对他一直不错,他受了她的好,所以他选择了站在她那边,那也不错,没什么好说的。 对此,刀梓儿也并不遗憾她二哥不回刀府,她甚至连见一见他的意思都没有。 道不同,不相为谋;路不同,见不如不见。 “嗯……”这厢,林大娘放下了剪刀,抱了抱坐在椅子上不能动的小妹妹,她眼睛有点酸疼,她眨了眨眼才说:“可是在嫂嫂这里,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最勇敢,也最特立独行的奇女子。” 刀梓儿笑了起来,拍了拍因心疼她都掉泪了,还要假装没哭的嫂子的背,她把头搁在她长嫂的肩上,闭着眼笑着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欢喜我。 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 大将军回京不到半个月,愿意去最北的人就多了,比林大娘以为的还要多一点,看起来,壬朝百姓对壬朝大军的信任比她预估的强太多了。 遂林大娘赶紧把她的秘密武器林福大管家派去了最北抢地盘,有他跟北掌柜的联手,她才放心。 至于家里派过去的那些家将们,过去当当打手,镇镇场子就行了,生意的事真不比打仗,这打仗是火大了冲过去杀就行,这生意你要是火大了冲过去打人一顿,那生意就别谈了。 朝廷里文官最恼火武官的就是这点,一吵起架来,动不动就是有本事你跟老子打一架啊,根本不知道这天下的事绝对不是靠打架就能解决的,简直了,跟这些武官就是没得聊,有辱斯文! 林福见姑爷回来了,也放心了,并且,他们丢了东北,必须得从最北捞回来,所以,有野心的林福管家收拾收拾,嘱咐嘱咐,带着手下一干人等,还从外面林府的人里挑出了最精明能干的十几个伙计带着,准备去最北大干一起。 林大娘见他冲劲十足,又给他多塞了些银子,让他下手不要手软,要知道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她对壬朝未来几年有前景实在是太看好了! 这厢五月,江南的新船又进京了,他们拉了很多新鲜好看又便宜的东西进了京,遇上了塞北拉出来的第一批皮毛,没见过世面的塞北人因为京城皮毛的定价颇高,靠皮毛卖出一笔横财到了手,又遇见了便宜得超乎他们想象的江南的布匹碗筷还有筐篓等物,直当是捡便宜了,一天就买够了东西打算连就偷偷地走了,生怕这傻子京城人和江南人回过神来说买卖错了,要跟他们把东西要回来。 这事被逮着他们偷偷出城门的守卫们传了出来,京城的百姓们都笑惨了。 而这厢五月,皇宫里也传来了好消息,太子终于要娶太子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好,我是你们勤劳的老大,这是今天的第一更。 还有下面依旧是两章防盗章,老时间段更换。 再有,谢谢下面老伙计们的投喂,一天聚齐了鱼雷,炸弹,火箭炮,手榴弹,地雷所有远距离长距离热武器,让我发了把小财: 魔魔扔了1个手榴弹 风细雨斜扔了1个地雷 疏影清浅扔了1个地雷 无心扔了1个地雷 疏影清浅扔了1个地雷 littlecatlan扔了1个地雷 疏影清浅扔了1个深水鱼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火箭炮 17341217扔了1个地雷 momo扔了1个地雷 20217322扔了1个地雷 9079570扔了1个地雷 吉庆不二扔了1个地雷 沙萨扔了1个地雷 喂喂喂梨尾扔了1个地雷 沙萨扔了1个地雷 六六扔了1个浅水炸弹 山风习习扔了1个地雷</p> 第267章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下午更换。 等狄禹祥与萧知远去了如家,如家已是乌云笼罩,再无喜气。 这次,如公,如翁一同迎了他们进府。 当天,两方相谈,谈得不甚愉快,事情因狄家的拒不松口,致歉无用冰结,入夜,萧知远带着妹夫离了如家。 如家不敢相拦,因枢密院已在如家四周布下了禁军,只等如家动手。 当夜,有人传来消息,说尹家小姐投井自尽了。 隔日,如家把尹音的绝笔致歉书送到了狄家,京中方向再变,都道狄家逼死了良家女子。 可也不过一天,枢密院在城门拦了一辆要出城门的马车,把易容而装的尹音揪了出来…… 尹音竟是装死,就是连皇上对尹家这种欺人之事震惊不已,下令肃查尹家,以有祸发之地如家。 如尹两家,彻底大乱,朝廷上那些为如家说话的嘴,纷纷闭上,谁也不敢在这事上徒惹一身骚。 ** 外边的事精彩纷呈,暮小小进宫跟暮皇后闲话,她说得不亦乐乎,暮皇后还有些可惜,“便宜如家了。” “一朝世贵豪门变砾瓦,响了好大的一声,也算是个好热闹了。”暮小小心不大,有热闹瞧就好。 “明儿,我给你那小姑赏点东西下去,让她进宫一趟,也是时候见了。”暮皇后淡道。 暮小小听到这,笑着与她道,“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来跟您探消息的。” “哦?” “我那小姑担心,她这次打草惊蛇,误了天家的大事了。”暮小小笑道,“您这时要见她也好,省得她担心。” 暮皇后也知大皇子的狐狸尾巴没那么揪,再然,这事看着是打草惊蛇了,不过大皇子也得不了如家的支持了…… 现下的如家,已经是自顾不暇,欲要树倒猢狲散了。 “把如家弄倒已是大功,如家本是皇帝多年的心病,这心病一除,他昨晚都多用了两碗饭。”暮皇后淡道。 暮小小微微一笑,知道她二姐的心眼才没那么小。 “这次,狄家还多亏了她,没被如家弄得家破人亡。”暮皇后给妹妹剥了个桔子放到她手中,嘴里说道,“确实像个福星。” 狄家那位大人要是中了招,被如家拉拢了过去对付他舅兄,狄家就全完了。 “狄家妹夫也是个明白人,”说到这,暮小小倒为狄禹祥说了几句好话,“如家拉拢他,他心知肚明,就是他走的是儒家路子,必须尊师重道才能在那群书生中有威信,没到那个份上,没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他不能与如家撕破脸。” “是么?”暮皇后淡应了一声,“难不成不是怕得罪你们?” “这个还真不是,他那性子,跟我家萧郎还真是不一样,你看如家底下的那些田庄铺子,哪行哪业他们如家掺了份子,得了什么银,这可是他查出来的,萧郎查出来的,竟没有他一半的仔细,之前我们可不知道他查得这么仔细,竟然比枢密院查出来的还严密,他不声不响的就把如家的底细给掀了出来,就冲这点,您能说他没心思?我看他城府可不浅,眼下看来,这满朝的老狐狸里,他可不算那个差的。” 暮皇后轻颔了下首。 “萧郎说狄家妹夫这心思这两年是远胜于他,他原本也是个有深谋远虑的人,不过,他选的是皇上那边,姐姐,咱们往后用他,还得跟皇帝姐夫打声招呼。”暮小小把略带酸味的桔子放进嘴里,舒服地眯了下媚眼,有些奇怪地道,“我都这月份了,怎么还嗜酸。” “酸儿辣女。” “那姐姐替我探探……” 暮皇后搭上了她的手,与她探脉,嘴里道,“虽归这么说,但不能当断则断,恐难成大事。” “人不同,处理问题的方式不一样嘛。”暮小小不以为然。 “哦?”暮皇后瞥了一眼为人说好话说个不停的妹妹。 “真是这样,”暮小小见姐姐的眼神,不禁一阵哂然,道,“回头你见着真人了,就明白这对夫妻是个什么样的为人了,世上男人女人千千万,外头的人,可不止你在宫里头见的这些个样。” 暮皇后探好脉,收回了手,“嗯”了一声,道,“也是,我这些年,被这宫里的男男女女都弄脏了眼,都不知外头的人是长什么样了。” 暮小小听得突然有些犯起了心酸,轻声道,“等九皇子长大了,您得空就回家看看罢。” 暮皇后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家?谈何容易,她答应先皇的事,一半都没做到。 易国的天下,因那些皇子的长大,和她生的九皇子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万年不变的宫变,还是要在这个皇宫里发生,临到她的头上。 皇帝又是个自私不放人的,她的一辈子,怕是要葬死在这深宫里头了。 ** 如家的事让狄家门府紧闭,便是外人送过来的请帖也不再接。 这次清查的事狄禹祥没有参与进去,但私下的帐目却是由狄禹祥一手经办。 这一次,皇帝对大办如家的各方之人都赞赏有加,道他们大公无私,更是道这次有功之臣会加官进爵,说是这样说,文乐帝另一手就是把抄出来的钱粮,充进了他专管打帐的私库,另一头,如家的人谁也没有治罪,只管私禁在了如家。 先不论如家的钱,光论如家控制的米行,就抵三十个江南粮仓…… 文乐帝知道具体的数目后,先是愤怒得踢倒了御桌,接着就是哈哈大笑,叹秦北打仗的粮总算是不用愁了。 然则,前来报数的狄禹祥看到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 臣子比皇帝还富甲天下,这确实算得上让人辛酸的事。 在外边,狄禹祥为让妻子难得在外说的话像回事,把找回来的尹音放进了如家,让尹家小姑娘好好体会一下祸从出口的后果。 从云上掉到泥地的如家人,现在可能个个都想撕了她吃了。 狄禹祥不是喜大张旗鼓的人,也就不明白这时宫里的暮皇后把他当成是与皇帝一样的货色,对他看法并不是太好,他等到皇后赏了妻子东西,还怪高兴的,心中直以为,这以后,京中可真没什么人给他媳妇脸色看了。 这次如家的事就是由她出了个头,但这当口皇后都明着站在她这边,现在说她的不是,也真是道皇后的不是了。 萧玉珠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还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不一会就传到了京中狄家族人的耳里,布铺那边,小七直接带着了最昂贵的布料和女裁缝女伙计过来了。 族人不少人,都悄悄地进了府,给大郎夫人送点吉祥物件过来,哪怕不佩戴在她身上,就是放在狄家,经了大郎夫人的手一碰,把皇后娘娘的仙气渡一点过来,也可保他们这些小平民百姓一世的富贵了。 皇后娘娘不好见,就是当朝有一品诰命在身的夫人,也没几个能得她传召。 她是天凤之身,又是皇后,她不见人,没人敢道她的不是,而能见她的,就跟祖宗坟上冒青烟无异。 因皇后赏东西和要她进宫之事,萧玉珠在京城人的口里也成了传奇人物,十个里头居然有九个说狄家了不得。 而狄家现在的这个了不得,是暮皇后给的。 荣耀背后是责任,萧玉珠再欢喜也不敢大意,而且她这一去,以后谁都知道狄家是站在哪一边的了。 大郎多年低调处事,与左*派*右*派清派中人都有私交,这回明确归了九皇子党,相对的,也要与有些人画清界限了。 萧玉珠难免有些愧疚,狄禹祥倒不在意这个,因为皇子之争,像他这样得圣恩的臣子站队不可避免,而他也是早已选择,现下不过从暗处露到明面。 至于私交的各派之人,谁都想往上爬,轻易不会与他交恶,就是清派之间的那几个硬骨头,不来往了也就是,以后公事公办,也不怕他们藏了龌龊之心。 两夫妻喜欢有事夜间就拿出来说说,多年的交心习惯让夫妻俩能同时同步一致对外,这其中还有个明显的好处,那就是很多会让人心存隔阂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萧玉珠听了他的话后也算是放了一些心下来,但还是道,“往后,这种置人嘴舌上的事可不能再做了。” 见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狄禹祥也知道她是怕这次的张扬,给他埋了祸根,见她忧心忡忡,狄禹祥只得继续开解,“我再低调行事,那也只是相对低调而言,自从大冕回来已经有人盯着我的,此次我办如家的事也露了风头出去,现在谁都在背后睁着眼睛看着我,你夫君能低调到哪儿去?” “唉。”萧玉珠听了情不自禁地叹气,“还有一个我哥哥,现在再加上一个九皇子,以后还不知有什么事……” 见她越说越沮丧,无一点明日叩见凤后的喜悦,狄禹祥忍不住上前咬了下她的鼻子,道,“都传你喜得合不拢嘴,我怎地没见你给我乐一个?” 萧玉珠瞪他一眼,看他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她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日夫妻俩睡下好像没一会,门就被敲响了,一打开门,萧玉珠看到区婆子领着众婆子,还有府里能干的丫环候在门口,等着与她更衣了。 狄禹祥怀里没人,在内屋叫着“珠珠”,叫个不停,显然没醒过来的人还在睡梦中想把人叫回去。 外屋,知道今天一大早就会被摆弄头发衣裳的萧玉珠也是没回过神来,她看看还亮着耀眼星星的外头,很想问现在这个时辰是不是早了点——他们夫妻睡下可不到一个半的时辰,现在不过是子时刚过一半。 看一眼区婆子严肃不已的眼神,连跟过来的二弟妹和三弟妹也是一脸的毕恭毕敬,最终她长叹一声,道,“等我叫了大公子出去,你们再进来。” 因要用到内屋,狄禹祥被妻子披了外袍在身,赶去跟儿子睡,那厢长南得醒,出了小院子到了父母这边来拉瞪着眼看着睡屋,不想相信竟然被他娘赶出门来的父亲,叹着气道,“妇人就是麻烦,爹爹还是随我去睡罢。”</p> 第268章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晚上更换。? 易修紫记得她临终前的前两个月,他在沙州。 沙州离暮山不近不远。 不近,是因为大易疆土近百万里,沙州在天的西边,而暮山在天的南边。 不远,是因为一个在西,一个在南,暮山离沙州也不过两千里,快马五六天的路程。 不近,不过是两千里,快马五六天的路程,她一生却从未来过一次。 不远,他装满一罐沙土,差人送去,不过五六天,她就能看到她以前说过的沙州的沙土了。 就是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她当年说过,如果沙土一望无垠,是否跟一望就到天际的草原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易修紫也是来了沙州之后,才知是的,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沙土送去之后,在他即将离开沙州的时候,暮山的人找到了他。 他的皇兄说让他去暮山一趟。 她不行了。 易修紫后来都想不起,他是如何跟着暮山的人日夜兼程赶路,途中有没有跑死过马,五六日的路程,终让他四日赶到。 再见到她,她双眼已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曾经睥睨天下的凤眼在望向他时,平静无波,那如冰一样的寒眼,不再散发着那曾经让他惊心的生命力。 易修紫也就知道,沙州的沙土,她也就看不到了。 “我闻了闻气味,沙漠的味道跟草地的味儿挺不一样……” 当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来,易修紫突然就笑出了声来,不过就那么一下,他突然觉得海阔天空。 原来他记得的,她都记得。 他向他们走去,拱手朗声道,“那么皇嫂应该也能闻得出,沙土寂寥,不似草原那样能孕育蓬勃生机。” “你可有找到河流?”她问。 “有。” “水可清澈?” “湖泊胜似仙境。” 他已走到他们面前,他生平第一次恭敬地跪在了文乐帝的面前,感激他的慷慨,承认他宽阔的胸襟。 “起罢。”他扶了她去坐,让易修紫也跟着他们坐下。 易修紫知道,他与她,其实都敬重他于易国的功绩,所以,易国的太上皇,太后相站着,迎他入门。 这就是他一生的情敌,他爱慕一辈子的女人,还有站在他们背后的大易——他奉献半生的国家。 他人生中所有最重要的一切,现在全都在他的面前。 “多谢你能来。”她轻颔了一下首,那一低一扬中,依旧能见她当年的高贵与骄傲。 易修紫一生,从没见过比她更拔动他心的女子。 当年如此,今天亦如是。 “知道要来,我赶得路急,这一身……”易修紫失笑,这才醒悟地低头去看自己脏泞的一身衣裳。 “有沙漠的味道?”她侧头去看易修文。 太上皇淡淡地道,“一身的臭味。” 她笑了,转头对着他的方向微笑道,“我鼻子这两天也不好用了,以为你自沙州来,应也带来了沙漠的气息。” 太上皇闻言若有若无地冷哼了哼。 易修紫却在她一笑中,呆若木鸡。 于是,太上皇的冷眼,代替了他的冷哼声。 不过这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易修紫先是呆,再是笑,慢慢地,他的脸沉了下来,他往他皇兄这边挨得更近了一些,这便离他身边的她,也就更近了一点。 “我还去过乐山,那座跟你同名的名山。”为了离她近一点,他在太上皇的面前倾了点腰,显得无比虔诚。 “修文与我看过你寄来的松枝。”她朝他的方向点头,“多谢你。” “臭。”他的皇兄却在这时打了他的脑袋一下。 那一下,不轻,但也不重。 易修紫也就觉察出了他的皇兄的心思。 他这个当了一辈子皇帝的皇兄,实则没那么讨厌他,当然,也不喜欢他就是。 但,他喜欢上了他的女人,还喜欢上了一辈子,他仅就不喜欢他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几天没沐浴了,皇兄你多担待点,跟皇嫂说会子话我就去洗。”易修紫轻松了起来,他笑着与太上皇告罪,身子往她那边拼命探,“那你可收到了我给你从青云城捎来的青瓷?” 她哑然。 “收到了,全碎了。”又是他皇兄在答,声音悠悠。 易修紫抬头看他,有点怀疑是他给摔碎的,但见他一脸正直,又只得收回头,又弯腰往她那边探。 “我给你的红枫林的枫叶,你可见到了?” 那是更早的时候给她捎来的。 “见到了,”这次她答了话,点头道,“那是片红得就像旺火的叶子。” “是罢?”易修紫喜滋滋的,“我挑了大半天,才挑出了最漂亮的一片。” “很好看。”她又轻颔了下首,眼睛却往他头顶上看去。 易修紫抬头,看到了他上面的太上皇怔怔地看着她身边的一点,不言不语。 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起来。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送来的东西了……”她朝那个发呆的人伸过了手。 易修紫看到他们两手紧握,却发现自己一点嫉妒也生不出来。 “不过你皇兄有跟我说,你又跟我送了何物来,我喜欢你从北河州送来的玉……”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了细不可闻的时候,然后,易修紫看到她慢慢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她身边的男人抱住了她。 好一会,她就像死了一般地睡着了。 易修紫惊恐地瞪着眼,看着他们,他不是来一进门就看她死的。 “她没事,只是睡了过去。”他的皇兄眼也没抬,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也就我们现在这么悠闲,才能让她想睡就睡。” 他微笑着抬起脸,脸是笑的,眼里却一片苍凉,“既然来了,那就多陪我们几日,等她醒来,再与她说说外面的光景罢。” 等到他抱了起她起来,易修紫一路跟随,直到要进他们的住处了,他才在侍卫的拦阻下停了脚步。 “让我再看一眼。”易修紫伸出着脖子,眼巴巴地看着那昏死不醒的女人。 他的皇兄终于不像以前那样残忍,他把她抱近靠近他的方向,让他看她的脸,嘴里轻轻道,“她老说她心里知道她老了,不信我与她说的话,你这几日要与她多说说话,要说她还好看。” “好看,她一直都很好看。”易修紫却是真心道,“我一生从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子。” 哪怕她容貌苍老,头发灰白,眼睛再无光芒,她依旧是他心中那只艳绝天下的凤凰,世上再无一人及她的高贵美丽。 他皇兄看着他笑,眼里有着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柔和,“我也是这般认为的。” 说着想来是舍不得了,抱了她就走。 易修紫不能再跟过去,看着他抱着她踏过天栈,走向了悬崖的那一边。 那一边是她以前姑娘时候的住处,易修紫以前曾随他的皇兄去过一次,可惜今日是不能再跟过去了。 不过也无妨,想来,等她醒来,他还是能再见到她的。 ** 太后凤体久恙,人却要比以前对他好,现在是太上皇了的文乐帝时不时想跟他的太后讨论一下她以前对他的爱理不理,是不是欲擒故纵。 可惜,对于这方面的事,太后还是不太乐衷,她喜欢太上皇跟她说话,但也仅限于喜欢而言,她答话的时候并不多,不过,会在太上皇说累的时候,会抬抬她那尊贵的手,给他端杯茶来。 太上皇对于这种态度很是受用。 太后气虚很久,能为他端个茶,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太后也越来越爱睡觉了,即便是他说个不停,她也不能听个不停了。 所以,太上皇就叫了紫王来了。 他的太后说,难得人家这么用心,要代她感谢人家。 身为一家之主的太上皇觉得这挺对,他们即将离世,是该到要对道谢的人好好道声谢的时候了。 他虽然看紫王很不顺眼,但紫王就是紫王,他是弟弟,他是国家的功臣,更是那个会不远万里,为他爱的人去取一片叶子的人…… 太上皇一生也没离开过宫里几次,紫王踏遍的江山,一直都是他的江山,可惜他却从未去见过几次。 太后从他那里看到了她从没去过的地方,然后,她把这些地方,也带给了他。 太上皇跟着她,就也走了一遍他统治过的土地。 这就是他曾经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她无论在什么也永远比他更知道他需要的,要得到的是什么。 他是有多爱她啊,可惜一辈子也无法对人深情的太后是不能明了了。 太上皇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他会跟着她去,他很久前就已经不逼她去明白她不会明白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紫王来了也好。 太上皇想,这个人虽然讨厌,但他与他一样,曾经见过她最美丽无暇的时候,也会与他一道见证她就算苍老也还是在他们眼中风华无双的现在…… 这天下,有一个人像他这样的一样爱着她,其实也是好的,不是吗? 她这么好,应该有人像他这样的爱着她。</p> 第269章 你是看不出来,宜三娘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能看得出来?你这眼睛,只有看到金子和你家大将军才会发光吧?” 林大娘笑得差点抽倒,忙给自己顺气,顺了好几下才缓过来,毫不知耻地点头道:“那是。” 可不就是看到金子和大将军才会打心眼里高兴,开心起来。 宜三娘摇了摇头。 林大娘这下是打心眼里真的高兴。 能跟她随意地打趣她,轻松与她说话的三姐姐,她不知道有多喜欢。 她就喜欢她喜欢的女神姐姐就这么轻松惬意地活着。 遂,林大娘心中此时对于她三姐姐离开京城的不舍顷刻就少了很多了。 如果远离京城,能让她三姐姐放下重担,每天能睡个安稳觉,活得好好的,长长久久的,这就很好了,她也没什么多的贪求了。 宜三娘看小妹妹看她的眼睛又闪闪亮亮了起来,脸色又是一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是不是舍不得我?” 林大娘在她温柔的手心里点头,笑了起来:“但我也高兴。” 宜三娘给她擦掉了她眼边的泪,问她:“那你呢?现在开不开心?” “开心。”林大娘又是流泪又是笑的,又点头:“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身边还有很多亲人陪我,他们待我之心,胜于我待他们之情,三姐姐,我一直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福气,也是你自己得来的。 宜三娘再明白不过她身边人对她的珍惜了,这个小娘子,别人对她三分坏,她能还之七分就不错了,但别人对她的好,三分她必报之十分,而且,最难能可贵,她有那个能力去对别人好,从来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叫人如何不珍惜。 “好了,不哭了,以后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咱们还会机会见得着的,你看你,都多大的人了,你家花儿都没你爱哭吧?”宜三娘给她擦着眼泪。 林大娘破啼为笑,说起爱女,又得意起来了:“那是,她样样都比我好。” 说着她就坐了起来,又跟她三姐姐咬耳朵,“这王家不得闹起来啊?那王选跟我家大将军就那样吧,王选之前在枢密院做事的那一会,两人关系也就一般,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你知道的,我家大将军跟内阁的所有阁老都是抬着下巴看他们的,阁老们之前可讨厌他了,王阁老那个人就是性情好,也不是很中意我家大将军,不过之前文官们都不太喜欢他。武将他们吧,除了他的自己人,别的也觉得他一人独占了他们的大肉饼了,也不喜欢他,这不,大伙也都知道了皇上喜欢他们不喜欢我家大将军,都跟他隔着点呢,之前王选也是,从不跟我家大将军有什么来往,现在我家大将军讨人喜欢了点,也没见他跟过去有什么区别,相互之间也都爱搭理不搭理的。” “做给皇上看的?”宜三娘轻敛了下眉头。 “应该是,不过本身也不喜欢我家大将军吧?”林大娘由衷地道:“我家大将军不讨人喜欢,那是天生的!” 真的,她一点也不包庇地讲,她家大将军不仅是长了一副我长得最好别人都丑的样子,而且,他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那一身的气息都是让人不好接近,并且,他再一张嘴,哪怕是打不过他的,都想撸袖子打他一顿啊。 也就春情萌动时分,眼神儿就会特别不好容易瞎,而且敢于不畏生死的小娘子和还看不出大人底细的小孩儿能看中他,把他当神。 而与大将军身份差不多的那些世家公子哥,据林大娘所知,那是真没几个喜欢他的,他小时候出去跟人来往,都是一言不合就扭头,再三挑衅他他就开打,他之前也就跟韦家的那位韦达宏还有些颇深的交往。 但他高看韦达宏一眼,也是因为他这个叫长兄的人从小打得过他。 而且,他小时候打算要把天捅破了,这位韦长兄也拿着竿子跟上,他觉得这位长兄有点意思,这才敬他为兄的。 这厢,宜三娘轻拍了下她的头,“哪有这般说自个儿夫君的?” 林大娘问他:“那你说,如果不是我嫁了他,你愿意让安王跟他做朋友吗?” 宜三娘默然。 当然不能。 这个一眼看着就好像动不动就能掀起一翻血雨腥风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这么一想,确实不讨人喜欢,光一身的杀气,就让人畏他如鬼神了。 这位大将军,可能打了太多年的仗了,手上沾了太多人的人命,这身上的势真不是一般人能镇得住的,也就她家小妹妹能不当回事了,安之若素地跟在他身边,当他是普通人一般。 宜三娘一想,倒有点明白大将军为何对她如此用心了。 除了她,他上哪去找个跟他夫唱妇随的娘子去。 林大娘一看她神情,立刻就懂了,“你看,我家大将军就是这样的汉子!” 天生的酷到没朋友的那种型。 宜三娘嘴角微扬,“我不是说现在好点了?” “那都是我给他刻意带的……”林大娘跟她又说悄悄话:“他老不接地气的,天天练兵跟他那群将士们打打杀杀,身上气势会更甚。我现在都不指着他藏锋了,他这一身的锋芒,他营里的老师爷说至少已经藏了一半了,乌骨也这般说,比以前好多了,我其实也觉得好多了,但我们这么觉得,别人不这般看啊。三姐姐,就拿你来说,你看看现在他那样子,像藏了锋芒的人吗?” 宜三娘摇头。 不像。 可不就是,林大娘便叹气,“我可不指着他能藏多少了,就当他天生的不招人喜欢,回头我就把小将军塞给他,让他们大手牵小手,给我出去交朋友去。小将军这点,可没随他爹,比他爹强多了,他一出去,不用眨眼功夫,到处都是他的大人朋友,哥哥朋友,他能带带他爹爹也好,父子俩总算有个讨人喜欢的。” 林大娘就此跟宜三娘说起了家常话来,这一说,说到了中午都要用膳了,她不得不去给大将军准备药浴之事,这才起身。 刀藏锋时不时过来看她一眼,见她跟安王妃絮絮叨叨的,他来了都只是撩撩眼皮挥手让他走,一点也不看重他,别说还给他个笑了,朝他眨眨眼都没眨一下,来了两次都如此,心里当下就非常不高兴了。 遂下午他去泡药浴之前,找来了家里闲着的几个师兄弟们,让他们帮着抄书,泡完一出来,他就看天色,见天色不早了,就赶安王:“你们早点回吧,家里不是有孩子?明天再来是一样的,这抄的也不少了,把抄好了的先拿回去。” 遂安王他们就在太阳还没落山之前就被赶出了刀府。 安王还觉得大将军怪贴心的,为人比以前大方多了,还借人帮他抄书,给他省了好多的时间。 宜三娘在马上车听着安王夸大将军的话,别过头,硬把笑意忍住了。 ** 王家没几天就出了大的风波,外面都听说了王家为争一夫姐妹之间争得脸红面赤的事来了。 这事都传到了外面,于王家这等家世的门府就是丑事了。 于是这事从此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但林大娘听说就这几天里,王阁老的嫡长孙女已经进了东宫了。 她听了佩服不已。 那是嫡长孙女啊,现在进去了,连贵妾侧妃都算不上,只能算侍妾,要等太子妃进门了才能抬位。 可再一听说,这是王家那位嫡长孙女闹死闹活求来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日她进宫,不巧在御书房里见到王阁老,见王阁老的神色比之前她见的更憔悴了,她也是有那么一点同情他了。 一个家族的落败,其实很容易,出几个不成器的后代就把这事搞定了。 这头皇帝叫林大娘进宫,是为的水利灌溉之事,工部要开始修渠了,水部的郎中希望林郎中能参与进来,给他们一些意见。 林大娘一听是她擅长的这件事,就马上答应了。 要说起水利的事来,水部也有几位非常厉害的大人,她还能跟他们偷点师,这个光为学习也不能推辞。 皇帝看她一口气就答应了,一点假惺惺的作态都没有,也没讨赏,还挺奇怪的,问她:“林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林大娘一看皇帝还等着她扒皮呢,哭笑不得,但也是本性*爱扒皮使然,皇帝一提醒,她就记起来了,讨好地跟皇帝卖了个乖:“我家大将军经常在家中教我,皇上说什么,都要用心听,要帮皇上分忧……” 皇帝听了,摸茶杯的手都顿了,手缩了回来,感觉恶心得连水都喝不下了。 “大将军是这样说的吗?”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林大人,莫不是听反了吧?” 这不是教她分忧,教的都是怎么加把力,夫妻联手,好把他活活气死吧? 林大娘那是眼都没眨一下就说瞎话:“没听反,皇上,就是您刚听到的那个意思,我家大将军说您英明神武,德配天地,是盖世之主,我们得……” “得得得,”皇帝听不下去了,嘴边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别说了,朕等会还要用膳。” 他怕再多听两句,饭都吃不下去。 第270章 八月怀慕已满三岁,按大凤朝的算法,他已经吃上了四岁的饭,已是四岁。 汪永昭本想要摆几桌酒庆贺一下,但张小碗还是委婉地与他说道,就这当口,只是小儿的平常生日,就别做那打眼的事了。 汪永昭骂她胆小怕事,张小碗也坦然受之,当晚,汪永昭还去了前院书房那边去睡,觉得这妇人怎么这么招人生厌得很。 睡得两晚,他就又睡回来了,嫌前院就榻的屋子太热,就那么搬了回来。 他来来去去,张小碗不动如山,微笑看着他来,微笑看着他走,由得了他唱他的戏。 张小碗其实也知自己过于谨慎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她都是这么步步算着过来的,让她突然改变性子,变得张扬起来,确是不能了。 她与汪永昭现下较之以前要亲密多了,夫妻两人距离一旦近了,日夜相对,以前可能因距离尚存的一点朦胧感也会消失殆尽,剩下的都是很具体的问题,对事对物,人也有着很具体的情绪。 例如有时汪永昭发脾气发得过狠了,让她无喘息之力时,她就会找上别的办法来对付他,从不觉得心软手软,有时也很明显看着他因她受苦也不觉得如何;也如汪永昭嫌弃她过于谨慎,无大家之气,这确确切切也是他对她真实的厌恶,恨极了,他都想打她。 其中谁的容忍多,谁在放纵自己的情绪,没人就这个说什么;其中谁心中对谁有爱意,谁只是在冷眼旁观,也无人去计较,去算。 说起来,有几分浑噩之感。 这具体的日子过起来也真是磕磕碰碰的,仔仔细细地说来,汪永昭的性子不再她面前收敛后,怒极了就骂,欢喜极了就要出去给她找些体面的手饰和衣料回来,性情分明得很,很多时候确也让张小碗对他很是无奈,但多数,只要忍得下,她还是那个退让的人,加之汪永昭也不是太常发火的人,哪怕较之以前确是不够收敛了,但到底不是天天都在喷火。 所以,张小碗这日子总的说来,过得要较以前安宁多了。 自上次汪永昭搬去前院睡了两天后,汪永昭还没来得及跟张小碗把剩下的火气发完,朝廷又是大动。 靖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老怀王一家给收拾了。 当天,在老怀王在京的府邸里搜出龙袍后,他在当廷提剑就斩了老怀王和他三个儿子的脑袋,亲手挂在了正午门前。 此举,把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吓得够呛,其中有不少文官都软了腿,后头都是找了人扶着回去的。 朝间民间,都因老怀王的谋反和靖皇的杀气腾腾而静默了下来,这上下竟无一人胆敢议论此事。 而先前确不知靖皇举动的汪永昭也受了震动,回府想了几天,这时午时,他躺在躺椅里假寐了半晌,终还是抬头跟那平静如常绣帕的妇人说,“你好似并不惊奇?” 张小碗听到此言,抬头朝得他平静地笑笑,“老爷,他终是皇帝。” 当皇帝的人,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好的,坏的,极好的,极坏的,都是他们做出来的,她学过的那上下几千年的历史,大概都如此。 “先前,他未跟我透露过丝毫口风,连我的探子,也未看出他这几天就会对怀王动手。”汪永昭又闭上了眼,枕回靠背,淡淡地说。 “不知又何妨?不论是最上头的人,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是什么事都会让人知晓的,说来,换到您身上的事,陛下不也是不是事事都知晓?” 这话让汪永昭哼笑了一声,过得一会,他道,“确也是如此。” 张小碗看他一眼,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汪永昭这人,也是个占有欲与野心都极强的男人,他又是那几朝算计下来的人,更是无忠君之心,说来,不就自己的立场,单就她思及皇帝的立场来说,汪永昭也是那极度危险的臣子。 而就她来说,这些年下来,她从没真正赢过汪永昭一次,汪永昭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无论是用软的还是用硬的,他都把他想要的都得去了。 她只有不去让自己想,才能不觉得他是那般可怕。 而身为强硬派男人中翘楚的靖皇能忍他,认真说来,他们的儿子在其中起了一定因素,她为他博出头的那几次,多少也起了缓和的作用,要不然,这一君一臣的关系绝不会真的像今时这样平和,怕是暗中早斗过无数回了。 当然,关于靖皇与汪永昭的关系,这也是张小碗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把她的这些想法说给汪永昭听,她也不知道她猜出了多少真相来,她有时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永比她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她所了解的,不过是就她的方面所见到的冰山一角。 而平时,她也不会太常问汪永昭朝上的事,偶尔问个那么一两句,就算听到别人的耳里,也只是她一介妇人对夫君的关心而已,自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心打听朝堂之事。 另外,她也是用这种态度维持着跟汪永昭那点子还是需要维持的距离,夫妻共体不是什么太大的坏事,但换到她这里,只是给她增添额外的负担罢了。 她承担的已够多,不想多管汪永昭的事,而汪永昭的很多事,也不是她一介妇人能承担多少的。 而就此,对于她细究也会知晓的保留,汪永昭是怎么想的,张小碗也不去探究,她与他,能亲密得就像平常夫妻那样相濡以沫,闲话家常,这已是她妥协的最底限了。 再进一步,那里就是她最后的禁区了,她的小老虎都不能进去的地方,她没打算放汪永昭进去。 事到如今,两个的相处方式,已是她觉得最好的了。 她把手中的方帕绣好,咬断了线,抬头时,汪永昭似是快要睡着,她去拿了小被子过来盖到了他的身上,得来了他睁开眼睛的一眼。 “今个儿不去兵部,您就再睡会罢。”张小碗低腰给他理了理鬓边的发,浅浅笑着道。 “嗯。”汪永昭轻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这时,轻风吹来,带来一阵凉爽,张小碗转身,看向那院子,看着那秋高气爽的蓝天,恍然想着,她的大儿子要何时才会归来。 没料想,一晃,竟是十八年过去了。 她来这个世间,也是有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啊,真是如白驹过隙,她竟是在这个世间捱了二十五年,捱得生命变成了另一翻模样,捱得她竟已习惯了这坐在后院里,抬头只能见得了方寸之天的日子。 岁月啊,竟是如此可怕。 张小碗抬头看着天微笑了起来,她伸手擦掉了眼中掉下的泪,摇摇头自嘲地一笑,便抬脚走出了堂屋,去得了那小别院,去看怀慕有没有醒来。 这快到他要去书房跟先生学学问的时辰了。 ******* 九月的蝉叫得凶猛,竟比七八月最炎热时叫得更是厉害,不过天气没有夏天那样闷热了,人身上流的汗也比之夏天不知少了多少,不少人因为苦夏用不了什么食,吃得甚少,这下天气一凉爽,很多人的胃口好了起来。 这天午膳时,怀慕一反前面日子的吃食不好,一会儿自己就吃掉了一碗干饭,倒是张小碗吃着饭时胃里时不时泛酸,吐了好几次。 没得多时,在宫中的汪永昭得了飞奔来寻他的江小山的报,提前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御医。 御医把了好几次脉,把了又把,还是硬着头皮跟这时眼睛里有笑,显得格外可亲的汪尚书大人道,“夫人脾胃虚弱,吃着两剂药,就会好了。” 汪尚书的脸,就那么一眨眼就冷了,冷得跟冰块似的,那带笑的眼睛这时就俨然带着把刀子了。 张小碗听罢,收回手,拿着帕子遮着嘴,眼睛半瞥不瞥地看着他,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汪永昭听到叹气声,撇过头看向她。 张小碗竟有点不敢直视他,立即垂下了眼。 汪永昭心里难受得很,缓了一会,才面无表情地叫管家送人。 这厢太医回了宫,又去皇帝那报了汪大人府里的事,皇帝坐在上头竟笑了好一会,着大太监赏了太医的银。 太医告退后,大太监嘴边也有些笑,与皇帝轻声地说道,“偏想要就偏不来,汪大人这怕是急得厉害了罢。” 皇帝听了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罢后,他的笑也冷住了,他偏头对得大太监说,“你说他非要张氏的儿子,是想现得情深义重蒙蔽我,还是真喜那张氏?” “瞧您说的,”大太监对着疑心病又发作的靖皇摇了摇头,道,“听得那兵部的大人说,为此汪大人急得舌头都起了火泡,明个儿您传他来了,您可别再嘲弄他了,您这几个儿拿着这事说了他不少四五次了,再说,汪大人可就又要装病不去兵部办事了。” 大太监说得甚是苦口婆心,靖皇却听得乐了起来,又笑道了好几声。 这时,他倚着龙椅躺了好半晌,才懒懒地道,“朕就剩这点子趣味了,他倒是真情深义重了,为此朕都不好意思腾出手来收拾他,便宜了他,说他几句又如何。” 第271章 张小碗那的情况自有人报到了汪永昭那处,汪永昭听罢一笑,挥了人下去。 江小山正在扮鬼脸逗小公子玩,等人退后,小声地问了句:“您就不去帮帮?” 汪永昭微微一笑,“她自会处置好,何须用我?” 说话间,眉宇之间一片行云流水般的惬意。 那厢张小碗坐在侧堂,待请人的闻管家去了一段时间,她便起了身,端正站在了那门口,远远看得那汪韩氏带着丫环来了,她朝得她福了福身。 汪韩氏走近,她便又弯了腰,恭敬说道,“儿媳拜见婆婆。” “免了,免得这腰弯得久了,有人又怪心疼的。”汪韩氏勾起了嘴角,笑了一笑。 张小碗笑着抬头,点头道,“婆婆明见,大公子怜惜我以病体生了怀慕,自是有些多上心了一二,想来也是大公子好心仁慈,道我在汪府有灭烦之灾之时,以怀孕之身杀得了那别处派往我府的探子,惊了心眼,又道我以命相拼生了怀慕,便认为我对汪家有功,这些日子以来,还真是幸亏了他怜惜,要不妾身这命,也早早去了。” 她说罢,又朝得汪韩氏一笑,朝这站着不动的老妇人道,“婆婆,您请。” 她以怀孕之身坐镇汪府,就算是汪观琪,也得给她三分脸,汪韩氏不给?那她这里等着。 张小碗的硬气让汪韩氏脸上的笑顿时全无,她冷了脸坐上了主位,张小碗待她坐下,施了一礼,便对那站着的几个女人冷冰冰地说,“老夫人来了,你们这些个姨娘谁有什么话,就给我在这里说明白了。” 她那话,说得又硬又直,别说是那几个姨娘,就算是汪韩氏,都惊了眼瞧她看了过去。 张小碗一一直视回去,嘴角扬起笑,“赶紧地说明白,这夜间的团圆饭眼看不久要开了,在这之前,就把事儿在老夫人面前给说清楚了。” 她这话一毕,汪韩氏便拍了桌,厉声道,“大过年的,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这厢雯姨娘身体一抖,站在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便站起来低头轻轻地道,“我们一进来,夫人便对我们喊打喊杀,我道这太不为小公子积福了,夫人似是不以为然。” “雯姨娘……”张小碗听得浅笑,“我就不问你姓氏,不知也罢,我就问你,你当着我的面哭哭啼啼,我说你两句,你就顶我十句,大公子那边随得我如何处置你们,我依着仁心,便没处置你这顶我嘴的,只口上说道你们几句,规矩点,别大过年给汪府找晦气,现下,连老夫人都被你惊动来了,要是你再不服气,岂不是要我去那皇宫里请皇后娘娘为你做主来得!” 说罢,她转过头朝汪韩氏又施了一礼,叹道,“婆婆,去年那一道我以命相博,不敢说博了汪家半分安宁,但这些许年来,任是谁都知晓我与汪府荣辱与共,雯姨娘口口声声说我喊打喊杀,一来,别说府中之人,就是那外人,也谁都知我为何喊打喊杀;二来,我不知她一个姨娘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妄言我这个有诰命在身的二品夫人;三来,大公子与我吃斋念佛只愿我那小儿身体康健,她竟咒我不为我小儿积福,婆婆,您要为我作主,要不然……” 说道此处,张小碗拿出帕子,拭了眼边的眼泪,哭道,“婆婆,请您为儿媳作主,要不然儿媳真真是活不下去了。” 说罢,就朝汪韩氏跪了下去。 汪韩氏僵坐在正位半会,才终开了口,“来人……” “在。”闻管家在门口应了声。 “来……来两个人把这顶撞大夫人的姨娘拖出去大打二十个板子。” “啊?”张小碗似是有些小惊地叫了一声。 汪韩氏厉眼看向了她,“儿媳,你似是对我的处置有意见?” “竟这般轻?”张小碗却是瞪大了眼,轻轻地说,“先前大公子什么都不知时,还随得我如何处置她们,没想,您只是打个二十大板子。” “张氏,他是汪府小公子的生母。”汪韩氏冷冷地看着张小碗,那紧紧扶住椅臂的手勒得都出了白痕。 “生母?”张小碗拿着帕子掩了嘴,垂着眼淡淡地道,“我还是大公子的正妻,给他生的第一个小儿,此正在沙场为汪家建功立业,现第二个小儿还抱在大公子的手中,婆婆的意思,是我这个汪府两个嫡公子的生母,还比不得一个生了庶子的生母来了?” “你……要如何才满意?”汪韩氏气都喘得粗了。 “自当您处置。”张小碗垂眼看地,跪着没起来。 “拖出去,打死。”汪韩氏从喉咙里挤出了字,那字阴冷尖细得让人心底发麻。 “且慢……”张小碗这时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 她看着那进来的两个奴才,对汪韩氏不紧不慢地说,“婆婆,大过年的,就别让个姨娘给府中添晦气了。” “你不是让我处置?”汪韩氏冷笑,“说来你还是有意见?” “婆婆一回来,就在大年三十这天在家中打死人,这传出来了,怕是……”张小碗抬头冷冷地看着汪韩氏,“您还是差人把这雯姨娘送回娘家去吧,我想有她娘家人教,她自会知礼,您看如何?” 汪韩氏气得拍了好几下桌子,好一会好,才又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好”字。 雯姨娘本在哭闹,但被闻管家的差人拿了布巾裹了她的嘴,这时当婆媳已经商量好怎么处置她,她只得哭着双眼往她的儿子看去。 汪怀珏已得五岁,已懂一些事,见得他娘哭着看他,他终鼓起了勇气,一气小跑,上前对着跪着的张小碗就是挥了一小巴掌,“你打我娘,我打死你。” 小小的人那一巴掌不重,张小碗被打得不痛不痒,看得他被人拖了下去,再看那惊恐得眼睛都瞪出来的雯姨娘一眼,便也不再看她了。 有时,女人的命运都是自己作死的,连带的,把儿子的命运也给拖累完了。 ******* 汪永昭在正院后方的歇榻处听得张小碗被庶子打了一巴掌,便急步绕道走了过来,恰好看到挣扎的雯姨娘被拖了出去。 她呜呜哀求,泪如雨下,汪永昭看都未曾看她一眼,便走到了那侧门,一脚把门踢开,对着那坐在上方的汪韩氏拱手叫了一声,“娘。” 随即,他看了张小碗一眼,淡道,“起来。” 张小碗看他一眼,并未起身,只朝汪韩氏看去。 汪韩氏这时对上儿子那直接向她射来的眼睛,心下一窒,差点都呼吸不过来,喘得气后,她朝着张小碗失声哑声道,“你起来。” 张小碗这才起身,朝着她福了福,便转头朝汪永昭福了福身。 “坐着罢。”汪永昭看她一眼,走到了那奴仆拉着的汪怀珏面前,看了他两眼,见他两腿抖个不停,他便泛起了轻笑,“我道你胆气不足,哪料想,打你嫡母的胆子却有得是。” 见他这般笑了起来,汪韩氏两手一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把汪怀珏抱到了怀里,朝着汪永昭厉声斥道,“他也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汪家的男孙。” “我没道不是。”汪永昭听罢又笑了笑,对汪韩氏淡淡地说,“娘你这是怎地了?以为我会对他怎地。” “不,不是,”汪韩氏连忙摇头否认,“是娘一时激动,想岔了,想岔了……” “嗯,地上凉,起来罢。”汪永昭笑笑,扶了她起来。 汪韩氏见他脸色还算好,便安了心,转头看了那默不作声,垂着坐着的张氏一眼,便朝汪永昭小声地拭探道,“你看,雯姨娘的事……” “您已经让人拖出去杀了?”汪永昭朝她询问道,不待她回答又接道,“那便杀了。” 汪韩氏顿时不再言语,这时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姨娘把腰趴得更低了。 汪永昭看得她们一眼,对汪韩氏又温和地道,“让丫环领你回去歇息吧。” “那这孩子?”汪韩氏看了看抱着她的大腿颤抖个不停的汪怀珏。 “您可有时间能带?”汪永昭沉吟了一下问道。 “有时间,我带。”汪韩氏顿时斩钉截铁。 “那便您带吧,得劳烦您教养了。”汪永昭又朝得她笑了笑,叫了闻管家过来,让他请老夫人回院。 这厢汪韩氏领着人匆匆走了,不待那些姨娘们抬头,汪永昭拉着张小碗的胳膊肘儿起来,拉扯着她往后走。 等回了歇榻处,他放下她的手臂,问她,“打着哪了?” 张小碗轻轻地摇了摇头。 “打在哪了?”汪永昭的声音冷了起来。 张小碗只得指了指右边的脸。 汪永昭便伸出了手,抚了抚她的右边的侧脸,呵呵地冷笑了起来,“我从阎罗王那里把你的命抢了过来,日夜守着你,只恐惊了你的魂,可一介小儿,就可把他的巴掌挥到你的脸上……” “不碍事。”张小碗抬头看他,抹平了他眉眼之间的阴冷。 汪永昭抓了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心里自有了定笃。 张小碗瞧得了他眼里的冷然,就知这事,她这里已经结束了,汪永昭那里却没有。 第272章 林大娘可宝贝她的树木花草了,宇堂老夫妇俩也是极爱这些,她话一出,宇堂南容就抬眼看向徒婿。 “不跑,不砍。”大将军摸了下鼻子,道。 林大娘看他跟小媳妇似的,过去拉他的手,安慰他:“你最听话了。” 小将军在旁边又不解了:“不是迈峻,爹爹的小将军最听话吗?” 怎么改成是爹爹这个大将军最听话了? 林大娘眼都不带眨地哄他,“白天是你最听话,晚上是你爹听话,你让着你爹点,啊,乖了啊。” 小将军点头:“好的。” 随即一想,乐了,“如此还是迈峻最听话。” 看看,他都还让着爹爹。 “哥哥棒!”小花在旁边伸手小手,拍了两掌,眼睛亮亮的。 这可把盘哥儿看得眼馋得搓了下手,朝师娘讨好地道:“师娘,给我抱一个吧?” 师娘失笑,把花抱起给了他。 “姑爹棒棒。”小花一入糙汉姑爹的怀里,鼓励他,并送上了小香吻一枚。 盘哥儿刹那热泪盈眶,扭过头跟梓儿娘子道:“婆娘,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小娘子!” 刀梓儿笑着点了点头。 这小半年最好的消息不是她能走路了,而是闵遥哥说她再养养,他帮着再调调,她就能怀孩子了。 刀梓儿以前没想过她这辈子会有孩子之事,如同她未曾想过,她这辈子还能嫁人,但人她已嫁了,再有个孩子,她以前未曾想过的奢侈之事她都已得到,算一算,也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倒是想要个孩子,看着嫂子带着的这两个侄儿侄女,她也想要一个,不多,一个就够了,她和盘哥儿两个好好带着就行了。 盘哥儿见她点头,傻笑了起来,刻意放柔了一声音跟小花儿道:“花花以后就是小姐姐了,小姐姐带小妹妹玩,好不好?” 小花点头,“好,小花带小妹妹,带着叠娘亲最好看的花裙子。” 如果是妹妹,她会舍得把娘亲最好看的花裙子让出来给妹妹叠的。 林大娘一听,乍舌不已。 敢情她的宝贝儿小女儿嫌给她当苦力不够,还要拐一个小苦力来给她干活啊? 天噜,也太会持家了。 ** 这头皇帝在休朝前的最后一堂朝会,重点表扬了一下国学堂这一年为国所做的贡献,林大娘夹杂在一堆人中也被提起了。 她丈夫刀大将军在下面站着听皇帝念叨,一直是神色不动的样了了,只有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眉眼才动了动。 皇帝这次还召见了国学堂名列其矛的学子,太子身在其中,被皇帝问及功课时说得条条是道,众大臣也都听入了神。 太子比以前大气太多了,如果说以后他只是个当了太子的皇子,那现在,他就真的像个能当皇帝的太子样了。 这区别大了去了,很多皇帝的心腹忠帝党因此也多看了这个太子一眼,心里寻思着这位太子能否走到最后,继承皇上大统的可能性。 散朝后,大家都急匆匆地回家准备过年去了,他们一年忙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在家里呆几天,好好处理一下家族里的大小事,好不容易等到了皇帝放他们几天轻闲,耽误半天就是少了半天的时间。 但皇帝还是留了大将军一下。 大将军一进御书房请完安就说:“末将也很忙。” 本将也是家里有很多事等着他决择的人! “忙你的头。”皇帝顺手抄起一个杯子就砸他。 大将军都被他砸麻木了,长手一抓就顺过了杯子,走皇上面前,把杯子放在了他桌上,“您有事?” “今年过年,你们家团圆饭吃什么菜啊?有新菜?” “没问,我娘子的事。” “你回去让她给朕拿几个新菜的方子,朕也尝尝新口胃。” “您最近胃口不错啊?” “还行。”确实不错,也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这小半年感觉身体里都没什么浊气了,天天精力充魄,也没有吃不下的东西。 “挺好的。” “诶,自己拉把椅子过来,坐近点,跟朕说两句,也不耽误你回家当娘子奴,朕说几句就放你回去。” 大将军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跟他说:“末将今日急着回去也不是要当娘子奴,我们刀府学堂是今日散课,我要带我那小将军去看看他们。” 皇帝“啧”了一声,“还挺上心的啊?” 大将军点点头,“小将军明年就要跟他的这些哥哥们一同上课了,带他过去打个招呼。” “不进国学堂?”皇帝惊讶。 “他娘说哪能进,还不够格,够格了再说。” “如此也好,你们在家也能教。” “嗯。”大将军点点头,看他,再问:“您有什么事?” “朕想问问,”皇帝抓了把坚果剥着吃,还分了大将军一半,问他:“林大人对太子那评语是怎么写下来的?” “就这事?”大将军看了看坚果,捏碎了见果肉都碎了,就干脆找地方扔。 皇帝见他找地方扔东西,敲了敲桌子,“认真点。” “还能怎么写?太子卷子是什么样的,她就评什么样的话,还能评出花来不成?” 皇帝忍不住又要动气了,“别装傻。” 大将军总算找到放废纸的簸箕把碎果壳扔了,这才扭头看着皇帝道:“末将说的是实话,她是先生,她还能因为跟太子有什么过节,就置授业先生的职责不顾,说不符的话不成?她是这样的性子吗?” 皇帝塞了一口果肉进了口,嚼了一会,才道:“那私下里,不是先生那会,她是怎么看太子的?” “没看法。”大将军一口就道。 “你……”皇帝干脆收了嘴边的笑,抽出本书就砸他脑袋,“一年到头,你就不能遂朕的心愿一次,说两句能听的?” “也行。”大将军躲过,看着他的手,等皇帝把书放下来了,他接道:“不过,不说她是怎么看,说说末将是怎么看,成吗?” “成。”他说的,跟她说的,没区别。 这两夫妻,蛇鼠一窝,哪个比哪个都没好到哪去。 “太子还行,每一次,他就差那么一点点要折了的时候,”大将军跟皇帝捏了截食指比了比,“他就缩回去了,并且,再冒出来的时候,他还要比过去强一点,很快修正了他的错误。” “这种本事,”大将军接过皇帝给他的夹子夹坚果,一夹,又是一颗碎了,他摇摇头,“不是谁都有,不像末将,靠的是运气才躲过一次一次死劫,太子这是靠的脑袋。” 皇帝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你这意思他这种本事是好,还是不好啊?” 是真的聪明,还是太过于精地算计了? “末将不知道怎么说,得您怎么看,”刀藏锋干脆不吃这坚果了,伸手往盘子里拿已经夹好了的扔进嘴里,道:“反正末将的意思,太子不愧是您的亲儿子,够聪明。” 就是手段老是不知不觉就邪里走,被人打回来了知道行不通,马上用更高明的方法掩盖过去。 这种手段一次行得通,两次行得通,三次四次也行,但如果他当了皇帝,他用这种手段操纵一个国家的话,皇帝的江山,就要完喽。 刀藏锋知道他都想得明白的事,皇帝更想得明白了。 所以这话,他提一点就是了,说明白了多没意思。 皇帝见他嘴巴太紧,也知道撬不出什么来了,见大将军还在往盘子里拔弄着捡夹好了的果肉吃,他眉头一敛:“你就不能自己剥着吃?不都给你一把了吗?” 吃给朕剥好的算怎么回事? “我剥不来这个,我在家都是我娘子剥给我吃的。”大将军没捡着夹好了的,干脆揣了几把到暗袋里,“这挺好吃的,我带点回去让我娘子给我剥。” 皇帝顿时被他气得两眼翻白,“滚滚滚滚!” 快滚,看着他就闹心! 大将军也不介意皇帝老让他滚,他都习惯了,站起来干脆拿起盘子把坚果都倒到了暗袋里,见皇帝瞪他,他想了一下,补了一句:“我家小将军也要吃。” 最重要是的,他家花花也要吃。 她就喜欢吃香香脆脆的果仁儿,给她一大碗,她就能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吃好久,小小香香的小家伙捧着大碗儿坐在他腿上吃果仁,别说抱小半会了,他就是抱一天都抱不腻。 “滚!”皇帝见一堆刚进贡进宫里的黄金香果一粒都找不着了,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就吼了。 刀大将军顿时就滚了,滚时还瞄了瞄御桌和御书房,见没找到可能给他家娘子和他的小小娘子顺的东西,脚下更是一快,快步出了门。 他一走,今天一起轮值的张顺德和小闵子这伯侄俩松了一口大气。 还好,大将军没久留,没多拿东西。 还好他们提前把大将军可能会看上的东西都收好了。 要不大过年的,他们都怕皇上被他气昏过去了。 就是人算不如天算,黄金香果这个没料到,还是给大将军全顺走了。 这可是闵北某种植大户,从万千黄金香果当中一粒粒精挑细选进宫的,就那么几斤,现在,至少有一半进了大将军的袋了。 第273章 林大娘得知皇帝问她家大将军的话,就笑了两下,也没多说什么。 局势走到今天,现在不是他们刀府不想让太子上位的问题了,而是皇帝要想清楚,他百年之后,他一手打造的这个天下,该交给谁才最为合适。 而太子合不合适,只有皇帝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大将军和她目前不需要有多余的动作了,他们夫妻俩该做的,这两三年都做完了。 而且现在的形势,很巧妙地把太子放到了让皇帝评估的位置上。如果以前皇帝对太子只有六分要求,那么,现在如果一个太子不能让皇帝有九分满意,他是绝不可能把帝位放到他手里的。 父子之间斗着吧,这趟浑水,他们在旁边看着就行,有时候要是泼及自个儿了,还得躲一躲。 像她三姐姐和安王,就知道要趁早脱身。 她吧,也怎么可能在这等事上打压太子,跟太子作对。 她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是其一,二是她要真打压,太子就有得文章可做了。 而皇帝这只黄雀呢?就等着螳螂捕蝉,他紧接着趁机也在她这只蝉上踩两脚。 林大娘一点也不天真,她从来不觉得她于这个天下有用,于皇帝有用,皇帝就不搞她的事了。 现在她能在皇帝面前站得脚,有底气,是因为她身上还没洗不掉的脏水和致命的错误,哪天要是有她洗不脱的致命要害了,皇帝就可以尽情地拿这些事要胁她了。那时候,就不是她出手办事了,而是皇帝让她出手办事了。 主动权一易主,她就惨了。 林大娘防皇帝跟防贼一样,才不可能在原则上的事出一点点差池,她一直站在为国为民为皇帝好的位置上占据主动权,死都不能失了这个原则,要不得被皇帝这条老狐狸玩死。 这时,刀藏锋看她笑,也朝她笑了笑。 林大娘又朝他笑了一下。 大将军不禁失笑了起来,伸手摸她的脸。 林大娘也是“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两夫妻站着面对面你来我往地笑个不停,每次笑法的意思还不一样,小丫正在旁边摆吃食,看着不禁摇了摇头。 这两个,都不是吃素的,配一起,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她倒是早习惯她家大娘子和姑爷什么样子,她身后的大丫鬟她们也是如此,就是刚踏进门来要找妻兄的盘哥儿一看他们这笑法,顿时踮起脚尖,悄悄地往后退。 这兄嫂俩,这笑法,太碜人了。 他们虽然一字都没说,但已经跟谋财害命了无数家人似的,他害怕。 ** 这年刀府过得不错,就是没几天,皇帝这个劳碌命又开始上朝了。 头一天上朝,刀府的两女将军都去了。 这头,二爷府相继出生的,二房之间相隔不到两天的小公子们的百日到了。 刀衣儿生的是对双胞胎,因着怀着两个,她嫂子家的小公子刚下地没两天,她的双胞胎就下地了,提前了一个多月。 她生孩子生的也是险,把藏琥吓得满身大汗跑来刀府找救兵,一见到林大娘就下跪,林大娘差点把他脸上的汗看作了脸,被他吓得腿软。 这下孩子好好地生下来,长得也挺好,小家伙们都健壮得很,藏琥这次来请兄嫂们去吃百日宴的喜酒,傻笑着的样子就像个傻爷们。 林大娘见他乐得合不拢嘴,说两句话就要情不自禁地笑一下,也是被他逗乐了。 不过,她也知道他是该乐。 他前面那个丈母娘实在不是个好惹的,见二爷府给了个官位就不再带着他们家往上提升了,又不敢明着跟二爷府争这事,就在外面说他不能生,这消息都传到她耳朵里了,可见那位夫人可没少说这位前姑爷的不是。 现在小衣给他一生就是生了俩,这下,他这个被封了定国将军的人在外面也能挺得直腰了。 那家人可是害他不浅,他一个打仗的,还是出自世族大家,那方面的能力要是被人怀疑,连带部下都受影响。 现在二爷府一连生了三个小公子,二爷的身体都好多了,林大娘看他活着还有点盼头,也是松了口气。 二婶过世前哀求过她帮着照拂着点二爷府,这事她其实也放在了心上,但现在她没帮什么忙,二爷府就自个儿把日子过好了,她也是松了口气。 她这也是觉得,人活着都有难得不行的时候,咬咬牙熬一熬,也许就能雨过天晴好了呢。 人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了的坎。 这头二爷府的喜事一办完,也就出了正月了,各地的商人们又往燕地钻,把两年扩建了两次的京城又挤了个满满当当。 现在的燕地也是让林大娘开了眼界,左家那出的人都是奇才啊,出自左家的刑部尚书把燕地管得连个贼很很少见。 不过,之前出的那些贼,重的都已经关进死牢了。 这严法也是让林大娘侧目,不过,经左常春负责的治安,上下都一视同仁,牢里可没少关闹事的世家子弟,去年年底还因为左常春处死了一个在外城骑马踩死了三个小儿的世家子弟,左家也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好在,皇帝是站在他们左家这边的。 也是因着上下一心,现在往燕地挤的人更多了,商人在燕地能得到开商令带来的好处和官府的保护,这个事情都不人贴纸召告天下,商人们就在自己的那条渠道当中传开了,都乐意约在燕地来进行交易,因此,顺天府每月收税收到手软。 这种官府带头引领的好处林大娘其实只跟皇帝提过一嘴,但皇帝就把这事完全落实了下来,这也让林大娘非常惊讶。 其实,大壬一被盘活,每日所发生的事情,都超过了她最初的判断,有时候林大娘都难免因此有点自豪。 不过也因此,她更是确信,她都自豪了起来,这样的江山,皇帝绝不会不选好他的继任者。 这二月过了一半,江南那边林府来了消息,怀桂在信中说他的小娘子有孕了。 信中怀桂也是好笑地写道娘一知道小娘子有孩子了,就开始盼着她回家了,一听说她可能回不了家,就说要把小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林大娘看得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这憨姨娘,孩子都没生出来,就要抱过来给她看了,这等糊涂话,也就她能说得出口了。 怀桂信中说母亲身体很好,现在也比以前爱见人多了,就是她太想姐姐了,去年年底京里的管事们回来见他,她就过来坐在外厅没动,也没叫人叫他,一直等到天黑他们从帐房里出来了,她才跟管事们的问起了京城的天气,还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姐姐,母亲一直在问管事的们姐姐你气色如何,迈峻和雅水怎么样了…… 怀桂说,母亲太想你了,姐姐要是得空,给母亲回信的时候让管事的进府来拿,让他们看看你,回头多说两句话给母亲和娘听听也好。 林大娘看着信握着嘴泣不成声,她的日子过得太紧张了,都忘了千里之外,还有人在日日夜夜地思念她。 这天林大娘的眼睛有点红,小将军知道是外祖母她们在江南太想他们了,他叹了口气,“迈峻也想她们呀。” “你还记得啊?”林大娘抱着她的小娘子,眼睛泛泪看着儿子。 “记得的,”小将军点头,“迈峻每天穿的小衣裳,就是外祖母带着姨外祖母给迈峻做的。” 林大娘不由看向她的小丫姐姐,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她都没怎么跟小将军说这事,只提过一两次,小将军能记得,就是经常侍候他穿衣洗漱的丫丫姨提醒的了。 小丫见她今天都哭半天了,眼睛都快肿了,心里也心疼她,这时候便笑道:“回头等姑爷跟你都不那么忙了,我们回江南一趟,现在造的新船比以前快了,来回省了不少时间,去一趟也要不了太久。” “是了。”这船还是先生带着学堂里的几个弟子,跟着工部造船的几个大人研究出来的,这么一想,她这也是给自己办好事了,林大娘不禁乐了起来,“这快船的加速法还是徐文那个闷葫芦想出来的主意,看来那我平时还是要多凶凶这般人,让他们跑得快一点。” 就是太遗憾了,这个时代,她所知道的很多更有用的东西都只能想想,因为根本没有那个生产条件。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带领他们,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那条道上走一走,把能解决的问题先都解决了。 这天晚上刀藏锋归家,看到了她的红眼睛,见她冲他笑,他在膳桌上也没说什么。 晚上夫妻俩呆一块时,林大娘也没多说,把怀桂的信拿了出来给他看,她刚把母亲写给她的细说着家中一切皆好的信又看了一遍。 等他把怀桂的信看完,她把母亲的给了他,跟他说:“等到来年,你要是得空了,你要带我和迈峻雅水回去看看她们,她们盼着我们呢。” 刀藏锋见她说着都掉出了泪,揽住她的肩头轻碰了下她的额头,“你想她们了?” “想。”林大娘把半边脸埋进他的胸口,与他一同看着她母亲字迹娟秀的信。 但也只能想想了。 “那我回头得空,就带你们去看她们。”大将军把信收好,抱着她吻着她的发,“我会安排时间。” 不是想让她看看怀桂的孩子?那等快要出生了的时候,他带她去。 ** 三月夫妻俩又大了一岁,这次他们俩过生辰,宫里给他们夫妻赐了一次大赏,有不少银子。 家里也攒了不少银子了,林大娘这次拿出了一半给了先生和师兄弟们,放进了仁书堂。 宇堂和他的外门弟子们一直是拿林府的钱,现在一般都是怀桂给了,但之前也是大娘子给的,这次大娘子又给了一些,他们也接了,没有推拒。 物以类聚,林大娘就很喜欢这些性情跟他们先生一样有点相似的老师弟们。明明有的比先生年纪都差不了两岁,叫她叫起小师姐来也是毫不拗口,给钱了,也就拿过去了,数都不数的,他们这些人,骨子里的那股视金钱如粪土,视学问主一切的气节风范,那是她就是脱胎换骨都比不了的。 第274章 刀藏锋当下就带了暗卫们往皇宫赶,让帐下将士做好随时出军的准备。 但如他所料,他赶到皇宫的时候,局势已经得到了全面控制。皇帝宣了他进去,刀藏锋看到盘龙殿里跪了一堆人,太子首当其冲,跪在最前,抱着还算年幼,不到十三岁的十三皇子。 “皇上。” “坐。” 皇帝脸色难看,但还是让他往旁边坐。 “是。”刀藏锋朝他头点的下首座位坐去,随即朝张顺德看去。 张顺德这样老端着一张和气脸的人,这时候也是板了一张脸,刀大将军看他气得不轻,身子都不受控制在微颤的样子,心中顿时有所了然。 看来,弑父逼宫之事,是真事了。 这厢,皇帝看着这兄弟俩,也是半会都说不出话来。 十三皇子还在兄长的怀里哭。 他刚才质问他父皇,他母后才死了多久,他就跟德妃你侬我侬,鹣鲽情深,到底是置他母后于何地? 他问得伤心,此时已控制不住,痛哭了起来。 那样子,还像个孩子。 皇帝看着他的孩子,心一阵阵地钝疼。 他跟德妃你侬我侬,鹣鲽情深? 他这儿子不笨啊,难道就不知道,他这身子骨,是德妃帮他调养起来的? 一个为了他这身子,寒冬腊月都在外面跪着求他歇一会的妃子因着他,都累病了,他就让她歇在了盘龙殿养病,别换来换去的折腾身体了,在他这儿子眼里,就成了背叛他们母后,不可饶恕,得去死的罪了。 皇帝知道这是他在借题发挥,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难受。 太子也好,十三也好,他都是花了力气培养的。 十三不屑进国学堂,没几天见国学堂是人都想进,就要闹着进了,他安王叔知道他疼他,把王府的名额都还回来了,就为了他进国学堂,他安王叔一家三口都没去了。 安王啊,那是安王,他最疼爱的弟弟,都为他这个儿子让步了。 皇帝是真不知道他这小儿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不过,到此他,倒愿意相信,他这儿子是仗着他母亲当了他二十来年的皇后的那点恩情,在装糊涂罢了。 “父皇,磨古不懂事,他是真不懂事……”太子也是满眼的泪水,看着皇帝求饶道:“求求您了,就愿意他这一次吧,儿臣以后会严加管束他的。” “皇兄,我没错!” 太子顿时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闭嘴,你不孝不忠不义,你有什么脸面还敢说话?” “你打我!”十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又痛哭了起来,躲开他的怀抱头就往地上砸:“母后,您等等我!” 太子赶紧拉住了他,紧紧地抱住他,着急地往他们父皇看去,却看到了他们父皇无动于衷的脸。 皇帝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好太子。 他这个儿子,确实是个好太子,在他兄弟快要失手的时候,他就进冲进来报,说十三受奸人挑唆,要做糊涂之事了,让他赶紧防范。 当时十三都在他的殿里了,小小少年拿着剑对着他,太子一冲进来,他就说皇兄你等我杀了这个老贼再说。 老贼?皇帝的心,就在那刻就疼木了。 太子来得太好了,这时候他再为他的兄弟求情,这等情深意重,皇帝要是不答应他,倒显得气量小了。 他们那个母后,还真是死了都好好地教了他们一把。 看来,他们这兄弟俩,都知道当年安王为了让他上位的事了,这十三是打算效仿他安王叔了? 儿子是皇帝带在身边养的,他们现在怎么想的,这等时候,此时他心里再明白不过。 即便是太子。 “皇上,老皇叔他们来了。”这时,张顺德得了宫人的报,走到了皇帝面前轻声道。 他路过太子与十三皇子的时候,都没看他们一眼。 “末将告退。”皇族中人的事,刀藏锋不想再看一次,他起身告退,道:“知道您安危无事,我也该回去了,营里还有些事要办。” “去吧。” “是。” 他走后,皇帝走到了兄弟俩前,看着他们:“连大将军都能这么快知道动静的事,你们觉得朕能不知道?” “你们觉得这天下至尊很好当,但我这个父皇对你们太无情了是吧?”皇帝嘴角往上一翘,看着他们:“你们杀朕……” “父皇!”太子失声叫了他一声,“儿臣未有……” 皇帝踢了踢他,跟他说:“牟桑,你觉得朕傻吗?” 他看了他这太子一眼,他知道这次也捉不住他这儿子什么把柄,十三是打着来看他的名义,拿剑刺杀他的,他是不仅给他这个父皇下了毒,还给张顺德他们都下了毒。 张顺德这个人,对皇后,对他们兄弟俩,那可是从来都是一片好心,他们兄弟俩从小到大,就没少受过他的好。 这么一个心里向着他们的老人,连废后走了都不忘带着宫人给她盛装打扮厚葬她的老奴婢,他们都舍得下毒,皇帝也是佩服他这两个儿子的心狠手辣。 他这俩儿子,心狠手辣这点,还真是像了他。 “你们啊,好得很。”老皇叔进门来了,皇帝也不打算接着往下说了,他坐回了冰冷的龙位,冷冷地看着他的儿子们。 等听到知晓来龙去脉的老皇叔给这磨古求情时,说他年幼能不能网开一面,放在皇苑当中幽禁起来后,皇帝嘴角忍不住往上一翘,看着老皇叔的眼,答应了下来。 等这些人都走了,离开了他的盘龙殿,皇帝坐在龙椅上半晌都没动。 人一走,张顺德也是一屁股就落在了地上,这时候他被侄子扶着起身,朝皇上走去,可怜地看着他这个照顾了一生的皇上,“您也没力气,站不起了吧?” “老了。”皇帝朝他笑。 “来,老奴扶您一把。” 皇帝笑了起来,搭上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跟张顺德说:“安王走了,这宫里,就你一个人是真的心疼朕,无所于求朕了。” “哪呀,”张顺德摇摇头:“奴婢哪有那么好,是人都有私心呐,您呐就看开点,啊?” 他说着都哭了起来,抹起了泪:“奴婢也是看着小主子们长大的啊,这内务府里一进什么好东西,奴婢头一个想的都是他们,您都得往后排……” 皇帝这脚一顿,随即他又失笑了起来,“好了,别哭了,一张老脸,都哭丑了。” ** 这厢晚上,用过晚膳,家人都各归各处了,林大娘从回来的大将军那得信,十三皇子被幽禁了。 当下,她“咦”了一声。 “这老皇叔一门,得被彻查了。”刀藏锋说着也是摇头,“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说动他的,太子也是厉害。” 十三皇子再小,弑父杀君,哪条都不是轻罪,居然只得了个幽禁,这实在不是其王的手笔。 这在皇室宗例当中,这是要放进水牢溺毙而亡的死罪。 现在老皇叔这么一判定,以后比十三皇子小的皇子们弑父夺宫,岂不是有前例可循? 这都乱了皇族的宗法了。 林大娘想想,道:“其王是皇室一族的老族长,一生也决定了不少人的生死了,他现在都快八十的人了吧?老了。” “嗯?” “有些老人,一老,心里就软了,可能是为着去地下有个好去处,想心安理得,就会在死前多做点好事,就跟亏心事做多了,怕报应,就老想着多烧香拜佛求个心安一样,”林大娘猜测着道:“太子这个人,现在可比以前会看人识人用人了,也比过去有说服力多了,他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太子了。你看,九哥哥自入他门下跟我们提了个醒,到现在连你都不见了。” 刀藏锋默然。 确是如此。 “还是不要小看他的好……”林大娘这时候也提高警惕了起来,她其实也有点知道太子私下对她动手脚的事,但不知道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博奕,还是皇帝那边因为一些顾忌,没让太子对她动手。 她现在对太子倒有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心态了。 “他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刀藏锋看着她:“但是,你没发现,他在国学堂和朝廷的声望已经起来了?” 这下,换林大娘默然了。 确是如此。 “如你所说,他现在会看人识人用人了,”刀藏锋弹了下她的头,“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清楚得很,知道怎么用你。” 林大娘觉得他隐约间有点说她傻的意思,白了他一眼,“那是原则,别看不起原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训兵,他们别说触犯军规了,手脚慢一点,你都要打他们一顿。你看看盘哥儿,好好的一个人没犯什么错,见着你了都要自省三遍才敢近你的身,你敢说规矩不好?” 刀藏锋就是提了那么一嘴,就被她说了一大堆,刀大将军无辜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头,拿过她给他剥好的花放一粒粒吃了起来。 那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林大娘看着就不禁伸出手过去摸他,“没说你不好,哎呀,我又噜嗦了,是我不好,对不起了。” 大将军趁机便道:“那你给我念两页书。” 林大娘好笑不已,带着他,两人去洗漱好,回头拿了他的兵书,两夫妻躺到了床上,她给他念了两页兵书,还给他用她的话解释了一遍,把他给哄睡了。 当他睡了,林大娘摸了摸他的脸孔,低头亲了亲她的大将军。 他最近身手有点退步,为了恢复过来,早早就去了军营里。 今日小将军跟他回来,一直给他夹肉,说爹爹太勇敢太辛苦了,从天上往下摔了好多遍,摔得他这个小将军在旁听着,都觉得自己骨头好疼。 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只有他的身手好了,他才会在战场上活下来,回到她身边。 第275章 蜀光出来时,看到是长怡若无其事的脸。 她挽了他的手,与老者挥手。 他们走开很远后,她回了头,蜀光也随着回头,看到老者在高高的楼台上,朝他们挥手。 长怡笑着挥了下手,回头时,蜀光看到眼泪从她的眼角蜿蜒而下。 ** 长怡带了蜀光去了父亲衙门内常办公务之地。 他们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坐在了茶桌边,凉茶已经上了,他正一杯杯在倒,在他们与他请安时,他放下茶壶,嘴边微笑,看着他们行礼,叫了他们入座。 “一路可顺?”父亲问蜀光。 “挺顺,中间遇见了几桩小事,加起来耽搁了一会,也没多大的事。” “嗯,那就好。” “你去接的蜀光?”父亲又问她。 长怡笑着点头,“我算了算时间,就去了,还提前到了一会。” “总算有点像个要知道见未婚夫婿的姑娘了。”父亲笑了几声,伸手大掌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长怡含笑,望着父亲带笑的脸。 她曾经以为,这天下再也不会有比她的父亲更威武伟岸的男子,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会像他一样对待一个女人。 世事美好,也有它无比丑陋的一面,人□□望繁杂,欲*壑更是难填,一个像她父亲这样的男人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过,这其中有的不仅是他的母亲的爱,其间起最重要作用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品德。 一场恩爱坚持一辈子,比跟人一辈子坚持只做一样事更要困难万分,所以母亲才会说,她爱慕的不仅是她的丈夫,她爱慕的,同时还是一个与许多人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长怡从不以为她能得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以前不,哪怕是现在也不这样以为,她的蜀光,是另外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她的父亲,也并不让她幻想,他知道他与母亲的一生,这世间要是找到相似的一样,怕是很难,所以自小也会带着她去看别人家的日子。 比他官大的,比他官小的,寻常百姓家的,商富人家的,皆带她去看过,母亲怪父亲把她当男儿养,长怡却也因此早早明了,诗书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里,对镜流泪的总是女人——当男人往前踏步走的时候,女人却还在回头往后看,岂能不流泪。 长怡在他的教导下长大,母亲一直认为父亲教她的,和她所自知的那些所失偏颇,长怡以前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与她说“且看看明年你如何认为再说”的话,她对母亲的话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可世事却是如母亲说的一样,待到明年,天空即便是一样的,她看它的样子,却是变了许多。 长怡也就深信,她与蜀光的以后,也会变得明朗与美好。 因为在时间消散的同时,她也变得好了起来,她能给他带去幸福,假若他能与她携手相伴,想来他给她带来的幸福也必不会少。 你不去相信这世事间最好的一面,又如何能找到通往它的路。 父亲让她瞧遍了世间百态,母亲却用她的耐心,一年一年替她铸成了认真对待每一日每一样变化,静待幸福累积成她能感知到模样的态度。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蹴而成的幸福,更没有一蹴而成的相濡以沫。 ** 与父亲喝了一盏凉茶,长怡与蜀光回家,这一次,她带了他走了另一条小道。 他们穿过了一座桥,长怡带他去看了几户人家里种的菜,然后,在一块田地里,找到了正在劳作的祖父,和在一旁坐在凉亭里正在打盹的祖母。 祖父是个歇不下的,天一亮,就要扛着锄头出来看他的田地,祖母近来身子没以前好了,在家歇上半天,见不到祖父回来也心焦,便也会寻来,找个静处呆着,等着与他一道回家。 长怡时不时就会跟在他们身边,陪上那么一天半天小半天的。 有时他们祖孙三人呆上一天,也未必会说上几句话,但长怡能舒服地挨着祖母的头颅睡一觉醒来,祖父就会去他种的果树上摘两个果子过来,洗了干净,一个给她,一个给祖母…… 可惜这种日子,是不能用言语清楚说道出来的。 长怡带他找到了祖父母,她把蜀光留给了祖父之后,去祖母呆的亭子,悄悄看了正睡着的祖母一眼,见祖母肚子上的凉巾并无不妥之处,见风不大,又用手势示意了一下看着的丫头注意着点,就又轻步地回了他们身边。 祖父见她回来,伸手过来摸她的头,与她道,“今日我会带你阿婆早点回家。” 来了这个小客人,狄祖父知道要早点回去才好。 “知道了。” “跟你娘说一声。”这样就不用儿媳妇特地派人过来叫他们了。 “嗯。”长怡点头。 “回吧。”狄祖父把早上从田里捉的泥鳅篓子给了蜀光,道,“拿着到厨房,让他们晚上做个菜添上。” 蜀光接过,点头道,“知道了,阿公。” 他清楚知道,今天他见到的每一样风景,见过的每一个人,跟他前面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了。 崔山监的暗卫头领,与他仅道几只家常话的狄大人,还是这个让他拿竹篓的祖父,对待他的方式,已经像在对待一个自家人了。 他们都承认了,他是长怡未来夫君的身份。 这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 去见狄夫人的时候,蜀光的脚步稍微慢了一点。 他去内院的次数不多,能记得的一次是上次他母亲来,带他去了一次。 他记得那天,长怡对他还是很是热情,但那种装出来的热情带着多少虚假,长怡与他皆心知肚明。 蜀光进去狄夫人所住的长秋园时,头稍低了一点。 见他无意识地摆出了恭敬的姿态,长怡笑,与他道,“别怕,娘其实很喜欢你。” 蜀光点头。 长怡知道他没把她的话当真。 可她母亲确实是喜欢蜀光的,当然,她也曾讨厌蜀光,但用她娘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讨厌自己孩子的人。 但自从她娘觉得蜀光的眼睛放在她身上之后,当时她娘就觉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意思”这句话还是挺对的。 “也不知立成,立誉醒了没有?”进门时,长怡喃喃道,“那两个捣蛋王可莫把我的头绕得也昏了才成……” “小姐来了?”正要出门的桂花见到他们,笑得眼边皱纹都起了,“小将军也来了?快快进罢,夫人正在等着你们呢。” “姨,我们家的小大公子和小二公子呢?”长怡一手叉着腰霸气地问桂花。 看她一脸要跟小侄们大战的样子,桂花好笑,道,“大公子给带走了,说要带他们去河里捉鱼。” “我刚从河边回来,可没见过。” “你们走的小路?”见她点头,桂花又道,“你大哥他们许是从大路那边去了河堤处,那里宽,鱼多。” “看来是,姨,你回罢,我们进去了。”这个点是他们家桂花姨要回她家的时辰,长怡没耽搁她,朝她道。 桂花朝他们点点头,先回她自个儿的小家去了。 长怡眼见大战不成,松了一口气,与蜀光传授她的对敌经验,“回头那两个小的缠着你玩,你只管喊他们娘来了就是,我大嫂就是他们的死穴,他们娘一棍子挥过去,小霸王们都得认罚,求他们曾祖父都没用。” 蜀光听了还真是有些意外,“是大嫂?” 他还以为管得住的,是大哥。 “是大嫂。”长怡很肯定地点头。 说话间,她带了蜀光去了母亲平时闲坐的屋子。 此时狄母萧氏正坐在绣架前绣衣,见到他们进来,她搁了手中的针。 蜀光行礼,她起身朝他微笑道,“以后与长怡一样就好。” 长怡正去摸盘中的葡萄吃,听到这话,回头朝蜀光道,“那你也来扯一个,这葡萄是井里冰过捞上来的,每个都可甜。” 蜀光微笑,坦然地朝狄夫人望去,见她朝他点头,就学着长怡去在葡萄串上扯了一个。 母亲已经坐下,长怡就拉了蜀光坐在了她的对面,伸出手掌与她数,“刚进家里,换了个衣就出去了,先见了独眼叔,见了爹,还有祖父母也在路上碰上了,等见过你,我就带他去见大哥大嫂他们。” “你大哥大嫂出去了,先去你二哥他们那边罢。” “诶,好。” “走着去的?” 低头的蜀光听着她们说话,此时屋子静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长怡笑望着他,他这才明了狄母这话是问他的。 他忙看过去,沉声道,“是。” “饿了没?”狄母淡淡道,眼睛里含着一抹细微的笑容,如若远看,就看不到她眼睛里那点微微亮着的亮光了。 她是与长怡完全不一样的人,长怡明亮,她却是温和中透着极致的冷淡。 蜀光自打小起,就和别人一样认为狄大人家的那位夫人是温柔贤淑的,但,却是不能多见与直视的。 她的温柔,只是听说,但实际上,身为狄家家将家眷出身的蜀光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靠近。 他与长怡订婚数年,老实说,这是蜀光头一次坐得离这位夫人这么近,也是第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了真正的温和。 “有点。”她温和的眼睛让蜀光点了头。 “那就吃点罢,我正好也想尝点肉丝面,再让他们送几个凉菜上来。” 蜀光听她说着,就见她起了身,去了门边叫人去了。 听她在门外慢慢吩咐下人要抬什么菜上来的时候,蜀光侧头,问一直在拿葡萄吃的长怡,轻声道,“这就是你真正的娘?” 长怡一听,往嘴里送葡萄的手顿了,她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蜀光的话,然后她“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点头道,“是,是,是我家那个真正的娘,不是那个在外面坐在首位一动不动,笑得谁都琢磨不透的狄夫人。” 第276章 大将军没太明白皇帝这话里的意思,看向他。[ “十三那事,怕是就有人开始给朕下套了。”皇帝揉了把额头,淡道。 刀藏锋有点明白了,他看着皇帝,突然觉得皇帝有那么一点可怜了。 连个曾经以往说过,想信守下去的话都有人不想让他守下去,还是被他们的亲儿子亲手在他面前砸碎了。 废后在皇帝这里的仇,算是报了罢? 他沉默了一会,接话道:“太子的孝名现眼下是出来了,加上十三皇子那事,他抬德妃,这算不计前嫌?” 皇帝看着他笑了一下。 刀藏锋本来是不想插手这父子之间的事,但就那么一会,那一点点的觉得皇帝不容易,他这也算是开了口表态了。 他家大娘子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允许她和他落到帝后之间的那个地步,但就像今天一样,哪个人要是拿她和她的事来刺他的人,刺他的心,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太子有声望了,还不是您给的。”是他自己谋的,刀藏锋也是嘴唇往上一扬,看似笑却没有笑意地道:“太子是大了,恭喜皇上。” 皇帝这下是想砸他,都拿不动东西砸他了,“这一环扣一环的,你说,他就能靠他自己在朝廷当中立起来?” “要是兴许还能杀了您,或是,让我们夫妻俩跟您作对,拆您的台,他未尝不能立起来……”刀藏锋抬眼看他,“您现在跟德妃如何?” 太子用心之绝,也是绝了。 这一抬,皇帝要是如了太子的愿,太子之孝都要传遍全天下了,要是不如太子的愿,太子孝名可能要打点折扣,但也差不到哪去,最重要的是,离了德妃对皇帝的心。 德妃如今兢兢业业地服侍着皇帝,把皇帝的身体调养得跟壮年一般,她要是当不了皇后,还能待皇帝跟以前一样? 德妃那个人,沉,稳,并且,她非常对皇帝的胃口,知道什么时候能请得动他休息,什么时候要自行退避三舍。 这样善解人意的一个妃子,又跟了皇帝这么多年深谙皇帝的想法,可不是随便一个妃子能替代得了的。 依刀藏锋看,皇帝现在就是对德妃无男女之情,但对她可是有三分夫妻之间的敬意的。 而德妃这个人,大将军没见过几次,知道的都是她露出来的那些皮毛,不好说她,也就不知道她现在跟皇帝怎么样了。 “她先找朕说明白了,对后位无意也无心,让朕不要为此有任何烦恼。” “真?”大将军讶异。 “嗯……”皇帝说着脸色也柔和了下来,“德妃那个是沉得住气,再则,她也看得明白。” 要不然,她也活不到今天,还被他留在了身边。 “这就好。”刀藏锋以前还想过要抬德妃,把皇帝气死,跟皇帝不死不休,没想到时局一变,他用不着这招了,太子便用了,“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朕问你个事。” “您说。” “你们没打算要孩子了?就生两个?” 刀藏锋没料他这般问,愣了一下,后才道:“就两个。” “就两个?” 刀大将军撩起眼皮看他:“末将不是说了吗?” “是林大人的意思?” “是末将的意思。” “你怎么想的?” 刀大将军看着他,“现在末将跟您,说的是您的事吧?” “你这个也说说。” 刀藏锋见他神色好了点,一想这是拿他说事才好的,都差点也想学皇帝朝皇帝扔一个杯子。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是臣子,没这个本事,遂只能冷着脸道:“承家业有小将军一个人就够了,末将带他一个人都带不过来。” “你也不怕……” 皇帝这话没完,因为大将军已经拿起他桌上放着的杯子往他这边要砸了。 皇帝便把“夭折”两字生生咽了下去。 “末将说了,我们家有我们小将军就够了……”刀藏锋把杯子扔桌上,脸色难看地道:“末将夫妻会好好教养他,他要是承不了我们的刀府来,我会让比他更厉害的人来承,我们也是这样教小将军的,我们家继承人之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皇帝也是被他的口气呛得脸也阴了下来,也冷冰冰地看着大将军。 大将军若不示弱,那脸色难看得就跟被狗屎砸了一脸一样。 君臣俩,再次吵起来了。 “好歹叫了你一声皇爷爷,”末了,是大将军先开了口,只见他嫌恶地看着皇帝道:“您就是这样当他皇爷爷的?” 他开了口,皇帝也开了口,指着他道:“你要想清楚了,不是嫡长子,和你的嫡子,是承不了刀家军的。” 大将军嘲讽地道:“您还惦记着拆我府里的这五百家将啊?您宫里都快不保了。” 皇帝这次毫不犹豫地拿地桌上的杯子就朝他脸上砸。 大将军也是气得连手都没用,抬脚就是一踢。 杯子瞬间转了个向,砸向了门,落在了地上,“咚嚓”一声,轻脆地碎了,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您到底是想说什么?”见宫人慌张地推门出来,又被皇帝瞪走了,刀藏锋看了看时辰,见天色不早了,想走,便没好气地道。 “朕也是被你气糊涂了!”皇帝也是头昏脑胀地,被他的话都带偏了,这时问他:“小将军跟你亲不亲?” 刀藏锋这时一挑眉,又是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亲不亲,您没长眼睛啊? “你今儿是……”皇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亲,怎么不亲了?”看皇帝气得牙都抖了,急着走的大将军皱着眉道:“他现在还在营里等着我去带他,您之前不是看到他跟着他娘四处走动?我出兵那段时间,他在家里成天惦记着要帮爹爹,一说能帮我,他什么话都听他娘的,您说他跟我亲不亲?” 他们父子俩岂止是亲,但他懒得跟皇帝多说。 “一个,就能这么亲了?” 鬼使神差间,刀藏锋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了。 他看向皇帝,朝皇帝摇头,“您就别想这事了,您是皇上。” 天家无父子。 “您伤心了?”大将军看着此时面无表情的皇帝,问了句。 皇帝没说话,只是抬着眼漠然地看着他。 “您伤心也没用,”大将军又朝皇帝捅刀子,“这事,换谁都一样。” 就自己受着吧。 “你不是朕的安王。”皇帝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大将军愣然,随即失笑,“末将怎么能是安王?” 他也怎么可能当安王。 皇帝对他不可能有安王之心,他也不可能安王对皇帝之心。 他们是皇帝,跟掌了天下四分之一兵马的彪骑大将军。 “皇上,您想安王了?”大将军站了起来,走近了皇帝,朝桌上找了找,找到了支还没用的新笔,他抽了出来,当着皇帝的面就往袖子里塞,当是他跟皇帝的谈心费,“您想想就好了,这样您还能有个念想,能想一辈子。您也知道,他要是留在京里,为您受那么多委屈,您跟他,能一辈子都好吗?安王是想敬您一直爱戴您才走的,您有这么个弟弟,已经有的不少了。” 大将军想了想,没在桌上找到他想要的,他跟皇帝说,“臣再说几句?”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点头。 “那……” 皇帝桌子下的腿直往他狠狠地踹,踹了他一脚,从暗屉里掏出块没用过的镇纸,“说完赶紧滚。” 大将军一看镇纸是上等的红玉做的,眉眼不动地就捞到了手里往袖子里放,当下就决定跟皇帝多说几句,他家小娘子说了,做人不看人办事,但也得看钱办事,“您看,我有两个亲弟弟,一个受了家族的恩惠,受了我的好,我保了他的命,给了他前程,说白了,他这一辈子的命是我给的。但他觉得我不像他大哥,他便不认这个家,皇上,其实我是有些看不起他的,他不认这个家其实没什么,但他不像个男人,不像刀家儿郎,他没那个本事自己给自己博命,但是,他就是这么个东西,我是他大哥,我也得保他一辈子,还得为他谋前程,不让他走偏了,还得当他的靠山,让他仗我的势。” “我还有个小弟弟,也是亲的,现在大了,比以前好了点。但也是恨他嫂子恨之入骨,可他跟我要的钱,里头都是他嫂子为这个家盘算下来的,他拿着毫不手软,当是我们欠他的,我给了他钱,他来的信中说我以后不欠他的了……”刀藏锋说着都笑了起来:“我以后不欠他的了?您说,这话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十岁进战场为家族入死,把一家人的命从皇帝手里抢了过来,养活他们,结果他们这些靠着他活的人,觉得他欠了他们的。 “您看,我这个长兄,大哥当得怎么样?”大将军又扫了眼桌上,没看到能要的,遗憾地抬起了眼,看着皇帝。 他把濒死的,一无所有的刀府救过来了,他的弟弟们就是这样看他,对他的。 而他,伤不伤心呢? 当然伤心。 但这又有什么好说道的。 他是长兄,他是大哥,这些都是他身为刀府长子要担当,背负的。 他也无话可说。 皇帝没说话。 “知足吧,皇上。”大将军摸了摸袖中给他家娘子今儿带回去讨她开心的小东西,心里踏实得很,“您有的不少了,而且您有的,都是别人想得到,都得不到的。” 皇帝又给他摸出条了墨条出来,伸手给他:“再多说两句。” 大将军接过墨条放鼻边闻了闻,“兰香的?” 皇帝点头。 “好东西。”大将军又收了出来,“那末将再多说两句?” 皇帝又颔首。 “末将想说的是,您别老盯着太子这几个儿子,您有的是孝顺的儿子,只是您看不上。皇上,既然生了,就都是您的亲儿子,您老是把太子和喜欢的儿子才当儿子,把太子和喜欢的儿子的孝顺才当孝顺,眼里就看得到这些……”看在皇帝主动拿墨条的份上,刀大将军颇为慷慨地把话说得深了点:“能不伤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早上好,这依然是今天的第一更。 下面依旧是一章换盗章,晚上老时间段更换。 第277章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晚上更换。(o 这年大凤朝的年景不好,边漠之地的三个节镇光景却算是还好,八月初头就下了好几场雨,这天气比去年同时要凉爽不少。 汪怀仁这时已有得半岁,与其父汪永昭时常形影不离,汪节度使也已学会换尿布,而汪怀仁胆子大得很,被他父亲粗鲁地放到膝盖头趴着,扯他的裤子,他也咯咯笑个不停,手舞足蹈。 汪永昭要是带他去书房,把他的提篮放到书案上,他能翻半个身,把够得着的书本往他的篮里拖,要是被发现制止了,他睁着大眼睛就对着人咯咯大笑,笑得让下人什么都管不得了,只顾得着跟着他一起笑。 汪永昭那几个心腹,每每看着这个小公子,就算是学着他们家大人冷着张脸常年无表情的,也愣是能笑得鼻涕泡都吹得出来。 汪永昭很是宠爱怀仁,比当年对怀慕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怀慕这时被两个老师抓着日日背书学学问,无法再日夜缠在父母的身边,自然也就没有了闲暇吃弟弟的味。 怀慕被两位先生抓了去,怀仁时常被汪永昭带去前院,过得些许日子,张小碗就发现自己是闲下来了。 头两天她还盼着汪永昭把怀仁还回来,过得几日,见汪怀仁带儿还真不是一时之趣,她便又随得了他去。 如此时日一久,汪怀仁与得汪永昭日渐亲密了起来,到了十月中旬这天,三人在廊下坐着的这个早上,张小碗逗着他说话,一直爱呀呀说话的汪怀仁便喊出了“爹爹”两字。 当时汪永昭正在看书,听得两字,稍惊地抬起头,这时汪怀仁便朝他笑,还朝他伸出了两手。 汪永昭便抱了他到怀中,低头看得他道,“再叫声爹爹。” “爹爹。”汪怀仁从善如流,手弹脚跳地欢舞着双脚。 “叫娘。” “呀,呀……”汪怀仁便不会再说了,眼睛却朝得张小碗看去。 张小碗微笑,道,“怕不能学得这般快,再过得几日,就学会叫了。” 汪永昭朝她点点头,“这几日你多教教。” 他知她一直教怀仁说的都是“爹爹”二字,她的知情识趣他早已知晓有多让人沉醉,但次次都落到了身上,才知心中到底是有多舒坦。 如此,她想要的,他便给了她 “是,知了。”张小碗笑了起来,看着他抱着怀仁,伸出手指头让他去舔,她便又微微笑了起来,伸出手拿过他的杯子,尝了尝杯中的黄酒,觉得有些微冷,便倒了,重倒了杯温热的。 “您喝口温的。”九月过后,十月的边漠就要开始冷起来了,大夫说汪永昭的身体这两年要注意些,免得再旧病复发一发不可收拾,张小碗就多留了个心眼,提前预防了起来。 “嗯。”汪永昭接过,一口抿了那小半杯黄酒。 汪怀仁在他怀中这时对他又咧开嘴角咯咯笑,那轻脆的声音听得张小碗也忍俊不禁,“怎地这般爱笑?” 这活泼至极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爱笑便好。”汪永昭抱着怀仁坐到膝上,看着他清秀的小脸,还有那黑亮的眼睛,他的嘴角也微翘了起嘴,嘴间淡淡地道,“笑起来甚是好看,谁都比不得。” 他一脸自满,看得张小碗摇头失笑。 十月初,京城中来信,说是汪观琪的病情稳了下来,只是神智已全然不清了。 张小碗知她送去的那道方子已有了效应,汪观琪还拖得了两年。 其实汪观琪死了才是解脱,那送去的方子与药,不过是多折磨他两年,可是这当口,他死不得,张小碗便先出了手,免了汪永昭做决定。 要是人做了坏事真有报应,想来报应到她这恶媳身上的,要比报应到亲身儿子身上的要轻些罢。 这年到了十二月,怀仁爹爹娘亲都叫得清晰之际,张小碗还是没有收到汪怀善的信。 又快要过年了,张小碗都算不清这是怀善没在她身边过的第几个年了,有些事她不想去深想,怕自己越深想便越拔不出来,只得把盼望压在心底,一如既往地过着她在内宅的日子。 靖辉五年正月,靖皇派人来赏了汪节度使百两黄金,一把宝刃,道汪永昭护边有功。 *** 这年二月,怀仁周岁,抓周之日,他抓了汪永昭的宝剑,印章,还有那文房四宝,他也全抱到了怀里,爬去汪永昭那,把什物往他爹爹怀里揣,便连得汪永昭搭置在桌上的茶杯,他也抓来,见他爹爹的胸前着实装不下东西了,便往他的袖中塞。 这让围在他周围的那些他父亲的心腹大将,还有家中的管家婆子都笑得合不拢嘴,张小碗也着实被小儿逗得差点笑岔气,朝得萍婆笑道,“这般年纪便什么都要给他爹爹,怕是再也不会与我亲了。” 她是戏谑之言,身边这一年长了不少智慧的怀慕总算是听出来了,便配合着摇头叹息道,“娘,你且放心,来日还有得我与老虎哥哥孝敬您,怀仁便让了爹爹罢。” 汪永昭一听,瞪了他一眼,吓得怀慕吐着舌头把脸埋在了他娘的袖子中。 张小碗忙爱怜地伸手抱住了他的头,朝得汪永昭笑道,“您莫吓他。” 这时怀慕抬起头,朝得他爹爹笑,汪永昭见状便缓和了脸色,朝他伸出了手,把二儿也抱到了膝盖上,把自己的宝剑塞到了他手里,与他道,“也是你的,可知?” 怀慕当即点头道,“怀慕知道,爹爹放心。” 靖辉六年,边漠的寒冬过去后,四月汪永昭带得了张小碗又去沧州的山中打了一次猎,看了满山开遍的野花。 回来后,张小碗却日渐沉默了下来。 从去年的七月到现在的五月,只差两月就已是一年,但怀善却是一封信也没有来。 汪永昭道进南疆之后,朝廷在那方无驿站,便是有信也送不出来。 张小碗拿这话说服了自己大半年,但这些时日,她却是无端地寝食不安,眼皮直跳。 五月初七那日清早,她失手打碎了给汪永昭泡的参茶,她便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对刚她伺候好洗漱完的男人平静地说,“怀善定是出事了。” 说罢,她又朝他淡淡地说,“您帮我去叫一声老大夫。” 汪永昭听得眼睛一缩,起身朝她大步走了过来,只得三步他就站在了张小碗的身前,然后,他怆然地伸手,扶住了她往他身上倒的身体。 瞎眼大夫匆匆而来,喂得她含了救心丸,又叫婆子让他教的方式按压她的胸口,半晌过后,张小碗才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眼泪就自她的眼角流下,她伸手把坐在她身边的汪永昭那手拉在了脸上,盖住了眼睛,泣道,“他定是出事了,您帮我想个法子探个信罢,妾身实在是受不住了,夫君,我这心里实在是受不住了。” “定会无事,过得些许日子,定会让他写信给你。”汪永昭低得头,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口气暗然道,“莫哭了,你哭得我心口都疼了。” *** 这年的九月,万里之外的汪怀善送来了信,还带来了两张虎皮与怀慕做他八月生辰时的礼。 信中,汪怀善告知他娘,他一直带兵呆在大山内捉拿敌国首领,五月底才出的山,这才派亲兵来与她送信,望她原谅他的不孝。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一些山中的见闻,他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张纸,把他见过的那些稀罕物什都写在了纸上,但一字也没提他带兵行仗的凶险,也没提他有没有出过事。 他与她写信,从来不提危险,张小碗是知晓的,现下见得了他亲笔写的信,她这心也是算下放了一大半。 能写信,还写得这般多,就算是出了事,想来现在也是无碍了。 等心情平复后,她便也清醒知晓自己的这一举,让汪永昭为难了。 从西北到南疆,有那万里之地,哪怕有得三四月时间,可这一来一回,也不知跑死了多少马,替她找到人写信,又不知是花了多少功夫。 可汪永昭还是为她做到了。 莫管这是什么情,张小碗都知这次是她欠了他的。 他们之间,走到如今这地步,她与他的帐已是彻底算不清了。 算不清了,那些过往便也更模糊了起来,张小碗面对着汪永昭比之以前多了几许坦然,没有过去那般严阵以待,就像在对待一个摸不清底盘的合作者,现在的她对着汪永昭便自然了几分,与得汪永昭说起话来,便也多了几分她与得孩子说话时的亲昵,照顾他起来,用心也多了两分。 汪永昭对此似有察觉,但从不提起。 这年十月天气骤然严寒,汪永昭背上旧伤复发,张小碗烧了极热的火坑,拿着热油与他推拿肩膀,又依着瞎子大夫的法子仔细地替他扎针,过后,又拿了厚被裹了他的身边,又让得七婆叫人把烫水搬去浴房。 她忙里忙外,直到汪永昭沐浴洗净那一身虚汗后,她这才松了口气,跪坐在床上,拿着干布替裹着被子的汪永昭拭湿发。 “过得明日您就无事了……”张小碗轻轻声地与他说。 “给我口酒。” “刚扎完针,喝不得呢。” “何时才喝得?”汪永昭回过头不快地看她道。 “明早就喝得了,”见汪永昭那张染了风霜的脸上有些孩子气,张小碗笑了起来,“给您烫一大壶,还煮红辣子的羊肉锅与您下酒喝,您看使得?” 第二日早间,汪永昭看着他的那壶酒,很有先见之明地掀开了壶盖,对得张小碗板着脸道,“你又骗我,这才半壶。” 第278章 至于吗?当然至于。 在等她家大将军来的这段时间,林大娘没说话,心中在想,当然至于了。 她要是不对这些事给出郑重其事的反应,她自己都不看重自己最为在乎的,那谁会在乎?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想让他们夫妻不和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她的逆鳞,触不得。 她这次搞了太子,何尝不是做给皇帝和诸大臣看的。 她就是能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让他们心里打鼓的事来,下次谁想也拿这做文章,就得掂量掂量了。 谁拿这事惹她,她会用尽她所有的办法报复过去。 这头刀大将军快步进了御书房,一见房就看到了他家娘子看着他笑,他紧绷的脸这才柔和了下来。 “来了?”他说。 林大娘弯起嘴角朝他笑,看着他走到了她身边。 皇帝冷眼看着这对再情投意合,琴瑟调和不过的夫妻,见大将军朝他请安,他冷冷地挑起一边嘴角,“林大人前脚一来,大将军后脚就跟着过来了,怎么,怕朕欺负她啊?” “哪的事,”大将军神色淡然道:“今儿天气不错,末将过来看看您。” 皇帝冷笑,转头往门一看…… 天气是不错,艳阳高照。 他默然转回头,瞪着这对每次都能把他气死的夫妻俩,想着把这夫妻俩今日就地正法,把他们的头砍了的可能性。 这头,家里大将军一来,底气无限膨胀的林大娘当着皇帝的面就告皇帝的黑状:“大将军,皇上刚才问我,至于为了别人给你下毒的事,那个报仇么?” “你怎么说的?”刀藏锋见她抬起小脸看他,忍不住想抬手去摸她的脸,但一想这是御书房,就强忍着把张手的手又合拢了起来。 “我还没答呢,听说你来了,我就等着你来。”等着你来给我做主,林大人很欢快地跟她夫君道。 大将军嘴角微微往上一场,“都有人要害我了,你是该帮我报仇。” “我就是这样想的!”林大娘欣喜地道。 说着她就朝皇帝看去,看皇帝脸阴得就差下旨,拖他们夫妻俩宰了,她肩膀顿时一缩,信步往后悄悄地挪,尽量一点声响也不弄出地把她自个儿挪到了她家大将军的背后。 哎呀,皇上这个脸色,吓死个人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们。 刀藏锋这时朝他拱手,道:“皇上,您有火就发吧。” 这时候,大将军要是还顶他一句,皇帝就真要发火了,但大将军却偏偏说了这一句,他这股火就又下了一点。 他也还是问大将军:“至于吗?” 至于弄这么大动静,还涉及民间国学堂吗? 那可是国学堂! 她帮着她先生一手创立起来的国学府,现在这个国家至高无人的求学圣地! 她把考卷之事揭露了出来,殊不知多少人会置疑国学堂这次出卷的严密,哪怕卷子出得不一样,事后也必会有人拿此做文章? 前面什么悲田院和东宫侍妾这两件事,皇帝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太子既然做出来了,后手没做干净让人查出来了,那就是太子的无能。但后者之事兹事体大,她就为了给太子个教训,就把这事揭了出来,害大于利,她这样聪明的人,难道就不知道? 他就想问问这夫妻俩,至于吗? “皇上是觉得她太小题大作了?”大将军也问他。 “难道不是!”皇帝大拍桌子,火冒三丈,“把国学堂牵扯进来,你们还有理了不成?” “皇上……”林大娘凑出头来,迎上了皇帝怒火中烧的眼,她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正要说话,头却被她家大将军伸手给往后了回去。 她挣扎了两下,见没法,又从另一边凑过头来,跟皇帝道:“皇上,臣妇说两句?” “滚出来说!” 林大娘朝地上看了看,地砖是干净,但她还是没滚,看着地砖走出来了。 “大娘子,往后站着就是。”大将军开口了。 “我跟皇上说两句。”林大娘站他身边,拉了下他的袖子,把袖子缠到了她的手指上,朝他笑着眨了下眼。 大将军因此连眼都柔和了下来。 “皇上,我知道您为何生气了……”林大娘心想皇帝生气的点果然跟人不一样,不过,如果他是为此生气,也确实是他一国之君应该做的,“这事臣妇也想过。” 林大娘开始跟皇帝说了起来。 她做这事还真是想过,绝不是冲动。 之前她瞒着,是想着这次考完之后,国学堂的学生们定了,没有这个风头了,再跟民间说往后只要有办法能请到人帮着补习,那就拒请就好。 太子私下请人帮归顺于他太*子*党补习,对与不对,都在于他以此收拢人心,而且他是做了这头一个吃螃蟹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吃相难看。 林大娘知道这事后深思过,她本身是不反对学生补习,因为这事对于民间来说,有益无害,这些实习的学子们哪怕进了不了国学堂,他们也多学到了一些知识,他们国学堂教的很多基础性的东西都是可以用到过日子当中的,实用性非常强,能被更多人知道,这有利于扩大受益的人群。 这比皇帝下旨,直接全国广而宣之来得好,因为国学堂的学问,再基础,也得是已经有一定的学问和智力才能明白的,它的起点说高不高,但说低,绝不低。 现在,太子的事被她拿出来捅了太子一刀,太子已经成了不是他这一派的人的众矢之的了,所以皇帝也大可现在就下令,让大家能请到帮他们考国学堂的人夫子,拒请就是了。 这是个最好的补救法子。 而且这本是她之前想在考后就要建议的,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些。 现在就办,还能多带动一笔收入,国学堂现在就可以给大家卖卖以往的卷子,马上给皇帝减轻一下负担,让皇帝看一看效果。 毕竟国学堂还是挺花钱的。 并且,还可以形成一个长期的挣钱法子,国家出面卖卖以往的考卷,皇上就可以借此收点地方上的官员和供得起读书人家中的银子。 用之于民,也得取之于民吧,这钱嘛,有个归处,也总得有个来源。 当然,林大娘是捡着以上能说的都委婉地说了,并且对于拿卷子挣钱的事着重多说了几句,但她一说完,御书房都静了,久久无声。 张顺德站在门口听着,也是目瞪口呆。 林大人这是捅完了太子,又让皇帝下令拿此挣钱? 他现在只想知道,太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被气死? 林大娘说完也没觉得自己无耻,就是她说完了,御书房□□静了,她有点尴尬,有些不安地朝她家大将军看去。 大将军也正看着她,看着他这捅完了人家一刀,还要给人家补一刀的娘子,心想自己以后还是乖点,凡事听她的才好。 他可不想让她不高兴。 “您觉得怎么样啊?”见她家大将军都很无语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不太厚道的林大娘朝皇帝讨好地笑了笑。 她是不是真的有点过份了? 皇上毕竟是太子的亲生父亲啊。 皇帝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而林大娘的每一句话,却都又说进了他的心里。 她所说的用之于民,取之于民的话太得他的心了。 出考卷这个法子,皇帝已经控制不住地去想了,如果他让户部再立一个部门去办这事的话,那这是一个绝对稳进不出的来钱法子。 并且,还能因此让学子们不进国学堂,也能多学到一点东西。 “唉……”见皇帝还是不说话,林大娘松开她家大将军的衣袖,抬起脸就道:“好了,您觉得我欺负您儿子,要杀要剐随您便,就是此事与我家大将军无关,他还是差点中计的受害者,您就别牵连无辜的人了。” “闭嘴!”皇帝又瞪了她一眼。 “还来不来得及?”皇帝冷冷地问她,“离考试日没几天了吧?”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但林大娘莫名懂他,马上接话道:“来得及,还有半个月不是?我们国学堂凡是出过的卷子都有专人归档,有现成的。现在是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弄成活字印刷了,您多找几个抄书的,我跟您说,现在京城内的冤大头,哦,不是,就是心急儿子成才的大家长们有好多,您出一份,马上就有人拿大价钱抢一份,您信不信?而且我跟你说啊,您亲自下的令出的第一份卷子,那于民间的人来说,那可是用来当传家之宝的宝物啊!” 皇帝木然地看着她。 “皇上,一定要在卷子没抄好之前就把消息放出去,给大家一个哄抬价钱的时间……”林大娘说起她最最擅长的挣钱之事,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今年各大家,各地望族都来了不少人赶考。我跟您说,前年进京给您送银子的那几个大富商家中可是来了不少子弟的,他们这些人家就是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银子啊,他们比我们刀府,比我家大将军有钱多了!” 最后一句,林大娘由衷地说出了她的心声来。 她现在穷啊,钱都借给林福他们置产了,她家大将军今年要添新将送老将,要用钱的地方也多,现在家里都没什么钱了。 她现在没钱到了说起有钱的人来都开心。 这时,刀大将军已经不想让她神采飞扬地继续说下去了,拉了她一下,把她拉到了身后挡着,他则跟皇帝说:“皇上,如您所说,没几天了,这事宜早不宜迟,尽量早点,学子们在考试前还能多学点东西做点准备,您说呢?” 皇帝头疼地朝张顺德看去,最明白不过他的张顺德躬着腰,轻声道:“奴婢已经着人去请于大人去了。” “把黄阁老他们几个也叫上。”皇帝漠然道。 “是。” “那皇上,我们能走了……呃,呃。”林大娘本来凑出头要告辞,好接着回去出卷,但是好险,一个类似盘子一样的东西精准地朝她的脸砸了过来,还好她家大将军身手不凡,大手一往后伸护着她往旁边就是一个飞快闪身。 盘子落了地,发出了“砰哒”的沉重响声。 林大娘这时候眼珠子一转,往那偷偷一瞄,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用沉玉制成的笔洗。 娘哟,这可是个能把头脑浆都砸出来的大家伙,林大娘不由一阵后怕不已,躲在她家大将军背后,瑟瑟缩缩的,更是不敢说话了。 吓死她了。 第279章 狄长息与抛头露面的商家孤女成婚的事,即便成亲在际,还是有众多人说道,但因此事得到了其父狄禹祥的首肯,而狄大人在家族中威望甚高,但凡还想与他这一族这一支为善者,皆多还是会管住嘴,只把不能入耳的话留在了私下里说。 长息的婚事,萧玉珠也是从头忙到尾,暮茹想要帮忙,让萧玉珠赶去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长生答应过暮家父母,让暮茹嫁过来后依旧行医,长生得空还会陪她一道去采药,小夫妻有了他们的小日子,大多数时候萧玉珠也不想去打扰他们。 不过长息成婚前日,萧玉珠还是让暮茹过来搭了把手,当是她二嫂的为新来的弟媳尽一分心力。 长息娶的商家女姓宋名芝芳,桂花说,样貌实则也普通,但极会做生意,她的那家布庄这些年可没少挣钱,还曾与长息做过对家,长息在她手里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如此看来,萧玉珠也不难理解三儿为何看上了她,长息喜能耐之人,想来对于女子,他也是这番看法。 除了从小出来做生意抛头露面之外,姑娘家是清白之人,平时也注重礼法,有规矩也有教养,这对萧玉珠来说也是满意了,最重要的是,三儿喜欢,这对她来说,儿女喜欢的,她都会有三分包容之心,遂对新媳妇,那是一点不满也没有。 她说好,狄禹祥便当是好,在家中,最说话算话的是她。 六月初九,良辰吉日这天,狄家三郎狄长息与商家孤女宋芝芳成亲,拜过堂后,狄长怡又受母亲之令去关照三嫂,萧玉珠则去应酬族中一干人等。 萧玉珠回祖族已有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凡跟她作对者,表面未被驳斥或者遭她冷眼过,但私下家中利益俱已受损。 固这些还需他们家庇佑的人可逞口舌之快,于萧玉珠来说,她即可断人的生路,斩断其根源就是,与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没有扯皮斗心眼,也没有谁哭天喊地喊冤,这次长息的婚事,八婆者相比长南,长生成婚时要少了许多,说喜庆话的要多了不少,萧玉珠脸上的笑便也多了点,跟人说起话来时间也长了些,送走疲惫的婆母后,她一直待客到深夜,又回了主院的堂屋人和打扫屋子的情况。 子时长福听到母亲未睡,从与一众公子哥喝酒的席中抽身去看母亲,半路转道去看了父亲,见父亲与几位好友下将在书房还在谈笑风生,他笑嘻嘻地进去打了个揖,请了个安,就又退了出去,这才到了母亲处。 见到萧玉珠,长福见小妹妹安睡在母亲的怀里,他连忙掩了嘴,又拿了茶去门外漱了口,这才悄悄地坐到了母亲的另一边,大男孩靠着母亲的肩闭着眼睛轻声道,“娘怎地还不睡?” “等你来看我。”萧玉珠偏过头,下巴轻碰了碰他因喝过多的酒而过热的额头,微笑道。 “你等爹?”长福轻笑了两声,问道。 “都等。”萧玉珠淡道。 她是睡不着,长男,长生,长息都成婚了,拒他们还是她的孩子,但她知道以后会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当年大郎与她成婚,大郎就是她的了一样,她的儿子们,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是要留在枕边人的——要说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想来为人母者,都要面对这种差落罢。 “娘……”长福也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他坐直了身,回过头看着母亲带笑的脸,慢慢地,他露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娘不怕,你永远都在我们心上,你谁都不会失去。” 萧玉珠也是笑了,眼泪慢慢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我知道,就是你们都长大了,一想你们都要走,娘有些惊慌。” 她生性隐忍,后因丈夫纵容,性情才明朗些,饶是如此,根深蒂固的性格也难以改变,她不擅于跟人说她的忧虑,更是不习惯让自己的情绪造成孩子们的困扰,可惜感情太深总有决堤之时,忍到长息都成婚了,萧玉珠终是忍不住这股失落了。 她知道这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情绪无法自控。 “我记得当年我随哥哥们去东市买好玩的物件,就算是急于去玩耍,我出了府门,还回头看了一路的家呢,就想着只等你唤我回家,我立马就跑回去,哪儿都不去了……”长福伸出手,把母亲与抱在了怀里,微笑着跟她讲,“只有在你的身边,在你的怀里,我才觉得是最安全的,没有什么人伤害得了我。” “嗯。”萧玉珠掉着眼泪,声音却是带着笑。 “你看,我们是不是一样,谁也舍不得离开谁?”长福望着哭泣的母亲,嘴边是止不住的笑,眼睛也是微湿。 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一对宁肯欺骗自己,也要深信他会长命百岁的父母,他们是如此明智克制,却为了他宁愿掩耳盗铃。 他只是其一,他头上还有三个哥哥,为了他们四兄弟和睦,他们每个孩子都不敢少放松一点,怕少给了关心爱护,那个人就会缺失一些,等长大后,长福才明白,带他们长大的一路,要把他们这几个兄弟这碗水全端平,看似无惊无奇,父母想来一路都是战战兢兢,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因他们彻夜难眠。 “是。”萧玉珠眨着眼睛,看小儿拿帕过来与她拭泪,她又忍不住笑着掉下了一串泪,哽着声道,“养这般好,一个个都要放出去,娘舍不得。” 长福听了哈哈笑,又伸手揽了母亲,取笑她道,“出去一会就回来了,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们几兄弟每年都要回来陪你和爹一段时日,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小心眼。” “娘一直都是。”萧玉珠难得承认自己的不大度。 “你看看,平时看着你比爹还会管事呢。”长福在母亲的脸上刮了两道,还是取笑她。 这时长怡已醒,她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与抱着她们的戌哥打着哈欠道,“你别招娘哭,小心爹瞪你。” “我没招,是娘小心眼,不信你问问……”长福别过话,把话往轻松里说。 他怕再往深说,他都忍不住掉泪,就像小时候那般一步三回头,舍不得离开家。 “娘,别理戌哥,”长怡在母亲的怀里打了个玄欠,依偎着母亲懒懒地道,“都是要走的人,只有长怡靠得住,一直能陪在你身边。” 长福哭笑不得,去捏小妹妹的胖脸蛋,笑骂道,“再说再过几年就把你嫁出去。” 长怡也伸出小手去摸长福的脸,一脸可惜地道,“可惜我还要几年,戌哥却用不了几天了。” 此话一出,长福的话就被哽住了,转过头与母亲一脸头疼地道,“娘不要把长怡教得太会说话了……” 萧玉珠把盖着长怡的披风搂了搂,眼里的泪这时没了,嘴边全是笑,道,“妹妹嘴笨,也就与你们说话的时候能说几句俏皮话。” “是的,娘懂我。”长怡附和,娘亲虽说她是父亲的娇女儿,但娇宠起她来,母亲也是不遑多让,只是管教的时候也是再心狠心辣不过了就是。 “在说何话?”狄禹祥这时带着一身酒气急步走了进来,今日来的客都有事与他说,他抽不开身,只是小儿离开后,他想回来与妻子说道一声再回去,哪想借口一回来,看见了小儿小女都在妻子身边。 他说着话,见妻子坐的软榻上已挤满了儿女,他便去拖了一个椅子过来,坐在他们对面,过去摸了摸小女儿的嫩脸蛋,招来了她的咯咯娇笑,朝他道,“爹爹好臭。” 说着还皱小鼻子,逗得狄禹祥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要通宵?”萧玉珠抱着女儿笑着问,“送去的解酒汤可喝了?” “喝了。”狄禹祥把手放到了她脸边,轻柔地摸了摸,眼睛也柔了,随即他眼睛一闪,犀利地看向小儿,“你来作甚?” “与娘说会子话,等会还要去跟岙山他们说话喝酒……”长福朝父亲眨眨眼,“我也是偷偷跑出来一会。” 狄禹祥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头看着明显哭过的妻子一眼,他沉了一会还是决定不把话问下去,与小儿道,“好了,你去忙你的,少喝点,我与你娘说会话。” 长福顺从起身,与他们作揖,只是临走前,作怪地朝母亲说了一句,“我可是头一个想起娘的,娘可要记得。” 说罢不等父母反应,连忙小跑着出了门,不敢看父亲的脸色。 他一路小跑而去,饶是狄禹祥想抓起茶杯砸他的背也是来不及了,狄大人被气得冷哼了一声,坐到妻子身边抱好妻女后,不觉怀里空虚的男人总算有个好模样了,只见他喟叹了一声,道,“把长福也娶上媳妇后,我们就算是能轻松了,家里一辈子都不需要再娶媳妇了。” “还有个须女要嫁,以后还要娶孙媳妇……”抱着怀里的娇女,萧玉珠淡淡地道。 在温暖的怀抱里睡意迷蒙的长怡打了个哈欠,很是淡然地道,“我的事爹爹娘亲就无须担心了,我是个好闺女,要给爹娘省事,就是要嫁,一不需娘操劳,二不需爹为我打点,你们只管瞧热闹就是,剩下的由着我来。” 第280章 林大娘马上蹲下身,狠狠地“啵”了他一口。 “你可太帅了!”她抱着他。 小将军也是乐得小白牙都笑出来了,“没办法,胖就是好帅好帅。” 天下第一帅。 看着毫不懂谦逊为何物的儿子,林大娘又亲了他一口,“你就是娘的心肝宝贝小将军!” “是了。”小将军大男人,现在不爱亲人了,但他亲亲娘是这等的喜爱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头去,小小地亲了她一口,跟她说:“好了,我知道了。” 真是的,这个娘,太磨人了。 林大娘见他还逗她,捏他的鼻子,捏得小将军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家人坐在了一块,林大娘很想跟他们多呆一会,但书堂太忙了,她也只能把肚子塞饱就过去。 刀藏锋送了她过去,手里提了盒点心,给他们摆上了才走。 学堂里这时候还有六部的郎中在,见此,也是来回不断打量他们,直到刀大将军朝他们拱拱手,走了。 这一出卷,一行人商量到子夜才散,林大娘跟着一个老师弟在最后才走,今天商量出来的卷子由他们两个人保管。 刀大将军来接他娘子的时候,他娘子一看到他,提着的那股气就散了,把手中的封筒一股脑地给了他,又拉了他一下,爬上了他的背,还没回去,就在他的背上片刻就睡了过去。 她太累,也太困了。 刀藏锋背了她回来时,小将军也从被窝里探出了头,看向父母。 “睡吧,”刀藏锋见儿子醒了,走了过去,“盖好被子。” “娘呢?” “睡了。” “可可怜了。”小将军叹息道。 刀藏锋翘了嘴,“好了,睡吧。” “好。” 不过,等他小丫姨端了水过来给娘洗脸的时候,小将军还是趴在了枕头看着父母的床那边。 刀藏锋接了小丫的帕子给她擦脸。 小丫在旁见他手放很轻,有些困倦的她站在一边打着哈欠也是笑了起来。 大娘子对姑爷的好,姑爷是放在心上的。 她对他万般的好,他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学着,也学会了怎么对她好。 小丫现在也懂为何大娘子自嫁进来,就算坚持不容易,也要不假他人之手照顾好姑爷了。 “好了。”刀藏锋把她的手脚都擦完,跟她说:“辛苦了,出去吧。” 小丫福福身,带着花秋她们端过水盆,去了,她出门之前还朝小将军摇了摇头,见小将军一骨碌翻过身躺好闭上了眼,她便笑着出了门。 小将军临睡前,又等到了爹爹过来给他和妹妹盖被子。 妹妹睡得很香,很甜,小将军别过脸,在她的脸上小小地亲了一下,问给他们盖被子的爹爹:“爹爹,我长大了,会和你一样的?” “一样的。”刀藏锋摸他的头。 “嗯……”小将军若有所思,“胖也想呢。” “嗯?” “想和爹爹一起去打仗,可是这般的话……”小将军叹气了:“谁陪娘亲呢?” 说着他偏过头,又看了妹妹一眼,跟妹妹小声地说:“妹妹,哥哥明日还是教你练武吧,娘亲笨笨,学不会。” 你学会了,哥哥就可以放心跟爹爹打仗去了。 刀藏锋失笑,摸他的头,轻声道:“好了,睡吧。” 夜都深了。 “爹爹,安。”小将军嘟起了嘴。 刀藏锋那冷硬的心已柔成了水,他低下头,让儿子软软柔柔的唇小小地碰了他一下。 “睡吧,爹爹守着你和妹妹。”刀藏锋打熄,坐在了他们的身边,轻抚着儿子的头,等着他入睡。 夜深了,无灯无光,什么都看不见,他却觉得无比的安然舒适。 现在,他的所有,都在他的身边。 他会一直都守着他们的。 ** 皇帝的效率就是快,第二日,就有内阁的大人们来学堂取卷了。 皇帝的圣旨也下来了。 满京哗然。 但哗然过后,就是开始抢卷了。 现在壬朝的百姓都已经把皇帝当圣君了,圣君的旨不管说的是什么,都是对的,不能说错。遂现在皇帝一下旨,大家都当是皇上为万民着想,见不得有些人徇私舞弊,就干脆造福万民,把卷子都拿出来给大家看好了。 说来说去,皇上就是好,就是明君,就是圣君。 至于卷子要花钱买这事,就被他们忽略了。 没一天,京城都是到处在打听这卷子在哪买的事情,有些就是家中没有考生,都准备着钱要去买一份回来。 林大娘在学堂忙了一天,把内阁借去的卷子归档让人画了押,又跟内阁的大佬扯了些皮,斗了些心眼,整个人累得不行,末了,听说京城百姓和学子对皇帝非常捧场,而且已经有冤大头把第一份出的整卷的价钱抬到了十万,她不由眼红不已。 皇帝这个人,太有光环效应了,太能挣钱了。 这厢,大将军也抱着小将军来接她回家了,他们父子俩今日去了宫里,大将军带着小将军看皇帝跟大臣们处理了一天的宫务。 今日的皇帝忙到下午说话喉咙都是哑的,小将军还给他送了次水,得了一袋子的金珠子。 小将军一见到娘,就把金珠子给了她。 他娘最爱金珠子这些个东西了。 林大娘一看,又听大将军说今儿带他去宫里了,不由挑眉看他。 “让他早点长点见识,看看也好。” “没赶你们?”林大娘跟着他往外走,今日有她先生坐镇善后,她可以早一点回去准备家里的事情。 一家人好几天没一起吃过晚膳了,今儿无论如何也得坐着一块吃顿饭饭,一起说说话。 “没。” “那明天还去?” “去。” 林大娘笑了起来,笑看着他,还朝他挤了挤眼。 是要去盯着,见时机对了,正好趁机给家里捞点好处。 今年要买马,有些朝廷不可能给刀家军的武器也该换了,这两笔都是大支出,现在府里也不是没有这个钱,但是能从皇帝那捞回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大将军打的便是这个主意,见娘子心领神会,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被母亲牵着手的小将军一直看着他们,看到此,也扬着小嗓子道:“明天小将军也要去。” “好。”林大娘摇了摇他的小胖手。 “也要给娘拿多多的银子回来!” 林大娘脚下一踉跄,差点跌倒。 ** 没两天,京城中掀起了一股买卷狂潮,这些手抄的卷子上面会有手抄人的名字,有人还买到了内阁首辅大臣亲手誊抄的卷子,这家人一买到很是风光无比,还开了个宴会庆祝。 很快,会试就开始考了。 今年的会试还是由内阁阁老主持,更是把这几个内阁阁老的名声推到了一个顶点。 这厢,太子也泯然于众人当中,都没人怎么记起他来了。 至于他的孝名,忙碌的朝廷百官谁也没再想起,太子想提都不能再提起了,在国家大事面前,他还要提起立后之后,那就不是孝顺,而是脑袋拎不清了。 而这段时间,皇帝也没重用太子,只是让他负责了一个祭天的事情,朝廷大事一概没让他管,太子以为他父皇跟在等着跟他秋后算帐,于是也在伺机而动。 但看到别的皇子也没得到重用,更没插手重要事宜后,他的心渐渐地也安了下来。 他知道,如他母后所说,她就是死了,她在他父皇那,还是有点地位的,让他们慎之用之。 太子因此也收敛了起来,不再朝廷当中冒头了,一切等这次的风波能平歇过去再说。 而这头王阁老见家中孙女非他不嫁,太子又沉潜了下来,他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而他的二子王选见老父不依他的在这等关头跟太子摆脱关系,他也是又气又气,但朝廷局势现在就摆在这,他也不能拿这等儿女之事去惊忧皇帝,他也只能忍了下来,只是已避不见太子,有太子在的地方,他绝不出现。 这头会试一过,等殿试完毕,就是国学堂的考试了,这时,林大娘已经以学堂为家,大将军带着小将军在宫里打完劫,还要来学堂看她死活,遂一家人都忙得不行。 这头边境也打了几次小仗,每一次都是大壬得胜。 皇帝最近也是累得喉咙都干哑了,没天好的,这一天林大娘跟着她先生过来就最终定卷的事跟皇帝透气时,几个人围一堆,个个嗓子那个难听劲,就跟掐着脖子的老鸭子在垂挣扎一般,林大娘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皇帝累是归累,但最近国库满得都要往他宫里塞了,最重要的是,民间太爱说他的好话了,四处都可听见皇上圣明的话,他人是累的,但精神是好的,见林大人进宫来对着他又是一张不如死去的脸,就塞了她一袋金珠子,见她立马又眉开眼笑了起来,态度端正了许多,都不屑跟她计较了。 这次定卷,最终由宇堂南容来定,题都是他选的,由他来交给皇帝拿去宫坊印刷。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把印刷之事,交给了九皇子沉盈。 第281章 萧知远回来的事,朝廷里的人虽然知道了,但他身负重伤,皇上恩准了他在家养伤,但考课院将仍由他接掌之事还是透露了出去,不少人从进奏院找不到他后,有些人也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狄府。 萧家与如家订亲的那天,萧知远没去,狄禹祥也没去,两人在狄府接了一天的客,都是萧知远和来客在说,狄禹祥在旁看着舅兄与这些人打机锋。 中午时分,萧表家派了一个子侄来接他们,萧知远出面推说有伤,妹夫要帮他待客,就把人请走了。 这借口很不像样,换一个人来说免不了被人说道,但萧知远现在形势又如日中天,暂且无人敢说。 到萧家的宾客没见到萧知远,看在如家的面子上也没走,但到底不复刚来时对萧表等人那般热情了,等后来见到萧家的那些个在京的亲家一个也没到场,萧家与如家的这场订亲仪式,散场还没到就冷冷清清了下来,人走了大半,只有几个小官碍于薄面,留到了最后。 这一下,萧家的脸上不好看,如家那边也不好看,因为如家的宾客一听到萧家这边的情况,免不了闲言碎语,一些不跟如家一派的,趁机落井下石,不给如家脸面挥袖而去,慢慢地如家这边也只留下自家的那些个人了,外来的宾客就是碍于情面的,也没留下几个。 好好的一场订亲礼,就算门大户大,也没有几分喜气,倒像是家中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如翁气得回去咆哮了一顿,家里的女人们抱起哭作了一团,但如家那位小孙子,家人越是不让他娶,他越发觉得是真爱一定要娶,死都不松口,发誓就算死也要与萧家玉兔成为一对亡命鸳鸯,把如公气得真抽气,恨不能亲手打死这个不孝子孙。 萧知远的探子把如家这闹得全宅不安宁的动静传回来后,萧知远笑得胸口伤口差点崩坏。 狄禹祥与萧玉珠也在一旁听着,萧玉珠见兄长笑得如此夸张,微皱着柳眉看了他一眼。 “妹妹,你不觉得好笑啊?”萧知远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见妹妹不赞同他的意见,就看向妹夫,“永叔,你不觉得好笑?” 如家与狄禹祥有交情,如翁还亲自教过他不少事,是他恩师的师叔,就是差了个辈份,也跟是他恩师无异了,狄禹祥哪敢笑话师叔公的情况,朝舅兄苦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没趣得紧。”见他们都不笑,萧知远撇了下嘴。 萧玉珠庆幸老父带着长子在外头玩耍,若是见兄长恶劣至此,少不得要到他们娘跟前去唉声叹气一会,又要检讨他当父亲的不是了。 “在爹面前规矩些。”萧玉珠已经无力说他什么了,只盼着他少让他们爹操心些。 “好了,别说了。”萧知远艰难地抬起手揉揉头,示意妹妹可别唠叨,他还病着。 “我不说,我就问问你,你的亲事是不是也该定了?”萧玉珠趋势提了话,她真是给他吓怕了,她是真的怕父母的根就断她哥哥这了。 “我这刚回来没几天,你怎地……”萧知远一脸头疼地看着她,又转头向妹夫求救。 狄禹祥这次可不敢搭什么话,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舅兄是逃不了的。 “爹也在等着抱孙子,娘也在地下等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想成亲了还是想着……”萧玉珠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哭了。 萧知远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又哭的妹妹,转头问狄禹祥,“这样你都不管?” “别哭了。”狄禹祥朝泪做的妻子小声安抚了一句。 他仅一句话,萧玉珠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这下,狄禹祥也不敢再说了,朝舅兄投去了无能无力的一眼,示意他已经管过了。 萧知远还想嘀咕说妹夫无用,但被妹妹含着泪珠的美目一瞪,顿时不敢说了,马上求饶,“行了行了,我娶,知道要娶了,你赶紧看,看哪家姑娘好,我马上就把她抬进门,比如家抬得还快,行了吗?” 萧玉珠被他一连串话说得破啼而笑,“这可是你说的?” 见她抹着眼边的眼泪马上就不哭了,萧知远无奈地摇摇头,“是,我说的。” “那我就真去看了啊?” “去罢去罢,好好挑,挑中哪个跟我说一下……”萧知远是真真无奈地吐了口气,“挑个我喜欢的,爹喜欢的,也跟你合得来的,长得不用太好,性情好,能当家就是。” “知道了,”萧玉珠顿时欢喜了起来,“哥哥还有什么要说的?” 见只一下,她就又高兴得像个小女孩一样了,笑得欢天喜地,桃花眼水汪汪,萧知远没好气地道,“就刚刚那些了,还有找着也要问问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嫁我,不要老夸我,跟人说说嫁进我们家要承担的事,别把不懂事的小姑娘骗进家来。” “怎会?”萧玉珠实是在过于高兴,就算听了哥哥这不像样的话也顾不得说他了,答完忙去看狄禹祥,“大郎,我能请一些夫人上府做客吗?” 看她整个脸都发着光,眼睛里都跳动着欢喜,那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像是要欢快得跳起来了,狄禹祥也没料到她能高兴成这样,都有些傻眼了。 “大郎……”见他发呆,萧玉珠的脸都红了。 “咳,咳……”见舅兄都跟看白痴一样地看过来了,狄禹祥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忙点头,“可以可以。” “家里的瓜果点心也要多备一些。”萧玉珠已管不得那么多了,已经盘算着这段时日府上要添些什么了。 “还要着人出去打听打听点事,余婆婆宫中出来的,懂得多,我去问上一问。”萧玉珠已然坐不住了,匆匆起身朝他们各自一福礼,不等他们说话就已经出了门去了。 狄禹祥一直目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带笑的眼睛,朝舅兄看去。 萧知远看到他总算回过了神,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我妹妹美罢?” 狄禹祥坦然地点了下头,美不美,他身为她的夫君,自是比谁都清楚。 “小心点,人是嫁给你了,但有些事……”萧知远话一半不再往下说了,戛然而止。 狄禹祥摸摸鼻子笑笑,没把舅兄的挑畔当回事。 他们夫妻感情如何,她本身是怎么想的,他自是要比舅兄还要一清二楚,比他更是要关心。 ** “你哥哥真是这想说的?要娶亲了?”萧元通一听到风声,就拉着小外孙赶紧过来找女儿了。 “是呢。”萧玉珠正跟余婆婆说着话,看到他爹来问了这话,点头如捣蒜。 “你看着长南一会,我去房里跟你娘说一声。”萧元通一听,把小孙儿推到他娘跟前,就提着步子赶紧往房里走了。 “你们家啊,可真是……”余婆婆看着萧老爷急匆匆走的步子,不由感慨了一声。 她是知道的,这位老爷是走哪都带着死去的夫人的牌位的。 要是她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身上带着身上的牌位,那可真是觉得阴恻恻,但她是亲眼见萧老爷早晚各一次给死去夫人的牌位轻抚灰尘的,看他温温柔柔的动作,脸上的温情,和故去的唠着儿女孙小的各种琐事,余婆子看着都觉得那场面甚是温暖,自亲眼见过后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了。 这一家子人,看来都是痴心人。 余婆子想了一道,转脸与萧玉珠说,“小姐啊,这事您别太着急,要找就要找个跟你们家里合的,我先去打听打听,看哪家的夫人说媒好,哪家的小姐有那个品性,我们先摸个底,再慢慢一个一个看,您看如何?” “正是此意,”萧玉珠也没被喜悦冲昏头,哥哥的终身大事不是小事,她一点也不会轻忽,“要是能找到两方都合眼的,郎有情妾有意,是最最好不过了。” 余婆子看一向沉稳淡定的大小姐这时候急切得像没个定性的小姑娘,也是好笑了起来,嘴里笑道,“您就放心好了,多的是好人家的姑娘要嫁给你哥哥,这京城里啊,什么人都有,好人家好姑娘也不在少数,你就慢慢挑罢,只要挑中了,想来谁也不会拒绝你们这样根底好的人家。” 她也不看看,她兄长现在的权势,等再过一阵他再复了位,京中有几家有未婚女子的人家拒绝得了他们家? 萧玉珠红了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说道,“我还是有些怕的,哥哥年纪大了,你也知道的,他……他在外面打了许多年的仗,脸上有伤,身上也不少伤,我们想挑好人家的女儿,但也不知好人家的女儿能不能看得上他,我们家也没什么地方比别人家强,就是哥哥他是顾家的人,我爹是个老实人,自小疼儿女,想来也是会对媳妇再好不过的,我们家也就这些是真能拿得出手的。” 他们挑好人家,好人家自然也不是什么人家都肯嫁的,尤其哥哥是权臣,不娶别有用心家的女儿的话,找个品性好又没有别的心思的,就是他们家愿意,别人家也不一定愿意…… 说不担心,到底还是担心的,萧玉珠没有觉得没有她哥哥娶不了的人,她知道越是能好好过日子的姑娘家,越是对未来夫婿挑得很,能不能入人的眼,都还不是一定的事。 “这个都要看缘分,你也别太担心,顺其自然罢。”余婆婆看着她绯红的脸,心想这样的一个人家,这样的一个顾事周全的小姑子,也不知要挑到什么样的人才算满意。 第282章 帮忙? 林大娘朝她家大将军看去。 刀藏锋示意她往他身后靠一点,林大娘照做了。 但走到他后面时,她轻拉了下他的袖子,示意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麻烦,能帮就帮。 沉盈是个好学生,也很热心,帮她和别的先生们在皇宫里找过不少书,学堂里有什么要帮忙的,他也会主动出手。 那都是些别人不屑为之甚至忽略的小事,只要他能帮得上的,他都会帮忙。 从为人来说,林大娘还是比较喜欢沉盈这种品性的。 她欣赏这种与人为善的人。 “您说。”刀大将军这时候开了口。 皇帝也没绕弯子,“之前给沉盈开药的两个太医出了问题,给朕看病的柳太医宣太医他们也莫名病倒了,太医院正在整治,朕想朕你们府里的大夫进宫来,帮沉盈看看病。” “九皇子病还还没好?” 沉盈这时也朝大将军微笑拱了下手,轻摇了下头。 随即,他朝皇帝鞠身,“父皇……” “下去吧,你心意到了,大将军夫妇知道的。” “是。”沉盈快步下去了。 “没好,上吐下泄已有半个月了,他能站在你们面前,也是想当面请你们夫妇俩……”皇帝说着嘴角那点笑也没了,这句说完,他抬起头来,半晌都没说话。 沉盈这病,病得太邪,光圣前失仪就能让他之前做的那点事的功劳都没了,也见不得人。 时日一出,他都出不了宫,更别提做事了。 沉寂一两年,怕是没几个人记得九皇子了。 此时,刀藏锋开了口:“太医都出了问题?” “这几天找了几个都没治好,说是查不出来……”皇帝揉揉头,“朕就想起你们府里的大夫是周半仙的亲传弟子来了。” 德妃最近两头奔忙,昨天也是累病了。 累病了强忍着不适也不敢请太医看病吃药,皇帝就算对她没有情爱之心,但看她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有几分心酸。 此时,刀藏锋不由摇了摇头。 他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连太医院都出问题了。 “末将这就让人回去请闵师兄。”刀藏锋转身朝他娘子看去。 林大娘点点头,转身去了门边,让宫人唤他们的随将过来。 这头刀藏锋已经走到了皇帝的面前,跟他说:“这事,又跟东宫有关罢?” 皇帝没说话。 太子就这么大本事了?您还打算纵容他到什么时候? 但这句话刀藏锋没问出来,这也不是他该说的,他仅道:“别让不相干的人拖累了您的身子。” 皇帝闻言,脸色不由缓和了些,“朕知道。” 这厢,林大娘也吩咐完事过来了,跟皇帝道:“您别着急,这小病就是麻烦,不好诊,但一诊出来,对症下药几天,人就没事了。” 皇帝笑了笑。 这夫妇俩,平时对着他就没个好话,此时倒是知道说两句宽慰话了。 “麻烦你们了。”他道。 “哪的话,”林大娘也是吁了口气:“就这点事,还是能帮的。之前我还以为是什么帮不上的大忙,还打算一见不对,让我家大将军背着我掉头就跑。” 皇帝哭笑不得。 林大娘见他神情轻松了点,又道:“您就放宽心吧,九皇子是个面相好的,有福气的人,过阵子就好了。” 她觉得皇帝也是够辛苦的,这为着国家大事已经忙得头昏脑胀了,比谁都对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但后宫不稳,连给他治病的太医院都能出事,要换她这种又孬又怂极其贪生怕死的,胆子都要吓破。 皇帝点了点头,只是这次他还没说什么,张顺德就快步进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句话,皇帝当下就站了起来,朝他们道:“就让你们府里的大夫尽快进宫吧,朕要用他。” 说着,他就大步出了门,指了一个心腹太监跟他说:“去门口迎大将军府里的人。” “是。” 大将军夫妇俩看着他快步去了,见他行色匆匆急急忙忙的样子,林大娘非常诧异,抬头就朝大将军看去。 耳目比一般人灵敏许多的大将军低头,在她耳边轻道:“德妃出事了。” 林大娘眼睛微张,德妃都出事了? 德妃都能出事? 太子厉害成这样了? 她还真不知道呢。 ** 林大娘跟着她家大将军直等到闵遥进了宫,这才回府。 一回去,她就跟她先生去说了宫里的事去了。 宇堂南容正在看书,听了眼皮都懒得撩一下,“你少管点里头的事,皇帝惜命得很,死不了。” 皇帝死不了就行。 他死不了,就会让别人死的。 等着看就是。 林大娘也是听懂了她先生话里的未竟之意,听完也是点头,“可不,挨得近了,都可怜上他了。” 宇堂南容抬头看她,眼睛犀利得就跟林大娘小时第一眼见他时一般锐利,“琰。” 林大娘顿时绷紧后背。 先生叫她的字?准没好事! 果然,这时只听宇堂南容道:“你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去可怜一个根本不会可怜你的人?” “我就这么一说。” 宇堂南容劈天盖脸就朝她一顿骂:“你是嫌命长了还是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教你的都忘了?当年我让你……” 宇堂大师当下就翻起了旧帐,说当年让她老实点,收着点过日子,结果她倒好,把什么底都透给皇帝了,结果就是跟皇帝要点钱,都跟叫化子要饭似地难…… 先生的话太歹毒了,把林大娘骂了进去,还把皇帝也骂了进去,林大娘听了一阵,听到最后都不敢睁眼,硬着头皮强撑着听到最后,末了灰溜溜地回了。 她一回去,就去找在练武场的大将军和儿女他们,一见到大将军,她就心有余悸地跟大将军告状:“先生又骂我了,把我骂得好惨。” 这时,提着小剑走过来的小花抬起头,看着娘亲,“娘。” 林大娘一看到她的花,马上抛弃了她的男人抱起了她:“诶,小花花。” 小花羞涩一声,轻声问她:“你又不听师祖爷的话了吗?” 林大娘顿时大呼冤枉:“我哪有,冤枉啊,小花大人!” “娘乖乖。”小花亲她,劝她。 林大娘欲哭无泪,问她:“亲亲娘现在不是小花最喜爱的人了吗?” 小花摇头,往自己的小胸口一抓,抓住自己的心往她娘的胸口塞。 亲亲娘还是小花最喜爱的人。 但是,“娘乖乖,听话,师祖爷不骂。” 林大娘被她的小手板轻轻一碰,心都化成水了,当下就被她迷得神智不清了,并勇敢道:“是,娘乖,听师祖爷的话。” 刀藏锋被她叫到一边,还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告状的话没听成,就见她抱着女儿亲了又亲,也是笑了起来。 他把女儿抱下,让她去找哥哥练剑,他则摸了摸她的脸,问她:“好点了?” 林大娘马上抓住他的手,又道:“他让我别多管闲事惹一身腥,我明明没有啊!藏锋哥哥,你看,我多怂的一个人啊,一进宫,我恨不得藏你袖子里让你保护我呢。” 藏锋哥哥一听,又见她胡言乱语说甜蜜话了,干脆拉了她到一边,捡了几块石头把树上的暗桩都轰走,带着她走到树后压着她,看着她的眼亲了她几口。 林大娘顿时害羞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睛直往后瞥:“大将军,小将军找我呢。” 大将军没理会她,把她的脸抬了回来。 林大娘心里哀嚎,怪自己平时怎么老那么不正经,现在好了,教坏了徒弟,现在要羞死师傅了。 现在的大将军,完全不是那个她刚嫁他,看着她穿件漂亮衣裳就会痴痴呆呆看着她,她说几句情话眼睛都不敢看她的痴汉了。 她逗他逗得太多了,现在临到学到手了的他来调*戏她来了。 “花花也来了。” 刀藏锋看她睫毛乱飞,双颊绯红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他甚至亲了亲她的耳朵,亲到了她的耳内。 那里是林大娘的敏感点,就那么一下,林大娘子全身就软成了泥,得亏他抱着她的腰她才没瘫到地上。 这一下,她脸都红了。 这光天化日的…… 前面一堆人呢。 “晚,晚上……”她都结巴了起来,推着他:“晚上随你。” 不行了,狼化的刀大将军她真的吃不消了。 她发誓,以后不随便调*戏他了,决不再以看他脸红为乐了。 她会乖的。 可大将军没听她的,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的耳,还换了一只,并且,他向她压了过来,紧紧地压着她的胸,下半身也坚硬地嵌进了她的双腿内,强行用他的身高把她抬了起来钉在了树上。 林大娘已经软得根本不能动了,她欲哭无泪,羞得无脸见人了,“大将军,别,别……” 第283章 林大娘这厢出卖主权,用了种种贿赂终于把大将军给哄退了,没两下,她跟儿女们招呼都没打,就慌慌张张地跑回去了。 一路跟着她的丫鬟以为她忘了什么事要回去办,追着低着头不敢抬头的大娘子不停地问,直把林大娘问得臊得头就一直没抬起过。 她果然是把小狼养成恶狼了。 她一跑,坐在一树大柱上面翘着二郎腿看小将军练桩的乌骨嗖地一下飘到了走过来的刀大将军面前。 “你做甚了?”他问。 刀藏锋面不改色道:“亲了一口,害羞了。” 乌骨被哽住。 “她会害羞?”奇了怪了,那不要脸的小娘子会害羞?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的?乌骨看了看太阳,没看到是打西边出的,倒是看样子要从西边落。 “会。” “不是你欺负她?” 刀藏锋看向他,“你见过我欺负她?” 没见过。 遂乌骨摇头,“那是了。” 说完不解,“那为何她要跑?” 刀藏锋这次没再解释了,只是微微笑了起来。 乌骨知道的,只是他以前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娘子。 而现在这个小娘子是他的了,成了他的小娘子,知道她所有一切的,就成他了。 ** 闵遥进宫,一连半个月都没回府,只有时不时朝府里递个消息,让家里人不用着急,说他办完差事就回来。 这头林大娘跟新生们大战了好几个回和,把新麻瓜们训得跟没浇水的蔫瓜一样萎靡的时候,闵遥回了刀府。 这时,太子也不再上朝了,说是染了病。 刀藏锋陆续听到了点消息,知道宫里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大清洗,但这件事情宫里没透露出什么风声来,而且,跟宫务有关的几个大臣嘴巴闭得紧紧的,一点消息也套不出来,他也不知道宫里究竟如何了。 等闵遥回来,他这才知道,太子是被软禁了。 闵遥回来,看到自己的娘子和孩子,还有大娘子姑爷他们,就是回来了也是忍不住一阵阵后怕不已,他看到了太多事情,差点以为他会被皇帝杀人灭口,回不来了。 好在,他回来了。 等他依大娘子所言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吃了点东西,再过来与大娘子和姑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神魂这才算是定了下来,说话的语调也平稳多了,“盘龙殿有一盏灯,是废后还在时就放在盘龙殿的,那盏灯是个龙形环绕的盏台,就半镶在皇上龙床的案头上,一般是不点的,但近来皇上不是事多,把公务都带进了盘龙殿夜间看吗?有时他还躺在龙床上批,那盏灯便被点了起来……” 林大娘一听是废后放的,心里就圪塔了一下。 果然,就听闵遥接着道:“那龙形盏台的烛火是后面放进去的,本没有问题,但它的壁沿放了一种香料,这种香料一遇火就能化成一股淡淡的香气,能惹来一种皇宫里才有的阴虫,这种虫子一般都是生活在壁缝等阴凉的地方,跟蜈蚣的习性差不多,但毒性却比蜈蚣强多了,这等虫子喜阴憎阳,一旦被香气激出来,它们就会迅速找到阴体,附上吸血,而一旦被这种阴香虫钉过后,就会莫名发烧,直到高烧而亡,那一天我进宫,恰恰好就碰上德妃第一次发烧,也幸在发现得及时,德妃这条命才救了过来。” 林大娘听得那是心惊不已,“还有这种虫?” “有,本来是皇宫的那种地方……”闵遥轻声提醒她:“就是净房和尸房里那种常年不见光日的地方专出的虫子。” 此时大白天的,外头艳阳高照,林大娘还是打了冷颤。 她不怕见刀子,但还真是打心眼里怕这种恶心的东西。 这时,刀藏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拉下握在手心捏了捏,问闵遥道:“那九皇子是怎么回事?” “九皇子那个事极简单,是被人在药里下毒了,也亏得九皇子宫里的人小心,每样药都要对过数才煎服,这混杂那味与药中相克的药用得很少,这才没酿成大祸,才保了一命下来。”闵遥说到此,也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那里头,可真是喝口水都不安生。” 他就是去最北疫区,都没这么怕过。 那宫里的人心真是禁不住细想,一想,细思极恐。 “那盘龙殿里的香味被引发了,闻不出吗?”林大娘又不由问。 “闻不出,”闵遥摇头,“那味道太浅了,莫说盘龙殿本来就有薰香盖过了它,就是娘娘们身上的的香粉味都要比它浓,怎么闻得出?” 林大娘听了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废后安了那么个盏台,她不用怎么猜,都知道废后是用来做什么的。 皇帝要是在盘龙殿召了哪个妃子,夜宿了哪个妃子,要是真心宠爱,把案头的灯点燃了看人一眼,怕是改天就得出事,就要丢命了。 但这么多年,盘龙殿除了废后夜宿过,就只有德妃了。 此前皇帝也没想过点床边案头的灯,也是最近他们批卷批得仔细,他要看的东西太多了,也许就搬到了床头,把灯燃起来,连累到了在盘龙殿照顾他的德妃了。 林大娘这也是一想废后的用心,背后都发凉。 一个女人,心思细到狠到这个地步,也没几个人了。 “那现在他们都好了?”刀藏锋见她小手冰凉,看了她一眼,见她朝他笑,示意她没事,这才转头问闵遥。 “差不多好了,太医院也清洗完了,死了很多人……”闵遥说到这,苦笑连连,“不瞒姑爷,学生死人见得多了,不怕死人,学生现在想起来害怕的是,是学生见了不该见的。” 他知道能回来,也都是因为他是姑爷和大娘子的人,这才得以能全身回来,回来之前皇帝也应该知道他会把所见之事都禀告主子们,也没警告他什么,所以这时候他也没瞒一句话,把所见的都说了出来:“太子来跟皇上请罪,意图行刺皇上,学生不巧正在盘龙殿中,正巧看到了。” 行刺? 林大娘张着嘴,都说不出话来了。 “太子带着人攻进来的?”刀大将军还很冷静。 “不是,”闵遥苦笑,“是太子打算跟皇上同归于尽,说,说是,要替他母后报仇,让皇上下去陪他母后,还说……” “还说什么了?”大将军见他都说不出口了,接了句。 “还说,”闵遥长叹了口气,“还说皇上要真是对他的母后有半分真心,就应该下去陪她,就如他对他母后还存着半分真心,就是死都要把她心中最欢喜的人带去见她一般。” “太子这是……”林大娘都傻眼了,“疯了吧?” 这种诛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如此,只是软禁?”林大娘这下惊讶得都没法掩饰了,看向了大将军。 这不是皇帝一贯以来的手段啊? 但没等大将军跟她开口,闵遥又接道了起来:“皇上说,他要让太子亲眼看着他是怎么失去他的一切,让太子明白他的无能,阴毒和怯懦才是他失去君位的原因……” 闵遥想了想,“大概是这般意思。” 其实皇上说的比他转述要狠多了,皇上甚至当口就说太子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像个后宫女子的皇子。 太子当场发疯似地朝皇帝扑去,却被侍卫死死地按在地上,当下他那疯狂大笑大哭的样子,看得闵遥心里都发寒。 “那皇上是怎么说的?”大将军又问。 见姑爷问,闵遥还是把皇帝的原话都说了出来,又接着说了皇帝说的他会让太子亲眼看着这个国家是如何摒弃他这等毫无资质继承大统的皇子的这句话。 末了,他又道:“太子被拖出去的时候,狠狠地咒了皇上一些不能听的话,呃,呃,说之如皇上会不得好死的这些话,学生统统都听到了。” 所以能回来,都是他福大命大。闵遥打算等会再回去,一定要让他娘子再好好给他煮锅艾水洗一洗,去去晦气。 “也就是说,皇上要留着他的命?”这么仁慈? “是。” “也说得过去。”毕竟那是他喜爱的儿子,比前太子还要喜爱众多的儿子,那些年都不是白疼的。 林大娘说罢,转头朝她家大将军看去,却看到她家大将军正在若有所思。 “大将军?”她扯了他一下。 “你怎么想的?”刀藏锋看向她,“是想让太子看明白,还是说,还是看在废后的面上?” “都有吧?”林大娘猜。 “嗯,那我们也要注意了,皇上还能让太子活着,他还能为废后做到这个地步,他心里对我们刀府的计较……” 林大娘没让他说下去,点头道:“大将军,我明白。” 她明白的,不用提醒,她现在也再明白不过,皇帝的心里,到死都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们夫妇俩逼迫他废后之仇。 再加上他母后的,皇帝与刀府之间,早就结不开了。 时至今日,他不动他们,是他无法动他们,也不敢动他们。 他们以后,还是得与皇帝隔着些才行。 林大娘也是发现了,皇帝非常知道她性格里的缺陷,知道她重情,并且某些时刻很容易心软,他在与她接触过后,在用他的方式慢慢地拿捏着她,控制着她。 她也开始有点警觉起来了。 现在她真是无比庆幸她的三姐姐带着安王走了。 “皇上太狠了……”闵遥这时候也道:“姑爷,大娘子,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吧。” 而这天夜里,一直看着那盏盏台的皇帝终于让张顺德找来人,把整个案头抬了出去,然后,他亲手点燃了火堆,看着那案头在熊熊火光中亮了起来。 他好像看到了他的皇后年轻时候的那张脸,一刹那,不禁泪脸满面。 不远处的德妃看着他,这时候也别过了头,无声地掉下了泪。 原来,不管她忍了多久,做了多少正确的决定,再忠心于他,不爱的终究是不爱的。 而爱的,再错又如何,几十年之后,哪怕她死了,她还是住在他的心上,让他为她流泪。 她是多嫉妒李后啊,可惜李后生前从来不觉得她已经拥有了她们最想要的这个帝王的心。 第284章 太子被软禁起来,于朝廷也无太大风波。朝廷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忙,大大小小的臣子不是忙着公务,就是想着在朝廷的众多举措多中分一杯羹,皇上的后宫事想如何就如何吧,只要不碍着他们手中的利益皆可。 也有李后家的兄弟和太*子*党的一些人不满,但朝廷尽在皇帝掌握当中,他们不满,等待他们的就是被冷落与革职,有了一两个人以身试法,后面就没人跟着做了。 在国家上下一致忙得热火朝天的时机,没有几个人想失去官位,看着别人家的日子过得盆满钵满,自己却一点也捞不着。 过了几天,林大娘听说王家的五娘子还是要下嫁太子的时候,她也真觉得这小娘子对太子是真爱了。 听说她父亲王选因此都气病了,她还是非太子不嫁。 听说王阁老甚至私底下偷偷在皇帝那求了退婚的旨,也被这小娘子痛斥了一顿祖父的见风使舵,无情无义,把王阁老气得差点一口气人就过去了。 但这位小娘子还是非君不嫁。 这也是个有主见的小娘子。 林大娘也是为王家在心里默哀了一下,一个家族出一个固执己见的小娘子就罢了,这家出了两个,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 但这事也不好说算谁的,王家娘子是王家教出来的,他们用贞顺教养规范她们,她们真的要从一而终了,难道还成她们的不是了? 林大娘在这时代也呆了许久了,是亲眼见过不少打心眼里信守妇德把自己坑惨了的小娘子,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跟有小娘子为了情郎不顾一切私奔一样,只能说这都是人的性格所致所选择的,只能说求仁得仁了,自己不悔就行。 但王家因此却不得不被绑在太子这条船上了,他们就是不想站太子一边都不行了,都嫁了两个女儿进去,他们要是太子而投奔他人,这得被千夫所指,说都要被人说死了。 王家以后的气数,还真是不好说。 这头六月太子真的成婚了,这事王家没大兴办,皇宫也没有大张旗鼓,他们成婚那日刀府就去了大将军一个人,国学堂的课了都没停,要上课的林大娘就没去了。 等大将军一回来,听说新人不是在皇庙拜的堂,而是在东宫拜的堂,林大娘也是乍舌不已。 这下不用明说,全朝都知道太子被皇帝所弃了。 这滋味,也不知道太子受不受得了。 而这厢七月,刀府有了大喜事,刀府的女将军有了身孕,盘哥儿一得知这消息,乐得见谁都是傻笑,吃个饭都能半途含着饭,一个人嘿嘿地笑起来。 小将军都同情上他了:“傻了,傻姑爹。” 回头他好奇问他爹爹,“娘有小将军的时候,爹爹也是傻傻的?” 他还学着他姑爹嘿嘿笑了两声,那模样,别提有多滑稽了。 大将军回忆了一下,道:“傻,天天看着你娘肚子里的你,每天就记着要早点回来看看你才好。” 小将军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是很傻,小将军帅嘛。” 这么这么帅,是要多看几眼才行的。 小将军在父亲这里得了心中欢喜的答案,小胖子回头爬起了泥地跳起了桩,跟泥鳅一样,比谁都快,不喊苦也不喊累的。 他每天还要跟父亲在他们的柱子上比身高,想快快长到父亲一样高,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也不知道是他祖祖带的好,还是他视他父亲为榜样,林大娘见儿子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活蹦乱跳,每天早早起来就跟祖祖父亲练武,一练完吃完饭,就牵着祖祖的手带祖祖上学堂,跟族兄们上课玩耍,下午还要他祖祖带他军营,跟自家的刀家军“切磋一二”,刀大夫人见了都老掐他的油,老摸着他的小胖手,希望他能传一点元气给她使使。 小将军很慷慨,往往会把小胖手借出来让她摸一会,这也是目前母子俩一天里最难得的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了。 两人都忙得很,林大娘老跟小将军说他们两位刀府的大小当家的,真是为刀府操碎了心,天伦之乐都不知少享了多少。 小将军就劝她:“该拼博的时候,不要老想着安逸。” 林大娘听着憋笑不已,回头则被她家大将军训,让她少教儿子这些不着调的话。 这头进了八月,九皇子成亲后,大将军要出去一趟,他要去边防走一走,视察一遍,这事是他提出来的,皇帝也有这个意思。 这大半年的,边境各处也大大小小的打了不少仗,但好在壬朝兵力雄厚,大将军最北回来后,又在他的主持下,陆续往各处都派增了众多兵力和武器,这也是大将军要前去视察一遍的原因。 林大娘一听他是去视察,心眼就出来了,这几天老斜眼看大将军,就没个正眼。 大将军被她斜眼看了两天,见要走了,她也还哼哼个不停,没给他个好脸色,这天在床上把她就地正法完,问她:“我哪儿又不好了?” 林大娘子本来吃饱喝足正眯着眼在回味,听这话,赶紧又斜眼了起来。 大将军抓住她的脸,狠狠地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两下,下面又进去了。 刀大将军现在可是出师了,能拿着这事要挟他娘子了,林大娘被他逼了两回供,委委屈屈地说:“你莫给我带什么别的美娘子回来喽。” 刀藏锋哭笑不得,但下面却更硬了,一顿冲撞完,他摸着她发间满是汗的湿发,道:“十一月底我会尽快赶回来,十二月初头带你回怅州。” “啊?” “带你回怅州,和岳母她们过年。你跟先生他们商量一下,看他们回不回。你的课也要排一下,我们怕是要正月下旬才能归燕地。” “啊?”林大娘还是没回过神,眼边眼泪都流出来了而不自知:“回怅州过年?” “嗯,你写信记得跟岳母和怀桂提,我已跟皇上说好了,腊月与正月我不管军事与朝事。” “呜。”林大娘伸出手,抱着他的脖子都哭出来了。 她哭得刀藏锋胸口酸酸疼疼的,但又莫名欢喜。 他要的就是如此,让她为他笑,为他哭,因他而心生欢喜。 ** 这次大将军走了,林大娘却是走路有风,眉眼轻松,乌骨这天一早见她就嘲笑她:“大缠人鬼走了,恨不得走路都是用飘的吧?” 林大娘摇摇头:“怎么可能?老烦人鬼还在着呢。” 说着瞥他一眼。 乌骨气得翻白眼,“懒得跟你说话。” 回头就跟小将军生闷气去了,小将军好不容易才从他嘴里套出他不高兴的原因,这天一从军营回来,连澡都没去洗就先找上他娘,跟她说:“你不要老欺负我祖祖喽,把他气得中午在学堂吃饭都少吃了好大的一半碗,小将军看着心里着实不好受呢,难受得紧。” 小将军摸着胸口跟他娘说。 林大娘本来还想跟小将军抱怨是老烦人鬼先惹的她,但见小将军赤诚澄静的眼,就是烦那老烦人鬼烦得牙痒痒的,也不得不说:“知道了,娘回头就去跟你祖祖道歉。” 她自来教他的都是要敬爱他的祖祖,而这爷孙俩自来亲得不得了,她哪舍得当儿子的面说他祖祖的一句不是,哪怕是玩笑话也不想说。 小将军这才满意,“多谢娘亲,那小将军洗澡去了。” 说着,给祖祖讨回公道的小将军就奔去洗澡去了。 在他那一串紧促的奔跑声中,林大娘都听到了老骨头那得意的笑声。 等到晚上一家人用晚膳,老骨头还作妖,一副吃不下饭的样子,把小将军担心得直看他,一直给他夹菜哄他祖祖吃饭,林大娘也是无奈,当着众人又给他道了一次歉,还夹好多好吃的到他碗里,老骨头这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林大娘也是服他了,这一把年纪了,比过去难哄多了,他带的小孙子都要比他这个老小孩还要懂事。 这头女将军怀孕了,最担心她身体的不是盘哥儿,反而是林大娘了。 妹妹的身体她再知道不过,怀这个孩子,那还是冒了一些风险的,按闵遥哥的说法,小娘子身上的旧伤太多,怀孩子对她的身体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但妹妹想生孩子,姑爷也想要,孩子是负担的事妹妹还让闵遥哥瞒着姑爷不说,林大娘所能做的就是也不说,但还是尽心尽力地给妹妹定了一套保胎的规矩,给她吃的也都是孕妇餐。 好在女将军足够听话,什么都按着规矩来,先前发生有孕事时那点滑胎的迹象也没了,跟一家人坐一块,吃的也不比以前少,小脸也圆润了起来,比以前看着好看太多了。 盘哥儿最近傻乐得连他的镖局都不管了,每天去走一圈就要回来守着凶婆娘,还老跟师娘借小花儿过去跟姑姑玩,意欲也想生一个小花儿一样的小娘子,以后好天天抱在手上,就不用借嫂子家的抱了。 刀府的小花最喜关心别人不过了,见姑姑也要有小娘子了,这个小娘子也是每天挂心着要跟姑姑说会话,见到姑姑就要要摸摸姑姑的肚子,再跟肚子里的妹妹说一会话。 这晚膳一完,撤走盘子换上了果盘,一家人说闲话聊家常的时候,小花就自己摸着凳面下了凳子,朝姑姑走去。 “花。”刀梓儿见到小侄女朝她走来,不禁笑了起来,朝她伸出了手。 “嗯!”小花走过来,认真地问她:“姑姑,妹妹现在睡着了?” “睡着了。” “那花花能不能轻轻地摸一下妹妹?” “能呀。” 这头,正在跟师娘说话的林大娘听到这姑侄俩的对话,不禁眉毛一跳,小声地问师娘:“这要是生个小子出来,咱们花花不会伤心吧?” 对妹妹投入了这么多感情,要是生个弟弟,他们家的小花儿不会哭吧? 第285章 </script>昭和帝泪流不止,他从小隐忍,就是万分恋眷在她身边的每刻,该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加纠缠过。 他以为只要自己听话懂事,她会多喜欢他一点。 他记得小时候常公公安慰他,这是她为他好,可他的母后听到后,却是冷酷地跟他说,她不是为了他好,而是他必须这么做。 等长大后,昭和帝才明白,这个女人对他的爱,隐藏在每一句看似冷淡无情的话后,隐藏在每一个冷静自持的眼神中,只有他真正强大,她才觉得万无一失,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哪怕她也是多想抱他几次。 “母后……” 太后垂着眼,嘴边似有苦涩,太上皇文乐帝在一旁勉强笑笑,与昭和帝道,“好了,别哭了,起来罢。” 昭和帝泣不成声,似乎想一次痛快哭出来,听着他压抑的哭声,暮太后转过头去,朝文乐帝轻摇了下头,示意别管他,让他好好哭一次。 不能她都要走了,他连好好哭一次都不能。 这辈子,她不许他做的事情太多了,就让她最后对他宽容一次罢。 ** 这厢,狄长南去了紫王府,见了紫王。 紫王当时正在喝酒,见到长南,免了长南的行礼,让他在他对面坐下。 “刚从宫里出来?”紫王问。 “下午出来的,刚回舅父家用了晚膳。”长南摇头。 “我明天去和皇上说你的事情。”紫王淡道,“你成亲后就上任,南海就暂交给你了。” “皇上……”长南抬眼看他,“怕是跟太上皇一个心思。” 皇上与太上皇太亲,太上皇的意思,他不会不遵办,尤其在这个太上皇把皇位都传给他要离开的当口,他更是不会有违太上皇的意思。 太上皇想把紫王爷弄回南海,而对于他来说,紫王回去,他还是护海将军,紫王不回,他还要暂代紫王在南海之职,权利虽大,但公务可能更要繁忙,一时之间,长南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管得了那么大的地方。 他知自己份量,虽喜拼博,但也喜量力而为。 他是狄家长孙,父母长子,祖父母和父母都在,长南这几年只想求稳。 长南有所顾忌,紫王瞄他两眼,就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看了出来,他也没生气,只道,“南海是要暂交过你的,皇上那的事,我会办。” “好。”只要皇家的事不要牵涉到狄家身上,当那被殃及的池鱼,长南随紫王的意。 “你还没成亲,这胆气倒有点像成家的男人了……”紫王给长南倒了杯酒,淡道。 长南失笑,端过酒杯一饮而尽之后与紫王道,“我父想退下,以后我就要当半个家了。” 不深思熟虑,不胆小点不行了,还有一大家子要顾。 他是长子,还有弟弟们要顾,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负累。 “你爹啊……”说起狄禹祥,紫王嘴边扬起一抹笑,“本王还真没见过几个像他这么有自制的人。” “他有太多在乎的人了,”长南笑道,“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我母亲为他所生,他每一个都放在心上,心重,哪敢肆意妄为。” “还真是生了几个好孩子,”紫王也是失笑,道,“看你这老成的口气,都知道怎么为他说话了。” 长南笑叹了一口气,又闷了一口酒,与紫王道,“我爹退下后,家里的事就归我们兄弟几个管了,王爷以后有事,找我们几兄弟,无论哪个都行。” 父母辛苦了一辈子,长南他们也是想把他们的事揽过来了。 且不论父亲的事,母亲对于家事,生意上的事一向不热忱,她每样都做得好,但并不见得有多喜欢,长南心疼她,想多为她做点什么事。 他娶的媳妇是不行的,他要带去南海,现在就是不知道二弟的那位暮家姑娘如何,如是个不想管家事的,那就得长息好好找了。 “嗯。”紫王点点头,道,“本王明白了,我看长福好像也有点你这个的意思。” 当年在南海见着的小孩表,现在居然个个都能独挡一面了,他是真不知狄禹祥夫妇是怎么教子的,每一个都不愚笨懒惰,兄弟之间还相互维护,实属难得。 “诶,是。”知道他们几兄弟中,长福最得紫王的喜,长南笑着点了下头,也知长福在这阵子在中间所做之事,紫王是不在意的。 紫王在南海征战多年,有勇有谋,岂会看不穿小弟那点想帮着皇后处理后患的小心思。 “不喝了……”见紫王还给他倒酒,长南拦了一下,歉意道,“回去还要听舅父训话呢。” “萧大人管得还真是多。”紫王似笑非笑地挑起嘴角。 紫王说的也是调侃话,长南也是笑笑不语。 “您也少喝点……”见紫王一杯接一杯不停手,长南也劝了一句。 “呵。”紫王轻笑了一声,抬起那杯倒满了的酒,一饮而尽之后打了个酒嗝,与长南道,“放心,本王明天绝对能直着走进皇宫。” ** 紫王是直着走过皇宫的,在大清晨,昭和帝准备去送父母悄声离开的时候,紫王传了话进来,昭和帝听了话,就把事情告诉了父皇文乐帝,文乐帝听后沉吟了许久,让常公公带去笔墨纸砚画押,就准了紫王进宫。 紫王说,只要今天能与皇后一别,他就老老实实回南海。 暮太后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正在用药,文乐帝有些忐忑不安地说了这事,见她眉眼未动,心下也是舒了口气。 他皇后这性情,一生都没变过,谁都不会放在她心上。 他们在养心殿见的紫王,紫王一路目不斜视,大步进了养心殿,抬眼看向殿上的两人同时就掀袍而下,道,“老臣,见过太上皇,太后娘娘。” 文乐帝听他自称老臣,又叫他皇后为太后娘娘,眼睛也没往她身上多瞧,只瞥过一眼就定在他身上,这下对紫王的识趣还是满意的,便颔首道,“皇弟不便多礼,平身。” “谢皇上。” 紫王起来。 这时,暮太后开了口,淡道,“你来是跟我们道别的?” 紫王的眼皮连眨了好几下,嘴里却是沉声道,“是。” “小常子,搬张椅子给紫王爷。” “是。” “你坐近点。”暮皇后声音冷淡,但不算冷漠。 “谢娘娘。” 文乐帝却是愣了,没想到这个要求是皇后提出来的,但转念一眼,可能是她最后在还紫王那点恩情,当下便也释然了。 紫王在皇上皇后下首坐下后,这一次也抬眼朝皇后看去,眼睛直指她脸上,看了几眼,他沉声道,“您看似脸色不好。” “嗯。”暮太后只冷淡地虚应了一声,没解释,也没接话题。 文乐帝见状,他心中沉重,但这时不免因她的冷淡有几许高兴。 “我们走的事,你既然知道了,寡人就不管了,别人你就无须告诉了。”文乐帝开了口,淡道。 “老臣知道。”紫王回了他的话,又转头看向暮太后,道,“您生病了?” 紫王过于直接,文乐帝马上就不高兴了。 暮太后却是翘了翘嘴角,点头道,“是。” “重不重?” “有点。” “能治得好吗?” “怕是难。” 一个问得随意,一个答得更是无所谓,文乐帝一时之是竟无法插话,这时连忙插嘴道,“这等事皇弟就没必要担扰了,既然已经告别,寡人与太后还有要事要忙,你没什么事的话,就且退下。” 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赶人的紫王笑了笑,像是对文乐帝的话置若罔闻,对暮皇后接着道,“您看着瘦了点,倒跟过去没变,样子还是一样的。” 暮太后这次连话也未有多说,仅点了下头。 “我这次来,主要是见见您……”紫王说到这,嘴角咧开了,看得出来他心中着实是高兴的,“知道您跟过去一样,我……我……” 见着她跟他心中思念的那个人是一样的,甚至要更好,紫王突然觉得这辈子,他这场执念也算是有安置之处了。 她未变,他爱上的不是空中楼阁水中月,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哪怕她病了,命不久矣,这其实也无所谓的。 像他这辈子,一生把该做的,别人不能做的到的都做完了,早死晚死,其实没什么区别。 换到她身上,也是一样的。 想来她也是这么想的,她看着清瘦,但脸上不见憔悴,有病容却无病态,从容自在一如当年。 “紫王!”紫王我个没完,文乐帝看着他的傻笑却是怒了。 紫王这时深深一笑,朝那不动如山,看着漠然的暮皇后看去,与她笑道,“既然已见过,那我就走了。” 说着,他起身朝文乐帝一施礼,不等人说话就大步离去。 文乐帝看着大步来大步去的紫王,眉头纠结在了一块,等紫王的影子不见了,他转头对暮太后道,“他搞什么鬼?” 第286章 林大娘没出事,这宫里的事,不是她能说的。 就是这一次,她没让总管送她到北门,那边太远了,她下了殿,快要出殿大门的时候,与他道:“公公,回吧。” “诶。”张顺德应了一声。 “天气又冷了,您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主子们的事,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管不了的就是管不了。 “诶。”张顺德眼角湿润。 “那我走了啊。” “诶。” 张顺德看着她快步带着身边的侍候娘子和护卫们走了,他低下头,轻笑了一下。 这大将军,也是个有福气的。 这么有人情味的一个人在家里,这日子再难,心里也是暖的吧? 也难怪他护得这般紧了。 这厢林大娘快步出了宫,就让人去二爷府递话让二爷府的两位公子抽空一块来一下府里。 她这头则很快把信给写就了,让府里的信探送了出去。 这厢在小妹妹过来见她的时候,她也和梓儿说起了这事。 刀梓儿一听,琢磨了一下,道:“皇上这是不想跟刀府生什么龌龊,这才跟嫂子这般说的?” “我看他也是这个意思。”林大娘点头,“就是那几个来请我们帮忙的人,得查一查。” 他们都从宫里探不出什么详细的消息,这些侍卫家里人反倒知道了,耳目倒是比他们还灵敏了。 “是该查一查,不过,嫂子也无需意外,出去的那几个将卫,都是为了娶美人妻才离的刀家营,都是太子赏的,说是太子的人也不为怪。” “太子本意,是想把我们牵扯进去?” “嗯。”刀梓儿点头,这个,是八*九不离十了,“大哥不在,藏琥哥跟咱们家近,但为人重义气,与他同过伍的能帮的他都会帮一把,求到他头上的人历来很多。” “是了。”这也是小衣那么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藏琥那个人,是个极为仗义的。 “好在藏琥哥性子也比以前谨慎多了,没有轻举妄动。” 这真算是万幸,要知道,藏琥哥要是自己冲动行事就去找东宫,把事情闹开了,刀府就要搭进去了。 “都是血的教训。”二爷府出了这么多事,自己的母亲都因阴谋而死,藏琥要是还不长点心,都对不起他母亲对他的一片苦心。 刀梓儿点点头,可不就是。 都是要吃够苦头,才知道害怕。 “嫂嫂。” “诶。” “太子那事,里面是准备怎么处理?” “看他们了,看德妃和九皇子他们的棋要怎么下了,现在棋在他们手里,皇上的心算也在他们这边……”林大娘说到这,顿了一下,才道:“不过,皇上那心可是偏得不成形了。” “嫂子?” “都把九皇子害成这般了,原因也查出来了,太子现在还是活着,你说这是不是偏得不成形了?”林大娘握着妹妹的手,跟她轻言道:“之前那一位,不过一次,命就没了。” 这一位,可是三番五次都活着。 被偏爱的,还真是有持无恐。 太子怕是知道,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吧? 皇帝怎么着都会留他一条命,他有什么好怕的? “那,还会偏?”梓儿看着嫂子。 林大娘轻吐了口气,“君心难测,谁知道呢。” “嗯,那看吧……”女将军想了一下,道:“这等事,鹿死谁手,各凭本事。” 九皇子要是不能借此撂倒太子,那也是他确实不适应当皇帝的儿子。 “是,嫂嫂也是这般想的。”林大娘是一万个不想在大将军没在京城的时候,插手宫中事务。 活得长的,都是怕死的。 ** 皇帝的心确实是偏的。 一连几天,林大娘也没听到宫中有什么动静,直到沉盈出来在朝中办事,这天来国学堂给他们送上次跟皇帝要的书和笔墨砚时,看着以往温润如玉,如轻风般怡人的学生变成了她都看不懂他脸上笑容的皇子,见着他的林大娘也是一怔。 见先生看到他都傻眼了,沉盈嘴边的笑就更深了。 他上次来给她揖了半腰,“学生还没感谢过上次大将军与您,对学生母子俩的施手帮忙。” 沉盈走近了,林大娘这才感觉到他有点像她以前的那个温和如春风般怡人的学生了。 而不是她刚刚乍一眼,看到的是他深沉的笑容,和笑容底下透着的狠劲,那种气质,像极了他父皇。 但现在他也只是有点像以往的那个沉盈而已。 他还是变了,变得太多了。 他这一靠近,林大娘心底也是突然一阵无限的悲凉,她知道过去那个待人诚恳,谦和有礼,对世间万事万物保持着一种敬仰之心的沉盈没了。 她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失去的是什么,才让他身上那些独属于他的特质都没了,变成了一个从骨子里就透露出了凉薄与无情的皇子,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林大娘也不知道回他什么话才好,就摇了摇头,“你客气了。” 沉盈行完礼站了起来,见先生有些发怔,似有些难过的样子,他笑容更是深遂了起来,朝她道:“学生想和先生喝一盏茶,聊一聊学生这段日子以来不懂的功课,不知先生可有时间为学生指点迷津一二?” “好。”林大娘回身,让跟着她的人去备茶具,“辛娘子,你去茶水间准备下茶具。” “是。” “跟我来。”林大娘朝他道。 “是,先生。”沉盈又笑着点了点头,他那双一直蒙着层雾的眼这时候也清朗了些,他应完,跟她走了两步,又道:“难得。” 难得先生能答应他,与他同饮清茶,指点迷津。 先生一般忌讳着男女有别,很少私下与他们来往。 “先生可怜我?”在快要进茶水间时,沉盈顿下了脚步,偏头问他先生。 林大娘脚步也是顿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学生嘴边那深遂的笑容,过了一会才道:“沉盈,先生知道,越得不到的,越在乎,他人如此,你兴许也会如此。” 她知道他对皇帝的孺慕,崇敬,以及皇帝一直以来对他的轻忽。 沉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先生,我得不到的,不在乎了。” 当不了他父亲的儿子,他也没所谓了。 他父亲有儿子,少一个他也无碍。 他当皇子就是了。 他已经死心了。 这厢,林大娘哑口无言。 “先生本要跟我说什么?” “先生想说,”林大娘说着心里都有些酸楚,现在学生一字未说,但她已经知道,他想要的没得到的,已经彻底没了,他自己都已经都不想要了。看他的神色,听他的语气,她就已明白,“不管如何,要多去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不要沉醉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事情里,既然不属于,那就让它走,去做点属于自己的,能让自己开心的事。而那些不开心的,不值得浪费时间和感情,那只是在糟蹋以及不尊重自己的感受。 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 她之前在课堂下的一次与几个学生一起的小聊当中,说过涉及此类的话,他也在其中,他应该记得。 “多谢先生。”沉盈又是笑了起来,“先生果然不愧是先生。” 不愧是他尊重的女子。 难得,她没有让他失望。 而他的父皇,他确已对他彻底死心,他的六皇兄不过是说了一句,那可是废后的长孙,他那个皇子妃的命就这样留下来了。 而他呢?就得了他父皇一个愧疚的眼神。 不过,愧疚也好,他能借此得到更多的。 “先生,进吧。”话致此,沉盈到国学堂的这一趟也心满意足了,他不想说得更多,也不会把她带进来,不想让她为他挂心。 她说的,他都懂。 茶水间颇大,有近十张桌子去了,国学堂的先生们往往没课的时候,都会到此备课与聊天,或是沉思,他们进去的时候,他们的桌子已经备好了,沉盈进去就是与各桌上坐着的先生们揖手。 有先生见到他,非常高兴:“来了。” “是,学生来了。” 还有在沉思的先生,他近了眼皮也没撩,沉盈安静行完礼,离开的脚步都是轻的。 再到与女先生的桌上,他轻言细语与她说道起了他这段时日没懂通透的课本,林大娘一听,都是些由她经手,结合壬朝实际情况总结出来的治国理念,便提起精神,聚精会神地与他细细解答了起来。 沉盈听完后,没再多问,他站起身,朝先生长揖到底,微笑着离开了。 此一别,他与先生,以后就不再是学生与先生了。 幸许,将会是君与臣。 而她想让这个国家传承下去的,他不会让她失望。 他甚是感激她教予他的道理,和这一路对他的善意,她所教过他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听进心里。只是这句话,他只能说给自己听,当是他与她的告别了。 他们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早,今天就一更,明天见。 第287章 沉盈走后,林大娘许久都没动弹,心中莫名有几许难过。 “小师姐。” 有老师弟叫她,林大娘抬起脸看他,朝他微笑。 “小师姐,人各有命。” 林大娘点点头。 是,人各有命。 她觉得不好受的是,他所背负的,所付出的,比得到的多太多了。 十月的天一凉,燕地很快就冷了起来,这时候宫里也传来了消息,九皇子妃突然暴毙在了宫中。 这事本来只是传出来暴毙,但没几天,此事因王家插手而大了起来,有消息传九皇子妃是太子妃弄死的,这消息有鼻子有眼的,甚至传出了太子在九皇子妃出嫁前与九皇子妃有染的事,王家怒不可遏,在朝廷上非要皇帝给一个说法。 皇帝的日子难过了起来。 林大娘听说因此,刚进入朝廷做事的九皇子又闲赋了下来,好似还被禁了足,不准出皇子府。 只是没几天,好像是皇帝查出来这事与九皇子无关,是吃醋的太子妃真的害死了九皇子妃,又把他放了出来。 林大娘这此时间没进宫,但她在外围听着这些消息,也替沉盈齿寒心冷。 十月中旬,皇帝又招她进宫,说有事问她。 林大娘再见皇帝,这中间也不过差了两个月的时间,皇帝突然苍老了许多。 林大娘来之时,已经听迎她的张顺德说德妃自行请愿搬回以前的宫殿了,皇上最近身体差了许多,他忙个不停,也不听劝,老咳嗽,让林大娘劝劝他。 林大娘听了都没敢吭声。 她劝?她哪敢。 他的后妃都照顾不起了的人,她一个刀家妇,皇帝的心中刺,去劝他,岂不是让他更难受? 皇帝这次也是在御书房见的她,林大娘进去,还看到了沉盈。 沉盈见到她来,在她朝皇帝请安安后,便是一笑,揖手道:“先生。” 沉盈的笑已没有温度,嘴里叫着她先生,眼却是疏离淡漠的。 这一次,林大娘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感情,哪怕是对她这个他觉得她还算不错的先生。 “九皇子。”她也施了一礼。 九皇子受了这一礼,道:“先生多礼。” 说罢,又退到一步,静候留了他下来的皇帝与林郎中大人说话。 皇帝一直在看着他们,见沉盈跟林大郎见完礼,无动于衷的退到一步,他又轻咳了一声。 沉盈似是没听到一般,也没问候,垂着眼站在那,丝毫动静也无。 御书房一时之间没有声响,只听到皇帝不断的咳嗽声。 林大娘突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就这么片刻,她已经看出了这父子俩之间的不复以往,皇帝的轻咳带着示弱的味道,而九皇子的漠然从里冒到了外面。 “坐吧,刚才朕找沉盈过来,问了几句话,没想你来了,想你们师徒俩也有好一阵没见了,朕就留了他下来,让你们师徒俩打个照面说说话。”皇帝微笑着说了起来,温和地跟林大娘说:“你们师徒俩素来投缘,林大人也帮朕劝劝朕这个小九,朕让他监管顺天府今年秋冬税的事,他推说能力不及,朕都拿他没办法了。” 皇帝是笑看着林大娘笑着跟她说的,林大娘却从这个苍老的老皇帝眼里看到了哀求。 他在求她。 意识到了这个事情的林大娘又是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他伤透了这母子俩的心,来求她这样的一个外人?皇帝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老了,心糊涂了,脑袋也糊涂了? 皇帝见她没反应,轻咳了一声,笑着低下了头。 他知道不行的。 他其实也是没办法了,他病了不要紧,只是德妃现在好像也是不想活了,她回了她的秋枫宫像等死一样,病了也不找太医,缺什么也不跟他支声,母子俩都无声无息的,就好像由着他让他们死了,消失了也无所谓一样。 沉盈之前说,他从小知道他母亲恋慕他,所以他陪着她一块等他回头看他们母子俩一眼,但他们母子俩好像等不到那天了,他们母子俩也就不等了。 皇帝到后面几天,才明白他这小九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德妃走了,那个总只愿意叫他父皇的儿子开始叫他皇上了。 他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他们母子俩,而这一次,他又是后知后觉才知道他失去的什么。 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后悔了,只是看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而皇帝的这一笑,笑得林大娘鼻子有点发酸。 皇帝是真的老了。 她回头朝站在一角的九皇子看去,见他还是站在一角半垂着头,看不出悲喜,静默得就像一根没有感情的柱子,她再回头,迎上了后帝朝她看来的眼睛。 皇帝此时还是笑着的,只是眼睛有点泛红,不知道他这是累的,还是心里苦楚。 “皇上,”林大娘没有装傻,她问他:“您之前哪去了?九皇子一心想为您为忧,事事以你为先,想讨您欢心的时候,您哪去了?” 皇帝脸上的笑没了。 “您伤了他的心,却让我一个外人来说情,您说,您把他的心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啊?”林大娘摇摇头,“如果您今儿找我来,是为的这事的,恕臣妇无能。” 说罢,她朝他深福到底,“臣妇告退。” 说着她就快步往门边走。 张顺德追了出去,“大将军夫人,大将军夫人!” 离了御书房,林大娘停了急步,朝后面追上来的张顺德黯然说:“您就在外头,让他们父子俩谈谈吧。” 她还是多管闲事,帮他们开了个头。 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她已经尽力了。 张顺德这才晃过神来,他往御书房门边看去,朝林大娘急忙道:“大将军夫人,您等等,我去吩咐几句话就过来,我今儿送您出北门。” 说着,他不等她回房,就轻步朝御书房值岗的太监们猫一样跑去了。 这厢御书房里,皇帝与九皇子一直没有说话,直等到有人从外面把御书房的门轻轻带上,关了,屋子的光线暗了,皇帝也看不清他背光的九皇子的脸,他才抬起头,朝儿子看去。 他顿了好一会,才哑着声音问:“你母妃这几天好吗?” 德妃不见他,他强行去过一次,一进宫,德妃已经五体投地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任他说什么也不动。 满头白发的女人毫无生念趴伏在地,那样子,皇帝只看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强行进秋枫宫了,生怕心口再疼得跟生生被挖出来似的。 这时,沉盈没说话。 他母亲说这一生,她该做的都做了,做错做对的,都已竭尽全力,就是抱歉她这一生太过于自私,让他陪了她前辈子,她却得留他后半辈子一个人走了。 沉盈深爱他母妃,便答应了她,让她走。 他知道比起他,她更难接受皇上对他的残忍,如果她实在是受不了了,那一切就由他来受着就是。 “你要劝她吃药,不要跟朕生气,不值当……” 沉盈这时候抬起头,看着他:“皇上,我母妃没生您的气。” 她只是不想活了而已。 皇帝看着他,张着口,好半会才出声:“那你让她好好吃药……” 沉盈垂下眼,“她一辈子都为您而活,您就让她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吧。” 就这么一句,皇帝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捂着眼,泣不成声,“是朕对不起她,你让她别跟朕置气,朕回头就去跟她道歉。” 沉盈又抬起了眼,看着皇帝,依旧无动于衷着。 就是因为没有感觉,也就是没有感情,也就很清醒地知道,这是是他母妃最辈子从皇帝这里能得到的最好的回应。 他自己是早就无所谓了,皇上把他当不当儿子,他都是皇子,但他母妃,毕竟是他的母亲。 只要她能活着,他当然会帮她。 他们母子之间,能有一人得偿所愿,那也是再好不过。 “您这话,何不去跟她说?”他开了口。 “你母妃她,她……” “我带您去。”沉盈说着,对上了他不敢置信狂喜的眼,他别过了眼,转身看着门外:“走吧,我带您去。” 说着,他就朝门走去,打开了门。 他知道他先生的苦心,能不白费的,他不会白费。 只是他,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 这厢林大娘与张顺德慢慢地往北门走,听着张顺德说着这段日子以来宫里所发生的事情,说着,老太监抹着眼泪,哭得伤心至极。 “德妃说不恨皇上,她说不恨,可比恨更让皇上难受啊,您都不知道那天皇上跌跌撞撞地从秋枫宫出来,一个踉跄就跌在了地上,脑袋都砸破了啊,可您知道,当时娘娘在背后说把宫门关上,皇上当时就站在那,连哭都不敢哭,老奴这一辈子从没看过他震惊无措过,老奴当时看得心都碎了。” 第288章 林大娘也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皇宫里的事,要用她的时候,就会找到她头上来,不用了,恨不得她一件事都不知道,并对她心存忌讳。 她这次帮,说是帮皇帝,其实到底还是对沉盈不忍心。 她还是想让皇帝跟沉盈至少能维持个表面和平,这对他好,因为这个朝廷真的尽在皇帝的掌握当中,皇帝帮与不帮他,那是两个世界。 看她站在听他说话,张顺德又抹了把泪,抹干净了才道:“大将军夫人,皇上呐,能呆在他身边的就这么几个人了,德妃娘娘要是不理咱们皇上了,老奴看皇上这一辈子,就要孤孤单单走到头了。” 林大娘还是没吭声,只是温柔地看着这个老太监。 张顺德抹干眼泪笑了笑,“大将军夫人,走着。” 林大娘点头,这才启步。 “您要注意身体。”她说。 张顺德轻叹了口气,“老奴倒是想,但不看着,老奴也不放心。” 林大娘摇摇头。 皇帝身边,怎么可能没有真心人? 他一直有,还有一直陪伴着他的。 哪怕废后没了,安王走了,可德妃对他不也是一片真心? 按她来看,德妃所求真的不多,皇帝哪怕只是心眼偏得不是这般厉害,没丝毫公正可言,她也不至于如此心灰意冷罢? “公公啊……” “您说?” “皇上怎么可能孤单,他不还有您一直陪着他?”林大娘温和地与他道:“您花了很多的心血,才能一直侍候着他吧?” 张顺德眼泪又掉了出来,他擦着眼泪不好意思地道:“老奴这阵,心里不舒坦,爱哭了点,您别见怪。” 林大娘摇摇头,“哪能,您信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老公公岂是个随意在人面前哭的?她也是看出来了,他什么话都愿意与她说一说,从来不与她说假话,也从不套她。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对她有这点真心,她已经很感谢了。 张顺德感激地朝她一笑,“老奴曾也是这般说皇上的,老奴说老奴为了给他当好这个大内总管,从当初见宫里行刑都怕得要闭眼睛,变成了如今的这等模样,而德妃娘娘一个女子,一个人在深宫里能熬这么多年,不得宠不受疼的,没有什么人帮也没个撑腰的熬到今天这步,可只比老奴更不容易,这真心呐,就更可贵了,老奴劝了好多次,皇上都没听,现在知道可贵了,德妃娘娘的心也伤透了。” 也是该。 只是可怜了德妃了。 但这话不是林大娘能说的,她跟他慢步朝北门走着,嘴里回他道:“这心伤透了就不好挽回了,我听您这么一说,德妃娘娘也是个痴情人,对皇上也是用情颇深,您就多劝劝皇上,让他多做点吧,娘娘心里有他,他多做一点,娘娘都会看在眼里的。” 说到这,她苦笑了一声,还是说了一句:“德妃娘娘是个可怜人。” 用情深的那个人,注定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因为之于她,一点点的好都会是无上珍宝,没有会比她更珍惜的人。 “是啊,老奴会说的。”张顺德与她道。 这时候后面有太监满身大汗狂跑了过来,一路叫着他:“公公,公公。” 他跑到了张顺德面前,欣喜报道:“公公,九皇子带皇上去秋枫宫了!” 张顺德狂喜不已,“真的?” 太监连连点头,“嗯嗯。” 张顺德马上朝林大娘看去。 林大娘笑着朝他挥了下手,“您就去吧。” “您见谅个。”张顺德诶了一声,打了个揖,也猫一样快步跑去了,一会就消失在了宽广的宫道当中。 林大娘看着他急匆匆地去了,又笑了笑。 皇帝有的何其多,只是他太贪心了。 而鱼与熊掌岂可都能兼得? ** 林大娘回去就跟大将军写信,把她的这一趟都写了出来。 信末,她与他道,哪怕德妃娘娘的心被挽回过来了,但被伤过的人心就算好了,也不可能与过去完全一样,总是会留下伤口的。皇上在德妃那的缺口,已经造成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悔了,若是如此,也好,这也会让他以后对九皇子公平一点。 信写罢,她就让信探送了出去。 大将军这阵子时不时要给她送封信回来,连带着军报一块。因着他要给皇帝说事,驿使们跑的多点,他还给家里捎过两次包袱回来,给小将军和小花儿弄了不少好玩的小东西,个个都有来历,他在信中都写道清楚了,光给两个小的念信她都要念小半天,现在弄得两个小的老盼着他的东西和信回。 他们也很喜欢父亲现在与他们相处方式。 林大娘这天晚上又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把旧信拿出来给他们念,念完,她逗两个心满意足的小的:“那以后爹爹不回来,就天天来信跟你们说话好不好?” 小将军气得拍小胖腿,“坏娘!” 又使坏! 小花则又一个人扶着下了椅子,走到娘身边,小玉手搭着她的膝盖,跟娘说:“亲亲娘。” 林大娘一听,哪还有什么坏心,把小可人儿抱起放到腿上抱着,“好,好,亲亲娘不这样了,明天就去信,让爹爹赶紧回来抱花花好不好?” 小花羞涩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亲,“谢谢亲亲娘。” 林大娘抱着她的心肝宝贝儿,叹道:“娘是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啊。” 小将军在旁不屑:“逗起我们来的时候,你就不记得我们是你的小将军,小花儿来了。” 林大娘朝他故作凶恶:“你才不是我的小将军了。” 小将军更不屑:“没有我你怎么成。” 林大娘哈哈笑,到了就寝的时候,就又哀求着小将军陪她睡,说她一个人睡觉她害怕。 小将军一脸的“你看”,但很大肚地答应了。 他是他义祖一手带大的,他义祖没在的那一会,也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睡的,那时候林大娘有孕,也没怎么照顾他。 现在他爹爹不在,林大娘晚上便会让他陪她睡一会,美其名曰是让他保护她,实则也是想多陪他一会。 等他年纪再大点,就真的是个小男子汉了,那时候她也不能陪了。 林大娘也是在他入睡前念兵法给他听,一天一道,小将军有无法想问她的问题,林大娘总是变着法解释给他听,好在小将军还惦记着明早一早要和义祖姑爹早早练武的事,会到了时辰就会自己躺好,看着娘亲把书放好,飞快闭眼入睡。 很快,十一月就到了。 而燕地的繁荣只比以往更甚,一月胜过一月,有离人只离京一年,都已经快要认不出燕都了。 林大娘把课都压到了十一月里,每天都要去学堂不说,还要给请她帮忙的一些解决问题,这也是一天到晚都很难着家了。 各部的郎中们有问题都会来国学堂请教国学堂的先生们,林大娘现在是每天都有两堂课,这些人只要来,就能堵到她,也都比以往爱来了点。 林大娘因此又多了一批与她同为郎中的大人们的学生,为此她不止一次开过玩笑是同行来给她挑刺来了,但来听课的郎中们也是越来越多,大家只要闲的都过来了。 郎中们也不是白听她的课,课堂也不插嘴,课后也跟学生们一同讨论解决问题,这种学习的气氛,全朝也就国学堂一家了。 林大娘一看这气氛,心里都不知道有多高兴,更是往皇帝那要不了不少东西,笔墨纸砚这些都是学堂常备四处可见的,茶水杯盏这些更是要的不少,做饭的厨子都多请了两个,郎中们只要留下,还能给他们开个小灶。 这些都是明里的,私底下,她也让人把门看得更紧了,更是把刀家将军营和朝廷军营里退出来的近十来个老将老兵让皇帝封为国学堂的堂前侍卫,凡进门之人都要过他们的眼。 堂前侍卫取代成了看门的门人,国学堂的门比以前只紧不松。 林大娘也知道这时候不是松懈的时候,一松,门槛一低,只会鱼目混杂,好坏难分,而国学堂的先生们都以做学问为主,她更不可能拿这些事去烦上课任务只比她更重,手上还带着全学堂的先生当学生的先生,也只能她来操心这些事了。 很快到了十一月下旬,林大娘这时已经收到信,知道大将军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她这头更是忙了起来,不仅是忙着学堂,还忙着要回怅州的准备,天天都不恨得自己是三头六臂,还长十二个腿。 遂这时候皇宫又找她进宫,她都想拒了,张顺德一听她说没空,也是给她连连打揖不停:“烦您走这一趟,麻烦您了,老奴给您请安了。” 他没这般请过她,林大娘讷闷:“那是好事?皇上良心大发,知道我最近为朝廷为学堂操心了心,决定赏我金银万两宽慰我?” 张顺德笑得脸都挤一块了,“您想多了。” “那我不去,没空,要上课呢,您就这么回皇上就是。”那没好处,不去。 “是这般的,明儿是德妃娘娘的生辰,是四十大寿,娘娘什么都不想办,想当平常日子过,可这是四十大寿,皇上也不愿意这般委屈了她,就打算给她办个小宴,请各家的夫人们都去宫里坐一坐,可娘娘也还是没答应,这不,皇上想德妃娘娘喜欢您,就想让您明日进去陪德妃娘娘说说话,当也是对德妃娘娘的一点心意。” “那德妃娘娘都没答应的事情,我不去。”那就更不能去了,林大娘还想跟宫里的距离保持得远一点。 她是对德妃有点好奇,但没好奇到跟这个宫里的后妃接近。 第289章 皇后娘娘哀哀凄凄,特别可怜,就是为的看一眼汗血宝马。 长公主无奈,叫了叶苏公公过来,附耳说了一句,让他去找皇上。 皇帝没一会就来了,见皇后还抽泣,瞪她一眼,问她,“就远远看一眼?” “就远远看一眼。”娘娘抽了抽鼻子,又哭又笑,笑完之后也觉得自个儿丢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挡了挡脸。 皇帝拿她没法,牵她起来,“等朕驯服了就带你去骑。” 皇后娘娘被他牵着小手可安心了,还不忘重申,“我现在就看一眼,远远地看。” 长公主跟他们身边,看着她母后是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她父皇再这样宠下去,她母后可真是会越活越回去了。 “嗯。”皇帝却极喜她这样子,侧头看她的脸孔线条柔和极了,“听话就好。” 长公主默默地离他们远了一点。 “皇上,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打猎?等驯服了这汗血宝马?”皇后娘娘刹那就活龙生虎了,那步子都迈得轻快了些。 “这马得养两个月,等秋天了再带你骑,打猎就这几天,回头让宋涛给你来把把脉……”她一生就生俩,不好生养几个月,周容浚实在不放心他的皇后。 养得全好了,他还是希望她以后能再为他多生一个,他们也可以多一个孩子。 “那明早我叫宋涛过来把脉,正好你也可以看着。” “就这么想去?” “你带我嘛,当然想去。”皇后娘娘嘴甜起来也很要人命,皇帝一般都招架不住。 这次也是如此,听了他连双眼都是笑,整个人温柔得跟以前那个以凶残闻名于世的狮王没有丝毫相同之处,“朕已经让人寻好路线了,会带你逛几天,你别着急。” 皇后娘娘这次嘴都张成了鹅蛋,哦哦了两声惊喜地道,“真的?” 看她差点要跳起来,皇帝赶紧按住了她,嘴角也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翘,“真的……” “你都安排好了?”柳贞吉再一次觉得她真没嫁错人。 “安排好了。”皇帝看着她欢快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长公主在一边看她母后乐得都要跳她父皇上身上去了,嘴角又抽了抽,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她母后也是出来一趟乐昏了头,都想不起她的生辰是在五月初八,今天初五,离她生辰没几天了,皇兄是三月生人,她是八月生人,而他们父皇是六月的生辰,只晚她一个来月,她却每年只记得他们的,自己的生辰却从不喜爱过,总是要身边人提醒才知道,今年没人提醒,她是干脆不记得了。 周朝只重长者跟男丁生辰,女子出嫁之前都只是小生辰,不能大办,女子嫁出去后在岁数不大之前的生辰也都是不大办的,需得上了年龄,那个时候儿孙满堂了,才能由儿孙为其做寿宴,但她母后毕竟是一国之后,身份在那,这样没人提醒,能把自己三十年整岁生辰都忘了的皇后,只能说她真是生完孩子后脑子都不够好使了。 亏她认为老给她堵心的父皇这么为她精心筹备,她到快到了时间了也还是一无所觉。 辰安又摇了摇头。 皇帝拉着手里欢快的皇后,瞥到了女儿在摇头叹息,他笑着朝她轻摇了下头。 就让她这么傻着吧。 到了的那天再告诉她也未尝不可。 ** 那汗血宝马刚送来没两天,连皇帝靠近都要一群人围着,柳贞吉也知道能看看就好,所以皇帝带她上了楼台,把马牵到下面只让她看,不让她摸,她也没什么意见。 这汗血宝马果真是金色的,毛发特别的漂亮,随风舞动起来真是洒脱至极…… 真是个马帅哥,娘娘看得眼睛都是直的。 还好皇帝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见她看了又看,只当她是喜欢,还安抚她道,“等驯服了养熟了就带你骑。” 柳贞吉这一下觉得以后的日子都有盼头了,忙不迭地点头。 看了一会,渴望自由的马先生四着刨地,呆得不耐烦了,左右甩那牵着它的绳子。 皇上让人带了它下去溜它。 没得看了,柳贞吉看着马帅哥远走的屁股还是挺心满意足的,扭过头跟皇帝道,“回头我也去寻一头好马给你。” 不过也还是要寻条马帅哥,不能寻条马美人。 要公的不要母的。 “还给你做一件相配的披风,穿着骑马。”皇后高兴,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倒,跟不要钱似的。 周容浚也是听得嘴角笑没止,在要下楼台时,他一弯腰,干脆背起了她,引得不远处不少在四周观看汗血宝马英姿的众多臣子抽气不止。 柳贞吉也是被他吓了一跳,这一下,天真全无,脸色都吓白了,“皇上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周容浚没理会她,背着她下楼梯。 走了几步,柳贞吉也是镇定下来了,知道他是一意孤行,不可能被说动,只得把头埋他脖子里,闷闷地道,“你等着回去你那些言官以死相谏吧。” “嗯,没事,金銮殿的柱子正好要再换层皮。” 柳贞吉捏捏他后颈的肉,叹了口气。 “他们哪天要是为政务扬言去死,朕会拦着他们的。”周容浚知道她嫌他脾气又太大了,解释道。 “说不过你。”皇后娘娘认命了。 不过想想这也没什么了,皇帝后宫就她一个人,这些个臣子早闹过大的了,在她生完孩子要是再来一场,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 五月初八那天,柳贞吉一大早就被皇帝吵醒了。 来东央行宫这么久,皇帝每天都要和她睡到天大亮,这天一早她睁眼看到天还没亮,以前是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问正在殿中悄步走来走去的梨云她们,“几时了?” “还早着呢,娘娘你再睡一会。”听到声音,最近的水月赶紧过来轻声道。 “水月你怎么在?”柳贞吉迷糊,“不是给你休值了吗?” 水月夫君也跟着来了,也是这两天的休值,柳贞吉把时间给他们调一块儿去了,也让他们夫妻俩过两天团聚日子。 “倚君替皇上去办事去了,我闲着,就来伺候您了。”水月机灵,连忙道。 “不是调的休值?”柳贞吉坐了起来,倚在了水月塞在她身后的枕头上,跟不远处正在穿衣裳的皇帝说,“你怎么又差倚大人去办事了?皇上,你不要拆散我的掌事姑姑的夫妻生活嘛……” 一大早就听数落,皇帝连眼皮都懒得掀。 水月哭笑不得,忙拦了她的话,“娘娘,是我闲得慌,想过来看看您,您也知道我哪天不见您一眼,心里闹得慌。” 柳贞吉也是个耳根子浅的,最爱听她的这几个侍候了她半辈子的丫头的好话,水月的话说得她嘴角一弯,高兴得睡意都没了。 她又笑着埋怨道,“那你也歇好了再来是一样,好不容易给你调个值,就是想让你好好歇两天,又劳累上了算什么?” “奴婢听说皇上今个儿要带你出去玩耍呢,就想着早一点来请个安,回头再回去歇息也是一样的。”水月的话滴水不漏。 “诶,那行。”柳贞吉点了头,说到这又打了个哈欠,不解地问皇帝,“皇上你醒这么早干什么?早上冷,你多陪我睡会。” 这时候皇帝身上的衣裳穿好了,柳贞吉看清楚了他身上穿的以前当狮王时经常穿的黑色劲装,只是以前黑袍上的紫蟒换成了金龙,她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穿了,这几年皇帝操劳政事,整个人比以前打仗健壮威猛的时候还要瘦上一些,这劲装一穿上去,比之前少了两分冷酷锐利,添了两分洒脱飘逸,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皇后娘娘先前只是没了睡意,这一下是精神都振作了起来,两眼一下子就像灌满了桃花水,水汪汪极了,人也整个坐起来了,“皇上你今天穿这身?” 皇后的眼神取悦了他,先前还不想理会她的皇帝开恩“嗯”了一声。 “我呢?”皇后下了地,问镜花,“镜花,我今天穿什么?” 等镜花捧出一身新裳,等宫人拿好展开,柳贞吉见是黑袍上镶了金凤的新袍子,样式也是劲装,跟皇帝的那霸道威风的劲装完全是同一款的,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当一个利落潇洒的女人的皇后娘娘差点泪流满面。 “就穿这个!”娘娘生怕有人反悔,当下脚就往屏风那边走,还不忘急切地招呼宫人,“快点过来,皇上都穿好了,赶紧来帮我穿。” 这时,站在一角的叶苏公公赶紧过来跟皇帝轻声说,“皇上,奴婢这就去厨房告诉长公主,说娘娘醒了。” “去吧。”想起一大早就去厨房为她母后准备长寿面的女儿,皇帝的眼睛也柔了。 等皇后娘娘梳洗的时候,梨云镜花水月和如花都在,梳头的帮她梳头,给她点朱唇的点朱唇,挑首饰的为她挑装饰,末了,手巧的如花还为她在额间画了一朵粉红的牡丹花,配上昨晚她为她用凤仙汁染了一夜才染成的粉色指甲,自认为年纪一大把了皇后突然觉得今天她嫩得不用装,也都可以冒充一把年轻小姑娘了。 “看来都知道我盼着这天呢。”皇后心里嘀咕,心想可能自己盼着放风的心太迫切了,以至于有这么一天,身边人都替她高兴坏了。 不过盛装打扮出来的样子实在很惊艳,皇后一站起转过身,发现等在一边的皇帝眼睛不带眨地盯着她,心情更是乐呵了。 她美得在他面前打了转,赶紧跑上前抱了他的手臂,跟他讲道理摆事实诱哄他,“你要是以后多带我出去,我就每次都打扮得这样好看给你看。” 皇帝刚才是真被她迷昏了眼,一听这话就清醒过来了,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头还是低下,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一碰。 碰了一下不满足,又碰了一下。 一下接一下,直把皇后亲得笑了,这才罢休。 第290章 十一月的燕地已是极冷,这天林大娘一早醒来,发现大雪纷飞,她今早还要去学堂上课,一大早的府里的事还得她过问,遂一起床她就忙极了。 他们眼看就要启程去怅州了,京里不少要打点的都得现在要安排好了,年节礼这些不可能人不在,就废了,这早小丫就把日前备好的礼单拿出来念,哪家多少要增减的,得他们大娘子定,等会也好再重新安排。 等林大娘逮着空把他们两口子收拾好了,乌骨带着小将军和小花儿他们都来了,好在大将军带着儿女们用膳,她这才算腾出手,打算快快把府里的事都定了下来好去上课。 先生今日带着师娘已经过去了,先生也要走,学堂里的事太多了,师娘得帮着先生一点才行。 这时候乌骨还非要凑热闹,凑她身边嘲笑她:“管家婆。” “吃你的饭去。”管家婆差点翻白眼。 乌骨拿着他的肉饼咬了一口,放她嘴边:“吃一口?” 林大娘冷眼看他。 乌骨又把饼收回去了,当下两大口就塞进了嘴里,还舔了舔手指,拍着肚子得意地走了。 怎么可能给她吃?逗逗她玩罢了。 林大娘气不过,问坐在身边的小丫姐姐,“咱们家这根老骨头是不是越来越欠拆了?” 小丫憋笑,宽慰她:“没几天咱们就能回怅州了,骨爷这几天高兴得很。” “呵呵。”林大娘冷笑。 “大娘子,”小丫这时凑过头来,轻声跟她说:“这段时间你忙,骨爷都不太见得着你,他不过来跟你说话,你都跟他说不上几句。” 林大娘怔往了。 可不就是,太忙了,连小将军也只有晚上那一段时间能跟她处一会。 乌骨得帮她带着小将军,还在顾着小花儿,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却连跟她好好说会话的时间都没有。 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他的小娘子,是他的女儿。 这厢林大娘把手头的事忙完,马上坐到了膳桌前,给乌骨拿了个饼包了个肉夹馍,讨好地跟他说:“骨头爷,今儿带着小将军小花儿跟着大将军跟我去学堂,帮我去抖抖威风呗?” 乌骨斜眼看她。 “咱们不是要走一段时间吗?吓唬吓唬那帮麻瓜,让他们在我走后都老实点。” 乌骨一听,吓唬人?这个他喜欢,他便点了头,跟她得意地道:“我带迈峻过去跟他们谈一轮。” 说着便朝他孙儿看去。 小将军一听,眼睛骨碌一转,还朝自己拿筷子的手看了一眼,见肉肉的小拳头结实得很,便朝他祖祖坚定地一颔首。 保证完成任务! 林大娘见着这祖孙俩的眼神交汇,也是好笑,正要说话的时候,却见大将军拿起她的粥碗喝了一口,然后把他那半碗给了她。 林大娘接过,看着自己的那碗,朝他笑个不停,问他:“凉了?” “有点。”大将军淡道。 林大娘含着笑喝着他那半大碗热呼呼的粥,心里美滋滋的。 他回来了就好,回来了,知她冷热的人也就回来了。 这天林大娘带了浩浩荡荡的家人去给她吓唬麻瓜,可怜的麻瓜们一大早在没上课之前就集体被小师弟亲切约谈,他们本是满怀对小师弟的拳拳爱心去的,结果跟小将军切磋了一下武艺,一个个披头散皮,衣裳污脏地回了。 末了,小将军还在他们走前说,我家还有个大将军哦,很厉害的大将军。 这吓得几个对先生别有用心的学子胆立刻就怂了。 得了,小将军都打不过,别提大将军了。 大将军也是视察了一下他久时没来的学堂。 这一次的学生他没怎么接触过就走了,再回来,发现这些个俊才们年纪大的颇多,有很多都是十五六岁,用他娘子的话说,就是脸嫩得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的美少年,他娘子一上课,这些眼睛就齐涮涮地盯着他娘子不放,有几个看着她的那眼神痴痴呆呆的,看得大将军心里一把火,本来只是在旁边看几眼就走的人干脆进了课堂,站门边横了这些人几眼。 因他的到来,课堂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人人心神不灵,林大娘不得已,用她的眼神逼退了大将军,把逞威风的大将军轰了出去。 等他一走,林郎中大人也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群麻瓜们,“知道差距在哪了吧?个个都当自己潘安再世,以为在某些楼里呼风唤雨就以为全天下的娘子们都会拜倒在你们的袍子之下了?美得你们,没你们娘给的银子,爹给你们仗的势,你看那楼里守门的能放你们进去不?我看你们就是出去要饭,也比不了叫化子强,人家好歹有经验,低得下头,你们呢?本事没三分,眼睛却长头顶上去了,我也不知道是哪辈子造的孽摊上了你们,以为你们顶多一年就能出师,结果是我眼瞎了,你们这一批,没三年都出不了栏……” 林郎中一通话说了小半柱香,直把麻瓜们说蔫了,才放过他们,但因着浪费了这一点时间,她这一上午都没休息过,把课时都补了回来,再出门,疲惫的她还忘不了跟麻瓜们说:“教你们教久了,你们的痴呆都传染我了,我都觉得我变蠢了,还好有一段时间能不用见到你们,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那感觉就跟我求了菩萨三百年,菩萨终于成全了我一样。” 说罢,最后打击完学生们的林先生踩着小步甩着罗裙就出门去了。 有些学生们心里是怎么看她的,而她家大将军所介意的,她心知肚明。 她是个女先生,从一开始这点是朝野上下都知道,她也从来没想过穿得像个男人,或者灰头土脸地来上课,当然她也不会特意穿得花枝招展,但她是刀府的大将军夫人,是江南出身的娘子,穿衣打扮自有她的习性,是比较出挑,再加上模样,在一群春心萌动的公子哥面前,她嘴再毒辣,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对她有所暇想,但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掩饰,她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不教人家了,但这些人的贼胆撑不起他们的贼心,她家大将军还没说什么呢,就看两眼,这些人就做贼心虚一个个不敢看他了。 可把她害惨了,回头都不知道要怎么割地赔偿,才能哄好她家大将军那个超大加大级别的醋桶了。 ** 在十二月初,刀府一切准备就绪,即将要起程去江南。 这厢,皇帝也召见了他们夫妻俩。 皇帝这次是在盘龙殿见的他们,让他们跟他坐同一个桌说话,没有像往常一般君臣有别地上下坐着。 “老德子说你瘦了,一看,是瘦了,是瘦了点吧?”最后一句,皇帝转头问的大将军。 大将军颔首:“是。” 是瘦了不少,她太忙太累了,回头到了船上,就让她好好几个懒觉。 “你回来了,就劝着她点。”皇帝跟他说。 “最近太忙,”皇帝跟他说这事,大将军还是愿意跟他聊几句:“您也知道,份内之事,总得忙好才行。” 大将军没有表功,只是陈述事实,皇帝点了下头。 就是因为他们份内之事做得太好了,他拿他们毫无办法。 尽管毫无办法,皇帝也承认,他的天下就是有了他们这些臣子,才有了现今的盛景。 现在外面的太平盛世,都是他们一步一步博来的。 “怎么样?”皇帝这时候偏过头问他身边的林大娘,“要回家乡了,是不是高兴啊?” 皇帝正常情况下,是个极会说话,也极容易让人跟他聊天的人,林大娘笑着回道:“是高兴,您也知道我们家大将军有多威风,我简直是迫不及待要带着他回去显摆了。” 皇帝失笑,指了指她:“在朕面前,都忘不了拍你家大将军的马屁啊?” “哪呀,这是臣妇的心声。”这几天受够了醋桶大将军的苦的林大娘这时候了都不忘表衷心。 皇帝摇头不已,朝她说:“那朕再给你绵上添花罢。” 说着他就叫张顺德拿旨过来。 皇帝给林母写了一道诰书,加封她为三品的诰命夫人,内还有一众的赏赐,连诰命服都是出自内宫尚衣库所制,再送达礼部走文书。 一般的诰命夫人服都是礼部着下备妥。 林大娘这次是真心诚意朝皇帝拜谢了一番。 她是个再世俗不过的人,皇帝的这道加封诰书足以让她娘在怅州那边风光无两了,三品的诰命夫人都够怅州知州提督见着她娘都要客客气气行半礼了,这也是给林府在怅州的地位加持了,在这个世道,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比皇帝赏黄金万两更实在。 皇帝这是打头一次见林大娘如此真心诚意朝他道谢,恭敬无比,连带大将军都起身跟他行了重礼,他也是微愣了一下。 这主意,其实是德妃出的,他当时不过是想给他们赏点东西回去涨涨脸,聊表恩宠,但德妃提了一嘴,与其给那么多林府本身就已经有的,不如给一道尊重林郎中大人其母的加封诰书,想来这个要比金银得林郎中的心一些。 林大娘拜完谢,重新坐下,这时候只听她家大将军跟皇帝道:“您要是每一次召见我们,都有这等好事等着末将,末将还挺想多进几趟宫来。” 皇帝一听,顿时就想把诰书收回。 第291章 等到辰安把长寿面端上来,皇后娘娘愣了一下,她只不过是不太喜欢过生辰,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不去记,但并不是人是傻的,她什么时候生辰她还是记得的,一下就明了大概是什么情况了。 “今天是初几?”娘娘转过头问梨云她们,“初八?” 梨云她们个个都笑着点了头。 柳贞吉看看她们,回过头来再看看丈夫跟女儿,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你们还记得呢。” 说完眼泪抽嗒嗒地往下掉。 “娘娘……”梨云跟镜花赶紧过来给她擦眼泪,“大好的日子,不哭了。” 辰安也是过来接过梨云手中的帕子给她擦了两下,淡道,“吃面了,女儿做了一早上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柳贞吉也知道这时候再哭也实在太不像话了,赶紧停了眼泪点头,又忍不住香了女儿一口,“多谢长公主,谢谢你帮母后记得。” 辰安被她亲热的举动和话语脸红了一下,朝她母后抿嘴笑了一下。 “过来吃吧。”皇帝也不避讳,向她伸出双手,把她抱到了腿上坐着。 “你跟我一起。”皇后娘娘接过筷子,又把筷子放到了皇帝手中。 “嗯。”皇帝没推拒。 皇后娘娘就这么喜中带泪地跟皇帝合吃了一碗长寿面。 等到吃完,苏公公上来报,说柳知州大人携家眷到了,等着面觑皇后娘娘。 柳贞吉又是又惊又喜,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末了拉着皇上的袖子跟他撒娇,“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 皇帝听过她许多的甜言蜜语,这句话却从未听到过,听到一怔,随后把人紧紧抱到怀里,长吁了一口气,跟她说,“话总是说得很好听,但不能老总是说,要做到才算数,你是朕的皇后,要以身率众,言出必行。” 皇后汗颜,“我一直还挺说话算话的吧?” 但下辈子的事确实是她说出来哄他的,下辈子她哪做得了准,不过是这辈子尽所有的能力对他好点。 皇帝听了摸摸她的手,笑而不语。 辰安在一旁看着她父皇的笑,不知为何莫名湿了眼眶…… ** 因皇帝来东央围场的事是临时起意,柳之平收到消息的时候,皇帝已经起程了,他在来之前,又下各县把情况摸了一道,然后日夜兼程赶来了围场。 总算是没错过妹妹的生辰。 他是半夜到的东央围场,洗漱过后片刻没做停留就前来觑见,宫里的人让他带着妻儿过来,他也一并带过来了。 等到见了帝后,请过安,柳之平这才抬头看向妹妹,见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看着她娇花一样的面容,柳之平双眼一红,笑道,“妹妹还跟以前一样。” 就跟还在母亲膝下那样娇美动人。 知道她过得好,想来母亲在地底下也是安心了。 “二哥却是老了……”见柳之平眼睛红了,柳贞吉笑叹了口气,“不过比以前要更像个当家的了。” 她心道如此母亲在地底下多少也算是个安慰,她为儿女隐忍一生,尽管不是个个尽如人意,但多数是好的。 “这都要多谢皇上栽培。”柳之平说了这么一句。 柳贞吉也知道话至此,也就不能再往深里说了。 现在她毕竟是皇帝的皇后,柳之平说话总是有所顾忌。 她倒不觉得这可惜,毕竟什么样的情份就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这都是必然的事情,随后,她拉了柳二嫂过来说话,又细细问过了侄儿侄女们的情况。 与柳之平还能说几句真心话不同,柳二嫂是真正与柳贞吉生疏了,可能也是过于忌惮皇帝在场,所说言语不多,就是让儿女来跟柳贞吉说话,小孩子们也挺是拘束。 柳贞吉见过侄儿女,又让辰安带他们出去走走,想让他们表兄弟姐妹联络下感情。 辰安遵令带了他们出去。 因皇帝要带皇后出去,柳之平他们也没停留太久,说了一会儿话,皇帝问了柳之平他州府内的情况后,皇帝就让他们下去,晚上晚宴再来。 辰安来送他们去上马,路上柳贞吉问辰安表兄表妹如何,辰安想了想道,“挺好。” 是挺好的孩子,但与她合不来。 柳贞吉看女儿淡然的神情也就不再多问了,她这女儿内心毕竟不是孩子,总是与孩子们格格不入。 有时候她跟她皇兄在一块儿时,也是她照顾她皇兄,带引他的时候居多。 等上了马,柳贞吉这才想起小双胞胎还得辰安带着,她在马上就俯下身摸辰安的头发,怜惜道,“母后没用,还需你帮着我。” 辰安忍住羞怯,踮起脚尖,在她母后脸上亲了一亲,小声道,“女儿愿意。” 得亏她与父皇都不嫌弃她的古怪,没视她如妖怪,她才活成现在这般随心所欲的日子,这种对待,即便是她感恩一辈子都不为过,何况只是做点她能信手解决好的事情。 “回吧,下午我们回来。”皇帝也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马跑得远了,柳贞吉回头看,看他们的长公主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她不由伸手朝她挥了挥,那头的长公主朝她远远施了万福,她不由笑了。 等到见不到她了,柳贞吉回过头,满脸的笑,她安心地靠在皇帝的怀里,软声软气地道,“狮王哥哥,等到我再活三十年,到六十岁的时候,你也要这样对我好,好不好?” 皇帝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嗯”了一声。 ** 皇帝安排的路线是一早御林军清理过的,不过这次皇帝也不是来打猎的,只是带皇后出来走走,一路也就走走停停,按皇后的意思,哪儿她瞧得喜欢,就在哪儿停下。 东央围场内有不少巧夺天工的自然景象,就是危险了些,柳贞吉一路还不敢提出要去探险,不没等一会,皇帝没等她开口就带了她去悬石上看瀑布。 她一面缩在他怀里吓得哆嗦,一面忍不住探头去看,就是双手就像跟皇帝的前襟长在了一起似的,完全不敢放开。 而急流而下的瀑布的水雾打在她脸上的时候一片清凉,她吓得啊啊乱叫,又忍不住笑成一片…… 等到皇帝抱她下来,摇头捏她的脸蛋说她胆小怕事又不老实后,娘娘随口就回了一句,“知道你会管着我,要不我才不敢。” 要不是知道他能护着她摔不下去,她哪敢探头探脑的,吓得腿软哭爹喊娘都来不及。 皇帝听了轻“啧”了一声,拿出帕子给她擦脸,刚掏出来,娘娘那的也掏出来了,比他还快一步,她已经拿起了帕子踮起了脚尖往他脸上擦来。 皇帝又是笑了,笑着与她道,“等闲时还会带你出来,你就不用老在宫里念叨我不记着你了。” 皇后眉开眼笑,“嗯,我知道了。” 皇帝抹去她颊边发鬓的水滴,“不是我爱管着你,有那么一两次,我已怕了,你想想有比我们能白老头偕老更重要的事吗?” 皇后直点头,“没有没有。” 这时候他都对,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 娘娘乐得完全想不起皇帝坏脾气时她劳心劳力哄他的时候了。 娘娘该乖顺的时候比谁都乖顺,以前未出阁的时候她暗底下对他使小坏,很是洋洋自得,皇帝那时候岂能不知情,明知她心思不单纯,但一见到她的面,看她乖顺无比,也就不计较她那些小心思了。 承武皇也知道他对她总要比别的人宽容的多,因着喜欢她,有些女人的小心思他看来就是心思叵测,但她的那些总是可以忽略不计,见她急了,还会成全她。 她是知道的,也就从来没有真让他为难过的时候。 不管是他当狮王的时候,还是当了皇帝,他都想跟她过一辈子,哪怕只听她撒撒娇,说说儿女,道道东家长西家短也是好。 等到了中午,皇帝寻了处河流,去打了猎,射了两只兔子过来,还指挥皇后娘娘去拾柴,他去杀兔剥皮。 等皇帝把兔子杀好,还用带来的盐和佐料把兔子腌好了,皇后捡的柴火还只有一小捆,每根还长得秀秀气气,跟她人一样标致…… 皇帝眼睛都不带斜的看了眼那几十来根长得太周正的柴火,拿起刀大步去了树林,没寻摸一会就找到了根枯树,没劈两下,就把枯树给砍倒了,没半晌的功夫就把柴拖着往外走,到了空地又耍了几下刀法,把枯树砍成了几截,又把枯木劈开叉好生火。 皇后一路跟他屁股后面瞪着眼睛看着,等到皇帝生了火,把兔子都架火上烤了,娘娘小心翼翼地挨着皇帝坐下,跟他小声道,“我以前很厉害的……” 根本不像现在这么没用。 以前?哪个以前? 皇帝不动声色,问,“怎么个厉害法?” 柳贞吉想想她前世,发现她还真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只好昧着良心说,“我以前一日三顿都是自己做给自己吃。” 这应该很算厉害了吧,动手能力那也是很强的好不好。 皇帝默然。 一会,他扭过头,问他皇后,“你们家用不起个好点的厨子?” 这次换皇后默然了。 她是找抽,才跟他沟通这个。 “回头那群算天机的神棍找着了去你家的方式,我给你爹娘找几个御厨过去。”皇帝又道。 皇后“啊啊”了两声,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这事跟个封建社会的帝王完全没法儿沟通,她先前肯定是乐糊涂了。 第292章 “娘有些怕姐夫……”怀桂笑着跟小娘子解释,道:“姐夫是武将,身上有些气势,娘害怕,一般连正眼都不敢看姐夫,在她的以为当中,姐夫就是天天背着一对大刀,她这才不敢看的。” 就是姑爷太吓人,她才不敢看的,不是胆小,这是他娘跟他姐强词夺理解释的自己怕姑爷的理由。 可娘握嘴笑,“那我知道了。” 说罢又叹道:“不仅是娘盼着姐姐回,我都天天数日子了。” 她在京的兄弟给她来了信,说了很多京里的事情,可娘很想见见那位在他们口中风华绝代的姐姐。 至于家人当中的姐姐就更有趣了,婆婆与怀桂难道一致地是喜她又怕她,谈起她那是欢喜与敬畏并存,说她句坏话都要四处看一看,生怕她冒出来逮个活行。 这厢林大娘在船上连着睡了五六日,这才把觉补饱,她一醒来能跟大家一起用膳了,小将军还嘲笑她:“可算还记得自己是有娃的人了。” 林大娘听了郁闷不已,拉着大将军的手袖子叹道:“大将军,我是不是我把我家娃带歪了?” 看这嘴,比她还不饶人。 “是如此。”大将军颔首,很正视事实。 乌骨在旁吃吃地笑,林大娘瞪他:“别以为没你的事,你教的还少了?” “不许说祖祖!”护短的小将军生气了。 “是了,是了,”林大娘没好气地道:“你祖祖才是你的心肝宝贝。” “祖祖爱我!”小将军铿锵有力地拍着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林大娘斜他:“偏心眼儿。” 说得好像她不爱他似的。 小花这时坐在师祖娘的腿上咯咯笑,小身体依偎在师祖娘的怀里,师祖娘喂她一口饭,她就把嘴张得大大的。 林大娘看她的心肝宝贝还笑话她,朝她哀怨地道:“小花儿也是偏心眼儿吗?也要笑话娘亲了?” 小花顿时害羞极了,咯咯笑着掩住了面,不敢看她。 “哪那么多话?吃你的饭。”宇堂见弟子拿他的小心肝说事,瞪了她一眼。 林大娘不敢得罪他,这厢确定自己在家的地位是在底层无疑了,好在,家中还有个最底层垫底,她便朝她家大将军松口气地道:“大将军,我好高兴家里有你。” 大将军默默点头,偏头与她轻言道:“嗯,我在下面垫着你。” “噗。”乌骨又喷笑出口。 林大娘又白了老骨头一眼。 她这义父,怕是真的想江南了,一得知能回江南,就一直快活得不得了。 林大娘想比起她,其实义父比她更惦记着林府和她的父亲,乌骨因为她不敢离开京城,想来也有好久没有去胖爹的墓前与他一道喝次酒了。 活到现在,林大娘也开始想成为一个像她爹一样,走后很多年,还是被人放在心里头惦记的人。 冬日的船要比平时走得慢一点,这日过了腊月十七,他们还离怅州有五日的水路,但这时他们碰到了林府喜气洋洋来迎他们的大船。 林如来迎的他们,一见面就跟先生和大娘子说家里人上上下下都盼着归,实在等不及了,就让他出船来接。 林大娘听说怀桂哄了桂姨娘好几次过几天就到,桂姨娘等到十三日,又听怀桂说他们还要过几天才到,她就以为怀桂是骗她的,大娘子才不会回,便在家里哭了起来,抹着眼泪说怀桂骗了她,她要跟夫人去京里去,不跟他过了。她闹将了起来,怀桂拿他没办法,带她到了码头边看着林府出船迎人,她这才跟着他回去说是还再信他一回,再等几日。 林如说罢,又笑眯眯地跟大娘子接着道:“打从上月接到信,家里人就都盼着了。” 林大娘也是好笑,鼻间也有些酸楚。 这些年,她真心待过的人,也都在真心待她。 一行人又转到了林府的快船上,船是新造的,比之前的快多了,再加上怅州的水路好走,本五日的船走了三日就到了。 林大娘这头没让通知林府的人,并控制船速在快入夜才进的码头。 刀府这次带了一百的刀家军随行,再加上他们主仆这些人也有近三十人去了,这人数不算少了,白天进怅州城还是太打眼了。 再则,林府不来迎,官府那边也就不知道消息。 他们这次来是来探亲的,一切以不忧民为主,遂他们到时,来迎他们的只有怀桂和林府的几个大管事。 守义叔和三保叔他们都没来,不过怀桂出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告知了他们,现下应该是都候在林府等他们回了。 怀桂一见着他们,仔细看过先生和师娘,见他们气色好,这才松了口气去见姐夫和姐姐,跟他们说:“我是偷偷来的,一路都没什么人知道,姐姐放心。” 林大娘点点头,他们也没寒暄,上了林府的马车,就急往怅州城行去。 这时天都黑了,小将军扒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在崭新的大马车里感慨:“鬼子进村!” 林大娘差点失手揍他一顿饱的! 这小坏蛋,给他讲的故事,好的没记着多少,坏的个个都记心里,跟长在心坎上似的忘都忘不掉。 这厢林府也是都忙了起来,林如不在,林府现在的二管事林道正紧张地领着一干管事准备厨房和迎姑爷大娘子他们归府的事,林守义现在被林府荣养在府中养老,手里只管大的事,小的事情他一概是不管了,这时候一得知消息也是闲不住,这上上下下的也是管着,老管家一出面,弄得下人们更是紧张不已。 桂姨娘也是闻着感觉不对,见身边侍候她们的下人们都来给夫人和她穿见客的衣裳,她又突然聪明了起来:“大娘子要回了?” 林夫人已经知道消息了,朝她笑点头,“就快要到家了,你快点把衣裳穿好。” 桂姨娘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转了两圈头都昏了才道:“怎么不早说,不早说?夫人,我衣裳不是早说好了的?我要穿那身绸面的富贵花长袄,那身显我瘦!” 林夫人点点头,让管事娘子去拿,又不急不徐地朝她道:“不说是过年穿?” “过年也穿那身。” “好。”林夫人照常顺着她。 桂姨娘挨近她,跟她说:“夫人,您穿什么都好看。” 林夫人微笑了起来,握了握她的手,“你也是的。” 桂姨娘忙摇头,但夫人夸她,她心里头还是高兴的,又眉飞色舞了起来,叫丫鬟赶紧把她备的见面礼都拿出来,她还要看一看,看有没有少。 ** 怀桂这边有夜间出进怅州城的放行牌,遂一家人很快就入了怅州城,进入了灯火通明的城里。 怅州城街中还有不少人,得知马车上是林府来的贵客,都纷纷给林府的马车让了路。 骑马在前面引路的怀桂这时候已经下了马,这头林如也带着管事们给沿路让路的百姓们抱拳告罪。 林府在怅州的善名历来由久,怅州水灾之事更是让林府之名深入了怅州百姓人家,其后林府家主林怀桂做人温善有礼,出来面对老幼妇孺,平民百姓都是有礼之人,这头又见着了林府的家主,还有人非要还着他说两句话,才肯放他走。 前面的人一听信知道后面林府的马车来了,也都让了路,不过没多久,等他们看到其后面跟着气势磅礴,行着军步的刀家军,这下再傻也都知道是林府京里的彪骑大将军姑爷和他们林府的大娘子回来了。 这下可好,本来只是让路的百姓们自行在路边排成了两排,成了观看这一行人的行路来了。 有夜间出来买针线等小物什的母女看着穿着刀家军蓝衣的高大威猛的军爷们整齐一致的步伐,当娘的都咽口水,心想这要是拉回去当姑爷该有多好,而小娘子们一时之间看到如此多的雄壮汉子,那也是双颊红云乱飞,人家都没看她们,她们就已经羞得不敢抬头看人,只敢偷偷拿眼睛瞄人了。 等人快步走了,还怅然若失地追上前去还想多看几眼。 于是这动静大了起来,没一会,知州府那边已经得报,知道彪骑大将军已经进城了。 这任的怅州知州是户部尚书门下的人,他老师早就给他送过信,让他在彪骑大将军带林郎中大人回乡归宁时机敏点,博个眼熟,回头归京了,想谋个位高权重钱多的好差事的时候也多条路,刀大将军和林郎中大人在皇上那可是有决定权的,结果,他早早备好了,人却没迎上,这下也是急了,带着人就冲到林府那边去等了。 遂在马车上被百姓个虎视眈眈的刀府一行人刚进林府,林府前面就乌泱泱扑来一大群人,自家的族人的,官府的,还有与林府交好的不好交好的人都来了,林府大娘子预期的偷偷像鬼子进村一样的场景没有成行,简直是跟打仗一般好不容易才进了府,一进去她毫不犹豫把自家大将军祭出去了镇场,趁着大将军大发显威冷眼盯着人让人不敢动弹的时候就马上带着小将军和小女儿往后面跑。 桂姨娘早按捺不住在前门等她了,这时候才看到大娘子,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管事娘子和丫鬟簇拥着往后面走,姨娘都急了,小声地嘀咕:“我不喜欢这些外人来我们家里,一个都不喜欢,这是我们家。” 说着看大娘子跑得极快,她在后面都急了,“大娘子,是我,你等等我,等等我!” 林大娘一跑到后院,这才停下步子往后看,这时候桂姨娘一步步地挪着小跑过来了,浑身大汗,见到大娘子,她眼都急红了,“你怎么都不等我?” 小将军这时候已经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了,还放在小嘴上亲了亲,抬起小脸就跟她说:“姨外祖母不着急,小将军等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早。 第293章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章,晚上更换。 两世里,张小碗从没干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她正在抢救把她绑来的孩子。 她本应该冷眼看着他死去。 但她还是抽出了他腰上的刀,把手上绷着的绳子划开,拿过了跟着马车掉下来,正好掉在她视线范围的包袱,急速打开布条,拿出了药。 可就算是上了药,那孩子还是血流不止,张小碗略一咬牙,从包袱里又找出了针线,找出他身上的火折子,吹燃烧了一下针头,就极快地给他缝起了伤口。 这个叫小风的孩子疼得凄厉地大叫出声,眼泪往外狂飙,身体也随之挣扎个不停。 张小碗不得已,腾出一手大力地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别动。 她做这些,不过就是马车掉下来之际,这孩子扶了她一把。 她被甩出马车的那刻,就抱了头缩了起来,滚到半山就被一颗树给拦了下来,并幸运地身上无大碍。 但她起身缓过气来后,就看到了胸口被石头划破,不用半柱香就可把身上的血流完死掉的孩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这个叫小风的,以及那个赶车的另一孩子,这些时日来对她不算过于穷凶极恶,先是头两天饿过她两天后,后来的日子还是给了她馒头吃。 端来的水是凉的,她喝不得,小声要求了要喝口热的,他们骂得几句,也还是端来了。 他们不是好人,但也不是那么坏。 张小碗知晓他们是凌家的人,他们恨她,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存了两分善心,没侮辱她,怕是也因着骨子里的几分书生气,一路该对她这个年长妇人该忌讳的都忌讳着,无论是出恭还是就寝,都对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绑架人,绑架得这么文雅客气,着实让张小碗想对他们也心生不了太多厌恶。 因着那一扶,她还是尽她的能力帮扶了这小风一把。 伤口缝好后,张小碗打了结,看了这疼昏了过去的孩子两眼,她摇了摇头,把身上那件自绑来就没脱下过的披风解下盖在了他的身上。 该做的她都做了,他是死是活,只得听天由命了。 做过之后她便往山上爬,走得二十来步,就看见了那位叫小晨的孩子,看着也像是昏了过去,头上和腿上都流着血。 张小碗视而不见往上继续走,走得几步,倍觉可笑地自嘲笑了几声,就又折返了回去,给他随意地包扎了一下。 愚蠢的事都做完了,这次,她的双脚更快了,因着她从小就在山中打猎,山中的障碍须多,但对她来说,怎么好好地走确实不是过于太困难的事。 她知晓在这种地方该如此尽快地行走,没得多时,她就走回了路上。 这时,她看见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也就是把绳索挣脱掉,让整个马车随之被甩出去掉下山的那匹马竟在山边吃着青草,它听得响声,它还回头朝着张小碗打了个响鼻,朝着她摇了摇首,还往后踢了踢后脚跟,舒展了一下后肢。 张小碗看得笑了一下,走了过去,她试探地摸了摸它头上的毛,见它没抗拒,便说,“那就跟我走罢。” 那马儿没理会她,只是低下了头继续吃它的草。 在叶片子村,张小碗学着骑过马,骑技不算好,但也还算过得去,她一个跳跃翻身骑在了马上,试探着试着驾驭它。 可能马儿刚已发过狂,现也吃了一阵草,填饱了肚了,那脾气也温驯了一些,它在原地先是不快地刨了刨蹄子,还是如了骑在它身上的人的愿,撒开了腿跑了起来。 见此,张小碗算是松了口气,待到赶到一个有了人烟的地方,她便下了马,牵着马到了一个在自家篱笆内喂鸡的妇人家面前,她上前跟人施了浅浅一礼,试探着用官话道,“可能跟您讨杯水喝?” “这是怎地了?”那妇人像是听得懂她的说话,但她说的话却不是官话,张小碗只依稀听得懂是这个意思。 “家人的马车翻在了前头,”张小碗顿了顿,还是跟这妇人把话说得了七七八八,“他们受伤落在了那林子里,我要回家报讯,可能让我在您家讨杯水喝,先歇歇脚?”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张小碗长相顺眼,眉目间也有一些不像她们这些人家里的人的气质,当下也信了她的话个七成,遂便缓了调子说,“请进罢。” 张小碗进了屋,她把手中的银镯子抽了出来,塞给了这妇人,又跟她讨得了点吃食,把她家的那件能挡整个身体的蓑衣斗笠也给买了过来,便不再歇脚,骑得快马就这妇人所指的京城方向跑去。 这近二十个多日子,她被带着不停地转换地方,她暗算过里程,以为她已经离京城至少有三千里的路程了,哪想,也没有这么长的距离,不过,还是有近二千里,这里是距离京都有五个小县之远的文成县,离大东还有二千多里,离那与大夏交界的边疆云沧两州那边,算来,应是还有四千多里。 张小碗与妇人套过几句地理位置的话后,心里对地理位置有谱的她隐约知道,她是要被那两个孩子带去边疆的…… 想来,如若不是急于赶路,马儿发狂,那押送她的二人也是很是筋疲力尽,她这也逃不走。 可就算如此,张小碗一路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跟那妇人也买了件男人的大棉袄,她便把这衣服裹在了她的衣裳外面,又穿了那能挡全身的蓑衣斗笠,此时她的身形臃肿得就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她一路快马过去,磨得腿间屁股都是血泡,她也只是在晚间找了客栈打尖歇个半夜,第二天只要天刚亮一点,她就骑马而走。 沿路在一个县城里,她把汪永昭戴在她身上的那块夫妻金玦当了,换了另一匹马。 一路,她都尽量不出声,说话时,也会特意哑了噪子找一些看着憨实的人问路,如此十来天,还是走错过不少冤路的她才靠近了那京城。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她先没进城,先进了胡家村。 待到了小弟媳妇的娘家,这家的当家胡保山一看到斗笠下的她,吓了好大的一跳,慌忙迎着她进了门,找了老大回来,让他去尚书府报信。 而这时,尚书府的前院大堂屋里,一知是他娘来的信,那先前跟汪永昭大吵了一架,正奄奄一息躺在椅子上的汪怀善跳起一把夺过汪永昭手中的信。 但他还没看得一眼,就被汪永昭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这时,汪怀善也不管自己被打了,他就着被抽的力,拿着信在地上一个驴打滚,就势翻身跑了出去,一到了院中,他看得两眼,见真是他娘的字,便一股脑地往外疯跑,途中他经过栓马处,随意拉得了一马就抽马而去。 被人手中抢了信,汪永昭气得脑袋都发昏,他扶住了桌才稳住了身体,过得一会,他站直了身,大步去了大门,这时他的亲兵已给他牵了他的战马过来,汪永昭一跃而上,身形一躬,两腿一绷,手往后一抽,他的枣红马便往前驰骋而去。 这时,他的两个亲兵已经骑在前面,替他开路。 没多时,他便跃过了闹市,出了城门,很快,便把那小儿抛下。 汪怀善见那熟悉的马,一下子脸都绿了,他大力地拍打着座下的马,嘶吼,“老东西,你看我的厉害!” 他吼得歇斯底里,可没得多时,在城中开路的亲兵骑着战马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汪怀善气绝,从马上站了起来,一个扑身,就把那亲兵扑了下去,他一个打滚再跃马,再翻坐在了马上,用力地拍打着它,在那飞快的驰骋中,这时的他却哭了出来,他像个孩子委屈地抽泣着道,“娘你要等等我,别让他抢走了。” 但饶是哭着,他还是奋力追赶,有了跟枣红马差不了多少的战马,汪怀善便也追上了汪永昭的尾巴。 汪永昭没料如此,听得后面那阵快马急奔声,恨得牙齿都要咬了,他转身,拿着马鞭就往汪怀善的那边大力狠绝地抽去,可汪怀善也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他敏捷地闪过了汪永昭的鞭子,并趁此机会纵马一跃,跑在了汪永昭的前面。 汪永昭一见,使出马鞭,往他身上一缠,一个大力地甩送,便把汪怀善扔到了地上。 汪怀善一个不察被带下了地,可他手中的马僵绳却被他牵得死死的,他被马带着拖了几丈,便咬着牙弹起腰,一个翻跃又骑得了马上,这时他不再出声,他伏下身体,全神贯注地往前冲。 不得多时,他又赶到了汪永昭不到三丈的距离,这时,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本想往前面的人身上扔去,但这时,他娘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汪怀善伤心地又抽泣了一声,把匕首插了回去,插回去之时正好碰上腰间的银袋,突然计上心来,把银袋摘下往汪永昭砸去,嘴里同时大吼道,“你这老东西,且看我的刀子!” 第294章 一行人舟车劳顿太累了,没一会,林夫人就让女婿女儿们回去休息了。 一早,林大娘倚着大将军的肩膀打瞌睡,大将军则在打纸钱,一叠一叠地打着孔方孔,以表孝心。 乌骨抱着醒来的小将军过来,就看到了此景,也坐下跟大将军一块打了起来。 小将军喝过小丫姨端过来的羊奶,也加入了打孔的大队伍当中。 林大娘这厢才清醒了点过来,穿好衣裳,打算先去母亲那看看,再去先生师娘那边看小花儿。 怕突然环境生了,小花儿害怕,她还是由着她师祖娘他们带着她睡。 江南的冬夜清洌无比,一冷起来,比起北地不遑多让,林大娘一出门就打了个冷颤,又抬头看天没下雨,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她的院子离母亲们的近,转几道回廊就到了。 许是他们回来,长长的廊里都点头红灯笼,轻风一吹,红红黄黄的灯火就在风中摇曳不已。 林大娘一路过去抬首四处看个不停,她离开林府也有好几年了,再回家,她确实与过去不同,现在的她是轻松与惬意的。 怀桂担起了这个家,他让林府变得更好,没有没落,他给了他们胖爹,和她一个最好的回报。 林大娘一进母亲们的院子,就听见人声了,这时才卯时过半,母亲们往往辰时才起,她不由步子快了些。 她刚进去,林夫人院里的大管事娘子就过来了,“您来了?” “诶,娘她们都醒了?” “是。” “等着我?” 大管事娘子玲娘笑了起来,道:“您知道的。” 林大娘摇摇头,轻笑了起来。 这下她脚下也快了起来,到了门口,丫鬟们刚打起帘门,她就听里头桂姨娘在碎碎念道:“我要梳个高的,显瘦,不穿这个袄夹了,我不怕冷,不穿了。” “嗯,梳个高的,袄夹要穿,我怕你冻着了。” “哦,夫人,知道了,我听你的。” 林大娘一听她娘劝一句,桂姨娘就听话了,脸上的笑更是加深了不少。 她以前都没想到,娘和桂姨娘能相处得这么好。 母亲身边之前还是有大姨娘和二姨娘这两个打小随她进门的陪嫁相伴的,只是府里出去了不少姨娘,大姨娘和二姨娘又有林府出去的下人请回去当了义母,他们都是受过姨娘们关照又有了出息的人,条件好了想报恩情,大姨娘和二姨娘们又着实喜欢他们,林大娘当时就做主,放她们出去了。 之后,她娘身边就只有桂姨娘陪着她了。 而桂姨娘很显然陪得相当的好。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让她好好把怀桂生下来,她就乖乖听话,再难都要把孩子生下来;让她好好地陪夫人,她现在怕是心里眼里都只有夫人了。 她是个能好好地在一个人身边呆一辈子的人。 “桂娘。”林大娘一进去就笑着喊了她一声。 坐在妆凳上的桂姨娘惊喜地转过头来,“大娘子!” “起这般早,是等我啊?” 桂姨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一早就醒了,想去找你,不过你会为,我就等着了,我正嗖夫人说今儿梳什么头发呢。” “我帮你梳。” 桂姨娘连拉帮她梳头发的丫鬟的手,“小月,不用你梳了,大娘子帮我梳。” “大娘子!”丫鬟朝林大娘福身。 林大娘朝笑着点点头,小丫拿过梳子给她,林大娘这头朝已经梳妆好,坐在桂姨娘身边的母亲看去,见她娘微微笑地看着她,那恬静温雅的样子让林大娘走到她们身边时,忍不住低下头在母亲的头上轻吻了吻。 女儿从小就对她亲腻无比,但现在她大了,还如以前一样,这种打心底对她的亲近让林夫人不禁扬起了嘴角,朝女儿看着的眼神更温柔了起来。 桂姨娘在镜子也抬起了双眼,眼睛里满是希翼。 林大娘也低首,在她头发上吻了吻,还哄她开心:“桂娘,你头发香香的,好闻得很。” “大娘子,你喜欢啊?” “喜欢呢。” 桂姨娘喜滋滋地挪了挪屁股,道:“夫人帮我制的发膏,是专为我一个人制的,你要是喜欢,我分你一点。” 说着还表衷心:“别人是再喜欢,我都不分,夫人给的呢。” 她还是如以往一样,一举一动就是带着拙气也生动活泼,林大娘这看着,心里也是满心的欢喜。 怀桂把他的两个娘都护得好好的,让她们自在地活着,他小小年纪就把这个家撑了起来,他真是她的骄傲。 “我娘专给你一个人做的?那我不分了。” “诶,大娘子,你别伤心,怀桂去年给了我好几套首饰,还有可娘也是,对我可好了,给了我好多好看的首饰,我给你和花花攒着呢,等我再清一清,回头就给你啊。” 林大娘都乐出声了:“还给我和花花攒了呀?” “嗯嗯,攒了好多,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要给你和花花攒。” “谢谢桂娘。” “不客气!”背后大娘子轻轻柔柔地给她梳头发,大娘子手就是巧,梳得她的头怪舒服的,还好看,桂姨娘心花怒放得很,眼睛直往夫人那边瞄,示意夫人赶紧瞧一瞧,瞧她现在多好看。 林夫人又是笑了起来,朝她笑着点了下头,示意她看到了,桂姨娘更是欢喜得眼睛直眨个不停,手都揪上了身后大娘子的衣裙了。 林大娘这给桂姨娘梳好头,又给她送好了衣裳首饰帮她穿上,她眼光与一般人不同,桂姨娘被她打扮出来,老觉得自己可好看了,又跟夫人说:“今天老爷看到我,也会觉得我好看的。” 林夫人又是笑了起来,笑得眼里都有泪光了。 这憨姨娘。 林大娘在母亲们这里走了一遭,这心情都轻快了起来,去了先生那边,先生和师娘也早起来,在等着她。 今儿早上是在林夫人的院子里用早膳,林大娘送了先生和师娘过去,小花儿昨晚见过外祖母们,今日就跟她们熟了,加上师祖娘就坐在她的身边,她坐在外祖母的腿上能看到师祖娘,也安心不已。 她是个极会观察人的,也跟母亲一样,嘴里喜欢说别人的好,一看到外祖母和姨外祖母,就指着她们头上的白色玉珠说漂亮,还请求能不能让花花摸一下,直把桂姨娘喜得把头都伸她的小怀抱里头了。 很快小将军一来,场面就更热闹了。 等怀桂小夫妻两忙完家事赶过来,就听到了一院子的笑声,怀桂未进门,嘴上就已经挂着笑了。 益可娘也是听着笑声嘴角都翘了起来,眼里都起了好奇,不知道里头在说什么,大家都这么高兴。 ** 上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林家的坟山,这本是林府一家人对林宝善的祭奠,但行到中途得信,林氏一族的不少族人都赶过来了。 林大娘也是发现了,这次他们回来已是完全不一样了,愿意向他们靠拢的人太多了。 她对此很冷静,倒没有太多欢喜。 林氏的族人跟她现在所知道的刀府不一样,刀府的是经过血与泪淬练起来的一个家族,这个家族在战场丢掉的命太多了,他们经得起风雨,也放得开很多得舍,她敢说,刀氏的族人要是受了刀府的牵连,刀府的族老和族人们绝对不会逃避与责骂刀府,而是同刀府一同共命运,共同承担责任。他们得了刀府多少的好,一分都不会否认,这是刀家绝大部份男男女女共有的血性,就是有一部份本性差的,在这环境里,他们也不敢背恩弃德,这就是刀府的大环境。而林氏呢? 林氏不会,林氏族人只会在你风光的时候靠近你,吹捧你,在你经风雨的时候,马上唾弃甚至帮着外人残害你。 与他们,现在就必须要维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要不他们一旦觉得与林府和刀府亲近了,这胆子一壮起来,就得仗他们的势在外面为非作歹了。 林大娘听闻后面传来的消息后,就让人叫了怀桂过来。 “让他们回去,就说是大将军今天单程来祭拜岳父大人,不想见外人,他们要是对我们爹爹有心,改日再来祭拜也一样。” “是,姐姐。” 林大娘看着沉着应声的怀桂,嘴角微翘,朝他又道:“以前林府只有一个爹爹撑着这个家,他行,而你只会比他更厉害。” 没必要亲近不相干的,而相干的,自会就在身边。 “姐姐,我知道。”怀桂失笑,要走前,跟林大娘说:“姐姐,你比以前对我好多了,说话可温柔可好听了,都不骂我了。” 林大娘看着他微笑着道:“你要是犯蠢,你看我不打肿你的屁股!” 怀桂一听,摸摸鼻子,灰溜溜地亲自去劝人去了。 算了,他还是做事漂亮点才好,若不然都是当爹的人了,再被姐姐打肿屁股,都要没脸见人了。( 就爱网) 第295章 政事本来之前大多已是太子在理,太子受伤后,皇后想让太子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皇帝就又拿了一些回来。 承武皇还是跟之前一样,要去德宏殿半天。 皇后与他一生,很多东西已不需用言语说道,她懂他对这天下的期盼,对他们周王朝的展望,懂他的放不开手,所以她就一直陪着他坐在这宫中,理着这天下的琐事。 她这一生,用自己成全了他所有想做的事。 所以承武皇想怪她言而无信先走了,怪了两天,也就不怪了。 有什么好怪的,都原谅她那么多次了。 而她也包容了他一辈子。 一辈子啊,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她用一辈子说她爱他,就是死,也是为他死的。 那么锋利的剑,也就只有像她那般爱他的人,能想也不想挡在他的面前,甚至来不及与他道一个别,威胁警告或者哀求他就是没有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承武皇懂就是她走了,她也要他好好地过。 所以他就好好地过。 跟过去的十年一样,上午理政务,下午回来陪她说说话,陪她走走,然后处理点报来的琐事…… 只是,当他生气想跟她说道几句的时候,没人跟他吵架了。 但皇帝也还是不寂寞的。 他原本以为没有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其实没有。 他有那么多的往事可回忆,而且,她现在就在他身边,在等着他一块儿走。 他不过是比她多活几年,把他们没做完的事做完了才走。 过了几天,他就觉得没什么需要悲伤的了。 他等儿女回来,等太子继位,等到差不多了,他还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她一声都没留就走了,想来自己也后悔,正在等着他过去了,跟他道歉呢。 承武皇想起这事来还有几分愉快,心道自己这次得生气久点,不那么容易原谅她才行,要不然,她都不长记性。 知道长公主他们回来了,皇帝让苏公公回去帮着太子安置好长公主他们的内务,他自己还是按原来的时辰午时回了万安宫。 见到长女带着儿女向他问安,他嘴角翘了翘,“嗯”了一声,多看了长女那肖似他皇后的女儿一眼。 不过也只是多看一眼而已。 他跟皇后一样都很喜好爱屋及乌,但他跟皇后有点不一样的是,皇后爱是真爱,恨不能对人好上加好,他则就是看人长得顺眼,也不过多看几眼。 即便是孙子孙女,在他看来,也还是不如他的儿女看着来得宽他的心,悦他的眼。 皇后见他不亲孙辈,无可奈何,安慰她自己也是安慰他说人的感情是有限的,他能对他们母子几人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承武皇也当如是。 他自认管好她与儿女就妥当了。 太子的儿女,和公主皇子他们的儿女,是他们自己的事。 长公主见她父皇的眼又到了她身上,她不由挨他挨得近了些。 “您最近都是午时才回来的?”辰安给他父皇拿过茶吹了吹,放到他手上,淡道。 承武皇点点头,没看她,对一直望着他打量个不休的外孙们微微一笑,朝他们道,“出去跟你们的弟弟妹妹玩罢。” 屋子里放着她,她要是在,是不会让小孩子们在屋子里玩的。 “去吧。”太子渝摸摸在他手边的外甥的头,叫一直恭敬站在祖父身边的皇长孙过来,“启恒,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一会罢。” 皇长孙孺慕地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祖父。 承武皇摸了下他的头,见皇长孙眼睛亮了一下,不由笑了,温和地朝他道,“去吧,代皇祖父皇祖母招待好表弟表妹。” “是。”皇长孙其实也开始帮父亲太子处理朝务了,这几天父亲忙于他事,剩下的大半政务都是他代为处理,可惜皇祖父自来与父亲亲近,对他却是淡淡,他与他上午在德宏殿御书房同理了一上午朝务,皇祖父总共也不过看了他一两眼,现在见皇帝摸他的头,还笑得温和,眼睛亮得发光,更是在祖父身上流连了几下,这才去请了表弟表妹们出去。 长公主的二儿一女,看着威武雄伟,完全不像一个老人,却尤如天神一般的皇外祖父眼睛眨也不眨,等皇长孙催他们出去,见外祖父对他们好像也无话可说,这才遗憾地退了下去。 小辈们崇敬的神情没有任何掩饰,一览无遗。 坐在皇帝身边的太子笑着跟他道,“您就招小辈们喜欢,偏偏还不喜欢跟他们亲近,母后要是知道了,不定还要怎么数落你。” “她自来爱噜嗦。”承武皇淡定道。 “母后还爱说您呐?”长公主温言道。 “还好,”承武皇这时候倒不愿意承认皇后噜嗦了,轻描淡写道,“朕不爱说的时候,她就多说几句,她也知道朕爱听。” 这只能自己说她的不是,不能别人说她的不是,连儿女也不能说她一句不是的毛病,父皇还是没改…… 看着一如往常的父皇,长公主不知为何,心更酸楚了,表面还是依旧温声说道,“母后向来最怕跟您无话可说,以前还老跟我说,哪天你们要是无话可说了,那才是糟糕了,一定是您不要她了。” 承武皇听得笑了起来。 这时候曦公主搬着自己的凳子坐到了皇帝身边,挨着他的肩膀,撇撇嘴道,“姐姐不要一回来就占着我父皇说个不停。” 曦公主心眼小,这时候有点吃味。 皇帝摇摇头,低头看靠着他的小女儿,取笑她,“什么时候父皇专成你一个人的父皇了,连你姐姐都不能跟我说话了?” “那也老说不停嘛,母后说当哥哥姐姐的都得让着我,我还没说呢……”曦公主被皇后宠得有些娇气,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时候说话还拖着娇音,很气愤的样子。 一直没开口的佑皇子——佑王爷很奇怪地道,“曦公主,我怎么听到的跟你听到的不一样?我听母后说的是兄姐要让着些小的,那个小的是我才对吧?” 是得让着他,而不是她吧? “哪有!”曦公主抓着她父皇的手臂朝佑皇子激动地道,“我才大你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佑皇子摇头,“不是这么个说法,大一点点也是大。” “白疼你了,以前都白疼你了。”曦公主不想跟弟弟说了,转脸对皇帝撒娇,“父皇你要为我做主。” 以往皇后在,皇帝就会坐一旁作壁上观,才懒得理会儿女这种斗嘴的小事,现在也还是依旧摇摇头,“朕不管。” 太子这时候接了话,笑道,“咱们曦公主这一理亏就爱搬救兵的毛病看来这辈子是没得改了……” 周辰曦一听,朝太子扮鬼脸,“我有得搬就要搬。” 太子作势过去要打她,曦公主躲皇帝背后笑,太子往背后打她,她又往姐姐那边闪,还叫,“姐姐救我!” 长公主把她抱入怀,也不放手了,朝太子道,“皇兄就别打她了,这娇皮嫩肉的,打着了咱们就得心疼了。” 曦公主一听,满足地呆在她的怀里,觉得刚见到长姐的陌生和埋怨也没了,她的姐姐还是跟以前那样,疼她得很。 太子摇摇头,“一个两个都惯着,就我操心了。” 皇帝拍拍他的肩,无声地勉励了下长子。 这以后,他走了,他还得太子管着他的弟弟妹妹们。 皇后为他生的儿女,哪个他都希望他们好好的。 ** 承武皇看着哪点都没变,但朝野之间却暗潮汹涌。 事情是太子在查,不过经手这些事情的人却换了承武皇自己的人,他自己的那一批老将。 就是现在的兵部尚书,大理寺主卿,镇国大将军,位高权重,也都成了执行他命令的人,亲自带队绞杀刺杀者。 太子隐于他其后,尽管父债还是会由儿子背,但他人生最后一场杀戮,承武皇没想着让太子为他背。 所以人是他的老将,最后出面的,也会是他。 让太子来查,也是他最后磨太子这柄剑。 朝廷太平了多久,太子的刃就藏了多久,他得在走之前,再磨上一磨。 远在屈奴的俞飞舟在二月下旬的时候,提了现在屈奴的屈奴王爷喀哈尔和他的几个手下的脑袋来了卞京面圣。 人是他亲手杀的,喀洽尔一府上下二千余人,他带队全杀光了,一个也没留,连只畜牲也没留下,最后把喀哈尔的王府一把火烧光了…… 他下了重奖,让屈奴人举报屈奴反贼,经报属实,有一万银两,百亩良田的赏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屈奴主城经过一翻腥风血雨,在俞飞舟走之前彻底安静了下来。 六十岁的老将,带着一身还未褪干净的杀气来京面主。 那日早上他踏过金銮殿上面铺着的腥红毯子走到皇帝面前时,分开在两边的朝臣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血腥的味道。 而这个时候,兵部尚书没在朝上,他正在西域展开他那一部份的清肃…… 同在殿上的大理寺主卿司文也是一脸杀气,人不怒而威,站他身边的臣子,哪怕是与他同派是好友,现下也都离他远了一点。 听说司文已经呆在大理寺一月没回过家了。 这一月他做了多少事情,可以凭朝廷里上朝的人少了几个里看出。 而文武百官里,殿内的重臣没少,但外面阶台上站着的五六品官员,可是少了五个了,而且看样子,是要继续少下去。 俞飞舟的到来,让承武皇的脸上多了几许笑。 但俞飞舟把他在屈奴的事朗朗禀报完毕后,承武皇点了下头,“回去后继续,没死光的,替朕杀光了。” “末将遵旨。”俞飞舟无所不应。 等下了朝,俞飞舟跟着承武皇往宫里走。 承武皇没带他去德宏宫,而是回了万花宫,在皇后爱坐的的偏殿坐下。 俞飞舟郑重地跟皇后请了安,按皇帝的吩咐坐到了他的对面。 承武皇还在起火烧水,这时候他开了口,道,“等过段时日,朕调你去西域,你是当王还是继续当镇国大将军?” 俞飞舟犹豫。 “当王吧,”承武皇为他安排前程,“你儿子可以承你的王,但到你孙辈那代就承伯,我看你那个儿子还行,能有一番作为,还能替你管西域一些年头,不过你那些孙辈不行?” “愚钝者居多。”俞飞舟点头。 这世上虎父犬子多,他儿子能还成器,俞飞舟已经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了,他不想再就这事说下去,反而直面皇帝,“您这是在安排后事?” 他在屈奴造了杀戮,皇帝让他去西域只好不坏…… 西域现在周朝人居一半,而且西域人多顺从,爱好享受弱点多,不如屈奴那些桀骜不驯的人一样难以驯服。 俞飞舟不得不想,皇帝这样为他打算,还在他活着的时候就给他异姓王至高的荣耀,这是在安排后事。 承武皇听了他战友的话,微微一笑,“朕老了。” “您看着不老。” “那是皇后以前侍候的好,”承武皇淡淡道,“她走了,朕也该老了。” 没人对他再无微不至,他也没想着再为她英武不凡,只让她心里只有他,他也该老了。( 就爱网) 296.第 296 章 他们回府的第三天,林府来了不少人,但林大娘都没有出面,也没让大将军去见客,她拉着他带在跟前,盯着他好好休息,也陪她多陪陪母亲她们。 一年到头,他们也就这时候能歇歇了,又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长假,前段时间又奔忙无比,林大娘也舍不得老让她家大将军出去应酬那些可能他一辈子也就见上那么一次的人。 她的男人,她可心疼了。 她还叫了周半仙过来给他看身子,还叫来了厨子给他做好吃又补身的吃食,乌骨看了吃味不已,哼哼叽叽的,直到这晚药膳上桌,有专门给他一个人吃的烤乌鸡,鸡肚子里头可是埋了不少珍贵药材的,他这才满意。 没两天,很快就要过年了,林府更是忙了起来,怀桂与他的娘子天天忙得团团转,便把儿子给了母亲照顾。 林家的小公子还不到百天,小家伙很瘦,但很爱笑,一见到人就扬起小笑脸,很是讨人喜欢。 刀府小花很喜爱他,因为她一走过去,小表弟就伸手够她,一摸到她的小手,他就咯咯大笑,开怀不已,捏着她的小手放都不放。 小表弟最是喜爱小表姐,要是被她抱入怀了,那更是谁也别想抱走他,一抱他就要扁姐哭,往往还要小表姐轻声劝慰他,他才破啼为笑。 这小小年纪就会耍赖的小机灵鬼让林大娘深深觉得他们林府未来有望,他们林家又出了一个什么都吃就是不愿意吃亏的人才了。 这厢林府来拜见大将军和林大娘的人着实是多,一天能来无数个人来递帖子,怀桂本来就忙,人一多,更是不堪烦扰,刀藏锋见状,干脆派了手下的随将们去打发他们,打发不走就恐吓,吓了几天,人来的也少了一些。 刀藏锋这几天都是跟着他家小娘子走,早上跟她去给母亲们请安,跟母亲们说说话,她们说话他带着小将军吃东西,吃饱了,父子俩就去院子里练几剑,等到中午午膳过后,他还能睡一个长长的午觉,就又能跟着她去周半仙的医堂那看看,或是去城里的善堂还有书院这些地方走一走。 怅州比之前更是繁荣甚多,而且与燕地所不同的是,怅州人的烟火气非常的足,来往挑着担子的货郎们步子非常快,沿途中气十足高声叫卖的不止是卖货郎,连卖货娘子都有。 而怅州街头巷尾有很多的书院,每一个书院里都有几十个孩子,仅从外面路过,就能听到里头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 兴学令在怅州帮得非常成功,现在怅州城里,只要家中有孩子的,哪怕是家境贫寒的,都会把孩子送进学堂。 怅州城里还有专门收女童的女学堂,教书的都是女先生。 林大娘之前认识的一个小娘子,在夫家险些丧命,她和离被娘家救回怅州后,就选择在了女学堂为先生。 林大娘去看她的时候,小娘子比林大娘之前认识的那个小娘子长大了不少,也开朗了不少,少了还在闺阁之间的那些幽怨计较之气。 女学堂是林府自己办的,进学的女童交的束金跟男童还要少上一些,算是仁书堂的一个分支,这事是林大娘提出来的,遂学堂的开支她出了一部份的钱,怀桂出了一部份,还有一部份出自这两年在皇帝那捞了不少钱的先生师娘手里。 林大娘来看这位小娘子,是因为这位小娘子把自己的一部份嫁妆拿了出来,当成了奖励,每一年学堂学习最好的女弟子,都会得到她的奖银。 林大娘只在学堂里走了一圈,就已知道小娘子有多受她的学生们敬爱。 见到林府大娘子姐姐,小娘子也是高兴不已,跟她道:“姐姐你来得正好,能看到我教书!明天学堂就要放学了,要到正月二十才开学呢。” “我就是想来看看以前的毛丫头现在成先生了是什么样。” 小娘子笑了起来,问她:“那你看到了,是什么样啊?” “极美,姐姐看了都眼红。”林大娘知道她是在夫家差点被打死才和离的,回了娘家养了半年的伤才下了地,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而现在,小娘子自信开朗,她相信只要这样下去,她的每一天都会充满笑容和安心。 小娘子被她笑得忍不住乐。 只是林大娘时间有限,她家大将军还在外头等她,她看过人就要走了,得知她马上就要走,小娘子有些恋恋不舍。 她之前和林府的大娘子姐姐是有些不对盘的,她有点讨厌这个总是在笑的人,觉得她假惺惺的太爱装了。 只是等她经历了众多,她发现笑容能治愈很多伤口后,她也开始变得爱笑了起来。也才发现,愁眉苦眉和哀怨这些所带给她的只是让事情变得更坏,雪上加霜,痛上加痛而已。 就像林府大娘子姐姐之前跟她们小娘子们讲的一句话一样:多漂亮的小娘子,笑一笑,多好看呀,别人觉得美,自己也开心。 她后来照做了,别人有没有觉得美,她不知道,也不在乎,但她自己确实开心了不少。 “大娘子姐姐,”在快把她送到门口时,小娘子忍不住脸红跟她说了一句:“我是听说你在京里当了先生……” 林大娘微笑看着这个真的长大的了小妹妹,摸了摸她的头。 “我觉得我也想当,”小娘子红着脸说:“那时候我其实已经懂事了,不是想跟你比才……” 林大娘好笑地看着这个以前总是在背后幽幽盯着她的小娘子。 “我就是觉得你去做了的事情,那肯定不错,我也想做,我也能做到。”小娘子说到这,眼睛微红,她顿了一下,掩饰住了情绪,朝大娘子姐姐灿烂一笑,“后来我找了怀桂弟弟,入了学堂之后,才发现一切真的变好了,大娘子姐姐,我的学生们现在都叫我红娘子先生呢。” 她没法说得多,怕说着眼泪会掉下来。 但她在得到尊重和敬爱后,曾经想过上吊了此残生的她已经不再觉得生无可恋了,她想好好地活着,教更多的学生,做更多有意思的让她快活的事情。 “那就是说,你现在喜欢大娘子姐姐了?”林大娘捉狭地朝她挤了挤眼。 “姐姐!”小娘子跺脚。 “你很了不起,你做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就是因此来看的你,”林大娘没再捉弄她,而是真心与她道:“不用你说,姐姐都能看到你现在有多受人爱戴了,这是以前我料都料不到的,三娘子,你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真让人惊喜。姐姐现在都没法预料到你以后的成就,但我已经开始相信,你能做到的,远远不止于此。” 小娘子一听,本来忍着的泪都掉了下来,一下小脾气又来了,推着她往外走,哭着道:“又说讨厌的话,你走,走嘛。” 林大娘走了两步,发现袖子被她扯着,无奈地看着这不禁夸,口是心非的小娘子,“那你放开手。” “讨厌。”小娘子又跺脚,但猛地往前一冲,抱住了林大娘的腰,哭道:“大娘子姐姐。” 大娘子姐姐这样鼓励她,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大娘子姐姐,你腰真细……”她抱上人,不撒手了。 这看得在门口等人,前来接自家娘子的刀大将军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那不知死活紧紧抱着他的娘子的人,那气势顿时凶得只差拔出剑来把那双手斩掉了。 林大娘一回头就看到了她家大将军那凶残的眼,赶紧拉小娘子的手,“细也不是你抱的,姐姐走了,你珍重。” 说罢,她逃命一般赶紧逃到了大将军身边,拉上了他的手,“好了,藏锋哥哥,我的事完了,我们赶紧回家吧,咱们家小将军小花儿还等着咱们呢。” 见她提起儿女,这才动步的大将军这才从那个被他的眼神就吓得头都缩到了胸前的人身上收回了眼神,都懒得说话,拉着她上了马车,一进马车里,他就端正地坐着,双手在膝前,板着脸不说话了。 他生气了。 林大娘看着这个板正的大醋桶也是无奈到极点了,这小娘子抱抱她的醋都要吃,这天底下还有他不吃的醋没有? ** 醋桶直到马车快到府里还板着脸,林大娘赔礼道歉都没用,本着今日捅的篓子今日就要解决的林大娘在快要进府前,一咬牙,跟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人动只属于他的“腰”了。 她赌咒发誓的,还亲手把他的纠结的眉宇顺平了,在他脸上连亲了他好几下,从他的额头亲到下巴,这才把人亲笑了。 “你别让她们缠着你,”大将军被她亲笑了,但还是有些不满,“你已经有你那个三姐姐了,别的什么姐姐妹妹你要了作甚?” 林大娘一听,憋笑不已——她家这大将军,其实也是很不喜欢她家三姐姐,觉得她女神姐姐跟他抢了她,她还以为三姐姐都不在京城了,他能少耿耿于怀一点,没想,他记得牢得很呢。 297.第 297 章 很快,这年就到了。 初一来林府拜年的人把林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林大娘这天也见客,从早到晚见了一水的人,晚上脸都僵了。 晚上大将军一回来,也是窝她身边不走了,靠着她的肩面无表情地闭着眼,林夫人看着女婿都觉得他可怜。 桂姨娘也是去凑了个热闹,凑了一会,就害怕地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夫人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说再也不去了。 那些夫人娘子跟大娘子坐在一个屋,都四五十个人去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没停过的时候,她坐一会,耳朵都快要聋了。 桂姨娘跟夫人过惯了清静的日子,这下也是受不了那满屋的嘈杂,回来之后还跟林夫人连连说了好几句还是在夫人身边好过之类的话。 倒是跟着师祖和师祖母在别院见老友和学生的小将军和小花小娘子,晚上回来的时候小脸上洋溢着笑容,红通通,可这时候他们父母已经在床上抱着交颈而眠了。 夫妻俩初一见了不下两百人,刀府的族人亲戚友朋也不少,但绝不会像江南拜年为辅,堵人为主,都想见见他们。 为着怀桂,林大娘也是带着她家大将军倾力站了一天的台,她本来还调侃下弟弟的,但第二天见怀桂嗓子哑得都说不出话来,面都笑瘫了,她可怜地摸了下他的头,“节哀。” 怀桂无力地看了她一眼。 他昨晚就睡了两个时辰,梦里都在说世伯您好,这位大人您气色不错…… 怅州初二有为先人扫墓的规矩,林大娘带着夫君儿女归宁,这日给先人扫墓的动静就大了点,这日族人也要到,他们一进墓山,也是不堪烦扰,还有他们叫得上称其为叔伯的人还摆谱,着人来让他们过去拜见他们。 怀桂这日就没之前好说话了,他差了林如去回这些人,末了,用大将军的刀家军护行,他们自家人一行人祭拜完了先祖和父亲,没让这些人近身。 好在林家的先人都在同一座山里,他们这一系需他们祭拜的先人更是在周围左右,全都祭拜完也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来围堵他们的族人有些不满,认为他们没有尽到孝,只拜了自家的那几位先人,没把他们这些族人放在眼里。 怀桂人善,但不好欺,还是有人敬畏着他的,遂这些人也只敢背后嘀咕,也不敢真当面过来指责。 怀桂见状,也不跟人置气,笑笑就过了。 他性情现在是像了他父亲,跟人算帐,从不算在眼前,细帐慢慢算,慢工出细活,也才能磨死人。 这下午一回去,一行人都倒了。 小将军和小花儿却还是活龙生虎的,小将军带着妹妹在府里探险,兄妹俩脏得一天能换好几身衣裳,林大娘都没力气管他们,见他们快活,挥挥手就让他们自个儿玩去了。就是叮嘱了看管他们的人,把人盯住别出大事,至于摔着了摔痛了这等小事,就不用管他们了,随他们自个儿爬起来,回来给他们上点药就好。 她教子,只要是不影响损害别人的事情,在小事上她从来不怕他们自己做错了,也从不责怪他们,说他们的不妥之处,她对小将军和小花儿都如此,也因着如此,儿女年纪小小,懂的事情会的事情比一般小孩多多了,都是从实际中当中掌握的经验。 就是他们一天玩到晚也不见累,兴奋得很,晚上回来还跑来跑去,林大娘也是头一次清楚知道自己的孩子们在新鲜环境的刺激下精力是何等的旺盛,光盯着他们,就动用了刀府和林府的两班人马,两班人马还得来回轮两趟才能盯住他们。 这两个小祖宗,没点人手,也真是看不住。 初四,这夜一家人晚膳过后聊天,小将军还给他们舞了一段酣畅淋漓的剑法,小花儿则在旁给一家人作画,她师祖娘在旁指点,小花儿画得还挺像样的。 林大娘在旁看着,时不时要过去吹棒一下女儿,夸得小花儿脸蛋一直红红的。 这时候她被母亲夸到害羞极了,忍不住回头,亲了母亲一小口,“谢谢亲亲娘。” 林大娘这时候往往要连连亲她好几日才会撒手,小娘子这一亲,她又顿时化为了亲吻狂魔,猛亲了小娘子好几口才停。 小将军在旁看着摇头不已,劝她:“你莫要把妹妹的脸亲坏了。” 林大娘则斜眼看他:“我只亲香喷喷的小娘子,像你这样小臭男子汉,请我亲我都不稀罕亲呢。” 小将军一听,马上捡起他归鞘的宝剑,“你休得胡言,吃我一剑!” 说着他就冲到了母亲怀里,抬起脸,小臭汉扬着笑,撒娇道:“小男子汉不臭,也香的呢,也亲我一口呗?” 林大娘哈哈大笑,在他脸上连着亲了好几口,“是亲儿子,干得好,拿得起放得下,像娘!” 老实坐在岳母旁边的大将军不忍卒睹,眼里全是笑,偏过了头不敢看这脸皮一样厚的母子俩。 小将军也是得意:“那是,我可是爹爹和你的小将军,脑袋可灵光得很!” 大将军在旁听着都有点替他的小将军脸红了。 这厢,说说桂姨娘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即使是林夫人也是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乌骨和宇堂南容则都是没好气地笑着骂她没名堂。 林大娘却毫不为耻,还助长他的信心:“可不就是,像我们,小将军,你好厉害,娘好欣赏你!” 小将军乐得哈哈大笑,黑亮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在屋里的灯光当中,他就是最明亮闪耀的那个人。 他的快活是从里致外的,让人光只看着就已忍俊不禁,林大娘因此又亲了他一口,又夸他:“小将军好帅的呢。” “谢谢娘亲,你也好美的呢。”小将军乐开怀,也夸她。 “是吧?”林大娘喜得很,“小英雄,咱们所见略同啊。” 母子俩不要脸地互夸了起来,直到大将军怕姨娘差岔过气了,把他那不要脸的娘子召了回来,才让屋内的哄堂大笑止了下去。 益可娘也从头笑到尾,也头一次知道一家人还能如此相处,轻松轻快得心口一直都是甜的。 怀桂看着屋里大笑着,连眼泪都差出来的母亲们,即便是在可娘怀里睡着的的小儿也是醒了过来,跟着咯咯笑着。他脸上的笑也一直都没停过,心中也是一片说不出的舒畅。 一年奔忙到头,能得此情此景,一切就都值得了。 ** 没两天,刀府一行人也要忙着回去的事了,他们在初十就要起程,正月底就要赶回京城。 京城还有不少事在等着他们。 怀桂小夫妻俩又开始为姐夫姐姐一家人的回京忙了起来,林大娘见可娘跟着怀桂的屁股忙个不休,脸上却是甜笑不止。这段时间林大娘也是看出来了,这个弟媳耐性好不说,性情更是温柔,又不愧是益家当地第一世族出身的娘子,手上做事的章法也是条条理理都清楚,是个在大事和家事都有分寸和主意的人。 说起来,林府要的就是她这样的当家主母,才能与怀桂一道撑起林府现在的这个大家。 林府到怀桂这代,才刚刚从商贾大家从世家转化,林府能不能成为一个有底蕴的大家族,就要看他们这一代主子们的努力了。 因着她,对于弟弟和林府,林大娘是总算把那点不放心都放下了。 他们既将要走的事都瞒着情绪易受感染的桂姨娘,而林夫人那边,林大娘是想不提,她母亲心里也有数。 林大娘再清楚不过,像她娘这样的人,好坏都在心里的人,会清楚地数着她来的日子,也会数着她归去的日子。 所以这天他们夫妻早上过来跟娘请安,她娘拿出妆匣给小花儿首饰的时候,她心里难受得很。 林夫人这段时间给小外孙女备了一些从她三岁戴到十五岁及笄之前的头饰首饰这些,她都拿出来一一跟女儿细说了,又跟女儿道:“及笄后的那些,我回头就开始备。” 她慈爱地看着抿着嘴,半低着头看饰盒不语的女儿,“等雅水及笄,我还想亲手给她备结发钗……” 林大娘不由抬起头。 “娘能活到那个时候,你要放心。”她们还能见好多次。 捱过了老爷过逝,女儿出嫁和儿子成亲,孙儿降临的林夫人,现在心情也比过去更为平淡详和了。 只要还能再见到女儿,哪怕让她再等十年,她也想再多活十年。 “娘。” 林夫人抬头,擦了她眼里掉下为的泪滴,嘴唇微扬,“娘过得很好,比以前更好了,你也看到了吧?” 林大娘含着泪点头。 怀桂和他的小娘子都是好孩子,他们把母亲们照顾得很好,比她以为的好还要好上一些。 “要放心。” “知道了。” “姑爷。”林夫人这时看向了在看着女儿,眉头紧锁的姑爷。 “娘。”刀藏锋见不得她哭,眼睛在她脸上留连了两下才抬头朝岳母看去。 “多谢你能陪她回来看我们……” “没有的事,”刀藏锋打断了岳母的客气,“这是孩儿该做的。” 林夫人欣慰地笑了起来,点头道:“知道,就是辛苦你了,为着她,让你受累了。” “没有的事,”刀藏锋正视她,“为大娘子所做的,都是孩儿想做的,没有辛苦与受累这一说。她是我的娘子。” 所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应该为她做的,只要她开心,只要她能继续把他放在她的心口上呆着,他也愿意一生都把她捧在他的手心上,小心打量,细心呵护,至死不休。 298.第 298 章 不久时,被林夫人打发去看师母,给师母送点小东西的桂姨娘回来了。 林大娘陪她们说了会话,就打算和大将军要走。 他们即将要离开怅州,打算还出去走一走,另外也去知州府拜见一下知州夫妇俩——人家来府里都见过他们几次了,心意都到了,人家给了面子,就算他们身份比人家高不少,但林大娘打算也亲自上门回谢一下。 她一开口说要走,桂姨娘自告奋勇要送他们到门口。 快至门口时,跟林大娘说着下午要和夫人和师娘去园里剪花的事不说了,转而跟大娘子道:“我知道你们就要回京了。” 林大娘看向她。 “这次我不哭了,我等你们下次回来。”桂姨娘说着还看了看她圆圆的肚子,跟大娘子说:“我会少吃肉,按时吃药的。” 林大娘明白她的意思,桂娘的意思是她会活得长长久久的,等着她回来看她们。 “这么听话呀?”她拉着胖姨娘的手放脸上,笑着跟她说。 “听话。”自大娘子小时跟着老爷管家,她们的衣食住行都是大娘子帮着安排,桂姨娘就没把她当小辈过,大娘子又疼她,关心她,她能做到的就是听她的话。 “懂事了。”林大娘夸她。 桂姨娘笑着白了她一眼,“大娘子!” “不过不懂事也不要紧,你什么样子大娘子都喜欢,”林大娘笑着跟她道,见姨娘又喜滋滋起来了,她又慢悠悠地道:“就是太胖了,还躲着人把药倒了,还是不喜欢的。” 桂姨娘尴尬地笑了起来,有些心虚地道:“现,现在没了。” 躲的少了。 说着又道:“可娘盯得可严了。” “她是个好孩子。” 桂姨娘点头,这下真真是万分喜悦地道:“她好喜欢怀桂,也喜欢夫人跟我,对我们可好了。” 林大娘点点头,“我看出来了,就是她照顾着你们也辛苦,你也要记得心疼她。” “知道的,会的。”桂姨娘又是连连点头不已,“夫人也这般说,我都照做了,我不给她添乱的。” 林大娘摇摇头,“亲人之间,没有添乱这一说,就是她让咱们开开心心的,咱们也要让她开开心心的才好。” “是呢。” 说话间,这都离大门很远了,林大娘见她还跟着他们不放,就停下脚步,“都送远了,回去了。” “哦。” “今晚回来,我跟你们一起睡,咱们说一夜的话。”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 “回吧。”林大娘笑了出来。 “诶!”桂姨娘得了话,连忙转身。 她最想跟大娘子好好说一次话了,她说话是什么样子的都不要紧,也不用去想,因为大娘子绝不会嫌弃她傻笨嘴拙。 桂姨娘这就又欢天喜地回去了,急急忙忙的像是要跑回去给她娘报喜,喜得连身都忘了转了,林大娘看着她的背影好笑不已。 等姨娘消息在了大门里,她笑着抬起了头,看向了一直静静陪着她的林府姑爷。 刀藏锋抬手摸了下她的脸。 起初他不太懂她家里人对她的依恋,但等与她一起把日子过了下来,过到如今,他已然明白了。 再没有人会比她更好。 ** 大将军夫妇先递了帖子去知州府,知州那边早准备好恭候大驾了。 他们午膳是在知州府用的,这任怅州知州是皇帝精挑细选的人,是个能吏,也是个惯会察言观色是说话的,这厢林大娘跟他问起怅州在官学与农商之间的事,他也是跟历数家珍似的,心中都有数。 这人有没有真本领,内行人都是几句话就能明了的事情,林大娘一听知州本事不少,跟他都聊了起来,有些不懂的还不耻下问,问得这任知州也是兴起,跟她谈及了怅州本身的很多棘手的事情来。 林大娘挑李报桃,也跟他说了不少现在京中的一些事情。 等到午膳三盏茶过来,夫妇俩告辞,知州还意犹未尽,等送走人,他也是跟夫人感慨了一声:“这两位,都是胸有丘壑之人呐。” 知州夫人瞥他一眼,淡笑道:“要不大人以为?” 知州夫人出身不凡,她娘家先前本与丈夫家是门当户对,但后来她父亲得了皇上重任,一跃为内阁大臣,她丈夫也抹得开脸,当下就走了她娘家这边的路,近皇帝的身了。 他是个极会见机行事的,对她也尊之敬之,知州夫人铺助着他,与他倒也相敬如宾。 她的两个儿子去年在国学堂的大考中被刷了下来,今年无论如何想尽一切办法她都要是要送一个进去。 但她是个聪明的,林郎中大人今儿就算亲自来了,她也只让两个儿子过来坐着旁听,并没有说及别的话。 这露了个脸,有个印象就好了。 夫人是个不急不躁,极为放长线的,知州听着她的话,跟往常一样,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不说彪骑大将军这个人,我们只拿林郎中大人来说罢,父亲说她性情看似圆滑,其实是个最讲原则不过之人,但是你要说她有原则,她却跟那些刚正不阿绝不弯腰的大人不一样,她很会审时度势,哪怕打落牙齿和血吞,该跪的时候她也跪得下去,这种人,皇上都拿她没办法……”知州夫人看着他,“大人,这位女大人,早晚会进内阁的,且在内阁里,她位置只重不轻,父亲让你近他们的身,不是让你图着眼前的升官那点,你懂吗?” 知州听着都有点傻眼,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头,“哎哟,瞧我,老听不懂岳父大人话中的意思。” “听不懂是自然,”知州夫人还是不紧不慢地道:“我当了他几十年的女儿,也就近几年才从他云山雾绕的话里听出意思来。” 知州笑了起来。 也不知为任,他老丈人说话他就从来没怎么听明白过,可能这就是他得皇上器重,能当大官的原因? 他都想好好学学了。 这头林大娘跟她家大将军又逛了会怅州城,去了几个老师兄弟家中走一走,过几天,他们还要把留在京里念书的家人给带进京中去,这些人家本就因着举家迁入京中兵荒马乱,她这一去,就更兵荒马乱了,林大娘赶紧喝了杯茶就出来了,给人腾时间收拾行李。 她这一去看,发现这几家老师弟的家人虽然对离开怅州有些不舍,但也高兴前入京城——这些人家都是一家子老的小的都是书痴,一听说京城大师云集,书籍满天飞,就恨不得插翅膀前去京城了。 林大娘回府的途中想及这些,也是长吁了口气,跟大将军轻声问起了京城的一些事来——就是因为涉及的人太多了,他们刀府一门要是倒了,很难不牵扯到这些与他们有关的人来,他们夫妇俩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这些日子她从不问及京中的事,刀藏锋知道自家娘子是想在母亲们的身边时尽可能轻松地过一个年,所以京中的事他在得信后都由他处理了,也没告知她。 现在她问及,他点头,与她道:“我们走后没两天,太子突然发了癔症,说是要把皇上杀了喂狗,这事传到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想来用不了没几天,也会传到怅州来。” 林大娘看着他。 刀藏锋也看着她:“后面的,你晚上跟我睡,我就都告诉你。” 林府大娘子哭笑不得:“我是要离开,才跟母亲们睡一晚。” 她又不是天天跟她们睡,他这争的哪门子的宠,吃的哪门子的醋? “那没事,那明晚一起睡了,我再告诉你。” “藏锋哥哥!” 大将军摇摇头,示意她撒娇这套在他这已经不行了,她用太多次了。 林大娘一见,朝马车外喊:“刀战,车赶快点。” 说着,她转过头就对出息了,有本事软硬不吃的彪骑大将军恨恨地道:“现在就回去睡,你给我都从实招来!” 一听她咬牙切齿的,大将军眼睛微微一亮,“怎么个从实法?” 是那种他想要的从实法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可以考虑一下从实招来。 林大娘一看他还眼神发光上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都被他气笑了,“你想得美。” 大将军一听,眼里的光顿时熄灭了,他垂下眼皮,看着自己中间那光闻点味,就已经欲欲待试的那处,有点不太想说话。 林大娘一看他还敢没精打采给他看,气得一拳头就捶向了他,“除了这事,你还能不能想点正经事了?” “也是正经事来着。”大将军看着他不肯倒下,还发疼起来的那处,他抬头,见她又捶她,他也没躲,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板着脸跟她说:“上面你捶不疼,你要不要捶捶下面?” 林大娘看着那突出的一块,这绕是她都生两孩子了,顿时也是被他这句话撩得满脸通红。 299.第 299 章 教坏徒弟,羞死师傅。 林大娘一下马车,手都放在衣袖里的,大冬天的她双颊绯红,明艳无比,引得来迎她的小丫带着丫鬟们都多看了她几眼。 林大娘的脸更红了,先行去洗漱了一翻才去母亲们那里。 大将军倒是不嫌丢人,跟着她的屁股不放,林大娘一路白了他好多次,他也当没看见一般。 林大娘给他换好衣裳,给也系披风要带他走的时候,他当着小丫她们还亲了一下她的手,引得林大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骂他臭将军。 臭将军眼睛看着她明艳的脸不放,嘴巴又亲了她的手一下。 大娘子急喊:“不要亲了,手都要亲烂了。” 大将军低沉地笑起来,震得林府大娘子的胸口砰砰直跳,这脸上的绯红又艳烈了起来,只红不褪。 “讨厌!”她强自镇定,又拍了他一眼。 这厢,见他们还跟新婚燕尔一般胡闹调笑,丫鬟娘子们偷笑不已,小丫也是好笑。 不过,她们大娘子也是凶了一点,亏得姑爷纵她,从不说她。 林大娘去母亲们那边,脸上的艳红没褪,桂姨娘是没看出其中个道来,但是她拉着大娘子的手,很是感慨地道:“大娘子,你真好看!” 林大娘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油嘴滑舌。” “是真的,不信你问夫人。”桂姨娘见她不信,还急了,转头就向夫人说:“夫人你说是不是?” 林夫人笑着点头,看着女儿的脸也是微笑不止。 女人的日子好不好过,都写在脸上。 她从女儿光滑明亮的脸上看到了她的幸福。 ** 刀府一行人初十上船,初九这天,就已经有一大部份行李上船了,这次林府的船队也要上京,之前不少商船的东家一听说彪骑大将军和夫人上京的日子,就又找上林府的家主,商量着跟着一块上京。 现在官府管得严,沿路是没有为非作歹的,走船比过去安全多了,但有大将军在前,那就是万无一失了。 要知道现在统管陆道和河道这两条官道的大统督领,就是大将军的麾下大将,没有那么不长眼睛的人敢劫他的道。 这头怀桂也替姐夫,姐姐答应了下来。 这事也是林大娘应允的。 他们夫妇出京声势不大,但也不小,没瞒住谁,他们夫妇俩的位置也就在这,也不如回家的声势更大一点。怅州的商人想借他们刀府的风图个安全,图个名声,以后在京里让人知道他们跟刀府有关系,也在京里好走动一些,而他们夫妇俩也是一样的,因这些人的跟随,他们也能其显出声势跟影响力来,也没被人占什么便宜,都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其实就大将军而言,他这种世家子弟出身的人,环境所给他的官*本*位的想法还是很严重,好在他家大娘子是“奸商”的女儿,娶了她,在她的影响下,他待商人跟待他平时见到的朝臣和下将无异,想法也早就变了过来。 因此,他有因位高权重的积威,但看不起人的高人一等却没有。这天临行前,他去了各家头一年的头一次走商,按惯例祭河神做法事的大法场,还呆了一会,跟大家说了会话,喝了杯酒,怅州的大小掌柜的管事们也是近距离地跟这位传奇的大将军见了个面,也真真算是长了些见识,也对朝廷对他们这些商人的看重有了实打实的切身体会。 现在确实是与过去不同了,以前他们哪能见到这等朝中大臣,本身地位还能到这个高度,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尤其是张记,之前张大掌柜还以为张家在他手里撑不了几年就要被官府吞了,哪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前程景象完全不同了。 所以对于林府,诸家心里也都有数,凡是与林府有关的事,是要给予林府一些方便的。 林府大娘子这一嫁,可是为怅州做了不少事情。 这头张家的大掌柜也成亲了,林大娘子带着丈夫归宁,他也没凑这个热闹,只是按往常一样给林府送了年礼,不轻不重的,也没给林大娘子特地送什么东西。 他跟大娘子之间保持相当远的距离,有关于她的事,一点也不去碰,更不用说去想,去问了。 这次大将军见到他,还问了他两句布坊的事,听到他们张记的布往塞北和最北都开了分坊,也没遇到当地官府欺压的事情,他就点点头,没说什么,下一个掌柜的说话去了。 大掌柜的笑看着被众人簇拥,甚至膜拜的彪骑大将军,微笑着退到了人群的边上。 他此时无波无绪,什么也没想。 总有那么一个人,你不适合她,只能把她当天上明月,远远地看着。 ** 林大娘这头已经从大将军那里知道太子已经被废了,跟他亲弟弟一样被幽禁在皇苑,另外,皇族的老族长其王死了,为争皇族族长之位,在京的几位王公王叔那可是争得头破血流。 林大娘无比庆幸安王带着她的三姐姐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她家三姐姐牺牲了众多,甚至赌上了自己的命,才安抚好了安王心里的一些伤痕,才让安王变得像个正常人了一点,而不是时哭时笑,像个疯子一样随时都走在崩溃的边缘。安王此时要是在京城成了皇族的族长,手下又是血腥无数,一生都要是在为皇帝杀人的话,他早晚都会疯的。 林大娘现在是一万个明白她家三姐姐为何这么急着走了。 这要是走得晚一点,安王陷在泥沼的底部,是再也脱不开身了。 京里发生了众多大事,好在国学堂无风也无雨,一点事情也没出。 大将军说朝上还是有人参了他们夫妇俩,但被九皇子云淡风轻地挡了回去。 九皇子现在已经帮着皇帝亲手打理朝政了,他虽没被封为太子,但已经站在了以前太子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位置。 他们夫妇俩就离开了那么点时间,皇宫就跟翻了天似的,天都变得不一样了。 林大娘也不知道该为他们夫妇的这一趟走亲庆幸还是后怕,但也很显然,他们夫妇俩还是抓紧回去的好。 他们不在,哪怕有九皇子偏帮着,他们底下的人受身份局限,也不能应付朝中局势太久。 而且,林大娘非常清楚,现在皇帝是对沉盈有愧,在做弥补,所以沉盈所做的种种才有份量,但一旦皇帝觉得补够了,他也就没那么温情了。 皇帝那个人,林大娘再清楚不过,是个最最会把一切事情具体利益化的人,他身上有温情,有感情,但太有限了,而且,他的温情感情都是用来温暖他自己的,一旦他觉得够了,他就要当那个把所有人都拿捏在他掌心的君主了,而这,才是他的本性。 而这种残酷的本性,也是他能带着大壬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根本,他太有能耐了,也太适合当这个帝王了,林大娘不在京里盯着皇帝看他使什么幺蛾子治他们夫妇俩,她都不放心。 大将军跟她,身后可是有两大家子在蓬勃生长,她的儿女还在幼苗往上长的时段,他们可禁不住皇帝的制衡。 遂回京也是势在必回了,而且,沉盈在朝廷的地位也势必得由他们夫妇俩拉一把才行。 宇堂南容这边也是收到了弟子给他的信,女弟子一来跟他通完气,他就跟女弟子一点头:“回吧,我们带着人归,皇帝心里也有数。” 他带了弟子们的家眷去京城与弟子们团聚,是短时间里没想着离开京城的。 有他带着弟子们坐镇国学堂和刀府,皇帝想卸磨杀驴也还得再细细想几年。 宇堂南容非常清楚,这场博奕,得耗到皇帝死,他和他想回江南安居的老弟子们才能在京城得已脱身。 而下任的新皇是不是九皇子,一切还不可说,他也想去盯着看一看,才好知道他该在其中做点什么。 “现在九皇子势足,您看?”林大娘问她先生的看法。 “皇帝那性子,他不会把所有的寄望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宇堂南容跟女弟子摇头,“现在九皇子也是趋势而为,长久不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想来,九皇子也是这般想的。”这也是他们得尽快回去的原因,看清楚皇帝的打算,“而且九皇子偏着我们,就皇上看来我们夫妇俩是已经站在九皇子那边了,先生,您觉得皇上的肚量有没有大到把我们都容下的地步?” 宇堂南容这次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朝弟子道:“琰……” “先生!”林大娘朝他垂下首,望他赐教。 先生跟她不一样,她受单方面个人的私欲所局限,看问题的角度绝没有她先生来得全面和大气,还有宏观。 他看着弟子,“大壬能走到今天这步,我们能走到今天这步,这就是他容下来的结果,至于他还能不能看着刀府坐镇天下,这个在于他,也在于你们,最重要的,是在于你们能不能给他看到一个他能容得下你们的理由……” “不要小看他的肚量,”宇堂很明白他这位女弟子对他的崇敬,在道理和学识这方面,她从来都是虚心好求,“就如你师娘跟我从未看轻过你的肚量一样。” “琰,”宇堂南容拍了下她的肩,“此次进京,你就再做几件让先生骄傲的事来,可好?” 林大娘笑了起来,“先生,您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看得起,”宇堂南容冷漠道:“只是你做不到,你们刀府就死定了!” 林大娘听着乍舌不已。 她这先生,就不能对她稍稍温柔点? 第300章 林大娘跟六部的官员们关系都很好,但她清楚明白这都是皇帝派过来偷师的。 而她虽然没有风骨,但节操还是有那么一点,跟她先生一样,在学识上只要是人能跟得上她,她懂的都会教,从不藏私。 林大娘知道皇帝就是觉得动不了她,也不好动她,他们夫妇都棘手得很,但也从为没断过折他们夫妇俩臂膀的念头。 但是,世事从来不是靠人的想当然运行的,哪怕是皇帝想的。六部的官员在也这里学了不少东西,她更是如此。 他们夫妇俩其实只要防着皇帝在过世前临门一脚,不负责任不讲道理地要把他们夫妇俩带进他的坑去就好,至于别的情况,有着皇帝先前对他们的承诺,他们还是能见招拆招,不至于被逼到绝境。 但先生的办法显然是最好的。 与其防着,还是让人不能动他们,不想动他们的好。 就如之前她的大将军有用,皇帝就是强忍着,也得让他活着一样。 皇帝也真不是个好惹的,大将军在军中声望颇高,大将军这边也从家里二爷那边知道,今年到明年朝廷的征兵将突破百万,新兵一涌入军队,皇帝的人一接手这些新兵,等于大将军在军队的声威会至少折一半不止。 现在三爷那边皇帝不仅压着他不说,他们夫妇俩一来怅州过年,皇帝之前就下旨让三爷带着水军跑去南海跟南海提督练军去了,都不让他们见面。 他打心底就防着他们刀府,这一点,至始至终从来没变过。 且按现在壬朝的局势,周边没被灭的小国也是怂了,它们不打了,现在只但求抱大壬的大腿不说,而且非常没有节操地愿意当附属国了,活像之前打得要死要活都要啃大壬一角的国家不是它们一般。 他们夫妇俩离开京城后没几天,就有小国的使臣来送归降书了,林大娘心想小国那种臣服的姿态,肯定让皇帝龙心大悦不已。 所以周边没战事,更远的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去打,大将军这个因战事而起的战神,身上的光芒也会因为身上无战事渐渐掩去。 人都是最擅忘的,只要没战事,过不了几年,她的大将军将不止会被百姓遗忘,等老兵一走,新兵对他没那种归属感了,他也会被朝廷军遗忘。 所以,也就是说,他们这被皇帝死盯住不放的小两口也是可怜。 不过,如果说林大娘不是个什么单纯的好人外,大将军更是个对长长久久活着有着非一般执念的人,所以大将军这边把京中的形势一一跟小娘子说了后,他也是跟他家小娘子说了,一回京,新兵一入伍,他就带着刀家军去给皇帝练军去,在新军中重竖他的威信。 皇帝不答应,逼也要逼得他答应。 他也是个狠辣的,没打算就这么简单让皇帝如愿。 林大娘这厢也是跟她先生笑靥如花,“那我听你的,先试试。” 宇堂南容看着她的满脸坏笑,轻哼了一笑。 不过,见她这般笑,他也是知道她心里有了她的划算,可以说,他这徒弟和徒婿都是硬骨头,皇帝想在密不透风的他们身上咬一口大的,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 江南的正月冷得很,一大早,林大娘没过去跟母亲们见面,母亲们就已经穿得严实来了她的院子。 今日人多,林大娘昨晚就跟她们说过了,不让她们送,怕冷着挤着她们了。 桂姨娘一进门,就跟在林大娘身边不放,讷讷不语。 大将军带着小将军还有乌骨出去点兵了,先生和师娘身上任务也是繁重,两个心疼弟子们的老人半夜就出门去清点弟子们的家眷,带他们上船去了,林大娘这头先前抱着小花儿在看小丫送过来的行李单,还和沿路经过的州县的官员和他们背后的关系图——这个关系图是她家大将军列的,她来的时候没看,在家又过得松懈,只能现在临时抱佛脚看一看。 母亲们来了,她就让小丫收了起来。 行李单她过了一遍,没问题,关系图就到船上了再看吧,到时候大将军也在,还有人问方便多了。 这天太早了,天都没亮,江南的冬夜寒至入骨,哪怕是林府屋里烧了地龙暖和得很,空气也透着几分清洌。 这夜跟父母亲睡的小花儿是父母亲一醒,她也跟着睁开眼,她不哭不闹,懒懒的也不说话,要母亲抱着才会闭上眼,接着睡一会。 林大娘抱着她的心肝宝贝儿做事,哪想,老心肝宝贝跟小媳妇一样地看着她不放,让她好笑又好气。 “我知道你想去,这事没得商量。”林大娘见她娘不急不徐地喝着热茶,她就转过头,跟眼睛盯着她不放的桂姨娘道。 “我们远远的。”这样就挤不着她们了。 “我说了,不行。人多,里三层外三层肯定会挤着,要是离得再远,那跟没去有什么区别?” “那我就去远远地看着他们挤。”桂姨娘不死心。 今日人实在是多了,十几家商户跟着他们走,船都近百条去了,因此大将军现在都点兵要去跟这边的提督去镇场子去了。 本身要走的,再加上送行的,还有闻风来看热闹的,按林大娘的估算,都要近两千人去了。 林大娘摇了摇头,又否决了。 这时小花因她的动作睁开了半只眼,林大娘低头在她小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哄她:“娘跟外祖母们说话呢,你接着睡。” 小花因她的话转过了头,这时朝外祖母们一笑,在外祖母们温柔看着她的眼神当中转过了头,在母亲的亲抚中又睡了过去。 “大娘子,”桂姨娘这时候说话轻太多了,她还伸手捏着脖子,想把自己的声音再捏小点,“我想去,我想一夜了。人如果好多的话,夫人也说了,那肯定也热闹,近百条船呢,排都不知道要排好长,很难看到的。” 林大娘听着,朝她娘看去。 林夫人这时也开了口,温和小声地跟女儿道:“就让我们去吧,我也想带可娘去看看,你三保叔会安排好人护着我们的。” 林大娘听着这话,就知道她娘也想去了。 她没说话。 看她还在想,桂姨娘都急了,求她,“好娘子,大娘子,求求你了。” 林大娘本来还在犹豫,一听她还求上了也是无奈,“怀桂忙,你们去了肯定要知会他一声,到时候他得分心。” “那就不告诉他!”桂姨娘不把儿子当儿子看,不需要他的时候都不愿意想起他。 林大娘摇摇头,召来知春,让她去把三保叔叫来。 林三保早听着夫人送来的话就在家中等着了。 他家因为大小两只鹅嫁得太好,早不是林府的奴了,而长子林福在大娘子那边混得风声水起,而小儿子林如也跟着小主子早成了一府的大管家,现在林府除了守义之外,就他最大了,林三保觉得他们一家亏欠老主子一家太多了,把手上的重任交给了他最好的徒弟后,就带着他那老婆子搬进了林府,替老主子守着这一家。 这厢大娘子那边一传话,他就过来了,把他抽调的人手给大娘子说了遍数。 林大娘听说他还会亲自去,心里也放心多了,她家这三保叔,不知道替林府镇过多少大场子,人多的地方他最有经验不过,她朝他点头,“三保叔,辛苦你了。” 林三保朝她摇摇头,“大娘子,那老奴现在就去准备了。” “诶。” 他快步去了,身手还矫健得很。 林大娘这头也是一收拾好就先去了,她得先到船上,后面有什么事她也好及时处理,母亲们这边,只能由着三保叔带她们去看这个热闹了。 她临走前,说好不哭的桂姨娘还是哭了,她哭得太伤心了,哭得可娘手中抱着小子都跟着祖母哭了起来。 小花这时醒了过来,也穿好了小衣裳,漂亮的小花儿抱着姨外祖母的脸,从雪白的斗蓬中抬起雪团一样清净明亮的小脸,“姨外祖母,不哭,不哭。” 桂姨娘抱起她:“我舍不得你,花花,姨外祖母舍不得你。” 小花听着眼中都有泪了,她给姨外祖母擦着眼泪,也是伤心了起来,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姨外祖母,只能靠近姨外祖母亲暖和的脸,亲了亲她脸上的泪。 “姨外祖母,不哭,疼。”她摸着姨外祖母的眼睛道。 这厢林大娘抱着她别过脸,忍着没哭的眼泪,她跟母亲说:“我还没跟你说,我在戚家发现了一个跟您画的外祖长得好像的小公子,人颇有几分才气,我已经出手助他了,戚家这次靠着自己家中的那几个有能耐的也站起来了,那几个乱家的也下去了,往后不会坏到哪去。” “你不帮他们,没事的。” “能帮怎么不帮啊,没能力就算了,有能力那就搭把手,帮谁都是帮,更何况,我也得感谢下他们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外祖父,还有这天下最美最独一无二的母亲。” 林夫人笑了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油嘴滑舌。” 但再是不舍,林大娘还是抱着女儿上了马车,小花儿在母亲的怀里落了泪,她抬着晶莹的眼睛看着母亲,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回家,怎么不把外祖母她们带回去。 这厢同时,燕地紫禁城里的皇苑,废太子看着依他所言而来的沉盈,他不由大笑了起来。 他这九皇弟,还真真是有仁心,有善心。 “我听说,我这冷苑的银炭柴火是你跟父皇求来的。”废太子笑意吟吟地看着沉盈:“这么说来,九皇弟,我还活着没被冻死,是托的你的福?” 第301章 京中确实蛮热闹,首先有一桩喜事是如家的,如公的刚及笄的小孙女,被七皇子看上,求了皇上定了做小王妃。 如家就如不倒翁,不管如何倒的,眼看着它好像慢慢地就又要站起了。 京中传轩孝王在南海不见了,说是轩孝王打了败仗不敢回京见皇上,逃了。 兵部尚书家的儿子杀了老奶娘,被抓了。 户部尚书的小儿子在街上仗势欺人,把个老大爷打了。 新御史大夫家的女儿,看上了一个穷先生,非嫁不可,御史大夫不许,被百姓骂狗眼看人低。 京中大员,好几个家中都摊上了事,让京中百姓的日子过得颇有期盼,每天一早起来,着急出去窜门,打听又出了什么新事儿供消谴。 皇宫中,文乐帝的日子不好过,儿子软禁了三个打发了一个,就剩几个品级低的妃子生的儿子,连封地都只有一小块,其中一个来他面前求个媳妇,他想来想去也觉得不能对他信太严苛,遂就如了他的愿。 可如了儿子的愿,但他求的是如家的女子,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自作孽不可活,皇后说看着他那张丧气脸,饭都吃不下,闭宫不许他进,皇帝一连五天,皆呆在了养心殿。 京中又传轩孝王当了逃兵,最生气的其实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皇后看着为人冷淡,但轩孝王到底算是她带着长大的,且多年孝敬她,对她如对母亲一般恭敬,别人说轩孝王的不是,就跟说她的孩子不是一样,皇后心中不舒服,她就去太庙给祖宗上香,给祖宗们说了几句话。 大意就是说百姓说皇家人的不是,不知道谁造的谣,她深感对不起先皇交给她照顾的轩孝王,让人对他这般胡说八道,等皇帝差人查出是谁,她心善,又是天凤之身,诛人九族的事她做不出,诛三族就是了。 皇后上过太庙,皇帝就办人去查谁查轩孝王的事了。 热闹的京中,早上去小面馆粥店的闲杂人等顿时就少了。 不出几天,禁卫军就查到了京中武家的人头上…… 武家是先太后的娘家,算起来,皇家也在三族内。 皇后是个妙人,又去了趟太庙,跟列祖列宗报,她心善,又是天凤之身,诛人三族的事她做不出,杀一家就是了。 遂,就动了京中武家那一家嚼舌根的,没动秦南武家的本家。 皇帝深觉皇后仁慈大度,亲自动手为皇后写了一篇凤颂,宣告天下,裱在了大殿宝座后面——因此,当晚他歇在了凤仪宫。 夫妻俩总算是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但轩孝王的事没动静,南海太远,萧知远这一去,也得三月才会来信,一日无信,帝后心中都不轻松,而且越近年关,京中的动静就越发大了起来,京中大员家的败家子好像约好了似的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御史家的人都出了事,不好奏本,就剩不能进殿的监察史天天跪在金殿外,闹着要见皇帝参本。 这一参,京中大小十来个官员都被参了,就是皇族里的几个王公伯侯,当年强占奶娘生下私生子女的阴私事都被捅了出来。 等年一过,秦北掌握军政大权的秦州知州狄禹祥的败信一到京中,文乐帝一听冰国就死了三百人,我方死了一千余,不禁大怒,罚俸移权。 他亲信都罚了,朝中大臣看着焦头烂额的文乐帝,说话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引火上身烧到了自个儿身上来。 ** 后宫不干政,皇后管过轩孝王的事,就不再出面,隐在后宫当她的闲散皇后。 暮小小不比她二姐,公爹被送到庄子去了,她担心老人家身体,儿子带在她身边,老人家没孙子陪着太可怜,她一想这个事就有些心酸。 老人家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虽然每天都过得笑呵呵,但萧郎与她都知道,他身子每况愈下,妹妹也说了,就这几年的事了,就这个事,她现在都不敢跟小姑说。 秦北妹夫那为了配合皇上抓内奸,交了大权出去,这种关头妹夫那边肯定难熬,现在小姑还有着身子,暮小小身为她嫂子,替她兄长的那份担忧也是算在了一块,对小姑的担心仅少于对公爹的。 南海那边,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消息一日不传来,暮小小这心也就没法放下。 她本是要带着孩子陪公爹去庄子,但她得坐镇京中,而京中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可她进了宫来,看着她二姐天在修闲自在,她却焦躁不安,简直就是人比人气死人,暮小小稍微有点明白为何皇上老被她二姐气得七窍生烟了。 “二姐,我想把念康送到他祖父身边去。”暮小小经过一来个月的思索,哪怕觉得不妥,也想把儿子送去他祖父身边陪他。 “挺好。”正卧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暮皇后答了一句。 暮小小见她连眼都没睁,过去捏她二姐的手背,“您就没句多话跟我说了?” 暮皇后被捏疼,睁开眼,看着小妹,“说不妥,你就不送?” 下定了决定要送才说的暮小小哑口无言。 “送罢,”暮皇后复又闭上了眼,淡道,“不过,不要送到别庄了,把你公爹和儿子,往暮山山上送。” 暮小小一听,苦笑道,“看把我急得,这种安排都想不到,一早开始,就应当这么做。” 这送到暮山上去,不就是再妥当不过了? “嗯,不怪。”暮皇后淡道。 人一着急脑袋就糊涂,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怪的。 “二姐,”暮小小已提了姐姐的笔给家人写信,见她二姐还躺着不动,她写着信,嘴里问她,“这天下可有让你着急的事没有?” “有。”暮皇后闭着眼睛答。 “什么事?”暮小小好奇,停笔提着看着她姐。 “你要是把墨汁掉到了我的书上,我能现在就着急地把你赶到偏殿去。”暮皇后道。 “呵呵。”暮小小干笑了两声,眼睛往下一看,发现她刚才沾墨不小心掉了一滴在一张宣纸上,还好离搁着的书有点距离,她小心地搁了笔,把墨砚边上的书搬到了一边,方才松了口气,重提了笔。 她这阵子心不在焉,已经弄坏了她二姐不少东西了。 “姐……”暮小小又张了口。 “嗯。” “我想让家里人给我公爹调理下身体……” “写。” “哦。” “姐……” “说你的,别老叫。” “嗯,姐,九皇子说,晚上他跟他父皇过来用晚膳,让你别赶他们。” 暮皇后这次连嗯都没嗯一声。 “九皇子说,非要赶,就赶他父皇,就别赶他了。” “小骗子。”暮皇后总结了一下儿子的行为。 暮小小知道九皇子为了帮皇帝已经把他母后深深得罪了,昨晚他夜歇凤仪宫偏殿,半夜偷偷给他父皇开门,这等事身为一国太子都做得出,难怪不招他母后待见了。 “姐,”暮小小忍不住道,“他是皇上一手带大的,偏着他点,可以谅解。” 暮皇后不语。 “你们刚好上没几天,”暮小小撇撇嘴,“你又不见人了,这又是闹哪一出?” 暮皇后没说话,等小妹信写得差不多了,她睁开了眼,从软椅上起了身,把妹妹的信拿过来看了一下,又在后加了两句派人去南海的话,拿了她和小妹的章子出来在首尾都印了名,把信放入了信封。 “七皇子准备成婚要去封地,”暮皇后朝妹妹张了口,“他要带许昭仪出宫,皇上准备答应。” “这……”暮小小看着她姐,“是姐夫不想刺你的眼,想让这宫中的女人少一个就少一个罢?” 算来是好意,不过,看她二姐的表情,就知道她二姐不会领这个于她无益的情。 “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到时就要填一个……”暮皇后冷冷地勾起嘴角,“这不是给我找事?” 暮小小就知道皇上又表错了情,他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这后宫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全由她二姐作主,她二姐可能还觉得他顺眼些。 “今年恰逢逢三选秀的年份,昭仪一走,朝中就会借故提起……”暮皇后给信封好蜡,接道,“开了个口子,他就是推,能推得过大半想把家中女儿送进宫的文武百臣?” “皇上,莫不是没想到?”暮小小轻咳了一声,觉得她姐夫一对上她这个姐姐,脑子就老有点不好使。 “嗯,”暮皇后没否认,把信交给画眉,转回头朝妹妹淡道,“哪天想到了,就哪天进来就是。” 画眉拿了信出去找人传信,路中“偶遇”了常公公,在见过礼后,画眉问常公公,“公公,今年是什么年份来着?” 常公公掐指一算,诶哟了一声,“丙寅年……” 他在脑子里想了想,一算时间,就知道又到了三年一提的时间了,其实前三年那次没人提,因为萧大人正拿大家开刀,怕刀落到自己身上,谁也不想提,今年看这热闹劲,萧大人又不在,想必又有不怕死的要凑上来了…… “多谢画眉姑娘。”常公公朝画眉行了一礼。 画眉还了半礼,“公公多礼了。” 她没再多说,回了凤仪宫。 常公公则迅速回了御书房,走到皇帝耳边悄悄那么一说,文乐帝听后,大打了下脑门,闭目叹道,“朕果真是老了。” 即便是献个好,难看更甚当年。 第302章 闲聊了几句,皇帝问起了江南的事来。 林大娘正好把她在船上跟先生师娘三人联手所作的怅州城这幅拿了出来。 画不大,但是已是他们师徒三人的倾力之作了。 这幅画当中,宇堂南容画景,师娘画物,林大娘画的是人。 林大娘最擅人物,而先生他们最擅景物,这一幅怅州的人物景象图一出来,活灵活现,逼真不已。 皇帝还在人物上面还看到了不少精美的衣饰,他问:“现在怅州城的百姓都是这般穿的?” 林大娘点头,“是。” “穿得不比朕差。” 林大娘笑道:“那是您的子民。” 皇帝笑着摇摇头,看着画像一直没有挪开眼睛,往各处细节一一细看了过去,他有什么疑惑的,都会开口问。 怅州其实要比燕地精致华美得太多了,便连沿街林立的店铺,也要比京城的精美大气许,还有很多用品也如是。 江南最近出了不少花样繁多的手艺人,他们都是靠这个活计讨生活的,不是匠籍,林大娘因此跟皇帝解释,“做这个的多了,就有了竞争,不多想点花样出来,主顾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皇帝点头:“有比较,可不就是如此。” “是,优胜劣汰。” 他们说话间,九皇子出来了,见到他们夫妇俩,九皇子微微一笑朝他们作了他揖,受了他们夫妇俩的拜见,就悄然站到了皇帝身后。 他一来,皇帝仅抬了下眼皮,温和地道了一句:“来了。” 等九皇子站到他身后,他朝他那边让出了点地方来,让九皇子跟着他一道看。 随后,沉盈一直没怎么说话,都是皇帝问,林大娘答,等皇帝问完,扣下画,他就让九皇子送他们出去。 林大娘临走前,还故意问了皇上一句:“您看,大将军和我在怅州可惦记着您了,还给您带了礼,您就没想,也跟我们意思意思下?” 皇帝眼睛都没抬:“你别以为朕没看见你刚支使你家大将军偷了朕的砚台!” 大将军抬起手上的砚台看了看,看向一直笑呵呵的张顺德,挑了下眉。 不是说他可以拿吗?怎么成偷了?这是偷吗? 张顺德这下笑不出来了,他苦着脸朝皇上小声地道:“皇上,大将军问您的时候,奴婢看您跟林大人说着话,就跟大将军点了个头。” 皇帝抬眼,瞪了不争气的老总管一眼,随即朝这两人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朕没什么东西赏你们的,都被你们掏空了!” “哦。”林大娘这就扯着她家大将军的袖子跟着他往外走,走着还自言自语:“那算了,回头把那些备好的要送进来的好东西都拆分了,分给诸位大人拜个晚年吧。” 大将军听着回头看她,点头:“好,不过,不给那些不回礼的。” 林大娘顿时笑得就跟朵花一样灿烂:“好的,大将军,我挑知礼的送。” 夫妇俩说着走了,听得皇帝在后面铁青着一张脸,跟张顺德咬牙切齿地道:“朕还是想宰了他们的头!” 张顺德哭笑不得。 这厢在前面领路的沉盈也是微笑不已,等出了御书房前面的长生殿,他就不再相送了,而是朝两夫妇拱手:“大将军,大将军夫人走好。” 林大娘看着他淡笑的脸,朝他点了点头。 她已经完全看不懂她这个学生的神色了。 这样也好,没有上位者不被人揣磨,几眼就能被人看透不是什么好事。 “多谢九皇子之前为我们夫妻说话。”刀藏锋这时也抬起手,朝沉盈淡道。 “大将军多礼了,”沉盈微笑不改,没有把那当一回事地平静道:“沉盈只是实话实说,换任何一个清白的臣子受人诋毁,只要沉盈知道,沉盈都会为其仗言。” “大将军,大将军夫人,请!”九皇子没再多说,而是一挥袖一扬手,相送他们。 刀藏锋便带着他家娘子往北门走去。 路上两人都进了马车,今儿宫里来了马车到码头接他们,他们出来,宫车还没走,看样子是打算要送他们回去。 马车里,林大娘倚在丈夫的怀里没张口,而是在他手里划拉着,跟他说九皇子身上的气完全不同了。 就像见过血的刀,开了刃一样。 刀藏锋朝她点头。 是完全不一样了,他手上也见过血了。 林大娘在他手中划拉了一个其字,问他其王是不是九皇子杀的。 大将军这时点了头,拉过她的小手,在她手上写了个是。 他之前还只是因探子的报有所猜测,但现在看来,其王应该不是皇帝杀的,毕竟其王再有不是,也为皇帝做了半辈子的事,杀了半辈子的人。但皇帝对其王不出手,并不是他就能原谅其王被废太子操纵之事,而九皇子代其解决了其王,于皇帝而言,那不是狠毒,而是身为一个皇子必要有的手段。 而九皇子想来现在也很明白皇上的为人做事了,他不杀废太子,因为那不是他能杀的,但其王这些人,他杀了,就会让皇帝看到他身上魄力。 他要是太温吞,太会忍气吞声了,皇帝要么觉得他太狼子野心太会忍,要么觉得他过于软弱不适合当储君。 之前废太子在被立为太子之后,他朝野之前的威风抖得太多了,而九皇子站在他身后,被皇帝和他刻意夺去了大部分光芒,现在废太子下去了,九皇子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在受皇帝重视的这段时间,把他的威信立起来。 “静观其变。”这时,大将军在他小娘子的耳边轻启了下嘴唇。 他们也不用太着急了,看着这父子俩怎么个斗吧。 林大娘也是这么想的,一听大将军这么说,觉得她家大将军跟她可心灵相通,心心相印不过了,遂抬起脸对他狂点头不已。 她脸上眼里都是笑,也是看得刀藏锋失笑不已。 ** 不过,虽说刀大将军想看着这对父子俩自相残杀,但他这边比九皇子更快地与皇帝扛上了。 他要去练新兵,皇帝当时就冷冷地瞪了他半天。 大将军也是见他不答应不说,还瞪他,这脾气也是上来了,腰直挺得笔直,一句话也不说,更遑论求饶了。 据后来大内大总管跟大将军其妻林大人报,当日御书房需要没放炸药,但差点就在这君臣的眼里炸了。 当时谁也不敢说话,末了,还是皇帝先开了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朕对你不住?” 皇帝要是说滚,大将军这时候也就滚了,但皇帝这么问,大将军也就多说了两句,只是口气也还是*的,“我才多大?您现在就让我歇着了?我要是都歇着了,您觉得下面的那群人不乱?他们之前从一月二两的粮晌,现在拿到了五两多,现在国运蒸蒸日上,您以为光一个兵部和枢密院就能镇住他们?” “兵部难道不是你家二叔在管着?”皇帝还是忍不住拿杯子砸了他,“你跟朕说说,军中五品以上的教官哪个不是你的人?就是有不是的,也是见到你也要敬你一声大将军,你怎么就管不住他们了?非得上前忤着,才算是管他们?” “您倒是信得过他们,末将不信。”大将军偏过头,任杯子砸到地上,他冷冷道:“富贵迷人眼,我不在他们跟前忤着,他们这些杀过人,见过血腥的,有什么好怕的?您要是不信,您试试,您看他们乱不乱,您别忘了,之前我营里的大将是怎么到的六皇子手下的。” 皇帝哑然。 “您怕朝廷的贪腐,所以把他们都弄成您的人,但就是如此,您也不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军中也如此的话,您管得过来吗?您信投到您手下的那几个将军吗?哪怕是韦达宏,他是您的不二臣,但您觉得,您信他多过于信末将吗?” 皇帝接着哑然。 当然不可能。 大将军与韦达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前者,皇帝可能因为他的品性,把一国的命运都交到他手里;而后者,别说把国运交到他手里,哪怕是让他做件稍微大的事情,他也得有两三道后手才敢放心把事情交到他手里。 就如他现在要重用韦达宏重建他在军中的掌控力,他也是在韦达宏身边插了不少人手挟制他。 皇帝之前是没有清楚想过这事的,现在大将军一提出来,他也是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愣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相信他这位大将军了? 是大将军为国打的那些胜仗?还是这些年里,不管如何,他也是忠诚不二地为国尽忠为君的效力? 从大体来说,不管大将军跟他要了多少银子,终究到底为的还是这个国,忠诚于这个国家的君王。 他手握千军万马,但从没有起过背心。 想及,皇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真真是各种滋味都有。 第303章 皇帝一直想着怎么防刀府,怎么防他这位彪骑大将军,但确实没想过,这满朝文武当中,他最防的那个人,其品性是他最看得上的。 大将军从来不是他的心腹大臣,到如今的相互牵制,底下不知暗潮汹涌过几何,还能维持到如今,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平衡的点。 皇帝每一次说要杀了他,绝不是说着玩玩的。 他不喜欢这么个把他看得太透,也逼得他步步后退的臣子,这样的臣子在任何一年皇帝手下都是要除之为后快的。 但大将军还是踩着那跟线,站在他面前屹立不动,而这已是天大的能耐。皇帝一直想的不是大将军的本事,而是他这本事太大了,现在他们夫妇联手的势力太大了,不除掉他们或是拆散掉他们,他死都不敢死。 皇帝更五味杂陈的是,他以为他不受废后影响了,其实她还是在影响着他。 他就算心里隐隐知道这对夫妇不可能反,不可能做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来,但她想让他们死的事,他一直在想,在想怎么在不动国本的情况下,让刀府树倒猢狲散,甚至这心情比以前更迫切了一点。 但大将军的这一番表态,让皇帝突然冷静了下来,去想他以前不容自己想明白的这些事情。 这夫妇俩比他更希望下一代的储君是个明君,那位林大人曾还希翼地与他言道过希望他的继承人能有那个能力继承他的大统,继承他的意志这句话。 他们夫妇俩对这个国家的所作所为其实与宇堂南容那个人是一脉相承的,宇堂南容品性高洁,视富贵权力与浮云,哪怕开学令与三术之书都出自他手,他现在也只愿意窝在国学堂当中一个老先生——皇帝曾看过大师的备课本,一年的教学下来,这位对学问之事皆亲历亲为的老大师自行写了近三十本厚厚的详解,并且,很随意就交给太学府的先生手里让他们任意誊抄。 而他的亲传弟子林大娘子,看似刁钻难惹,但所做之事,对国与民所存的善意与好意,何尝不是跟她先生是一致的? 他在大将军带着林大娘子去怅州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对刀府动刀了,其实皇帝心里也明白,他这次到底不是为的国,不是为的朝廷平衡,而是仅仅为的他自己。 这一段时间,他对德妃跟以前不一样了,太子也倒了,他对死后的愧疚深到了他不想正视的地步,只能拿刀府动手,证明他的郎心如初。 但已经不如当初了。 这次皇帝彻底想明白了他心里的暗壑,他坐在龙位上,一时呆然,不知言语。 皇帝不说话,一脸的怅然所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刀藏锋是杀将,他能一眼就从皇帝身上看出来皇帝对他有没有杀意,而此时的皇帝,很神奇地没有。 皇帝以前的每一次说要杀他,他的话再带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那都是隐隐带着一丝狰狞的杀意的。 但现在完全没有。 刀藏锋看他在想事,也挺难见到皇帝这么呆,还不说让他滚的,他左右看了看,还跟大内总管说:“德公公,给我搬把椅子?” 张顺德苦着脸,给这位什么都敢跟皇上说的大将军搬来了把椅子,一搬来还说:“这次我可没请您坐,您要记得。” 刀藏锋点点头,朝皇帝看去。 这么大动静,皇帝也回过神来了,也是满脸苦笑,跟他点头:“坐吧。” “谢您。” 皇帝口气很温和,大将军话语也平缓了下来。 这时,皇帝这心呐,更是各种滋味在其中翻腾。 大将军对他,也是很久没有用这么平静的口气谢过他了。 他们针锋相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很显然他在想什么,大将军这心里是清楚的。 皇帝曾听说过大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另一个最大法宝是,他总能知道敌军和敌军大将在想什么,总会第一眼看出,然后对其一击毙命。 他是早看出来了吧? 也是,任谁都没法跟一个对他心存杀意的人好好说话。 “这几年,你对朕没少不满吧?”皇帝开了口。 刀藏锋很意外地看着如此说话的皇帝,他没有回答皇帝的话,而是看向了张顺德:“公公,你过来看一下。” 是他那个皇帝吗? 张顺德哪听不明白他的话,朝他连连作了两个揖,跟他求饶,让他行行好放过他。 他跟皇上的事,就别扯上他这个老奴婢了。 他再行,也只是个奴婢。 这厢,皇帝抄起手边的奏折,面无表情地砸向了他。 刀藏锋单手抄起,看了眼奏折,跟皇帝道:“皇上,换个别的?” “你信不信朕宰了你!”皇帝忍无可忍了。 “公公,帮我换一个。”奏折他拿着有什么用?换不了几个钱,刀藏锋把奏折交给了双手来接的张顺德,人朝皇帝看去,“信啊,怎么不信。” 皇帝牵了牵嘴角。 “回您的话,没不满,”刀藏锋接着道:“您在做您该做的。” 皇帝看着他。 “而末将,也在做末将该做的,”刀藏锋说着吐了口气:“人在其位谋其政,皇上,这一点,末将是明白的。” “但你不喜朕。”皇帝陈述道。 “您要末将的喜欢作甚?”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您有那么多人喜欢,末将尊您敬您就行了。” 哪怕皇帝突然转了个向,但刀藏锋也没那个意思跟皇帝更亲近点。 更皇帝亲近是没好下场的,安王都跑了。 皇帝听着,这心里更是各种情绪翻滚。 尊他敬他?是了,大将军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再如何,他也没真正以下犯上过。 “你走吧,朕好好想想。”皇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疲惫地朝人挥挥手,让他退下去。 刀藏锋起了身,“皇上。” 皇帝看向他。 “您就让我去吧,”刀藏锋这时再说这话,也心平气和得多了,“末将还年轻,为您效力是一个,另外,大军初成之时更需严纪严法,末将不盯着不放心,等大军大定,您那时再夺我的权也不晚。” “那时候,那些人都是你的人了。”皇帝冷冷地道。 刀藏锋笑了起来:“也是,不过那是保命的末将,您要不,成全末将个?” “滚!”皇帝没好气地道。 大将军从善如流地立即滚了。 皇帝在背后道:“老德子,送送朕这个逆臣。” “诶。”老德子又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跟在了大将军的屁股后面,送其出去。 而御书房里,皇帝挥退了房里的人,他撑着御书桌站了起来,走到了帘后的休榻处,手摸着放在帘后的那张凤椅。 摸了两下,他停了手,道:“娘娘,这一次,朕……” 皇帝说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凤椅,道:“珍重。” 他仰头,深吸了口气,其后,他背手大步出了帘门,亲手大打开御书房的门,吩咐人把那张椅子搬出去。 宫人问搬到哪。 皇帝道:“烧了。” 既然活着的人在意,那死去的人就让她死干净吧。 ** “皇上这是天天都在灌蜜,性情都变了?”大总管送的路上,大将军先开了口。 “您就不能好好跟皇上好好说几句吗?” “怎么没好好了?” 张顺德一想,“走之前的前面几句还好,没吵起来。” “皇上是变了些。”大将军想了一想,又道。 张顺德左右看了看,他的身边人随即很识趣地退到了听不到话的远处。 等人都走好了,张顺德开了口:“德妃娘娘面冷心热,说是不理会皇上,但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比谁都在意。” 大将军看向他,“那是和好了?” “和好了,”张顺德笑叹了口气,“算是和好了,不过现在是皇上求着她好了,不是德妃娘娘求着了。” 大将军摇摇头,不是很懂皇帝的想法。 “他跟德妃娘娘好了,所以看我们都顺眼了?”大将军也是奇怪。 张顺德对他还是与常人不同的,不说是看在刀大会人一向尊重他的份上,仅是看在大将军对他侄儿小闵子的一些帮忙和指点上,他都会与大将军多说几句:“也不是,只是皇上也看明白了,毕竟现在与过去不一样了。” 可以说,皇上老了,但张顺德也在想,可能是皇后娘娘死去一段时间了,朝中宫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打打杀杀,非死不可的事情都少了。陪伴在皇上身边的不再是皇后,宫中这几年也没进过新人,也不再尽是勾心斗角的阴私,而朝中也不再尽是对他阳奉阴违的臣子,皇上所能见到的都是好的事情,他要是还缠着过去不放,可能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点两点。 张顺德没有见过比他的皇上更聪明,悟性更强的人,他知道他都看得明白的事情,皇上早晚会明白的。 现在看来,在度过最后一层魔障后,皇上是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第304章 大将军回家后,把皇上的表现说了,张顺德跟他说的那些,他也都学给了小娘子听。 林大娘听了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来。 大将军困惑地看着她。 林大娘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你当皇上是想清楚了?” “若不然?”大将军皱眉。 “他不过是趋利避害,想活更久一点罢了……”林大娘没直接说皇帝贪生怕死,但大抵是这个意思。这大好的江山,像皇帝这样有雄心伟略的,不想再活五百年那才是怪了,“德妃那个人,我只远远看过,我觉得,她是一个跟温水一样细绵的女人,有她陪着,冰水都能被她化为绕指柔,皇上需要她。” 他想活得久一点,身边就得有她这么一个人暖着他,陪着他。 林大娘不知道德妃是怎么想的,她想如果以后有机会,等时机好了,她真想亲见见见德妃,跟德妃聊聊天,想判断一下德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但无论如何,林大娘都没把她当一个简单的以感情柔化皇帝的女子。 那深宫里的粉黛比她艳丽,正好年华的人多的是,而皇帝现在停在她的船泊口,那就绝对不是简单的感情能说明白的事情。 同作为女子,林大娘深爱她的大将军,但她到底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从小爱人,也同时深爱自己。她从来没把她的命运和荣华寄托在大将军身上,这一路,她用她的方式一直在博,从来没有放松过努力,和对自己的要求。 而得男人得天下的那种想法,从来不是她的处世哲学。 她相信这个时代再如何男尊女卑,也有很多娘子跟她一样的想法。不论她们是天生的还是被后天的日子教会的,她们都有她们独特的处世的智慧,如她的三姐姐就如此。 她三姐姐一个商户之女,硬是在皇城博出了一条她想要的路来,连皇帝对着她,都要敬她三分。 她现在听大将军这么一说,倒也有些佩服德妃了,都想见识下她了,但随即,她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看,世事从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的,活到最后的,才是那个最有资格笑到最后的。 小娘子一直在笑,笑得刀藏锋背后毛都立起来了,他皱眉看着他娘子,摸着她的手紧捏了下,“需要她又如何?你为何笑得这般古怪?”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果然活着才是最好的,你看,皇上如是,德妃娘娘也如是。”林大娘笑意吟吟地道,又夸他:“藏锋哥哥你真有本事,我还没出手呢,你就搞定皇上了。”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变。”刀大将军不以为然,他挂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笑,皇上有这想法太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怕多得罪他一点了。” “你要作甚?” “我就是去跟他说说话,带着你去。” “你先跟我说,你要说什么。”大将军绝不是个那么容易糊弄的人。 林大娘便把她打算要做的事情跟大将军说了。 她又要改革了。 为了让她先生骄傲,更为了让皇上动他们不得,就是他死了,也要逼着他的下一任皇帝重用他们刀府。 她要把国学堂和太学府合并,培养天下精英,另外,她还给六部找了不少事情,给他们量身定做了国家发展令的策论,让人人都有事忙,让人人都有事疯,没空找他们刀府麻烦,这样的话,她家大将军就是要在军队作威作福,也没人有空管他啦。 刀藏锋听完,看着她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林大娘凑过身去,吹了吹他的睫毛,笑着调*戏他:“大将军,被你夫人的姿色迷倒了?” 大将军垂眼看着她近在眼前的红唇,蠕了蠕嘴,忍住了吻她的冲动,末了,他端正身板坐着,冷道:“我不喜欢,你呆在家里就好,孩儿们还需你管教,皇上已经有的是要忙的了,你这些都是天方夜谭。” “我就给他们乱弹一下琴,我不忙,我就呆府里,陪着你跟小将军和小花。” 大将军很干脆摇头。 他不信,也不可能信,时不由人,势不由人,到时候需要她了,皇帝拿剑逼着他的脖子,都要他提她去见的。 他不亲她,林大娘见她家大将军实在俊色可餐,主动亲了他的嘴一下,这一下,觉得自己就跟调*戏良家俊男的地主婆一样,可有资本了,顿时就笑开了颜。 大将军也不愧为他家娘子的大痴汉,总被她穷出不层的调*戏手段弄得心神不宁,这下也是没忍住,被她亲了一口之后,忍不住也亲了她起来。 亲到末了,就亲到床上去了。 等她睡了,刀藏锋想了很久,他还想到了已经葬于土下的岳父——他在乌骨的怀桂的嘴里,和宇堂先生的话里,得知到了岳父对这个女儿的殷殷期望,知道她从小,就是被她的父亲当一个出色的继承人看重培养的,即便是怀桂也说,他们父亲爱姐姐之心,就是恨不能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然后陪在她身边一世护她安然。 这次过年,怀桂跟他说,这是父亲临终前几天对他的嘱托,而姐姐如今的位置是他想给也给不了最好的,想护都护不着的了,他只能把父亲交待给他的重责,交付到姐夫手上。 因此,怀桂跟他郑重下了跪,刀藏锋当时想也没想就点了头,把责任接了过来。 现在想来,他接得太轻率了,他并不是那么想把她推出去。 但如果她想,那么就如此罢了。 她想要的,他总会给她。 ** 大将军一点头,林大娘就找上皇帝了,而且她真的一点也没怀好心,把内阁的阁老们一个不剩都搭在了里面——国学堂与太学府的整合,就是由他们来负责。 林大娘还跟皇帝支招,“干得不行,把头宰了!” 皇帝恨不得把她的头先宰了! 林大娘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但是真没打算把自己耗进去,这一次,她提了好多她已观察良久的官员上位,另外,也毫不心虚地把她英俊能干的罗九哥哥,也就是现在投奔于九皇子旗下,还在皇帝手下当中书舍下的孟德大人列在了要事大臣的首列。 她罗九哥哥帮了她许多,太子的众多黑料就是他报给她的,卧底当得像她罗九哥哥这么出色的,林大娘都想让他进枢密院当探子头头了。 奈何她罗九哥哥说他是个文臣,能动嘴的,打死他他都不动刀——他一个走路都要忤拐仗的,实在不好意思跟人打打杀杀,他还没活够,怕死太早。 她都把肉分给大家吃了,她是连汤都没打算喝一口,还跟内阁的阁老厚脸皮地说:“大人们好好发财,我嘛我就在家里呆着跟着我家大将军喝口稀汤,众大人别介怀啊。” 她之前跟皇帝陈情慷慨激昂,说得嗓子都哑了,这时再冒出这么一句,阁老们脸都黑了。 但他们着实也拿她没办法,她是献策了,但要命的是,她不贪功啊,出头的都是他们这些人,而且,说不好,按她所说的这次变通对以后的影响,他们还得流芳百世,这真是让他们想参她几句,都找不到话说,也是憋得跟老鳖似的。 林大娘的提议看似只是提了几句切中要害,引得让君臣诸干一等人心潮澎湃,但细化起来,其实样样都很繁琐,而这些前期所有的繁琐事,她都得自己解决。 她先生也是说了,自己的捅的篓子,自己收拾,他忙得很,一干人等都在哭着求着他当先生,他没空,别指望着他替她收拾。 他这话说得跟说好的让他为她骄傲的话,好像不是他说的似的。 林大娘也是无奈了,她强行拖着大将军给她打下手,抢了两个老师弟,另外,带上她的女弟子左十娘上阵跟皇帝和一干大臣上课。 因此,左老太爷亲自上门,差点跟林大娘跪下,多谢林大娘的栽培孙女之恩,引得林大娘惭愧不已。 林大娘栽培女弟子,当然为的是要给女弟子铺路,另外,何尝不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 她无法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牺牲在这些事情上,因为可以说,她的成就的一半绝对来自于她家大将军的付出与牺牲,没有他,就绝对没有她的今日。 而他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安稳的家,而她最想做的,也是给他一个可以让他歇息的怀抱,这不仅是因为她感激,而是因为她对他感情就是如此,她爱他,她不可能放弃他,所以她很希望想证明“谁说女儿不如男”,志气比她大得多的弟子能继承她的衣钵,替女子在这朝廷争一席之位。 她希望栽培出女弟子出来,有女弟子站在前列,凡有壮志的女者,不管是之后,还是很多年后,看到有如此出色的前辈立在她们的当前,会有信心往上走。 她不行,她希望女弟子当那竿标志。 她也希望,在她在的时候,她的小花儿,她美丽的小娘子,处在一个对女子宽容的时代里。 作为母亲,这是她能为她的心肝宝贝女儿所能做的最好的事。 第305章 林大娘这段时间拖着大将军跟她忙,而国学堂那边因为要整合的原因,先生太忙了,不得已请了师娘过去帮他,遂小将军和小花儿都交给了乌骨带。 乌骨欢喜得很,觉得两个宝贝都归他了,成天抱着小花儿不撒手,连路都不愿意让她走,可把小花儿宠得,天天带她在天上飞——那可是真飞,乌骨最擅长半空游走之事。 大将军要帮他娘子,遂把家里事交给了小将军,小将军一要去军营练兵,二要操心姑姑肚子里的孩子,可忙了。 以前他还一顿要吃三大碗饭,现在忙得要吃四大碗才够饱。 因着父母都吩咐让他看好姑姑,除了中午在军营赶不回来,小将军早晚都是要带着妹妹跟姑姑和姑爷一块吃饭的。 刀梓儿身体一直起伏不断,也是闵遥和闵遥娘子的悉心照顾这胎才保下来,兄嫂归家后,见到他们,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总觉得这家里有兄嫂在,她的孩子也能好好地生下来。 兄嫂们忙,但也挂心她,嫂嫂再忙也会早上带着兄长来看她一眼才走,侄儿更是有趣,把她当责任了,早晚都要看管着她用膳的事。 但也无需他怎么管,刀梓儿只要他坐在她面前大口吃着饭,再跟她说声姑姑多吃点,她怎样都会多吃一碗。 等小将军过来陪着他们用完早膳,盘哥儿则会送小将军出门,跟他抱拳道谢,小将军则有模有样地跟他姑爷说回见,很有一家小当家的风范。 就是到了晚上要是等不到父母亲回来,他还是会很生气,嘴里喃喃说着他娘不行,对他和妹妹不好,都不管他们。 要是等不到人,小将军还是会很委屈,他努力做事,不过是为的父母亲回来,夸他一句小将军好棒,小将军好帅。 林大娘也是发现了,小将军老说她,都不说他父亲的,这晚他们回来得又晚了,小将军又数落了她一堆的不是,林大娘也是撇嘴:“那你爹也晚回来了,你怎么不说说他?” 等到深夜才等到父母回来的小将军之前都红眼睛了,这下他拍着大腿,声嘶力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爹爹是为的谁才晚归的。” 林大娘灰溜溜地偏过头,不敢说话了。 儿子太聪明了,真不好。 见她被说了,乌骨抱着在他怀里睡觉的小小娘子笑得两嘴都是咧开的。 他就不信了,大的治不了她,小的还治不了她不成? “你好狠的心。”小将军还在控诉。 林大娘哎哟了一声,拿鞋给在床上的小祖宗穿鞋,“好了,醒都醒了,你就再好好心,跟好狠心的人去用个夜宵吧,你爹都快饿死了。” 小将军哼了一声。 “我也快饿死了,你心疼心疼我呗?”林大娘不要脸地跟儿子撒娇。 小将军抱着双臂,伸着腿让她穿鞋,又哼了一声。 林大娘给他穿鞋的时候香了下他的小胖腿,小将军脸色这才好起来。 大将军一直在旁边坐着半垂着眼看他们母子俩说话,这时也笑了起来。 一落坐,小将军就给他爹夹菜送进口里,跟他爹小声地说:“爹爹,你好累吧?” 大将军摸了摸他的头。 他是忙,他娘子的诸多事务都要他下去传达,以及跟诸大人商量,所以一天到晚,跑的地方最多,说的话最多的那个人是他。 但大人的事,一时之间是没法跟小将军全都说明白。 大娘子非要带着他,说是让他帮她的忙,其实就是打算把他给先带熟了。这一点,她从来没跟他说过,但大将军跟她日夜相对,她的用心他如何能不明白? 他参与到这些细节之上,以后无论皇上也好,还是内阁阁老们也好,还是底下的那些办事的人也好,求不到她头上,那就只能求到他头上来。 尤其这一次,他算是把整个朝廷的青年才俊都见识过一遍了,而他们,想来也都知道他是谁了。 打亲眼见过了,也没几个人会把他当只会杀敌征伐,只有一身勇猛的武夫。 大将军虽无心军武之外的事,但他也明白,大壬要是按这势态走下去的话,他不进则是大退,他也得跟着一起走才能走在百官之前,才能保刀府立于不败之地。 他心里更清楚,她是怕伤他男人的自尊,没说什么带徒弟的话,而是这样自然而然把他带进去。 她还觉得她做得挺不留痕迹的,她想如此,就姑且让她这么认为。 “爹爹不累,就跟迈峻一样。”大将军把儿子抱在了大腿上坐着。 “迈峻累的!”小将军嘟嘴。 林大娘见他这么不给他爹脸,“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夹给乌骨的鸡腿都险些从她手上掉下来。 “不想吃皮,”乌骨看着鸡腿还嫌弃,“晚上吃太油了。” “德性!”林大娘白了他一眼,夹了回来擦了擦手,把鸡皮扯了才放到他的碗里,这才伸手要抱小花。 “你吃你的,我抱着。”乌骨没理她。 林大娘笑了起来,“诶,好,等会让花花跟我们睡。” “行,明早我过来抱她。” 林大娘笑得眼睛都弯了。 还是她义父这根老骨头最心疼她。 到要睡时,也不知道大将军跟小将军说了什么,小将军要跟义祖去睡的时候,抱着她的腿让她蹲下来,等到她蹲下来了,帅得惨绝人寰的小将军香了她一口,还跟她说:“对不起,娘,小将军以后不凶你了。” 林大娘“呀”了一声,“我又做什么好事了?” 小将军又香了她一口,“你这么忙,我是你的小将军,我应该心疼你才是!” “哎哟,”林大娘一抱就抱住了他,“小将军,你把你娘我哄得美得都要飘上天了,你这样是要对我负责的你知不知道啊?” 小将军咯咯笑,“娘亲,你别贫了喽,睡觉了。” 林大娘牵着他的手,“娘送你过去。” 等林大娘送了他到他义祖的床上,小将军跟她说:“等今年小将军再大一岁,小将军就可以自己睡了,我的屋要置在祖祖的旁边,就那间……” 他指着旁边的屋,“好不好?” “好,你要陪着祖祖嘛。” 小将军点头,这厢他着实是困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他感觉着母亲的手在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他不禁翘了翘嘴。 “娘。” “娘在呢。” “娘,你多摸摸我呗。”小将军喃喃着,在母亲的轻抚当中睡了过去。 林大娘等他睡了才起身,乌骨送了她到门口:“以后还是要早点回来,他盼着你,小花花也是,小娘子,他们还小。” 林大娘心口酸疼,她也想,但哪有什么事是鱼与熊掌都兼得的,她只能尽快把手上的事忙完了,再及时回到他们的身边。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乌骨摸了下她的头,“早点回来,不要太累了。” 他这一摸,让林大娘立马笑了起来。 这根老骨头,绝大多数的时候吊儿郎当,又干脆俐落,让他跟她好好说句话都难,更别说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了。 “乌骨叔,义父。”她笑着喊了他一声。 乌骨翻了个白眼,绿招子又翻不见了:“你还是快走吧,叫得我一激灵。” 说着就作不耐烦状地推她,要关门。 林大娘笑着出了门,等听到门被关了的声音,她转过了头,看着窗纸上跳跃的灯火,她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喟叹了口气。 她这小半生啊,过得可说是极为精彩了。 她是风光了,可她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为她无怨无悔地在付出。 她心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小,她只愿在有生之年,辜负谁都不会辜负这些人。 ** 这天林大娘子林郎中带着她那位彪悍的大将军夫君在盘龙殿里跟皇帝在吵架,声音大得还没进宫殿的大门,就已经能听到皇帝在吼着要废了他们的声音了。 现在皇帝不动不动要杀他们了,改口说要罢他们的官了。 只是这话说了多次,先前还有看热闹的大臣暗戳戳地等着皇上至少要罢这两位中间的一位,但皇上光打雷不下雨,他们也就不指望了。 沉盈带着殿前郎中和中书舍人过来的时候,门前就站了很多人不进去,见到他来,内阁的黄阁老呵呵笑,拱了拱手就朝他招手:“九皇子,你过来。” “黄先生。” 黄阁老现在被皇帝指给了沉盈当先生,眼看着他往后是要往太子太傅,君师那条路上走了,众阁老当中也是对皇上对这位的偏宠心里酸溜溜的。 他们对皇上也忠心耿耿,就没见皇上给他们什么好处,还生怕他们好处捞多了,防着他们。 “里头正吵着,你先别进去。”黄阁老见他丰神俊朗地飘然于他身边立着,不禁满意地抚了抚胡须。 这个弟子,他是收得极为满意的。 他话刚落,门里就又听见“砰哒”一声巨响,好像是大花瓶砸在了地上的声音。 黄阁老听着,“啧”了一声,“也不知老德得心疼成什么样了。” 天天这个砸法,皇上的皇库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 “先生,这是怎么了?”沉盈开了口。 “还能如何,林大人又带着她那位大将军跟皇上扛上了呗,说什么要给工部建个大衙门,一跟皇上要就要飞龙谭五十亩的地,还要三十万两的建大衙门的钱,疯了……”黄阁老说着也是不无羡慕,“也不知道孙兴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让这鬼一样的两口子帮着他。” 沉盈听着,微微一笑。 这时,他身后的中书舍人孟德也是柱着拐仗往前走了一步,跟黄阁老笑着道:“大人,小臣这有要事要去跟皇上禀告,这就进去?” “进吧进吧。”不进也不是个办法,黄阁老一见沉盈也往里走,他摇摇头,也跟着进了。 这九皇子,心里还是向着他那位女先生夫妇俩的。 第306章 里头,林大娘正带着她家大将军跟皇帝死要钱,要他批地,还要把工部的大部建在皇族封地边上的飞龙谭边上 那边有水,正好让工部的大人们有水灭火。 另外,她还让皇帝答应每一年给工部拔十万两的俸银当奖金。 林大娘正在努力做她所能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后的一件好事。她工科不在行,但工部的这些大人,天下的学子们,以后总能行的。她得把地拿下,屋子建起来,给他们批经费,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去折腾。 她得趁她还当位时,拉着她大将军一起干了,要不然,后头让大将军来,火都冲在她家大将军身上,她心疼。 反正她干完这一票她就要家里蹲了,爱嚼她的舌根就嚼去,像她这样光风霁月的美娘子要是没个惦记她的,她得哭不可。 他们吵得天翻地覆,皇帝都骂了林大娘好几声疯了。 工部尚书孙兴也是躬身站在一边,脸都挤成了一团,愣是忍住了内心的一团笑,没喜滋滋地笑出来。 他没想到林大娘会为他们工部这么费心,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一个,如果不是皇上叫他滚进来,他都不知道滚进来有如此的好事。 说实话,要是每天滚进来都有这等好事,叫他每天滚个数十遍他都愿意。 孙兴心里喜得很,但又不好在皇上面前露出喜颜来,他忍得也是辛苦,连站着都有些不安,双脚在长长的官袍里不停地移着让人看不出来的小碎步,忍着心里的狂喜。 他是知道的,他们林大人带着大将军跟皇上扛上的事情,一般都是林大人夫妇俩这边取胜。 一想往后有那么多银子开展公务了,孙兴恨不得乐得在皇上面前转个圈圈,让他别挣扎了,就答应林大人夫妇俩罢。 这厢,皇帝又忍不住拿起手边唯一剩的笔筒往大将军身上砸,吼道:“朕不答应。” 他们已是吵到高*潮了,林大娘见这老皇帝还不松口,也是怒了,见大将军单手把笔筒抄了,她火大地道:“大将军,收着,留着回去卖。” 说着她看笔筒里还有几支墨家大爷的绝作,她看了看,咽了咽口水,把墨家大爷的笔抽了出来单独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打算自己留一支,剩下的回头送给先生师娘和老师弟们去。 “嗯?”大将军看她收笔,看了她一眼。 “好东西。” “嗯,我帮你收着。” 林大娘看他袖宽,给他递了过去,乖巧道:“谢谢藏锋哥哥。” 九皇子,孟德和黄阁老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了林大人跟她家大将军卖乖,这厢林大娘见黄阁老进来了,顿时眼睛一亮,拉着黄阁老就进了战场,“黄阁老您来得正好,给我评评理,你说,我为了皇上,为国为民,一文钱好处的事情也捞不着的事情,皇上怎么就不答应了呢?非得我跟他狮子大开口要个百万两,他才觉得我是个好臣子了吗?黄阁老你您紧帮我评评理啊……” 黄阁老忍着笑,看着脸憋得都青肿了的皇上,也是觉得皇上可怜。 现在这么多事,林郎中非要在这个时候给工部拿地建房批银,她也不缓缓,非要赶在这个时候,皇上能答应吗? 答应了工部,那回头户部他们也跟着来要地大建部门,这开了先河,让皇上拿这些人怎么办? 这可都是皇上的事啊。 但林大娘今天也是势在必得,她来之前就跟她家大将军打好招呼了,他们必须吵过皇帝,因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现在于国有功,皇帝会因此对她退三分。要不然,等大家热火朝天,如火如荼去开学重商兴农的时候,工部这种必须长期投入巨银才能出成果的事情,不会有几个人答应。 皇帝也不会,因为他的银子他要拿去做更多看得见成果的事情,使如大壬这么大,路总是修不完的,河也是挖不完的。 工部的发展所带来的那些遥远的以后的好处,朝中的很多大臣是看不到的,这不是他们没有远见,因为那美好的以后已是超乎他们想象的事情。 但她是见识过的,他们不懂的,她懂。她得趁这个最好的时机把工部扶起来,趁一开始,就让工部变得有钱有房,吸引人才进去,这才能让工部迅速稳定地立起来。 她要的地里,还有给工部的人才建的工舍,她可是下了铁心要扶工部。 “皇上,”孟德这时候开了口,凑近前来跟皇帝说:“您消消气。” “朕怎么消气?”皇帝怒得口水直喷,“他们这两口孽畜是要活活气死朕不可!” 皇帝骂得下面的人哑然一片,大将军这时候也是火了,冷着脸道:“您答应了今儿这事,明儿我们俩就再也不进宫碍您的眼了!” “你这是在威胁朕!” “您真是会说话,就您现在这嗓子,这身子唐分赴葡萄酒,末将看您再活一百年都不成问题。”大将军满含讥俏地道。 皇帝拍桌子:“朕要宰了你们!” “答应了再宰也不迟。” 皇帝两眼一闭,手摸向半空:“老德子,朕心口疼。” 气的! 皇帝装病也没用,刀大将军跟着他进了盘龙殿,太医和德妃相继来了他也没走,大有皇帝不答应他就绝不走之势。 皇帝冲着他吼了好几声滚,他也没滚。 皇帝说心口疼,大将军过来了,最会哄皇帝的林大人却走了,孙兴本来愁眉苦脸,这厢见皇帝说了好几次滚,大将军没滚他还活得好好的,孙兴又差点眉开眼笑了起来。 他知道好事又近了一点了。 没多时,过来的德妃在内殿呆了一会,就亲自出来请大将军了,说皇上让他进去,孙兴陪着大将军走到门口,大将军一说末将求见,就听皇上在里头吼让他滚进去,他一听皇上那中气十足的吼声,差点笑出声来。 他这时候也是难掩高兴地跟德妃娘娘轻声道:“娘娘,老臣的好事这是近了吧?” 德妃看这这位老大人喜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温婉地含蓄一笑,朝他点点头:“大人忙一天了也是累了,去坐着喝杯茶,等消息吧。” 孙兴一听,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诶诶”了两声,喜得两手情不自禁地甩着,颠着脚地去坐了。 ** 工部的事,皇帝最终批了下来。 大将军把圣旨给了孙兴。 都半夜了,孙兴一直守在外面没走,等大将军给了他对旨,他拿着圣旨对着内殿五体投地磕了好几个响头,用吟诗一样的口气唱道了皇上的诸多圣明宏伟。 可惜唱到一半,皇上让他滚。 孙兴也不以为然,嘿嘿傻笑着出了门,他跨出门槛的时候差点跌倒,吓得一干内侍在旁慌忙来扶他,嘴里叫着孙大人小心点。 刀藏锋在外头等着他,见状也是摇了摇头。 “走吧,本将送你出宫门。” “大将军没走,原来是在等老夫。”喜得昏了头的孙兴恍然大悟。 刀藏锋又摇了摇头。 孙兴把圣旨揣在了胸口,露出一大截来,走路都是一翘一翘的。 有了这道圣旨,他工部孙兴,就真能在史书上留一笔了。 “要是建地和银子不顺,你叫我一声即可。”路上,刀藏锋开口道。 孙兴看向他。 刀藏锋朝他颔了下首,“战冰熊时,多谢孙大人助我与我娘子一把。” 那时候如果不是孙兴确实是有心帮着他家大娘子,那霹雳弹岂会几百几百箱地往密云送。 孙兴身为一部之首,那段时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家坐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回工部了,这虽说是他职责所在,但也是有心了。 孙兴这时候一听,也是知道了,敢情这两口子还有点这个意思在里头。 他朝大将军拱了拱手,“大将军言重了,那是老夫职责所在。” “嗯,但你担当得起。”也是他知道职责所在要做的事,他在位能把工部带起来,他们夫妇俩才做了这个决定。 孙兴听到这话,顿时也是感慨不已,也是惭愧不已。 他确实是因为有能耐才被皇上提拔起来的,但头两年,他看朝中局势不妙,一直都是当个老好人,谁也不得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就算有事情,只要皇上不提起,他也不会去冒那个尖。 他这位置得来不容易,只想好好地保住,以庇儿孙的以后。 后来还是事情做顺手了,得了看重,也知道自己的所长能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他这颗老心就跟枯木逢春似的又活了,又有了冲劲想做点事了。 如林郎中所说,这大壬的以后,工部的以后,还远得很长得很呢,他们是势必要走在这个朝廷,这个时代最前面的那拔人。 “大将军,不要担心建地和拔银之事,圣旨已下,只要有这个,老夫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自然。”这朝中的哪一个大臣,都不容小觑。 孙家的家奴在宫门外等着,但来的人不多,就四个人而已,孙兴身上带着圣旨,刀藏锋骑着马送了他到孙府,这才打算回偏内皇城的刀府。 他走时,孙兴站在孙府的面前,朝刀大将军拱手,朗声道:“大将军,多谢。” 已策过马头的大将军回头,朝他点了点头。 “也替我多谢一下您的夫人林大人。” 刀藏锋笑了笑,转首纵马,带着随将而去。 周围都是大臣门府,孙兴不好大声喧哗多言道别的,他摸着怀里的圣旨,心道,史书不仅会记得他孙兴,也会记得这两位的。 307.第 307 章 刀藏锋回去就抱他家大娘子,抱得等着他回来的大娘子嘴角拼命地往上扬,她还故作淡定地挤兑他:“这么大个人了,还爱粘小娘子呢?” 刀藏锋便松开了点,但还没等他松开,林大娘就双手双脚抱住他,缠着他:“求求你,大将军,再粘会!” 她毫不知耻,刀藏锋也是忍着笑,抱了她起来。 林大娘被他腾空抱起来,还夸他:“大将军,你好厉害!” 今夜值夜的小丫也是没眼看了,为她家大娘子的厚脸皮真真感到不好意思,转过头就出去让厨房给他们端上早已准备好了的宵夜。 林大娘早回来哄了小将军小娘子睡觉,还跟他们讲了故事听,两个小的心满意足得很,都是带着甜笑睡的,她因此心里也高兴,且她这靠着床头打了个盹,精神也好得多了,自己喝着粥,主要照顾着她家大将军吃夜宵。 “这个好吃。”吃到特别好吃的,大将军把没咬进的那一点夹出来,放到她嘴里。 林大娘被他甜得咯咯笑,大半夜的她笑得太娇脆了,这在夜里听着渗人得很,她都差点被自己那笑声骇到。 这段时日来他们夫妻俩太忙了,虽说有点对不住儿女,但她跟大将军却是合作无间。 他们岂止是心心相印,因为做事的脾气态度都差不多相同,这效率都是非同一般的,她因此没少夸大将军,而大将军对她更是对了几许她说不上来的更深层次的亲近感。 他比以前更爱跟她说话了,也比之前对她更放松,身体与言语之间都不吝于向她索爱,这忙得兵荒马乱的,林大娘却被他缠成了他们正在热恋的错觉出来了。 “好吃吗?”见她傻笑,大将军还问。 林大娘忍不住拉着他的宽袖放嘴边狠狠地亲了一口,眼中带着闪烁的笑意看着他,猛地点头:“吃好!” 太好吃了,特别的好吃! 好吃到她都不知道是什么味,就知道心口甜得很! 刀藏锋见她看着他傻笑不停,这本来三碗就饱的肚子,愣是在她的傻笑下吃成了四碗,饱得他肚子难受,不过也不要紧,有人心疼他,哪怕会笑话他,也会帮他揉肚子。 ** 林大娘这帮工部讨了天大的一个恩赐,其余几部纷纷不服,林大娘躲在家里不出去,听宫里皇帝天天都要说罢了她,她也是呵呵笑个不停。 她都不进宫了,看他怎么罢。 林大娘这段时日没少做好人,几部受她恩惠挺多,但想找她抱怨,也抱怨不起来。 因为大将军打仗那段时间,确实是工部帮她帮得最多。 工部那时上下都差不多是全呆在工部里忙着,她现在想为这些人多做点事,往细里追究,也真是无可厚非。 当官的,哪怕最两面三刀的,也希望别的人个个都是知恩图报的。 林大娘见他们误解了,也乐得他们误解,反正他们不找她的事就成。 至于找皇上的?那就找得太好了!多谢这些大人们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帮着她膈应皇上。 林大娘虽说把手头上的事情一交待完,就把重责都推到了大将军的身上,把他推了出去把她的那份事情也做了,另外也让女弟子左十娘替她行走各部当中,当她的传话筒,但她也没有多轻松,因为她家先生说了,等整合好了,她休想逃了教书这一职。 林大娘想想也知道自己捅出了这么大的事来,想什么事情都撒手不干当闲云野鹤,这些她家大将军没意见,皇帝跟她先生可绝对不会。 而且教书也挺好的,她躲进去了,皇帝想揪她出来帮他卖命他也得再想想了,毕竟教书也是帮他卖命来着。 等到这年八月,工部的图纸最终出炉,他们的新部要起建了。 工部大建的图纸其中也有林大娘的手笔,她给了他们很多意见——像什么火药部这种地方,就建得比较偏远一点吧,建得结实就好,也不要太好了,珍贵稀有木材更是不要用,用石头上!要不炸了也太心疼钱了! 工部穷惯了,也省惯了,一听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一路都奔着最省钱的法子去了,眼看他们要舍房都要建成石头的,还好林大娘眼瞅着不对,把他们拉了回来。 这图纸也是出得一波三折,最后在皇帝那过眼的时候,皇帝也是好一阵都没说话。 他这是被震惊得,工部如果是按这图纸建出来的话,太漂亮,也太鬼斧神工。 “真能建出来?”他当时就问孙兴。 孙兴颔首抚须:“皇上,那是当然,老臣工部上下绝不可能跟您信口开河。” 孙大人说着还骄傲地挺了挺胸。 他带着一干人等日夜熬图纸,集工部上下这么多能人的脑袋,还有匠师们的意见,这才出了这图纸。 “建吧。”皇帝当下就点头,手摸着图纸好久都没舍得松手给孙兴,他是看了又看。 等孙兴出言要拿回时,皇帝松手让内侍过来手,他磨着摸过图纸的手指,跟孙兴说:“朕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进步这般大。” 当年孙兴帮他父皇建皇陵的时候,绝没有此等能耐。 “回皇上,学海无涯。臣等这些年在各位奇人异士手中学了不少,这才知人外有人之外,还天外有天,学无止境。”孙兴说起来也是太感慨了,工部这两年的进步真的是突飞猛进,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孙兴没提起林郎中和她的师兄弟们,尤其宇堂大师这些年对他们的帮助。 现在林郎中和她身后的人集荣誉与光华于一身,太过于捧她就是在捧杀她,孙兴有护她之心,平时言语之间凡涉及她的,他都很谨慎。 但他不说,皇帝这个人中精怪岂能不等,他听着也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孙兴下的言下之意。 现在岂止是工部如此,大壬何其不是? 大壬现在好到了什么地步了呢?现在与几个小国的边境纷乱不断,因为那几个国家的人拖家带口的,哪怕过来卖身为奴,都非要投奔于大壬不可,因为在大壬他们就是为奴,也有口饭吃,养得活小孩。 在大壬,他们看到了生路。 不像以往,他们大壬就是处在平地,有田地可耕的百姓,一年到头,也还是为了生计奔波苟且。一有点天灾人祸,饿死冻死的也不知凡几。 哪像现在,国库充盈,民间藏富,且都欣欣向荣。 像林郎中之前跟他所说的,她以前见到的很多百姓很多人都长着一张被日子打倒的脸;而她现在的百姓,多数都长了一张对未来有期盼的喜悦的脸。 ** 工部开工奠基那天,林大娘还去凑了个热闹。 工部还放了几个炮,大手笔地炸了几个洞,看得一干人等无语,还有两个来凑热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臣子吓得惊慌失措,以为敌人来袭,捧着小鹿乱撞的心口直奔外头的小轿,打算皇帝也不管,先逃命去。 皇帝和众阁老和许多大臣看着那不多的一些被吓惨了,甚至还吓得失禁了的臣子们也是无言得很,都顾不上指责工部的人了。 林大娘站在后面差点笑出声来。 工部出了这个主意的新上任的火部主事大人也是讪讪然得很,还好刀大将军出面,跟皇帝探讨起了大炮在战场上的威力,这才让皇上转怒为喜。 不过就算如此,工部也是被皇帝后面狠狠斥责了一翻——不过没罚银,因为林郎中说了,谁跟工部的银子过不去,她就要去民间请求百姓捐助了。 皇上丢不起那人,让她闭嘴,把罚银这事略了。 但工部的这几声大炮,先是炸出了朝廷里那两个逃命的小臣结果是京中大户捐官捐出来的事,结果让皇帝整治了捐生这一块暂且不提,后面工部给大家弄出来的一些小东西,才是让朝中大臣们惊喜的。 工部弄出了计时的时钟出来,这比他们之前用的日晷、漏壶等方法要方便,也精确得多了。 皇帝还收到了一个可以拿在手中,放在荷包里看到的小时钟,这让好几天里每天都要看好多遍,确定这个时钟非常准时外,他也是心悦不已,还非要工部再送一个进来,打算也给德妃娘娘逗逗趣。 这头皇帝跟九皇子也是有点水火不容了起来,九皇子之前请命要去巡察各地官学之事,皇帝没应,结果九皇子跑去了工部,说是要帮工部的大人们烧火炉,还跟孙兴说孙大人你放心,皇上皇子很多。 昔日最听话的儿子成了最不听话最气人的那个,皇帝气得脑袋发昏。 这日林大娘跟着她家大将军进宫来,听皇帝跟他们抱怨沉盈现在胆大包天,还敢威胁他之事,她也是忍不住说了几句:“您看您,他听话的时候,您要是用不上他,您都想不起来他来。现在他不听话了,他还能气得您脑门疼,最终您还如了他的意,放了他去巡官学。之前他听话的时候,他哭着求您,你都未必会答应吧?” 皇帝冷着脸看着她。 大将军还在旁边淡定地“嗯”了一声,附应了她一句,皇帝立马转过头,冷冷地看向他。 大将军不怕死地还加了一句,跟皇帝说:“皇上,本来末将还想问问您怎么是这个性子,但想想,您也是这般对我们夫妻俩的,末将也就心安了。” 林大娘一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家大将军,喃喃道:“大将军,你也太诚实了。” 308.第 308 章 皇帝对这两口子差点又起了杀心,好在,他是找这夫妇来谈心的,硬是把脾气忍了下来,拿起镇纸要砸人的手半途收了回来,一收回来,还很舍不得地摸了摸,小心地放下。 这个可贵了。 这时林大娘坐在他左下首,看着他摸着镇纸一脸心疼,差点笑呛气。 说来,她这坐的位置是在左下首,这男左女右,哪怕皇帝给她位置坐,她也是坐右边的。但皇帝让她坐了左边,这也不是挑拔离间,而是确实偏重于她,有点厚爱她的意思在里头。 林大娘这个人,谁跟她横,她早晚会找回场子,丝毫不让;但谁给她点脸,对她好,她虽说不能个个回应过去,但心里也是记着的。 她也知道皇帝这段时日已经没了离间她跟大将军感情的心了,惊涛骇浪地磨了几年,磨到了这个地步,她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但她却庆幸不已。 这厢她见着皇帝摸完镇纸,还弯腰吹了吹,挺起身一脸“就是不给你们”的得意,她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来。 皇帝也是好笑,笑骂道:“有你们这样当臣子的吗?朕没杀了你们,那是朕心胸广阔,仁心宅厚。” 皇帝其实比以前更强大了,更能容得下人了,颇有点嬉笑怒骂皆由他本心的味道。林大娘不知道是这个繁荣向上的国家给他的底气,还是时间给他的干练通达,但她确实是尊重这样的皇帝的。 这个盛世,没有皇帝这个君主的个人能力,是万万不可能的。 “您这镇纸不错,新来的?”大将军这时瞧上镇纸了。 皇帝哼哼了一声,“是新来的没错,但朕跟你说,今日你敢拿走朕这宫中的任何一样东西,那都是偷!你敢偷,回头朕着督察卫抄了你家。” 林大娘也往桌子上瞧,一脸艳羡,“是挺好看的,皇上,真不给啊?” 皇帝嘴角抽搐,“你们能不能有出息点?” 林大娘讪讪然:“家里穷嘛。” 皇帝冷笑,“谁穷,你们家都不可能穷吧?” 当他不知道,这林郎中手底下的那些个人,现在可是个个腰缠万贯,她手下那大管家林福,这才去最北多久?两年都没到,他就成最北最有钱的人了。 他这幕后主子是谁,他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 林大娘被他冷笑得扭过头,拿袖遮脸,不好意思地说:“皇上,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啦。” 真是的,她还想假惺惺地骗骗他呢。 皇帝被她的不要脸气得都笑了。 刀藏锋见他们来寒暄了这般久,皇帝就废话了一堆,也不说找他们俩来是什么事。他还打算趁她今儿跟他一道出门,早点别了皇帝,带着她去把公务办了,早点去军营接他们的小将军和小娘子回府一家人用晚膳,这时他干脆直言道:“皇上,您找我们俩是为的何事?” 皇帝一听,正了正脸色,朝林大娘看去,“林大人。” “皇上。”涉及正事,林大娘也正经了起来。 “你是真不打算上朝议政了?”皇帝看着她,温和地道:“以你如今的功劳和在众臣间的美誉,你就算上朝,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说法的,反而会帮着你排除他议,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吧?” 他的内阁和心腹大臣们对这位也刀大夫人林大娘子早已信服不已了。 “回皇上,臣妇有数呢。”林大娘朝对面的大将军看了一眼,这时,刀大将军迎上她的目光,平淡的眼睛不禁一柔,林大娘不禁微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皇帝:“但皇上,臣妇还是想在最适合臣妇的位置上呆着,如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师,这都是臣妇力所能力,且能做得最好的。至于朝中,皇上,臣妇这样的性子,您心里也是有数的,朝廷太大了,臣妇担当不起。” 这句担当不起,她不是谦虚,她确实担当不起,并且,也付不起那个代价。 皇帝听了也没意外,这位林大娘子,她说自己奸滑,从不做无本买卖,但她师承的是宇堂南容,那一位也是打算功成身退的,毫不恋栈权力,也觉得权力过重,一旦握在手里太久了,权力会反过来腐朽操纵他们,断了他们的根,遂一直都是宁肯隐在其后行事,也不愿意让世人皆知他所作所为。 “依你吧。”皇帝叹道,也不勉强她。 “谢皇上。”林大娘想了想,还笑道:“那以后臣妇不怎么进宫了,皇上您要少骂一点我家大将军,他性本良善……” “打住!”皇帝听不下去了,“朕听了耳朵心脾肝肺胃,哪哪都不舒服。” 林大娘憋着笑,不敢笑出来,笑眼看着对面一直看着她不放的大将军,还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她好喜欢他,他感觉到了吧? 不管她在哪个位置,她都会陪着他,爱着他,护着他。 “皇上,我家大娘子说得对……” “打住!”皇帝喝斥,打断了大将军毫无廉耻可言的话。 “皇上,”林大娘这厢也跟皇帝笑着说:“大娘子这也有点想跟您说一说。” 皇帝没听过她如此自称过,都停了怒颜,看向了她。 “我有些细处的小东西跟您说,都是小事……”林大娘开始跟皇帝说起了她希望他注意的事来。 例如德妃对皇帝的影响。德妃娘娘出自历代行医的小民之间,后来进京挽救了先皇的性命,才得了殊荣,被刚给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为贵妾侧妃,林大娘因这段时间在宫里停留的时间久,跟着她家大将军跟皇帝用过几次膳,她看得出来,皇帝的饮食是非常均衡的…… “就我跟着我家大将军与您用过的那几顿膳,我觉得德妃娘娘给您定的食谱,那都是符合您现在这个年纪和身体的新鲜热食,您长久吃着,只好不坏,比吃多少药都强。”林大娘陈述着道。 她这真不是拍德妃的马屁,而是事实如此。 皇帝看着尊贵,吃一顿饭都上百人忙着,但到他嘴里,不是大鱼就是大肉,就是端上来摆看的一些中看不中吃的冷盘,比不上德妃给他单独开荤素俱全,味道兼备的小灶。 “是了,朕也是这般想的。”皇帝早就这个探查过了,这也是他离不开德妃的原因。 而德妃对他,再如何,她心中也是有他的,从来没有拿过他的身子开过玩笑,哪怕对他们母子最薄的那段时日,她也从来都想过拿此威胁他,而是暗里叮嘱张顺德看着他点,帮着他点,别断了她给他订的食补。 她的这份心,皇帝现下好好地,妥善地放在心里收着了。 说过皇帝吃食的事,林大娘又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她持江南林家的一些事来,说起她对下人哪些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些事又绝不姑息的事来。 说完这些,她开始跟皇帝说起京城的物价,和江南的物价,和两地之间的物价的差别来,她虽说不买菜不去街头买东西的,但林大娘每一个月都会着小丫带着娘子们给她做一份报价过来过目,她对现在的物价是最清楚不过的。 但这些物价,跟送到皇上案头上的价格是有天差地别的。 有些不过几文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有些臣子敢报几两几十两,而内务府下面的那些采办,更是如此,一把一文钱的青菜,他们敢报二十两。 林大娘得知到这个消息后,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比朝中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的贪还贪得更过份。 白费了张顺德对皇帝的一片忠心耿耿,老伙计对他的君主那是忠诚无二,这才拼得了内务府在铁血皇帝面前的殊荣,可底下的人太不干人事了。 这中间不是不让人捞油水,而是捞的油水太过了,长期下去,加上皇上的内库和国库再充盈,也会被他们掏干不少,这于长期是非常不利的。 张顺德也在御书房里侍候着,听到大娘子说到内务府敢把一文钱的青菜报二十两,不到十两的一条猪的钱,刚报上几百两后,气得牙齿都打颤。 林大娘见此,停了话,跟他说:“公公,你是该整治好你下面的那般人了,他们仗着你的势,仗着你得皇上的心妄所妄为,日子过得比你还安枕无忧……” 张顺德羞愧,“是奴婢治下无为。” 宫里太多事了,他都忙着照顾皇上去了,都放权给了下面的人。 他其实不傻,有时候看看价格也觉得有点不对,但觉得水清则无鱼,能闭只眼就闭只眼任他们去了,只要不过份就好。 哪想,却是过份到这等地步了。 “您都几十年没出过宫了,我记得您是打小的入宫罢?” 张顺德含泪点头。 “回头得空,您跟皇上请几天假,到我们府里来住几天,我让我们家那调皮的小将军带着您逛市街去,东南西北内外城都逛一遍。”林大娘笑着跟他说。 张顺德含着泪笑着颔首。 “回头朕就准他的假,让他去住几天。”皇帝看着老兄长都气出了泪来,这心头也是不好受,跟刀大将军说:“他过去了,你帮朕看几天,朕身边,就他一个从小到老都陪着朕的。” “末将知道,您放心。” “你接着说。”皇帝跟林大娘肃容道。 “诶。”林大娘不再说物价的事了,又开始说起了工部的事来。 工部建房子的报价是她做的,她也不一味跟皇帝说什么哪个东西值只哪个钱的事,她会说出实价后,再加上人工,和转手的费用等等价格也加在上面,然后给出了皇帝最后一个最终会差不离的报价来,但这些价格再离谱,也不会有高出一倍的价格来,顶多往上有一到三四成的浮动。 她也把一些东西当季与不当季的价格相对应的价格都报了出来,说完这些,她也没有只告状不收拾后手,她跟皇帝道:“这些东西臣妇的身边人都会做每一个月给臣妇做一个探查出来,做个表给我看。这怎么做,怎么取样,要怎么调查,臣妇回头让她们整理出一个细纲来承给您,您以后派人照旧就是了,要是当中有不懂的,您找我家大将军就是。” 皇帝点了头。 这些小钱,他以前没看在眼里。 但现在算算,一年省下来的钱,够他给工部再建处大部了。 林大娘早上进的宫,这说到中午都没说完,皇帝又留了他们的膳。 她在膳间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末了跟皇帝道:“成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江山往上再江山,更是难上加难。您不容易,大将军跟我再明白不过,所以大将军也好,我也好,只要是为了这个国家的事,我们都是万死不辞的。国家在我们之上,这一点,没有比刀府更明白的人,只是臣妇终究还是要退下的,这退下,不只是为家,也是为国,我们家现在不需要两个人都守在您的面前,您往后的江山里,要是还有一个臣妇照顾长大的小将军,和一个像臣妇一样的小娘子为这个江山做事,您说,这样是不是也挺好的?” 皇帝吃到一半的饭,吃不下去了,他搁下了筷,跟林大娘道:“昔日朕对不住你和你家大将军的,朕在这里,跟你道歉了。” 林大娘听着这话,朝他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得如日中当空的太阳,烁烁发光不已。 而她的对面,她的丈夫看着她的笑颜,哪怕她的笑容已灼痛了他的眼,他还是紧紧地盯着她没有动,眼睛一眨也没眨。 这么多年,他们过来了。 他爱她,对她的恋慕,早远远胜过于当初初见她予他所写的第一封信时的那一刻的心动。 那封信里,她在信末写道:望君攒钱,恋我娶我,待我来时归君与君一道花,一道恋,手牵手,望天上云卷云舒,生死荣辱与共。 正文完 杀猪刀的温柔 第310章 这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林大娘身着正装欢欢喜喜地去宫里领了内阁女阁老之职——她穿的彪骑大将军夫人诰命服去的。 知道是来领阁老职的,她穿着诰命服霞明玉映地来了,皇帝也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这位林大人,是有多忘不了拍她家大将军马屁啊? 这是时时刻刻都忘不了是吧? 可林大娘乐意啊,而且她这女阁老领得也不算虚。 不巧,专门拜在她门下的那位没去教学,强行被皇帝抢去为国家做事的弟子立了大功。他打造了一种能在民间普及的轮车垫,所以这马车不仅是速度提升了数倍,且这小东西价格便宜,这不还没推广半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了,百姓感激他得很,工部跟户部也因此挣了个盆满钵满,而她教的弟子就是实诚,皇帝问他要什么赏,这傻弟子就跪地上给她唱了半天颂歌,唱得满堂文武脸都歪了,皇上也是没办法,只好拿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阁老之位来打发她来了。 就这样,她那一根筋的傻弟子还不满意,要找皇上说理去,还好被她家大将军拦住了,要不林大娘都想问是不是要她上天他才满意。 林大娘在宫里在君臣面前喜了半天,三句不离夸自己眼光好,福气好,挑丈夫挑学生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她教的学生,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功劳要让给她呢,她这可把阁老呛得气呼呼的,一等散场,甩袖就走,走得比想归家跟家人们炫耀的林大娘还快。 林大娘也觉得自己蛮招人恨的,赶紧着把大将军推面前挡箭,一路让他帮着挡着回去了。 大将军也是被她推得满脸无奈,她也知道风头太大了,刚才说话就别刺激那些个最近在皇帝手下没讨着好的阁老了。 他们可是这朝廷里最小心眼,最会记恨的臣子了。 林大娘运气确实好,当年第一批愿意心服口服跟她的学生,有几个非要拜在她门下当弟子——她本来是没收他们的,这些人一得知她收了左十娘当亲传弟子,她之前拿来的堵他们的她不收亲传弟子的话就不成行了,还是让他们来行了拜师礼。 说起来,占便宜的人真是她,要叫她师傅非要拜她为师的那几个人现在都是身上有佳绩的人,真是搞不好哪天他们个个都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她这先生就得因他们名扬千古,流芳百世了。 林大娘也是打算领着正职不干实活,当个影子阁老,非得去点卯的时候就去晃一晃,有事绝对装哑巴,和稀泥,不打算跟阁老们争实权,抢事干了。 她占了一个名额就已经够招人恨的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推辞这个位置,她现在身后不仅是站着刀府,她还得为她的这些学生们站台——他们敬他三分,她就要护他们七分,非常时刻用得着她的时候,她也是会为他们冲出来的。 林大娘回去的路上,小将军正在背着他三岁的小表弟在跑桩。 练武场有十圈桩头,一共四百根桩子,小将军每日下午要去跑十圈,一天练武的功课才算完。 盘哥儿无姓,他感激他家女将军给他生了儿子,本让儿子想跟她姓。但女将军说盘也是姓,且还是古姓,盘姓的祖宗盘古氏,还是夫妇阴阳之始也,天地万物之祖也,就让儿子姓了盘。 小表弟叫盘迈燕,自生下来身子就弱,小弟弟可羡慕他哥哥能上天入地了,小将军宠妹妹宠弟弟从来没道理可言,看小表弟沮丧地说自己不像哥哥,他下午在家里训练的时候就把弟弟绑身上,带着弟弟一块跑,一块飞,当是负重训练了。 他还觉得弟弟帮他忙了,而盘迈燕也是每天最喜这个时刻了,每天到点就要穿着练武的小劲装站在门口等哥哥来接他。 等哥哥练完,浑身大汗臭臭的,小表弟还会一脸正直地跟哥哥说哥哥香香的,哄得小将军心花怒放,都不舍得让他走路,往往都是背着他回去送到姑姑手里的。 盘迈燕身体孱弱,现下是无法练武,盘哥儿又宠他宠得不成形,他简直就是个儿子奴,儿子说什么都对,儿子嘴里多叫几声哥哥他都要嫉妒吃醋,跌倒了他都是怪罪地长得碍了他儿子的眼,指着他教养儿子那是不可能了。 要知道哪怕是在背上被背着,按侄子的力度和速度,在背上也是不轻松的,刀梓儿见儿子哪怕身体不行,也都要撑着每日跟大表哥练功,咬着小牙倔强得一句疼都不说,又眼见他大半个月都坚持下来了,身体还比以前好了一点,毅力更是不用说了,她也相信就这样下去,儿子终会能康健起来,遂也是对她这个对小表弟非常疼爱用心的侄子也是感激得很。 侄子本来可以下午在军营练了才回来,但为了弟弟,他现在把跑桩都改成在家里练了。 要知道他最好面子,为了不被他娘戏说是个小臭汉,往往都是要在军营里练完,洗得香香的,收拾得帅气俊朗才回来。有时候为了臭美,得几句夸,还要往头上抹点头油,他现在可是京中最会打扮的公子哥了,不少世家公子哥都是在跟着他的穿衣打扮走,那可是到了连他腰间挂着根什么样的配饰都要跟着学的地步,连比他大好几岁的公子哥都如此。 这般注重面子的一个小男儿,为了小表弟,那可是冒了在他娘面前丢帅名的大风险的。 这厢小将军把表弟背了回去,在表弟糯糯的“谢谢哥哥”声当中,小将军摇摇头,跟他说:“下次不要说谢谢哥哥了,你是哥哥心爱的小弟弟,哥哥当然要带你飞了。” 说着就跟姑姑挤了下眼,当下什么说,快步如飞回自个儿家的院子去了。 他一出姑姑的院子就吹口哨,他义祖一从梁上冒出来,他就朝他喊:“祖祖,我那个娘回来了没?” 乌骨没说话,打了一个还没回,让他赶紧去洗澡换衣裳的手势。 小将军一看,松了一口气,一个空中翻就翻上了屋梁,赶紧去洗他的澡去了。 这厢他一回他和祖祖的小院,他的小随将刀扬就在屋里也松了口大气,冲着他喊:“小将军,赶紧着去冲,衣裳备好了,小娘子今天给您送了新衣裳过来了,我看了,可好看了!” 小将军顿时一喜:“花花又做好一身了?” “是呢。” “本小将去也。”小将军乐得又翻了个空,往井边跑去。 他跟他爹一样,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澡,洗热水就怪不舒服的。 这头林大娘见时辰不早,也是叫赶马车的刀战快一点,她还要赶着回去逮人嘲笑小臭汉呢,结果到半路,她发现时间过了,逮不着了,也是垂头丧气得很,埋怨身边的大将军:“叫你瞪皇上让他赶我们走,你不瞪不说,还搭他的腔,看看,都回晚了。” 大将军面无表情。 他搭什么腔了?他不过是在走前谢了句龙恩,这不是走时就得说的吗?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是什么也别说,要不她得掐他手背。 其实掐他手背也没什么,就是怕她记恨,半夜想起来掐他下盘再报一次仇。 他只要明显不占理的,就不能跟她直接斗,要不吃亏的是他。 对付他家大娘子,刀大将军经验十足,这时候一句话也不说,林大娘见他板着脸一脸的认栽,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讪讪然得很:“藏锋哥哥,我不是说你啊,我就是急着回去跟家里人报报这个好消息。” 说起来,她逮小将军专门臭的时候挤兑他也是闹着玩,娘俩拿这当消谴呢,小将军也是乐得跟她周旋,以躲开她的盘查为他最得意的事,要知道因此他晚膳都能多吃一碗。 想起小将军来,林大娘这时也想起了小臭汉前几个去了左家做客的事。 也不知道他在左家见到小娘子妹妹们说了什么,前两天左大夫人哭笑不得地来跟她告状,说家里好几个小娘子为了争着当他的小娘子,在家里大打出手,死活都要嫁给他…… 左大夫人这状虽然告得高明,跟开玩笑似的,但也把林大娘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她儿子那嘴,完全是承的她啊,这是朝廷里不少臣子都闻名的事情。 林大娘也不好拆自己的台,当时笑着避过去了。 左大夫人来这一趟,说是来告状,其实是有点想跟林府提起小儿女亲事的,他们家跟刀府亲,左家的女儿又是出了名的家教之严,在外左家的小娘子们那可是难以求娶,求亲者一直络绎不绝,但她见她提起,又见刀大夫人但笑不语,她这个人精也就不提了,当只是纯来说玩笑话似的。 ** 小将军的性格也是有点像他爹的,打骨子里就霸道自信得很,再加上他确实有那么点小本事,也是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帅了,走哪都自信得跟天下除了他就没有小美男子了一样。 林大娘是知道儿子那自信的小模样的,她看了都觉得打眼,就别提那些小娘子了,这么帅气的小哥哥,能不争一争吗? 而且再加上他那嘴,见到小娘子都要习惯性夸一句妹妹漂亮的,就更不得了了。 林大娘自己对儿子现在的招人程度也是啼笑皆非,以前她只想让他当一个和善的小哥哥,所以教他要对小娘子温柔,说话不要太凶吓着她们了,也要夸妹妹漂亮,让妹妹高兴,结果呢,现在妹妹们是都喜欢他了,她也才想起来,他终究是要长大的,这样招人下去,以后可不得了。 这毕竟是古时,小娘子们从生下来过不了几年童年,就知道自己是要嫁人的。她们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嫁人之心,尤其世家里,人心更是没那么单纯,环境注定她们也不可能跟人两小无猜太长久,所以她还是得管着他才行。 要不然,他没那个心,却招了那么多的小娘子,也是他的罪过了,她这个当娘的,只能想办法不着痕迹,讲究策略地地教着他收敛点。 小将军还不到十岁,现在她就得教这只总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小公鸡男女之防了,想想大将军十岁就上战场了,现下林大娘也是有种吾家有男儿初长成的惆怅了——这小坏蛋,要是她教了还再撩小娘子,她就得派出他爹狠揍他一顿不可! 林大娘这头也是这才得空跟她家大将军嘀咕左大夫人来的那一趟,刀藏锋听她说完,眉头一扬:“那你要怎么教?” 说罢,也不等他家大娘子说话,他又道:“不喜欢他去,以后不去了就是。” 不能一边请着小将军去,一边儿又来小将军娘前告他的状。 第311章 大将军也是个护短的,在他看来,他儿子文武双全,除了爱缠着他娘点,别的没毛病。 林大娘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这事不能跟他商量了,要不然,左家再来请人,他得夹枪带棍地请人出去了。 这时候可看出她以前的天真来了,她还以为她她男人年纪大点,不说藏起锋芒来吧,但至少也得对得起他的位高权重,就是装也要装得大度些吧。 结果就是她想多了,她家大将军那可是跟皇帝一个炉出来的君君臣臣,你让他们占了便宜他们可以假装没看见,但让他们吃一点亏试试瞧——他们恨不得把你皮都扒了。 左家也是个专出倔驴的,两家这两年也没少出事,小将军都跟左家的小公子打过好几架,打的时候这些小的们那叫一个恨,回头好起来,哥几个也是恨不能同穿一条裤子,吃到好吃的都要给兄弟留一点。 好在左家的大人跟她脑袋还算清醒,替小辈们把着那道关,可她家大将军可是不太喜欢左家的,她的女弟子他更是不太待见,平时见到她,他都不带正眼看她的。 十娘子私底下跟她呜乎哀哉过好几次,林大娘也是好笑,也只能让她少来点府里,有事多在学堂里跟她请教。 不管是不是弟子,她丈夫都不喜欢外面的人和事占用她在家里的太多时间,林大娘想想也是,她在家的时候本就不多,这个找那个请教的,她根本不可能把对家里的心思沉淀下来,更别说还要花心思想及他,惦记着他了。 “行,我知道了。”她哄着他。 刀藏锋还是看着她不以为然地说:“你别老想着把事情顾全了,要不然,还真定左家的人不成?” “你不喜欢左家的小娘子呀?”林大娘也没那个意思,但听他口气好像对左家的小娘子有意见似的,不由问他。 “不成,我们两家都太大。”必然会遭到猜忌排挤。 “那要是小将军以后在左家有喜欢的?” “那以后再说。” 还是可成的嘛,林大娘听了掐他的手背,笑骂道:“果然你儿子喜欢,那就不成问题了。” “喜欢了是不成问题,付出代价那也是必然……”他要娶她回府的时候,那个时机也是不成了,那时候他要是安然度过刀府的危机,其实有更好的办法。但他还是娶了她,那时也是差不多把他这条命赌上了。而小将军要是喜欢左家的娘子,他也赞成他儿子为了娶回中意的人与阻力斡旋。 但一码归一码,现在不是没有喜欢的。 “也是啊。”这时林大娘也是跟她家大将军心心相印,喜滋滋地跟他说:“你当年装死都要娶我呢……” 林大娘子这时候只记着他娶她时的费尽心思了,在她家大将军身上老是记吃不记仇的林府大娘子完全忘了当时他那难看的吃相了。 大将军见她眉开眼笑的很高兴的样子,便见机行事,很不当一回事地道:“嗯,我当时只想一心娶你。” 果然,他这话一说,人就倒他怀里了,大将军便趁机搂住了她,头也低了下去。 光天佛日的,就在马车里就偷起了香。 林大娘被他弄得昏昏沉沉,神魂颠倒,被他占尽便宜的时候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自己好像是又中美男计了? 她家大将军果然不愧是个军武天才,外表再英明神武,神圣不可侵犯,肚子里那也是一肚子的坏水,算计起自家娘子起来那也是坏得不见底,毫不手软。 ** 这厢小将军一冲好澡穿好衣裳就跑去父母的大院找妹妹。 刀府的小花一看到他,眼儿弯弯,“哥哥来了。” “花,给哥哥擦头发。” “诶。”小花已经停了手中画画的笔,“哥哥等我一下。” 她去洗手,小将军跟着她不放,凑过头回她:“你知不知道哥哥今儿又得了什么好东西了?” “嗯?”小花偏头看他,哪怕是在白天也跟星辰一样闪耀着明亮的光的眼睛微微一闪。 “嘿,孙家那孙子,和左家那几个小王八蛋给我送了几袋子碎玉石,扯谎说是给我打弹弓玩,呵呵,打弹弓玩?我真是谢谢他们了。”他敢拿玉石打弹弓玩,那他就等着他娘让他爹打断他的手吧!小将军冷笑,“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你最近做首饰要点小玉石,他们愣是把好好的几块大玉石给砸碎送过来了,这几个败家子儿!” 小花笑了起来,擦干洗好的手摸了下哥哥的头,“哥哥不生气。” “不生气,我把东西收了,回头随信给他们家大人送回去了,看不把他们腿都打折了。”小将军得意,“这几天这群兔崽子可别想来碍我的眼了。” 这几只臭□□,自打进了他家见过他妹妹一眼,那是想尽了各种办法要跟着他回府,还有腆着脸唆使他们父母来他们家走动非要跟着来的,如果不是他娘看得紧,都让这群犊子得逞了。 他妹妹是这些人随便能看的吗? 小将军坐着让妹妹给他擦头发的时候还愤愤不平,“就凭他们想叫你妹妹?美得他们,你是我妹妹,我刀迈峻一个人的妹妹!” 小花“嗯”了一声,软软地跟他说:“哥哥不生气,花花只有你一个哥哥,还有迈燕一个弟弟。” “是了。”小将军这才舒心点。 “哥哥,我给你发尖擦点木香吧。” “好呢。” “哥哥你闻闻?”现在照顾小花,跟随小花左右的管事娘子秋月娘子早早就把她们小娘子的香柜放到了他的面前,小花只要打开柜子取出瓶子来就是了。 “嗯,好闻,比上次那个淡了点?” “这是个秋花果木当中取出来的冷香,适合哥哥。”小花说。 “怪不得。”小将军恍然大悟,不懂装懂。 小花也是小脸上满是喜悦地给她哥哥擦拭头发,林大娘跟着大将军回来的时候,就又见他们小娘子正诚诚恳恳地侍候着他们家的小将军,还欢天喜地得,她也是看得腿软,得大将军扶着才能走路。 她家这小管家娘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爱打理家人啊? “娘,你等会啊,我给哥哥擦好头发就来帮你……”小花一看到她娘身上漂亮的诰命服眼睛就是一亮。 说起来这诰命服她也是帮着穿了呢,等下再帮娘解下,装到箱子里,那这一天就有始有终了。 小花说着,还朝她娘甜蜜地笑了一下。 林大娘这想炫耀她当大官的心都淡了,她让大将军扶着坐到了小将军身边,伸手先是掐了把小将军的腿,见他朝她怒目而视,她满意一颔首,便朝小娘子看去,请求她道:“小娘子,能不能先抛弃了哥哥,投入亲亲娘的怀抱呢?娘的衣裳好重呢,压得娘的背都疼了。” 她不要脸地跟儿子争起了女儿的宠来了。 “别听她的,”小将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妹妹,你快帮哥哥擦头发……” 说着他又得意地朝他娘说:“妹妹还给我做了专给我一个人擦的冷香,你没有吧?” 林大娘听了呵呵笑,接过了大将军给她倒的水,一口气喝完就“啪”地一下放桌子上,同时豪气地道:“大将军,上,给我揍这香小子一顿!” 香小子一听,笑得嘴都歪了,“我就说了,我香的嘛。” “不要脸!”林大娘去掐他的脸,逗得小将军哈哈大笑不已,小花这头也擦不下去了,被她爹拉了过来,抱着坐到了他的腿上。 大将军闻了闻她香喷喷的小手,跟她轻声道:“花花不做了,累了,爹爹抱着歇一歇。” 小花羞涩地笑了起来,靠着她爹爹的胸,咯咯笑了起来。 乌骨这时候在梁上哼哼了一声:“饿了,开不开饭啊?” 林大娘一听,朝梁上看去,柳眉倒竖:“又跑上头了?让你睡床你不睡,非得睡上头,把腰睡疼了我看你吃不吃得下饭!” 乌骨探出头来骂她:“噜嗦鬼,我就上来吹吹风,碍着你什么了?你不是嫌我孙,就是嫌我,越大越不听话!” 林大娘都被他气笑了,站起来叉着腰跟他凶:“你下来,你看我拆不拆了你这根老骨头!” 乌骨当下绿眼睛都翻没了,笑话她:“这下不腰疼背酸了?这么大个人了,还骗小花儿背疼,你才是不要脸!还老说我孙!你好意思吗?” 林大娘一听,朝着门口进来的小丫怒吼:“小丫姐姐,把我拆骨棍拿过来!我今天非拆了他根骨头不可!” 小丫一听,头都大了,朝大将军看去:“姑爷!” 姑爷抱着他腿上的小美娘子充耳不闻。 这根老骨头,逮着机会就来气他,拆了也罢,不稀罕。 等宇堂南容和师娘还有盘哥儿他们到点一道过来吃饭的时候,换好了衣裳的林大娘还在跟老骨头在斗嘴,大将军在他家大娘子面前坐着不动,时刻关心着局势;小将军也在为他祖祖打抱不平,认为他娘欺负他祖祖,也时刻准备着帮他祖祖说话,大堂里热闹得很,只有孝顺的小花儿站在门口等家里人来吃饭,等到她的师祖爷和师祖娘来了,她才小小地舒了口气,过去牵了师祖娘的手。 “慢慢的。”她小手牵着她的师祖娘,细心地盯着地上嘴里叮嘱道。 师祖娘前段时间腿有点不好,不太能走得动路,这几天才好一点,一好一点师祖娘就她又跟着师祖爷一道去太学府上课去了,小花这几天在家里一直很担心她。 宇堂师娘看看小小的小娘子引着她走路,不由微笑了起来。 小时,她扶着小娘子走路,现在她老了,她善良温软的孩子会扶着她走路了。 第312章 这年一过,又一年开始了。 林大娘现眼下是半个月要上天的课,但每天上的课要比以往的多了,每堂半个时辰的课,一天有三堂去了,跟太学府的先生们上的课都差不多。 大将军也是忙,之前他忙着练兵,现在忙着要给小将军挑家将之余,还要给他的刀家军新老替换操忙,也是身上一堆事。 小将军也是更忙了,要去学堂不说,还要去军营,更是要跟着他爹在朝廷大军的各个营里奔忙,为着他的家将之事过目。 他离满十周岁还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但大将军已经把他当刀家的小当家看了,只要是能带上他的,都会带着他历练。 而刀府的姑爷现在手上的镖局都开到江南去了,手下人更是多了好几百,他还想捡他妻兄的漏,凡是他妻兄营里有下来的老将他都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抢,哪想一个都抢不着,刀府自己的人不是去外地任职就是跟着林福到处抢钱抢地盘,他只能去朝廷大军那边抢退下来的老兵了。 女将军也是忙,她现眼下是有实权的女提辖,管着燕东一带方圆五百里几十个乡镇的治安,地方一大,命案和抢劫之事也是有的,往往有时一出去,也是要好几天才归家。 刀府的小花说来是最闲的,但却是最不闲的那个。她在家要习字画画,管理家务,还要做点小东西,姑爹姑姑要是忙不在家,她还要带弟弟,所以家里的一窝大人出去办事了,实则当家做主带孩子的人是她。 林大娘有时候在学堂一想起她家里忙忙碌碌的小娘子,也是心虚不已。 他们刀府也是太会剥削人了,连女儿都不放过。 所以往往一回来,她就要跟小娘子告罪,跟小娘子撒娇,逗得小娘子咯咯笑个不停。 她开怀大笑很是快乐的时候,眉间的小花瓣更是红艳似正在燃烧跳动的焰火,鲜活明朗…… 她容易害羞,但也是家中最不吝啬于向人展现她笑容的那个人。 说来,这也是林大娘放心小娘子一个人在家的原因,那就是哪怕她是一个人在家里,她也是快活的。 小女儿从小就喜欢沉醉在她喜爱的事物当中,往往练一个字,画一朵花,叠一件衣裳,她都静静巧巧地沉醉在其中,心无旁骛。在这个状态当中,她是倾其注意力,享受这个事情的。有时候你去打断她,叫醒她,都是对她的打扰。 小花在家里很少等他们,因为她总有事情可做,她很忙于她每天想做的事情。 林大娘觉得他们家小娘子的性子是有点随了她的外祖母。 她外祖母也是这么一个人,对外物很少有杂念,把时间都专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从骨子里就颇有点不以物喜,不以物悲的味道。 但就是小娘子终归是大了,藏在深闺深得太严实,也还是有被人看见的一天,现下外面的人是都知道他们刀府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小娘子了,都皇帝都忍不住跟他们夫妇俩提了一次。 好在刀府现在没有权倾朝野,但却是满朝野最不想得罪的门府。 刀府的不可侵犯早被刀府身上的种种光环种植在了朝野心中,于小娘子而言,她的家现在是她最好的庇护所,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美貌敢冒着孤注一掷的风险得罪刀府。 便连皇帝想亲眼看看这个被刀府护得紧紧的小娘子,也只能嘴里提上一提,刀府夫妇不松嘴,他便也不能强硬地非见不可。 随着小娘子的长大,刀大将军对着家里更是管得愈发的严格,现下能进刀府的,也是刀府的老人老将了。 但刀府有个貌胜其母的小娘子的名声终归是出去了,大将军现在出门,总有有些人会暗中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听小娘子选夫的标准之事,这总把大将军气得面色铁青,差点在外头搁下他的小娘子不嫁的话来。 回家来,他更是教着小将军要严加看住妹妹,绝不能带他在外头交的那些兄弟到家中来。 至于那些死皮赖脸非要来的,可以带到营里去打一顿,把他们的狗胆打趴。 小将军就是这么干的,但有人看过小花一眼,魂牵梦萦都想再见一眼,打趴了又再站起来,不要脸地凑近小将军用各种办法跟小将军套关系,混小子们为着见刀府的小娘子一眼,那是各种绝招都使出来了。 林大娘先前也是接了不少门府夫人的告状,说她儿子打人了,后来被她儿子打的人哪怕鼻青脸肿回去了也不说是谁打的,她这边也没人找她告状了。 刀大夫人因此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为她儿子能让人闭嘴不告状的的聪明叫好;还是为这群浑小子对她家小娘子连打都忍得下,还不放弃的狼子野心骂人。 这下别说大将军心里不舒服了,就是她也觉得不舒服。她乖乖巧巧,温温软软的小娘子养在家里别提多让他们家里人欢喜了,小娘子才几岁,他们这还没养够疼够稀罕够呢,这班小子就叫嚷着要娶她回去了…… 说实话,光一想起这事来,她都想拉起袖子揍他们一顿! 刀府小花有个不论她多大,见到她就要把她抱起来的爹;还有个比她爹更是对她疼入骨的娘;另外还有一个老是叮嘱她不要跟外面的小兔崽子说话的哥哥;更别提她还有一个老怕她出去了会被人欺负的姑爹;她还有带她飞的祖祖、抚养她长大的师祖娘和师祖公、还有照她的丫丫姨她们了,她每天听他们说话都很忙了,也就从来不觉得她还需要跟别的人说话,所以她师祖娘和母亲有时带她去太学府听课,就是有人逗她,她都从来不张口,只会在面纱下静静地看着那些人。 刀府的人也不是关着小花不让她出去见人,这也不是两代育人子弟的师徒的教人之道,林大娘就经常会带着小花去学府,也会带她去市井之间看一看,多次下来,也是发现小娘子在外面很安静。但是,她安静归安静,她会看个不停,回来再问她,她对外面所见到的一些事情和景物都记得非常详细,再带她去,她甚至能记起她上次来的每一处改变的细节。 她画技娴熟一些后,甚至在没人教她构图的情况下,她能画出所见之物的层次感出来…… 她的空间层次感和记忆力远胜于她的母亲。 她师祖爷在考校过她的画功后,跟林大娘直接道小娘子慧心巧思,更难得的是她有个沉得下心来做大事的性子,让她现在就得考虑小花的未来了。 小娘子的婚姻之事,绝不能草率,要不然就是耽误了他的宝贝徒孙的一生。 林大娘想来想去,真心觉得这世上就没有配得她冰雪聪明的女儿的人。大将军对这话表示赞同,他也是如此认为的。 他家大娘子尚且有他能配一配,小娘子就根本没有人能配得上了。 而这时,在千里之外的安王封地,安王大世子收到了这个月刀府小将军给他写的信,信中小将军痛批了京中诸多世家公子对他妹妹的窥觎,愤愤地道这些人在他手里都过不了五招,居然还想着当他的妹夫,真是熊心豹子胆吃多了! 大世子昧了小将军给他们兄弟俩写的信,没给他弟弟看,同时面不改色地写了一封对小将军表示赞同的信送了过去。 回头他就腿上又多绑了五斤沙袋,每天要往高桩上多跳一百下,剑也要多劈一千道。 他每天吃了吃喝拉撒,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武了,小时极擅长的文韬之事都放了下来,专心攻武。 小世子见他哥傻呼呼得只管练武,还跟他母妃嘲笑他哥:“你看大宝那傻样,长得跟根柱子一样还天天练,那手臂都硬得跟石头似的,手粗脸粗,一看就是个粗汉莽夫,吓都吓死人了,还想跟我抢小花妹妹。他还以为他昧了迈峻弟弟给我的信,我就不知道小花妹妹喜欢什么了,傻!” 说着他得意一笑,伸出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指给他母妃看:“你看,我以后天天弹琴给小花妹妹听,陪着她吟诗作画,和她一块儿看书,天天和她在一起玩,她就知道嫁给我才是最最好的。” 宜三娘听了小世子的话,温柔地看着她的小儿子,但笑不语。 对于刀府妹妹之事,两个儿子怎么想的,怎么做的,她都不管,随他们去,也让安王不管。 所以安王听着傻儿子还嘲笑他大哥傻,一脸怜悯地看着他文雅俊秀的小世子,也是不好说,好花往往都是插在牛粪了,尤其像你大哥这种心机深沉早做好了准备的牛粪,得手的可能性更是大上加大。 你个傻的,还一块玩,一块玩的不叫夫妻,那叫手帕之交。 安王看小世子还跟他娘吟他为刀府妹妹作的诗,不忍卒睹地别过了脸。 这傻儿子哟,傻得他都不忍心看了。 第313章 小将军五六岁那会老喜欢跟人玩,在学堂和在外面交了不少朋友。 但他脾气可不是特别好,在外面老打架。偏偏他有个小时候没少跟人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爹,觉得这太正常了,他义祖更是觉得学了一身武,不揍几个人练练手太浪费了,遂林大娘每天都要哄着他在外头少打架,哪天要是回来一架都没打,她就给他小奖牌,这才哄得人没在外头天天把外人打得鬼哭狼嚎来刀府告状。 这儿子养得一点也不省心,等大一点,告状的少了,她还以为他懂事了,结果也不是,就是这小家伙太狡猾了,已经学会了灭口,一般的事都传不到她的耳朵里来。 但自个儿的亲儿子什么德性,林大娘哪能不知道,一看小将军被他爹带得小小年纪就思维慎密懂得蒙她了,她也是很想揍他一顿。 但也只是想想,毕竟儿子也是心肝宝贝,尤其他现在都是要选亲兵的人了,也不能把他当浑小子揍,但教还是得教。 所以,趁春耕之前,她想了想,派了小将军跟林府那边米店的小掌柜去给悲田院送春耕之前的米粮,还让小将军把去给人犁几天田,在悲田院住几天才回来。 她给小将军穿了一身比较旧的布衣,把他身上的刀刀剑剑还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了下来,着令刀战带着他去了。 小将军去时还跟她不屑地别了下鼻子,“想难倒我刀小将军?你等着瞧。” 结果,几天后的一早,小脏汉回来连澡都没洗,先是吃了三大碗饭两盆肉,这才摸着肚子跟看着他吃饭的娘和义祖叹道:“那些小孩儿十个吃的都没我一个人多,吃块肉都要咬十几口才咽,吓得我都不敢放开了肚子吃他们的粮,可把我饿坏了。” 乌骨被他家大娘子押在身边不许跟着小将军,这厢都心疼坏了,“你娘就是心眼坏。” 小将军的小泥脚还搭在他娘腿上,他娘正在给他收拾脚上在田里弄出来的伤口呢,闻言小将军嘿嘿笑,拍了下他的娘的手,“坏娘。” 林大娘笑着白了他一眼,问他:“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是怎么过的了吧?” 小将军点点头:“看了一些,战叔说外头还有好多朝不保夕的,不过比以前要好了,要饭的小娃娃们战叔也带我去看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嗯,现在啊,就让你爹帮着你选亲兵,等你再大点,多看点人,知道怎么选了,就得自己选了。”林大娘给他的伤口洗干净,暂时消了下炎,又闻了闻他的臭脚,“薰死我了,原来让我等着瞧是想薰死我啊?” 小将军有点不好意思了,收回腿就往外面跑:“我去洗澡喽。” 他活蹦乱跳的,也不把腿上的那点小伤当回事,跑去后院就要去洗冷水澡,林大娘叫了他义祖过去,把他拎到澡房强压着,才勉强他泡了个热药水澡。 没一会,洗干净了的小将军一问清楚他爹去哪个营里,袋子里塞满吃的,就吆喝着他祖祖跟他一块去了,连在家都多呆一会都没有。 林大娘见他活活泼泼地带着他祖祖和他的小家将去了,也不得不承认小将军被他爹带的很好。 大将军把身为强者的信念和担当都言传身教给了他们的儿子,小将军虽还小,但现在已经看得出,他的格局已经很大了。 他回来之前,先是带着悲田院的小孩儿们,跟悲田院附近农庄的管事谈好了小孩儿们帮着挑禾苗,帮着抛苗甩苗的价钱;然后又带了城郊土地庙的一群小孩们打倒了同庙当中的中老年乞丐们,把他们交的份子钱从老的手里抢了回来,并且他教了他们拳法和打人的方法,且告诉他们,他只能帮他们一次,能帮他们一辈子的是他们自己的拳头。 而这些,他没有要求跟随他去隐在暗中的家将们帮忙,都是他自己去完成的,并且他在回来之后跟她只字未提。 他已经很像样地做他身为刀府小将军应该做的事情了。 他开始有担当,像他爹,像刀府的小主人,林大娘也是万般感慨,她的小将军,从现在开始,也是真正地开始长大了。 他会开始脱离他们的扶持,一个人去迎战外面的挑战了。 ** 这年盛夏,身为太子的沉盈给皇帝添了一个皇孙。皇帝不要脸,林大娘跟着大将军进宫跟他贺喜的时候,他抱着小猴子一样的皇孙跟林大娘得意地说:“朕这皇孙配你家的小娘子如何?” 大将军当下就嫌弃地别过了脸。 他脸上的嫌弃明显得皇帝脸上的笑都僵了。 皇帝气得差点吐他一脸唾沫:“朕是看得起你们,才抱朕的皇孙给你们看!” 大将军勉强客气道:“末将不看也行,皇孙娇贵,您抱回去吧。” 皇帝怒视他,又怒目看向林大娘,要她给他一个交待。 林大娘琢磨着要怎么委婉地说才能不伤皇帝的自尊心,但想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太过于委婉话可供她说的,她干笑了数声,探头看了看小猴子,“这么小的小皇孙,太可爱了,能见风了?” 皇帝也干笑,“这就要送回去,朕就让你们也看看。” 他就是想让大将军夫妇看一眼,哪想那臭不要脸的大将军不给他面子。 “都说长得像朕,你看看,像吗?”皇帝抱着孙子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欢喜。 林大娘真没看出来,但看皇帝喜得脸褶子都出来了,可怜的老德子在一旁猛给她打眼色,眼珠子都要脱眶了,实在好可怜,她又咳了一声,昧着良心说:“我看是跟您有点像,一看就是天家的皇子皇孙。” 大将军在旁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皇帝眼神也不是一般的好,什么没看见就看见大将军这笑了,顿时恼火得冲张顺德吼:“把人拉出去宰了!” 张顺德苦着脸,“诶诶诶,您小声点,皇上,到点了,该抱回去了,要不然太子得找上门来了。” 皇帝哼了一声,“怕了他不成。” 但他实则也是怕的,太子这个人,跟以往的太子都太不一样了,他闷不吭声地在外面修了好几年的路和运河,德妃差点病死了才把他逼回宫里。 而他主持修建的路和运河,仅花了皇帝以往修一年大路的钱,但却修就了以往五年才能修成的路。 太子太拼命了,也太能干了。 但他对皇帝就是不咸不淡的。他回来都一年了,立了他当太子,让他娶太子妃他就娶,让他生皇孙他就生,让他干什么他都干得漂漂亮亮,但就是如此,皇帝想见太子都不容易,都得朝会上才能好好见上太子一面。 平时召他见面也得看太子当时有没有空,没空人就不来,有事就让他差人吩咐就是,完全不怕废了他。 太子那架式,那样子就是一废了他,他立马就包袱款款带着德妃走。这要是换以前,皇帝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现在太子太能干了,他之前成立的海司局还运了不少海盐进京,他把全国的盐价都弄了下来,现在大壬无论哪个百姓都可以用一文钱买到能吃一月有余的盐,且太子把功劳都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连海司局是他一手促办成的事情他都没跟人提,世人只当是他这个皇帝英明着人差办的。 皇帝现在是感觉太子那意思就是我好好做事,功劳我也不要,你要是废我,还是让我死,你看着办,别烦我,我很忙…… 可怜他想抱孙子过来让大将军夫妇看一眼,也得让张顺德出面去说,才把皇孙借来了半个时辰。 眼看到点了,皇帝心中不是滋味地看着张顺德让小闵子小心地抱过了小皇孙,两伯侄俩踩着小步送人去了,他一路眼睛也是眼巴巴地跟着,直到人出了殿门。 “唉,朕说你们过来看皇孙,他都不过来,你说是什么意思?”皇帝懒得跟戳得他眼睛疼的大将军说什么,偏过头就是对着林大娘说,“朕这些年不是对他挺好的?” “是挺好的,兔子都被您逼得把自个儿当驴使了,您呐,厉害得很!”林大娘一不留神,真话就出来了。 张顺德没在,皇帝只好自己给自己顺胸口:“朕要被你们气死了!” 林大娘笑着给他拿茶杯,“您就别不满意了,这孩子才几天,您说想给我们看一眼,得瑟一下您当皇祖父了,精贵的小皇孙就到了咱们跟前,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帝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还是觉得气不顺,“也不见他过来!” “上次您身子不好,替您上朝的是他,给您喂药的也是他,”林大娘看着贪心的老皇帝,也是纳闷,“他为人臣,为人夫,为人父的已经够忙的了,您给他找事做他还依着您,您还想如何啊?” 这也是好日子过久了,又想作了? 大将军这时候在旁边淡然接话道:“皇上,您莫不是被太子喂药喂上了瘾了吧?” 皇帝恼羞成怒,扬起手上的茶杯就砸向了他。 第314章 刀大夫人去看德妃后,刀大将军按了按手,站到了皇帝身后,给皇帝按背。 皇帝现在才算是跟他这个大将军心中算是毫无了芥蒂。 上次他在猎场的马背上突发疾病,是他这位大将军当机立断施法救了他的命。 那厢皇帝都以为他要死了,但他还是活了过来。事后听张顺德说大将军是想也不想越过了数马在空中飞过来接住了他,一落地看他的气不在,就替他挤压胸口把气接了上来,当时御林军的刀都刺进了大将军的背了,大将军的手都没停。 皇帝身为当事人,再明白不过自己死亡那刻的感觉,能活过来,他知道是他这位大将军尽力的结果。 他们君臣之间斗了很多年,也不和了很多回,但他死而复生再想来,其实最不想他死的,也是他大壬的这位将军了。 皇帝事后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大将军还是跟以往一样没怎么变,他也放松了下来。 大将军确实不是他的亲弟弟安王,他是他大壬的彪骑大将军。 他全心全意地护着这个国家,也全心全意地护着保护着这个国家的君主。 “真不给朕看一眼啊?”皇帝见他们夫妇俩死活也不松口,叹气道:“你也知道,朕现在都拿你们没办法了。” 他们两口子要是不愿意,他还敢拿他们的小娘子如何啊? 再说,他们君臣之间,毕竟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刀藏锋按住了皇帝的手往后扳了扳,皇帝手关节轻脆地响了一声,等两手都按过后,皇帝吁了一口浊气出来,刀藏锋给他摸了摸脖子,敲了下,道:“这一块,让太医院的人给您顺一顺,末将这块手法不好。” “你都不敢按,他们更不敢了,你让你们府里的闵大夫来一趟,他手法准,也不顾忌着这些。” “嗯。” 替皇帝按着穴位排出了胸口的浊气,刀藏锋在他面前坐下,接着先前的话跟皇帝说:“您身子骨康健得很,别装病,不好。” “朕哪有?” 刀藏锋撩起了眼皮看他。 皇帝拿手指点他:“你少来。” 皇帝上次一病,就病聪明了不少,他发现他一病,德妃在几年又搬进盘龙殿了,连安王都在封地一得讯,差信使快马加鞭过来问情况,并且当时人都到了路上了,结果是听到皇帝没有事情才又折返回去的。 安王今年也四十了,他是九月出生的人,如果现在皇帝要是装病,装得不大不小,还真能把安王装回来看他。 “张顺德又跟你打小报告了?”皇帝这时候看他那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又恍然大悟了起来。 他就说了,刀大将军怎么拿药的话刺他。 “别装,装什么好也别装身体不好,伤人心,安王知道了也不高兴。”刀藏锋跟他说:“您想他就直说吧,他自一去就没回过来了,您说想叫他回来替他过个生辰,一家人聚一聚,他还能不答应不成?您想安王,安王难道还不想您不成?” 皇帝听了,怔住了,过了一会,他笑了笑:“朕心里的沟沟弯弯多了,都忘了怎么跟人直接说心中的心意了。” “您就说吧,臣去外面走一走。”刀藏锋把他的墨搁到了他的面前,跟皇帝告辞,去了外面等他家大娘子回来一道归家。 ** 林大娘这头正跟德妃说话,德妃是个温婉恬淡的妇人,说话也是清清雅雅的,光听起来话来就脾气就很好的样子。 德妃正在跟林大娘说皇帝想让安王回来走一趟的事。 “他自前次鬼门关走了一遭,就格外想念安王,还有他的侄儿侄女,这阵子还老去安王之前住的宫里走一走,还跟我说夜里老是做梦,梦到他跟安王的小时候。”德妃给林大娘倒着热茶,嘴间话没有停,“我看是上次知道安王要回来,却没回成,人没见着,就念着了。” “也是。”林大娘点头。 她跟德妃这几年间见的次数不多,但德妃这个人吧,是个极易让人跟她亲近的人。她喜怒都很不明显,但非常平易近人,林大娘也是见过她几次,才明白皇上以前为何要说她这个人太能忍得住了。 一个连身上连悲喜都好像没有的人,却极易打开人的心防跟她来往,怎么不可能让他们这些心思不是一般多的人忌惮? 不过,她倒是不怕德妃,主要是她对德妃也没什么坏心思,也不图德妃什么,更对德妃没什么看法,好的坏的都没有,心中磊落,相处起来自然也是轻松。 而她与德妃见的这几次,其实多数都是德妃在说皇帝的事情,林大娘听着表面上没什么感觉似的,内里却对德妃对皇帝的情根深种心悸不已。 都这个岁数了,头发都白了,看着样子像是什么都看开了似的,这嘴里心中缠缠绕绕记挂着牵心着的还是皇帝那个人,这得喜欢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致此啊? 这深宫里有这么一个痴情人,也是让她都不敢置信。 这厢德妃又说起了皇帝这几日的心情和吃食来,说起皇帝身子不错,还跟张顺德斗嘴的事来,她甚至笑了起来。 林大娘看着她的笑颜,再次觉得皇帝这命也不是一般的好。 就这样,他还不满足呢,也是太贪心。 林大娘在德妃听德妃说了一阵话,德妃要送她出宫门,被林大娘按住了,与她道:“您就别折煞我了,我跟我那嘴欠的大将军跟皇上斗斗嘴皇上还不会生气,要劳累您送我了,他就得真生气了。” 德妃因这话微微地笑了一下。 林大娘看着也是感慨不已,但告辞出去,看到她家大将军站大宫阶下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在等她,她也不由笑了起来,快步走向了他,嘴里也在喊着:“大将军……” 刀藏锋当下就回过了头来,眼神刹那柔和了下来,“大娘子,归家了。” “嗯。”林大娘把手送入了他朝她伸来的手中,朝他灿然一笑。 ** 安王在收到他皇兄的信后,还没回复信,知情的小世子就窜到了他面前在地上打滚:“我要回京城,我要回去见小花妹妹,我要给她念诗,我都给她作了好多首了,一首都没有亲自给她念过。” 安王眼睛都没眨一下,让小儿子滚着,他先出去了。 小世子一见他父王不吃他这一套,在他父王溜出去前就勾住了他的腿抱着,干哭道:“您不答应,我就哭给您看!” “你哭,你哭,你好好哭,父王嘴干,先出去喝口水。”安王想把这小儿子甩了,猛抽脚。 “父王!” 安王被他叫得头疼。 儿子身体好了他也是受罪,一天到晚精力充沛得能装好几回。 如果不是看在这小儿子能帮他处理不少公务的份上,他都恨不得把他贬乡下去喂猪,少天天作那些酸诗酸他娘的耳朵。 “父王,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跟母妃诉苦去!” 安王拉他:“你去啊,赶紧的。” 你母妃是最不喜欢咱们进京的那个人了。 “去就去,”小世子见他父王不答应,干哭也没用,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嘴里还碎碎念着,“我叫我母妃来收拾你!” 安王哭笑不得,见小世子嘴里不停叫着“母妃”风一般跑出去了,他也是失笑摇头不已。 这小子,还想娶小花妹妹,自个儿都没长大,能娶得着刀府的小娘子才怪了。 安王本是没打算回京的,于他来说,回不回京都无所谓,他的王妃能不能睡个安稳觉才是最重要的。 但没想,他王妃在看过信后,却说他们准备回京一趟吧。 安王都有些目瞪口呆。 宜三娘见他都愣了,也是叹了口气:“咱们家回去一趟吧,呆小半个月再回。” 她反握着安王握着她的手,双手握着细细地轻抚了好几下,才停手道:“这趟是为你回,也是为我回。” 她看着安王,她那没什么表情的华贵容颜下面,藏着的都是她对眼前这个人的深情,“多谢你这几年对我的全心全意。你们兄弟俩从小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着长大,我知道你也是想你兄长的,三娘很感激你能把我看得比他重……” 安王被她说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你是我的三娘子,我的王妃,你当然要比什么都重了。” 宜三娘见他还红眼睛,不禁笑了起来。 当初她初见他,就是被他孩子一样赤诚的眼睛所吸引,觉得救这样的人一命,不管如何,也不算是糟蹋她这条命了。 哪怕之后劫难重重,现在再想起来,她当初那一眼所知所觉,也不算走眼了。毕竟,他是这世间难得有颗真心在身上的人。 第315章 林大娘也是发现,这人身上光环要是太重了,什么好事都能往他们身上栽! 像安王一家人答应举家进京看望皇上,皇上当是她朝她女神祖祖进谗言的结果,劈头盖脸地就赏了他们刀府黄金白银万两。 林大娘一得圣旨揣摩出了其中的意味来,顿时就写信给她女神祖祖道明了来龙去脉,让她三姐姐进京后勿必让皇帝觉得事实就是如此,万不能把皇帝把给刀府的赏赐收回去! 黄金白银那可是切切实实的钱啊,够让她家小将军给他的新兵们发个好几年的粮晌了。 皇帝不把钱当钱看,她当啊! 宜三娘收到信,看完后也是笑得别过了脸,不敢直视那封热情洋溢的信来。 她那妹妹,也是十年如一日,哪怕为人母为人师,都是当阁老的人了,在信中也是为了一点小恩小惠激动得跟天上白掉了金子砸她头上一样。 但她最喜爱她那小妹妹的,就是她这份旺盛的生命力,就好像她生命中就是有那么多值得狂喜的事情,每一样都能让她燥动不安,全力以赴。 安王见了信,也是啼笑皆非:“刀府也不缺这点钱了吧?” 宜三娘但笑不语。 是不缺,但世人不知,她知道,这其中,藏着的是小娘子对她的种种深不见底的感情。 京中的事情,和外面的种种纷扰,小娘子会跟她如数道来,让她身在数千里万里之外,还知道燕地和最富饶的南地发现了什么事情。但皇帝对她的压迫,跟对她的利用,凡是涉及到安王府的,她一样都不说,自行承担。 安王总是不懂她们姐妹数隔几年,数隔数千里,为何情谊还能一如往昔,但宜三娘明知道也许能解释,但也没有跟他解释过。 他们兄弟义重,但可为对方风雨无阻,生死无碍,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们女子之间为了对方的那份情谊,也可富贵生死如薄云。 安王看她笑,还委屈上了:“你又不跟我说你心里话。” 宜三娘明眸亮齿看着他:“你心里也知道,小娘子对我有多好。” 安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就是知道,心里更是酸溜溜了:“可我才是那个天天都守着你的!” 宜三娘失笑不已,低头埋入他怀,跟他细细说了好一会话,才把他哄开怀。 这厢林大娘知道安王他们举家要进京了,也是跟大将军好好谈判了一番,让大将军别那么惯着皇帝了。 看看,安王都给弄回来了! 皇帝还要什么没什么?!骗鬼呢! 全天下简直都是按他心意活的了! 大将军不以为然,跟她道:“皇上没几年好活的,撑死了能活个二三十年的,末了那段十来年时日,也不过是看个乐呵,还能做什么事不成?” 林大娘捶他:“你也不怕他老糊涂!” 大将军被她捶得怕她手疼,摸着她的手揉了揉道:“他不会,皇上这辈子就是这么个活法,就跟你前次跟我说的一样,克制成了他的本能了,他要是要昏庸了,他杀的第一个人怕是就是他自己。” “我哪可能说什么都准!我都是瞎说!”林大娘冲他嚷嚷。 “我觉得你说的都准,没哪句不准。”大将军面色淡淡地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林大娘当下就脸红,气焰全无,跟他道:“不要太放心了,我其实真是胡说八道。” “我心里有数。”大将军看着他的大娘子,笑了笑。 真的,他都有数,比她认为的有数多了。 但他就是一直喜爱她能喜能悲,能狂能怒的性子,他要是能一直看着她的这种面目,哪怕一千年,一万年,他也愿意。 她不知道,他愿意永生永世,一直听她毫无顾忌、心无遮掩地跟他说,她愿意跟他讲的一切任何的话。 ** 小将军这厢也收到了安王两个世子跟他回的信,他觉得安王大世子哥哥的信很简单,很正常,很爷们,但小世子的信就怪怪的,一封信里,至少附了三首诗,他虽然看得懂,但也是奇怪了,拿去给他娘看,“小宝哥哥在给我的信中老说妹妹长得如何漂亮,是什么意思啊?” 一首就罢了,十首都如此。 “思春呢。”林大娘看过小宝那吃个花饼都能想到她家小娘子的诗后,跟她家小将军解释。 小将军一听,明白了,当下就道:“又一个得要狠揍一顿的!” 林大娘本想痛斥他的无法无天,但当下忍不住笑着抱住了小将军:“胖帅眼光犀利!” 小将军被她抱得脸红,推开她,白了她一眼,“你当我傻!” 说着眼睛乱瞥他娘,林大娘看着又掏出了块奖牌给他:“你最帅啦!” 小将军拿过奖牌,他心细,已经看出奖牌不一样了,上面还写着他娘的字呢,他摸着奖牌看着不放。 林大娘见他马上就发现细节不同了,真真是对她与大将军的这个儿子的不同之处心惊,同时也心悸不已,同时,她凑过头去,跟他道:“下面刻着的是娘的字,娘给你的,是刻娘的字,你爹给你的,是刻的刀府的家主印,你记住了?” 小将军听着顿时肃目,抬头道:“娘,记住了。” 林大娘便凑过头去亲他的头发:“小将军,你辛苦了。” 小将军听着嘴角忍不住翘起:“不辛苦,彪骑大将军刀大夫人。” 彪骑大将军刀大夫人不禁莞尔,还是不一样的,小将军跟他的父亲所经受的不一样,他们的小将军,会在他们俩夫妇俩严厉但又不缺乏爱的教养下长大成人,成为大壬下一段历程当中最好的守护国土与国家的守卫者。 ** 林大娘平时白天闲暇在家中的最开心的,就是能陪着她家小娘子了。 刀府小花并不是一个需要人陪的人小娘子,但她忙完自己的事后回头看到她娘,她能朝她母亲绽放出她最美丽的笑容。 那笑容很小,但在她母亲的眼里,确是最美不过了。 林大娘一直很愧疚她陪儿女的时间太短。这个国家于她的事,哪怕她一减再减,到她身上的压力还是很重,她所负担的事情在国家的层面上来说起来还是大的,而就她的能力上来说,更是大上加大,她必须全力以赴才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是轻松以待,她不是太容易,比她责任更重千百的大将军来说更是不容易了,但于儿女来说,事实就是他们牺牲了陪他们长大的时间。 她爱她的小将军,也爱她的小娘子,所以看到小娘子朝她欣喜露出的笑容,她其实是心疼的。 不管母亲心里想什么,刀府小花一旦亲人在跟前,她就会把她的眼睛都放在她的亲人脸上,哪怕是她的母亲,也被她迷得看着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眼。 林大娘因此更是觉得,这世上也就没什么人能配得上她女儿了,因此她忧心忡忡不惯已。 而当八月中旬,安王带着妻子儿女提前半月进京后,听到安王府的小世子见了他皇伯父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滚地假哭要娶他们家小娘子后,刀大夫人林大娘子也是瞪大了眼…… 好在,她的女神姐姐在她闻信不久后,就差人来说不要理那浑小子,回头她就收拾了小世子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大娘听到口信也是好笑不已经。 实则,姐俩在下人和信使的传话中信息一直都没怎么断过,但人一直都没见过,遂这天林大娘在太学府教学,突闻安王妃经太学府,想过来看一看故友林大娘子的消息,以及印着安王府印的拜帖后,她当下就眼泪汪汪,笑出了声来。 都好多年了,她家三姐姐在她嫁为好多年后,还一本正经地叫她林大娘子。 这感觉,就好像她还还是那个待字闺中,跟人能随便胡闹的林府大娘子一般。 宜三娘不是故意路过太学府,她是专程为刀大夫人而来的。 彼此,她们身份在外面已是完全另一个路中途说了,闺中秘友情谊,在官方来说,都是不宜说及让外人知道太多的。 她用这个身份来见林大阁老,不过是亲王王妃对这当世的一个传奇女阁老的一个拜访,世上没几个能想到,她们自打下,就是心心相印的闺中密友。 当下人退却,林大娘见着她容貌如初的女神姐姐,当下就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睛,掉了眼泪:“三姐姐。” 知道她的三姐姐过得好,她真的很感激这岁月于她们的恩待。 宜三娘这也是好几年后,见到她鲜艳明亮的林府妹妹,她看着眉目之间成熟稳重了许多,但还是明亮清鲜的林大娘,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好多年了,真的,好多年了…… 但她的妹妹,就跟她最初见的那个小娘子一样,一嗔一笑,一喜一怒,都像是雨后的彩虹一样,无论哪个颜色都一样光彩照人。 第316章 林大娘在学堂上课素来穿得简雅,见她三姐姐说她一点也没变的时候,她也是喜得都坐不住了,凑过头去跟她道:“早知道你要来,一定要好好打扮了等着。” 见她还逗趣,宜三娘也是失笑。 林大娘看着她,也是笑个不停。 两人对着笑了一会,都笑得有点傻了。 末了林大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瞧把我们喜得!” 宜三娘也是忍俊不禁不已。 “三姐姐,能见到你真好。”尤其见到她眉目之间的忧郁已经没了,眉眼之间都是处之安然的泰然,林大娘看着她是真高兴。 “嗯。”宜三娘点点头,她从来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但此时她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断过。 只有真见到人了,看着人在她眼前的欢喜高兴,宜三娘才觉得能回来一趟见到她,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厢两人说了会话,林大娘按捺不住喜悦,拉着她去看了看这几年扩建了数倍的太学府,当宜三娘听说太学府有近万的学子后,也是感叹不已。 但她没呆多久,就要走了,她晚上还得回去赴皇帝招待他们的家宴。 宜三娘临走前,跟林大娘又说了他们家大宝和小宝的事,林大娘听了也是傻眼,“这好几年前就惦记上了?” 大宝小宝见小娘子的时候,小娘子还是个小娃娃呀。 “小宝只是喜欢,他都还在他父王面前天天打滚撒娇,大宝吧,怕是上心了。”宜三娘微笑道:“不过,你看着玩就是,大宝小宝有分寸,不会过份。” 过份了,用不着她,他们父王就得收拾他们了。 听大宝还上心了,还认真了一样,林大娘嘀咕道:“小将军还老说大宝哥哥是他的知己呢,知道要抢妹妹,小将军得急眼睛了……” 宜三娘笑着点头,拍了拍她的手,“都还小,小娘子长在你们跟前,少说也还得养个十来年去了。” “那是。”大将军的意思是不嫁最好,在刀府里当一辈子的姑奶奶,实在不行要是嫁,就跟梓儿妹妹找盘哥儿一样,也给找个女婿住家里来他看着他才放心。 “到时候你见了他们就知道了,”宜三娘是跟她提醒,“这几天安王会带他们上门来拜访。” “那你来吗?”林大娘心心念的都是她三姐姐。 “来。”宜三娘笑着走了,这回去的路上笑意一直都没从她的脸上褪去。 ** 果然没两天,安王就上帖子准备要上门拜访了。 小将军这时候也知道了小宝哥哥打滚跟皇帝爷爷要他家小娘子的事,他生气得很,这晚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他就不停叮嘱妹妹:“明天不要理那个小宝哥哥,他是坏蛋!” 小花当下就想也不想点头:“听哥哥的。” 小将军看着他家乖巧的小娘子,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心,忧心道:“哥哥真怕护不住你,要不,你明天就跟师祖娘去学府上课去吧?不见他们了。” 小花“嗯”了一声,又点头:“听哥哥的。” 说着,见哥哥都担心她担心得不吃饭了,她在她的小碗里挑了最大的那个虾举了起来,伸到他嘴边:“哥哥吃饭。” 小将军“诶”了一声,一口咬下,“真甜。” 小花大眼睛弯弯,笑着点头,“哥哥慢点吃。” 林大娘在一旁含着酸气说:“都没有说让娘亲也慢点吃。” 小将军咽了虾,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你也吃味,你能不能长大点呀?” 林大娘听了哼哼了一声,把碗送到给小娘子剥虾的大将军面前:“我也要吃大虾。” 这下,宇堂南容都看不下去了,瞪她:“好好吃饭,就你话多,吃一口饭要说十句话,还有没有点样子了?” 林大娘还是有点怂他,她先生这几年为了她,连师娘都带出去教课了…… 她当下就收回了碗。 这下,乌骨醋了,只他听酸溜溜地道:“有些人说一句话,就听话得很,我说一句,就有十句在那等着我,没一句中听的,哼,哼哼。” 林大娘这下更不敢说话了,低着头吃着米饭,连菜都不敢夹了,可怜得她家大将军歉意地朝小娘子看了一眼,转头把大虾给了他家可怜的大娘子。 小花一直在看着他们说话,这时候,她站了起来,挑了碗里最大的那个虾,翘起脚尖往师祖爷那边送。 “花花?” “师祖爷,大虾。” “诶。” “好吃的,给师祖爷。”小花努力地把虾送到了她师祖爷忙不迭伸过来的碗里,松了大口气,朝她师祖爷乖乖道:“师祖爷吃了心情漂亮,不生气。” 宇堂南容眼都笑眯了,举起那个大虾,他一半,夫人一半,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小花见着师祖爷不生气了,也是笑得眼都眯了,那小脸蛋儿别提有多好看了。 等她要跟着师祖爷他们回院子里睡觉时,她亲了亲她娘的脸,跟她小声地说:“花花以后的大虾都给娘吃。” 林大娘听了抱着她就不撒手了:“娘的也都给花花吃!” 小花脸红,“娘不要生哥哥的气。” 林大娘假装迟疑,“这个我要想一想。” “哥哥好帅的,还保护花花。”小花努力地跟她娘为她哥哥的帅名正名。 “好吧。”林大娘亲了她又一口,没忍住又亲了一口,“花花说的都对,娘听你的。” 小花红着脸牵着师祖娘的手去了,林大娘跟着大将军站在廊下目送着他们去了侧院,看到侧院的灯光亮了才回屋。 因着先生他们年纪大了,还有小将军也大了,去年他们就把连着主院的别院改造了一翻,把两座大院连接了起来,一家人就住在这个大院当中,就姑爷和梓儿娘子的院子离得稍微远一点,得走小半柱香。 小花现在晚上还要跟师祖娘学半个时辰的功课才能睡觉,师祖娘对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在教养她,林大娘有时候对晚上都要学功课的小娘子也怪不落忍的,老想着找借口把她留在他们这边歇一晚,但哪想小花比她这个当娘的正派多了,多留她一会,她都要提醒当娘的时间到了。 刀府的小花可是个对待学习非常认真的人。 林大娘这心思起初被她先生看出来,还训了一顿,以至于林大娘现在都不敢起这个心思了。 小花的这个态度,林大娘其实知道这是她打小跟着先生和师娘被他们耳濡目染形成的,形成得非常难能可贵,她要是现在冒冒然插手进去,挺容易把小娘子好的品性给养坏了,所以再是心疼小娘子,也还是由着先生和师娘教养去了。 大将军对此倒是看得很开,他喜欢他家小娘子,只要她高高兴兴的,她学也好,不学也好,都行。 而这天晚上刚用好膳,家人刚散开去休息,大将军就听到宫里来人了。 张顺德带了人过来,苦着脸跟大将军说皇上在宫里闹,晚膳都没用,说是大将军还是不喜他,连让他跟着安王过来看一眼刀府的小将军小娘子都不成,这膳没用不说,连晚上的药都没用,他无法,就过来想问一问大将军,能不能明个儿让皇上跟着安王来…… 张顺德手上还捧了文房四宝过来给林大人,跟她说:“这个是新的宫制,梅兰菊竹等花样一共十套,奴婢知道您要赏您这次得头名的学生,这个用来作赏是最好不过了,您说是不是?” 林大娘探头看了看,看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又缩回了脑袋。 大将军也是没出声,他白日可是明言拒绝了皇上的。 张顺德就这两口子还是不表态,脸更苦了,道:“皇上就是想来看一看,您越是不让他来,他越闹,您二位也是知道,他现在心里跟你们亲,你们不让他见小娘子,他还当你们不喜他呢。” 林大娘哭笑不得:“还要怎么喜欢呀?大将军再忙隔三差五也要进趟宫跟他唠唠磕,斗斗嘴。” “唉,就是不让他进,他心里就有想法……”张顺德这时候也凑到他们夫妻俩身边,跟他们耳语:“皇上说了,他就过来看看,不勉强你们把小娘子嫁给小皇孙了!” 林大娘白了他一眼,随后,她朝大将军看去。 大将军朝她点了下头,林大娘便朝张顺德笑道:“您这么大晚上来了,哪可能让你空手而回。” 张顺德赶紧朝大将军和她作揖,“谢天谢地!” 其实皇帝如此已经是够给他们夫妇俩面子了,要不然,一道圣旨下来,他们夫妇不从也得从,遂林大娘在张顺德走时,还带着张顺德去了趟厨房,拿了点补汤让他带回去。 这原本是先做来煨着明日待客的。 “这个是消寒去湿的温补汤,回去热一热喝点,硬食就别用了,晚上肠胃消化差,容易积食。”林大娘给他们备了两灌,“皇上跟您,一人一灌,您可别让他把您这份贪了!” “皇上哪会,皇上对奴婢好着呢,哪会贪奴婢的这一份。”张顺德乐颠颠的,得了准话,提着汤罐子赶紧回宫去了,怕赶不上宫里落锁。 皇帝还在盘龙殿假意看公文,张顺德拿了好消息回来了,主仆俩一人一碗汤喝着,皇帝小心眼,没给今晚过来帮他处理公文的太子喝,就是喝着的时候,大赞特赞了一下刀府厨子的好手艺。 可惜太子就是纹丝不动,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着桌上各路奏折,头都没抬。( 就爱网) 第317章 皇帝非要跟着安王过来,安王也是好不容易才回趟京,回头他们一家要是回了封地,也不知道两家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所以不论皇帝,单是安王一家子过来,也不可能不让他们不见小花,所以一早小将军就给妹妹挑面纱,还想让妹妹在家里干脆戴个纱帽,从头罩到脚,一丁点也不让外人看去。 小将军可为着妹妹操心了,还跟小花道:“哥哥今儿一天就守着你。” 小花点头,软软道:“哥哥不要担心。” 小将军听了更担心了。 刀府一早就忙了起来,今天宇堂南容也是无课,安王帖子一来,林大娘就写了菜单,弄了好些样繁杂的菜式。这些大菜从准备到做好要很多道工序,做出来都要两三天,其中用料更是因稀有而昂贵。刀府向来吃的精致,但不奢侈,平时他们家也就过大节的时候才弄几道类似的大菜出来,这厢趁着安王一家来做客的工夫,就弄了些,林大娘想着也不能光自己家的这几个人解馋,遂通知了家里的师兄弟们把手上课挪一挪,中午回来刀府就着美酒吃点菜,好好轻松下。 平时大家都忙,也都有自己的小家,除了公事,很难得一起聚一块谈天说地,更别说还有美酒佳肴相佐了,师兄弟们一听就都答应了。 所以这顿小宴其实说来也不小,刀府府里跟过大节似的上下都忙了起来,热闹得很。 乌骨是最喜欢这种日子的,这代表厨房里好吃的都吃不过来,一大早他就偷吃偷得满嘴流油,被林大娘看到,气得要大将军去绑了他。 乌骨还偷了只烤鸡过来,把鸡腿塞给小将军,跟小将军说:“治冶你那唠叨娘去。” 小将军啃着鸡腿摇摇头:“治不好,没治了。” 林大娘一听,恨不得把一老一少都撵出去算了。 刀府一早上上下下都热闹得很,宇堂南容左右走了一圈,对刀府这生机盎然的模样很是满意,回来听大娘子又在说小将军的不是,他摇摇头,跟师娘道:“家里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太俗气的人,不好,不好。” 林大娘听着捂着心口,跟前来帮忙的女将军道:“妹妹,嫂嫂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冷得很……” 盘迈燕这时本坐在盘哥儿的怀里吃蛋羹,一听这话就脱身上的小外袍。 “儿?”盘哥儿不解。 “给舅母穿,穿了就不冷了。”盘迈燕伸着小手已经脱掉一只手的袖子了。 林大娘一听,伸手就把小外甥抱过来了,当下就香了小外甥一大口,把小外甥羞得连脸带脖子都是红的。 “宝贝儿,你真是舅母的小心肝,舅母有你这心就不冷了,不冷了啊,快快把衣裳穿好了。”林大娘又香了他一口,手快地给他穿好小外袍。 盘迈燕脸红红的,这下坐在舅母的怀里不愿意走了,林大娘抱着他也是不撒手:“你比你哥哥可爱一百倍!不,至少是一万倍!” 这下别说小将军,卧一边啃烤鸡的乌骨还有坐在长桌边吃果子的宇堂南容,当下就两个鼻孔都哼出了声。 林大娘朝他们一个个都白了一眼。 皇帝他们上午就来了,刀大将军去内城城门迎的他们,进大门后,让皇帝和安王他们的随从安置到了前院,只让他们带几个亲随去后院。 皇帝一听他说他们家大娘子因着他们来,把家宴办在了他们夫妇俩的主院,顿时就没脾气了,就带了张顺德和小闵子。 安王更是只带了两个管事娘子跟着郡主和王妃,他自己的死卫都放在了前面。 大将军因此跟皇帝和安王揖了半身。 他们到刀府时,刀府里已经飘着食物的香气,耳间能听到下人们相互传呼着对方的声音,往内府走,刀府的景象更是鲜活——因着他们来,刀府布置了一翻,把花园的很多盆栽花都搬到了道路两边来,主院那边更是放置了不少很多开得正好的各色花卉。 林大娘让家人置了里外两个用膳的地方,现今秋高气爽,不过中午有点热,所以午膳就可以在大堂用,到了下午凉快了,大家就在外面吹吹凉爽的风,用点适宜的小酒小菜,也不失另一翻味道。 他们夫妇的主院打理得不错,这都是按着林大娘的喜爱来的,她喜欢参天大树,绿叶鲜花,他们院子也就都是被这些充盈着无穷生机的植物包围的,说起来这景象除了打理很是麻烦外,实乃让见者之人很是心旷神怡。 皇帝他们一路走来,不仅安王都说好几年没来都不认识了,连皇帝都左右看着顾不上说话了。 刀藏锋平时在家要是有点闲,就会听大娘子的吩咐去给大树鲜花草丛打打药除除虫,对他们小家这处的每处景致都了如指掌,便一路跟皇帝说起了这些树木花草的生存条件和打理之道来。 皇帝见他平时多说几句话就一脸不想再张口的样子,这时候见他有什么说什么,也是指着追问不已,见大将军还真懂不少,他也是一脸憋屈:“朕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个花匠来着?” “您别小瞧花匠,您知道这一盆开好的绿芍能卖多少钱吗?五十两。”刀大将军跟皇帝陛下淡道:“我一个一品大员一个月也就领一盆花的俸银了。” 皇帝看他:“你什么意思,嫌少?” “也没有……”大将军摇摇头,“末将要是嫌少,下面的人就得不想活了。” “你知道就好。”皇帝没好气地道。 安王在前面朝他老皇兄招手,“别斗嘴,赶紧走啊,皇兄,我肚子都饿了,你们闻着香味就不馋啊?” 没看小世子小郡主们都跑光了!他王妃娘娘都走远了! 去晚点,安王都怕好吃的都被他们抢光了! 皇帝一听,也觉得空气中那隐隐的香味勾得他肚子都空了,二步并作一步,加快了脚步就往前走去。 张顺德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他侄儿也来了,现在的大闵子公公子这时候羡慕地跟大将军道了一句:“大将军,你家里景致真别致。” 大将军朝他颔首:“以后多来做客。” “诶。”大闵子公公一听,朝他恭敬地打了个揖。 大将军这个人从来不跟人赘言,但他会帮你,和大将军夫人一样,会把下人当人看。 ** 有大将军出府去接人,林大娘就没出去迎人了,她这厢抱着迈燕主持着大局布餐。 小花也是忙个不休,林大娘没让她戴面纱,就给她穿了一身青蓝色的素纱裙,哪怕穿得再素雅,小娘子也美得就跟个小仙子。 她不断穿梭在湛亮光鲜的家中,就她一个小娘子,就把整个院子衬得跟凡间仙境一样。 师娘坐在门内能看到大门的位置处,她自知道人要来了就坐在这没动,宇堂南容也是紧接着坐了过来,握着她的手没放,一坐下就跟她说:“小娘子有我们,还有她父亲姑姑他们。” 师娘朝他轻点了下头,但时不时还是看向大门不放。 她要知道,皇帝看向小花的第一眼是什么表情,但凡有一丁点恶意,那她就得让大娘子做好准备了。 哪怕死,她都不允许她的小徒孙有任何一点闪失。 最先进来的是安王府的小世子他们,他们一跑进院子里,正在院子里给小花盆们擦试叶子上的小娘子就回过了头,看向了他们。 跑在最前面的大世子看着她,整个人都呆了。 而小世子则在呆了一下后,下一刻眼都亮了:“是花花妹妹吗?我是小宝哥哥。” 说着,他同手同脚地朝人走去,要去跟妹妹说话,但走了两步,他就被抱着剑的小将军当下就挥出剑来挡住了。 “一边儿去……”什么小宝哥哥,小将军朝他扭过头,“跟我过两招再说!” 小世子不解,“迈峻弟弟?” “装傻也没用!”小将军都要被他气死了,拿剑抵着他:“想碰我妹妹,先问过本将军的剑再说!” “哦哦!”小世子还是有些不解,不太懂得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随着小将军的意思走到一边,还好奇地跟小将军求问:“怎么个问法呢?你的神剑会说话吗?是要我给它上香求问还是……” 林大娘这厢快步下来迎了她已经进院来了的宜三姐姐,她牵了两个乖乖巧巧的小郡主陪了她走过来,这时她正好听到小世子跟小将军的对话,当下脚步一顿,看向了活泼好奇的小世子。 “小宝很喜那些奇谭怪志,荒野传奇,脑子里不是神仙就是鬼怪,自从骨爷拿药救了他们,他就信这些了。”宜三姐姐很是淡定地跟妹妹解释:“你还当你们一家子是长生不老的,等会要是跟你求长生不老药,你跟他好好说一说。” 这时,她抬头朝不动声色已经凑近了小妹妹,轻声跟小妹妹说话,还帮着小妹妹移动花盆的大世子看去,又道:“那个才是你们要防着的,大宝那心思,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敢说摸得准。” 林大娘见大世子跟小娘子保持着距离,轻声细语地问她是不是还要帮忙后,又见小娘子道谢起身,他就跟着站了起来,还帮她提起了她的小水桶…… “谢谢这位小哥哥。”小花见这个陌生的好心哥哥帮她移好了花盆后,又帮她提水桶,她有点困惑地抬头看向了他。 皇帝他们进院时,正好看到了上午灿烂的阳光下,花丛中,身着青蓝色纱衣的小仙女困惑地抬头,看向大世子的小脸。 那金黄灿烂的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眉心的花瓣闪闪发光,而她清澈的眼和略带困惑的表情,更是看得让人心中一悸——她太美了,美得不想让人让她困惑。 而此时,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脸,转头就跟大将军说:“以后也还是藏着些吧。”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美了。 安王则是在看过他家大世子的表情后才转回头,他跟大将军道:“已胜过她小时的样子了,更是超凡脱俗,我要是你,我得把天下的臭小子都宰了才放心。” 皇帝摇摇头,朝向他迎来的林大人走去,见她近了就开口说:“说了只是过来吃顿家常便饭的,宫里那套规矩今儿就不用了。” 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道:“朕之前说的话,还是算数,不过,你们也要早作打算。” 这也幸好是生在刀府里,但凡生在一般门府,早保不住了。( 网) 第318章 林大娘早安排好了给皇帝和安王他们消谴的东西,一进门,皇帝就看到了长桌上的书画册,那都是这些年来府中师徒的杰作,桌上还有从民间寻来的一些玩乐的小物,都是平时登不上朝廷大堂,但私下却可以闲谈欢聊打发时间的小把劲。 皇帝对前者有意思多了,一看就是无趣之人。 林大娘也早给小娘子和小郡主们准备了玩乐的空间,初时小郡主们还有点拘束,在小娘子不停地往她们手里塞她早准备好的礼物,一口一个小姐姐的叫唤下,小郡主们就跟她围作了一团,跟她把玩起小娘子层出不穷的玩具来,玩到兴起,小娘子还带她们去了她的针线房,给小姐姐们看漂亮衣裳,教她们叠衣裳,做家事,可是忙了。 小将军则带着两个小世子们去武场去了,安王很是豪气,跟小将军说准揍,只要不打死了就行,小将军因此给了安王一个“你够爷们”的眼神,把安王逗得差点笑岔气。 林大娘本来是拉着她三姐姐在跟师娘说话,但没一会她要去厨房,就把三姐姐留给师娘了。 师娘与宜三娘都是性情冷静之人,两人坐了一会,还是师娘开口,教三娘打起了牌来。 林大娘这厢进厨房亲手做小菜离开了一会,皇帝有事要问她才知道她不在,听下人回道大娘子去厨房做菜去了,他也是朝大将军挑了下眉。 “这个她还做?” “偶尔,”大将军给他磨墨下笔作画,“这不你们来了,平时也没得空。” “有心了。”皇帝笔下所作秋棠,是临摹眼前摊开的那本民俗画,写完一枝他搁了笔,跟宇堂南容道:“大师夫人的笔力不是朕所能及的。” 宇堂南容也是理所当然地一颔首:“自然,你日夜勤政时,我夫人也是日夜握笔对花细绘,你的成就现在了你的江山上,我夫人的成就也就在这几笔长笔短绘当中,功成虽不一样,但时间是一样的。” 岂能你几笔就能学得了,比得上。 “大师又哄朕来了。”皇帝笑了起来。 宇堂南容抬眼看他,“以前跟你说,不要老拿自个儿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争,你不听,现在倒是能听进耳了。” “没走过生死关,不懂啊。”皇帝自嘲。 宇堂南容轻哼了一声,不过没说话。 皇帝常在生死之间游移,哪是不懂。只是老了,懂得惜命了。也不可否认,也是现今让他留恋的多了,现在这世道,一年一大变,他死了就都看不到了,岂可能不贪生怕死。 宇堂南容这几年劝他懂得放权,劝他与太子并立而存,但也不得不说,是皇帝本来的心性,跟后来居上的太子不俗的性情,才是这一老一少两主还能并存的主要原因。 总的说来,一切都是往好的发展,有了这两代君主的努力,总会惠及些后代。 “小安啊……”皇帝这时候捧着宇堂大师夫妇所作的民俗说往津津有味看着一本书的安王看去,“这个黄米真有这等吃法呀?” “有,鲜的老的,各个吃法不同……”黄米是安王自个儿走湾海的路从海上他国运回来的一种粮食,安王带去封地的精卫队这些年没少立功,各个都帮安王成就了大事,把一贫如洗的封地变成了现今大多百姓能饱腹的地步,这些人功不可没,他们都忙,安王这次也没带他们来,而黄米也是由他向他皇兄上献的好物,他自是再懂不过了,见他皇兄问过这吃法,他也能说出其中各种道道来。 只是他没想到,宇堂大师夫妇远在京城,对黄米耕种之事这般了解。 这厢他们说话之时,大将军把皇帝画了一半的画画完了,在下面写了他的名,又拿笔过来给皇帝,让他在上面提笔。 “回头我挂宗庙去,让列祖列宗也看看,”大将军把笔拿过来,漫不经心道:“刀氏后人,终是未忘祖先初心。” 皇帝握着笔沉默了一下,庄重扶袖,在上面写上了他的皇姓皇名。 他提完名,大将军就拿着画出去了,说是要去给大娘子看看,问她要怎么裱了挂。 他走后,安王看他皇兄神情柔软,过来握了握他皇兄的手。 皇帝转头看着弟弟,老皇帝这时的眼有了几许笑意,神情更是松懈了下来。 “皇兄,我很高兴。”他皇兄能得现在安宁,是安王万万想都想不到的。 人心换人心,他皇兄退半步,得到的岂止万千。但这半步,安王也知道他退来不容易,他皇兄能行至这步,他岂止是崇拜,简直就是骄傲。 他皇兄自小就与别的皇子不一样,他与常人的心志从不一样,胸怀也从不一样。 皇帝其实在不在乎那些虚名,他一辈子所承担承受的,岂止是煎熬两字所形容。大将军的忠心在他眼里,他以前看得到,但在江山与万万千百姓当中,大将军也不过是他前行道路上要越过的一道高坡,现在他对大将军似君似兄,也是大将军凭着真本事,凭着他的忠诚与烈骨一路随了他走到了至今,被他当成了同伴同友,但现在他看着他亲弟弟的满足又放心的神情,他才觉得他得到了安慰。 他的小弟弟,一直都是那个挂心他的心,他也很高兴,他没有让那个为他背负了太多的亲弟弟伤心。 ** 林大娘一从厨房出去,愣是冲去了她的大更衣房换了身衣裳。 之前穿的沾了油烟味。 她换衣裳的时候,小娘子带着小郡主在大更衣房里看她的装备,林大娘换衣裳的时候,三个美丽的小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安王府的小郡们也是掩不住本性了,惊讶地“哇哇”出声,羡慕得不行。 林大娘一边指挥着她身边的娘子们给这些小娘子们送上她早给几位小娘子准备好的小衣裳,更是不忘荼毒她们幼小的心灵,告诉她们只要世道一直繁荣,百姓安居乐来,染坊布坊里还有工人在劳动,她们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是会念书也好,会钱生钱也好,长大了总会能买到好布料,养得起做事的娘子做出这些好衣裳的,到时候她们想穿多少就有多少,想要有多漂亮的衣裳就会有多漂亮的衣裳。 安王府的小娘子们看着美丽的衣裳,对此深信不疑,哪怕刀府小花也是如此——得挣好多的钱,才有好多的衣裳可以叠啊。 要不叠完了就没得可叠的了。 林大娘一换好衣裳,带了小美娘子们去大堂,这时候菜已上到一半了,小将军他们早回了,见到她,小将军眼睛也是翻得不见黑眼珠:“还好意思说我臭美!” 乌骨先前耗在厨房里一步都不动,就着他的小娘子特意给他抄的肥肥的酸菜猪肠子吃了一大盆饭,这时候就是吃了消食丸也是饱嗝不停,抚着肚子在一旁休息,打算歇好了再战一场,这时也是无心跟小将军多说什么,只是凑过头去在他耳边嘱咐他今儿他娘做的都是什么菜,到时多吃几口。 小将军一听,都顾不上跟他娘说什么了,眼睛直往大桌上溜去。 他娘这两年都很少做菜了,哪怕做一次,也是三五道,但她做的菜太下饭了,小将军吃一次,那一次都要多吃三大碗,直到撑到咽不下为止。 哪想,他爹大将军也是个有心眼的,他一句话都没问人,也没有人跟他说什么,上一桌他就知道他家大娘子做的是什么了,一开饭,林大娘做的那几个菜他是每伸手必挟,连酒都没喝,专顾吃饭了。 他挟的快,经常一起吃饭的人能不知道是什么?连带皇帝跟安王都急了,还抢了几筷子,所以这一轮酒谁都没喝,林大娘做的那几道家常菜是都没了。 自己做的菜这么多人捧场,不管是真好吃还是大家给面子,都是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事,如果不是还尚且一点矜持,林大娘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这下等见菜没了,皇帝还凑过头问安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她在一旁也是忍不住别过脸笑了起来。 安王也是琢磨出来了,“这几盘,应该是大娘子自己做的菜。” 皇帝先前觉得只是好吃,还能爽口下饭的,这下是觉得真好吃了,朝林大娘看去,笑道:“我先前听说藏锋说是你特地为我们来做了几道菜,你看,我们还没吃呢……” 大将军一听,瞥了皇帝一眼。 “还有一道汤,最后上来,您喝完了我们再喝。”林大娘也是真高兴,皇帝今天来没摆什么皇帝的架子,也让这次家宴成了名符其实的家宴,这样的机会,也就安王多年回次京才能有,他们大家都糟蹋这个机会,太难得了,皇帝原谅给他们这个面子,她家大将军心里肯定是再肯定皇帝一二的,而她吧,更是如此,不介意让皇帝更高兴一点,“那道汤叫三日汤,煨三日才有所成,是我这几年做的最好的一道汤,这也是我家先生和骨爷,还有大将军小将军平时再爱喝不过的骨水汤,您多喝一碗。” 皇帝听了也挺高兴的,就是那三日汤一上来,很大的一罐,让他先尝了一口,他就把一大罐都分给他和安王一家五口喝了,没给刀府的人留半滴。 刀府的人盯着他把最后一滴汤都分了,都抬起头,眼睛凶煞地看向他。 不过是半柱*香*功*夫,眼看这家宴好像是要不成了。 第319章 好在皇帝带着安王一家在前面就吃撑了,刀府人胜在经验着实丰富,每道浅尝辄止,直吃到最后的甜点上来,吃到皇帝朝他们怒目相视,也朝他们讨消食丸吃。 这用完午膳,皇帝膳间听说太学府的大师们也回来开了两桌,就叫他们也过来聊聊天,大将军见他不介意,就让师兄弟们过来了。 这厢林大娘带着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画了一下午画,她给两个小世子和小郡主画了小画当礼物,末了,给安王一家画了幅全家福。 全家福落下最后一笔,安王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舍不得撒手。 画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们,也都在笑,大世子冷静狡猾,小世子活泼调皮,大郡主狡黠明艳,小郡主乖巧温婉,尤其他的王妃嘴边那抹浅浅吟笑再是华贵温柔不过,而他,就像只偷了腥的猫一样,抬着头,趾高气昂得意洋洋不已…… 安王看着笑个不停,皇帝也是在旁看了好几眼,心道他回头要是百年,也让林大人过来给他画一幅吧。 下午天气一凉快点,一行人搬去了外面用琴棋书画消谴了一下午,直到天都黑了,晚膳毕了行过两道茶,皇帝和安王才在张顺德的催促下离开了刀府。 皇帝回了宫,跟等着他回来的德妃说:“朕以后无大事,未时休政,你陪着朕多练练几道书法,可好?” 德妃由他握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轻言道:“再好不过。” ** 安王一家人在京到了十月,眼看就要启程去封地。 这段时日,小世子不断上门拜访,但都被小将军拖去了外边,被小将军整了个屁滚尿流,结果到了要走时,给小将军弟弟送的转手礼物一大堆,他不好带回封地的那些小物什都给了小将军弟弟。 走时前几天,他还来给林大娘求长生不老药。 之前他没提过,林大娘以为他忘了,没想临走前他还是来求了一道,说要给他父王母妃两粒,他想让他父王母妃长命百岁,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无病无灾也不会老。 他母亲与她说道的时候,林大娘觉得小孩儿的心思还挺好笑的,但小世子一说出来,她却觉得挺感动的。 她只好跟他解释没这个药,小世子挺失望的,末了不好意思与她道:“我也知道婶娘没有,母妃跟我解释过的,让我不要来缠你,就是小宝不问问,这心就死不了,还请婶娘担待我一二。” 林大娘哪会怪他,把他带去了闵遥的药房,给小世子挑了解决日常毛病的两本医书。 她三姐姐这几年的身体说来应该是不太好,她生孩子没少遭罪,就是挺了过来那也是伤了根本,平时身上怕是没少难受的,母亲受难,想必,她的儿女们也都是看在眼里吧? 小世子翻了翻,如获至宝,跟林大娘道谢而去之后,不多时,大世子就又带着父母的书信过来道谢了。 他专程来道谢,谢完就走了,也没有非要见小花,不像小世子走时,还要跟小花妹妹斯斯文文,咬文嚼字告个别。 她三姐姐在儿女身上的心血没有白费,小郡主们自不必说,她们对母亲关爱不已,那天来刀府她们就是玩得高兴,也是时不时要过来找母亲,大世子是个心思深的,但心思深有心思深的好处,那天送他们一家人出门,林大娘亲眼看到大世子把父母弟弟妹妹们全都送上马车,又去皇帝那边回好话,跑来跟他们道别,一一行妥作稳,这位十四岁的小世子才上马跟随而去,她以为责任没有长兄那么重的小世子天真一点也是当然,但小世子的表露的孝心,足够对得起他们母亲这些年对他们的用心良苦了。 安王一家临走前,大世子找上了大将军,小将军也不知道他这个安王家的大宝哥哥跟他爹说了什么,只是当大世子前来与他告别的时候,他跟大世子说:“你至少也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大世子微笑点头:“那当然。” 小将军看着他的笑叹道:“你笑起来跟皇爷爷算计我爹娘的时候真像。” 大世子的笑僵了僵,末了,他跟小将军说:“是皇伯父。” 小将军不傻,他是打小就跟在他爹身边做事的,这段时间因为发生了很多事,他更是提前明白了这些人对他妹妹的种种心思,他甚至因此跟师祖娘讨论过这个问题,这时他双手一摊就道:“大宝哥哥,你瞧,差这么多……” 你叫皇伯父的人,我叫皇爷爷,你好意思打我妹妹的主意,还走我爹的路线吗? 有他们都不会答应啊!他们早商量过了的! 皇室中人和世族大家都要生很多孩子,他娘只生他们兄妹两个,但不相干的外人还都有一堆说她生的太少不贤淑的,而他三姨因为生大世子哥哥他们兄妹生得命都差点丢了,并且把所有心血时间都花在了他们身上。可是他妹妹,是要作大学问的人,而作学问需要很多的时间。 “是差很多,我还需要努力。”大世子修烨已从彪骑大将军那受过挫折而来,这厢他对着小将军也没气馁:“路遥知马力,你何不再看看?迈峻弟弟,更何况,你称我一声兄长,叫我皇伯父为伯父也是应当。” “我娘说,她的努力,是为了让妹妹过得更轻松一点……”小将军也知道能这么算,但还是朝他摇头,“她不适合你,你是安王伯伯的大世子。” “何不再看看?”大世子脾气好地又道了一句,然后跟小将军再次告别离去。 安王一家走那天,刀府一行人去送别,大世子走前送了刀府小花两盆小花,说等过几年,他再进京,希望能再见到它们一眼。 小花一听,小脸就严肃了起来:“大哥哥放心,花花一定把它们养得好好的,等你回来来看它们。” 林大娘听着,琢磨着好像有点不对的样子。 这大宝见小娘子见的也不多,怎么这么知道跟他们家小花说话啊? 他们家小花只要别人拜托她点事,哪怕再小的事情,她答应了都会郑重待之——她这毛病,也是她亲爹在没教好她外面的人都是坏人之前,拦着她不许见外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 送走了安王一家,这一年入冬,小将军有了自己的刀家军,从此他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少了,早出晚归,比他爹还按时。 隔年,小将军听说安王大世子哥哥掌管了安王伯伯的封地军士出了海,他也是有几许敬佩。 但过了两年,他都没听到这位大世子回航的消息,他不禁去问他母亲,他三姨会不会很担心? 林大娘见他来问,想了想着跟他说:“难免,但她会等候他的回来,无论生死。” 她跟小将军解释:“就像你将来要上战场,我会担心,但不会阻拦你前去,在家里等着你的消息一样。” “无论生死,都不会后悔?” “不会。” 小将军松了一口气。 他也要一人带领他的刀家军去练军了,这一次他还将护送一支西域前来拜访大壬的使团经过艾州,到达大壬的最西,把这些人送到艾州最西处边防军的手里,路行将近有六千多里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领命,出远门行千里练军办差事。 小将军长大了,也越发知道了世道的残酷,也知道了牵一发动全身的种种痛点,他不怕死,就怕他的死亡会带给刀府很大的影响,他毕竟是他父亲和母亲唯一的儿子,但在母亲的坚定下,他先前的担忧又平静了下来,他跟她说:“我相信修烨大哥会回来的,我也会回来,你要等着我回来。” “去吧。”小将军所担心的,林大娘心里明白,也知道儿子的责任感让他对未来思虑很重,但他跟他爹毕竟是不同的,他在他们的羽翼下过得太*安*顺了,再不放他去,大将军怕太晚了,她也怕。 小将军终归是要经过血的淬练,成为一个铁血的男人才能担得起他心中的志向,太过于温情只会让他论落。 他是领袖,是一群千里马当中那只带头狂奔的领头马,更重要的是,现在皇帝跟太子都把他当他爹的接替者,而他要接近他爹的真正的能力,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小将军看似把他父亲的很多本事都学到了手里,但他的父亲在战场上的武力军谋与决策力,他都只是学了个皮毛,他不去战场,他学的仅仅只是学的,并不能把那些说给他的的那些东西化为自己所有。 母亲表现得很坦然,小将军也松了口气,不日他启程,带着他的刀家军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京城,当了前行军。 而这一年深冬,德妃在皇帝的身边嘴角含笑,安然过逝。 第320章 德妃过逝后,皇帝身体有些不好,一度病危,意志也没以前强了,安王知情,不远千里日夜兼程来看望他。 皇帝没想他会回来,又想修烨未回,他要是走了,安王不定怎么伤心。他欠安王的岂止是一丁半点,总不能让当弟弟的为他操劳一生,年纪大了还要为他伤心,遂这身体也慢慢地好了起来,这才让安王得已安心回了封地。 不过,他开始把手上的重权下放到太子手中了,诸多老臣见他能上朝了,还能挺些年日,心里头也是松了口气。 很多大事由皇上起手,也还是需要他再掌舵几年才能稳定,皇帝就是不再管事光坐在那,也是一颗强力定心丸。 这又是一年过去,小将军出去大半年也没回。 之前他送走西域的使团,在西北还没练两个月的军,那使团又半道折回,请求大壬出兵,携助他国现起的叛乱。 原来西域老国王死了,大王子跟二王子打起来了,西域许了种种好处,还有众多大壬这边缺的粮食种子还有香料,皇帝看中了这个,让彪骑大将军负责此事,彪骑大将军钦点了西北驻防的两个虎将为左右主将,把小将军当副将,随大军去了西域。 这没几年都回不来,乌骨按捺不住要去找他,但还是被刀藏锋拦下了。 小将军需一力承担战场国事风云,才知个中滋味。 刀府儿郎的历练都是扔到战场上去打打杀杀,小将军之前已有太多助力帮着他了。 乌骨在家里没少闹,还说他当年也是这样陪着大将军过来的,大将军说不过他,干脆把他打趴了,又叫来大娘子安慰他,林大娘差点也把他打趴了。 但安慰还是要安慰的,林大娘跟乌骨说他要是还上战场帮着小将军的话,那就是说他们家两代人都在劳役他,她都没脸下去见她爹了。 乌骨鄙视她:“说的好像让我做的还少了。” 林大娘脸皮厚,“那是,再说,小将军是你教出来的,你还不放心啊?你现在不放心的应该是我们小娘子呢。” 乌骨一听,觉得此言甚有道理,遂开始把精力放到小娘子身上了,还给小娘子单独创立剑法。 乌骨天赋异禀,不是常理能判断的人,小娘子也是个对一切都有好奇心,感知力超凡的小孩儿,一老一少两人聚一块商量着,还真弄出了不少有意思的剑招来。 林大娘见小娘子摔破了膝盖,撞破了头也要学武,就没管了。 她姑姑不就是这般过来的? 家里还有个是榜样的女将军呢。 刀梓儿是有点心疼她家小侄女,毕竟现在刀府与以前都不一样了,刀氏一族小娘子又少,外面求娶之人络驿不绝,现在是个个都放在娇宠着,哪还会习武。 但她也是过来人,她当年小时看兄长们练武,也没有什么女子不如男的想法,就是想着也要跟哥哥们一样厉害就好。 小娘子也是一样的想法,她也说要跟哥哥一样厉害的时候,女将军都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就是单纯地想练武,想跟家中的哥哥们并肩而行。 小娘子天生就很喜照顾家人,就是她忙着,她也带着家中唯一比她小的弟弟盘迈燕放在身边好好照顾着,要把他放眼睛范围之内才放心。 盘哥儿跟女将军都忙,他们疼爱迈燕,但到底都是有身上有事的人,不可能时时陪着他,但迈燕有小姐姐陪着,与她一道念书习字练武玩耍,这身子也是慢慢地好了起来,而且,会的也多了。 盘哥儿每天回来都喜滋滋的,哪怕儿子今儿只学会了两个字,一个小招式,他都能乐呵呵地看儿子跟他演练半天。 就是比起女将军来,他过于溺爱了迈燕一些,他见不得儿子受伤,更见不得他劳累辛苦,好在他们家女将军也是个靠拳头说话的人,毫不犹豫地把盘哥儿这股溺爱之风镇压了下去。 盘哥儿也经常不服,挑战他家女将军的权威。 但他跟女将军打架没哪次打赢了,因为真下手了,他怕这里打疼她了那里碰伤她了,也是不敢下手,每次不服每次被打,还屡屡不服气,被打也要不服。 迈燕老被他爹逗得咯咯大笑,盘哥儿回头一看他笑,傻爹就跟着他一块乐。 盘迈燕自生下来就身体不好,性情也过于安静了,很不爱笑,一张脸很少有什么表情,因着自小就要吃药,小脸上总是有些小忧郁和小愁绪,盘哥儿本身一个粗汉,因着儿子都变得细致了起来,这几年连性格都改变了一些,比以前沉稳多了。 大将军也就稍微看他顺眼了点。 就是平时见到他了,大将军也还是不怎么出声,往往就是眉毛一挑眼一瞥的,看得盘哥儿一跟他打照面,就下意识要打女将军和嫂子来给他挡人。 他是被妻兄打怕了,见着他心里就怂。 ** 小娘子每天忙忙碌碌,她娘也是如此。 皇帝点了左十娘为殿前郎中进殿与文武百官商议政事,但哪怕她能力超过朝中众多小臣,她事办事的能力甚至与朝中的一些中流砥柱持平,也有左家作为后盾站在她的身后,但她也面对了朝中诸多压力。 朝中这时也因为接连出了几桩大事,太子发现河西科考集体舞弊,皇帝这边着兵部查出了东北三地知州联手吏部尚书拿霉粮充军粮昧军晌之事,朝廷本来硝烟味就很重,左十娘一进殿中议事就被皇帝派进了吏部清查官员之事,加上她女子的身份太打眼了,就遭到了朝廷上下不少人的一致炮轰,这逼得她的先生林大娘不得不进殿跟这群人扛了起来。 她一进,现在只理军务的大将军也跟着进了。 朝廷上下因此都抖了抖。 皇帝到底也是姜还是老的辣,刀氏夫妇现在根基一稳,他们为表忠心,很少插手朝廷政务,就是拉着他们进来,他们也只是旁边看着你们打你们闹,不插手就是不插手,现在他要整顿六部,少了这两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人帮着他分担一半的压力还真是不行。 林大娘知道皇帝的算盘,恨得牙痒痒的也没办法,因为这也是十娘凭能力在朝廷当中站稳脚跟的最好时机。 大将军与她这些年为朝廷做了不少事,也不贪功,再说她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只要是有用的人,不管清官还是贪官,是能吏还是摆看的,只要不会不给她脸,她都给脸,人敬她三分她敬人一尺。她从不帮人打点让人升官发财,但也从来不拦着人加官进爵的路,且正面得罪她的人都死得太惨了,所以她这人缘也是有点妙不可言,朝廷无论哪派都不太喜欢得罪她。 而皇帝把她算计进去,也是同时把她家把她看得很紧的大将军也算计了进去。刀府有了她一个长袖善舞的,大将军那为人就跟她可是有点不一样了,他现在就是刀府那个用来恐吓人的,刀起刀落从不太懂什么叫委婉含蓄,这朝廷有他们夫妇俩一掺和,更是血雨腥风。 这场血雨腥风直到这年底才止,六部换了一大拔人,林大娘看着换上去的人有一大半是她昔日在国学堂教过的学生,明明还没有老,就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了。 所以她对弟子们说有事没事都别来找她,她明明一个尚还年轻的美娘子,不想老见着他们满是沧桑的脸提醒她其实年纪不小了。 宇堂南容一得知这话,骂她妄为师长。 林大娘一听他骂她,还挺开心的——这不,只有年轻不懂事的小弟子,才会遭到老师的痛骂啊。 这年底,西域那边的大战大壬这边也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了,朝廷这边也开始派文臣去西域搜刮西域的好东西,此事太子一手主事,派了不少能干精明,就是那种去了别人家里能把喝茶的杯子都能顺一个回来的臣子们去了。 林大娘一听朝廷中最有名的几只铁公鸡都被太子派去西域了,还有最会粉饰太平最会给人唱赞歌哄得人头昏脑胀的几个侫臣也去了,她也真是对这个朝廷有点放心了。 所以小将军给家里的信中,得意洋洋说会给她带不少好东西回来的时候,他娘也赶紧给他回了封信,让他务必在朝中使团到达西域之前把好东西都捞点到手里,藏深点,省得他们一去了,他就拿不到好的了,还要被他们掐油。 她的信在刀府信使的全力传送之下,快使团几天到达了小将军的手里,小将军一见信,两掌一拍,喜道:“我娘跟我那叫一个心心相印。” 他可不就是这么干的!一听朝廷来使团了,他立马就吆喝着部下赶紧把拿好的收好,没拿到手的,他就跟国王磨去了。 西域的年轻国王因此这阵子看到他心口就有点疼,犯了一种看到大壬刀将军就吃不下饭的毛病。 年轻的国王这时候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大壬使团,会让他心疼得连水都喝不下。 第321章 等小将军带着搜刮团回燕地,又是半年过去了。 他本来是要随撤回来的大将回来的,但他搜刮手段了得,再加上他对西域很是了解,又学会了西域语,他就被大使团带头的铁公鸡强制压下,帮着他们让没走出过自个儿国家的年轻的国王没出国门,就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大壬的大臣、大壬的子民。 那带头的铁公鸡还是国学堂的弟子,后来能拜师的时候,也拜在了林大娘的门下。但这位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好的不好坏的全学到了,他把他先生那身能榨干人身上最后一个子的本事学到了手不说,他还那个叫义正严词,全方位给年轻的西域国王造成了一种“大壬的军队这么威猛,过来给你打仗就拿这么一点东西,那都是我们大壬君主对国王您慷慨大方,深信国王您是个公平公正的君主才有所为”的感觉。 他们离开西域那天,西域年轻的王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亲自下场带着他的护法们狠狠地跳了一段长长的驱魔舞,跟他们的佛祖祈祷他的国土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进什么大壬使团。 等小将军回到燕地,出去喝了几顿酒,媒婆们差点把刀府的门挤破。 连皇帝都忍不住问刀大将军,他们家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皇帝现在对刀府没有太大的防心,再加上太子那头倔驴看来是非重用刀府不可了,刀府至少在小将军这代都是大壬的护国将军,皇帝也是破罐子破摔,打算给安王谋点好处,选个郡主进刀府。 刀府那家风那家世家底,安王是再知道不过了,想来弟媳也是没意见。 但皇帝也是想得太好了,小将军说了成亲之事,要结冠以后才行,他还想多练几年武练几年兵,但安王府的两个郡主要比他大几个月,他结冠了,郡主却是年纪大了,都过二十了。 “你就不着急啊?”大将军不急,皇帝急了。 这小将军是根独苗就算了,现在长大了,也都十六岁了,还不成亲生个孙子,这两夫妇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着急。”刀藏锋是真不着急,刀府到他手里被他盘活了过来,到小将军手里,本就是多得的一世。如他以前跟皇帝所说的,哪怕家里没迈峻这个传人,或是迈峻无用,他也会送旁系够格的子孙继承刀府意志,所以小将军成不成亲给不给他生孙子又如何?他已有儿女和后人可疼爱。 皇帝急得拍桌子,“你现下是不着急,等血脉断了我看你着不着急!” 刀藏锋见他都上火了,话都不中听了,但皇帝现在对他多了几分好心,他这厢也是捺着性子跟皇帝解释:“刀府现在比我接手的时候至少也是在大三五倍了,军队与他师祖和娘那边的关系,他理清了也是需要些年月,他现在就冲着成亲生子去了,势必是要分散精力去了,且这婚能急着成吗?这么大一个家,能随随便便娶个人进来吗?” “你们之前就没寻摸?” 刀藏锋颔了下首:“有考虑,但迈峻的意思也是我刚才所说的意思,他说他现在都弄不清想娶个什么样的,让我们再等等。” “安王家的就不行?你们也知道……”皇帝说着说不下去了,因为大将军朝他摇了下头。 “这事,我跟安王最近也信中聊过,安王说两个郡主差不多要婚配了,她们也要留在封地,不想远嫁。” “是不想嫁到京中来吧。”皇帝心酸。 刀藏锋看着他,没说话。 “那修烨你们是怎么想的?”大世子从海上回来了,这是皇帝最为弟弟欢喜的事情,但说实话,他哪怕想对弟弟最后好一些,但也不想刀府的小娘子嫁给修烨。 修烨他是从小看到大的,从小就聪明过人,擅谋略与忍耐,更难得的是他为人极为有分寸,又目光长远懂得放长线,而且从他年纪小小就敢出海就可能看出,他的勇气在王公贵族的家中子弟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的一个人,封地在他手里,只会坐大。 他要是娶了刀府的小花,得了刀府的助力,如何了得? 他宁肯郡主嫁进刀府,也比刀府小娘子与大世子结缘来得强,前者顶多是给刀府绵上添花,后者那可是会壮大两家。 皇帝问得直白,刀藏锋也没跟他打什么机锋,直言道:“您也知道,我们家大娘子对我们家小娘子是如何个疼爱法,于她而言,小娘子想嫁或不嫁,想嫁给谁,那婚事只比小将军的更苛刻,对大世子她现在没看法,并且因为考虑到您,她认为大世子不是良嫁,带来的麻烦比小娘子得到的要多得多了,她不考虑大世子为婿的事,也跟安王明言拒绝了。” 皇帝无言。 这倒是林大人一贯的为人作风,她最不喜做的就是失多过于得的事情,她老说人生苦短,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走大道,非要弯弯绕绕去走那些没必要去走的小道,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何苦来哉? 晚上太子过来与他一道用膳,皇帝提起了这事,太子给他挑着鱼刺,把鱼肉放到他的碟里,与他道:“您别老着那些功高盖主的事,那都是当主子的不如人臣才去想的。” 皇帝当下脸就冷了。 “我知道您是想着给我少留点后患,”太子这时候抬起眼看着他:“可是皇上,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跟着您的脚步,把祖宗留给我们的江山好好治理下去,我就没想过怕什么。” “到时候,他们要是成了患乱了,我会一刀切了,这朝廷毕竟是我们的。”太子推了推放了几块鱼肉的碟子,淡淡道:“您用吧,快凉了。” 皇帝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太子,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是来不及了,也没有用了,再对他好,沉盈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沉盈了。 他是成了一个好太子,皇位和江山的好继承人,可是,他也没什么感情了,他也不在乎什么感情,只要有江山就好。 皇帝以前当这是一个皇位继承人必须要有的野心和独断,但是,他一路过来,有安王,哪怕先皇后也是陪他走过了很多年,后来有了德妃,哪怕跟大将军,他们现在也是和解了,可沉盈呢? 他对太子妃,都相敬如宾得跟陌生人似的,除了每月那几天规定的圆房之外能与她歇在一块,要不然他都是睡在书房。 他身边有心腹,有大臣,可是,没有心里人。 他勤勉,这是好事,可勤勉得没有他欲,也没有那个意思放个人在身边陪着,这就让皇帝心里沉重了。 ** 怀桂这年秋天来了趟京,他给外甥他们带了众多礼物过来,还给他姐夫送上了一把公孙大师打铸的宝剑,用此贿赂他姐夫带着他姐姐再回家探个亲。 母亲身体不太好了,毕竟上了年纪,他其实是过来接姐姐回家去的。 为表诚意,他亲自上了京。 刀藏锋一听岳母身体不好了,当下就点了头,连小将军他都让他把手下的军务交给帐中大军,让他跟着他们回江南。 林大娘一听母亲不行了,当下就慌了,等匆匆上了船,她更是心神不宁。 不过到了怅州进了家,她见她娘只是看起来虚弱一点,人还是清醒无比,她稍微松了口气,只是等到她回家的当天下午,她娘叫了小花过来,跟小花交待她给她留的东西后,她眼前就一片发黑,等回过神来,就让小丫叫姑爷过来。 “这是外祖母给你及笄备的,喜欢吗?”林夫人看着握着她的手不放,眼睛只看着她的乖巧外孙女笑着问。 “喜欢,外祖母给的,花花都喜欢。”花花探过头去,在外祖母的肩头上靠了靠,“外祖母跟在花花的梦里一样的香。” 林夫人爱怜地看着她,真好,她的外孙女性情这么好,她会有个安虞的一生。 林大娘这天下午让大将军陪着她一直没出她娘的门,即便是入了夜,她也拉着大将军在门口坐着守夜没走。 半夜,桂姨娘出了门,跟她家大娘子说:“大娘子,夫人走了。” 林大娘抬起头来,眼泪狂流。 刀藏锋抱住了她,把她的头掩在了胸口。 桂姨娘却很平静,等大娘子进了门,她就躺到了夫人身边,跟大娘子说:“大娘子,我的东西都在那两个大箱子里,红箱子的是给花花的,檀木的那个,是给你的。” 林大娘这才发现,桂娘穿了一身很多年前的旧衣裳,那是一身当年桂娘生下了怀桂,她娘一针一线给桂娘做的,让她在怀桂百日那天穿的衣裳。那天她娘牵了桂娘出来接受大家的贺喜,桂娘笑得合不拢嘴,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跟她说,夫人对她真好,这是她活得最高兴的一天。 “娘!”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林大娘惊呼出了口。 “我要走在夫人后面呢,”桂姨娘见她泣不成声,拉着她的手满足地笑了,“这样夫人就不担心我了,还有你陪着我呢。” “娘!”怀桂也来了,他踉踉呛呛地扑倒在了母亲们的床脚边上,眼泪流个不停。 “你也来了,你要听姐姐的话,”桂姨娘也拉住了他的手,“要好好对你娘子……” 桂姨娘说到这句就断了气。 她早就感觉自己不行了,一直强拖着不想走,就是想让夫人好好地走,不想让照顾了她大半辈子的夫人担心。 第322章 怀桂痛不欲生,但也无可奈何。 他早知了今日,他娘私下早跟他说过多次,她要跟母亲走,欢欢喜喜地跟着她去见父亲,让他放心。 临走之前,姐姐来了,母亲们也算是了无遗憾含笑而去,他痛失挚亲,也不得不奈何。 林母和林家大姨娘出殡那天,怅州城所有百姓沿街相送,予她们送行的鞭炮声响了半天,皇帝也来了急旨,给林母加了诰赠,也给林府大姨娘赠予了敕封。 母亲们的丧事办完后,林大娘在怅州没呆多久就回了京城,小将军是提前回了,大将军为陪她一直没有回,他没走,她不能在怅州停留太久。 等回到京城,秋天过去了一半,林大娘一回京城,就有事缠上了身。 安王大世子进京,带来了海运图,还带来了海外大船的工船图,朝廷有一半的年轻官员意欲开海运,有一半的朝廷老大臣不同意,道贪多嚼不烂,本朝尚还有诸多大事还没落到实处,不能把大半的人手和精力派到那虚无飘渺的海上去。 年轻的官员们大多是林大娘的学生,他们在最年轻想法最勃发的时候进了她的讲堂,他们受她这个先生的影响很深,他们对这个国家充满了热忱,但同时确实也是过于激进,有时候也没把朝廷老大员们放在眼里。 而朝廷毕竟是这些老大臣跟着皇帝走过来的,他们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干,这朝廷也有他们的半壁江山,这就是他们的地位。年轻的犊子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有些甚至还是他们族中的子弟,老家伙们就怒了,都不管他们有没有道理,反正就是不许。 他们还没死呢,这些小辈们就要爬到他们头上来撒尿了,岂有此理! 林大娘回来面对的就是这个局面,年轻人本就狂,有几分本事的,真的是连天都敢去捅,个个一身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概,大有连命可舍、头可断,把家中长辈顶翻了也要让朝廷再进一步的气势,这吓得她一激灵,本来因母亲们过逝有些看淡一切的心顿时就收了回来。 她不得不收啊,他们这么一弄,搞不好会动摇国本。国家是要依靠次序才能运行的,你不尊重为这个国家付出了诸多的老臣,不尊重孝道,不把这些国本放在眼里,而是把自己认为对的一切放在了他们面前,这不是折了老臣的脸面,这是动了皇帝的命根子,皇帝不出手收拾了他们才怪。 她身为他们的老师,不得不冲在皇帝还没收拾他们之前把他们拎回来,个个劈天盖脸地骂了一大顿。 那一天*朝廷的不少官员也是度过了他们人生当中最为灰暗的一天,他们不仅受到了他们女先生的狂骂,连宇堂大师也出了面,骂完不算,不少人还被他踹了好几脚,领头的那几个那是眼泪都被他们骂出来了。 回去了,不少人也是羞愧地挨个去给他们得罪过的老臣们道歉,家中有不孝子孙的,还被不孝子孙跪在面前痛哭流涕细数了自己的各宗罪,因此,这些老臣们心里这才舒服一点,朝廷的气氛一时也缓和了些。 双方又回到了各持己见,但是,年轻的臣子们没那么狂了,毕竟是能谈了。 林大娘也没出面,只是教他们怎么道歉,以及,让他们用怎样的方式去说服这些有所顾虑的老大臣——他们说的未必是对的,但也未必是错的。 发展是需要时间的。 她虽没出面,但在背后忙得也是团团转,天天吼人也是把喉咙都吼哑了。 这段时日,左十娘也带着小师妹跟在了先生的身边办事,每次先生吼完人,十娘子跟小师妹就要扶着拍着胸口说“我心好累”的先生去休息,这也是十娘子紧凑的日子当中最为松闲的时候了。 而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安王大世子亲自上门来求见她的时候,就算他是她女神的亲儿子,林大娘听到他还敢来见她也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亲手揍这年轻的小子一顿。 看看他招的什么事,把她的那些蠢弟子兴奋得差点连亲祖父都不要了!可把那些老家伙给气得! 大世子已经过了结冠之年都一年多了,他脸随了他母亲四五分,随了他父王一半,牛高马大的一个人,却有着一张最为华贵的脸,天生贵胄,但林大娘因为身边有个气势本就张狂,脸比一般大壬人要深刻英俊得多的大将军,小将军又是个长得嚣张的,一般的美男子在她眼里都是普通人,大世子那张华贵的脸在她眼里无非也就是贵族脸了,加上之前他还小,林大娘把他当小孩,就算他懂事不容小觑,真没把他当大人看待过,这几年不见,这孩子再出现在她面前,那一身不动如山的沉稳气息还是让她眼皮都跳了一下。 听说他是几经生死才从海上回来的。 这么一看,有了这身气魄,他的九死一生也是有了意义了,不枉走那一遭。 林大娘收回了之前还把他当鲁莽孩子看的草率之心,他过来一请安,她就挥手,“好了,别跟姨客气,坐。” 他来之前,她就在长桌上写东西,这厢就让他坐到她对面去。 她从来不是个跟自家人太讲究礼仪这些规矩的人,连孩子都被她养得无法无天,她都敢跟自个儿孩子撒娇的人,对她三姐姐的孩子虽然隔着一点,但毕竟还是把他当自家人看的。 “多谢玉姨。”修烨拱手,去了对面掀袍坐下。 他身着黑袍,黑袍也有华贵的,如刀府大将军身上所着的黑中带金的黑金那是再华贵不过,而他身上穿的是黑墨,一种行动起来如流动的墨水一样顺滑的黑布,此时他行云流水在林大娘对面坐下,明明他动作再规范不过,但他那身材和身上的气势也是让林大娘下意识就挺了下背。 这些年,她见过不少人,但气势这样像大将军的人,她没见过第二个,哪怕刀家子弟俊杰无数也如此。 而小将军像他父亲,但更像她,他早学会了用她的方式掩下锋芒,绝不像他父亲一样就像把行走的利刃。 而现在的大世子,给她的感觉就像大将军,他们不用出示什么刀剑给人胁迫感,光他们自己坐在那就行,他们本身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最锐利的剑。 “喝茶。”等知春奉上茶,林大娘说了一声,见他微笑颔首,她便笑道:“来找我什么事?” 修烨喝了口茶,搁下茶杯,看向了对面身着白锦素衣的姨母。 他来时,他母妃说,怕是不行,她看似温雅如水,但有着比谁都要坚定不过的心,打动她,或者说动她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修烨与他母妃道:正好,孩儿也是,孩儿与玉姨母恰好是一路人,想来等能打动她了,她也能多信任我两分,以后也能放心妹妹一些,那正是孩儿所想。 他母妃被他的说法说得笑了起来,抬起下巴让他来,说也正好,她也想看看,他能不能打动她。 “我前天去找过迈峻了,”修烨看着他姨母微笑道:“不知迈峻这两日有没有回来?” 林大娘回头看了看,想了一下,“没。” “这奇怪了,”林大娘失笑,“他应该回的,平时怎么样都会回来跟我请个安。” 小将军再忙,只要是人在京城,早晚总会抽一个时间来跟她来说几句话,哪怕只是打个照面问个安,他也会来的。 “我跟迈峻请教了一点武艺……” “呀,打赢了?” 看姨娘惊讶地瞪大了眼,修烨失笑,摇头道,“算不上,是大宝使了一点点手段。” “什么手段?”林大娘这下来了兴趣了,小将军那嚣张鬼,从小仗着天赋比一般人强,除了他爹和义祖,他小小年纪就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把他骄傲得有一段时间走路都不走平地,非飞檐走壁不可,被她指挥着他爹揍了两顿才老实。 “我跟迈峻比了刀法,剑法,弓箭,兵法,与之公平以对,还比了琴棋书画……”修烨淡定地道:“不巧,兵法上,我在海外略知了一点海上大战之事,便拿此跟迈峻比了,迈峻没打过海战,我便赢了迈峻一局,另还有琴和书画,我也稍赢了一点局面,棋艺我差了迈峻一点,没赢。” “八局,你赢了?”林大娘想哪怕兵法上修烨取了巧,琴和书画上他是要胜过她家那个不爱学习的武痴外,刀法,剑法,弓箭之上,他不可能还赢了小将军吧? 小将军的武术之高不是白说的。 “回玉姨,我赢了五局。” “五局,还有哪局是赢的?” “剑法,迈峻最擅长的剑……”修烨伸出他长年练剑被勒得有些过大的左掌给她玉姨看,“但迈峻不愧是姨夫与您的儿子,他也是左手持剑与我对剑。” “你设计他?” “是。”修烨承认,“我是在第一轮和第二轮的刀法和弓箭比拼输了之后,才提出与迈峻弟弟比剑法的。” 连赢了两局,迈峻弟弟怕他输得太难看了,便左手持剑与他比拼。 修烨武艺不算糟,说起来他其实是高手,他家的精卫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赢过他,但出自家军世家族,父亲乃大将军的迈峻弟弟可不是那么好打败的,不能硬对,但那就只能智取了。 林大娘听着笑了起来,想来也如是。 小将军吧,现在被揍得不是太自负了,但多少还是有点自负的,尤其他为人处事学了她,喜欢在不伤大雅的前提下给人留点余地,他想着肯定至少能赢五局,觉得本就承了他义祖剑法的他是不可能被打败的,但还是被他这位大宝哥哥取了巧。 不过,被人看破性情,输得也不冤也就是。 难怪不回来看她,这是没脸见人吧?这天下第一帅都被比成天下第二帅了。 “恭喜。”林大娘看着她三姐姐的大儿子,眼里都是笑。 她喜欢有出息,更有脑袋的孩子。 “所以,”她又笑着道:“你这又是来提亲的?” “回玉姨,是。”修烨坦然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不答应的原因,不是你打得过或者打不过迈峻……” “大宝知道,”修烨正视着她,“这也是我这次进京来,想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想亲自来亲口跟您说一说我的想法。” “你说。” “您不答应将妹妹嫁予我,一是怕我皇伯父不答应;二是怕朝廷大臣忌惮;三是怕,皇家有太多迫不得已不得不为,而妹妹此生,您希望的是她能跟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而皇家是最不可能给予她那个可能的地方。” 林大娘看着他,缓缓地点了下头。 修烨也看着她没移眼。 他看着他从小就想娶的小娘子的母亲,看着她温雅从容的脸和睿智的眼,哪怕到现在,她都没有生气,她只是在思考他所说的话,他这个人。 她没有一味地否定他,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的学生敬畏她,但也爱戴她。 他这时已经很明白太子哥哥为何要跟他说那句话了。 他说,她不信,那你做给她看一看,让她知道,这皇家里,还是有能如她所愿,所想的人。 太子说,做给她看一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有淡淡浅笑,修烨在这抹笑容里,看到了无尽的温柔。 第323章 番外:家事日常(完) 刀咏晴在年满二十的前一天将出嫁,嫁给安王府大世子。 此时,安王大世子二十有七,安王府小世子已成亲三载,生有两胎,为两儿一女,头胎为龙凤胎。 皇族少有双胎与多胎之福,外人多道安王府福泽绵延,得老天厚爱,膝下多子多孙自不在话下。 咏晴出嫁前,大世子哥哥提前一年来迎亲,之前他在京里加起来呆了三年——京城呆半年,在自家封地上呆三个月,另三个月来往于路上。 如此,他陪她从十三岁长到长大到十七岁,他就回了封地。待到她十九,他就来迎她了,跟她说,家里的小王八蛋已经生了好多个宝贝蛋了,她嫁过去后,可以不用生孩子了,只需专心做自己喜爱的事即可。 咏晴开窍开得晚,到了十七岁还有些懵懵懂懂,这年她答应嫁给大世子哥哥,也是因为她不讨厌大世子哥哥,且自家哥哥说嫁给他也未尝不可,她就答应了大世子哥哥的再次求婚。 出嫁前,这夜她跟母亲照例一起说悄悄话的时候,母亲抱着她问她大世子哥哥可是在她心上了,她点头微笑之间没有了之前的困惑迟疑,很是干脆。 母亲笑话她:“可算懂了?” 咏晴又点头,稍稍有一些羞涩。 确实是懂了。 之前大世子哥哥回了他家的封地,她也并不怎么想念,直到她写书作画用的纸张笔砚用完,奉上书桌的不再他细心为她准备的,她打理花草时也无人身着锦衣在花丛绿叶当中穿梭,也无人再来府中跟她说妹妹我带你去看处奇景时,她才知道想起一个人的滋味。 于是她懂得了想念,慢慢开窍,盼着他一月一封的信来,再等他回京,她再见他,明明是已经熟悉得不再让她害羞了的脸,居然还是让她羞得不敢抬头看他。 这时,她才懂心上人的滋味。 父母自来恩爱,只是母亲也从小教她事事不可能如心如意,人更如此,咏晴也从小随着家人看了外面诸多悲欢离合,她性子又慢且喜静,尤其甚是爱她的父亲还为她求来了年满二十可以不嫁人的特旨,她也是想过了这一生不出嫁,随师祖他们回江南做学问,等到他们百年,再回京城归于父母身边,一生与他们相伴也不失为人生美事。 但后来大世子哥哥还是再次求了婚,也道她不答应也无碍,他再等,且说等几十年也无碍,就是等到她要是老得走不动了,那他可不等了,得来刀府抢了她,背她回去成婚不可。 她哥哥听了哈哈大笑,说要是走不动了才成亲,那可太惨了,咏晴也是觉得好笑极了,回头就对大世子哥哥说,不让你那么惨了。 大世子哥哥听了当时眉眼之间都是笑,很幸福的样子。 咏晴看他开心,也就高兴了,当下就觉得哥哥说的嫁给他也未尝不可说得真对。 ** 修烨提前一年来迎亲,不再像这前那样住半年再回封地处理公务,而是要呆到娶到人之后才走。 都是身上有着重责的人,他宁肯多养几队人帮他来往六州送信处理封地急务也要如此,刀迈峻对他此举也是佩服不已。 这时,刀迈峻还未成亲,他也不是不重情之人,只是要让他跟修烨一样,他自愧不如。 他倒是问过他这大宝哥哥这何如此执着,毕竟妹妹长得再美再动人心,她也是刀府的花,谁娶她都不可能再三妻四妾,至于借助刀府势力,那更是不可能,他父亲对此自有一套标准,对姑爷的要求比对自家子弟的标准还高,早有众多狂蜂浪蝶倒在了他的手下,已吓住了很多人,他们占不到便宜,而唯一没倒也没想占便宜的就是这个本来不应该呆在京城安王世子,所以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大世子一时没回答,他也没觉得意外。 但当修烨回答他后,他一时也不敢相信地问出口:“就这样?” 就这样,仅因为他小时来刀府身体不适躺在床上,小花拿小水盆小布巾给他擦脸,喂他喝水? 见这位大哥还点头,刀迈峻哭笑不得:“我妹妹从小最喜照顾人,对谁都如此。” 不是专门只对他好。 “嗯,我知道。”大舅子哭笑不得,修烨很坦然。 他是皇家人,在外人眼中再尊贵不过,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其中的波涛险阻,艰难不易,他从小就像个皇家人,也像他父王,像他皇伯父,心机深沉,在弟弟还能天真无忧地跟父母和皇伯父撒娇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到了王府当中那些隐晦的不安,开始担心起他的父王母妃来。 当时他看着她为他忙个不休照顾他的时候,他就静静地躺在那看着她动,脑子里完全没有去想妹妹们的不妥,母妃垂下眼睑的病容,与他父王半夜压制的哭声,那时哪怕他是病的,他也从来没有那般平静过。 他喜欢看她像个搬家的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忙个不休,哪怕不是为着他忙,但偶尔为他忙一次也就够了。 修烨用了很长的时间,把一切交给时间,才算是打动了刀府人的心。从他十六岁开始的求婚,到二十七岁,他才等来了他的新娘子。 这一路他与妹妹度过了很多在一起的时间,从刀府的拒予他与她相见,到不阻拦他们的相处,他用了很长的时间,他的耐心让他的皇伯父都觉得可怕,但于修烨来说,他没有觉得他有何可怕之处,但他的耐心得来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陪她长大,等到了她情窦初开。 此时,安王府的安王带着小世子也是提前了一个月进京,父子三人在安王府准备大世子大婚的诸多事宜。 而皇上已下令,让他们在皇庙成婚,京城因此轰动不已。 刀府又被拿出来放在人嘴上说道了,刀迈峻身为刀府小主人对此麻木不已——他们刀府引起的好的坏的轰动事已不是一桩两桩了,已被人说道烂了,再多添一桩也无碍。 但小世子一到京来,就不怕死地跟刀迈峻打了一架,小世子骂刀迈峻是个叛徒,把小娘子妹妹嫁给了他哥,刀迈峻则骂小世子没用,这么大个人了还被未成亲的大哥逼婚生子,简直不是男人。 俩人越骂越恼火,末了小世子被刀府长大成人了的彪悍守国将军揍得脸像个猪头,大世子在一旁看了个全场,还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一壶小娘子派人给他送来的花茶,味道很美。 ** 安王进京来帮着操办大婚,堂还是在皇庙拜,前者是有诚心,后者是双方又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了。 那是皇帝和太子迎皇后和太子妃的地方,世子成个亲就进去拜,那真是坏规矩。 但皇帝跟安王不在乎,刀府刀大夫人一瞅,你们都不在乎,那我们也懒得在乎了。 彼时朝廷有诸多要臣都是刀大夫人门下弟子,尤其那一位敢于跟皇上和太子对着干的当今左丞相左十娘还是她的亲传弟子,老师家里又出违规的事了,基于老师从来不怕为着他们出头,个个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正直的官员想说道几句,这些个人精在人没出口之前就围过去,跟人窃窃私语:“兄弟,下朝了去喝一杯?” 喝一杯是真,要是不答应,打一顿也是真,这些人联手围攻起人来,那可是要人命的,这些想壮着胆子参几句的人一见他们围上来,顿时就怂了,这话也是说不出口来。 谁叫他们人多势众呢。 尤其朝上这么多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刀府将军,他们要是围上来把他们揍一顿,更是无颜见人。 现下这些正直的官员们就盼着皇帝和太子收拾了他们这些结党营私的家伙! ** 刀府的小花这年八月嫁了出去,刀府的刀大夫人一个月都没回过神来,府中有家事来问她,她嘴里那句找小娘子去往往只能未出口又咽下去,很是怅然若失。 刀大夫人把家事早早就交到了小娘子手里,现在小娘子一走,她的先生师娘也回了江南,家中就她一个女主人,家事就又回到了她手里,她因此忙碌了两个月,本来不逼婚的好母亲现在见着儿子就斜眼,暗讽妹妹都嫁了的哥哥没人要。 她的义父这次很难得地站到了她的这一边,嘴里碎碎不已地念着要抱小曾孙。 已是三品的守国将军的刀迈峻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去相亲,回来了也是苦着一张脸,说要不再等等,我再看看? 刀大夫人见他头一次对婚事上了心,眉开笑眼,连声说好。 这一等就是很多年,连他本来不生孩子了的妹妹在成亲五年后帮着她的师祖他们出了一套书,还抽空生了对龙凤胎,刀府的卫国将军才成亲,迎娶了左家的嫡次女。 这年小将军都二十八了,嫡次女才十六,刀大夫人暗道儿子老牛吃嫩草,但一看美若天仙的媳妇,又觉得这嫩草吃得太好了,娶个小美娘子回来,光看看都开心。 媳妇一娶回来,刀大夫人就不管家事了,这时她也不再经常去太学府上课,国泰民安的,国家也能人辈出,她开始舍下自己的事情陪刀大将军了。 这时,刀大将军也是刀老将军了,刀大夫人也是刀老夫人了,刀老将军把手上的事交给儿子和刀家子弟后,带了她回了江南住了两年,其后与女儿刀咏晴夫妻在江南林府送走了两位国学大师——宇堂南容,宇堂蔡姬。 刀氏夫妇再回燕地,燕地大雪纷飞,这一年的冬天,老皇帝宣义过逝,享年七十六,当年,太子沉盈继位。 第324章 刀老夫人义父病亡不久,刀老夫人因心疾病危昏迷不醒那几天,皇帝有些心神不宁,在宫里思量许久,还是未去刀府。 没两天,深夜传来了刀老夫人过去了的消息,宫人传进来,衣裳未脱,倚在床头闭眼假寐的皇帝当下就睁开了眼,撑着龙床坐了起来,跟闵公公说:“朕想去看她一眼。” 张闵擦着眼泪,垂着身说:“诶。” 去看吧,看最后一眼,这辈子的最后一眼。 皇帝便去了。 他深夜出宫,宫门在黑夜吱吱作响的声音让皇帝无波无绪许久的心一片悲凉,他坐在龙辇上,两手捧着御书房里养得最好的一盆迎春花,想起了初见她时那天她的模样。 那样子,竟清晰如昨日初见,那日刀府客堂大窗边的迎春花,也如她的脸一样,在轻风中盈盈舒展着。 他去时,刀府一片惨白,皇帝有些浑浑噩噩,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守国将军一句父亲让你去。 皇帝其实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她晚年有了心疾后很少出来,她跟她的弟子们说我老了,陪你们走到现在也走不动了,以后你们自己要替自己担当着,皇帝听后,找了几个师兄弟们谈了话,自此,就无人再去惊忧她。 这些年,他便是这样过来的。 她想要看到的雄图,他展开给她看;她想要清静,他便给她清静;她不上朝不进宫,他两三年也见不了她一眼,她不想,他便不见,诸如种种,皆如她的意。 皇帝来时,并不知道刀老将军会不会允他去见她。 老将军晚年与她一道深居简出,朝中有大事宫宴要她出面的,他便一人代两人而来,说是她的意,皇帝也知道,这其实更是老将军的意思。 他的心思,看出来的人没有几个,也从未有人挑明,但老将军在意,她便与他能不见就不见,后来更是一面都不出,那深情的人,对外人绝情起来,也再绝情不过。 但皇帝这一生,得的绝情何止这一些,他也早波澜不惊,见与不见她,也早无所望,老将军如当年一般护她如掌中宝,皇帝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她能高兴一辈子,他对她便了无遗憾。 这些心思,皇帝一辈子都没跟人说过一句半字,便连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张闵,他也未言道过一句——除了当年他母妃死时,问他对她心不心疼,舍不舍得时,他回了一句心疼,舍得。 就是他父皇死那天,跟他说,你要是争,哪怕天下大乱,朕也不怪你,那英明一世的老君王跟他说这句话时,皇帝也只是冷眼看着老君王,脸色没变,眼波未动。 老君王对他的迟来的宽容已撼动不了他丝毫,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九皇子沉盈了,他人未死,但早把他的心葬在了地底下。 他心如死水,以为对她这一辈子也是如此了,之前听她心疾不稳,也只是派了宫人去慰问,等到这几日,莫明心悸,他才知有关于她的昨日种种,他竟一样都没有忘。 他进了环锋堂的内苑,进了他们的大屋,放在窗边的长桌还摆放着无数书册,窗边各色的花枝在夜风中轻舞不已,皇帝踌踷竟不能动,举起手中花盆,与坐在床边抱着人不放的老将军说:“可否能把这盆放上去?” 老将军冷眼看过来,朝他颔首。 皇帝走动手,把花放好,再走过来时,他朝老将军说:“先生还作画呢?” 他看到了桌子上她那幅未完成的舞剑图,才画出了半个老将军的样子…… 老将军未作答,他闭着眼,老脸上旧去的泪痕又缓缓地添了两道新的。 皇帝搬了椅子,坐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依在他的怀里,皇帝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洁白的手。 那手还是修长如玉,跟当年也无甚差别,皇帝看着没动——她当年说,我可是要美一辈子的。 她说得没错,她美了一辈子,连死了,也还是很美。 她说得也没错,她这辈子最想的,就是好好跟她的大将军过一辈子,最后最好是死在他的怀里。 真好,她都做到了。 老将军没动,皇帝便看着她的手,也没动,直到老将军缓缓睁开眼,轻柔地转过她的脸来让他看,皇帝抬起眼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盈于眶。 “唉……”皇帝看着她的脸,叹道:“先生还是很美。” 刀老将军因此冷哼了一声,又抱住了她轻摇了两下。 皇帝泪流满面,热泪烫得他那死水一般的心疼痛不已。 原来他还是可以活着的,只是,那个唯一能让他感觉他还活着的人已经死了。 皇帝闭上了眼,无声地流着泪。 他是真心心悦她啊,他的先生,他从见她第一眼记到如今,可惜她从来不属于他。 太可惜了。 皇帝这一刻痛不欲生,不能自持。 老将军抱着人垂着眼,也未发一语。 两人不再出声,直到远处远远传来卫国将军沙哑的声音,老将军说他可以走了的时候,皇帝才摸着椅臂站了起来,茫然地往门边走。 走到门边,他回头,看着被人紧紧搂住了的她,再看向窗边那在轻风中似吟吟浅笑的迎春花,那花中,她的笑脸一如当年,他站了许久,许久,看着她不想别眼,直到卫国将军请来让他走。 都让他走,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 她走后没两天,老将军进了趟宫,跟他说,他会把他送的那盆花,种在他们的墓地边上,但要求他再立新后。 皇帝跟他摇了头,老将军的剑因此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末了,老将军回去了,隔了两天,他也死了,自刎于她身边。 夫妻合葬。 皇帝这时又想起当年有胆大包天心悦她的弟子问为何她不收他们时,她笑道的一句话,她说他性烈,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我当然不会拿沙子刺他的眼。 皇帝再想起这句话时,竟颤抖不已。 他也一生没拿沙子刺她的眼,一次都没有,哪想,一盆花也留不下。 等送走了她,烨王妃与烨王爷要回去之前来宫里,皇帝看着门,生怕她的小女儿带着那盆他送给她的花来。 等到看到人手上无物,他才缓缓眨了下眼。 此行都是烨王爷在说话,等他们告辞要走,皇帝颔首,只是在烨王妃起身后,他忍不住看向了她。 烨王妃垂首不语往门边走,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都莫名有些想发笑,竟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起来。 太可怜了,他竟然盼着她的小女儿给她带两句话给他,哪怕只是一句呢,哪怕只是一个字呢,也都好。 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心悦她,留半个字给他也好啊。 他还要当一个她希望的明君,要当一辈子当到死呢,一个字都不给他,往后的那么多年,他要怎么熬? 烨王妃走到了门口,皇帝的心也随着她的脚步慢慢死了下去。 没有就没有吧,也无妨,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早得不到的,现在得不到,也没有区别,也无所谓了。 只是,当踏出门槛一只脚的烨王妃停住了脚步,皇帝发现他死下去的心又慢慢地,慢慢地扬了回来…… 等烨王妃回首,看向他,皇帝站了起来,走向了她。 他知道他此刻肯定没有掩饰住他脸上的渴望。 可是,她都走了,他再也无法知道有关于她的消息了,他只想从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口里听她说两句有关于他的话。 烨王妃最终开了口,她说:“母亲在世时,曾跟我说,您是她教过的最出色的弟子……” 皇帝因此微笑了起来,轻言道:“她未亲口与我说过。” 烨王妃也微笑着,眼睛里有泪,她说:“母亲也说,您也是她最可怜的弟子……” 皇帝笑着流了下泪。 “她道芸芸中自有定数,这人世亏欠于您的,早晚会还给您的。”烨王妃说着也是泣不成声,“她早几年跟我说起您时,让我往后如果有机会,替她与我父亲还有我兄妹二人给您道一句多谢,多谢您护我们一家周全,安宁。” 皇帝因此抬头大笑了起来,泪流不止。 原来她知道,她都知道。 如此,再好不过了。 “可是,母亲也说,如若能不说,这句话就别说给您听,她希望的是您跟身边人执手相老,而不是,而不是……”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笑着低下了头,扶了起行礼的烨王妃,亲手把她交到了烨王妃的时手里,告诫他:“好好待他。” 他只要活着一日,就会护着她的儿女们,她的刀府一日。 她想护着的,他都会护着。 先生啊,此情如流水,未有穷尽时。 您岂是我想忘能忘的,沉盈此生只得您一人,一如初心相待。 《全剧终》 杀猪刀的温柔于2016.9.11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