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秋风萧瑟,凉意四起。 蔓子靠在病床上,一只手翻了翻腿上的报纸。 翻来覆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又将它艰难地叠好放回一旁的柜子上。 转头,外面仍飘着蒙蒙细雨,扑簌簌地打落在窗台上。 已经下了整整五天,跟她住进来的日子一样久。 所有人的心情都因此沉重着。 “外面的情况严重吗?”她抬头问正忙着换药的护士。 “算是严重了,我穿了雨靴才淌进来。” “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她又问。 “你这种情况至少要住上一个月,回家再休息两个月,是着急不来的。” 她任命,死死的盯着被白纱布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左腿和左臂,如同半个废人。 年轻的护士换好药,拿起铁盘仔细端详眼前这个病人,终于将疑惑问出口:“你住院到现在,除了一个朋友,也没见其他人来过,你父母呢?男朋友呢?” 她淡淡地回:“父母在忙,没有男朋友。” “怎么会没有?” 小护士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自己问的多了,才甩着白大褂走了出去。 护士站,几个小姑娘簇拥到一起。 “哎哎,三十六床那个女孩,问过了,没男朋友家人又忙,性格也冷漠,看着有点可怜的样子。” “在医院的谁不可怜,各种人生百态,只能自求多福。” “她长得挺有气质的,人也漂亮。可惜了,怎么就被车给撞了呢?” “漂亮与被车撞有什么联系,只能说晦气。” “唉……” 病房内,蔓子的手机传来一声振动,拿起来看,是从邮箱转进来的信息。 “我现在人在巴黎,这次是受国际音乐会的邀请,有很多各界人士,你也应该来的,什么时候方便开个视频通话吧。” 看也不用看,发件人署名是陆慧。 她换算了当地的时间,简单回了过去:“我这些日子排的都是晚课,忙得挤不出时间,过段时间再说,祝您旅途愉快!” 之后没有回音,她侥幸躲过一劫。 接着,她又专注看手机里的网络新闻。 自上午隔壁床的病人出院后,位置一直空着,没想到下午立刻有个小女孩住了进来。 小女孩约摸八岁,扎着两个马尾,被人抱着进来,脸上挂着两串泪痕,整个身子软绵绵的,没有精神。 进来探病的家属有很多,最后留下陪床的只有她妈妈。 小女孩躺了半小时就开始嚷嚷,吵着要看动画片,接着要吃零食,又说要回家。 她妈妈劝了很久,终于败下阵来,松口说去楼下超市看一下。 蔓子被小女孩任性的尖细嗓门吸引,转过头跟她说话:“小妹妹,你的腿怎么受伤的?” 小女孩早就注意到她,头也没抬,抖着那条没受伤的腿,说:“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摔到沟里面去了。” 蔓子试着用自己安慰她:“我比你严重,你看,我的手都不能动。” 小女孩瞥过眼看她,又平淡地收回,嘴上哀怨道:“我也挺严重的,我以为我要死了。” 蔓子笑笑:“不会的,接下来我们要朝夕相处了,你叫我姐姐吧,我叫你什么呢?” “我叫露露。” “露露。”她念了一遍,“你会唱歌吗?” 露露看着她,面露怯色,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笑笑,没有强迫,又问她:“你喜欢玩什么呢?” “有什么好玩的吗?”小孩子打开了话茬。 “有,我们可以下棋。” 露露立刻拍手:“我喜欢下棋,可是去哪里找棋呢?” “我会让我朋友买来。” 露露的妈妈出去了快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很多东西,不止有零食还有水果,看样子买的兴致很高。 她先去洗手间洗苹果,出来用一个盆子装着,热情地给蔓子递了一个,顺带还多看了她几眼。 蔓子不好意思拒绝,接过来单手吃着。 露露吃了零食心情比先前好很多,看着电视一个劲的喊她:“姐姐你看!” 蔓子抬眼,不过是一部时下热门的电视剧,她无聊地陪着看了一集,眼睛就有些酸涩不舒服,真是闲出病来了。 “姐姐先睡一会。”她挪动身子,自个躺下。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病房静悄悄一片。 她撑起头,露露已经睡着,她妈妈在安静地看手机,抬眼间相互对上。 “姑娘,要不要帮忙?”对方走过来。 蔓子摇摇头,独自起来去上了个厕所。 回到病床,对方仍是时不时瞧着她。 蔓子有些不习惯,找了句话:“你们点晚饭了没?这边都要提前订餐的。” 露露妈妈想起来,边起身边说:“是啊,差点要忘了。那你吃什么?要不一起点了吧?” 她摆手:“我早就订好了。” “这医院的菜不合口味吧,还是外面的好,想吃什么买什么。” 她说:“你太热情了,真的不用。” 然而她说的时候,人家已经出门了。 蔓子拿起手机给好友发了条短信过去,问:什么时候来? 姚琳回:今天要加班,下班晚点。 蔓子也不着急,让她注意休息。 没过多久,晚饭准时送来,同时进门的还有露露的妈妈,她打包了几餐盒饭,依次摆开,鱼肉蛋汤一应俱全。 其中有几样到了蔓子的餐桌上,她谢过对方,已经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种来自别人的热情。 “骨伤期间吃这些补充蛋白质,才会好得快些。你年纪轻轻,不能落了病根。” “嗯。” “话说起来,你这是怎么弄的,伤成这样?” 见过的每个人都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实实在在回答:“就是一般的交通事故。” “以后要多加小心。” “是的。” 对方又聊起一些话来,露露吃着菜说:“妈妈,你话真多。” 做母亲的不免难为情,看着她笑了笑,不再过问。 蔓子也专心吃菜,正喝着汤,房门被人敲响,一个年轻小哥走了进来,他身穿工作服戴着鸭舌帽,手上拎着一盒袋子,俨然一副送外卖的模样。 “三十六床,陆蔓子。” 蔓子停下筷子,看着他说:“是我。” “你的晚饭。”小哥将袋子小心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又看着她桌上的食物,觉得奇怪,“怎么这先吃上了?” 蔓子盯着那袋东西里面的盒子,果断摇头:“这不是我的,我没订。” “怎么可能……”小哥对了对上面的单子,“住院二部五楼三十六床,陆蔓子,不是你?” “是我。”信息无误,对于这个她无法否认,“可是,我真的没有买,是谁让你们送的?” 小哥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好像是个男的,给了钱和地址,让我们送到这儿来。” 这事情太蹊跷,除了姚琳,没有人知道她住院的事情,更何况是个男的,听起来不太妙。 “你们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吗?” “我们不管这事,交钱送餐就好了。”小哥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况,店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不想多做久留,只管将东西送到走人。 走前他留了一句:“甭管谁送的,这汤补着呢,赶紧喝着吧,不喝白不喝。” 蔓子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将之处理。 露露妈妈围观了全程,走了过来看柜子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子,一阵鲜香味扑鼻而来。 “呦,真香。排骨汤吧,肯定很补,小姑娘,确实要喝一点。” 排骨汤?她探身过去瞄了一眼,果真是……脑袋轰地炸开,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们喝吧,我不爱喝。”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要,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开了去。 “怎么就不喝呢?”露露妈妈奇怪了,见她不理会,又怕可惜了这碗汤,索性就当做好人好事,说着说着自个端走了。 蔓子快速吃完饭,打了电话问姚琳,姚琳说不是她。 她又去问自己工作的地方,也跟同事领导无关。 露露妈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好事地插了句:“会不会是喜欢你的人送的?”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这个可能性不会有,她从没注意过会有这样的对象。 烦躁不安地想了许久,她拄着拐杖进入卫生间,又掏出带进来的手机,滑到通讯录上面的一个号码,犹豫了很久拨了出去。 这是一个私人号码,对方过了半分钟接起来,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是?” “刘警官,是我,陆蔓子。” 对方停顿了一会,似乎才想起来,恍然大悟:“哦……就是前几天的那个,你有什么事情吗?” 蔓子咬了咬唇,问出口:“那桩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目前还在取证中,进展没有那么快,有任何结果到时候你可以去网上和纸媒看,我们这里不方便过多透露。” “哦,很复杂吗?” “有点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心悬着,但又不敢问的太多,回了句谢谢就挂断。 总有些提心吊胆,她打开门透气,外面正站着一人。 露露妈妈似乎吓了一跳,怯怯地说:“我看你挺不方便的,要不要搭把手?” “我已经习惯了。”她一步一步走出来。 晚上八点,姚琳完成工作赶了过来,手上带了一副新买的围棋。 “快到月底了,现在每天都要加班,公司恨不得我们忙成狗。”她在家属椅上面躺倒,一副极累的模样。 蔓子给她盖了条毯子,“还劳烦你每天往医院跑,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 她暗暗叹了口气。 “姐姐,这个棋我不会玩。” 露露正在钻研手中的新玩意。 蔓子慢悠悠下了床,坐到她床上,“我教你。”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开始摆棋,不知不觉中有人走了进来。 “姐姐……”露露指着她后面。 蔓子转过头,一个穿着正装的男子,戴着金丝框眼镜,气度不凡,手上拿着公文包,另一手拎着水果篮,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你找谁?” “找你。”对方看定她。 她蹙眉,戒备地问:“什么事?” 男子看了看房间周围,问道:“送来的骨头汤喝完了?” 骨头汤? 露露抢答:“骨头汤很好喝,我和妈妈喝了。” 男子诧异地看着她:“你没喝?” “抱歉,我不认识你。” 男子意识到自己的拜访有些突兀,想腾出手来想跟她相握,见她唯一完好的那只手正忙着抓棋,又缩了回去,惭愧道:“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的车撞到了你。” 蔓子重新回过头打量他,这次见他模样诚恳,目光往下,是两截*的裤脚。 “撞我的人不是你吧?” 她隐约记得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是,开车的不是我,但车子是我的,那天我喝了酒,所以找人代驾。” 她渐渐回忆起来,当时似乎是有两个人过来拉她的身子。 “也不全是你的责任,我自己也有原因,过马路时没看见车子。” 男子态度坚持:“不管怎么说,现在躺在医院的人是你,我应该负起这个责任,关于医药费,我已经帮你把后续的都缴了,你安心住到出院吧。” 姚琳没睡着,听到谈话立时起身,走过来质问:“哦,你才是那个肇事车主,我说那司机后来怎么不管不问了,你前几天没来,现在才想着出现?” 男子赔笑:“对不住,当时正好要赶飞机,去外地办事情,今天才回来。” 姚琳继续问:“那你是做什么的?” 男子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端正递上。 姚琳只瞄了眼,念了出来:“耀和……这不是我们写字楼上的吗?” 蔓子好奇地接过来,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耀和律师事务所·江源 第二章 “你是律师?” 对于这个职业,蔓子有点感到奇怪,但是看眼前他这副形象,确实挺符合。 江源毕恭毕敬:“是。” 姚琳的态度瞬间转变了许多,“这样说起来,我好像是在电梯间看见过你。你们公司在十五楼,我的公司在七楼。” 江源思索了番:“你……是那个会计事务所的?” “对啊。” 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在场的人都为之一笑。 “那么……”江源将手中的篮子往上一提,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对蔓子说,“这么晚了我就先不打扰,祝你早日康复,有任何问题可以打我的电话。” 蔓子点头微笑,不再使劲盯着他瞧。 江源回去了。 姚琳再次拿起那张名片,正反都看了看,嘴里说道:“律师?以后或许会有用得到的地方,先收了再说。” 蔓子执起白子,露露执黑子。 她落下一子,说:“如果可以,还是离这些人远一点的好。” 姚琳不明白:“你受被迫害妄想症了,这职业多么正义,怎么就要避开了。” “有正就有邪,你想跟他打交道的都会是哪些人?” 姚琳知道她心里堵着件事,小声道:“他是律师,不是警察,又不管那档子事。” “你们在说什么?”露露好奇地看着她们。 “没什么。”蔓子指着棋盘中央,好心提醒,“这里是死棋呦,你逃不掉了。” “啊……”露露反应过来,沮丧的想哭,不知道自己哪一步走错了。 蔓子给她演示了刚才的转折点,小姑娘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露露妈妈坐在一边,上下打量她们说:“你们是朋友啊。” 姚琳点点头。 “那晚上也要留下来陪床吗?” 姚琳刚好打了个哈欠,蔓子催她:“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没事。” 姚琳看着蔓子的腿,硬邦邦的垂在那儿,毫无生机。 蔓子见她脸色犹豫,又朝她挥了挥手。 姚琳这才说:“行,那你多注意腿,少走路,有什么想要带的尽管通知我。” 蔓子和露露又玩了三轮围棋才准备睡觉。 睡前,她感觉眼睛又酸了起来,似乎还流出液体。 夜晚,她的睡眠浅,总觉得不踏实,昏昏沉沉,突然之间就醒了。 眼睛还未睁开,却听到耳边有细微的动静。 她神经紧绷,嚯地迅速睁开眼。 床头有昏暗的灯光,是为了方便病人半夜下床而设置的,一连好几天,她都记得自己睡前关掉。 等眼睛适应周围的光线,她看见黑暗中有个人影抖了一抖,正好立在她床前,那人在她醒来的刹那往后退了一步。 白天的那一幕瞬间冲进她脑子里。 “你干什么?”她盯着对方,沙哑的问。 “我……我就看看……” 显然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女人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蔓子抬起右手臂,手伸向她。 “把手机给我。” 女人显然已经吓坏了,又不会圆场,手机紧攥在手上,犹犹豫豫。 “谁让你这样做的?”蔓子逼问。 “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女人转头看了看身后床上闭目沉睡的女儿,小声招供,“白天我下楼的时候,碰见几个男人,他们问我是不是跟你一个病房,我说是。” 蔓子眯了眯眼睛,听她继续说: “然后他们让我每天观察你的动静,随时都要知道你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接触……”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女人颤着声说:“也没有什么,就是……露露住院的所有费用他们都帮忙解决。” “难怪。”蔓子冷笑一声,手依旧抬着,这时又伸长了些。 露露妈妈表情为难,“姑娘,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好,可是他们不像是惹得起的人,我现在已经跟你说了,再要是让他们知道,这我们的住院费就……” “可你现在已经侵犯了我的*,我完全可以告你,好像先前那个律师的电话就在我手机里……” “别别别……”露露妈妈慌了起来,压低声音重复,“我给你看,我给你看……” 蔓子接过手机,费劲地靠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翻看手机里的一条条短信。 才一天时间,就已经向同一个号码发出八条信息。 里面包含她说过的一些话,吃过的食物,来探病的人,以及常做的一些事。 发出去的号码她不认识,并且目前还没有回信。 她又翻到相册,那里有几张她的侧面照,有一张几乎逼近她的正面,而自己却浑然未知。 她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人,“你拍我做什么?这也是他们的要求?” “是。姑娘,是不是你惹了什么人?不过,他们让我这样做也不像是要害你。” 她已然有些生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了钱就这样出卖别人,你觉得妥当吗?” 露露妈妈自知犯了错,低头为难:“那,那怎么办?” 蔓子看着那串号码,心绪难宁。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机放到床头边沿,说:“你可以继续向那些人汇报,但是必须给我看里面的信息,以及他们发来的内容。” 露露妈妈有些难以置信,一下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你不介意了?” 蔓子重新盯着她,“还有,那些照片全部删掉,不准发出去。” 对方唯诺:“哦,好的,我不会发出去的。” 蔓子重新入睡,这回依旧不怎么安稳。 第二天,她睁眼就想起这件事,心情不好,看着露露妈妈的眼神也有了防备之心。 吃早饭的时候,对方拿了个剥好的水煮蛋过来。 蔓子看了眼,没有去接。 露露喊她:“姐姐,你吃呀!” 她终是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咬着。 露露妈妈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许是对昨晚的事情感到抱歉,脸上流露着愧色。 她边叹气边避过女儿的视线轻声说:“我们家里条件不太好,这次露露脚伤,也没有什么保险,虽然对你们来说花的不多,可是也抵上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她爷爷奶奶又不能来医院,只能让我暂停工作来照顾,这样一来家里又少了个赚钱的人。昨天我是被钱鬼迷心窍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蔓子咽下整个鸡蛋,只问:“你给我送吃的,也是他们交代的?” “这是他们额外给我的一笔钱,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露露妈妈低头想到什么,“你知道他们是谁?” 蔓子茫然地看着窗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露露妈妈咋舌:“那就奇怪了,该不会就是昨天那个人吧?他好像有点神神秘秘的。” 蔓子烦躁起来,猛然感觉会有更多的问题扑面而至。 中午饭点,送排骨汤的小哥又来了。 他熟门熟路地进来,手上拎着两盒,分别放到两张病床的柜子上。 “这回不会错了吧。”他似是很有信心地对蔓子说。 蔓子惊讶地看着这些,显然其中一份是带给露露的,他问送餐的小哥:“那个人他订了多久?” “至少一个星期吧。”小哥含糊地回道。 “一个星期?”她自言自语,“不腻也要吐了。” 小哥听到她的话,解释道:“不会,以后只有中午才有。” 蔓子将枕头下面那张名片抽了出来,看了好久,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当打开那份香味扑鼻的汤料时,她的味觉被勾了起来,里面放了山药枸杞和肉骨,最简单的搭配,也是她一直以来最喜欢喝的汤。 “味道不错吧,看来你的这个律师是有心了。” 蔓子喝了几口,想到什么,抬起头来。 她问:“你今天发短信啦?” “还没,我看对方也没回我,我暂时先不发过去吧。” 蔓子点点头,正想着,房间内传来手机进短信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抬头,似在分辨来自于谁。 很快,露露妈妈点开手机,看了一会儿,又看向蔓子。 蔓子看她的表情,问:“上面说什么?” “就问怎么没有消息了。” “别理他们。”她气怒地说。 过了会,她又改变主意,“你把手机拿给我。” 露露妈妈恭敬地将手机递上。 蔓子开始编辑回信:她刚刚吃完午饭,还喝了一碗排骨汤,其余时间都在睡觉。 她还想补充点什么,最后还是照着这条发了过去。 没过一分钟,对方也回了过来,“还是昨天那个男人送的?” 蔓子做了深呼吸。 她亲自回:是的。 下午,外面的雨势已经停止,天气有了转晴现象。 姚琳在上班时间抽空打了电话过来,开门见山:“那个号码我找关系问了三个人,除了知道是北京的,号码主人的信息一概不知。” 蔓子咬着嘴唇:“我猜到了,肯定不会轻易就能查到的。” “还有件事情,我今天在电梯里遇见几个律师所里的人,跟他们打听了一下,确实有江源这个人,而且他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五年了。” “我不怀疑他,他跟那些人也没有关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姚琳比她更焦急,“那些人太恐怖了,竟然监视你,会不会就是那天追你的人,如果是的话,跟那个人肯定也脱不了关系。” 她突然问:“姚琳,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姚琳以为她在退缩,在电话里坚决道:“没有,你干掉了那个人,只是没有考虑到他背后的势力。不过现在看来,即使你不这样做,以后受迫害的人也还是你。” 蔓子坐在床上摇摇头:“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 无法查证对方是什么人,蔓子就这样跟他们耗着,却又整天提心吊胆,以为摔了全身进了医院,就好比晦气日子到了头,没想到依旧阴魂不散地延续着。 又过了两天,正好是国庆节。 天气已经趋于晴朗,风和日丽。 姚琳难得有休息天,还是往医院跑。 她去借了一把轮椅,小心翼翼地扶着蔓子坐上去,推着她去楼下逛一圈,最后在一颗葱郁大树下停留。 姚琳坐在户外椅上,陪她聊天:“整天闷在一个房间里,心情都憋坏了吧。” 蔓子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 “除了外面空气好点,其余都一样。” “里面有双眼睛,总归不自在啊。” 蔓子睁开眼看她,“那怎么就能肯定外面没有眼睛呢?” 姚琳望了望周围,不由发憷:“这太阴暗了。” 蔓子自嘲道:“是不是我在人前呆久了,想法也变得黑暗多了?” 姚琳试图安慰她:“别想了,蔓子。那个人现在被关押着,就等着他把牢底坐穿吧。” “可是,我总有不详的预感。” “什么预感?” “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他出来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还来医院看我。” “……” 姚琳低头沉默良久,最后拍拍蔓子的肩膀,说:“不可能,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他周屿正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他能简单地拍拍屁股就走人?这太扯了。”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蔓子握住她的手,似乎是想给自己一点安慰,“姚琳,其实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姚琳皱起眉头,同时忧虑起来。 “在聊什么呢?”背后传来一个男声。 蔓子和姚琳同时回头,只见江源一身休闲打扮,左手插着裤袋,慢慢踱步过来。 他的脸上挂着从容的笑,这回没戴眼镜。 蔓子用右手遮在额前,想挡住迎面投过来的光线,其实并不那么刺眼,这只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而那个男人在前面站定,身上背后洒满了阳光。 第三章 “江律师今天也休息?”姚琳起身问他。 江源笑笑:“难道我不像是可以休息的人?最近刚结了一个案子,暂时能够轻松一下。” “那赶巧了,你是来看蔓子的?” 江源点头,表情略微迟钝,似乎想到了什么。 “蔓子。”他念了一遍,然后评论,“挺特别的。” 的确,任何人听见她的名字都会觉得奇怪吧。 蔓子笑了笑,没做解释,朝他点头致意:“江律师。” 江源走近了些,十分仔细地查看她的胳膊肘和腿弯处,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用手指了指,说:“我看你平时没少走路吧。” 蔓子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她自己确实在行方便的时候靠好的脚支撑走路,她不想当一个废人。 “还是给你找个护工吧。”他建议,“不然腿伤严重起来可不好。” 蔓子直接婉拒了,她不习惯被陌生人照顾,但是这个理由她没有说出口。 或许是她话里的坚决,江源提了一次也没再说。 蔓子这回碰见他,有件事忍不住说出来:“江律师,你送来的汤很好喝,但是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再送了。” 江源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每天喝会腻味吗?” 他仿佛才意识到,摸了摸脸颊笑道:“考虑不周,要不明天给你换个食谱?每天不重样?” 她脸有些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方面你不需要照顾到。” “你是被我的车撞到的,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歉意与客气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会儿倒觉得自己像是欠着别人一样。 出来的够久了,到了护士查房的时间,姚琳推着蔓子往回走。 江源在后边跟上。 姚琳不经意问:“江律师,像你平时都在忙什么案子?” 江源看她一眼,说:“感兴趣么?” 姚琳拉起话题:“有些吧,想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就想读个法律相关的,说出去也响亮,可惜后来分数不够,只能报个凑合的了。” “其实是你们想的太神圣了,说明白点,它不过是一个服务行业……”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口袋里的铃声响起,说了声抱歉,侧身接起电话。 三个人正好一道进入电梯,门缓缓关上,暂时没有外人。 江源或许是接到了一个家属的电话,正在跟对方说明当下的案情进展。 蔓子和姚琳曾经是高中同学,当初高考毕业两人一起填的专业。她知道姚琳从未心属过任何法学专业,如今这样突然说起,不过是在替自己旁敲侧击。 她抬起头,向姚琳投去一个眼神。 意思是别再问下去。 接着,她又看向前方。 长长的空间内,江源站在角落里,镇定清晰地通过电话向对方传达,他的嗓音在这个逼仄沉闷的电梯内显得格外清澈。 走出电梯,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江源才挂断电话,一个人走向护士站。 蔓子重新回到病床上,一旁的露露依旧在看着动画片。 露露妈妈走了过来,脸色复杂地看着蔓子。 她已经看懂了对方的意思,接过手机看起短信。 结果让她很意外,上面只是简明扼要的一句话: “她已经发现了吧,不用再发过来了。” 姚琳也凑过来看,同样不解:“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什么人?” 蔓子将手机还回去,心底也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这到底是关心还是有预谋的窥视?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猛然间,背后升起一股恶寒。 或许是那天晚上,没有得手的那些人在暗中继续埋伏,跟踪到了医院后,打算再次伺机报复? 那又为何要费尽心思支付别人一笔医药费,来换取她的生活作态,并且这也没有什么意义。 短短的几天,这时候突然决定停止监视,对方必定也在暗中另一处观察着她,并且还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们。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想到这个可能,再联系到这条短信,她的心反而更加不能平静。 姚琳是她的朋友,毫无怀疑。 那么,唯一出错的就是…… 她悄悄看了眼远处的女人,背着身低着头,正在削苹果。 她又看了看露露,伤不可能是假的,妈妈也不可能是假的。 能够说服的理由倒是有一个。 蔓子记起几天前那个女人跟自己说起过家里的条件,如今看来有一点符合,从这个女人的穿衣风格和做事习惯中可以看出,平时生活中有些拮据又不爱浪费。 但是并没有到很艰难的程度。 蔓子想不明白,是否一笔不算巨额的钱可以让人垂涎到再次出卖别人。 她发了会呆,回神发现眼前递过来一个苹果。 顺着手往上,女人脸上挂着质朴的笑。 她没有胃口吃,也不想接受这种类似“嗟来之食”。 女人又朝她递了递。 姚琳见状,对她说:“你让你女儿吃吧,我们要吃了自己会拿。” 对方讪讪地走开了。 没过一会,江源走进门来,手上拿着一些单子,估计将她这些天的病例情况都看了一遍,像医生一样对她嘱咐重要的注意事项。 说完,他转头注意到边上的柜子,那上面放着两本书。 他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你喜欢读国外名著?” “无聊看看而已。” “这些我也都看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其他的。” 过了几天,江源又来了一趟医院,手里的袋子装了七八本书,像是从书店搬出来的。 蔓子笑了起来,没想到他还真带书来了。 “你这是刚去买的?”她看着他将它们沉甸甸地叠放在柜子上,那儿挤得只能放下一个水杯。 “不是。”他摇头,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打开,“你看,虽然封面看上去有九成新,但是……” 他用手拍了拍它们,“这些书我都一本不落地看过了。” 蔓子迟疑地问:“你是说,这些书都是你自己的?” “可不是,我上大学那时候买的,只是工作以后就很少去看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找齐了,选了几本口碑不错的给你看看。” 蔓子瞄了一遍那些书名,说:“看来我们的品味有点相似,这其中有四本我也都看过了。” 江源没料到:“是吗?” 接着他又补上一句:“现在看书的女生不多了。” “你去书店找,看书的人还是挺多的。” 他顺口提议:“等你脚好了,一起上书店逛逛?” 这是一句明显的暗示性话语,蔓子没接话,拿过一本书翻开来。 书名是《巴黎圣母院》,和她以前看的不是一个版本,不过现在这种闲适的状态,她很有心情再看一遍。 “这本书我最熟悉。”她主动说,“大学里我还排过音乐剧。” “哦……你是学这方面的表演?” 蔓子摇头:“不是。我学的是钢琴。” “那未来就是钢琴家。”江源十分肯定地说,“你的气质确实挺适合学艺术方面的,尤其是你的手。” 闻言,蔓子低头看了看。 她的手指纤长细瘦,雪白的就像葱管。 但她不自觉地握紧,指节骨清晰地突了起来,在皮下隐隐移动着。 “我算不上。”她谦虚地笑笑,“我顶多是一个钢琴老师。” 江源还是看得起她,“会弹钢琴的人,只要往钢琴前面一坐,那种意境就来了。什么时候有机会听你弹一曲呢?” 蔓子挠了挠头,“等我出院以后再说吧。” “嗯。”江源走着走着到窗前,看着外面,突然说道,“今天天气很不错,要不要下去逛一圈?” “出去?不用了,这有点麻烦。” 他似乎已经决定好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借轮椅。” 蔓子留在床上等待,心情沉重。 刚刚他走之前,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重要的事。 一路上两人无话,直到江源推着她到了住院部后面的人工湖,停下来走到栏杆那边靠着,对刚才的事情作出解释: “本来在病房就想对你说的,但是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看隔壁床的人,是在顾虑什么吗?” 蔓子没想到他观察这么细致,问他:“你怎么会猜到这些?” 马上她又换句话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着急,隐约觉得不会是小事。 江源看看她,暂时没开口,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很有耐心地等着。 片刻过后,他缓缓说道:“周屿正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吧?” 蔓子感觉周身有一阵风刮过,手脚泛起微微凉意。 她歪着头,首先不解:“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江源转过身面对她,“最近一次和朋友们工作交流,其中有一位在刑侦大队当刑警,彼此聊了起来,就聊到一桩案件。” 他顿了顿,继续说:“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件,你是举报人,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蔓子眉间皱起来,担忧无数:“我是举报人,可是后来的进展我一点都不清楚。那天晚上我从警局出来以后,就撞上了你的车。” 他观察着她的脸色,“那出来以后,还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紧闭嘴唇,不想说。 “如今你受伤躺在医院,难道不想多做了解吗?” “我想过要了解,但是新闻上一点消息都没有,警局的人也不肯告诉我,我没法得知。”她表情凝重,看着他说,“你还想告诉我什么,不会只是通知我你知道这件事情而已吧?” “你猜对了,我是想要告诉你真相。”江源严肃地直视她,“而且也是唯一肯告诉你的……你指证的那些量,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在你住院的第七天,他就已经出来了。” “怎么可能……”蔓子似乎被当头一棒打响,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难以置信,“他这是藏毒贩毒,至少有两百克,你知道的吧,这样的能判多久?这种情况,检察院怎么会撤销公诉?他,一周就出来了?” 她仿佛听到了笑话,急忙掏出手机就想打给刘警官核实,她是最重要的证人,法律面前这都能被忽视吗?难道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作秀,是她的幻觉? 江源用手挡在她打电话的屏幕上,他对她摇摇头:“你打过去也没用,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你,现在去问也只会敷衍你。” “什么意思?”她有点懵。 江源直接把话说明白:“意思就是这件案子已经撤了,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外界无人知晓,除了警局里面的人,而他们也被勒令对此保持缄默,如果问起更有一套统一的说辞。我原本只当听说,但是发现这件事与你相关,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震惊过后,她反而显得平静,从他口中说出来这些,想必他应该比自己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对法律被藐视的可恨,亦或是对残酷现实的失望。 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波动。 “我觉得你应该换一个角度去想。” “什么?” “犯罪自然要受法律束缚,没人可以一手遮天,你既然亲眼所见,犯罪事实必然不假。”他说完顿了顿,“可你忽略掉一点,你知道周屿正的背景吗?” “我跟他认识不久,只知道他开酒吧营生,北方人,来上海才一年……” 其余的,她真说不上来。 “那他对你藏得可够深的。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蔓子隐约猜到什么。 “他……混黑?” 江源摇头:“这能当饭吃?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能在这个社会长久立足,法律面前根深蒂固,犯个罪也不惊动风草,没有强硬的政治背景怎么将自己安然无恙地捞出来。” 她实在不懂:“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终于到了这一刻。 江源俯下身,靠近她一句句清晰吐露:“他母亲是前公安部副部长的女儿,父亲又是政法委书记。后来父母离异,不过这个关系网仍旧存在,用起来也毫不费力。” 蔓子目瞪口呆,下意识狠狠地攥紧了双手,左手臂顿时传来一阵无法忽略的痛感。 第四章 那是一间宽敞的大型包厢,房间内充满着流光溢彩,年轻的大学生们轮番唱着流行歌曲,他们即将结束学业步入社会,奔向各自规划好的未来。 所有人都借着这个地盘尽情释放着自己。 蔓子应邀最后一个到达,只不过她还未进去,就接到母亲陆慧打来的电话。 依旧是那种强硬的语气。 “过去几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没有限制过你的选择,现在换做我来给你一个目标,这回你必须听我的。毕业以后就出国,我给你做安排……” 蔓子听她在那边絮絮叨叨,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意思,出国深造。 当初考进音乐学院是她人生第一个目标,凭借专业第一的成绩入学,现在又以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得到老师们的首肯,更有不少师长给她的将来引荐指路。 但她心不在此,早就与一家音乐培训中心签好合同,打算毕业后就准备去上课。 于是,在这座城市有一份踏实稳定的工作,与拥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们打交道,每天准点上下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成为一个自我欣赏的人。 这便是她人生第二个目标。 志向虽不远大却足矣。 “毕业前两个月我就跟你提过了,我不会出国的。”她同样坚定地回道。 或许在执拗这方面,她们两个还挺像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边,陆慧讲得口干舌燥,终于气愤地撂了电话。 如果要后悔,多年前她就应该后悔了。 蔓子蹲在厕所里,拿下早已烫呼呼的手机,得以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上面的通话时长,只关注到了越洋电话的话费好贵。 这些年,她们很少打电话,多数都是发邮件。 以至于有时候她都有感应,算准了什么时间点陆慧会发信息过来。 收起手机,出去时她换了心情,好歹陆慧长期在国外,不能当着她的面逼她。反之,就算此刻她在面前,她也不怕。 蔓子按照同学报上的房间号找到包厢,伴着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推门而入,有耀眼的彩灯照到了她的脸上,旋转闪烁又晃眼,她一时间看不清众人,呆立在门口。 “蔓子!”关系较好的女同学过来拉她,穿过一群站着打闹嬉笑的男女走到最里面的角落坐下,位置堪堪挤进。 她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多人?” 粗略算下人数,早就超过可容纳的范围了吧。 旁边的人解释:“没办法,最近毕业季,出来嗨的人太多,已经订不到更大的包厢了,勉强凑合吧。” 她仍是不解:“那原本也没这么多啊,不是说就班上的几个吗?怎么还有一些不认识的?” “你是说站在那边的几个?那些都是莫尔的外校朋友,今天刚好是她生日,就借此机会将人都请来了。” 另外一人凑过来,很不乐意道:“她这是借花献佛,好好的毕业会被搞得成为她的生日会。” 明白的人则来插一脚,说:“这你不知道了吧。原本我们这么些人超了是要被请出去的,不过莫尔认识这儿的老板,所以通了情面暂时没问题。” “什么老板?你说的就是那位坐在她旁边的男人?” “可不是……” 爱探八卦的人同时往目标方向望过去,动作幅度太大又太明显。 蔓子随意瞄了一眼,左边全是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并排重叠,光线又暗,更没好奇心,低头喝了一口饮料。 过了十几分钟,那边占着麦霸的人终于唱到畅快,转手交予别人。 同学们一个个轮番上去点新歌,蔓子没有兴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磨时间。 有人回来兴奋地拍她的肩,说帮她点了一首老歌,待会儿一定得唱。 蔓子即刻会意,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首,那是几年前大家一起出来,她随意点的歌,没想到后来就被她们屡次抓出来翻唱。 包厢内各种声音缤纷杂乱,待那首歌的前奏响起,宛转悠扬的曲调,让她的心中也流淌着陈年的宁静。 她紧紧抓着话筒线,随着屏幕上的歌者一起唱起来,有人掐掉了原音,顿时整个密闭的空间内只剩她的声音在缓缓流转。 小时候的每次夜里,陆慧总会哼着几首歌入睡,当时家里有一只旧式的黑胶唱机,里面便保存着这首歌——《甜蜜蜜》。 唱机时好时坏,后来索性直接罢工,也不知最后是如何做的处理,她只知道往事如同歌声一起,被遗忘在当年的夏日里。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首歌,却被她唱得如痴如醉,更许唱的不是歌,而是怀念以前的种种。 她又一次面对了自己。 一曲毕,深深吸气,对周围鼓掌的人微微一笑。 起身,不经意抬眸,刹那便掉入一汪幽深的潭水,深邃沉静,吸引着她多看了两眼。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周屿正。 微光掠过他脸庞,浮现的是刚毅的面部线条,只是短暂的一刻,却能捕捉那专注的眼神,同时也在凝视着她。 他双腿交叠,慵懒地坐在那边的角落静默。 嘴巴微微开合,吞云吐雾,指尖带着点猩红在闪烁,烟雾在他手中缭绕,快要烧到指关节。 她莫名担忧起来。 对视不过三秒,她即刻就平静地收回目光,却忘记要做什么,只能安然入座。 在继而劲爆的节奏声中,借以平复刚刚剧烈跳动过的心,以及一口闷酒掩饰脸上的红晕。 回想过来,那正是坐在莫尔边上的男人,也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后来,那人中途离场,她看在眼里,他背影清冷。 但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当晚的梦里,没有回首,步履不停,也无意义。 没过几天,她便再次见到了真人。 这一回,是在朗朗白昼之下,她瞧清他的模样后,便有些不知所措地放慢步调。 周屿正显然是在刻意等她,背靠着马路边的车身,大咧咧地将视线全部投放在她身上,毫不掩饰。 见她从远处走近,立着身松了松腿,朝她略抬了抬下巴。 蔓子看了他一眼,直接走进一旁的咖啡馆,这里是她兼职弹钢琴的地方。 再有几天,接受正业,便要结束这份工作。 周屿正被她无视了之后,也不觉不快,在后面轻轻跺了跺脚,抬步跟了上去。 她进门就奔向更衣室,出来后在琴凳上坐下,目光往大厅周围扫了一遍,立刻在窗边搜寻到一个已落座的身影。 她想到一个词:寂寥。 莫名的,她也有了这种心情,弹的曲子更是恍若稀薄的空气般悲伤。 她弹了整整半小时,那男人也跟着在窗边坐了半小时,面前的咖啡一动不动。 端着托盘的服务员突然走了过来,靠近她传递了一句话。 “窗边那个人要求你把刚才那首曲子再弹一遍。” 这丝毫不困难,客人的要求她通常都会满足。 《thetruththatyouleave》,一首纯音乐,她早已练得滚瓜烂熟。 只不过,这样的曲子,让人越弹越觉得压抑。 她不是个经历过深刻感情的人,所以只是用自己所理解的情绪在灌输填充。 曲调升华的那一个节点,她通过挡板似有似无地瞥向远处前方的人,他恢复精神慢慢品着咖啡,然后举杯朝她致意。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他回以淡淡的笑容。 无声的信息流淌在两人交汇的视线里。 换装出来以后,蔓子朝那个座位望了一眼,人早已经离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前后寂静无人,路灯照亮整条长长的街道。 身后传来间接的喇叭声,接着渐渐有车滑上前来。 她往左边望了一眼,停下脚步,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下车,走近的时候,递过来一样东西。 蔓子低头看,是一瓶矿泉水。 六月底的气温日渐上升,她在咖啡厅里面喝了好多水,这回再次觉得口干舌燥。 “谢谢!”她接过来,还是没敢看他。 “我叫周屿正。”他一字一句地说,认真观察她的表情。 “哦……” 过了短短几秒,她回:“我姓陆,叫蔓子。” “我知道,莫尔跟我提起过。” 她抬头,面带疑惑:“你跟她是……” “她在我的酒吧里唱过歌,是个好嗓音。” “是。”她也觉得。 他接着说:“你也不错。” 她想起那天在包厢里的事,谦虚地笑了笑。 周屿正望了望前方的路,长远又偏僻,也不好打车。 “你要回去吗?我送你。”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住的地方有点远。” 他耐心问:“有多远呢?” 她回答不出来。 接着报了一条街的名字。 他没做考虑,直接说:“顺路,上车吧。” 他率先过去替她打开车门,做了手势,示意她进去。 她笨拙地坐上副驾驶,看着他再次绅士地替她关上门,绕过车后尾从另一边上车。 一路上,几乎都是他问她答。 很明显,从话中就可以听出,年龄和资历方面,他远比她要深,并且说的话也都沉着老练。 “原来你是本地人。”他像是在沉思什么。 她反过来说:“我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北方的。” 他点头承认:“对,我去年才来上海发展,为了生计嘛。” “所以你就开了家酒吧?我看生意挺好。” 他满足地笑起来,“确实挺好,刚好在你们学校附近,还常有学生来捧场,曾经有一个唱片公司的人就专门去我那儿找人才,挖走了不止这个数。” 他伸伸正反手。 蔓子笑了笑:“挺多的,你地盘会养人。” 周屿正看着她洋溢笑容的侧脸,趁机问道:“那你要不要过来?我跟他们私交甚好,可以给你找个靠谱的。” 她沉默地摇摇头,毫不动容。 “也不想出名吗?” “出名太浮躁,急功近利,我喜欢淡然一点。” 他因此多看了她两眼,评价了句:“你挺难得的。” 第五章 他将她送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留了一会看着她进去,顺便在车里抽了一根烟,待烟雾逐渐散去,才驱车离开。 车子上高架兜了一个大圈,重新开回市区,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蔓子走回家的途中,回想着车上周屿正看她的眼神。 那莫名的神色,并不炽热也不平淡,却传递一种欲亲近的意思。 上海这么大,她自然已是猜到他们不可能会完全顺路。只不过,上车前那一刻的挣扎,还是被他眼中黝黑的漩涡给深深吸了进去。 尽管在车上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并且那不是她为了客套而说的假话,心中仍有丝期望,不久后她还会碰上他。 这样想着,她居然希冀那一天早日到来。 周屿正。 蔓子在心中默念,只一遍她就已经记住,并在心中猜想是哪几个字。 直到用钥匙打开家门,她才惊觉这一路走来,竟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抽烟时候安静沉默的他,坐在角落品着咖啡享受的他,说话时挂着淡淡笑容的他,开车喜欢用食指敲打方向盘的他…… 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她脑中升腾起他身上的各种细节小动作,让她想不到别的事情来替代。 关上门,扔下随身包,她进厨房想倒水喝,才发现早上就已经没水了。懊丧之际,猛然想到刚才那瓶水,竟被她粗心大意地忘记在他车上。 转念一想,不过是一瓶水而已。 可是,那是他给她的啊。 叹了一口气,她开始灌水烧水,一个人走到外间小沙发躺下,看着天花板,重新审视这间房子。 这还是她小时候有记忆以来就住的,连同整个小区都已有二十多年的建筑史。 而这屋子也是当年陆慧买的二手房,算是在上海的一处落脚点。 如今到了这些年头,小区上下楼层住的都是有子孙的老年人,有些是老夫老妻,有些是一家几口挤在一屋,鲜少见的年轻男女也是因为租房而出没在这里。 而她,已经在这屋与空气单独共享了十年。 除去因为上学和住校的原因,她在外面住的时间一长,回来这里就要费时打扫一遍。 高三毕业那一年,她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就厌烦了一些屋里长久存放却毫无用处的东西,花了几天时间将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通通清理完毕。 估计那个旧黑胶唱机也是那时候被她扔掉的。 她没有征求陆慧的意思,反正每次她回国也很少来这里,她更不像是个恋旧的人,也许自己已经同这些古董一样同时被她遗忘了吧。 蔓子记得她们联系时间最久的一次,长达整整半年。 这对她来说倒是好事,相对于高中时期一回家就被家长管制的同学,她反而轻松不少。 她特意向陆慧要了一笔钱,直接交代说要装修一下房子,陆慧大方地表示要给她买一套公寓。 这话说得的确很容易,她的母亲现在很有钱。 她问那老房子怎么办。 陆慧毫不在乎地说:“就那个地方,租出去也拿不到多少钱,卖掉一了百了。” 蔓子当然有些不忍,而且她花了精力去打扫的,坚持打算做装修。 陆慧很惊讶:“你不要公寓?全新的,又安全,而且你也可以自己设计装修风格。” 她已经做出决定:“您还是给我钱吧,我自己做打算,上大学都住学校里,新房子空四年给谁住,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再说吧。” 陆慧第二天给她打了一笔钱,她在银行柜台那里看呆了眼,这是她有史以来收到最多的钱,粗略算一下除去装修费用还可以来一趟豪华的欧洲十日游。 不过她见怪不怪,这对她妈陆慧来说也是毫不起眼。 她利用暑假时间在外面找了个临时住处,装修公司日日赶工,才完成了现在这样简单朴素的风格。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进出门都只有她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现在她的房间包括了书房和琴房,将以前两间卧室的空间合并在了一起,也不算很大。 没错,那架旧立式钢琴是她唯一没有扔掉的乐器,也实在是,太笨重了不好挪动。 说的煽情些,这是开启她音乐路程的启蒙乐器,不敢轻易扔掉。 站在那架钢琴面前,似乎还能看见当初才五岁的她在琴键上摸摸索索,从一个音到一句再到完整的一首。 走上音乐这条路,她全是拜陆慧所赐,或者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慧是个小提琴家。 这在当时的年代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蔓子还记得小时候在家里的老木箱子里,挖到一本样式庄严简朴的毕业证书,翻开来,里面是陆慧年轻时候的照片。 她从未听陆慧提起,原来她毕业于首府音乐学院。 但她可以信任这一点,她妈出生于北方并在那里长大,只是后来才被调配至南方发展。而在上海,她们一个认识的亲人都没有,只有一些教学的学生或者同门的提琴手上门拜访。 蔓子就是这样养成的淡漠性格,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在上海扎根成长,有着南方姑娘一般的恬静。 同龄人在楼下嬉戏玩耍的时候,她就费力地解析书上的五线谱,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弹着。 她妈的朋友们坐在外间,听见里面逐渐流畅的曲子,纷纷夸赞:“有音乐天赋,是个好苗子,将来一定能成才。” 对于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陆慧比任何人都懂蔓子脑中的音乐结构,所以教起来得心应手。 当她十岁时,就已经过了钢琴八级。 有这样的成绩,她当然要参加全国范围内的各种顶级钢琴赛,很多大奖拿得毫不费力。 如此的荣誉搬回家,眼红的都是身边的人,于是后来有一阵时间,陆慧在学校专门设置了钢琴班,收了很多童龄学生来上课。 蔓子到了后来也不清楚,自己对于音乐的一切灌输,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但对于外人猜测,他们只会给她一句评价:音乐天才。 她根本不想做什么天才,她只是将陆慧给她的目标尽可能完成而已。但是最后她发现,这一切收获最多的还是陆慧。 陆慧爱钱,虽然她们两个挤在这样一间屋子,她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找更大更好的房子。 于是,在钢琴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陆慧跟一所大学的音乐教授好上了。 陆慧当时三十三岁,那个男人未婚,比她小两岁。 蔓子十分不喜欢那个人,确切来说是讨厌。 她从未见过妈妈带任何男人回来过,尤其这个人还曾代替陆慧来接她放学,却在车上明里暗里以讨好的姿势对她动手动脚。 十岁的她已经懂得保护自我,一直冷着脸缩在车角,只要对方一亲近就用书包甩出去。 最重的一下,她的书包链子将对方的左脸划破了,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却格外醒目。 对方痛叫一声,狠狠咒骂出口。 她当时心里痛快地笑了起来,小白脸被毁了,看妈妈还喜不喜欢你。 当天,陆慧回到家就罚她不许吃饭,原因很简单,她破坏了妈妈好不容易修来的姻缘。 蔓子早就看透那个男人是个色痞子,不过是贪图她妈妈的容貌。 据说,男方家庭的条件上好,有车有房,也不计较陆慧有孩子。 这样的条件对陆慧来说太难得了,可处处想占便宜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被一小毛孩破了相,脸色脾气都不好,渐渐地两者之间就断了联系。 饶是如此,陆慧依旧放宽眼界,抓住任何可以让她日后享清福的人。就是那时候起,蔓子关注到她的打扮越来越亮眼出格。 她开始想念自己的爸爸,虽然她从未见过他。 没人会告诉她关于爸爸的一切,唯一能够透露的陆慧对此也永远只有冷哼一句:“吃脏东西死的。” 第一次听,她不知道脏东西是什么。 后来,陆慧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告诉她,脏东西就是大.麻,是毒品。人吃了会上瘾,渐渐地就会死去。 “他死的时候可畅快了。”陆慧似乎很痛恨,说的时候都狠狠咬牙。 蔓子想象着那种画面,不知道是好是坏。如今,她才懂得,要避之远之才能护己。 陆慧是个脾气不暴的人,顶多有时候话会多,却在提起与她共育一女的男人时,常有着痛苦的神色。 蔓子见过一次她妈喝酒的夜里,突然抱住她欣喜地说:“你长得跟妈妈一样漂亮。” 可过一会,她又醉醺醺地看着她,越看越不解:“太像了,你跟他。” 对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很想得到一个答案,她长得究竟像谁。 虽然爸爸已经死了,她总想从家里各种压箱底角落找到有关于他的照片,哪怕一件衣物饰品也足够她想象,可结果毫无所获。 她只能将这样一个模糊的角色人物存放在心里。 直到她遇到了泽野。 这个改变了她名字的人。 在那之前,她的本名叫陆蔓,妈妈也喊她蔓蔓。 泽野这个名字比他本人更早进入蔓子生活,是通过陆慧日常电话里跟朋友聊起的。 陆慧与泽野在一次巡回音乐会上认识,对方是日本音乐届较有声望的指挥家,比陆慧大十岁,离过一次婚,膝下无子。 两人通过音乐的共鸣一接触,无语言无国界交流障碍,迅速在一起交往热恋并准备结婚。 蔓子在餐桌上见到这个眼纹已深的男人,最初也说不上讨厌,因为她几乎是把他当做和蔼的年轻爷爷来看待,当时就差喊了出来,不过对方也听不懂。 泽野身材微胖笑容憨厚,人看上去忠厚老实,不说话就一直微笑。 估计是听不懂才不说吧,这样她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陆慧既然将他带回家来,主要也是想征求蔓子的意思,以免上次的事情重蹈覆辙。并且看得出来,她这次下了很大的决心。 蔓子放下书包警戒地看着这个身高比她妈矮一截的男人,对方向她不停地点头哈腰,跟她课本上所了解的侵华小日本有着不同的行为方式。 那一次,她淡淡地回视对方,不作表态。 陆慧毫不放弃,三天两头将对方往家里带。 有一天,蔓子终于生气了,她骂道:“他怎么不滚回自己国家去?” “你听话。”陆慧耐心劝着,“这是妈妈的幸福,你必须接受他,这样我们以后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现在的日子不好吗?”她当时不解地问。 陆慧认真看着她说:“不是不好,是不够好,我想要更好。” 原来好的定义就是可以住大别墅,然后到各个国家旅游,也能向世界音乐领域更进一步发展。 陆慧已经计划好,等蔓子暑假一过就带她出国,也许以后就不会再回来。她连行李都懒得收拾,就差女儿点一点头。 然而,蔓子开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她的任何劝说,也拒绝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接受稀奇古怪的语言,融入不同风格的生活。 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抗议里,陆慧已经将签证拿到手,就等着出国离开这个她不愿多待的地方。 不过,最终还是陆慧妥协了。 她对蔓子提出一个交换条件:“你不走可以,我还是要走的。我已经给你办理了全住宿学校,以后你跟你的生活老师一起。还有,你明天跟我去一趟派出所。” “干什么?”当时还叫陆蔓的她问。 陆慧蹲在她面前,放软语调说:“改名字。泽野很喜欢你,给你取了一个新名字,叫蔓子。好不好?” 第六章 陆蔓,改名叫陆蔓子。 当时她只理解为末尾加了一个子,虽然有点奇怪,但没有去多想。 直到她不停地在草稿本上书写着新名字,一遍遍念着,才觉得十足拗口难听,像是掺了一半的日本风,连同自己一起变得不伦不类。 那一年,她十二岁。 正处于叛逆期的她,独立的性格渐渐鲜明,对于即将留在国内举目无亲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她反而反复问她妈:“那个日本人真的有那么好吗?” “你得喊他一声叔叔。”陆慧说,“其实你如果答应一起出国,他早就为你的将来铺好一条路,你以后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那时蔓子歪着头,毫不心动,即使多年过去,她依旧如此。 陆慧将女儿托付给了学校和自己信任的朋友,但对蔓子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因为她本身就不是个闹腾的人,整个假期憋在家里也不觉得闷,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温饱问题,这些更不用愁,因为陆慧每个月都会寄钱过来。 有了钱,她什么事情都好办。 陆慧和泽野走的那一天,蔓子一整天都没讲话,虽然她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眼前的女人比自己见过同学的妈妈都要美丽,原本她这样的年龄还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只能找到一个这样的老男人,还是国外的。 抛开是她母亲的原因不说,她真心觉得这样一个美艳女人,应该嫁给一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人才合理。 可惜的是,没人懂的她的美丽。 走之前,泽野送给蔓子一个巨型y,放在她的床头,并面带诚恳地深深鞠了躬。 他赞她卡哇伊,这句她是听懂的。 后来,她还是喊了他一声:“泽野!” 叔叔,她是真叫不出口。 当时泽野脸色一愣,也听懂了,脸上绽放出笑容,不停摸着她的脑袋。 关于名字,之后在学校还有很多小插曲。 她因为自我都无法接受,所以在向新同学介绍的时候,只用原名。 可是学校的各种名单里,不免受到那三个字的冲击。 同学们便总是前仆后继地追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日本动画片?还是你爸妈是日本人?为什么你爸妈不来看你……” 她尴尬地不想回答任何关于名字的问题。 再后来,班上的人都渐渐迷上日本动漫,看见她就不停地喊她蔓子,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这十年以来,陆慧回上海的次数屈指可数,除非是一些重要又繁琐的手续工作,通常她只待一两天就走。 蔓子倒是在有几年寒假的时候,拿着陆慧寄过来的飞机票去日本过年。 虽说是以过年团聚的名义,可她去了之后才发现,陆慧给她报了东京北海道和冲绳几日游,满满的行程都被安排在景点游玩上。 她索性就当自己是纯粹来玩的游客,一个人漫步在东京的大街上,却丝毫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熟人。 而陆慧,那个已经从妈妈变成母亲的女人,也从记忆中的美艳少妇变得更加风姿卓越。 蔓子以为陆慧至少会为泽野生下一个孩子,可是没有,她的身材甚至比十年前更加窈窕了,或许是她终于活出了自己,这才是她内心真正向往的生活。 同样的,她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时尚潮流。 四月中旬的时候,她在学校忙着毕业的事情,陆慧和泽野突然来到上海。 他们才下飞机,就给蔓子打电话,要她抽出时间出来见一面。 蔓子推掉下午要排练的功课,匆匆赶到约定好的法国餐厅,她首先到达。 后来她才知道会面不过是一顿饭,一次说教。 陆慧的打扮依旧是那样光鲜靓丽,一身正红色紧身连衣裙到膝下,万年不变的高跟鞋搭配,大波浪卷的头发绾在脑后,耳间和脖子上的配饰光彩夺目,她一手挎着提包一手挽着即将六十的泽野。 泽野的眼纹线条增加了很多,两鬓也纷纷发白,皮肤有逐渐松垮的趋势,微笑的时候连法令纹也凹陷起来。 他走在陆慧身边,个子显得矮很多,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压迫感。 蔓子坐在位置上,看着这一对外表不大相配的夫妻朝她走来,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瘦了不少,蔓子!”陆慧惊喜地上下打量她,然后又皱眉数落,“这样的年纪就要打扮打扮,你怎么穿得这么朴素?” 蔓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并没有什么大问题,t恤加薄外套以及牛仔裤运动鞋,这是学生最正常的打扮。 “待会儿我带你去名品店买几件。”她说着已经坐下,转身笑颜招呼泽野也坐下。 泽野憨憨地笑着,一见面就用蹩脚的中文跟她打招呼:“蔓子,好久不见!” 蔓子回礼:“好久不见!” 接着泽野将手伸向自己拎来的袋子里,蔓子见到这个熟悉的动作,瞬间有种想要逃避的预感。 这些年来,泽野送过她最多的就是娃娃,她已经收到疲软。 不过,这次出乎意料,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单看外包装不知道是什么,陆慧在一旁示意她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瓶香水。 上面写着一串英文,蔓子仔细解读,是法国著名的香水品牌。 她轻轻地放下,她还从来没有用过香水,对这方面也没有追求。 陆慧解释:“前阵子我们一起去巴黎参加演奏会,有个女孩子跟你一样大,钢琴水平非常出色,浑身散发着自信。泽野叹息没能把你推到这样的位置,就寻思着买了一瓶衬你气质的香水,你也长大了,不能还同小时候一样,目光短浅一意孤行。我们能给你的机会,别人想要都没有,你难道还分不清好坏吗?” 蔓子看着他们:“您想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毕业了就来日本吧。泽野认识很多国际著名的音乐家,可以帮你联系一些欧洲著名的音乐学院,你想去哪个学校就去哪个学校。” 她快速回:“可以不去吗?” 陆慧迷惑不解:“为什么不去?从我走的那一年,你的水平就一直在原地踏步。我一直后悔当初放任你在这儿,跟这个城市一样,变得越来越平凡。你相信我,只要你出国一年,绝对比你在这儿四年学到的东西要多。” 她用勺子晃着杯中的柠檬水,看透般地说:“我这样挺好的,一点也不羡慕。那是你的人生,你已经完成了,而我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陆慧没想到她有这样不争气的主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边的泽野用莫名焦急的神色看着她们母女俩,又插不进一句话,只能用日语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两人商量了一会,突然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着,陆慧又评论起她的发型,不太满意:“上次见你不是卷发吗?怎么做直了?还是卷发衬你的气质。” 蔓子正吃着,没心思再吃下去,以上厕所为借口在里面待了很久,出来时正好碰见他们要走,原来回程的飞机快要起飞了。 陆慧在餐厅门口跟蔓子拥抱,亲亲她的左右脸颊,像小时候一样双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顺着头发捋下来,如同看着珍贵的宝贝。 陆慧似有无奈地说:“妈妈希望你越来越好。” 她真的是她的宝贝吗?她想。 有谁会将宝贝扔下整整十年呢? 如果她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同,那一定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有了改变。 * 蔓子在小沙发上翻了个身,才发觉不小心打了个盹,听见厨房水开的声音,起身进去关火,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等凉。 杂物柜的播放机上覆了一层灰,她轻轻用手扫了扫,从抽屉中随意拿起一张cd塞了进去,里面的齿轮旋转起来,如年轮一圈圈过去,悠扬美妙的音乐充斥着整个房间。 直到蔓子在咖啡厅的最后一天,都没再见过周屿正。 她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有种他刚刚就坐在那里的错觉。 可能只是一个过客罢了,她这样想。 学校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她休整了一个星期,开始在培训中心给学生上课。 由于暑假班开始热招,她的课程一开始就被排的满满的,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一次课程刚结束,她接到陆慧打来的电话。 话里问的是她现在的情况,她实话实说。 陆慧恨她这样平平淡淡,忍不住酸道:“你那个工作,换做任何音乐系毕业的人都能胜任了,你去凑什么热闹?有这个时间教别人,为什么不花时间好好提升自己呢?” 交谈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 她握紧手机疲于次次应付,估计将对方的耐心耗尽,也就放弃对她的劝说了吧。 她心中不快,先前谈话的气焰也未消,手机却再次欢快地唱起来。 是一串陌生号码。 她按下通话键,声音很冲:“喂?”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了笑说:“陆小姐。是我,周屿正。” 第七章 蔓子握紧手机,不敢置信地拿下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不过她依旧不认识。 “是你啊。”她差点以为是广告推销,准备时刻挂断。 “你在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将她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在工作。”她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善,所以现在尽可能温和些,“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呢?” “咖啡厅的人告诉我的,听说你不在这里弹琴了,找到新工作了?” “嗯。”她空着的那只手正握着笔,在纸上随意涂鸦。 “在哪呢?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快下班了吧,我去找你。” 她没问什么事情,直接将自己的地址报了过去。 那边传来关车门的声音,似乎他刚坐进车里,蔓子能想象到他接下来系安全带的动作,以及握着方向盘前后左右仔细观察,最后发动车子缓缓启动。 他说:“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到。” 蔓子放下手机,感觉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低头看草稿本,上面清一色写的全是“周屿正”。 她托腮发了一会呆,看时间差不多,对着镜子画起淡妆。 她平时不化妆,这些都是偶尔备着的,现在左看右看总有些不满意。 对面的同事调侃道:“小陆,难得化妆,有约会呀?” 她顿了顿,有些羞涩,低声否认。 周屿正的车正好停在培训中心大门口,她走到楼下大厅,就见他坐在车里朝她招了招手。 蔓子打开门进去,第一视线就看见座位上的一瓶水。 动作停滞了一下,她自然而然地将它拿起来,自己坐下去,然后关上门。 不知道这瓶水是不是上次的,不过时间过了那么久,难道他每回开车这里都没人坐吗?她不相信。 “在这里教人弹钢琴?”周屿正没急着发车,伸长了脖子审视她工作的地方。 她点点头。 他问:“会累吗?” 她摇头:“不怎么累,挺有成就感的。” 他笑:“你很容易满足。” 她回视一笑,那一眼,她又重新看见他那炯炯的目光。 开车上路,蔓子好奇地问出来:“你说有事情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周屿正的右手放在方向盘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是这样的,我们酒吧过段日子要弄一个七夕主题的音乐活动,策划案已经做好了,现在就差一个钢琴手,我想来想去第一个想到你。” 他说完看了她一眼。 那句“第一个想到你”让蔓子不自觉得坐起身,她挠了挠头发,连习惯性的拒绝也说不出口。 如果拒绝了,他下一个会找谁? “我会不会不合适啊?”她对自己产生怀疑。 “没信心吗?”他的语气很轻柔,“没关系,我相信你。” 蔓子再一次在心底有了异样的触动,他既然说相信她,她没理由再找借口推脱,反而有了勇气要帮他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她爽快地答应了。 这似乎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她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他转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你既然答应我了,我也还你一个人情。现在已经傍晚了,请你去吃饭。” 周屿正似乎对上海很是熟悉,没有用导航,在四通八达的城市交通中穿梭自如,到了老城区一条主干道上,车子从一条小巷拐进去,开了大约二十米,右边是一条长形停车带。 他将方向盘往右一打,找了个停车位缓缓驶入。 蔓子从车上下来,观察着附近的建筑和景色。 刚才外面那条街她曾经走过,却不知道进来后的这里是这样一番模样。地理位置虽不明显,却有闹中取静的优势,配合这周边的绿草树木,有一种别致的意境氛围。 停车场上车子虽不多,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少好车。 而专门在这里停车的人,也仅是为吃饭而来的。 蔓子等周屿正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幢两层饭馆楼,地方不大,从外面望过去,青墙黑瓦,略带一种简朴清雅的风格,只是一楼的模样全被前面的几棵大树给遮严实了,倒是给了种*保护感。 除了这些,还有个让她思考的地方,周围的绿化加上车位算在一起,比饭馆的占地面积还要大好几倍,这里的老板显然有自己的考量,愿意在这些方面割舍铺位。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将这些因素考虑到一起了,而且在这样的地段有这样悠闲的雅致饭馆,老板的来头应该也不小。 从停车场出口走出,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灌木丛,经过一段小桥流水的路径,才终于走到靠近饭馆门口的边上,那里立着一块别致招牌,上面用楷体写着五个大字:韩舍私房菜。 蔓子脑中联想到几个问题:是这儿的老板叫做韩舍?还是这里面是韩国菜?又或者只是随意取的? 很快周屿正自动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他指着那块牌子说:“这里的老板姓韩,是我的朋友。” 她轻轻“嗯”了声,似乎这地方他来了很多次。 结果刚进门,迎宾的人喊了声“欢迎光临”,就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见人堆起笑容:“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来给你捧场啊。”周屿正跟他寒暄起来。 “行行,我有段日子没去你那里,咱俩好久没喝,要不今天借我这地好好碰几杯?” “今天就算了,纯粹是来你这吃菜的。回去还要开车,改日再约。” 老板看了看他身后的蔓子,不怀好意地笑问:“女朋友?” 周屿正回头笑了笑,解释:“是朋友。” 蔓子一张脸因此通红,盼着两人早点结束话题。 期间,她看了看一楼大厅的布局,倒是显得错落有致,桌桌之间隔着固定木雕屏风,若隐若现。最中央有个听水泉,高度直达二楼,所以那块位置上方的空间全被它占去了,以至于从那个角度可以将楼上的风光一览无遗。而下方,水哗哗地从中间的水柱往外边冒出来,让幽静的内室更添一份清凉。 老板终于放人,却在蔓子经过的时候,瞄了她两眼,是略带好奇的神色。 周屿正挑了一个北边靠窗的位置,前后桌都无人,也许现在的饭点相对来说还早了些。 蔓子一路绕过大厅走来,看到这里处处装潢考究,刚才她经过一个门前,上面写着会客室,隔壁还有棋牌室,这样想来二楼的分布应该更加讲究。 然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她发现其他开放桌上竟然全是男客,还未见过一个同性。 她想起外面那些豪车,估计来吃饭的人不是谈生意就是富友聚会,她自个对于周屿正什么身份也算不上,说点自贬的话,怎么能上这里的台面。 她想,哪怕外面随便一家小店面,也吃得比这里自在。 她只是答应了他一个请求,还没有来得及兑现,他就这样大费周章地请客吃饭,是怕她到时食言么。 周屿正点完菜单,发现对面的人有发呆走神的意思,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蔓子回神,尴尬地笑笑:“怎么了?”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那就好。”他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时间过得很慢。 蔓子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其实,你随便在外面请我吃一顿就好了。” 谁知他说:“我现在就是随便请你吃一顿。” 她说得细一点:“我是指不用跑大老远,也不用这样好的地方。” 这位置显得太.安静,虽然空间大,但单独两人面对面,一抬头就相视,还是有些压迫感。 “那你平时都去哪些地方吃?”他问。 “有时候在家自己做饭,有时候叫外卖。”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认真端详着她说:“你太瘦了,一个人住吗?” “嗯。” 她见过太多人的眼神,唯一他的让她想看又不敢看。 他回想起来:“你住的那个地方,房子都有些年代了,是租的吧?” “不是,是我家,我从小住那。” “那你爸妈呢?”他果然好奇。 “他们都在国外生活。” “哦……”他了然地点点头。 蔓子见他没再问下去,偷偷瞄了一眼放在桌边沿的菜单纸,那一连串的菜价险些没把她吓着,果然是内行人才会到这儿来,常人少有问津吧。 他刚刚说起这儿请客很随意,意思是这样的一顿饭对他来说很平常。她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怎样才算正式。 蔓子在大学里不是没接触过社会上的人,只不过她做事都跟人分清界限,也常对人设防,所以有时候故意忽略一些成年男性的示好。 但是周屿正身上散发着与别的男人不同的气质,早在那晚的酒吧,仅仅几秒她就被他深黑的双眼沉迷和俘获,那一瞬间,仿佛多年来空白的情感有了记忆和归宿。 如今,脑海中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在眼前,偶尔还用温柔含笑的目光望着她。她有时候常想,拒绝陆慧的时候她也曾有过不确定的挣扎,可现在却因为他而更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哪怕偶尔见一面。 蔓子的内心在隐隐骚动着,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侵袭那个地方,却感觉无比畅快。 菜慢慢上齐,整张桌子摆满了七道菜。 她扫了一圈,材料和菜式都很常见,不过对于不常下馆子的她来说还是眼前一亮,只是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 “你尝这个。”周屿正挑了一块西兰花放她碗里。 蔓子有些受宠若惊,回头想了想,那筷子先前一直搁在桌上,应该没有进过他的嘴。 可是随后,她的余光就瞥见他缩回筷子在嘴里吸了一下,仿佛在舔上面的汁,似乎很有味道。 她嘴里嚼着西兰花,动作极其缓慢,脸颊开始发烫,又开始不敢回视。 “味道不错。”她终于将它们一丝不剩地塞下食道。 他也为自己夹菜,边吃边说:“你尽管放开了吃,别拘束。这儿的私房菜很有名,不过来吃的人都是图个环境,吃完外面走一圈,心情舒畅。” 蔓子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往他们所在的窗外看去,几乎都被树木遮掩,也看不太个明白,只不过从枝叶间隙中似乎能猜到,大概是一个假山池水的风貌。 周屿正拿起长瓢,给她剩了一碗汤,又从汤里加了几块料,递到她手边,说道:“我看你个子不矮,骨架倒挺小,喝点骨头汤,补充点营养。” 第八章 蔓子平常在家有空闲时间,会煲各种汤类,她也爱喝汤,所以面前这碗被她悉数喝了下去。 不过她注意到他前半句话,实话说,她个子随陆慧一样高挑,但在身材方面,陆慧属于那种体态丰腴的女人,她的体质却是怎么吃也胖不起来。 一餐饭吃的七七八八,不过每一样她都尝遍了,味道也还行,属于不腻又会想回味的那种。 周屿正见她搁下筷子开始擦嘴,突然冒出一句:“甜品要吗?” 说完他开始去翻桌上的牌子。 蔓子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甜品一类,可她不钟爱甜食,连忙摆手拒绝:“我牙齿不好。” 周屿正点点头,将牌子放了回去。 出来时天色正暗下来,过来的食客逐渐多了,线上的车挤得满满当当,如此看来这地也是挺受欢迎。 “要不要走过去逛逛?”周屿正指了指通向馆子后面的那条小径。 蔓子心中衡量了会,说了声好。 两人并肩而走,周屿正站在她左边,小径道有些窄,有时候她感觉心脏的位置快要蹭上他的右臂。 那里轻微地颤动着,连同她自己变得小心翼翼,走快了不行,慢了又跟不上。 她自己的身高接近一米七,周屿正比她高了半个头,所以她回话的时候基本不抬起头看他,而是瞥向路边的花花草草,分散体内那些躁动的因子。 她对外人向来不多话,可跟他这样呆了些时间,说话也开始主动。 “上次在咖啡厅,我看你好像对钢琴曲也有点兴趣。” 周屿正点头:“一般的了解,我比较喜欢它的音色和弹琴的氛围,听别人弹会比较享受。” “哦……接触过吗?” “以前接触过。”他神色稍微凝重起来,末了又叹气似的补充道,“很久以前了。” “你呢?”他恢复过来看着她问,“你这样的水平应该不是短短几年练出来的吧?” 她惭愧地说:“我从小就开始学了,就是一直这个水平,没什么长进。”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时候弹奏曲风单一乏味也没有鲜明特色,陆慧有句话说得没错,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两人已经走到后院,正是夏夜无风,热得人身上黏黏糊糊,朦胧夜色中传出声声蝉鸣,隐在高低不均的树梢上,似乎在头顶,又似乎在草堆里。 周屿正顿了顿脚步,对她说:“我倒不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通过曲子来诉说自己,跟你的人一样,清新又淡雅。” 蔓子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怔愣片刻,心中将这两个词默默收下,反复琢磨,好像获得了极高的赞赏。 她谦虚地笑:“你抬举我了。” 他紧接着说:“哪里,我看人不会错。” 那天,她真希望夜再黑一点,她可以在一旁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 “周末”酒吧入夜就开始闹腾,年轻男女的身体在纵横交错的灯光下尽情摇摆,架子鼓摇滚音不断侵袭着耳朵,受听者越听越有劲,做什么都停不下来,不耐听的人则一刻也待不下去。 蔓子的节目还没开始,只能坐在角落慢慢等待这个漫长的嗨夜。 她来之前,已经看过这次七夕主题的具体流程,她被安排在零点时分出场,弹奏一段旁白音。 周屿正通知她到时候掐点来就行,她不愿迟到,又想在他的地盘或许能够多看他几眼,下班后回家匆匆整理一番就出来了。 第二天正好是休息日,所以她更加无所顾虑。 就当做是和他的又一次近距离接触。 眼前的柠檬水已经快被她喝完,吧台的服务员又给她加了一杯。 “今日饮料一律免费”,她看到旁边立的小招牌上面这样写着。 她口中酸,没有再喝。 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途中她想搜寻他的身影,在大厅转悠了五分钟,红男绿女的身影左右晃荡,看得她眼花缭乱,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也许他在忙自己的事情,以她对他的浅薄了解,他也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 但她还是闲得无聊,在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舞池那边换了一首劲歌,不断有人上去和下来,她看久了觉得视觉听觉双疲劳。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歇了下来,在蔓子身边拿了杯酒喝,仰头的时候注意到她,用戏谑的语言搭讪:“美女,今天晚上一个人?” 他的声音在背景音乐下被盖过,蔓子假装没听见,头也懒得抬。 “美女,过去跳舞吧。”对方低下头凑近她大声说。 蔓子闭上眼睛,索性当自己睡着了。 对方见她不知趣,耸耸肩走开了。 蔓子走回吧台,重新要了杯水喝,然后翻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犹豫了会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忍了忍又放下。 “你们老板的办公室在哪里?”她问那边站着擦杯子的服务员。 服务员歪头重复:“老板?” 她重申:“周屿正。” “哦……”服务员一般不告诉外人,知道她是老板请来的,指了指身后角落的楼梯说,“上三楼后右拐,只要有亮光的那间就是了。” 这是什么指示?难道平时那间都一直亮着,他们是这样来区分的吗? 蔓子心中记了下来,但她没有急于上去,让心中有个大概了解,好过一直等着焦躁不安。 只是她也坐不了多久,隔了十分钟就离开凳子向楼梯走去。 楼道里灯光很暗,上次毕业聚会的时候,她记得走的是另一个通道的电梯,那里是二楼。 等她走上二楼,情形确实同上次一样的布景,外间也有小茶座,只是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不太有人会过来。 到了这儿,她停止脚步,从楼梯间往上望去,心中琢磨着,待会碰见以后该说些什么。 时间过得好漫长?我想来你的办公室逛逛?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只是不小心走上来了? 似乎什么都是借口,正常的来客不会莫名其妙上三楼吧。 而且,刚才听那个服务员说的话,好像上面不止一个房间。 她站着墙壁靠了一会,咬了咬牙还是冲了上去,只是脚步比先前慢了许多,心中一直记着右拐亮着灯的房间。 她想,估计这话是他交代下去的。 终于走完最后一步阶梯,她先看了看左边,走廊很长,似乎还有很多房间,只是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她换了方向往右走去,这里通到底的路程只有十多米,房间门两两相对仅有四个,而离她最近的一扇门缝间内果然有亮光泻出来。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听起来好像里面没人。 整理情绪,定了定神,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回应也没有动静。 她再次重复,依旧如此。 门开着灯亮着,却没人?蔓子踌躇着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里面灯光乍亮,除了一张大办公桌和会客桌椅,其余空荡荡的。 也许临时去了什么地方,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多待,她只探了探头,即刻又缩了出来,重新掩上门。 刚转身,发现身后立着一个身影,因为是背光的,她看不清对方反被吓了一跳。 “你找谁?”女人披着长发,警惕地问她。 蔓子快速抚了抚胸口,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边看她边回:“找这里的老板……” 女人会意,“哦”了一声:“周老板?” 蔓子迟疑地点头。 女人像是花心思盯上她了,双手抱胸:“找他什么事情?” 蔓子咽了咽口水,看她像是周屿正派来问话的,难不成这走廊上长了眼睛?自己本来就没什么事,这当下也说不出口。 “我是楼下弹钢琴的,节目还没开始……”蔓子说到一半,觉得女人根本没心思在听她讲话,倒是一双眼睛一直溜在她身上转。 果然那女人在中途打断她的话,拉住她胳膊往一个方向走,说:“一起过来吧,周老板也在里面。” 走的门正好在办公室斜对面,最隐蔽的角落,外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杂货室。 女人或许刚才从这里出来,很容易地拉开门然后关上,蔓子的视线瞬间一片漆黑。 进来的地方空间很小,走了几步似乎还有一道门,女人上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 视野内突然又亮了,蔓子眯了眯眼睛,耳边传入男人之间的说话声。她即刻懂了,这里才是正式的房间,刚才那个只能算外厅,或许可以说是起到掩人耳目隔离音效的作用。 门再次在身后被合上,室内的人纷纷抬头看她们俩。 “周老板,有美女找。” 女人放下她手臂,扭着腰肢踩着高跟往人群中走去,仿佛她是一个硬性闯入者。 蔓子杵在门口,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她一眼就看见桌子边侧身坐着的周屿正,他双腿交叠靠着椅背,手中拿着牌嘴里咬着烟,顶端升腾起一丝烟雾,正微皱着眉头看她。不消一会,又换正常神色。 她将他的表情看在心里,自己也觉得这回太突兀了,进来没什么话说,正准备转身想走。 “这位妹妹等等……”有个男人喊住了她。 蔓子回头,那张桌上玩牌的人就只有四个,除周屿正外其余男人年龄看上去都有三十五左右。 刚刚叫住她的那个男的似乎有点来头,身穿背心脖子上戴着粗项链,眼光也很精,先前就一直猛盯着她瞧。 “周老板,今天有艳遇哦。”男人朝周屿正调侃。 其余人等发出附和的笑声。 周屿正也低低一笑。 蔓子抬头看他,正好见他神色严肃地望过来。 “三哥,她是我今天楼下活动请来搞音乐的。”他朝人解释道。 男人似乎毫不在乎:“既然来了,就过来坐一会,不差这时候。” 蔓子仍旧呆立在原地,仿佛是去是留全凭他们一面之词。 随后,周屿正将牌收拢扣在桌上,左手夹着烟,起身朝她走了过来,语气十分轻柔:“不是说好了午夜才开始的,怎么这么早?我还打算到时候去接你,楼下呆了多长时间了?吵不吵?要不在这里先坐着。”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将她牵了过去,把她拉到自己座位边站定,然后继续拿起牌抽起烟。 蔓子默默地听他讲着,整个人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连站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上理牌的动作。 “美女,你多大了?”一个浓妆的女人靠过来问她。 蔓子抬头,发现在场的本来有四个女的,分别站在玩牌的男人背后,而她一进来就成为多余的那个。 她开口回道:“二十三。” 女人近距离看着她,似乎连脸上的毛孔也不放过,啧啧叹道:“年轻啊,皮肤长得这么好,妆都不用化。”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摸摸自己的脸,正好周屿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被唤做三哥的那个男人这时候开口了,对先前那个女人说道:“阿靓啊,你都在上海打拼多少年了,男人没捞住,年纪一大把,就算有点姿色,又怎么跟现在刚入社会的小姑娘比啊。” 这话赤.裸裸的展现了那个叫阿靓女子的目前生活。 他说完,又斜眼看着蔓子,自作猜想:“这位美女一看气质就不一样,肯定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嘛!七妹,你说是不是?” 七妹正是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一位。 “是啊,我一看就是。”七妹靠在三哥的肩上,眼睛瞟了瞟蔓子又看向阿靓,咯咯笑着。 阿靓被人这样戳痛现实,也不生气回话,淡淡一笑后,装作无视般低下腰给周屿正扇风。 七妹像是要挑起话端一样,继续充当男人们玩牌的背景音,在三哥耳边游说:“三哥,我善做主张将人带进来,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什么?”三哥笑笑,拿手在身后女人脸上摸了一把。 在场的人除了蔓子都不觉得新奇,当做这是情侣间的小情趣。 “你做事情我放心。”三哥说完看着周屿正,“周老板办事我也向来放心。” 七妹得到赞赏后,起身往门口边上的角落走去,那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 蔓子望过去,粗略地看了个大概,屏幕上面是九宫格的画面,而其中一个,不正是她上三楼的时候那个正对楼梯的视角么。 第九章 原来是装了监控。 七妹偶尔一会就要过去看监控视频,不知道在防什么。 想必自己先前从那上来的所有动静,都被她给看去了吧。 亮着灯的房间是障眼法? 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这样子小心翼翼。 蔓子想不通,回头瞥见周屿正手上的牌已剩不多。 他将牌倒扣在桌上,灭了烟蒂,整个人信心十足地靠着椅背,轻悠悠飘出一句:“看来还是话少好,牌扔得也快。” 对面男人看着桌上的牌面,再看看自己的手上的,不停摇头叹气:“今天有点背啊,在周老板你的地盘,果然风头都被你给抢去了。” “可我见你最近生意做得挺大的,还会差这些钱?”周屿正手摸进了口袋,又是掏出一支烟,旁边的阿靓见状立刻去拿桌上的打火机。 蔓子不知道他烟瘾这样大,她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谁知,周屿正下一刻又将烟收了回去,阿靓的点火的动作就停顿在空中。 男人手中理牌,皱着眉不知道出哪张,嘴里碎念:“生意场上那些事说不得准,今天赚了明天赔了,天天都他妈提心吊胆。只有跟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偶尔来这里一聚,倒是让我减减压,身心舒畅不少。” 他说到最后随意出了张烂牌。 三哥接了牌,抽出一副炸弹,众人皆叹。 “好牌总是在三哥手里。”七妹在一旁赞道。 “哪里哪里……”三哥手上也所剩无几,跟周屿正一样离了桌子靠背,仰观剩下的人交战。 周屿正对所有人说:“要是想要减压,倒不如待会儿散了桌子,去楼下玩一通,我给你们开个包厢,累的话就在楼上睡觉。” 三哥伸手过来拍拍周屿正的肩膀,“周老板客气,今天过来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剩下的我们自便,你也忙你自己的吧。” 男人说完双眼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蔓子。 蔓子被他看得没由来心中一凛,但她表情管理得当,没有展露一丝退怯。 周屿正先前一直沉默着,随后突然像是忍不住笑出来,承认道:“还是三哥厉害,什么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蔓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一旁的阿靓拿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最后一圈扔底牌,轮到周屿正先来,手上的全部扑了出去,接着是三哥,剩下两人只能无比挫败地摊牌。 “你看你,总还是一样的套路……”三哥指着其中一人的牌,嫌弃道,“不会用心打牌。” “三哥,那你下次教教我呗!”被说的男人讨好道。 三哥掏出烟,慢条斯理地道来:“这不是教的,是要观察的,生意场上也是这样,周老板在这方面就比你强多了。” “是是是……那三哥,我们还打不打牌了?” 七妹抢答:“不是说了么,接下来自便。” 众人撒牌,却没人理牌。 周屿正率先起身,蔓子看得疲劳,只觉得头顶突然有了压力。 他身子正对她,看着她的面孔,问:“是不是无聊了?” 她轻轻摇头。 三哥也站起来,边穿衣服边看着他们,“我说你老是孤身一人的,原来早就相好了一个,眼光不赖啊,以后别藏着掖着了。” 说罢,又笑着在他肩上拍了几下出门。 蔓子这回听懂了些,耳根一红,低头看脚。 “阿靓,下次见喽。”七妹也尾随出门。 阿靓等人走出,终于卸下伪装,两眼愤恨地欲要喷火。 她叉着腰道:“得意嘛?风光什么,以前不也那样,我还懒得说呢。” “阿靓?”周屿正喊她。 阿靓端正站姿:“怎么了?老板。” “把桌子上的牌理一下。” 等周屿正带蔓子连续走出那两道门,寂静的楼道已经毫无人影,蔓子才觉得全身松懈下来。 她看看时间,才只有十点半。 “你等我一下。” 周屿正转身闪进对面那间办公室,动作利落地关灯锁门。 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通道对面走去。 蔓子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被他拉起的,反应过来只见前方深黑得找不见门,而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脚下踩着软绵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默契的什么话也不说。 等周屿正在一间房前站定,不紧不慢地掏出钥匙开门,她才想到他们还在三楼,这里莫不就是客房? 周屿正将门推开,不急着开灯,将她先拉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蔓子仿佛进入了一个更黑的空间,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她刚想说灯的开关在哪里,就被一股力道反推在门背后,背部的脊骨硬生生撞着门板,传来“咚”的一声。 她轻呼出声,皱着眉看黑暗中的黑影。 下一刻,她的脸被他用双手捧起,仰头面对他,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闪着光芒,然后轻轻合上,换做冰凉的唇缓缓附了下来,正好封住她干涩的唇瓣。 蔓子不知道这一刻是如何发生的,突如其来就被吻了个密密麻麻。 他边吻边将她拉离门边,手扣住脑后的长发轻轻抚弄,似在揉弄刚才的那一撞。 她全身泛起酥麻痒意,本来干燥缺水的嘴唇被他绵长的湿吻舔.弄地富有弹性,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手贴上他的腰间,主动投入加回应,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是她保留了二十多年的初吻,一触即发的,贡献给了她喜欢的男人。他嘴上的力道很大,一切动作都由他为主,一步步被他沦陷。 鼻尖充斥着一股未散去的烟味,在两人的吻中肆意流淌,她一丝丝汲取,仿佛连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爱上那个味道。 不知不觉中,她被他带到房间中央,也不知处于何处,吻依旧没有停止,他稍作分离让两人呼吸一下,随即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攻占。 蔓子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几乎快软化了,全靠他托着她在支撑。 最后她终于倒了下来,却是倒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片刻醒悟过来,人已被压陷在床铺之间。 她因为刚才那一下躺倒始料不及,裙摆有些飘到大腿间,伸手又将它遮掩妥善。 他离开她的唇,强烈的气息依旧存在,半压在她身上俯视着她,在漆黑的房间内专注而明亮。 “开灯吧,好不好?”她不喜欢黑暗的感觉。 他没有回应,叹了口气,翻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蔓子心中有着不确定,念及人生第一次如此疯狂,她看着天花板问:“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过了半晌他才回:“嗯。” 得到回应,她也迫不及待地小声说:“我也是。” 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侧翻过来,问她:“第一次?” 她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方面,回头想了想,今天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第一次,毫不含糊地点点头:“嗯。” 他继续问:“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她这次万分庆幸没开灯,闭上眼睛脸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知道。” 周屿正又停了一会,然后抚摸着她的脸,轻声笑了笑:“乖女孩。” 那个晚上,灯一直没有开。 蔓子当做它是坏了的。 她只记得窗帘外面有月光倾泻进来,一圈圈洒在窗台下,静谧又温暖。 周屿正脱掉了上衣,将她的裙摆撩至腰间,然后伸手探到背后,摸索到拉链滑下。 一步步带着虔诚的小心翼翼,她的心已抑制不住要狂跳出口。 这条裙子比以往的时候都要难扯,两人配合起来才终于将它脱离。 瞬间,她身上大片肌肤展露在他浓黑的视线里,枕边以及锁骨处,她的长发如瀑般稀稀疏疏地散开,映衬着她雪白的面孔。 八月的夏夜十分闷热,室内冷气才开起来,她全身上下浮动着燥热的因子,源源不断,发丝也贴在脸颊边,黏糊得叫人难受。 周屿正单手撑在她头顶,一手将她的碎发纷纷拨开,动作温柔细致,接着从她脸部慢慢抚弄至脖颈下。 她闭上眼睛,接受着陌生的触感,那双粗粝的手掌在每一处游移,都给她带来陌生的狂潮,持久的战栗让她感觉极为受用。 这个过程消磨了很久,突然之间没了动作,她微眯着眼看过去,他突然起身,走到一只柜子那边翻找着什么,随后听见一阵包装纸撕开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解裤扣的窸窣声。 蔓子脑中瞬间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下一秒他就转过身重新回到床上,正式跟她坦诚相见。 周屿正的肤色偏黝黑,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在她双手触上他胸前的肉墙时,肌肉坚实肌理匀称,仿佛某一处还在轻微跳动。 他身上背后同样布满了汗水,混凝交织在她手心,让她挪移不开,绕到他背后,轻轻圈住他的腰身。 汗水席卷而来,即刻一举攻占。 周屿正抱住她,弯下腰将头埋在她颈间胸前。 她听见房间内传来阵阵低叫,过了会才发现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那声音暧昧缱绻,随着他动作的大小,声声入耳。 “痛吗?”他用嘴唇摩擦她的耳尖。 她咬住嘴唇呜咽摇头。 他憋足劲,又往里挪了挪,问:“那现在呢?” 她再次摇头。 颈间充斥着他的热度,他就伏在她耳边,离得这么近。 他似乎在黑暗中展开了笑颜,她听见很轻松的笑声,让她也跟着身心畅快起来。 他摆正她的姿势,又开始吻她,她热情回应。 这一晚,注定是她有史以来做得最疯狂的事。 但是一想到跟他在一起,就有着极大的满足感。 事后,她清醒之际,突然想起来,推他肩膀,问:“现在几点了?楼下……” 他根本已经忘记,也毫不在乎:“你不喜欢待那里,还想着跑下去?” “那节目……他们找人怎么办?” 他翻身抱住她:“大半夜了,谁还有劲计较这个,没人他们也会瞎凑几个。” 她听他这样说,也放下心,靠在他怀里,手抵着他胸膛,突然触到一根冰凉的金属尖物。 收到手中,拉扯到的还有一串链子。 那东西挂在他脖子上。 她好奇地将它摸了一通,慢慢猜出是什么东西。 十字架? 难道他是基督徒?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过了一遍,便想象到他祈祷时候的样子。 第十章 他们在那个房间呆了一整个晚上。 到了后半夜,蔓子觉得身上渐有凉意,自动往身后的热源靠了靠,他适时搂住她,两人像是蜷缩的虾米弓身贴在一起,显得无比亲近。 第二天,蔓子醒来,窗外天已破晓。 她没有动作,睁眼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摆设。 这不是普通的客房,旁边椅子上散落着昨晚他们脱下的衣物,床侧摆着一只大衣柜,柜门开着,依稀能看见几件男士外套,床尾一只装饰柜,窗边立着一套沙发茶几。靠近门边的角落通着一扇内门,似乎是卫生间。 蔓子起身去上厕所,又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才确定这应该是他在这里的休息间。 她在洗手台抹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由内而外多了几分妩媚的成熟感。 全身还泛着酸涩和疲倦,她顺便冲了个澡,擦干身子出去后,发现周屿正已经坐起在床上,慵懒地靠着。 他听见开门声,抬头,一双眼中有些充血。 她已经穿戴整齐,还是昨天的衣着,这是一件纯白长款丝质裙,裙摆垂挂在脚踝边,飘飘荡荡。 周屿正出神地看了她一会,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无话。 “今天上班?”他首先开口。 “不用,我休息。” 他微笑起来,让她仿佛看到清晨的第一束光,而他也正向她走来。 “那就把时间都交给我,等我准备一下。” 当俩人打开房间门,走在空旷的走道上,隔壁的门也突然间开了。 走出来的人正是三哥和七妹。 蔓子昨天跟他们呆了一阵,心中对这类人有些防备和抵触,她觉得周屿正和他们不像一路人,却又不知怎么混在了一起。 “三哥。”周屿正朝他抬头,“睡得好吗?” 三哥打了个哈欠,双手转着脖子,看着他意有所指:“我还想问你睡得好吗,我看你昨天应该是挺快活。” 七妹在一旁了然地笑。 周屿正也自我笑了笑,揽过蔓子的肩膀,语气稍有抱怨:“看来这里的隔音效果还得加强。” 蔓子皱眉看他,脸色通红,转头尽量看别处。 周屿正邀请他们:“一起下去吃早饭?” 三哥摇头:“不了,已经叫了车,马上就要走了。” 周屿正讶异:“这么快就走?” 三哥看了看时间,点头:“接下去还有几个地方要赶,我们下次再聚,时间以后定。”说完别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屿正像是明白,打算目送他们先走。 七妹神色犹豫了会,走前还是留下一句话,是要周屿正帮忙传话给阿靓的。 “她这个人在背后肯定也说过我不少坏话,看在我们曾经姐妹情的份上,你帮我奉劝她一句,她老家那边的人都想她尽早结婚,熬到这个年纪了还没有男人是不行的。不过我看她在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盼头……”七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挂在蔓子身上。 蔓子饶是再笨,从昨天联系到现在,也能猜出一些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联系。 吃早饭的时候,她问周屿正:“三哥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周屿正将煎包蘸了醋,放到她碗里,回答:“做一般的酒水生意,我酒吧里的酒有一半是他那边介绍的货源。” “会有假酒吗?”她替他担心。 他笑起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正经人。” “那你看我像是正经人吗?” 蔓子真仔细看看他,经过梳理后的面容比早上刚醒来那刻精神了很多。不难说,他的五官长得无可挑剔,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威风。 “正经。”她小声肯定地说。 心里却在想,当然也有不正经的时候,比如昨晚,如果他不会,自己也没想到有些事情的发展那么快。 这样的经历,她一生只有一次,能够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怎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蔓子的人生规划里开始有了周屿正的存在。 她没有打算跟陆慧交流自己的感情生活,因为她知道,只要说出一句,那必定是一场灾难。 陆慧虽然在自我情感方面看得很开,但对蔓子却保有相对传统的观念。 读高中那会儿,班上有一个成绩优异的男生追她,被她的生活老师知道了,对方相当于是陆慧安排在她生活周边的监视器,立刻就将这件事情传到了她妈耳中。 虽然蔓子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极力否认,可陆慧还是在隔海对岸给她上了一课。 “现在不能着急,蔓子。”陆慧挺喜欢叫她这个名字,“你首要任务是考上大学,不要被年轻男孩子的一些花言巧语弄得鬼迷心窍,他们为了得到女孩子的欢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你把对方冷落了,过段日子他们就会去找别人了。” 蔓子压根觉得她还是把自己当做没长大的小女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判断力,可早熟的她早已经对这些有了别人无法掌控的主见。 等到后来终于上了大学,陆慧又时不时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谈朋友,她说没有,对方反而舒了口气。 “大学里也最好别找,你以后是要出国的,对方没有这样的条件还是别花太多心思了,不然最后伤的还是你自己。” 蔓子那时候只是没有遇到合适动心的,没想到这现象在陆慧口中倒是理解成了她愿意听她的话。她也没多做辩驳,反正自分开那年起,陆慧已经越来越不了解她。 姚琳是她吐露心事的唯一对象,她们曾经是高中彼此最好的朋友,后来一个去念财经,一个去学音乐。两人在同一座城市,依旧常常碰面往来。 当得知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亲人时,还几次邀请她回家吃饭,让她感受来自别人家庭的温暖。 姚琳听蔓子说起周屿正这个人时,听了大概后问她:“所以你是因为他喜欢听你的琴声而喜欢上他,还是说你看见他第一眼就爱上了?” 蔓子说:“我也说不清。有时候遇到了就是缘分,缘分来了不就该好好经营下去吗?” 姚琳认识她多年,早已看透她的内心,“喜欢就喜欢,大方承认就行了。那说起来,你跟他也算是酒吧艳遇。后来第二次他找上了你,应该不算是偶遇吧?” 蔓子想起那天的情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直至后来,她也没逮着机会问他。 “酒吧那个地方,出没的什么人都有,他这样年纪的男人,会没有女朋友吗?你有没有调查过,有没有问过他?” 蔓子嫌弃地看她一眼,“问这个多尴尬,就算问出来了也没意义,我自己就没什么过去,问他不是反而显得不相信他吗?” 姚琳比她想得更多:“有没有意义只有问了才知道,万一他不肯告诉你,就说明里面有故事,告诉你了,它又是一番故事,你也可以从中探索出他的人品。” 蔓子皱眉,她本来没有烦恼,这样一说反而显得对方有多神秘。 不过她约姚琳出来,也只是唠嗑,聊聊日常生活。这段插曲过去,两人间的气氛又重新燃起来。 * 培训中心的课程越教越顺,蔓子接触的大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听话又对此有浓厚兴趣,学起来很带劲。 有时候看着他们坐在钢琴前,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认真,安静,倔强。 家长们常常找她交流,说孩子在家里练琴的表现和进步,并几度对她教人的能力发出赞赏。 她刚刚毕业,对这些真心诚意的夸奖很受用,同时得到前辈们的肯定,课堂内外付出更多努力。 那段时间,周屿正恰好在外办事,离开上海一星期,她自己也忙得够呛,就一些学生落下的课程在晚上给他们补课,连续了好些天。 晚上她跟几个同事一起下班,出门就见路边的街灯下停着一辆车子。 车上的人摇下车窗,露出笑容朝她招手。 同事惊喜地说:“小陆,这是等你的吧?” 蔓子几天没见他,这回他主动迎上门来,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拉紧了包袋,先跟同事挥手告别。 她从另一边上车,拉开车门进去。 周屿正递上一瓶水,她默契地接过,拧开水瓶仰头喝水。 他就靠在方向盘上,认真地看着她每一个动作。 蔓子擦干净嘴边的水渍,笑着问:“你看什么?” 周屿正勾起嘴角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在看你的手指,又细又长,不弹钢琴真的可惜了。” 蔓子在车内将左手完全展开,自己也仔细翻看,似乎从小开始,这双手就是如此的比例了。 她习惯了剪指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清理修剪,所以指甲弧度并不优美,更没做过美甲。对她来说,这就是一双靠吃饭的手,一双平淡无奇的手。 周屿正带她出去吃了顿饭,不再是上次那个地方,而是一家客流量一般多的菜馆子。 几样菜烧的马马虎虎,两人吃的不多,出来以后夜生活正好开始。 周屿正的酒吧就在附近,他们一路沿着护城河走过去,沿边廊桥下挂满了装饰的彩灯,璀璨闪耀,在夜空下格外美丽。 蔓子拉着他从侧边石阶下去,准备去走一走那个廊桥,反正过去也是差不多的路线。 他随了她,只是下去时的有一段路没有地灯,走路要尤为小心,否则很容易在摸黑中崴脚踩空。 蔓子才走了三步,就觉腰间多了一只手,将她紧紧贴在他身边,像是大人夹着小孩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引领她,直到跨完最后一步。 廊檐两边的木座上,有不少老年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手中拿着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看着不远处地上跳广场舞的人,和旁人聊着有意思的话题。 蔓子跟周屿正一到这里,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老年人看着一对养眼般配的年轻男女经过长长的廊道,不时盯着多看两眼,然后会心一笑,继续乘风纳凉。 第十一章 廊桥直通到底,便是往上的阶梯,跟先前下来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样走上去更容易些。 回到平地上,“周末”酒吧的led招牌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蔓子自上次之后有来过几次,都不是为了玩而来。 从酒吧正门进入,场面到处人声鼎沸震耳欲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后方,楼梯左边,正巧碰见阿靓从上方走下来。 阿靓湿着一头长发,像是刚清洗过匆匆下来,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少的吊带裙。 见到蔓子的时候,她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看着周屿正道:“老板,酒水到了。” 周屿正朝一旁通往后门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嗯”了一声,便移开身子让路。 阿靓是这边的仓管员,有时候采购需要的物品到货,她就要负责去清点。这一方面,周屿正倒是很信任她。 “老板老板!”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冲了过来。 周屿正转身,看着来人质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服务员喘着气说:“有一个包厢的客人打起来了,场面不好控制,你去看一下吧。” “刘经理人呢?这种事情先叫他去处理。” “就是刘经理叫我来找您的。”服务员两头为难,恳求道,“您可算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周屿正拧着眉头,沉声问:“哪个包厢?” “我带您去。” 服务员率先起头领路,周屿正跟在后头,离去之前他让蔓子先去吧台坐一会。 蔓子走到吧台坐上高脚凳,要了一杯柠檬水,站在里面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男孩,他也认出了她,迎面点头一笑。 男孩擦杯子很专注,将水渍擦干净后还要在灯光下左右照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在架子上倒挂好。 蔓子吸了一半水,还是未见周屿正过来,想必情况有些棘手。 她开始跟男孩搭讪:“你多大了?” 男孩腼腆一笑:“十九。” “十九。”她重复一遍,点头道,“挺年轻的,刚出来工作吧。” 男孩摇头,老练地抛出一句:“我都工作三年了。” “三年……”她怔愕,快速算了一下,“十六岁就出来了?” 这个年纪,不都是应该在校念书吗? 男孩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老乡比我更早出来混。” 蔓子仔细一听,他话里似乎是带有些口音。 她问:“读书很困难吗?” “困难也说不上,反正就是觉得没意思。”男孩将手中的杯子擦完,又开始擦吧台,“还是出来赚钱有意思,想做什么做什么。” 蔓子看着他麻利的动作,疑惑道:“十六岁的年纪,应该不能找工作吧?”末了她严肃地补上一句,“这算童工。” 男孩听后笑出来,“我还是童工的时候也不在这儿,以前做过服务员,换过好几份工,几个月前才来这里。” 蔓子问:“这里条件好?” 男孩想了想说:“也还算好吧,酒吧有员工宿舍,包吃包住。” 蔓子明白,对于城市外来人员来说,这个基础条件算是寻找工作的首选要求。 “员工宿舍,就是在三楼?”她记得,那儿似乎有很多房间。 “三楼?”男孩觉得她在开玩笑,“怎么可能,那里是老板的地方,我们只能住在后院。” “后院?”蔓子不懂后院是哪里。 “就是后院啊。”怕她不理解,男孩用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就是后门那里出去有一小片宿舍楼,离得近回去方便,我们这里打工的基本上都住那儿,除了靓姐不是。” “靓姐,阿靓吗?”蔓子问。 男孩点头:“是啊,靓姐在这里的级别比刘经理都高,仓库里的钥匙一把在老板手里,另一把就在她手中了。” 他说着又刻意压低声音,尽管周围吵得一刻都不能清净,“你说的三楼,除了老板有时候住那儿,还有一些老板的朋友,另外靓姐也住在楼上。” 蔓子想起刚才见到阿靓的时候,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那副模样估计是刚从房间里面出来。 “那她有这样的权利,应该是在这儿有点资历了吧。” 她还想继续聊下去,男孩也停不下来,凑过来说道:“资历这种都是瞎说,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起,靓姐是去年来这儿玩,才被老板相中留下来的,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男孩说完朝她眨了眨眼,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估计他只当她是周屿正的普通朋友,所以随意扒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旧闻,也没觉得不妥。 可蔓子心中还是觉得不好受。 她感到喉头有什么东西被堵着,上不去下不来。 人果然不能听说太多八卦。 蔓子不再聊,起身踱步去吧台后面,往后门远远看了一眼,阿靓正在招呼搬运工们从面包车里将酒水一箱箱搬下来,再逐渐归入仓库。 “小心点,慢一些。”阿靓站着指挥。 蔓子随意逛了逛,去了趟厕所,出来后还是去看后门那边。 酒水已经搬空了,旁边的仓库房内传来女人和男人的对话。 “我们老板说了,这批货是最后一次进,你们要是还想留住客源,就得拿出诚意来。”是阿靓懒散的声音。 男人似乎有些为难:“我们老板也说了,这生意要做熟才放心啊。这进货时间不到一年,有些方面没有保障,不好打通啊……” 阿靓嗤道:“三哥做了那么久的生意,这心眼总是长得比谁都多,上次还说对我们老板放心,简直就是屁话。就算不看周老板的面子,我的面子也不卖吗?好歹我跟他以前也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信任都没有?” “阿靓,这不是信不信任,你也算我的老熟人,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决定权在三哥那里,我只是个跑腿的,你看……你就算着急,也应该自己去找他商量。” 阿靓语气不耐烦:“行了行了,每次让你交差都是这些话,你回去吧,钱晚上打过去。” “好好好!”男人应声笑着退出来。 房内的剪影迅速移动到门口。 蔓子反应过来,已经避之不及,想拐弯躲到楼梯转角也晚了。 男人出来撞见这个陌生女人,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接着没事情一样走出后门上车。 阿靓在后头出来,原本准备送客,却意外地看见蔓子,脸上有片刻慌神,接着便防备地质问:“你在这里干嘛?” 这个地方鲜少有人会闯过来,蔓子自知理亏,东张西望地问:“厕所不是在这里吗?” 阿靓黑了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哦,谢谢!” 蔓子转身就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蔓子回头,阿靓已经快速闪进仓库房内。 再次回到吧台,那里原先的座位已经被几个年轻女孩占了,围在一起喝酒,说着热闹的笑话。 蔓子在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脑中回想着刚才阿靓看她的眼神,她开始确定怀疑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可这秘密又似乎跟吧台男孩所说的不一样。 过了一会,周屿正回来了,他是从内部楼梯下来的,神色疲倦,似乎刚刚应付完一场闹战。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问。 周屿正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打起来,都受了点伤,现在送医院去了。” “这样啊……”她觉得有些幼稚。 他看着她,“你不问问是什么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他们都太冲动了,你去劝架吗?没受伤吧。” “没事。” 周屿正想起刚上楼的时候,包厢内已经一片狼藉,玻璃杯都成了碎渣子落在地上,两个男人疯狂扭打成一团,周围人全都劝不住,只好做报警处理,以至于在那花了些功夫。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将近九点,而明天是星期四。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他打算先将她拉走。 蔓子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问:“怎么了?” 她咬着唇说:“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果然,他有点感兴趣:“什么东西?你说的出来,我都给你。” “我想要一瓶酒,上等的葡萄酒。” “酒?”他好奇地问,“你要酒做什么?” 她胡编乱造:“想放在家里留存,以后可以用来招待朋友。” 他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挑一瓶。” 周屿正刚转身,蔓子及时拉住他胳膊,绽开笑容说:“我想跟你一起去,我自己挑。” 周屿正表情犹豫了会。 蔓子心底一沉,她仿佛看到了刚才阿靓见到她时候的模样,跟现在他所表现的如出一撤,只不过他似乎更显淡定些。 “好。”他很快答应。 蔓子做了次深呼吸,跟随他来到仓库门口,周屿正掏出钥匙开门,门顺利被打开,里面已经亮着灯。 “阿靓?你在里面?”周屿正朝里面喊。 立刻有人从货架侧边探出头,表情愣住:“老板?” 蔓子看见阿靓眼中满满的吃惊,对于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更是有几分不待见。 周屿正下令:“你先出去吧。” “可是我还在理货。”阿靓有些不满。 “待会儿也可以理,先出去。” 阿靓放下手头上的单子,重重的搁在一旁的木桌上,临走擦过蔓子的肩时,有意瞪了她一眼。 蔓子装没看见,轻轻走过去,拿起那叠厚厚的清单,上面正点着酒水一类:干邑白兰地酒、朗姆酒、威士忌、杏仁甜酒等等。 她对酒类其实没有研究,也没有收藏爱好,来这里不过是想解先前的疑惑。 周屿正倒是认真给她在挑酒,每拿起一瓶就翻来覆去地看。 蔓子趁这个空当走到货架里侧,就像在逛超市,东看西瞧,酒水归置分类和存放都相当清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随意拿起一瓶在手上掂了掂,一般重,不知道这样一瓶要卖多少钱。 周屿正很快选好两瓶走过来,一白一红,他说:“我看你平时应该不怎么喝酒,这两瓶不太烈,偶尔喝一点还行,正好适合你喝,你看怎么样?” 蔓子凑过去看了眼,点点头:“那你帮我装起来吧。” 他刚要转回去,又问:“家里有酒杯吗?” “没有。”她摇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室强盗,“你这有吗?” “有。”他笑了笑,随后走开。 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蔓子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疑惑有没有解开,但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就比如说站着,她的脚也站得不舒服。 挪了挪脚,她低头,诶? 地上有一颗透明晶体状的硬物,豆子大小。 头顶有强光照下来,光看还很不起眼。 蔓子随手捡了起来,捏在指尖磨砂翻看,心中存着极大的疑惑。 这里是先前阿靓呆过的地方,估计是从哪里遗漏下来的。 正想着,周屿正的脚步渐渐靠近,她不假思索地将那颗小东西不着痕迹地塞入裤后兜。 “好了吗?” 周屿正已经将两瓶酒装进木箱,外包装小巧便携,还有个拎手环。 蔓子随意看了眼周围,拍拍自身说:“差不多了,下次喝完了再来喝别的。”她指着他手上,“这两瓶算上杯子多少钱?” 他挑眉:“你觉得我会算你钱吗?” 她知道他会这样说,但今天的作风很不像是她自己,所以觉得心有愧疚。 “那么我付杯子的钱吧。”杯子应该不太贵吧。 周屿正这回没推辞,他想了想说:“好,这里有两只杯子,你支付一个就行。” 她抬头:“为什么?” 他眼中带有笑意,走近她,声音轻悠:“因为,另外一个是我寄放在你家的。” 第十二章 蔓子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将两瓶酒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仔细地观察,浓厚的液体在酒瓶内泛起细泡,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回头再想想,周屿正表情从头到尾都很轻松自然,并不像是藏着猫腻,就算是有什么,带回来的这两瓶酒也不会有什么特殊。 她重新将酒放回木箱子里,摆到客厅的角落,又将高脚杯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厨房的杯具柜门里。 做完这一切,她眉头紧锁,才将手伸向裤子后面,刚才在车上她坐立不安,总觉得那东西会掉出来,却又不敢伸过去确认。 她手心冒汗,幸亏穿着紧身牛仔裤,那粒硬物原封不动地被塞在里面。 回来的途中,她一直在前后联想这件事,脑中闪过各种答案。 从小到大,她的第六感总是很准,与其说准,不如说是爱起疑心。 这种类似的疑惑或许是那时候就有的,她小时跟人交际不多,所以少说多看,养成了边听边想的习惯,自然而然将一些问题堆积在心。 以至于每当陆慧向她表现出一副爱怜的模样,她就知道家里即将会迎来一位男性客人。 而她想到的答案,好坏不均,最坏的就是之前在网络新闻上看到的走私运毒类似的案件。 这个想法最初在她心底冒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特意借机又重审了周屿正的侧脸,路灯的光线从车外倒进来,暗影在他脸上浮动,突然间她就觉得陌生起来,又想自己到底在谁的车上。 她安慰自己,这世道上好人坏人太多,每个人对身边的人看得太透彻,反而让人乱了心智。她凭借着当初对他的第一印象,重新博回了满满的正面好感。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蔓子死死盯着手上这透明奇怪的颗粒,不规则形状,像是冰糖,闻着又无味,一眼扫过去再普通不过。 可这东西极有可能是冰.毒,那种一旦上瘾就致命的毒.药。 如果放在平时,她看一眼就扔掉了,但阿靓和那个男人的对话盘旋在脑海,令她踌躇起来。 她的手片刻软下来,将它摊在桌上,拨来拨去又看了好一会。 因为父亲的死因,她曾经在网上对于毒品有过片面的了解,知道一些禁毒产品的常识,那东西花样百出,染上的人极易失去意志,步步成瘾,直至走向毁灭,让人看了心悸。 陆慧心底对它的痛恨,让自己从小也有着强烈的抵制与憎恶。 如果父亲还在,或许现在就是他们一家三口,陆慧也不会费尽心思选择再嫁人,更不会远洋生活多年。 拿不定主意,又判断不出什么,她心血来潮去上网查找资料,从质量规则一一对比后,心底的石头愈来愈沉。 如若这小颗粒真有问题,又是跟阿靓有关系的,那也许就是在她理货的时候遗漏的,而这东西极有可能就藏匿在那批新进的酒水中。 要是阿靓有问题,那么周屿正的问题更大了。 一整晚,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安,那颗东西膈应得人心惶惶,甚至做梦梦见死去的父亲。 凌晨四点半,她一头虚汗醒来,满室寂静,恍然觉得先前想的那些都是梦,她也没有去过周屿正的仓库拿酒。 喘着气睁了好一会,她起身打开台灯,拉开抽屉,那透明的颗粒在灯光下明晃晃的,闪得人眼睛疼,提醒着她先前发生的事实。 她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睡觉,直接套了件衣服穿起来。 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天色,是略显深蓝的黑暗,带着初秋黎明的凉意,一切显得安安静静,远处的大街上偶有几辆车子缓缓开过。 蔓子将那颗东西用纸小心地包裹起来,再放到最深的口袋里,用手在外面轻轻拍了拍,感受到硬硬的一粒,连身体也一起变得难受。 接着,她简单洗漱整理,出门的时候套上平底鞋,其他一切都跟上班时候一样正常。 走出小区,她一路上缓慢行走,沿街溜达的人没几个,倒是有几家早餐铺子正忙着张罗,赶早班或者刚下班的人都过来寻找吃的。 蔓子步履不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顺利穿过几个红绿灯,拐了三个弯,才在一家中学对面寻到地址,深蓝底色的门面,上面是严谨正义的几个大字。 她终于到了本地的公安局。 深吸了一口气,她朝对面抬脚走去,只是走得越近,脚步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值班的人没几个,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几个警察都显得很吃惊。 蔓子从口袋里谨慎地掏出那样东西,对方接了过去,在每人手中传来传去仔细深究,似乎都保有疑虑。 “怎么样?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她等得心焦,想尽快知道答案。 其中一个小警察拧着眉头,深思熟虑过后,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还不太确定,具体要等天亮我们领导来局里看了再说,不排除就是冰.毒。” 最后那句话让蔓子的心凉了半截。 小警察将那颗东西收了去,回头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她对面拉开椅子,拿起本子和笔,公式化地道:“先坐下来吧,仔细说说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 * 从警局出来时,天色已经破晓,一切黑暗被光明散去,所有事物在晨曦中都变得鲜明起来。 蔓子看了看时间,指针快到六点,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犹如一个孤魂,目无焦距。 到了一座桥上,她靠着栏杆,吸了几口凉气,打通姚琳的电话。 姚琳大清早接到蔓子的电话,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预感到不是好事,火速赶到约好的地点。 早餐店内的客人络绎不绝,不仔细看还找不到人究竟在哪里。 姚琳在中央一张空置小桌旁寻到蔓子,走到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一双困倦的双眼,不解道:“你几点起来的?” 蔓子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没睡好,天没亮就出来了。” “你上哪了?” “公安局。” 姚琳吓一跳:“你去那儿干嘛?” “让他们看一样东西。”蔓子说着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指给她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姚琳将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小,眯着眼问:“什么东西?” 蔓子凑上去轻轻吐出两字:“冰.毒。” “什么?”姚琳立时瞪大双眼,连先前还留存的瞌睡都没了,她重重放下手机,严肃地问,“你发生什么事情了?” 蔓子叹一口气:“我没事情,这是我昨晚在……周屿正的仓库里面发现的。回家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要出事情,就交给警察来判断,结果……” 她有些说不下去。 姚琳屏住呼吸问:“结果怎么了?” 她表情不忍,咬着牙说:“结果确认是毒品。” “毒品……”姚琳的心跟着吊起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但是身边走过的人都没注意到,“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酒吧在贩毒?这太恐怖了。” “极有可能,我怀疑他们在进酒水的箱子里面藏了毒品。姚琳,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屿正,我现在脑子好乱,我又想去找他。” 姚琳理智地叫住她:“不行,你不能去找他,万一打草惊蛇呢?警察怎么说?” 蔓子咽了咽口水,想起警察说过的话,“他们说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贩毒团伙,这些人有一条贩毒产业链,叫我先不要露出马脚,他们会在暗中关注,必要时让我配合。” “那你就听警察说的,还有暂时别去酒吧了,离周屿正远一点。”姚琳焦急地看着她,觉得对面的人好像没听进去,“蔓子,你跟我说过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了吧?” “知道。”这也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知道你就更应该小心点,找借口跟他分手了,你要保护你自己,别被卷进去了。” 蔓子想着事情,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分手?” “不分手你难道还要跟他混在一起?你想想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他一个酒吧老板,那样混乱的地方,见识的场面比你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那样的人背地里不会做些不正当的生意?” 蔓子不说话了。 姚琳敲着桌子继续说:“你一大早去公安局干什么,不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吗?现在答案出来了,你不能自欺欺人,看清醒点,这种人趁早离了最好。” 说完,她握住蔓子的手,想给她点力量。 蔓子做不出反应,这样的念头刚才她也有过,既然已经知道他背地里做的事情,就足够有理由让自己绝望。 但她又放不下当初对他产生过的执念,也说不上哪里非他不可,就是无法割舍那种曾经在她心底飘过的温暖。 她扶着头说:“我再想一想。” “你没早饭吧?我去买点。” 姚琳叹气,起身走向排队的人群,期间她又回望了一眼坐在那儿的蔓子,知道她心中一定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需要一个更清醒有力的声音去灌输她,所以才有了早上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 有些罪恶依旧在悄悄进行,有些感情却在慢慢蜕变。 蔓子将自己一头扎进工作里面,用繁忙的课程来麻痹大脑,说服自己快速忘掉一些将要远离的人和事。 认识周屿正已经两个多月,但从相处模式上看,他们很少电话往来,几乎都是他踩着培训中心下课的时间点,偶尔几次来找她。 先前她对这样的约见表示默认,现在却开始想尽办法来逃避,希望就此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冷淡。 最初一个星期,她倒是如愿以偿,他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心中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开始猜测他在忙些什么。 忙着躲避警察的眼线,怎么巧妙地运毒? 她已经将细致的线索全部上报,保不准明天还没来临,他就已经进去了。 她一面痛恨着他所做的一切,一面又无法解释心中的矛盾,是否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就这样等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爆炸。 就这样又一个星期过去,周屿正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 蔓子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上课的时候差点教错一个音符。 或许他忙得已经想不起自己? 她开始重思,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一个偶尔才想起的普通女人?还是一个爱占便宜讨酒喝的女人?抑或是一个弹琴唱歌合他心意的人罢了? 想完这些,她忽然觉得自己毫无特点。 手机铃声在房间内突兀地响起,她一个激灵跑过去看,上面是串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是公安局的人。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对方严肃地问。 蔓子忐忑不安,怔怔点头:“有。” 第十三章 对方自称姓刘,是禁毒队的刑警,并报上一串私人号码用来联系。 蔓子挂掉电话后,脑袋还是嗡嗡的,但她听清楚了对方所交代的事情。 或许这回,真的到了亲手结束的时刻。 刘警官告诉她,周屿正的酒吧是毒品货源的终点站,也就是吸毒者们的集结交易地。 但是他们观察了半个月时间,也没发现任何交易时间和地点的蛛丝马迹。 不过这一点不神秘,重要的是周屿正的上家,他的供货源。 刘警官问蔓子认不认识简三。 她一开始说不认识,随后脑袋蹦出个人影,马上改嘴说认识,简三估计就是周屿正口中的三哥。 那天在酒吧三楼的房间内,除三哥以外的人似乎都是他的买家,而三哥上头必定还有地位更重的人。 阿靓似乎很清楚这些货品交易的流程,再加上她曾说过与三哥的交情,所以才能得到周屿正的信赖,手握仓库的钥匙。 估计酒吧内的黑幕与最后拿到手的分成,也只有他们两个在其中参与。 这样想来,那天牌室里的人最初就在密谋着什么,只是后来七妹将她拉了进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扯其他事情去了。 似乎就在那一刻起,她就开始被卷进看似无害实则复杂的事件中,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否有更多的麻烦,既然如此何不快刀斩乱麻,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警官说他们在一年前就已经盯上简三,只不过他行事缜密狡猾奸诈,还没被人抓到把柄,此外交货等事情他也不亲力亲为,都是安排手下信任的人去做。 简三去过“周末”酒吧有几回,但是基本上都是以吃喝玩乐的名义,做的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蔓子又将先前自己的所见所闻联系了一遍,周屿正和简三似乎是通过阿靓牵线搭桥所认识,接着他们一拍即合干起了贩毒的勾当,只不过在货源的要求上有过一些小分歧,简三对周屿正还抱有疑虑,所以那天仓库搬货的男人说话才会支支吾吾。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存在什么矛盾,总之更大的风浪即将来临。 第二天蔓子向培训中心请了假,私下与几个警察见面做了些沟通,临近傍晚她又重新回家开始做准备。 这一整天她的心都七上八下,很怕周屿正一通电话打来,自己全部露了馅。 她有时候觉得,周屿正那双眼睛有洞悉人思维的能力,自己只要往他眼前一站,就无所遁形。 幸而从她认识到他的另一面开始,他也已经不主动找她了。 蔓子打开化妆盒,选择了最浓厚的妆容,头一次将自己画得油腻腻,描眉眼线口红假睫毛,怎么别扭怎么来。 这是她最费劲的一次。 最后她套上一头假卷发,上身穿紧身短袖,下身超短热裤,活脱脱一个*的女郎打扮。 她站在镜子前面,自己都嫌弃了好长时间,还是忍着不适开始等时间,等天黑。 终于到了出门的时刻,刚下楼,迎面一股强劲的凉风吹来,周围的人行色匆匆,都不再往外赶。 蔓子突然间想起,天气预报说今晚上要刮台风,也许下一刻暴风疾雨就会来临。 她一件外套也没带,一开始觉得凉快,走了一分钟才开始抱起胳膊,□□在外的皮肤渐渐起粒子,汗毛全部竖起。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正值入秋时节。 她算了一下,陆慧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跟自己通过电话了。 蔓子在心中做着打算,若是今晚回来得早,她就打一个电话过去,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蔓子从小就懂得相依为命这个词,除了不知道的关于父亲的往事,就连在北方的亲戚家人都被陆慧遗忘,据说当初来上海之前,她与亲人闹过很大的矛盾,从此以后就如同断了往来,一点关系也不复存在。 这也许是她当初走的那么潇洒的原因之一吧。 蔓子仰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挂在冷寂的空中,忽明忽暗。 她开始有些冷地发抖,脚步逐渐快起来。 小区门口外面,已经停着一辆面包车,她看清车牌,然后从一边拉开门。 “陆蔓子。”几个便衣警察跟她打招呼。 她心情沉重:“嗯。” “接下去,你都要听我们的。” 车子很快在“周末”酒吧附近停住,蔓子下了车,外面的风大得很,将颊边的假发全都吹到脑后,她抱着头一步步往前走去。 酒吧内热闹非凡,蔓子一进内,那种笼罩性的窒闷感扑面而来,她随即找了个位置坐着,开始关注着吧台后面的动静。 那里鲜少有人经过,除了几个服务员。 坐了一会,她走向吧台,男孩正忙着给人调酒。 两个女孩子各自拿到颜色鲜艳的酒杯后,尝试着抿了一口,接着纷纷称赞。 男孩很常见地笑笑,转头问蔓子:“美女,你喝什么?” 蔓子见他没有认出自己,放了些心,刚想说出口的柠檬水,马上改嘴道:“有伏特加吗?” “有。” “来一杯桃子味的。” 男孩很快将一杯粉色的酒递上。 蔓子有些口渴,第一口就喝得有些猛烈,她低头轻微呛了出来。 视线内的地板上出现一双脚,鞋面锃亮。 蔓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有些出神。 主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跟吧台的男人说:“待会儿看见阿靓了叫她到楼上去。” “知道了,老板。” 蔓子弯腰太久,缓缓直腰的同时侧过身去。 她慢腾腾地晃着杯中的液体,看着不喝。 周屿正从侧面打量过来,只看见遮了一张脸的卷发,粗糙地垂在女人的肩头。 吧台附近又有一群人走过来,声音嘈杂了些,一个不算陌生的男声传过来:“周老板,现在可以上去了吧?” “可以,三哥请!”周屿正领头走向吧台后面。 蔓子扶着额头用余光不经意扫过去,周屿正为首,简三在后,身边陪着七妹,身后跟着五六个黑衣壮硕的男子,气势庞大地出现在酒吧。 她重新回到先前的昏暗角落,打算慢慢等时机。 先前车里的警察说,他们今晚上会有不同以往的交易活动,人货并齐。 会是什么货?听起来似乎很特殊。 蔓子窝在沙发边使劲想着,手机传进来一条消息。 她点开,上面只有三个字:“别上来。” 发信人是周屿正。 蔓子立即直起身,抬头四周观望,没有任何他的身影。 她背后起了凉汗,他是怎么发现她的?什么时候?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仔细想过以后还是拿起手机回了过去。 她想了个理由:“我想见你。” 然后,那边又简短快速地回:“赶紧回去。” 蔓子更加觉得他心中有鬼,或许现在对他来说正是一个关键的时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如此说来,她更要上去探一探。 她快速走到吧台后面,楼梯口两边分别站着两个健壮的男子,边抽烟边聊天。 蔓子想穿过他们中间走上去,谁知中途被两双大手拦了下来。 “上去干什么?”其中一个厉声质问。 蔓子不慌不忙:“去找……周老板。” “不行,现在他在忙,你等会儿再来。” 她焦急起来:“我现在有急事。” “那也不行,楼上也有急事。” 论男女力量的悬殊,蔓子只能做放弃,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刚转身,就听见身后的男人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刚刚有个女人想要上去,被我们拦住了。” 蔓子站到暗处贴墙站了一会,看来一时半会还上不去,这回戒备心这么重,只能来个鱼死网破了。 她走到角落处,开始寻求人力。 * 三楼暗室内。 一张四方桌,对面分别坐两人,其余人等都站在边上陪衬,空气仿佛突然间静止,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桌上的东西。 简三悠闲地抽着烟卷,吧嗒吧嗒地吸着,隔着烟雾看着面前的男人,接着右手拿下烟,抬了抬下巴,指着桌上几包密封塑料袋说:“怎么样?看出好坏了吗?” 周屿正指尖轻捏,凑近鼻尖的手指放了下来,略微笑了笑:“三哥的做事风格我算了解了,到现在你才愿意出手这样的纯品,说明我还有些方面做得不好。” 他稍有自责地低下头,接着道:“货不错,是正的。希望三哥未来能更多帮我引荐引荐!” 简三听完哈哈一笑,接着皱眉摇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说不相信你。在我这里的客户,都讲究一个原则……”他伸出三根手指,“只要订满这个数,他们都会有这样一天,这一点当初我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七妹在一旁附和:“是呀,三哥说到做到。周老板,你现在手上这些量就当是送的,给你下面的人去试试看,保证一碰就爱上,喜欢的话我们就能够有更长久的往来。” 周屿正点头:“那是自然,以后货源的渠道可都要仰仗三哥了。” 三哥看着他,明事理地笑笑,指点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等我这次回广州,就帮你在陈宏面前提一下。下回你过去,我来做东,到时候一起玩个痛快!” 周屿正将那几小包东西收好,起身跟简三握手:“那就谢过三哥了,这次还劳烦你专门跑过来,今晚上需要什么活动,我全部奉陪!” 简三吐出一口烟,笑道:“今天晚上,你不用陪你那个漂亮女朋友?” 周屿正挑了挑眉,也笑笑:“三哥难得来上海,这点时间我还是抽得出的。” 简三站起身,一脸轻松模样,看了看所有人,道:“那就……都下去放松放松?” “好好好……” 一伙人打算往外走,最前面的刚打开门,外头就冲进来几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像是早就等着了,气氛很不对劲,进门就厉声喝道:“警察!全都蹲下,不许动!” 第十四章 房间内的人全部应声蹲下,谁都不敢反抗。 简三立刻回头看了眼周屿正,见他手上没有任何东西。 带头的警察在房间内搜了个遍,没发现可疑东西,又问:“这里的老板是谁?” “我。”周屿正缓缓举手。 “起来!” 周屿正起身挺直腰背,表情很从容,张开双臂让人搜身,除了一包烟,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物。 剩下的人也没有逃脱被搜身的流程,但一圈下来均无所获。 警察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事?” 周屿正指指桌上的一副乱牌,“打牌。” 警察很难相信:“就只有打牌?” “当然啊,不然还做什么。”站在一旁的阿靓忍不住回嘴,身子却有些发抖。 “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警察转身将矛头对上阿靓。 阿靓咽咽口水:“我……我是这儿上班的。” 警察又指了指简三他们:“你们也是上班的?上班时间打牌?” 简三将话语放软,不解地问:“警察同志,朋友之间偶尔会一会娱乐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另外一个小个子警察站出来插嘴,“我们怀疑你们走私贩毒,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都不发一语。 接着,带头的人打了个手势,在场所有人都被一一带走。 从三楼下到一楼的走廊上,围了些不知情的客人,看着微妙的情势,纷纷交头接耳。 蔓子镇定地坐在吧台边,看着前侧方的角落。 旁边喝酒的女生叽里呱啦地猜测,说这么多人,不会是来了什么明星吧。 很快,楼上跟着下来一群人,前后一对一压制着,看到这情形,大厅里更多人被吸引围了上去, “是警察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蔓子眼皮跳了起来,起身离开凳子,走到人群后面,同样朝焦点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两个警察的夹击下,从楼梯那边走向仓库,中间途径长长的走廊,饱受两边人群质疑的眼光。 身边是一堆细碎杂言。 “有警察就不会有好事,估计是卖粉的,没看出来啊。” “好好的酒吧不开,偏要卖毒品,真的有人会去吸?” “怎么就不可能了,听说那种玩意一吸就上瘾,要戒掉除非去戒毒所,可谁又会这么自觉去呢?” 蔓子挤过空旷人少的一条缝,走向后门边上,隐在黑暗的转角往仓库门口看去,里面已经站满了警察,正翻着箱子搜寻着。 有个警察出来要轰人群,但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象征性地往外边退了退,依旧围观着热闹。 她靠着墙壁不安地站着,连呼吸都变得轻起来。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周屿正再次被人押了出来,身后的警察陆续走出,直至最后几个人捧出了一箱子东西。 人群中传出一记高喊:“在场的人全部都离开,现在开始要清场了。” 形形色.色的男女这回不敢磨蹭,像被赶鸭子一样紧跟着往同一个方向散去,为快要围得水泄不通的走廊疏通空间。 蔓子看着那群异常瞩目的人从自己身边经过,紧张的心更加剧烈地跳动起来。 然而,没人注意到她。 直到一个小警察退了回来,在她面前观察了会,瞧清楚后说道:“原来你在这里啊,再跟我们去趟局里吧。” 蔓子回过神来点点头,全身没有精神地跟着他走出,途径酒吧内部,粗略地扫了眼,没有了嘈杂的音乐,有的只是死寂的沉默,以及几个员工围在一起对今晚突发事件的商讨。 * 警察局门口。 几辆车子陆续传声进院,在灯火通明的大楼前格外耀眼。 蔓子在最后一辆车上下来,还没看清夜色中的一切,就被初秋的冷风冻得打颤。 她站在一旁等待警察传话,低着头无所事事地站着。 前边传来关门声,有重叠的脚步声向她走来,最后在她面前停住,或许只能说是短暂地停留,蔓子只看见那双黑夜里还闪闪发亮的鞋子。 她的身子更加冷得发抖,头重得已经快抬不起来。 但她还是微微抬了些,只看到面前那人的肩膀线,直挺地没有丝毫落败迹象,宽厚地挡住了最远处的灯光。 “天冷了,应该多穿点再出来。” 听似随意的关心,来自于面前的他。 蔓子眼眶有些红,咬牙决绝,终于抬起头打算直视的时候,他已经先迈出一步错身前去了。 而她,依旧是刚出来那时候的打扮,毫无垂感的卷发被身后的风扑满整张脸,上面有冷冷的液体滑落下来,很快被她抹去,在夜风中变得更加冰凉。 在警局又被问了一些话,蔓子出来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去了趟卫生间,将自己脸上的妆全部用水抹去,顿时显得脏兮兮。 她摘掉假发,本身的直发扑散开来,披到肩膀既柔又顺。 原先是一个抹了妆的小丑,现在是一个素面的背叛者。 她在心底无声呐喊,不知道为了什么。 从那里出来,她没有再碰到周屿正,哪怕是审讯室。 只是,意外地在走廊尽头看见了简三一群人,交谈时语气轻松,没有丝毫压迫感。 危机解除了?他们没有被卷进去? 蔓子像被当头打了一棒。 但她身心俱累,很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 时间已晚,月色依旧清冷,她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抬头吐了一口浊气。 回想起今晚,她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赌,她赌最后是她判断失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最后,她输了,便教自己认清事实。 放弃,为时不晚。 这个时间的街上,只有出租车在到处载人,蔓子打算绕到前面的路口找机会,她还需要走上两百米。 右手边正是街心公园,沿街种满了一排排的桂树,繁茂的叶间冒出朵朵淡黄色的花,枝身往外倾斜倒下来,飘出沁人心脾的芳香,深入鼻尖嗅觉,让她忍不住暂停了脚步,走近观察欣赏。 至少一片区域内暗香浮动,昭示着这夜的不寻常。 同在暗处的,还有橘色的路灯,以及不明的火光。 蔓子瞧清楚,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方远处站着一个吸烟的陌生男人,用逼人的目光看着她。 那人见她发现后,加快脚步朝她走来。 她心中预感不好,想要走回路边,身后的男人紧追上来。 蔓子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才跑了三步,后衣领就被对方奋力揪住,脖子卡在那人的胳膊下。 “你干什么……”她被勒地说不出话来,无边的恐惧浮上心头。 男人阴险地笑着:“害怕了吧?” 她满脸通红,努力挤出话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我来收拾你。” 她双手抓住男人的手臂,无奈怎么也扳不动。 “臭婊.子,今天晚上是你报的警吧,很能耐啊。”男人在她耳边吹气。 蔓子利用挣扎的动作让自己呼了几口气,忙说道:“不是我,我只是被警察带去问话。” 这种情况万分危急,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只能做抵死否认。 男人表情诡谲,声音大起来:“不是你还有谁,暗中搅局,你是嫌活的命太短了,要不先上车让人快活快活。” 蔓子一听,慌乱起来,刚张嘴喊了声救命,就被身后的男人用手掌摁住嘴,所有声音被闷在里面。 她唯有使劲蹬腿,却还是敌不过男人强大的力道。 男人说到做到,想将她往路边拖,但又怕过路的人发现,于是沿公园里面的小路走,这边有树木枝叶笼罩着,没人清楚里面正上演着危险的一幕。 蔓子心底越来越惶恐不安,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始料未及的遭遇,一边拼劲力气反抗一边急着挣脱男人如铁钳般的手臂。 小路出去,便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前面是一条川流不息的行车道。 路边明显停着一辆面包车,男人越将她拖近越是兴奋。 车里兴许还有一个人,从司机座上下来,鬼鬼祟祟地看向周围,接着跑到侧边开门,等待一对拉扯中的男女坐进去。 蔓子咽了咽口水,突然放弃了挣扎,男人见状顺利将她的双手反锁在后,一手仍旧捂住她嘴巴,谨慎地看着四周,脚步逐渐加快。 “快点!”车旁边的人急促地朝他们招手。 蔓子被推搡着往前走,男人见她没再反抗,快到门边的时候稍稍松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趁着这个机会,她立刻张开嘴巴,用尖细的牙齿紧紧咬住男人的小手指,身边传来一声激烈的惨叫,手上的蛮力也消失了。 蔓子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好像尝到了血腥味,来不及恶心,迅速逃到车尾看向路边。 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她瞬间像是重获希望,只是路上一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入目之处只有疾驰而行的车子。 两个男人从车头尾追过来,准备围堵她,情急之下她冲向路边,直接跨过隔离带上的绿化,奋不顾身地往路中央冲过去……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想着自己不要被落入那些人手中。 吱—— 尖锐的声音伴随着全身的疼痛响起,蔓子觉得视线乱了,自己变轻了。 然后,她看见刚才那两个男人大睁着眼睛看向她,最后逃也似的上车走了。 这下总算没有危险了,她想。 蔓子浑身酸痛,挪一下都觉得痛苦不堪,她表情皱成一团,感觉身体有些部位散了架,自己像一滩泥一样黏在地上,使不上一丝力气。 她要死了吗? 她闭上眼睛虚弱地呼吸,脸上猝不及防地滴下一滴水,接着是两滴、三滴…… 空气中有泥土与血腥的混合味,夹杂着接连落下的雨水,在周身蔓延开来,形成一滩污渍。 蔓子最后一次睁了睁眼,看见天空很黑,月亮已经没影,星星也不出来作伴,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 这一回,她真的沉溺了。 第十五章 眼前的人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她的眼神从惊讶到愤怒,最后是无奈的绝望。 江源在一边静静地等她调整好心情,而他则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原本的平静因为一阵风轻轻荡起圈线,看得人心也跟着飘起来。 蔓子还在回想着江源说过的那句,他母亲是前公安部副部长的女儿,父亲是政法委书记。 最初听到,仍有些不敢置信,以至于心中存着很多疑惑。 “他有这样的背景,还会出来卖毒品?他不怕给家里人捅娄子吗?” 对此,江源的说法很老道。 “愈知法,愈犯法。你能说现在一些在位的领导都没犯过错误吗?有时候,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生存方式,正好成全了他们的捞金伎俩,既然有了地位,何不行该行之事呢?把握好度,照样丰收。” 蔓子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忍不住提醒他:“而你是给那些人辩护的。” 江源不可置否:“我是为当事人的利益辩护,但是我有权选择为什么样的人辩护。” 蔓子沉默不语,在她看来,江源已有多年的律师经验,在事情争辩上必定是能说会道,自己在这方面远远比不过他。 过了一会,她喊:“江律师……” “叫我江源吧。” 蔓子顿了顿,随了他:“江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江源听她这样说,但见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有些后悔道:“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蔓子摇头:“不是,知道了也好,算是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吧。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他,“你不怕我上网将这件事情揭发吗?既然你的警察朋友说了这些都是内部秘密,又为什么会愿意告诉你实情?而你又回过来告诉我?” “你想的是挺多。”江源双手抵着背后的栏杆,笑得轻松,“好朋友之间没有秘密。你能这样问,说明你的心情还不算太糟,或许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对你来说还能够接受。” 她蹙眉:“什么意思?” 江源突然道:“能说说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么?” 蔓子不想回答,她撇过头:“没什么好说的。” 江源不勉强,却不经意说了句:“人有时候会很迷茫,到底有些东西在他们心中算不算重要,其实并非因为你觉得重要,东西才有了地位,而是存在你心中的才都是重要的。” 蔓子听完莞尔一笑:“你还会安慰人。” “安慰到你了吗?”他问。 “我不需要任何安慰。” 江源开玩笑:“有没有人说你有点高冷?” 蔓子认真想了想:“有,以前有人说我弹琴的时候很高冷。” “高冷也是一种气质,不是人人都有的。” 蔓子由衷佩服他,“你还很会夸人。” 江源笑开怀:“一般,如果能让你心情好点,不过现在看来,我还需要做些努力。” 蔓子目前的心情倒也放松,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她意念爱作祟,相信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闭眼冥思时,许多纷杂的烦恼还是会跑到脑子里,将自己缠到失眠。 每当那时候,她心中就有两个她,一个是抵御防备的她,一个是卸下伪装的她,两股势力在她脑中奔腾,也不知道最后存在的是哪一个,等昏昏沉沉睡下,到第二天清醒时,盯着外面崭新的一天,她才觉得过去平静的生活多么可贵。 蔓子看着江源脸上的诚恳,一如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她细数起来:“没想到我撞了你的车子,不仅拿到了赔偿,还被包了伙食,并且收获了一个律师兼……朋友?” 江源神色认真:“我说过了,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帮你完成。” 蔓子指了指自己的腿,说清现实:“现在麻烦的是这个,医生说至少在医院一个月,我怕你到时候会觉得不耐烦。” 他却是很肯定:“绝对不会,你应该相信一个律师说过的话。” 回去的路上,江源推着轮椅,问她:“你现在住的环境习惯吗?需不需要换病房?” 蔓子想起那件事,不知道江源了解几分,她缓缓摇头:“不用,我每天就是简单的吃喝睡,没什么大要求。” 现在除了伤她最担心的事情是,陆慧是否会对自己有所怀疑,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若是传到母亲耳中,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蔓子知道,陆慧是一个骄傲的人,关于父亲的那一段故事,对她来说如同污点一般存在,她是厌恶的,以至于也需要她的女儿对此厌恶。 如今,自己出了这样的情况,万万不能向对方告知,否则只会惹来一句自作自受。 * 蔓子的心态开始积极起来,她每天都会问护士自己脚伤的愈合状态,并配合医生的话注意很多细节,让自己能够尽快出院回家休息。 同病房的露露同住了很长时间,但小孩子的骨头稚嫩,恢复能力较快,不多时就可以出院。 不看书的时候,蔓子依旧会花时间跟露露下围棋,她的母亲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轮流着落棋,什么话也不说。 最初蔓子因为怀疑而有些反感,时间久了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公共场合少言少语不敢将心思暴露太多,往往趁对方出门打水的空当,利用真正私人的时间给姚琳打个电话。 姚琳已经听蔓子说过关于周屿正的情况,她当时的表情跟蔓子一样,除了吃惊就是匪夷所思,她愤愤不平:“有这样的事?现在的警察都是干什么的?你这不是白白牺牲了吗?要是那群人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蔓子说:“麻烦暂时不会有,我在医院没人胆子那么大。” “那么周屿正呢?派人盯你的会是他安排的吗?” 蔓子不清楚,但她这样分析:“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就应该是上次警局出来追我的那些人,如果是他的话,他的目的也不纯。不管如何,姚琳,这几天我想了想,在上海的生活已经一团乱,等我脚伤好了,也许我会选择出国。” “你要去你妈那里?”姚琳对蔓子的家庭一知半解,只知道她妈妈是个小提琴手,在多年前嫁给日本人,后来常年在国外定居。 蔓子是有这个打算,说:“她一直希望我能出国学习。” 姚琳表示支持她:“如果是这样,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为了你的安全。” 蔓子在心中做了数,打算即日起开始做准备。 姚琳又问:“你还没跟你妈说过你住院的事情?” “她不知道。” “你不跟她说?” 蔓子坚定道:“不能说,她会不高兴。” 姚琳深刻怀疑起来:“有时候,我真想问你妈是不是还记得你,你一个人在国内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们之间的事。” 蔓子低头沉默,她回答不上来。 但是很明显的,陆慧现在对自己的事情开始上心,不知道是为了她个人的面子还是真的希望自己能走得更远。 此时此刻,她认为自己开始怂了,当初信誓旦旦地决定留在这里,而今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逃离。 蔓子还是没有告知陆慧自己目前的真实情况,也没有透露她想要出国的意思。她慢慢熬着,同时也以工作忙为由拒绝视频通话。 *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她觉得自己痊愈得差不多了。 露露提前出院。 出院当天,蔓子将围棋送给了她,小孩子收下后有些感性,挤了两滴眼泪出来,表达对她的不舍。 蔓子勉强站起来,放软语调抱着她安慰了几句。 露露妈妈束手无措地站在一旁,干干地笑着。 有家里人来接,大人们便开始收拾东西。 蔓子等人走之前,拉过那女人到窗台边,轻问道:“出院手续还差钱吗?” 女人听明白后直摇头:“不差不差。” “他们又给你钱了?” 女人似乎憋着话:“也没有多少,就之前那些。” “到底多少?”蔓子逼着问。 “这个……人家给了我也就收了,钱不在我手上,都在一张卡里。” 女人说话声很重,话里带着矛盾又理直气壮,虽然没外人注意,蔓子还是察觉到她的掩饰和不自然,这更让她下定决心刨根问底。 她说:“你别装了。这段日子,你还是一直都在关注我,他们给你的钱不少吧?” 对方脸红了起来,低着头自知理亏,还不知道怎么辩解。 蔓子又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对方的情况告诉我,我就真的不追究。” 女人一听追究这词心底就发憷,在她观念中拿钱做事,只要不是什么坏事,占点便宜也是可行的,但是面对文化人的义正辞严,意念已经开始动摇。 她吞吞吐吐:“我就只见过一面,除了一个号码,我真不了解了。” 蔓子紧盯着她:“那人长什么样?” 女人回忆起来:“三十不到的年纪,人有点高,模样长得硬朗,说话口音有点像北方人。” 她这话说完,观察着蔓子的神色,心说她这实话说出来了,心底倒是舒了口气,但为啥见这姑娘的脸色越来越差,好像失了血色,外面的光照进来,惨白惨白的。 第十六章 姚琳和江源前后脚走进病房,入眼就看到一个身影扶着墙壁在练习走路。 两人都紧张了起来,姚琳赶紧跑过去扶她。 “腿脚还没好呢,你想留后遗症啊。” 蔓子被她扶回床边,笑笑说:“不严重,本来就好的差不多了,再不好才出问题。我问过医生了,他已经同意我出院。” 江源在对面床坐下,打量她的脚,说道:“能休息还是别勉强。” “真没事了。”蔓子宽心地笑着,看他俩问,“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姚琳说:“下班的时候碰上,正好都要来看你,所以就搭了顺风车一起。” 蔓子发觉这个病房除了他们,也不再会有第三个人造访,感觉上去冷冷清清,但又合她心意。 “你们这么忙,就我一个闲人,太不好意思了。” 姚琳很快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不来看你,你可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江源听出意思来,疑惑道:“你家人呢?” 蔓子轻叹着气:“他们不在国内。” “不在国内?”江源略显惊讶,“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多住院几天,等伤养到更好再出院也不迟。” 蔓子却是待不下去了,她坚决道:“每天闻医院的味道,我有点麻痹,必须出院了,回家静养又不会出事。” 江源还有些不放心,为保险起见说:“我得亲自问过医生才行。” “江源。”蔓子喊住他,“你先别忙着找医生了,我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江源认真看她:“什么事?你说。” 蔓子咬唇,道:“你不是说你认识警察吗?有一个匿名手机号,你能帮我查出来是谁吗?” 江源接过她递来的纸条,上面是一长串数字,他看了一遍,接着收起来放进口袋里,什么也没问,干脆地说:“行,这没问题。” 姚琳在一旁快速瞄了一眼,那个号码有些眼熟,她立刻就想到是上次蔓子托她查的那个,隐约猜到几分,问了出来:“你是怀疑那个人吗?” 那个人指的是谁,在场的人似乎都懂。 蔓子点点头。 江源最终劝了一句:“其他的事情你别多操心,出院这事慢慢来。” * 蔓子听他们的话,在医院又住了五天,反正于她来说,在哪都是一个人。 出院那天正好是周末,姚琳和江源都休息,后者开了车子来,在住院部楼下等着。 姚琳帮忙办理完出院手续,和蔓子一道下楼。 一出住院楼下的门口,连续几阵秋风猛烈地迎面吹来,让人忍不住封住衣领,薄薄的毛衫也有些抵不住微冷的寒意。 江源的车子停在最显眼的位置,已经拉开后车门等待她上去。 蔓子没急着往他的方向走,而是绕到了车前面,似乎在研究着车头的部位。 “怎么了?”江源走过来问。 蔓子指了指:“我没把你车子撞坏吧。” 她当时意识慌乱,但还记得那一撞有些激烈,总觉得他的车子也会遭殃。 姚琳很无语:“你竟然关心车子,就你这身骨,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 江源也因此笑起来:“你放心吧,这车上过保险,就算变形到扭曲也不成问题。” 蔓子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了,点点头默默上车。 一路上,沿途需要经过繁华的市区要道,有几处地方很熟悉,但她想起来都已经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了。 在医院的这段日子,就仿佛是隔离的牢笼,在万念之间纠结挣扎,最终她伤复出来重新迎接外面的世界。 江源将车开进了小区里面,蔓子邀请他们一道上楼坐会。 等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才意识到这里一个月没有生活的痕迹,想必是到处布满了灰尘。 她觉得不好意思,先随意擦了擦椅子,让他们暂时坐一下。 姚琳对蔓子的房子不算陌生,进门就一起帮忙搞卫生。 江源也没想坐的意思,在小小的客厅兼餐厅转了圈,然后参观别的地方。 卧室只有一间,里面的布置精致有序,看得出主人的品位不差。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靠近门口的一个小隔间,平行放置着一架旧式钢琴,上面盖了素布,布上面也有灰。他走过去,看见钢琴板上还放置了几块书面奖牌,几乎是全国各类钢琴大赛的名次奖项。 按时间来推断,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几岁。 姚琳走进来,站他边上,说道:“怎么样?还算厉害吧。” “厉害,现在的成就应该更高吧。” 姚琳整理着一边的书桌,道:“照一般人的发展模式,现在已经登上顶尖位置了,可我们蔓子不追求这个,不然她现在已经出国了。不过,再过段日子也差不多了。” “嗯?”江源对于后面那句话有些不解。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蔓子站在门口,招呼他们出来,“先坐会吧,家里没什么喝的,只有白开水要么?” 姚琳抹了几个地方,小声嫌弃:“你这除了白开水还有第二种喝的么,清淡的就像茉莉。” 蔓子说:“现在换季了,多喝水是有好处的,让皮肤保持充足水分不干燥,维持正常的新陈代谢。” 江源笑出了声。 他放下手上的奖牌,不在里面多做久留,来到客厅的杂物柜旁伫立,随意扫了眼旁边收纳盒里面的cd,拉开下面的抽屉还有更多,都是些陈年的专辑,粗略算一下也有近五十张。 “要听吗?”蔓子将播放机简单操作了下,让他选择一张放进去,然后按下开始键。 等旋律如潺潺流水从里面轻转出来,蔓子才依稀想起来这是舒曼的曲子,还是当年陆慧存留下来的,已经有些年数了,音质也打了一部分折扣。 但是江源并未受到影响,他缓缓闭上眼睛,在这片幽静的空间里,就这样静静享受了起来。 接着他睁开眼说:“罗伯特·舒曼,当年他一开始学的法律,后来放弃转而进修音乐作曲,也是个杰出的人物,只不过他晚年比较凄惨。” 蔓子淡淡笑了笑:“你竟然知道这么多,我小看你了。” 他谦虚地笑:“刚巧关注了而已,我在想如果我现在拜师学艺,是不是在音乐界也会小有成就。” 蔓子见他不似开玩笑,转过身从一边抽出一张宣传纸给他,说:“这是我教课的地方,你若是真的感兴趣,我可以让培训中心给你打个折。” “那课也是你上吗?”他直视着她问。 蔓子耸耸肩,没开玩笑:“我们那儿有专门为高龄群体教课的老师。” 江源点头自嘲:“我确实高龄了啊。” 蔓子回身忙自己的事情。 她准备在家先休息几天,顺便再考虑要不要回去上课。 客厅的音乐声渐渐停了,蔓子见江源走过来,手上似乎挑了几张著名音乐家的代表作,询问她的意见:“这几张可以借我回去听吗?” “当然可以。”他也借她看过书,她就当做是回报谢意。 江源说:“我想问一下,你怎么会保存这么多珍贵的cd,有些似乎已经很难找到了。” “有大部分都是当年我妈收藏的,我不常听,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原来是这样,我发现你这屋子里面古董还是挺多的。” 蔓子笑了笑,没做答。 外面突然传来激动的声音。 姚琳飞快地奔进来,手上捧着一长形木盒子,挤眉弄眼道:“蔓子,还说没喝的,有这么好的酒还藏着掖着?” 蔓子怔愣。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仿佛在角落被遗忘了很久,紧接着她想起似的说:“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了,应该是有一次业内交流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酒?我看档次不低嘛。”姚琳将盖子打开,握紧酒瓶细细深究,皱着眉道,“可惜我看不懂这牌子,江源,你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江源将那一大瓶接过去,照着上面的英文字念了出来,不过大家依旧没听说过。 “波尔多产区的贵族酒,市面上很少买到,能用来送人算是破费了。” “是吗?”蔓子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她当时没注意,就以为是一瓶普通客人喝的酒。 姚琳艳羡了起来,“什么人送你这么好的酒?我记得你都不喝酒的吧。” 蔓子说:“我现在这样子更不能喝了,你们喜欢的话一人一瓶拿走吧。” 反正她不喝,以后若是走了,这屋内的一切也不知道怎么做打算,干脆能送人都送人。 江源对酒没兴趣,姚琳倒是很干脆地选了其中一瓶,说:“一瓶够了,剩下的还是你以后留着自己喝吧。” 蔓子走到客厅的角落,看着那边地上躺着的另一只木盒子,皱眉发起了深思。 “江源,上次那个号码……”她问正向她走来的男人。 江源在她身边停下了脚步,一同看向窗外对面的屋顶,沉声说道:“已经查出来了,只知道他的名字。” “叫什么?”她屏住呼吸,忽然想到他既然这样说,应该不是意料中的那个人。 “叫何毅。” 江源看着她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何毅? 蔓子茫然地摇头:“不认识。” 他好奇:“你查他做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说,无言地低下头。 “是不是跟周屿正有关?”他又问。 蔓子抬头,看着外面的天叹气:“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现在自己好像无形中被卷进了一张网,复杂地有点透不过气。” “需不需要我帮你?” “暂时不需要。” 江源点头:“有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好。” 两个人走了之后,蔓子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自那天以后,她最常做的就是一个人静下来思考,长久以往,她都不敢将一些想法跟姚琳分享。 有些危险和害怕,她不希望再带给身边的人。 一觉躺到傍晚,外面照进夕阳的余晖。 冰箱里面没有什么新鲜食物,蔓子打算去附近的超市买点生鲜蔬菜。 受伤的那只脚看起来已经无恙,走起来还有丝异样,她全当休息兼散步,四十多分钟来回,到小区楼下的那刻,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有个上了年纪的人在楼道口摆了张椅子坐着,看见蔓子的时候,眯了眯眼,张嘴新奇地问:“蔓蔓啊,有段日子没看到你,侬到哪里去啦?” 蔓子常年住在这里,对人也都非常熟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张阿姨,我工作忙去了趟外地,今天刚回来。” “哦。”张阿姨点头,又加了一句,“你妈最近没回来过吧?” 蔓子歉意地笑:“没有,她挺忙的。” 张阿姨表示不满:“再忙也要经常回来的啊,噢,把侬一个人丢在国内这么多年,怎么说的过去啊?” 蔓子淡淡地笑,准备绕过她上楼去,刚登上一个台阶又被人叫住。 “诶,侬刚回来,应该不晓得吧,这里有你的东西。” 蔓子回头,张阿姨用手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正是她家门号对应的收件箱。 第十七章 天色已暗,楼道里的灯也坏了很久,只有外面的一盏路灯勉强透光进来。 蔓子困难地用钥匙开着这扇小小的信箱门,她很少会来这里取件,基本上也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回执信。 钥匙是她回楼上翻找出来的,锁孔有些生锈,她担心开不了,插.进去后就一直不停地扭转着,手指上已经沾满了浓浓的铁锈味。 “大概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那天我刚好在门口,看见一个陌生男的站在这里,好像往你们家的信箱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蔓子问她:“您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了吗?” 张阿姨在后面回忆起来,“没看清,我记得问他来着,问他是干什么的,看着也不像是送信的,但是他没说话,站了一会就走了。” 蔓子咬一咬牙,手上使了劲,锁孔终于被屈服,小铁门吧嗒一声有了松动。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将稍有卡住的门一把拉开,里面黑漆漆地看不清分毫。 蔓子伸手进去摸了一通,什么信也没有。 她自言自语:“没东西。” “怎么会没有呢?再看看吧。” 蔓子蹙眉,想起用手机的光线借光,将角角落落照了个遍,里面确实空空如也。 一圈下来,她的视线却突然停住。 有一个硬物似乎卡在信箱边沿的缝隙里,由于色泽相近,以至于肉眼还没能快速区分。 那是一把钥匙。 蔓子将它抽出来,紧紧攥在手心里,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信里面没有东西了,才沉着心情走上楼。 进门后,她将钥匙放在桌上,进厨房随意做了顿晚饭,才出来观察它,样式似乎是进户门的配备。 是谁放的?什么用意? 她当然想不出来,也不想费尽心思去猜测。 以为回了家会稍有平静,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无限的悬念冒出来。 半个多月前塞的钥匙,那时候她还住在医院,莫名的第一时间想到那个陌生的号码。 会是号码的主人吗? 那个何毅究竟是什么人。 她越想越烦躁,又不敢忽视这枚突如其来的钥匙,索性将它扔到抽屉里,眼不见为净。 * 陆慧打来电话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蔓子还在睡眠中,早晨的秋意甚凉,她裹着被子赖了会床。 本以为是闹铃,响了很久她拿过手机,睡意才醒了一半。 “你在哪儿?”陆慧开门见山。 蔓子想,我在哪儿你又不会马上飞过来见我。 “在家。”她实话实说。 “在家做什么,今天没课?”陆慧语气不太好,“你刘阿姨今天去培训中心找你,想问问你们那儿的课程,可他们说你一个月没去教课了?” “嗯,我有其他事情耽误了。”她信口胡说。 陆慧先前似乎忍着,此刻提高嗓门道:“你现在都学会扯谎了?培训中心的人说你出车祸住院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蔓子原本还吊着的一颗心,在陆慧得知真相后,也跟着放下来。 培训中心的人只知道自己车祸的事情,并不了解其他的情况,所以她没有太担心。 “就脚上有点骨折,现在好的差不多,我已经出院回家了。” 陆慧有些不相信:“这就是你一直以来不想视频的理由?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蔓子支起身靠着床,揉着额头:“瞒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既然不想让我担心,就应该出国来,一个人在那儿谁照顾得到你。” 蔓子轻笑:“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回国呢?” 陆慧不说话了。 蔓子不想讨论这个,便扯到其他事情上面,“您最近在忙什么?” “乐团刚忙完一阵,我现在在东京。”陆慧在那边顿了顿,像是临时做了决定,“明天我回上海吧。” 蔓子有些出乎意料,问:“你一个人?” 陆慧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说:“你跟泽野又不亲近。” 蔓子无所谓道:“你要来就来吧,反正我没事情。” 陆慧在那边开始着手订机票。 蔓子不知道她这回来能待上几天,但肯定不会超过三天。 挂掉电话,她将手机放到一边,看着房间发呆,过了会才后知后觉地拿回手机。 上面有一条陌生短信。 她点开来看。 “信箱里面有一把钥匙,拿了以后就搬去下面的地址……” 结尾附上的地址,在南京东路上。 她不停地眨着眼睛看来信号码,脑袋瞬间紧绷起来,是那个监视她的人。 蔓子冷静不了,直接回过去问:“你是谁?” 昨晚那把钥匙让她一晚上没睡好觉,此刻心又提了起来。 对方回的很快。 “你不用管我是谁,拿到钥匙就搬家,你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在新的地方住下来,他会回来找你。” “他又是谁?” 她再发过去,那个人不再回复了。 蔓子隐约猜到一点,这个叫何毅的人在医院买通隔壁床监视她,现在又莫名其妙发来这个,应该跟他身后的人有关。 而那个人是谁,她也不用再猜了。 听他的口气,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知道被谁掌控着,甚至有更多未知的变数。但就算这样,她也不会轻易听信他的话。 不过话虽这么说,该小心的还是要注意。 蔓子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出门的时候都戴一顶鸭舌帽,她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奇怪的人出现,将自己蒙住往车上拖。 那天晚上的险境,她不想再经历,她万分庆幸因为车祸而阻止了那一切的发生。 何毅的话让她有了警惕,更下定了要马上离开的决心。 下午的时候,她趁着天气好出了门。 原本想坐出租车的想法被临时改变,她选择搭地铁出行。 人多的时候,相对来说会有安全感。 地铁上人潮拥挤,她站在一个小角落,看着车厢内的人,感觉自己在医院的一个月已经与外界渐渐脱轨。 这段时间,她快没有了当初为学生上课时候的热情。 地铁到站,蔓子跟着人流走出来,人群后面有人挤了挤,站她身后的人便往前倾,她没有将自己平衡住,手上也抓不到什么,左脚有些凌空偏移,一个不稳重心往下跌。她双手及时撑住地面,脸上有些汗水,闷闷的喘气。 蔓子觉得右脚踝似乎扭到了神经,有些微疼痛蔓延开来。 她直起身,右脚一颠一颠走向公共椅,坐上去休息。 仰观地铁出口这段路,还要走上两分钟,地面上也得穿过一个路口,才能到达她教课的地方。 她想亲自去解释一下辞职的理由,并表达歉意。 或许明天跟陆慧见面,自己就可以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休息的五分钟时间,她弯下腰一直揉着脚,待减轻了不适,便打算起身继续走。 穿鞋子的时候,远处走过来一人,她没做留意,等抬头才发现那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江源。”蔓子怔怔地看着他。 江源刚从前面这班地铁走下来,一身公务形象,见到她也是一愣。 他视线往下移动,注意到她的动作,问:“脚怎么了?” 蔓子站起来,“扭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江源不解:“你怎么出来了?” “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来解决一下。” “工作?” 蔓子说清楚:“我想要去辞职。” “辞职?”江源更不解,“你现在带伤期间,不上课没人会怪你的,没必要辞职。” “不是这个原因,我是……”她犹豫了一下,终是说出口,“我想要出国。” 江源表情很意外:“怎么要出国了?” 她简单地答:“我妈在国外,她想让我一起过去。” 江源没说话,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两人并肩往上走,步上扶梯的时候,江源一直侧面瞧她,心中仿佛藏着什么事。 蔓子感觉到一些,但没问出来。 走出地铁口,人群稀散。 江源说他的车就在附近,估计是为了少跑远路而临时停着的。 蔓子看了眼旁边玻璃上挂着的地铁线路牌,其终端位置正是市内最大的监狱。 身着律师这样特殊的职业,时常要跑遍各种地方见人生百态。 蔓子觉得他兴许是为手上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疲惫。 江源跟着她走,在旁边说:“你脚都这样了,我开车带你过去吧。” “不用了,就一点点路。” “就算是一点点路,你也不能再走了。”江源拉过她胳膊,将她往路里边带。 蔓子没法,只好跟着上了他的车。 地方确实不远,只要拐个十字路口,过五十米就到目的地。 她下车跟他告别,转身看着熟悉的地方,心底酸酸的,有着不舍。 给她接待的同事看见她,纷纷围了上来,一个劲地问她的伤势,蔓子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遍,然后进办公室正式向上级提出离职。 一路过来很顺利,她简单收拾了自己的桌子,拿走了个人物品,接着缓缓走下楼。 走出大门,一辆眼熟的车子停在原先的位置上。 蔓子看见车上的人一动不动,好像还是刚离开那会儿的样子。远远看去,跟记忆中街边的那副景象渐渐重合。 她走过去,敲敲车门,说:“你还在啊。” 江源错愕地转头,发现是她,收拾起游离的思绪,点点头:“嗯,接下来没事,看你走路困难,顺便等等你,这么快出来了?” “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来这儿打个招呼。” 江源指指副驾驶,“完事就上车吧,顺风车可不是常有的。” 蔓子刹那间想到什么,对他说:“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怎么知道是顺风车。” 江源说:“对于想要顺风的人来说,什么时间都是顺便。而且现在,你这样的情况,除了回家还能去哪里。” 蔓子也不僵持,从另一边上车,慢慢系上安全带。 江源发车,蔓子突然叹道:“这也是最后一次顺风车了。” 江源听到这话皱着眉头,问她:“真的打算要走?” 蔓子看着窗外,城市街道的风景一帧帧略过,如果离别的季节是秋天,也是一副容易让人怀念的美景。 “没办法,很多麻烦摆在这里,不走不行。” “有什么麻烦可以跟朋友说,比如我。” 蔓子侧过头看他,径自摇头:“现实太残酷,只能退一步。” 江源问:“有人找你麻烦?” “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在那些事情上,你没有做错什么,用不着逃避。”江源叹气,语气强硬,“你应该学会反击。” “反击?”蔓子嘲弄道,“我没这么大的本事,连法律都束缚不了他们,我还能靠什么。” 她显然是对那些无法昭然若揭的判别失去信心,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周屿正,但她相信他目前已经脱离禁锢,说不定没多久就会铩羽而归。 这对她来说是失败的,毕竟那是她走的毫无退路的一步棋。如今她没将他和他身边的棋子包围,反而殃及自己和身边的人,她只能知难而退。 “你可以不相信法律,毕竟运用法律的不止一个人,但你可以相信我。”江源坚定地说道。 蔓子听闻转过头,那瞬间仿佛看到了笃定的目光。 她低下头,尚不清楚江源在想什么,但下一刻却被他递过来的一份文件吸引。 第十八章 “这是什么?” 江源说:“打开来看。” 蔓子捏紧了拳,手心都是汗水,她有预感这里面会是她不愿看到的东西。 翻开来,上面只夹着一页纸。 字不多,短短几行,她看得有些费力。 等全部消化完,她抬头惊愕地看江源,问:“你怎么会有这些?”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蔓子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有些不明白:“你在调查他?” 江源点头,给她指了指上面的第一条信息,“这是他第一次进货,时间就在‘周末’酒吧营业后不久,而且按照货源量来看,这显然不是第一回,否则没有哪个生手会冒这么大的险。” 蔓子低头再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进货时间很规律,就好像是提前约定好的,没有拖沓也从没有掉量,这般良好的订货记录,前前后后维持了近一年。 “你从哪儿翻来的?”她很好奇江源对这件事情的做法。 江源开着车,眼睛看前面,嘴上说道:“想要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我手上没有原票,这些货源对应的名称也都是各类酒水,不知情的人觉得很正常,但知道内.幕的人一看就不对劲。” 蔓子捏着那张纸,若要她一眼扫过,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倒是江源突然对周屿正酒吧的内务账单感兴趣,让她心中起了一丝疑惑。 她合上文件,悠悠叹气:“既然这不能当做证据,你给我看也没什么用。” “当然有用。”江源肯定地说,“至少你应该能想到,他一旦出来,就会对犯过的错误更加小心,并且保不齐还会走上这条路。” 蔓子心底泛起不安,表情也有些不耐:“随他去吧,多行不义必自毙。” 江源试探她:“你这是退缩了?” 蔓子不语,但她的表情已经证实了。 “就算失望,也不应该是现在。” 江源说着突然放慢车速,直接在路边停下来,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沓纸,翻到某一页展开,递到蔓子眼前。 “再看看这个。” 抬头五个大字映入眼帘,她绷直身体坐起来。 这是一份刑事判决书,时间在今年年初。 蔓子又吃力地解读起来,以外行人的理解能力快速过了一遍。 大致阅完,她心中唏嘘不已,这是一桩看似复杂的案子,因为它几乎将她脑中未解开的谜团都联系在了一起。 案中的被告辩护律师正是江源本人。 蔓子紧盯着上面的一个人名,问:“这个何毅就是上次那个号码的主人?” 江源无声点头。 “那这个被告厉勇是谁?” “他是我朋友。” 案发详细里面写道,厉勇与何毅当时因为口角问题起了争执,前者一时失手,拿起酒瓶罐子砸中对方的头部,致其造成轻伤。 判决书上的最终结果是:被告厉勇因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八个月。 目前正在服刑。 这上面虽然只出现两个当事人的名字,她还是觉得疑虑重重。 况且,最吸引她目光的是案发的地点——周末酒吧 “为什么在周末酒吧?”她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江源做好了要跟她详说的准备,侧过身道,“我朋友出事那天起,我就开始关注这个酒吧。” 蔓子想到早上那条短信,便问:“酒吧是周屿正的,何毅是他什么人?” “这个何毅是跟着周屿正做事的,一年前一起来上海,当初在酒吧也有一定职务,后来被厉勇砸伤,就回京疗伤销声匿迹。最近你让我查的号码,我才重新想到这个人物。” 江源接着问:“他是不是联系过你?” 蔓子懵道:“你说的是谁?” “你让我查这个号码,自然你自己也怀疑过。何毅是周屿正的人,是谁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蔓子低声说:“今天早上有联系过我。” “说什么了?” 她抿了抿嘴:“让我搬到一个地方去住,说我目前不安全。” 就算不安全,她可以报警,她不相信坏人能如此猖狂。即使继续呆在家里,也好过再靠近一个危险的人物。 江源似乎了解什么,说:“在医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关注你了吧?” 想到这点她就觉得憋气,咬牙切齿:“他们买通了我隔壁床的病人家属,窥探我*,我不知道究竟什么目的。” 江源颇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应该是保障你的安全。” 蔓子疑惑地回视他,低头不做认同。 “这不可能。” 江源很有把握:“有没有这个可能,等你到时跟他见面一问便知。” 蔓子坚定摇头:“也没有见面的可能,我这几天就打算出国,既然他们不让我好过,我只能避开。” “我希望你留下来。”江源突然靠近她,抽走她手上的那些纸,轻轻甩了几下,从车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那一排大字上。 蔓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刻见他顿了顿,清楚地说道:“你留下来,帮我调查周屿正。” 气氛静了下来。 有那么几秒,蔓子差点被他诚恳的眼神打动。 留下来,调查,可为什么要让她来。 她不解,直摇头,自己都觉得可笑:“我去调查?能查什么?不可能。”想了想,她又问,“为什么是我?” 江源给出的理由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这里跟他亲近过的人。” 亲近这个词用地较为暧昧,蔓子不知道江源所理解的范围在哪里。 她反问:“你觉得被一个人背叛过之后,这个人还会有可信度吗?” 那天晚上,她虽然从头到尾没敢正视他,但她知道那双眼睛里一定充满了浓浓的失望,或者是恨意。他发过短信让她走,尽管是不想要她搅和还是别的原因,她没有听他的奉劝,就已经做好了跟他对立的后果。 她充分用行动结果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因此付出了后来惨痛的代价。 这个代价,同时也让她重审自己的心。 “这只是你一个人猜想罢了。”江源说,“他既然在出来后,还愿意联系你,并关心你的安危,就说明他并没有怎么恨你。” 蔓子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或许这只是一种骗人的伎俩,我坏了他们的交易,他们想要致我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源心平气和地给她分析:“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对于他的那方面事业来说,你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在你揭穿背叛他之前,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应该不错吧。何况想要害你的人,你真的弄清楚是谁了吗?” 蔓子好奇:“你是来当他的说客?” 江源笑笑摇头:“当然不是。你忘记了,我在调查他。” 蔓子又不解:“你为什么要调查他?” 江源举起手上那叠纸,严肃道:“因为他是这里面一个被忽略的角色,这件案子你表面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争执打架,但这其中背后还参与了走私,这一点在法庭上没有被摊开来讲。” 蔓子惊得咋舌:“你当初就知道他们酒吧内走私运毒?” “不是我发现的,是我朋友厉勇。”他停顿了一下,“准确的说应该是厉勇的女朋友。” 她静下来,听他慢慢说:“出事那天,厉勇和他女友以及朋友聚会,地点就选在周末酒吧,他女朋友中途去上厕所,在走廊角落发现两个男人行为可疑,当时没想到什么不好的情况,但是对方发现后却把她拉进了一个房间。” 蔓子听得心一跳一跳,紧张地问:“然后呢?” “那两个男人当时就是在吸毒,怕她传出去,就拉进去威胁了一阵。厉勇发现人还没回,心急出去找,胡乱一搜也闯了进去。为了救女朋友,两个人当时都被扣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整个房间都是吸毒的人?” 江源冷冷一笑:“倒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只是那两个男人怕捅娄子,他们是偷偷摸摸在外漏了马脚,所以只好将人抓进去让他们老大处理。他们老大是个掮客,主要是走私运毒,和周屿正私下保持不正当的交易关系。” “我知道,那个人应该就是简三。”没想到他们之间已经认识了那么久。 江源看她一眼,“你好像知道的更多。” 蔓子淡淡道:“我知道的不多,是他们装的好。” 如今她回想起来,当时她因为一时好奇上去找周屿正,也许一个不注意发现他们的秘密,自己是否也会当场被胁迫。 “那么后来呢?你朋友为了安全起见,不会反抗不从吧?” “我朋友做了保证,但是那些男人在行为上对他女朋友不敬,厉勇咽不下这口气,怒摔了瓶罐误砸了人,之后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江源忆起当时在拘留所里看到厉勇时的情形,还是有些不忍,他垂着脑袋深深埋在臂弯间,眼底是浓浓的懊悔和恼意,不停地求着自己:“他们会告我,你要帮帮我,一定要帮我……” 面对朋友,江源自然主动当起他的辩护律师。 对方受的不是重伤,原本这件事情可以私了,但是那边没有回应,甚至还打算死磕到底。 江源为厉勇据理力争,当时厉勇因为害怕,只肯承认因为对方的骚扰而导致自己发怒,却没有将毒品一事抖露出来。 也是后来,案子结束的一段时间,江源才听厉勇女朋友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当即吃了一惊,想过要翻案,行走律政多年,他不能容忍这些重要的证据被权利抹杀。 但是,他手上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指证对方,他怨厉勇糊涂,如果当时说出来,说不定还可以借此扳回一局,将伤害降到最低。 因此,从那时起,他便暗中偷偷关注“周末”酒吧的内.幕消息。 蔓子听他讲完,自己也像是经历了一场冤案,由衷为厉勇和他女朋友感到不公,平白无故被卷了进去,受到威胁不说,还吃了牢狱之灾。 她脑袋嗡嗡:“那你现在手上掌握了多少证据?” “不多。”他烦躁地叹气,“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细节。” 蔓子想起刚才地铁上的事儿,问:“你先前是去监狱看你朋友了?” 江源点头。 蔓子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对于他要她留下来这事,着实太突兀,偏偏在她决定离开的当口。 她不想做圣母,她有为自己选择的权利,她偏要走,也没有原因没有人能够阻拦。 或许是人生前二十年过得潇洒恣意,以至于一遇到难以面对的挫折,她一边安慰自己不能退缩,一边却想着要逃离。 蔓子静下来,命令自己看清现实,终是没有动摇决心,但模糊地回了一句:“我等脚伤好了就走。” 第十九章 虽说要走,但能去哪儿。 去日本? 哪儿都不是她的家。 或许是要走的事对人保证多了,她自己都觉得该马上动身。 回到家再对今天的事经过一番细想,却不由困惑,何时这个阴暗的圈子,也把江源拉了进去。 当然他是站在正义的立场,这一点让她心生敬仰,至少他不会是因此而退缩的人。 蔓子理着台面上的杂物,想起陆慧明天要来,觉得有些可笑。 她笑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一丝期待。 等忙完一切,她躺在小沙发上,赤脚轻轻揉捏白天可能伤到的关节部位,那个地方还泛起酸意,痒丝丝的使不上劲。 静夜,她关掉外间的灯火,只余卧室床前的暖光灯,伴随着柔和舒缓的轻音乐,眨着眼睛看天花板沉思。 久而久之,视野空旷,那里出现一片白光,中心点缓缓走来一个身影,由小变大。 一双脚落地沉稳,信步朝她走来。 虽瞧不清那张脸,她却笃定是谁。 他在她十米开外处站定,侧过身子,光线照过他的侧面五官,显得硬朗立体,嘴巴微微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楚,感觉身不由己,无形中被后面的力道禁锢住,双臂动弹不得。 因为害怕而挣扎,全身某处却传来异样,她仿佛被人扎了一针,神色怪异地回过头,有不明液体像毒虫一样正流进自己体内。 死寂的背景下,突然传来断续的拍掌声,多带有报复的快意。 她绝望地低头,满脸痛楚。 …… 惊醒的时候,床头的灯还亮着,音乐声将她渐渐拉出梦境,一切如初。 蔓子静静喘气,看着房间内熟悉的一切,身体上得到了放松,才痛快地呼出一口气。 揉了揉四肢,仿佛亲身经历了梦境中的束缚恐惧。 那情景太后怕,令她不由捂紧了被子,盖住周身的凉意。 * 隔日。 陆慧像是走马观灯似的在本就不大的空间内转悠,她看的多数是自己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偶尔拾起一本书翻阅,放下后又接着拿起几张包裹着旧塑料封套的cd,略感惊讶地说:“想不到这些你都还留着啊。” 蔓子坐在沙发上,平淡地看着眼前对一切都充满新奇的女人,就好像是初来乍到,东拉西扯。 一个小时前,陆慧打电话告诉蔓子,飞机已经降落在浦东。 她一身简易出行装,一只包一副墨镜,打了出租就到小区楼下。 这个已落旧的地方,即使她离开了,也不曾多数光临,倒是让自己的女儿在这里住了多年。 “妈,你坐下来吧。” 蔓子说着又觉得不妥,女人香水味好似又换了一种,盖过了她原先室内的茉莉香,格外逼人的嗅觉,即使打开窗户还是久久不能散去。 陆慧转了个身,在她身旁坐下,视线还停留在小小的空间内,像是扫视过去的模样,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困惑了一会儿,瞥过头看蔓子的脚,语气轻松地说:“看你已经能走,我倒也不担心了,待会儿有时间,跟我出门一趟吧。” 蔓子抬头,不太明白:“要做什么?” 陆慧坐近点抱过她的肩膀,撸着她的头发,声音充满少有的讨好:“跟妈妈的朋友们见见,她们都是行内领域的著名人物。” 蔓子闲着没事,也将就着跟她出了门。 结果人一到约定的地点,她便想要临阵脱逃。 这哪是见老友,分明是借着机会给她双重下套。 在场的除了她们母女俩,另外还有两个人。 坐在陆慧旁边的女人年纪约摸五十上下,一副雍容华贵的扮相,气质上也不输给陆慧。 路上她自己说起,那是年轻时候的同门师姐,后来嫁给了官员,便离开当时的乐团,一门心思扑向家庭。 贵妇身边还有一位女士,年龄相仿,似乎是来做陪客的。 蔓子忆起小时候在家里见过她们,只不过后来陆慧出国,她的人脉交往更有局限,曾有一段时间差点自闭。 如果只是来旁观聚会,她倒没显得这么拘束。 只是这次会面的主角是自己,很让她坐立不安,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在她刚进来就有了,迎接着对面两个女人炙热的目光,她不难猜出这次被叫出来的目的。 寒暄过后,陆慧问道:“你家公子呢?” 蔓子正盯着她身旁的空位发呆,那里摆着一只空水杯,似乎刚有人坐过的迹象,恰好听到陆慧的话,心中一凛,果然被她猜中了。 “哦,他呀……”贵妇伸长了脖子往身后望去,指了指远处落地窗前的身影,宠溺地笑道,“接电话去了。” 贵妇说着又看向蔓子,客气地问:“蔓子是吧?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跟你妈当年一样。” 蔓子心底对于这突然的情况有些不乐意,但面上还是要给长辈面子,淡淡地以笑容回视。 陆慧故意瞟过来看她一眼,见她反应不大,便解释道:“你韩阿姨应该认识的,小时候还跟她家的儿子一起玩过呢,叫什么来着,韩什么?” “韩设。”韩母接口道。 韩设?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是因为她们所说的小时候玩过,而是似乎就在不久前。 正想着,男主人公已经回归了。 蔓子感觉面前高大的身影一晃,身边有人落了座,下一刻,她跟来人目光相撞,两方皆为一愣。 蔓子瞬间想到了韩舍私房菜。 那天,由周屿正的带领,见过那儿的老板,正是眼前这人。 她莫名紧张了起来,抬眼也多了份尴尬。 不难感觉出,对方也跟她有着同样的心情。 “韩设,给人添茶。”韩母笑着提醒道。 韩设还处于懵圈中,回过神来后拎起茶壶,得心应手地轮流给人倒茶水,蔓子轻声谢过。 韩设坐下后也小声回了句不谢。 两人的相处模式完全像是初次见面,但只有彼此心里清楚,对方心中都在思考着什么。 蔓子脑中不停转圈,突然拎清了一些事情,如今正视韩设的家庭背景,与周屿正也是京沪交圈,来往实属正常,那个菜馆能坐落在那样的地盘更不觉奇怪。 长辈们简略地聊了会天,又互夸了几句,蔓子已经有些坐不住,所以在她们的附和声中,想也没想就与韩设交换了联系方式。 搁下手机,她在众人的目光下起身,称去上洗手间。 她磨蹭时间洗了个手,出来后在外面廊道的窗户边站了一会,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慢慢回身,见韩设正微笑看着她。 “这么巧啊,没想到你就是我妈口中朋友的女儿。”韩设走到她身旁。 蔓子同样回:“我也没想到。” 韩设点点头,似是尾随她过来,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注视她,突然问:“屿正最近在忙什么?” 蔓子知道这个名字会从他嘴里冒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没有任何过渡。 “我……有段日子没见了。” 韩设与周屿正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也许他知道其中一些内情,但她不想去套话。 “听说他出了点事。”他口气平淡地道。 蔓子看着外面的风景,语气尽显疏离:“好像是吧。” 韩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搭话。 蔓子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韩设“哦”了声:“所以你现在出来……” 他话只说了一半,蔓子已经联想到下半句是什么,他以为自己是因为相亲而来。 她否认道:“不是,我不知情。” 韩设见她表情坚决,解释说:“我今天闲着没事呢,被我妈拉出来,你放心,回去以后,我会跟她说明白。” 她松口气,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什么。 “另外……”韩设点了点自己的手机,“刚才我还跟屿正通过电话。” 蔓子看着他的手机,突然紧张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话。 “……在你们还没来之前。” 蔓子低下头,心想你说这些干什么,莫非是故意不给我台阶下?她没犯错,为什么要弄得好像罪孽深重一样。 她深深吸气,目光还盯着韩设的手机,不自觉地害怕起来,好像那部手机正通着,有人就在那端聆听着这边的对话。 这种莫名其妙让她觉得,他似乎就在这个城市。 回去的时候,陆慧拉着蔓子在街上逛,给她讲了韩设家中的一些情况,说韩伯父目前是市里的高官,韩设聪慧过人,也有自己的事业,此外还继承他妈的音乐细胞,专修过小提琴,可谓德才兼备。 蔓子默默听着,最后干脆来了一句:“您还想赶紧把我嫁出去啊。” 陆慧好声好气地说给她听:“不是让你嫁出去,是让你多跟优秀的人交往,你在这个城市没多少朋友吧,韩设在国外留学过,见过各种世面,你跟他平时多走动,就会发现出国过的人说话气度不一样,为人处世也懂得变通,你就适合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蔓子听烦了这样的说辞,静静地跟随着走,思绪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妈……”她突然原地停了下来。 陆慧回头看她,不明所以。 蔓子张张嘴,迎着头顶的阳光说了句话。 大街边车流拥堵,喇叭四起,陆慧没听清,走回来问:“你说你要什么?” “我要钱。”蔓子有些难以启齿,但已经下定决心,“给我点钱吧,我想换地方住。” “不喜欢了?我早就说了,那房子太破旧,指不定什么时候拆迁呢,国内就这一点治安太差。” 蔓子对最后一句话不认同,心说就算是治安差,我也已经住了这么些年,这时候你倒是惦记上了。 陆慧抬头仰观这街边的高楼建筑,对比说道:“买个公寓吧,地段你自己挑,钱我来解决。不过对于出国的事情,我还想要问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蔓子咬着嘴,给了个最终答案:“给我点时间吧,过完年再说。” 陆慧见她头一回有了不一样的说法,虽不确定也不强迫,直接带人去售楼处看房子。 第二十章 事情仿佛就这样定了下来。 一切看似平静,又看似不太平静。 新住处位于中山公园附近一精装公寓,蔓子将老屋里的物品简单收拾了下,第二天就拎包搬家。 陆慧撒完钱走人,她后来对于出国的事儿没再多提,或许她自己心里清楚,女儿说话爱讲条件,她既已答应买房的事情,蔓子对于出国的应承也不会含糊。 这是她们之间鲜少拥有的默契。 这默契在很久以前就有了。 她曾在国外的日子里思量过,当时是什么勇气让女儿能够与自己对抗,那股执拗让她无奈到最终自我妥协,却又不得不叹,从那时候起,自己已经无法管制女儿的思维。 * 蔓子决定留下来一事,江源比姚琳还要提前知道。 那天晚上,他驱车到她家小区楼下,因为没有事先打过招呼,所以不敢冒然上去。 他本是想再去劝说一下,他有预感她会留下来。 思来想去,还是打了一个电话。 蔓子似乎也在等,开口第一句就是:“我搬家了。” “搬家?”江源意外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蔓子站在阳台边吹风,看着远处的街景,汇成金灿灿的一条龙。 “没什么事,就是想要换一个地方。我暂时,应该不出国了。” 江源话里带着一丝期待:“考虑我说的了?” 蔓子想了想后回答:“可以考虑,但是我不想主动去找他,我没有这个勇气。” 江源表示理解:“行。” 挂掉电话后,她站在原处继续看着远方,她住在十五楼,能俯瞰眺望周边各色夜景,这个角度对她来说还是太高了,虽然这里的安保系统很完善,但依旧没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既然决定冒险,她这样做也无非是徒劳,只不过多了一个栖身之所。 又过了一个星期。 姚琳突然打电话来,她提议说,明天是初一,寺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多。 蔓子不懂这行,不知道什么名堂。 姚琳说:“你前段日子遇人不淑,运气太背,好不容易缓和了,应该去寺庙求个福。” 蔓子表示无所谓,对于信仰这一方面,她从来可有可无,那些赐来的善语不过是为未来求个心安。 隔天上午。 姚琳和蔓子叫了车子,到达南郊龙华寺门口,正是人流高峰,来往的善男信女双手合十,带着虔诚的心渐渐步入庙区。 蔓子望着那前上方巍峨壮丽黄墙黑瓦的庙宇,心底也澄澈明朗起来。 她深深吸气,空气中参杂着香火的气息一道被吸入鼻腔。 进山门前,姚琳就近选地买了点香烛贡品,以表诚意。 蔓子百无聊赖地等着,她站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下,仰头便是一片绿源遮蔽,将头顶秋末的余温悉数挡住。 对面树下临时摆了一个算命摊儿,显得较为随意,摊主蹲在那儿正有模有样地给人算卦,说到点上频频点头语气坚决,问卦的人脸色便有些忧然神伤起来。 不多时,话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经人点拨,有了新的契机。 蔓子看透这个套路,人人都爱听好话,哪怕没有考究也要当一回吉祥的预兆。但挫折困难谁人没有,对目前的她来说,就算是磕到头破血流,也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终于求卦者起身面带笑容地离开,像是打完一场心理战,有大惊过后的放松,摊主算完一卦,口干舌燥地抬头喝水,看着对面怔怔站立的女人,歪头揣度了一会,那神色叫蔓子心有戚戚。 果然,那算命的略抬下巴问了一句:“姑娘,要不要算一卦?” 蔓子以前随意经过人多的广场,那些业余的卜卦者也都是这样的热情劲儿,好说歹说都要抛过来一句:算不算卦? 她不理,就让人自个尴尬,谁知那人继续游说:“我看你有劫难,你走过来,我帮你仔细算算,不收你钱。” 蔓子当然不是因为钱这回事,而是不想就此让人评头论足,似乎自己的命运已经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而此刻,因为对方所说的第一句话,已经让她有了恼意,虽然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忽悠人的常话。 谁知下一刻,她的思维被人带了过去,气冲冲回道:“什么劫难?你别乱说。” 那算命的泰然自若地蹲在原地,朝她招招手,语气柔和:“有没有劫难,待我帮你看过面相再说。” 蔓子不配合,将头瞥向一边。 算命的是个五十出头的老生,一旁树干上还靠着一块木条支撑起来的布段,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神算”,下面小字则是毕生履历。 蔓子借机瞄了两眼,居然还曾是一所知名大学的心理学教授。 她忍不住回嘲了一句:“什么时候教心理学的也去帮人算命了?” 算命的并未生气,反而也自嘲地笑笑,实在地说道:“人唯有一信,信什么没人能强迫。我转到这行,最大因素也是为了生计,我给上千人算过,最愿意给有缘人算,我不信口胡说,这点职业道德尚在。” 蔓子撇了撇嘴,道:“我不需要。” 话虽这样说,她心底倒有着好奇之心,想听听这些江湖骗子口中能说出什么话来。 蔓子见姚琳还在远处跟人折腾,时间上还宽裕,便挪动脚步上前,俯身看看这摊位上的家当,简洁地有些寒酸。 除了一张摆地的小桌,上面铺着一张画着人佛像的纸,压着一桶竹签,旁边一本褶皱破旧的经书,还有一把折扇。 她打定了不信闲言的心思,随意问了句:“你能看出什么?” 算命的伸了伸手,说:“面相,手相,八字,抽签,你想要哪一种?” 蔓子皱眉,压根没想坐下来长谈的意思,快速说:“你不是说会看面相吗?” 算命的点点头,还是用手势邀她在对面的小凳上坐下来,手上摆弄着扇子,眯着眼打量着她的面孔。 蔓子被看得心里发毛,总觉得待会儿那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半晌,那算命的用扇子点点她,说了四个字:“家有双姝。” 蔓子表露出疑惑。 算命的说话都爱绕圈子摆谱,见她不解,才解释道:“你曾经有姐妹。” 她重复:“曾经?” 算命的点头:“曾经有,现在没有。” 蔓子听完心里一笑,信口胡诌的谎话,模棱两可随意一捏,以为谁都会信呢。 她极力否认:“你错了,我是独生子女。” 算命的见她如此坚持,摇头笑笑,只说了句:“信则有,不信则无,现在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什么意思? 蔓子压根不信,她会有什么姐妹,按照他先前说过的字眼“曾经”,难道是陆慧生她之前曾经流过一个? 这一听就是小众解析,拿谁都能自圆其说,并且这也不是她想要了解的内容。 她准备看好戏,再问:“除了这个,你还看出来什么?” 算命的已经想好要说什么,却是憋着,将目光放到她脚上,指了指说道:“脚上有伤过吧。” 蔓子脸上的淡笑收拢,愣愣地同样看过去,“脚上怎么了?” 她这段日子虽不敢走快,但走路姿势已经没有明显异样,只是步子放慢点,不敢走得太吃力。 “我说的劫难就是你脚上的,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日子吧。” 蔓子哈哈一笑,并未承认,只惊讶地问:“看面相还能看出这个?” 算命的说:“这个看不明显,只是这是你命里必经的劫数,算算时间应该就在前不久。” 蔓子无言,干干点头,接着又道:“那就算是劫难,也过去了,现在万事顺心。” 算命的不这样认为,悲剧地摇头,对她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蔓子缩身:“哪只手?” “两只手。” “不是男左女右吗?” 算命的嫌弃地看她,“那是古时候的说法,现在要综合起来判断,左手代表先天运,右手代表后天运。” 蔓子颤巍巍地伸出两只手,而后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算命的用手指捏住她的指尖,手心朝上,掌纹浅而乱,却因为上面的湿汗清晰可见。 他头一句话说:“靠手吃饭的吧。” 蔓子轻轻点头。 算命的说话都是肯定句,说完就继续深究上面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纹路,眉头微皱表情深凝。 蔓子不知他接下来又要说什么,只见他撒手之后便不管了,抄起扇子开始装模做样地摇起来,在这寒凉的初冬。 她着急起来:“什么意思?” 算命的看了看远处,眯着眼道:“你不肯说明白,我也不是神仙,这随便一看,自然不能交代地很清楚。现在看来,这劫难日后还会有,就在你的感情线上。” 蔓子闻言低头看向手掌。 他继续说:“你看,延长线末端有岔口,短纹征象会与爱人分离,待过了那个时候,就能重新开始下一段感情。大拇指附近这块区域名为金星丘,你性情平淡,为人和善,但命中会有不善之事,万事还取决于你自己。” 蔓子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她捏拳握紧,看相这种事只能当笑话听,当真那就输了,自己的人生如何发展,还得看未来的变数。 算命的又话锋一转,“当然我说的只是浅薄的片面,具体的还要将你的八字联系起来。” 蔓子挑挑眉,她向来认为*的重要性,所以也不会大方地告知外人。并且在这一点上,具体的还得问陆慧,她自己一无所知。 蔓子拍拍腿,起身道:“有难化难,船到桥头自然直。” 算命的笑了笑,掐指又一算,说道:“你走之前,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 蔓子斜眼看他,半信半疑。 “这件事可不是我算出来的,你大可以自己去看。”算命的用手指指她身后,抬起下巴示意,“那辆车里的人好像在盯着你,下车上车好几回,你多注意点。” 第二十一章 蔓子感觉背脊变得僵硬,屏着气不敢回头看后面。 她瞄了眼附近,前方一处小桌上有一面小镜,便踱着小步走到那边,小心地观察着镜中后面的风景。 视野内有多辆车,唯独一辆最为明显,停靠在窄路肩,车窗摇下,有人在后座伸了手臂出来,指尖夹着烟,在空中升起一圈烟雾。 她紧紧咬唇,只因看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号。 心跳忽快忽慢,蔓子虚脱似的背倚着树干,如何也不转过头去看。 身后渐渐有人走近,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被惊得回身,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发什么呆呢?我快找不到你了。”姚琳碎碎道。 蔓子快速拉住姚琳胳膊,催促说:“等你好久了,我们赶紧进去。” 姚琳笑:“着急什么?” 蔓子牵紧她:“我看到周屿正了……别看后面。” 姚琳下意识要东张西望,因为蔓子的下一句又颤巍巍定住,眼珠子左右转动,面部僵硬地问:“他在附近?” 蔓子脚步突然加快,整个人显得漂浮起来。 “我们进去就好了,他不会进来的。” 姚琳觉得身后有眼睛在盯着,自个都不由紧张起来:“你这么肯定?” 蔓子说:“他信基督教,不会进佛门的。” “这你都知道……”姚琳有些怕,“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蔓子没答,这时她们两人已经走进满是人流的小道,通向树荫密闭的深处。 点香火的时候,蔓子跟姚琳说起刚在外面跟算命之间的对话,姚琳听完乐道:“你就该走开不理,这些人就是来骗钱的,什么都能鬼扯,你居然还信。” 蔓子一笑了之,回头细想,有些话还有待考证。 她举着香朝四面八方拜了拜,心向虔诚,万念俱善。 完事后,将手上燃得差不多的短香一并扔进大鼎内,又双掌合十拜了拜。 走进主殿,流动的人群东游西走,蔓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余的蒲团跪了上去,学身边的人一样频频三叩九拜。 走出主殿后门,串到附近,有人在排队求签。 姚琳推推她:“听说挺灵的,难得来一回,要不去求一个?” 蔓子踌躇地看着,摇了摇头:“拜过就好了,何况这跟外面的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姚琳说,“专业的和江湖的,你说有区别吗?” 蔓子无奈地笑笑,想着来就来了,这些事情也一并做了,是好是坏她都接受。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穿着长褂的先生终于帮前头的人解说清楚,双方握手笑言告别。 蔓子坐下便转动签筒,不多时掉出一根,先生捡起来细细察看。 她以为对方也会像对别人一样送自己一大长串话,谁知人家只说了一段偈语:“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并不困难,但她还是满面疑云。 为什么都是与爱相关? “您是在说姻缘吗?”她问。 先生惜字如金:“事业,学业,你都顺风顺水,也没什么可以说。在感情上,唯有自控、自戒。” 再问,对方还是重复的这几句。 蔓子头疼欲裂地起身,让给后面的人坐下,她站到一旁,低头靠墙反复琢磨两个算命的话,似乎能与现实生活的发展轨道相重合,那种不寒而栗的预感让她发懵。 姚琳不满:“说话一套一套的,也不说清楚。什么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蔓子自解道:“可能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理吧。” 再换地拜佛像,她在心愿里多加了一条,希望刚才先生所说的情感中的困惑终能化解,让人少伤神。 全数观走完毕,姚琳去上厕所,临时走开了会。 蔓子站到大殿侧边的弄堂,一棵枝叶繁多的菩提树下,挂满了红布条,在分叉的树枝干上垂挂下来,迎风飘荡,上面写着各种祈福语。 她用手拂住其中几条,有平凡的也有夸张的,都是些世俗生活的投影。 她微微叹气,转身,后面站着一陌生男子。 蔓子动作一顿,迎面感觉到不善的气息。 男人体型高状,目光锁住她,朝她抬抬下巴,开门见山地说:“正哥要见你。” “正哥是谁?”她下意识问,即刻也猜到了。 男人不满:“你装傻?” 蔓子警惕问:“见面做什么?” 男人是被交代进来的,想快些完成任务了事。 “不做什么,就说几句话,走不走?” 正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就等姚琳出来,蔓子斟酌一番,还是放了她鸽子,拿起手机发条短信解释过去。 蔓子跟在男人的身后,朝来时的路往回返,原本她还有心欣赏边沿的风景,这时候只剩下即将雾尽霾散见真面的紧张感。 走出寺庙,她在路边终正面见到了那辆车,按照原先的位置停留着,车窗已紧闭,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待穿过路口走近,男人在她面前拉开后车门,她第一眼见到里边坐着的人的一双腿,齐整地摆放着,似乎等候多时。 她头皮发麻,片刻后一咬牙,躬身坐了进去。 车内充斥一股未散尽的烟味。 蔓子不敢往右看,双手紧抓着裤腿,余光往那边扫了一眼,先不做声。 外面那男人在她坐进去之后,同时上了前座的副驾驶,而司机座上也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蔓子直觉那人有点熟悉。 就在这时,司机率先开口:“正哥,往哪开?” 坐在一旁的周屿正沉声道:“往大路绕一圈。” 司机似是明白,同时提醒道:“不回去了?” “回去。” “嗯。” 蔓子瞬间抓紧门把手,急着道:“我朋友还在里面。” 她以为只是简单地说几句话,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周屿正将手搭着她腿上的手,轻轻抚摸,和气地问:“要不陪你下去告别一下?” 蔓子迟疑地转过头去,正式与他面对面。 快两个月未见,他模样不变,还是记忆中一样,不像是经历过风雨的人,更不像是受挫的人,就好像是去一个地方玩了一圈,时隔数日又重新返回。 “不用了,我打个电话。”蔓子不想跟他争,尤其是现在这种氛围,她自己都不知道陷入什么境地。 身边的人突然靠了过来,笑容也不像是假的,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乖女孩。” 蔓子一听见这称呼,心底就升起莫名的情愫。 似乎是一种称赞,又带一种肯定。 她不知道他是在说反话还是真的,忽然有种讽刺的感觉。 周屿正顺着手按向她的腿膝盖,隔着布料慢慢磨砂,问了句:“这条腿?” 她低头看过去,那里因为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发痒,又不敢抽回,轻轻嗯了声。 他突然直起身,将她整条右腿拉了起来,平放在他的腿上,她整个姿势怪异,身体也不平衡。 她不明不白地等待下一刻。 周屿正将她的裤腿边往上卷了一圈,一手揉着腿,一手捏着脚。 蔓子早就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因为他知轻知重的几下,弄得有些舒服,她顿时掐紧了自己的手。 双手撑着座位,她等着他松开。 周屿正见她表情没有异样,用手指在小腿弯处小弹了一下,语调轻松地说:“不在家休息,跑这么远?” 她不回答,待右腿放回原处后,视线看着前座两个人,不自然地问:“你来这里干嘛?” “来抓你啊。”他撇过头来,半开玩笑似的看她。 蔓子低下头,呼吸憋在胸腔里,小声说:“我没错。” 周屿正点头:“嗯。” 她抬起来看他,见他从头到尾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瞬间想到了江源所说的话。 “是你监视我的。”她摊牌。 周屿正漠然。 她继续逼问:“你在医院监视我?” 不待他做出反应,前头的人插话进来。 “陆小姐,关于这些事情都是我安排的。” 蔓子看向司机,那人侧着脸正直地回答她。 “何毅!”周屿正喊。 蔓子脑中神经正抽着,敏感地盯着这个叫做何毅的司机。 她脱口而出:“上次就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何毅承认:“对,钥匙也是我放的。” 她咽了咽口水,果决地对周屿正说:“我已经搬家了,不用你操心。” 周屿正却说:“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谈什么?” 他看着她,眼眸深黑。 “谈那天晚上的事情。” 蔓子摆手,一副很无力地样子,“没什么好说的吧,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什么事实?”他追着她问,“我现在在你眼前的事实?” 她狠狠道:“你做的那点事情,你心里清楚,别以为没人知道。” 周屿正突然侧过身,两手撑住前后座,将她围成一个小圈,逼人地问:“那你说说知道什么?” 蔓子撇过头看窗外,发现这条道去的方向偏远,不知道会往哪开。 她说:“你先告诉我要去哪里。” 他直白的说:“去我的地方。” “不去。” 周屿正眯起眼问:“你不怕危险?” “什么危险?你三哥那群人?”她反问,然后嗤笑,“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周屿正回坐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道:“你看清那天我仓库里面的东西了吗?” 蔓子不答。 “那些都不是违禁品,警察之后还了我清白。” 她两眼快要瞪出来,不敢置信:“你瞎说!” 周屿正无辜地摊摊手:“你可以去问。” 蔓子沉思,差点信了他的话,看人真的不能看一面,他越这样她越要挑明:“你分明用了手段出来,还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鬼才信你。” 说出这番话,她也是大着胆子思琢过的,旁边的人听完,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反而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何毅忍不住道:“陆小姐,说话要拿证据,□□明了清白,正哥后来才能出来,你不觉得你的行为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吗?” 言下之意,她还得为此道歉。 她怎么就上了这辆贼车? 气氛静默,旁边传来窸窣声响。 周屿正掏出烟和打火机,即刻为自己点了支烟,吸了起来。 冷风从他那边的车窗灌进来,混着烟味尽数扑到她这边,令她连呛了好几口,手扶着一旁窗口背身捂鼻。 她的动作已经显而易见,然而,周屿正依旧浑然未知地闷头吸着,眼睛看着那边窗外,似乎在想另外的事情。 过了十多分钟,他手中只剩烟蒂,轻轻往外一抛,口中呼出长气,对前头的何毅吩咐: 第二十二章 “去那儿干嘛?”她紧急地问。 新家的地址,她以为除了姚琳外无人知晓,此刻却让他轻易报了出来,犹如扒光衣服被人盯着。 周屿正唇边勾着笑:“你不愿意去我家,那只好去你家看看。” 蔓子心底有些反感,忍着道:“你又在监视我?” 他摇头:“韩设告诉我的。” 韩设?他怎么会知道。 蔓子抓了抓脑袋,想也不用想,应该是陆慧透露的。 说起韩设,他俩后来压根没有联系过,当初的会面她就清楚,对方是不会站在她的立场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卖了自己。 周屿正盯着她发呆的侧脸看,随意地问了句:“你母亲是音乐家?” “不算。”她不太想聊家里的情况。 音乐家这三个字分量过重了,蔓子觉得陆慧这些年游历四方,吃透不少国外风,但本质上不创作,仅仅只是演奏。 蔓子曾听过一场有陆慧参与的交响乐团会,她在重奏组中担任提琴手,整场音乐会盛世庞大,乐手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名人,相比较起来,陆慧就显得过于普通民俗了。 而当时那场音乐会的指挥家正是泽野。 周屿正打住,又问:“那为什么搬家?还把工作辞了。” “想换换环境。” “两个都要换?” 她瞪着他:“原本我可以不换。” 这回他沉默了。 过了会,他淡淡说:“其实没什么,真喜欢那个工作,尽管回去。” 来来回回,哪有那么容易。 蔓子没表态,她目前想的是,待会儿到目的地下车,他会有什么企图和表示。 最近一周,她的心境一直循环矛盾着,仿佛所有的困境堆积在一起,逼她做出一个抉择。 姚琳问过她:你怎么突然又决定留下来了? 留下来,或许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但看着周屿正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局面又似乎不如她掌控。 思绪同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很快车便到达蔓子的公寓楼下,她抓着车门没急着下车,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身边的人。 “我到了,可以下车了吧。” 周屿正点了点头,跟随在她身后,从一个车门下来。 何毅和另一个男人依旧坐在车里,在周屿正一个示意之后,车继续往前行,渐渐开出小区。 蔓子止住脚步不想上去,她站在台阶上,仰天而立。 周屿正看着她的脸,慢慢走近,就在她面前,个子比站在上面的她还要高一点儿。 她忽然有种两人深情相视的错觉。 许久,他开口:“不说点话吗?” 她往旁边挪了一个脚步,“说什么?” 他望向她身后,再拿眼瞟她:“上去说。” 蔓子抓紧手中的包,她压根没有这样的想法,坚持道:“就在这说。” “也不请我喝口水?” 他倒是开始讲起礼数来,她不闻不理,指着小区门口的方向。 “外面有便利店。” 周屿正因这小心翼翼的对峙轻笑起来,她还不知他什么意思,就见他越过自己的肩往身后大门走去。 他脚步极快,进门就去找电梯。 蔓子尚不清楚怎么回事,赶紧迈起步子跟上去,路过门口保安身边,诘问了一句:“刚才那人不是这里的,你都不拦下?” 保安青年正巧打了个盹犯了迷糊,脑中回想起先前男人的身影,当时见他熟门熟路没做怀疑,现下打起了十分精神,张望着道:“我以为你们认识,那人去哪层了?” 蔓子闭了闭眼:“算了。” 她走向电梯等待区,周屿正已经站在里面,抓着门正等她进来,并快速甩了甩手上一串钥匙,晃得她眼慌。 他说:“现在应该是你跟我上来。” 她惊愕地要掉下巴,来不及细想他为何会有这里钥匙,直接扬手就要去夺,却扑了个空并被他另一只手抓紧,他一个用力,她往前一跌,身体已经进了电梯,身后的门缓缓合上。 “你……”她反应过来想要骂人。 周屿正藏好钥匙,手指准确无误地按下第十五层,数字即刻开始跳转。 蔓子的心随着电梯上升而开始狂跳,尤其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他正面向她走近她,她退到边沿角落,还是被他健硕的上身压迫过来。 她既羞愧又气怒:“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他觉得理所应当:“很公平,我家钥匙也给你了。” 她想起来,那把钥匙还留在老房子里,走的时候没想过要带来。 “我扔了。” “没关系,我再给你一把就是了。” 她吼着:“我不要。” 或许是这吼声让他意识到,上身稍稍退开,背靠电梯壁,侧过头神色难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蔓子平稳着气息,听他这句话说完,电梯“叮”一声脆响,十五层已到。 周屿正率先迈步出去,蔓子走出电梯门,脚步踯躅。 他站在她家门前回望她,两手插兜,并无动作。 她已经猜到什么,胆子提上来,示意他:“你开门呀!” 周屿正摊开手,她走近看,那一串钥匙各式各样,唯独没有这里的门钥匙。 她被临时糊弄了一回,结果是被他骗上来。 蔓子摇头苦笑,站在对面,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或许说这里面就像是她的内心,若是以前她还敞门欢迎,现在却要闭门送客。 心境不同往日,门也不再是以前的门。 她想喊话让他走,一想到自己此次留下来的目的,心又犹豫了起来。 良久,她的质问声在廊道内回响。 “你贩毒,是不是?” 周屿正抬眸直视她。 她继续说:“去你仓库拿酒那天,我从地上捡了一样东西,你猜到是什么吗?” 他仍旧不语,但心知肚明。 “是毒品呀,警察告诉我的。”她见他吃了哑巴亏,声音也大起来,“我不管警察怎么包庇你,你又怎么为自己脱罪,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我有眼睛,不是傻子。” “你有背景,我也知道,来上海开酒吧也是为了干这勾当的吧?”她越说越容易动怒,但心底压着线,还不能完全表示跟他撕破脸。 周屿正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很不幸,这些你都说对了。但是那天晚上,我没有。” “做着亏心事,怎么能没有防备呢?” 她靠着一方墙壁,以至于浑身有些微颤也不易察觉。 过了会,她定定神,手伸进包内,摸到钥匙,找回一丝力量,朝前方归处走去。 周屿正挡在门边,侧身给她让路。 蔓子掩在门缝处,钥匙才堵进去,没有转动,先给后面的人提醒:“你快点走吧,我这里安全得很,不劳烦你操心。” 身后没有动静,她也没回头,手上快速一转,闪身进门后欲要关门。 一只手撑在门边,力量不可小觑。 她推一分,他挡两分。 蔓子探出头看他,眼神哀求:“走吧,我这里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他抿唇看她,手上仍未放松。 两人在这片小空间内静静地对峙,没有剑拔弩张,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软弱,片刻过后,脑子一懵手上一松,他的一只脚踏了进来。 随即,面前的门被他轻轻合上。 蔓子没说话,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周屿正还站在门口,眼观八方,视察这单身公寓的格局。似乎仅仅是一个临时住所,主人连一些兴趣装饰都懒得打点,看过去就相对简单随意了些。 “我是进这屋的第一个男性吗?” 他没头没脑问出这样一句,随着他的脚步,人已经到了跟前,没找着地方坐。 蔓子对他的问题不予理睬,起身进厨房,很快倒了一杯水出来,放在茶几上。 客厅没人。 她伸过身子,看见男人高大的身躯掩在阳台角落,正眺望着外面的风景。 她走过去,站他身旁,问他什么意思。 周屿正回头,不答反问:“你认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面色难堪,脑中回想起当时短暂的种种,轻轻晃头:“应该……不算了吧。” 他发出略带疑惑的声音,目光落在她肩头,手掌扶了上去。 她正看着前面,没有防备,抓着肩上的手,那如铁一般的重量。 他睨了她一眼,上身曲下来,气息逐渐靠近,压低声音提醒:“你在我那过了一夜,也不算?” 蔓子艰难地去挣脱:“我不跟品行不端的人在一起。” 周屿正敛神,手掌像是变成铁拳,包住她的肩胛,自我点头:“现在是想划清界限。” 她痛苦闭眼,奉劝他一句:“你都出来了,别再碰那种……收手不好吗?” 他轻笑摇头:“收不了手。” “你为什么……”她很无力,哑着嗓子问,“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闻言,他的另一只手也搭上来,将她轻压在围栏上,神色认真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刹那间,蔓子心念一动,抓住他手臂,想到说些什么,却听他下一句心又跌落谷底。 “……我还得继续干这事。” 她恼怒地推开他,吼着:“那你找我来干什么?嫌我麻烦不够多?我还得再伤一条腿?” 他表情不忍,有些愧疚:“对不起。” 她不想听到道歉,那些歉意听者无意说者宽心,不过是为他们平添一份心安,总的来说全无好处。 周屿正还是用半抱的姿势围着她,在她耳边轻语:“那天你从警局出去,不够小心,被简三那群人给盯上了,他们做事果决又狠,这口气我一定给你讨回来。” 他说的坚定不移,她冷笑:“怎么讨回?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周屿正继续说自己的想法:“你出现在我的酒吧,他们不可能轻易忽略你,即使你在医院躺了这么久,他们还是会派人暗中调查你,最好的方法就是明晃晃暴露在他们的眼皮下。” 她难以置信:“你是想我找死吗?” 这时,他不意外地伸出右手贴上她的面庞,眼神专注又含柔地看着她,说了句:“我不舍得。” 蔓子心尖一颤,突然觉得喉咙有些梗塞。 他还在说: 第二十三章 周屿正走后,空气内依旧留有他存在过的气息。 他没说错,他的确是第一个进来的男性。 就是因为唯一一个,就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受吗? 走前,他又说了一些话,她因为走神没有仔细听清,但大意是懂的,他让她跟他搬到一起住。 人还可以再自私一点,她心底已经一片混乱。 生生坐了半个小时,她才觉得自己有一方面已经成功了,她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已经主动送上门来。 他给了她接近他的机会,这点他不可能没考虑到。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相信江源说的,他对她没有恨意。 没有恨,不代表就有爱。 她无法参透他眼中对她流露出的某种特殊情感。 后来,蔓子在门口的柜台上看到他留下的一件东西,跟上次一样的一把钥匙。 江源隔了一天打电话来,约蔓子碰个面。 蔓子对他说:“还是别了,我们见面,保不准他会对你有所怀疑。” 江源开玩笑:“若要怀疑,在医院他就已经知道我了,说不定他还以为是我跟人暗中勾结,故意撞到你。” 她叹气,突然变得严肃:“江源,你是不是对我瞒着什么?” 江源一顿,问道:“什么?” “周屿正为什么会出来?” 他笑:“你不是知道么?” “是,你告诉我,他关系硬,轻而易举就出来了。” 他继续笑:“那你还问什么?” “你别骗我了。”蔓子无法想通,“他说警察已经还他清白,我在医院不知道,但是你知道实情还骗我。为什么?” 江源跟着她的口气说:“对啊,为什么?” 她不想掩饰事实:“我问过警察了,根本没有走关系这一件事。” 江源认真道:“这跟我们要谈的毫无关系,不管他是跳墙还是挖坑出来,你不是都相信你亲眼所见,他贩毒的事实吗?” “我是眼见为实,可你用不着骗我。”她现在深度怀疑起来,当初在医院听到的话,“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利用你?利用你留下来?” 她有些愤慨:“江源,我留下来,不是因为你那天说过的话。” 他却显得很平静:“哦,那是因为你对他余情未了?” 她面薄,只说:“随你怎么说,这是我的事情。” 江源这才低下语气:“是我有求于你,我不该多说。但我想,即使我没说,你心里也愿意留下来。你有你自己的目的,救赎他?还是劝他回头是岸?” 她没答话。 江源继续提醒:“你别忘了,他背后还有那层关系,你以为他单靠自己真能就这样无所畏惧?” 蔓子想了想,突然说出:“我觉得他有隐情。” 江源突然放声笑起来,“隐情?你以为他是卧底?缉毒警察?如果是这样,那群跟他一起的,现在早就在吃牢饭了。做他们这种事的,得万分谨慎,心眼大,就算被你举报了,还得装成没事发生一样。因为进去一次,已经有很多眼睛盯上他们了。” “怎么可能没事,不然他……也不会一直暗中观察我,他说是为了我的安全。” “所以你相信他对你还有情?” 江源的质问戳中了蔓子的内心,她承认自己对此有那么一点幻想,伴随着还有对他的好奇。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她认为里面饱含故事,也确定他不会对她说出来。 他只说过,要相信他。 她心中仍抱有疑虑。 江源说:“你不能感情用事,什么时候都不能冲动。如果有机会,最好能再搜搜他私下的证据,以及他那群掮客,他们一定还会再碰面。” 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今天约你出来,不过是想给你一样东西,到时候可能需要用到。既然你不想出来,我可以邮寄给你,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 蔓子脑袋嗡嗡,顺口就报了出去。马上她又想,等东西寄到,自己在不在这儿也说不定。 她问:“是什么东西?” “窃听器。” 她心中一虚:“这……我需要用到?” 江源说:“备着点,万一用得到。” 她还是觉得有点悬,“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现在不就在冒险?” 她犹豫:“我不会用。” 江源已经想得周全,“我会给你放说明书。” 她没话说,只能先应下。 挂电话前,蔓子再次声明:“日后,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以我的意愿为前提。” * 当晚,周屿正开车到公寓楼下。 蔓子挂掉电话,背着一只包下楼,电梯下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在逃难。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永远都有下一站。 上到车里,只有周屿正一人,他正在抽烟,车窗大开,烟雾四处弥散。 蔓子坐到副驾驶,随意说了句:“是你说我身上会有危险,但目前为止,我觉得你才是危险。” 他吸着剩下一小截烟,侧头看她:“有危险还跟上,那你是什么?” 她瞪了他一眼,也在心里问,这算什么。 周屿正吸完烟又往车外扔烟头,蔓子急忙探身去瞧。 他给她定心,“扔的不是绿化区。” “你不讲文明。” 他扯开嘴角笑,“不会把你们小区烧起来的,按照现在的室外温度,不出几秒它就灭了。” 她小声说了句:“吸烟有害健康。” 旁边的人听见了,笑笑没作答。 车快开出小区的时候,他无意间说了一句:“这里的地价不低,好奇你家人是做什么的。” 蔓子心想,你不是挺会调查的么。 “我也不太清楚。” 周屿正回过头奇怪地看她,“你父亲是日本人?” 她咬着嘴唇,心说这也不算秘密,说出来可有可无。 “是我继父。” 他似乎明白了点:“这名字也是因为他?” 她嗯了声。 他在口中喃喃道:“蔓子,还是蔓蔓好听。” 周屿正将车开上去市郊的路线时,蔓子心底终是奇怪起来,问他:“这是要去哪?” 他依旧稳稳地把着车速,说:“去会人谈点事。” “那我不用……”她不想跟生人相处,以为这次出来是直接到他的地方,但看他的情势,她心中一凛,紧张地问,“是去见谁?” 他转过头:“三哥他们,你见过的。” 蔓子暗下咬牙握拳,双腿显得无力起来,事情的发展永远比想象来得要快,她原以为自己能够离这些人远远的,没想到是自己一步步在渐渐走近。 不怪任何人,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望着周屿正的侧脸,她有瞬间觉得这有可能是一个坑,他们一齐挖了等她往里跳,而周屿正是那个怂恿她前往的人,甚至于江源也在其中参了一份力。 她支吾着说:“他们……我……” 他探手过来,准确地握到她的。 “到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用说,就坐我边上,听我说话。” 她还是不安,被他攥住的手不敢动,“他们已经知道是我举报的,你还带我过去?” “你不去,他们更加会怀疑你。” 她不知道他怎么考虑。 蔓子手也开始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很冷?”周屿正把车内的暖气开高,然后状似平淡地聊起天气,“上海的冬天湿气太足,北方这时候已经快下雪了。” 她默默听着,心不在焉。 谁知他话里有话:“你既然一个人,到时候跟我去北边玩玩?” “上海挺好的。”她思绪走神,反应过来才“啊”一声,琢磨出了一句,“你家在那边?” 他反问:“没去过首都?” “去过,很久以前。”那是陆慧走的第二年,她曾去参加年龄段的钢琴赛,最后获得了第二名。 也是唯一一次,她去欣赏了首都的风光。 当她站在那片领地的时候,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是冥冥之中,陆慧也在那里待过。 “你家的情况……”她趁势问出,却欲言又止,不敢多问,哪怕心里有底。 周屿正调笑着:“想到我家去?也好,到时让你见见我家人。” 她没被这气氛所动,知道他在隐瞒着,心里冷哼,脸上恢复平静:“别开玩笑,我跟你哪有关系。” 车开上大桥,整排路灯明晃晃照过来,他借着光打量她:“这么快又翻脸了?” 她索性也不装好人架子,冷着脸说:“你清楚的,我现在这样不能跟你和平共处,你都不跟我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他问。 “所有实话。”她补充,“我最想听的是,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她早就猜到的,意料之中,一句话又把他问住了。 一时沉寂。 待到了会所门前,周屿正收好方向盘,靠在椅背上对她说:“等先过了今晚,我再考虑……” 考虑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已经有门童走过来轻叩车窗,周屿正摇下窗户,被问:“是周先生吗?” “是。” 第二十四章 私人会所地处市郊别苑,周边山水环绕,隐在大片绿林之中,夜间温度低风起的大,天上飘下几滴细雨,落在人脸上凉飕飕的。 她算算日子,时节早已入冬。 周屿正将车钥匙交给门口的侍者,揽住她的肩膀往门口走,手掌包裹下的肩头传递着来自于他的温度,与外面的寒冷的气温相比,竟有些微微发热。 服务生见着他就熟络地喊周老板,热情地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上旋转楼再拐了弯,二楼全是各式厢房,装潢考究气派,每扇门都紧闭着,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蔓子已经分不清具体方向,只听周屿正在耳边轻语:“像上次那样,站我身边就行了。” 走廊上灯光璀璨,一路照着人无所遁形,她从一旁的墙壁上瞧见自己,身影模糊没有表情,却能感觉到一丝僵硬。 离指定号房越近,她心跳地越快,哪怕现在他的手从肩上移到她的手腕处,慢慢牵引。 今晚已不止一次,她因为即将迎来的情况紧张地口干舌燥。 开门的刹那,蔓子感觉眼前一阵恍惚,一时瞧不清楚里边众人面孔,视野内出现短暂的白光,又伴轻微耳鸣,所有人齐刷刷往门口望了过来。 有人认出周屿正,率先喊出一声。 蔓子站在他身边,觉得自己像个陪衬,手上总想抓点什么,握紧又放松,等后来她脑袋发懵坐下来,才发觉自己似乎少带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起。 有人将目光长时间投放在她的身上,让她自觉亏心,绞着双手逼自己抬头直视,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一间中型会客室,男男女女零散地落座,大约有七八人,有人在他们进来之前已经谈到欢畅,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落满烟头,此刻又再加上身边一个。 周屿正丝毫没有拒绝别人递过来的烟,兀自点燃,便深深吸了起来,明明半小时前他才抽过一支。 鼻尖萦绕着烟雾,蔓子始终憋着气,静静地观察着别人的一动一静。 “周老板,今天怎么带外人来了?”说话的是刚才递烟的男人,她没有见过。 周屿正因为这话对那人轻轻一笑,又隔着烟雾眯眼看她,似乎有些不满:“出来了就别带情绪了,笑一个。” 她反应慢半拍,又在这样的情况下,抿了抿嘴才不自然地扯开嘴角弯起来。 他顺势将她搂过去,对人道:“女人家没见过这种场合,难免有点不习惯。” 有服务员过来斟茶,那男人挥了挥手:“先出去吧,叫你的时候再进来。” 房间门被人打开又合上。 蔓子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至少是从她进来以后,她猜测这与自己大有相关,似乎隐隐之中感觉到房间内所有人对她的敌意。 男人防备心重,不敢松口:“既然这样,那是对我们做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蔓子小心翼翼地抬头,那人目光紧盯着她。 周屿正没说话,她默然地点头。 有人将杯子重重搁在茶几上,洒出液体少许,但因发出的声音巨响,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摔杯子的人正是七妹,她的不满全写在脸上,充满愤慨地看着蔓子。 蔓子也不动声色地回视她,心里早已七上八下。 “周老板,你是进去以后连记性也不好了吗?被人算计背叛,现在还将人带在身边,这要让阿靓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人家可是一心一意对你的。”说完她做了一个同情带苦涩的表情。 周屿正料到这茬,静静地听完后,严肃点头:“是呢,这话没毛病,对于那些背叛我对不起我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顿,语气坚硬。 蔓子心一悸,感觉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身旁的人悄然偎过来,腿上落了只大手,正好覆在她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砂。 “不过……”他再次开口,声音清楚地传遍整个房间,“有些误会也还是要澄清,我的女朋友没有背叛我,这一点我心里清楚,也希望你们清楚。” 七妹嗤笑:“周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屿正这回不被她带跑话题,沉着脸拧眉反问,“我倒是想先问问你们什么意思?那天我被困在里面暂时出不来,她正要给我去作证。你们倒好,怀疑到她头上去,至于跟踪绑架一些事……我没看见我就先不说,但车祸住院这事应该跟你们脱不了干系吧?” “周屿正,你……”七妹急了,说话开始打冲,一双手及时制止了她。 一直未发话的简三让她住嘴,他神色威凛,对着蔓子扬了扬下巴,像是给她机会解释,问:“妹子,是这样吗?” 蔓子怔怔点头。 七妹见此,又忍不住插嘴:“当时你在酒吧楼下,想要上来被拦住了,你转身打了个电话,是打给谁呢?” 有人抢话:“打给我。” 七妹争论:“周老板,当时你的电话并没有响。” 周屿正拿起桌上的一杯酒,轻抿了一口放下,“我知道,她只是想通知我,楼下有危险,但是我拒接了,这种情况根本来不及,我只能将那些样品先藏起来。首要任务是什么,慌慌张张瞎跑吗?干我们这行,最基本的心态就是镇定。” 一些人面面相觑,似乎在探讨这话中的真实性。 蔓子悄悄做了次深呼吸,心仍旧悬在半空。 以这房间内的座位分布来看,简三还是打头的人物,所有人都在面上对他保持一定的敬意。 现下这种当口,周屿正已经说明情况,显然对简三话里有话,就等他如何回应。 谁知,简三却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字眼,眼中闪着精光:“上次警察来的时候没搜到样品,我一直想问,你究竟把那些藏哪儿了?” 说起这个,周屿正脸上带着深刻得意的笑,摊了摊双手:“我自己的地盘,怎么能就这么粗心大意呢?想要快速藏个东西不被发现,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话一说完,众人还在腹中模糊揣测,简三和周屿正却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暗含其侥幸的奸诈。 随即,旁人也有拍手的迎合的,断断续续。 简三笑完,收起表情,拿手指点点他:“就说你办事我向来放心,这么说还在你手上,没有给人试过?” 周屿正点头。 简三的戒备心慢慢放下:“出来的这段日子,都去哪儿了?先前怎么一直联系不上你?” “回老家了。”周屿正悠哉地往后一靠,“被人盯上了,怎么着也得收敛下,给自己放一阵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做任何事情不能太急功近利,你看现在咱们不还是坐到一起了吗?” 简三低头莫名一笑:“就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周屿正紧接着道:“三哥放心,这地方偏僻,咱们今天又没什么交易,纯粹聊聊天,联络感情。” 蔓子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只要没人提到她,就尽量将自己装作一个隐形人,听到这里她心中尤为一紧。 这次前来也并非对自己全无好处,只是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没有身外之物还是令人不太放心,是以想起江源先前提到的那样东西,若是有幸录到一二,也算是握住了确切的证据。 她心中这样默默想着,有人却又将目光挪到她的身上,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蔓子看着七妹,不慌不忙:“叫我蔓子吧。” 七妹口中念了一遍:“呵,名字很奇特。” 评价过后,她又问:“你当初被警察问话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周屿正刚巧看过来,七妹急着先抢话道:“周老板,这回你不好给她回答吧,你当时可不在场。” 周屿正没打算做声,示意蔓子讲出来。 蔓子手心全是汗,像是遇上了学生时期的难题,论胡编瞎造也没这本事,但严肃的局面摆在眼前,她不允许自己被蒙掉,咽了咽口水定神,脑中情景逐渐清晰起来。 她首先看了眼周屿正,接到他眼中的默许与鼓励,心中仿佛敲起了鼓,咚咚作响。 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恙,开口讲述:“警察把我带去问话,先给我看了几张照片……” “什么照片?”七妹果然坐不住。 蔓子抬头看她一眼,继续说:“有很多人,我不太记得了,但有一些是你们的。” “那你怎么说?” 她撇开眼,低声说:“我当然说认识。” “然后呢?” 蔓子知道对方想知道什么,也不卖关子。 “我说你们只是进酒商,因为客户关系而往来,别的我真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就这样?”七妹脸上仍半信半疑。 “嗯。”她点点头,以防疑心,又再补充,“我这么说,就已经跟你们站在一起了。” 没人接话,短暂的寂静让她忐忑不安,深怕自己说了什么漏洞,下一刻就有人掐住她脖子威胁。 周屿正始终保持微笑,气定神闲,这会等她说完,拍了拍她的腿,声音略带心疼道:“可惜,别人不领情呀,还差点害得命给丢了。” 简三坐在位置上沉思了一会,清咳一声,表情略不自然地笑笑,带有歉意地说:“周老弟,这确实是我下面的人有眼无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造成这……做事总得留心眼,你也要体谅我当时的心情。再说,我这样做,可不也是在为你考虑么。” 他缓和气氛笑了笑,带动周边人也附和,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这车祸一事真的跟我们无关,原本也没想要弄得这么糟,但是你女朋友的情绪太……” 简三摊摊手,意思是最后造成的原因也不能全怪我们。 周屿正眨眨眼,默默地听着,但能看出他脸色已经没先前明快。 “如果当时,她一个不小心,被你们拉上车了呢?你觉得现在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吗?” 说到最后他嗓门提了点音。 气氛有些僵持,在场的其余人等似乎也在等着这逐渐微妙的结果,似乎不管是好是坏,与他们也都有必然的联系。 第二十五章 蔓子端正地坐着,左手掰着右手,眼睛东看西瞧,情况似乎有些扭转的趋势。 对于周屿正的这番话,她承认心中有所触动,但仅限于在此时此刻,假使他为了自己跟他们闹翻脸,她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畅快的事。 简三没有摆太久的架子,又会看脸色,当即调和了气氛,眼睛盯着周屿正,却是对蔓子道:“对不住了,妹子,一切都是误会,我看让人来给你赔不是?” 她不愿再回想当时的情景,那让她感觉到屈辱,连连摇头:“不用了。” 到了这地步,七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她向来心直口快,这会撒娇地拉简三的袖子:“三哥!” 简三拍拍她,继续对蔓子说:“前面的事情就当误会一场,既然是周老弟的女朋友,我自然也是要给予信任的,就让我为当初的怀疑向你致歉。至于后来的车祸,这你得听我解释……”他说着看向七妹,“这是怎么回事?” 七妹有口难辩的样子,支支吾吾:“那两个不中用的,当时也是吓傻了,说是跑出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在车轮底了。” 她说的时候简三有模有样地听着,完了跟周屿正使了眼色,似乎在交换他的意见。 简三自然是早就清楚这回事。 周屿正仍旧是那副神情,并不为所动,拧眉沉思。 蔓子此时也不敢看他,总觉得他心中似乎在压抑情绪。 周屿正安静地将手上的烟抽地只剩尾,直接在烟灰缸按灭,那动作持续了很久,直到那一截扭曲变形,他弹了弹指尖的烟灰,低头沉默了会。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过烟后的沙哑:“道歉就不必了,毕竟我们都没有什么损失,就希望三哥能信我一样信她。” 简三微笑:“看你这态度,不信也不行啊。” 周屿正话还没完:“……就是这腿,不知道还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蔓子悄悄将双腿并拢。 简三表情又凝结起来。 七妹弯下腰,头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声音极小。 周屿正没看他们,转过头来问蔓子:“累不累?要不要先走?” 她巴不得早点离开,轻轻嗯一声。 周屿正拉着她站起,简三坐在那边瞧见了,也立时起身,伸手拦了一下,拍着周屿正的肩邀他走到角落,细声细语在商量着什么。 蔓子站在原处,目光朝着他们那边,只见周屿正依旧冷着一张脸,但他站姿随性,冥冥之中已经得逞了什么,却还是装着一副被人欠着的样子。 她在心中狠狠鄙视自己,究竟这次出来,是谁在利用谁。 * 夜风有些大,出来的一刻身上的余温被吹跑,瞬间冰冷。 回到车内,门被关上,将冷意阻隔在外。 周屿正双手靠在方向盘上,模样舒散,像是解决完一桩大事,问:“回家?” 她拢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想了想:“事情不是都办完了吗?我要回自己的地方。” 说完她看向窗外,朦胧的夜色笼罩着路边,一直到可视的尽头,没有几盏路灯,若是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如何走出去。 周屿正交叉双手,淡笑着说:“现在你应该明白,在他们眼中,你是什么身份。” 她轻笑:“不过是装的而已。” 他身体靠过来,想要看清她的表情:“我看你紧张地不行,如果不是我拉你出来,你还能呆多久呢?” 她果真仔细考虑了下,或许是里面的烟味让她觉得透不过气而难以忍受,原本她还可以继续坚持下去,只为那藏在心底的探欲。 “我不要助纣为虐。”蔓子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脑中的意念在边界徘徊,一不小心就会倾向一边,最终忍无可忍,低声咆哮,“是你想拖我一起下水!” “不。”他摇头,“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不用参与,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和交代。” “解释什么?解释你想做好人却去卖毒品,但又说不出什么理由。而我现在不能做正常的事,只能听从你的一切安排?” 他用眼神表示默认,发动车子前,说了句:“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保证她的安全……她很想爆粗口。 一路上,她总在回想他说过的这句话,似乎从语言和行动上来看,总能区分出两个人,一个是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好人的他,另一个则是卷土重来复入误区的他。 她被这两种模式的他搞得晕头转向,以至于对即将去的地方也没那么在意。 周屿正开车进市区逛了一圈,找了个饭馆带她吃饭,两人静幽幽地找了个角落,话也不多,像很久以前一样默契地吃着。 出来重新坐上车,他突然盯上她的腿,目光幽深。 他即刻便问出来:“撞你的人,你认识?” 她迟疑了一下,回答:“不怎么认识,见过几次面。” 他看着她,就像在陈述一桩见过的事实。 “他在医院找过你很多次。” “撞了人,愧疚补偿是应该的。”她说着动作轻微地揉了揉受伤的部位,“你刚才说严重了,不会有后遗症的。” 周屿正注视着她低下去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听别人说起过什么?” 她抬头:“什么?” 他却撇开视线,说:“你是个聪明的人,不应该会那么轻信别人的三言两语。” “至少别人愿意说。”她笑着补充,“我有自己的判断力。” 车子最终还是开到蔓子的住所楼下,路两边挂着昏暗的灯光,一如他们先前刚走时候的模样。 她侧身推门下车,几下子都没成功,发现还落着锁。 蔓子回身等待他动作,却听他突然问道:“你……会不会开车?”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但记得他今晚上根本没喝酒。 他脸色也不见疲惫和困倦,她静了会说:“你可以找代驾。” 周屿正愣了愣,才甩头过来捉住她胳膊,重复道:“我只问你会不会开车?” 她直截了当:“不会。” 他快速接过话:“不会就去学。”而后考虑到她的脚,像是领导对下属放宽了要求一样,“等脚伤完全好了再去。” 她很是不解:“我为什么要学车?” 周屿正回答:“开车是一样技能,有总比没有好,你可以没车,但不能在有车的时候不知道如何操作。” 蔓子听得一阵茫然,说来说去没说到重点,起码对她来说,这事没有十足的必要。 就算她学出来,也没有想要买车的需求。 但她没说没反驳,她心里清楚,这事一旦由他说出口,就像是拍板敲定,不再做更改。 她现在的生活轨迹,有了他的参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性自由。 每当正视他的脸他的眼睛时,她想起当初算命的说过的那些话,一面告诫自己,一面又在放纵自己的思想,时间久了,思想变得愈发顽固,他的身形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就好比几天后,他如约兑现所说过的话,让何毅带她去驾校学车。 教练是提前约好的,有二十年的驾龄,一对一的指导教学,将所要学的步骤讲给她听。 期间,她有些想不明白,忍不住打断何毅:“为什么我需要学车?” 何毅跟在周屿正身边,两人连外形条件都有些相似,只不过他的眼神比起周屿正要更显得冷静,脸上也不太有笑颜。 他听见她说话,瞥她一眼:“正哥没说吗?” “他说这是一样技能。”蔓子觉得说这话类似于没说,因为周屿正都懒得解释的话题,不见得何毅就会多一张嘴来做详解。 但是冥冥之中她认为,这莫名其妙的理由后面,何毅清楚周屿正的一切动机。 果然就见何毅表情迟钝了会,略作不耐烦,抛了句话之后又去跟教练沟通了。 “他让你学你就学着呗!” 她挫败地吸了口气,也暂时听信了他所说的,学车获技能,不学白不学。 接下去的日子,她开始了漫漫学车路。 周屿正几乎一天打一通电话,问她在哪儿做了什么,有什么感想。 蔓子如同向上司汇报工作一样,跟他汇报当天所经历的事情。 说完一大堆不带情绪的话之后,她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她恰巧在休息的时刻,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一手抓着手机放耳边,一手捧着一杯刚从一旁店面买来暖手的热茶。 滚烫的温度从茶杯沿慢慢传递到手心,连带着电话里他的声音也有着浅浅的暖意。 “就这样,没有想我吗?” 他说话略带鼻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感冒的症状,但被她故意忽略了。 貌似有些天未见面,昨天她还被江源旁敲侧击过,看起来有些心急,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突然间走上周屿正安排的轨道了。 她轻轻捏着杯子,又生怕捏扁里面的液体倒漏出来,心中像有头鹿在没头没脑地冲撞着。 “你……你在干嘛?”她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个问题。 “你终于想起问我了。”周屿正在那头笑着,仿佛听到了一件令人身心舒畅的事情,嗓音带着无比的轻松。 他真的过得这么自在么,她心中泛起一丝不适的难受。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破坏:“所以你还在一刻不停的赚黑钱。” 那边果然滞了一下,但背景音没有消失,她猜想他可能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恢复自然神色,接着听他道:“你想知道可以自己来看我,你不是想要了解我吗?” 他这句话的引诱力太大,她仿佛还听见他在继续说着:“来啊,来我身边,你尽管来看,只要你来……” 她的脑容量太大,这一切声音就像是真的。 蔓子甩了甩头,匆匆挂掉电话。 转身,她将热茶一饮而尽,猛然间烫得热喉,连连咳嗽,还不如白开水来得温润。 * 午后的阳光大把从落地窗外洒进来,照得人全身上下暖融融,衬显出冬日里的一丝难能可贵的恬静温柔。 他记忆中的冬天,永远都是令人感到心冷,充满疲惫充满无奈充满愧疚。 周屿正陷在沙发内,把玩着手中已经毫无动静的手机,深思熟虑。 房门被叩响,三声过后有人推门而入。 何毅走了进来,在他一旁站立,手上拿着一份文件,不发一语地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周屿正倾身往前接过来,随意翻了前面两页,然后抬眸问他:“你拿到的这些内容,他是知道的?” 何毅点头:“应该知道,这人难搞。” “难搞也要搞定。”周屿正扔掉那几页纸,往身后一靠,自言自语,“我不去找,就不信他不找上来。” 何毅看着他,心底有些犹豫,又不敢表达出来。 周屿正没看他,起身去柜台那里开了瓶好酒,分别倒进两只杯子,一手端过来递给何毅,然后顾自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问:“你还想说什么?” 何毅知他猜到什么,也不再做掩饰,跟随他踱到窗边,想过以后才开口:“那个姓陆的……你是怎么打算的?” 周屿正看过来:“什么怎么打算?” “你不会是真上心了?” 周屿正没否认:“把她拉进来,确实不在原计划内。” 何毅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马上到年关了,这边忙那边急,谢叔肯定又要电话来催了,到时候你打算……” 他话说到一半,两人都有所领悟。 “能有什么打算,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十六章 连续十多天过去,科目二的日子终于顺利翻页。 蔓子觉得自己在某种神经质上又获得了一种提升,那种微乎其微的速度几度令她抓狂,脚虽然已经好了,却因为把控度的紧张感差点抽回恶疾来。 开车不比弹琴,对现在的她来说,从新鲜事里面得到的成就感已经远远超越了她先前最为娴熟的琴技所带来的。 所以,当陆慧的号码打过来时,她难得心情愉悦地接起来。 十二月下半旬,陆慧照常接受新年音乐会的邀请,档期全部排满,闲暇抽空才想起国内的人。 她问:“最近做什么?” 蔓子坦然地回:“学车。” “学车?”她妈觉得有些新鲜,“怎么想到去学车了?” 蔓子还在想着怎么回答,很快,陆慧表示赞同:“学车好啊,你是打算买车自己开?” “算是吧。” “那忙完了就过来吧,反正你在那也没事,整天一个人发呆,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蔓子扶着额头:“我在这里有朋友。” 陆慧不以为然:“你说的是你那高中同学?就一个算多吗?还是说你已经在谈对象?” 蔓子原先阖上的双眼陡然睁开。 陆慧在那头乐起来,“我问过你公寓楼下的保安,人家说前段时间总有个男的来找你出去,还去过你楼上……”她说到这忍不住点破,“你说你表面上看去对人家没意思,到头来觉得还不错吧,韩设这孩子,我第一面见就认为跟你挺搭的……” 听完后半句话,蔓子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能欲言又止,没敢否认。 陆慧听她沉默,原本作为试探的心逐渐确定下来,只当她脸皮薄,面上很是高兴,柔声问:“见过几次面啦?” 蔓子想尽快敷衍过去:“没几次,没多大事。” “没什么事还能一次次见面,就是说明关系在进步。”陆慧心中被喜悦占满,对于其他事情也没再显得那么着急,“你多跟他接触接触,兴许到时候,就有人陪你一起出国了。” 蔓子握着电话唯唯诺诺,心中已是一片混乱,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陆慧显然是没去探过那边的意思,而她自己懒得解释,对于早晚都会有戳穿真相的那一天,暂时能拖就拖。 但她同时清楚,陆慧不是个息事的人,到时一旦知道实情,头一个问的无非是那个曾经来过她公寓的男人身份。 目前对她来说,解释还是件麻烦的事情,她不知从何说起,在电话中她有向母亲撒谎不喘气的本领,并不代表双方对峙时,她也有这样坚定的气势。 闲下来的时候,蔓子理了理手上握有的筹码,觉得还是要去一趟周屿正的地盘,寻找些重要的证据。 既然他已经向她打开大门,她又何必在伸脚即将跨进去的时刻又开始退缩,即便里面一无所有或是暗藏猫腻,走一趟才不枉她留下来的意义。 不过,这个机会她不需要自己争取,周屿正已经主动发出邀请。 这回他给出的理由是,去参观他的住所,她没多虑也没拒绝。 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蔓子见何毅的次数比见他还要多。 有几次,何毅就像是个老妈子,常常提着菜篮子上门,她家的冰箱至今还装满各种食物。 她打过去问:“我不是废人吧?” 那边回:“‘废人’两个字没有贬义,它存在于是否有人愿意诠释‘废人’。” 她被人如愿诠释。 此刻,她靠坐在车后座,前头的何毅操作驾驶,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似乎不仅是周屿正身后的得力助手,更是他生活中的随传司机。 蔓子想要打发时间,便随口问他:“那种事情,你也在参与?” 说完,她觉得气氛变僵。 何毅没回头,过了会嗯哼一声。 蔓子撇撇嘴,小声呛了一句:“近墨者黑。” 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在骂谁,总之是嘲讽的意思就足够。 何毅仍没多大情绪,反而等空气冷静了后,反嘲道:“陆小姐不也是么……” 蔓子的脸顿时红一阵青一阵,偏偏还无话反驳,说得的确没错。 何毅见她噤声,反而嘴上不饶人,得劲起来:“我一直想要劝你来着,陆小姐,你的目的很明显,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整个人陷在座位里面,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踌躇,但身子却略显僵硬。 她微笑回应:“我不害怕,你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 何毅看向后视镜,后面的人已经闭上了双眼,正仰头小憩,这副平静的画面竟让他看得心中微微一动。 * 周屿正住的是跃层江景房,走近客厅的落地窗边,便能俯瞰附近的低矮建筑群及远处的外滩风景。从视野最佳的角度望出去,还能瞥见江中的游轮正缓缓驶动,间或发出呜呜的汽笛声,传到更远的地方。 几声鸣响后,房间安静下来,她听见楼梯上传来拖鞋踩地的声音,接着一脚一阶,沿着旋梯下来,在她身后停止。 何毅打从进屋开始,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蔓子记得他没有出去,应该是进了哪一个房间。 “坐吧。”后面的人出声。 她缓缓转过身,眼前的人即使在家,也依旧衣冠楚楚,没有丝毫松懈的状态。 周屿正去吧台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递给她。 她一接过来就毫不犹豫地喝下,将空杯子还给他。 他笑笑,回身走开。 蔓子没有坐下来,跟随着他,一路走到开放式厨房,坐到外边的高脚凳上。 她注意到案板上有一些新鲜的食材,他转身从冰箱里又拿了一些出来,流理台瞬间被堆满。 周屿正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第两颗纽扣,紧接着是两边的袖扣,分别卷了两层,动作一气呵成顺其自然,接着专注地研究起食材来。 蔓子低头,他这是在准备鸿门宴? 她玩起台面上精致的杯子,颇为惊讶地问:“你会做菜?” 周屿正拿起盆子开始洗菜,抬头时看她一眼,嘴角漾起笑:“你多来几次,就会发现这种事情是小菜一碟。” 他说话时的语气,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带给她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再低头处理手上的事情,蔓子淡淡地笑,只是这笑没有人看见。 她见他忙,安静地坐着观赏了一会,便起身准备去别处。 周屿正低头在那切丝,看得出来,刀功了得,快速起落咚咚作响。 “楼上有一处景观台,看风景更好。”他说。 蔓子已经摸上旋梯扶手,看着忙得没空抬头的他,轻轻“嗯”了声。 二楼的空间相比较一楼,显得更为静谧。 也许是一眼只能看到廊道的关系,她上楼的第一刻竟不知道往哪走。 房间数很清楚,右边正对两个大房间,左边则是一间半大宽敞的书房,掩着门,里面没人。 透过缝隙,可以预见房内的大致装修和摆放,她测了下方位,窗外的风景无异于一楼的客厅视角,他说可以看风景,也就是默许她可以随便进去。 蔓子推开门,不由讶异这里边独特的设计风格,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多功能起居室。 除去最中间摆着的一套沙发座,边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面积范围几乎覆盖了所到之处,冬天赤脚踩在上面包容着一股暖意。 沿墙是一整排书架,她从头走到尾,看得眼花缭乱,多数是些传记类名著,里边还夹杂着一些文件袋。 蔓子保持着一个单纯拜访者的好奇之心,大致浏览一番,又看向另一边同样规模的柜子,只是上边放着的都是清一色的红酒。 她看不出通透,但她从中认出了当初他送过她的那一类型的酒,心中有些疑惑,他对酒是怎样的一种热爱,收藏到满柜都是。 她双手插兜,走哪看哪,却观察得仔细。 即便从进来开始,整间房子就已经开了暖气,她依旧没有脱外套,这是一种正常的防御之心,至少她来到这里目前为止,还不能完全放开。 此刻,她手心被捂在里面,热乎乎地开始出汗。 她这才走到落地窗前,角落有一扇移门,推开以后可以通到室外景观台,感受清冽的冷风和柔和的阳光同时照身。 一口冷气吸了进去。 风景的确不错,没有玻璃阻隔,感觉离所有景物更近了一步。 旁边是一套户外桌椅,换做平时欣赏风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就此躺下来,闭眼睡上五分钟,享受自然的阳光浴。 但是现在是特殊时间。 蔓子退回书房,合上移门,走到门口停下,屏息浅听外面的动静。 客厅上方是悬空顶,从楼下厨房传来沙沙的煮锅声十分清晰,以及逐渐飘上来的汤料香味,竟然勾起了她腹中的食欲。 她不经意瞄了几眼走廊角落的双顶角,以及房内的各处细节,悄悄关上门,径自走向书架的一处,随意抽出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她没心思看书里的内容,反而拿出同时抽出来的一份文件袋,它被压在这本书下面。 文件袋封面没有标注,蔓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解开绕线扣,拿出来一叠厚厚的单子,竟然是些酒水的订购单,一目几行扫下去,规格数量与金额方面清楚了然,订购乙方在底下签名。 她连续看了整整几页,才弄清楚一件事,这些酒水都是周屿正自己所拥有的产业,将范围扩想得大一些,或许他还有一片相关的葡萄园。 蔓子看向一边的酒架,上面陈列着的年份级别不尽相同,却有着相同的牌子。 她不由想起那次在酒吧后面的仓库门口看到进酒水的场面,那其中有一部分货显然跟这上面的规格有所类似,难不成他自导自演,扮演着进货商和买家两种身份? 翻到后面的单子,她检查到有些内容的甲方也有落款签名,名字却是何毅。 这后面代表的人是谁,不出所料。 蔓子将文件袋收好,连同先前那本书一起放回原处,又从别的地方连续拿了几本书,像是在认真地看书。 她走到沙发边,直接挨着坐到地上,旁边摊着几本一同拿下来的厚重的书籍。 房间内很安静,走廊上也静悄悄,因此木梯被踩住的声音尽管很细微,还是令她不由竖耳倾听。 书房门没有锁上,被人从外面打开,她听见声音扭过身子,周屿正探头进来,正好见她一副悠闲的样子。 他似乎特意上来提醒:“再过十分钟,就可以下去。” 蔓子捏着书角,轻轻点头。 “在看什么?”他整个身子闪进来,身上还挂着围裙,显得有些滑稽。 蔓子搬起书给他看,“我从书架上拿的。” 他瞥了一眼,为了迁就她的视线,在一旁就地坐下来,袖子已经挽到上臂处,隔得近了她闻到一丝油烟味。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看这些书的。”他说。 蔓子翻过一页,耸耸肩:“我看书不挑。” 他笑:“这是个好习惯。” 蔓子持续翻页,他就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 她心中有些焦急,正当她想要提醒他厨房还需人照看时,周屿正终于站起身,环顾整个室内后,步出房门。 蔓子看了看书页,从他进来之后已经翻过八页,她却一点内容都没有看进去。 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她将书全部放回书架,已记不清原本的位置,只能随意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的视线上移,转到最上面那一层,有一本书的归置有些歪,她探手上去,轻轻推了一把,过了便显得多余。 抬头再一瞧,贴着书的正面底部,一封横放的文件袋露出牛皮纸的一角,让人情不自禁紧张起来。 第二十七章 蔓子踮起脚尖,扬起脑袋,费力地将它从中提出来。 整个袋子由于放得不妥,翘起的一角有了明显的折痕。 她没再拿书做掩饰,猜测下面的人不会上来第二次,剩下的这点时间足够她匆匆看完想看的内容。 只因为她用手捏了捏封面壳,知道里边的东西不多。 打开来,仅仅只有两页纸。 看到最上面的大字,视线不由定住。 这是一份刑事判决书。 她脑中神经抽了一下,快速阅览一遍,没看明白,再用手机将所有内容拍下来。 做完这一切,把文件袋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又是踮脚尖等困难的举动,手才离开那块区域,身后的房间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 蔓子眼疾手快地抽出离她最近的一本书。 靠着书架墙,翻开一看,《孙子兵法》。 何毅站在门口,看她全神贯注的样子,冷冷打断道:“下去吃饭了。” 蔓子这才转过去注意到他,合上书放回去,拍了拍手跟他下楼。 走楼梯的时候,她有一个猜想,何毅也住在这里。 这个人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很莫名,似乎有些许敌意但碍于周屿正的面子又不好发作出来,只能在私下里拐弯抹角地说些不中听的话,但又不会得罪人,像一根针一样偶尔扎一下,只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周屿正已经坐在餐桌旁,左边是给她留着的座位,摆了一套餐具。 蔓子径自过去坐下,何毅坐正对面。 满桌都是菜,她还挺佩服他能在短时间内弄出这么多花样,倒让她有些自愧不如,仔细扫过一眼后,似乎也没有什么菜不对她胃口。 只是那碗由他端过来的骨头汤令她陷入沉思。 蔓子拿起勺子悠悠地喝着。 周屿正跟何毅则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她侧耳倾听,没听出什么名堂,这两人之间的默契太深,一知半解的话双方都能心知肚明。 但她还是抓到了几个关键字,周日、会面。 两个男人说话不对她避嫌,就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对话,可有可有,自然随意。 蔓子一直低头默默喝汤,直到快见底了也还在喝,身旁一只手伸过来,“再来一碗?” 她松开手,默认。 周屿正舀汤姿势娴熟,动作缓慢优雅,她直直盯着他的手看。 那只手掌偏厚实,力小却有劲,她想起曾经握过的感觉,忘了是自己主动还是他主动。 似乎还有与脸接触过的时候,她记得他掌心粗粝,有一块区域长着茧。 蔓子在神游中回过来,视线转向他握汤勺的右手,虎口处的颜色偏暗,像是覆着一层长年留下来的老茧。 她想象不出那是因为什么情况才出现的。 汤碗重新归位,她已经被刚才那一碗灌饱,再也喝不下。 何毅闷了一口酒后,突然说道:“我还是挺怀念当初在西部的日子。” 周屿正夹着菜,送了几口进去,笑笑不作答。 闻言,蔓子正好可以借此插嘴:“你们认识多久了?” 周屿正回答:“上学时候就认识。” 何毅难得勾起嘴笑,有意朝她补充:“我们在部队待过好些年。” 蔓子看了眼周屿正,对方没什么明显反应,但她认为何毅没在说假话。 单看这两人的体格,是完全符合当兵的料,只是在她此刻幻想出来的模样情景与他们此前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蔓子想不通,是什么理由让一个家庭背景如此耀眼的人在从军以后,投入一个完全与人生观背道而驰的黑幕之中。 她甚至觉得,在自己亲身接触之后,反而渐渐有一种自己对他误判了的错觉。 每当这种时候,她极力想要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却找不出又觉得可笑。 “这样啊。”她点点头,没有深问下去。 一餐饭表面上看去没有什么意义,但彼此心中在想着什么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却无法猜测。 饭毕,周屿正开车送她回去。 到了车流繁多的十字路口,他踩下刹车,松懈双手问她:“学得怎么样?” “啊?”她知道他问的什么,做了短暂停顿后,“还可以吧。” 总而言之,她现在做什么事,进度怎样,他不是都知道么。 周屿正敲着方向盘说:“这几天天气不好。” 蔓子抬头往远处天空,前边白得吓人,北边已经昏暗无比,似风雨欲来的征兆。 她缩了缩身子,想着天气不好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呢。 周屿正又说:“等天气好了,带你出去练车。” 她跳了下眉毛,嗫嚅道:“我还没有考出。” 他口气坚硬:“考出了也要练,不如早点练。” 蔓子没再接话,看着前方不断变化着的数字,眯了眯眼说:“只剩五秒,可以前进了。” 周屿正瞥向前望去,盯着那片仍在跳动的红色数字区,皱了皱眉。 他继而转向她,同样在她脸上发现稍纵即逝的迷惑和不解,随后她揉了揉双眼,朝他干干地笑了笑:“看错了。” * 蔓子回到家,扔掉一切跑到阳台边往下望去,正好看见周屿正的车子驶出一处拐角。 她转身拿出手机,点开里边存的照片,看了好一会时间。 这份刑事判决书讲的正是当初江源所给她看过的那一桩案子,但令她感到万般不解的是里面的内容跟她之前看到的有出入。 前大半部分基本上没有异议,反而是后面的判决结果,她不知道是否当时有过不为人知的内案或者经人篡改又或许是不成文的废稿。 这份判决结果显示:案件事实证据不足,判被告人厉勇无罪。 即使不是初次看到,她依旧觉得费解,这份判决书是从何而来的,究竟是真是假,她仍一头雾水。 末尾甚至有审判员及法院的签字盖章,信服力很高。 这份藏于周屿正书柜里的秘密文件鲜为人知,其中有什么隐情,除了她拍到的照片,也许以后再无线索。 或许此刻她应该求助江源,几个月前的事实究竟是如何的,她没有参与全然不知,但当事人不难猜透,何况这也是她答应帮助他所要深入了解的真相之一。 斟酌了一番,蔓子还是决定放弃,不是她退缩,而是她潜意识中觉得不能如此直接地去问。 刚巧这时,手机铃响,她接起来。 江源的声音很公式化:“我想今天你应该有什么要跟我分享。” “哦,你觉得是什么?” 江源略疑惑:“你不是去他家里了吗?” 蔓子着实对这种情况感到懊恼,敢情她从来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没有一点*。 “你怎么知道?” 江源只笑:“我猜的,被我猜中了吗?” 蔓子呵了一声,说:“我进去过他的书房。” “然后呢?” “里面没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的书架上有很多书,我把窃听器夹在他的一本书里面。” “喔。”江源赞叹,“没人发现吗?” “我进去以后没有发现监控,但是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怀疑我。” “他们?” “当时何毅也在,我觉得他对我会有疑心。” 江源轻松地笑:“这是难免的,毕竟你对他们来说是个绊脚石。” 绊脚石?这个形容很没错。 江源又问:“当时只有你一个人?” 蔓子咽了咽口水:“书放在楼上,我一个人进去的,拿了很多书,随手塞的一个位置,我不知道收听效果好不好。” 江源安慰:“没事,这是国外进购的远程监听设备,清晰无误,待会我就可以试试看,期待马上就能有惊喜。” 她张了张嘴,有些不肯定:“他的房间很多,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一定会去书房,并且你能保准听到有用的信息?你会二十四小时都在听?会不会他们现在已经发现了?” “怎么了?”江源说,“我觉得你做完这一切,我应该给你鼓掌,至少你没有退怯,但是现在你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你在紧张吗?” 蔓子看着自己的左手,已经攥紧了好几次,当时她不觉得,现在想来竟然有些后怕,甚至有些许胆战心惊,更怕再次面对。 她缓缓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值不值得,万一什么也得不到,反而让他对我更加怀疑,有什么用呢?” “你不用管有没有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江源再次劝慰起来,像是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你是觉得自己偷窥了他的*?这有什么不公平,当初他在医院对你做的一切,你都忘记了吗?一事一码,也算扯平。” 蔓子走进室内坐下来,心也跟着静下来,想起一件事,说:“这周日,他们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会面。” “你听来的?还说什么了?” “没了,我只知道这些。” 江源叹气:“我了解了,谢谢你帮我的忙。” 蔓子抓紧电话:“还有一件事……” “什么?”江源的声音从模糊又变清晰。 “你知不知道周屿正他以前当过兵?” 江源疑道:“不清楚,你怎么问起这个?” 蔓子眨了下眼回想:“我觉得这也许是真的,因为我看到过他身上有一些旧疤。” “你看到?” 她有些难以启齿:“嗯……是不小心碰到的。” 他们之间的那个晚上,蔓子已经不能准确地回想起,当时在黑夜朦胧的环境中,她基本只靠触觉和他亲近,当她的手抚过他后背的左肩胛骨处,有一道明显凸起的痕印,她反复了好几遍,却没看清是长什么样的。 “这也并不奇怪,像他这样身份特殊,进部队都是常例。不过,他身上有疤也不一定是因为当兵,你可以往别的方面去想。” 她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江源这才说:“我在他的基本资料上面了解,他是从政毕业,但毕业后经商到现在,基本上就在北京和上海漂着,如你所见。” 蔓子头一回质疑他:“你确定吗?” 江源似乎在迟钝:“我暂时保留看法。” “那个,江源……” “还有事?” “当初你给我看过的那份刑事判决书,是法院给你们的吗?” 江源说:“当然。” “判决书只有一种结果吗?” 对方似乎冷笑了下,“结果已经在监狱里。” 她小声道:“我知道了。” 蔓子怕他的情绪会有波动,不敢多说,即刻结束了话题。 第二十八章 九月,秋风萧瑟,凉意四起。 蔓子靠在病床上,一只手翻了翻腿上的报纸。 翻来覆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又将它艰难地叠好放回一旁的柜子上。 转头,外面仍飘着蒙蒙细雨,扑簌簌地打落在窗台上。 已经下了整整五天,跟她住进来的日子一样久。 所有人的心情都因此沉重着。 “外面的情况严重吗?”她抬头问正忙着换药的护士。 “算是严重了,我穿了雨靴才淌进来。” “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她又问。 “你这种情况至少要住上一个月,回家再休息两个月,是着急不来的。” 她任命,死死的盯着被白纱布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左腿和左臂,如同半个废人。 年轻的护士换好药,拿起铁盘仔细端详眼前这个病人,终于将疑惑问出口:“你住院到现在,除了一个朋友,也没见其他人来过,你父母呢?男朋友呢?” 她淡淡地回:“父母在忙,没有男朋友。” “怎么会没有?” 小护士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自己问的多了,才甩着白大褂走了出去。 护士站,几个小姑娘簇拥到一起。 “哎哎,三十六床那个女孩,问过了,没男朋友家人又忙,性格也冷漠,看着有点可怜的样子。” “在医院的谁不可怜,各种人生百态,只能自求多福。” “她长得挺有气质的,人也漂亮。可惜了,怎么就被车给撞了呢?” “漂亮与被车撞有什么联系,只能说晦气。” “唉……” 病房内,蔓子的手机传来一声振动,拿起来看,是从邮箱转进来的信息。 “我现在人在巴黎,这次是受国际音乐会的邀请,有很多各界人士,你也应该来的,什么时候方便开个视频通话吧。” 看也不用看,发件人署名是陆慧。 她换算了当地的时间,简单回了过去:“我这些日子排的都是晚课,忙得挤不出时间,过段时间再说,祝您旅途愉快!” 之后没有回音,她侥幸躲过一劫。 接着,她又专注看手机里的网络新闻。 自上午隔壁床的病人出院后,位置一直空着,没想到下午立刻有个小女孩住了进来。 小女孩约摸八岁,扎着两个马尾,被人抱着进来,脸上挂着两串泪痕,整个身子软绵绵的,没有精神。 进来探病的家属有很多,最后留下陪床的只有她妈妈。 小女孩躺了半小时就开始嚷嚷,吵着要看动画片,接着要吃零食,又说要回家。 她妈妈劝了很久,终于败下阵来,松口说去楼下超市看一下。 蔓子被小女孩任性的尖细嗓门吸引,转过头跟她说话:“小妹妹,你的腿怎么受伤的?” 小女孩早就注意到她,头也没抬,抖着那条没受伤的腿,说:“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摔到沟里面去了。” 蔓子试着用自己安慰她:“我比你严重,你看,我的手都不能动。” 小女孩瞥过眼看她,又平淡地收回,嘴上哀怨道:“我也挺严重的,我以为我要死了。” 蔓子笑笑:“不会的,接下来我们要朝夕相处了,你叫我姐姐吧,我叫你什么呢?” “我叫露露。” “露露。”她念了一遍,“你会唱歌吗?” 露露看着她,面露怯色,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笑笑,没有强迫,又问她:“你喜欢玩什么呢?” “有什么好玩的吗?”小孩子打开了话茬。 “有,我们可以下棋。” 露露立刻拍手:“我喜欢下棋,可是去哪里找棋呢?” “我会让我朋友买来。” 露露的妈妈出去了快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很多东西,不止有零食还有水果,看样子买的兴致很高。 她先去洗手间洗苹果,出来用一个盆子装着,热情地给蔓子递了一个,顺带还多看了她几眼。 蔓子不好意思拒绝,接过来单手吃着。 露露吃了零食心情比先前好很多,看着电视一个劲的喊她:“姐姐你看!” 蔓子抬眼,不过是一部时下热门的电视剧,她无聊地陪着看了一集,眼睛就有些酸涩不舒服,真是闲出病来了。 “姐姐先睡一会。”她挪动身子,自个躺下。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病房静悄悄一片。 她撑起头,露露已经睡着,她妈妈在安静地看手机,抬眼间相互对上。 “姑娘,要不要帮忙?”对方走过来。 蔓子摇摇头,独自起来去上了个厕所。 回到病床,对方仍是时不时瞧着她。 蔓子有些不习惯,找了句话:“你们点晚饭了没?这边都要提前订餐的。” 露露妈妈想起来,边起身边说:“是啊,差点要忘了。那你吃什么?要不一起点了吧?” 她摆手:“我早就订好了。” “这医院的菜不合口味吧,还是外面的好,想吃什么买什么。” 她说:“你太热情了,真的不用。” 然而她说的时候,人家已经出门了。 蔓子拿起手机给好友发了条短信过去,问:什么时候来? 姚琳回:今天要加班,下班晚点。 蔓子也不着急,让她注意休息。 没过多久,晚饭准时送来,同时进门的还有露露的妈妈,她打包了几餐盒饭,依次摆开,鱼肉蛋汤一应俱全。 其中有几样到了蔓子的餐桌上,她谢过对方,已经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种来自别人的热情。 “骨伤期间吃这些补充蛋白质,才会好得快些。你年纪轻轻,不能落了病根。” “嗯。” “话说起来,你这是怎么弄的,伤成这样?” 见过的每个人都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实实在在回答:“就是一般的交通事故。” “以后要多加小心。” “是的。” 对方又聊起一些话来,露露吃着菜说:“妈妈,你话真多。” 做母亲的不免难为情,看着她笑了笑,不再过问。 蔓子也专心吃菜,正喝着汤,房门被人敲响,一个年轻小哥走了进来,他身穿工作服戴着鸭舌帽,手上拎着一盒袋子,俨然一副送外卖的模样。 “三十六床,陆蔓子。” 蔓子停下筷子,看着他说:“是我。” “你的晚饭。”小哥将袋子小心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又看着她桌上的食物,觉得奇怪,“怎么这先吃上了?” 蔓子盯着那袋东西里面的盒子,果断摇头:“这不是我的,我没订。” “怎么可能……”小哥对了对上面的单子,“住院二部五楼三十六床,陆蔓子,不是你?” “是我。”信息无误,对于这个她无法否认,“可是,我真的没有买,是谁让你们送的?” 小哥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好像是个男的,给了钱和地址,让我们送到这儿来。” 这事情太蹊跷,除了姚琳,没有人知道她住院的事情,更何况是个男的,听起来不太妙。 “你们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吗?” “我们不管这事,交钱送餐就好了。”小哥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况,店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不想多做久留,只管将东西送到走人。 走前他留了一句:“甭管谁送的,这汤补着呢,赶紧喝着吧,不喝白不喝。” 蔓子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将之处理。 露露妈妈围观了全程,走了过来看柜子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子,一阵鲜香味扑鼻而来。 “呦,真香。排骨汤吧,肯定很补,小姑娘,确实要喝一点。” 排骨汤?她探身过去瞄了一眼,果真是……脑袋轰地炸开,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们喝吧,我不爱喝。”她连多看一眼都不要,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开了去。 “怎么就不喝呢?”露露妈妈奇怪了,见她不理会,又怕可惜了这碗汤,索性就当做好人好事,说着说着自个端走了。 蔓子快速吃完饭,打了电话问姚琳,姚琳说不是她。 她又去问自己工作的地方,也跟同事领导无关。 露露妈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好事地插了句:“会不会是喜欢你的人送的?”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这个可能性不会有,她从没注意过会有这样的对象。 烦躁不安地想了许久,她拄着拐杖进入卫生间,又掏出带进来的手机,滑到通讯录上面的一个号码,犹豫了很久拨了出去。 这是一个私人号码,对方过了半分钟接起来,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是?” “刘警官,是我,陆蔓子。” 对方停顿了一会,似乎才想起来,恍然大悟:“哦……就是前几天的那个,你有什么事情吗?” 蔓子咬了咬唇,问出口:“那桩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目前还在取证中,进展没有那么快,有任何结果到时候你可以去网上和纸媒看,我们这里不方便过多透露。” “哦,很复杂吗?” “有点吧。” 第二十九章 “你是律师?” 对于这个职业,蔓子有点感到奇怪,但是看眼前他这副形象,确实挺符合。 江源毕恭毕敬:“是。” 姚琳的态度瞬间转变了许多,“这样说起来,我好像是在电梯间看见过你。你们公司在十五楼,我的公司在七楼。” 江源思索了番:“你……是那个会计事务所的?” “对啊。” 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在场的人都为之一笑。 “那么……”江源将手中的篮子往上一提,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对蔓子说,“这么晚了我就先不打扰,祝你早日康复,有任何问题可以打我的电话。” 蔓子点头微笑,不再使劲盯着他瞧。 江源回去了。 姚琳再次拿起那张名片,正反都看了看,嘴里说道:“律师?以后或许会有用得到的地方,先收了再说。” 蔓子执起白子,露露执黑子。 她落下一子,说:“如果可以,还是离这些人远一点的好。” 姚琳不明白:“你受被迫害妄想症了,这职业多么正义,怎么就要避开了。” “有正就有邪,你想跟他打交道的都会是哪些人?” 姚琳知道她心里堵着件事,小声道:“他是律师,不是警察,又不管那档子事。” “你们在说什么?”露露好奇地看着她们。 “没什么。”蔓子指着棋盘中央,好心提醒,“这里是死棋呦,你逃不掉了。” “啊……”露露反应过来,沮丧的想哭,不知道自己哪一步走错了。 蔓子给她演示了刚才的转折点,小姑娘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露露妈妈坐在一边,上下打量她们说:“你们是朋友啊。” 姚琳点点头。 “那晚上也要留下来陪床吗?” 姚琳刚好打了个哈欠,蔓子催她:“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没事。” 姚琳看着蔓子的腿,硬邦邦的垂在那儿,毫无生机。 蔓子见她脸色犹豫,又朝她挥了挥手。 姚琳这才说:“行,那你多注意腿,少走路,有什么想要带的尽管通知我。” 蔓子和露露又玩了三轮围棋才准备睡觉。 睡前,她感觉眼睛又酸了起来,似乎还流出液体。 夜晚,她的睡眠浅,总觉得不踏实,昏昏沉沉,突然之间就醒了。 眼睛还未睁开,却听到耳边有细微的动静。 她神经紧绷,嚯地迅速睁开眼。 床头有昏暗的灯光,是为了方便病人半夜下床而设置的,一连好几天,她都记得自己睡前关掉。 等眼睛适应周围的光线,她看见黑暗中有个人影抖了一抖,正好立在她床前,那人在她醒来的刹那往后退了一步。 白天的那一幕瞬间冲进她脑子里。 “你干什么?”她盯着对方,沙哑的问。 “我……我就看看……” 显然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女人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蔓子抬起右手臂,手伸向她。 “把手机给我。” 女人显然已经吓坏了,又不会圆场,手机紧攥在手上,犹犹豫豫。 “谁让你这样做的?”蔓子逼问。 “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女人转头看了看身后床上闭目沉睡的女儿,小声招供,“白天我下楼的时候,碰见几个男人,他们问我是不是跟你一个病房,我说是。” 蔓子眯了眯眼睛,听她继续说: “然后他们让我每天观察你的动静,随时都要知道你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接触……”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女人颤着声说:“也没有什么,就是……露露住院的所有费用他们都帮忙解决。” “难怪。”蔓子冷笑一声,手依旧抬着,这时又伸长了些。 露露妈妈表情为难,“姑娘,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好,可是他们不像是惹得起的人,我现在已经跟你说了,再要是让他们知道,这我们的住院费就……” “可你现在已经侵犯了我的*,我完全可以告你,好像先前那个律师的电话就在我手机里……” “别别别……”露露妈妈慌了起来,压低声音重复,“我给你看,我给你看……” 蔓子接过手机,费劲地靠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翻看手机里的一条条短信。 才一天时间,就已经向同一个号码发出八条信息。 里面包含她说过的一些话,吃过的食物,来探病的人,以及常做的一些事。 发出去的号码她不认识,并且目前还没有回信。 她又翻到相册,那里有几张她的侧面照,有一张几乎逼近她的正面,而自己却浑然未知。 她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人,“你拍我做什么?这也是他们的要求?” “是。姑娘,是不是你惹了什么人?不过,他们让我这样做也不像是要害你。” 她已然有些生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了钱就这样出卖别人,你觉得妥当吗?” 露露妈妈自知犯了错,低头为难:“那,那怎么办?” 蔓子看着那串号码,心绪难宁。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机放到床头边沿,说:“你可以继续向那些人汇报,但是必须给我看里面的信息,以及他们发来的内容。” 露露妈妈有些难以置信,一下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你不介意了?” 蔓子重新盯着她,“还有,那些照片全部删掉,不准发出去。” 对方唯诺:“哦,好的,我不会发出去的。” 蔓子重新入睡,这回依旧不怎么安稳。 第二天,她睁眼就想起这件事,心情不好,看着露露妈妈的眼神也有了防备之心。 吃早饭的时候,对方拿了个剥好的水煮蛋过来。 蔓子看了眼,没有去接。 露露喊她:“姐姐,你吃呀!” 她终是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咬着。 露露妈妈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许是对昨晚的事情感到抱歉,脸上流露着愧色。 她边叹气边避过女儿的视线轻声说:“我们家里条件不太好,这次露露脚伤,也没有什么保险,虽然对你们来说花的不多,可是也抵上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她爷爷奶奶又不能来医院,只能让我暂停工作来照顾,这样一来家里又少了个赚钱的人。昨天我是被钱鬼迷心窍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蔓子咽下整个鸡蛋,只问:“你给我送吃的,也是他们交代的?” “这是他们额外给我的一笔钱,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露露妈妈低头想到什么,“你知道他们是谁?” 蔓子茫然地看着窗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露露妈妈咋舌:“那就奇怪了,该不会就是昨天那个人吧?他好像有点神神秘秘的。” 蔓子烦躁起来,猛然感觉会有更多的问题扑面而至。 中午饭点,送排骨汤的小哥又来了。 他熟门熟路地进来,手上拎着两盒,分别放到两张病床的柜子上。 “这回不会错了吧。”他似是很有信心地对蔓子说。 蔓子惊讶地看着这些,显然其中一份是带给露露的,他问送餐的小哥:“那个人他订了多久?” “至少一个星期吧。”小哥含糊地回道。 “一个星期?”她自言自语,“不腻也要吐了。” 小哥听到她的话,解释道:“不会,以后只有中午才有。” 蔓子将枕头下面那张名片抽了出来,看了好久,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当打开那份香味扑鼻的汤料时,她的味觉被勾了起来,里面放了山药枸杞和肉骨,最简单的搭配,也是她一直以来最喜欢喝的汤。 “味道不错吧,看来你的这个律师是有心了。” 蔓子喝了几口,想到什么,抬起头来。 她问:“你今天发短信啦?” “还没,我看对方也没回我,我暂时先不发过去吧。” 蔓子点点头,正想着,房间内传来手机进短信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抬头,似在分辨来自于谁。 很快,露露妈妈点开手机,看了一会儿,又看向蔓子。 蔓子看她的表情,问:“上面说什么?” “就问怎么没有消息了。” “别理他们。”她气怒地说。 过了会,她又改变主意,“你把手机拿给我。” 露露妈妈恭敬地将手机递上。 蔓子开始编辑回信:她刚刚吃完午饭,还喝了一碗排骨汤,其余时间都在睡觉。 她还想补充点什么,最后还是照着这条发了过去。 没过一分钟,对方也回了过来,“还是昨天那个男人送的?” 蔓子做了深呼吸。 她亲自回:是的。 下午,外面的雨势已经停止,天气有了转晴现象。 姚琳在上班时间抽空打了电话过来,开门见山:“那个号码我找关系问了三个人,除了知道是北京的,号码主人的信息一概不知。” 蔓子咬着嘴唇:“我猜到了,肯定不会轻易就能查到的。” “还有件事情,我今天在电梯里遇见几个律师所里的人,跟他们打听了一下,确实有江源这个人,而且他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五年了。” “我不怀疑他,他跟那些人也没有关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姚琳比她更焦急,“那些人太恐怖了,竟然监视你,会不会就是那天追你的人,如果是的话,跟那个人肯定也脱不了关系。” 她突然问:“姚琳,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姚琳以为她在退缩,在电话里坚决道:“没有,你干掉了那个人,只是没有考虑到他背后的势力。不过现在看来,即使你不这样做,以后受迫害的人也还是你。” 蔓子坐在床上摇摇头:“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 无法查证对方是什么人,蔓子就这样跟他们耗着,却又整天提心吊胆,以为摔了全身进了医院,就好比晦气日子到了头,没想到依旧阴魂不散地延续着。 又过了两天,正好是国庆节。 天气已经趋于晴朗,风和日丽。 姚琳难得有休息天,还是往医院跑。 她去借了一把轮椅,小心翼翼地扶着蔓子坐上去,推着她去楼下逛一圈,最后在一颗葱郁大树下停留。 姚琳坐在户外椅上,陪她聊天:“整天闷在一个房间里,心情都憋坏了吧。” 蔓子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 “除了外面空气好点,其余都一样。” “里面有双眼睛,总归不自在啊。” 蔓子睁开眼看她,“那怎么就能肯定外面没有眼睛呢?” 姚琳望了望周围,不由发憷:“这太阴暗了。” 蔓子自嘲道:“是不是我在人前呆久了,想法也变得黑暗多了?” 姚琳试图安慰她:“别想了,蔓子。那个人现在被关押着,就等着他把牢底坐穿吧。” “可是,我总有不详的预感。” “什么预感?” “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他出来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还来医院看我。” “……” 姚琳低头沉默良久,最后拍拍蔓子的肩膀,说:“不可能,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他周屿正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他能简单地拍拍屁股就走人?这太扯了。”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蔓子握住她的手,似乎是想给自己一点安慰,“姚琳,其实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姚琳皱起眉头,同时忧虑起来。 “在聊什么呢?”背后传来一个男声。 蔓子和姚琳同时回头,只见江源一身休闲打扮,左手插着裤袋,慢慢踱步过来。 他的脸上挂着从容的笑,这回没戴眼镜。 蔓子用右手遮在额前,想挡住迎面投过来的光线,其实并不那么刺眼,这只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而那个男人在前面站定,身上背后洒满了阳光。 “江律师今天也休息?”姚琳起身问他。 江源笑笑:“难道我不像是可以休息的人?最近刚结了一个案子,暂时能够轻松一下。” “那赶巧了,你是来看蔓子的?” 江源点头,表情略微迟钝,似乎想到了什么。 “蔓子。”他念了一遍,然后评论,“挺特别的。” 的确,任何人听见她的名字都会觉得奇怪吧。 蔓子笑了笑,没做解释,朝他点头致意:“江律师。” 江源走近了些,十分仔细地查看她的胳膊肘和腿弯处,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用手指了指,说:“我看你平时没少走路吧。” 蔓子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她自己确实在行方便的时候靠好的脚支撑走路,她不想当一个废人。 “还是给你找个护工吧。”他建议,“不然腿伤严重起来可不好。” 蔓子直接婉拒了,她不习惯被陌生人照顾,但是这个理由她没有说出口。 或许是她话里的坚决,江源提了一次也没再说。 蔓子这回碰见他,有件事忍不住说出来:“江律师,你送来的汤很好喝,但是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再送了。” 江源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每天喝会腻味吗?” 他仿佛才意识到,摸了摸脸颊笑道:“考虑不周,要不明天给你换个食谱?每天不重样?” 她脸有些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方面你不需要照顾到。” “你是被我的车撞到的,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歉意与客气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会儿倒觉得自己像是欠着别人一样。 出来的够久了,到了护士查房的时间,姚琳推着蔓子往回走。 江源在后边跟上。 姚琳不经意问:“江律师,像你平时都在忙什么案子?” 江源看她一眼,说:“感兴趣么?” 姚琳拉起话题:“有些吧,想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就想读个法律相关的,说出去也响亮,可惜后来分数不够,只能报个凑合的了。” “其实是你们想的太神圣了,说明白点,它不过是一个服务行业……”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口袋里的铃声响起,说了声抱歉,侧身接起电话。 三个人正好一道进入电梯,门缓缓关上,暂时没有外人。 江源或许是接到了一个家属的电话,正在跟对方说明当下的案情进展。 蔓子和姚琳曾经是高中同学,当初高考毕业两人一起填的专业。她知道姚琳从未心属过任何法学专业,如今这样突然说起,不过是在替自己旁敲侧击。 她抬起头,向姚琳投去一个眼神。 意思是别再问下去。 接着,她又看向前方。 长长的空间内,江源站在角落里,镇定清晰地通过电话向对方传达,他的嗓音在这个逼仄沉闷的电梯内显得格外清澈。 走出电梯,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江源才挂断电话,一个人走向护士站。 蔓子重新回到病床上,一旁的露露依旧在看着动画片。 露露妈妈走了过来,脸色复杂地看着蔓子。 她已经看懂了对方的意思,接过手机看起短信。 结果让她很意外,上面只是简明扼要的一句话: “她已经发现了吧,不用再发过来了。” 姚琳也凑过来看,同样不解:“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什么人?” 蔓子将手机还回去,心底也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这到底是关心还是有预谋的窥视?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猛然间,背后升起一股恶寒。 或许是那天晚上,没有得手的那些人在暗中继续埋伏,跟踪到了医院后,打算再次伺机报复? 那又为何要费尽心思支付别人一笔医药费,来换取她的生活作态,并且这也没有什么意义。 短短的几天,这时候突然决定停止监视,对方必定也在暗中另一处观察着她,并且还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们。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想到这个可能,再联系到这条短信,她的心反而更加不能平静。 姚琳是她的朋友,毫无怀疑。 那么,唯一出错的就是…… 她悄悄看了眼远处的女人,背着身低着头,正在削苹果。 她又看了看露露,伤不可能是假的,妈妈也不可能是假的。 能够说服的理由倒是有一个。 蔓子记起几天前那个女人跟自己说起过家里的条件,如今看来有一点符合,从这个女人的穿衣风格和做事习惯中可以看出,平时生活中有些拮据又不爱浪费。 但是并没有到很艰难的程度。 蔓子想不明白,是否一笔不算巨额的钱可以让人垂涎到再次出卖别人。 她发了会呆,回神发现眼前递过来一个苹果。 顺着手往上,女人脸上挂着质朴的笑。 她没有胃口吃,也不想接受这种类似“嗟来之食”。 女人又朝她递了递。 姚琳见状,对她说:“你让你女儿吃吧,我们要吃了自己会拿。” 对方讪讪地走开了。 没过一会,江源走进门来,手上拿着一些单子,估计将她这些天的病例情况都看了一遍,像医生一样对她嘱咐重要的注意事项。 说完,他转头注意到边上的柜子,那上面放着两本书。 他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你喜欢读国外名著?” “无聊看看而已。” “这些我也都看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其他的。” 过了几天,江源又来了一趟医院,手里的袋子装了七八本书,像是从书店搬出来的。 第三十章 那是一间宽敞的大型包厢,房间内充满着流光溢彩,年轻的大学生们轮番唱着流行歌曲,他们即将结束学业步入社会,奔向各自规划好的未来。 所有人都借着这个地盘尽情释放着自己。 蔓子应邀最后一个到达,只不过她还未进去,就接到母亲陆慧打来的电话。 依旧是那种强硬的语气。 “过去几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没有限制过你的选择,现在换做我来给你一个目标,这回你必须听我的。毕业以后就出国,我给你做安排……” 蔓子听她在那边絮絮叨叨,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意思,出国深造。 当初考进音乐学院是她人生第一个目标,凭借专业第一的成绩入学,现在又以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得到老师们的首肯,更有不少师长给她的将来引荐指路。 但她心不在此,早就与一家音乐培训中心签好合同,打算毕业后就准备去上课。 于是,在这座城市有一份踏实稳定的工作,与拥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们打交道,每天准点上下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成为一个自我欣赏的人。 这便是她人生第二个目标。 志向虽不远大却足矣。 “毕业前两个月我就跟你提过了,我不会出国的。”她同样坚定地回道。 或许在执拗这方面,她们两个还挺像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边,陆慧讲得口干舌燥,终于气愤地撂了电话。 如果要后悔,多年前她就应该后悔了。 蔓子蹲在厕所里,拿下早已烫呼呼的手机,得以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上面的通话时长,只关注到了越洋电话的话费好贵。 这些年,她们很少打电话,多数都是发邮件。 以至于有时候她都有感应,算准了什么时间点陆慧会发信息过来。 收起手机,出去时她换了心情,好歹陆慧长期在国外,不能当着她的面逼她。反之,就算此刻她在面前,她也不怕。 蔓子按照同学报上的房间号找到包厢,伴着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推门而入,有耀眼的彩灯照到了她的脸上,旋转闪烁又晃眼,她一时间看不清众人,呆立在门口。 “蔓子!”关系较好的女同学过来拉她,穿过一群站着打闹嬉笑的男女走到最里面的角落坐下,位置堪堪挤进。 她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多人?” 粗略算下人数,早就超过可容纳的范围了吧。 旁边的人解释:“没办法,最近毕业季,出来嗨的人太多,已经订不到更大的包厢了,勉强凑合吧。” 她仍是不解:“那原本也没这么多啊,不是说就班上的几个吗?怎么还有一些不认识的?” “你是说站在那边的几个?那些都是莫尔的外校朋友,今天刚好是她生日,就借此机会将人都请来了。” 另外一人凑过来,很不乐意道:“她这是借花献佛,好好的毕业会被搞得成为她的生日会。” 明白的人则来插一脚,说:“这你不知道了吧。原本我们这么些人超了是要被请出去的,不过莫尔认识这儿的老板,所以通了情面暂时没问题。” “什么老板?你说的就是那位坐在她旁边的男人?” “可不是……” 爱探八卦的人同时往目标方向望过去,动作幅度太大又太明显。 蔓子随意瞄了一眼,左边全是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并排重叠,光线又暗,更没好奇心,低头喝了一口饮料。 过了十几分钟,那边占着麦霸的人终于唱到畅快,转手交予别人。 同学们一个个轮番上去点新歌,蔓子没有兴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磨时间。 有人回来兴奋地拍她的肩,说帮她点了一首老歌,待会儿一定得唱。 蔓子即刻会意,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首,那是几年前大家一起出来,她随意点的歌,没想到后来就被她们屡次抓出来翻唱。 包厢内各种声音缤纷杂乱,待那首歌的前奏响起,宛转悠扬的曲调,让她的心中也流淌着陈年的宁静。 她紧紧抓着话筒线,随着屏幕上的歌者一起唱起来,有人掐掉了原音,顿时整个密闭的空间内只剩她的声音在缓缓流转。 小时候的每次夜里,陆慧总会哼着几首歌入睡,当时家里有一只旧式的黑胶唱机,里面便保存着这首歌——《甜蜜蜜》。 唱机时好时坏,后来索性直接罢工,也不知最后是如何做的处理,她只知道往事如同歌声一起,被遗忘在当年的夏日里。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首歌,却被她唱得如痴如醉,更许唱的不是歌,而是怀念以前的种种。 她又一次面对了自己。 一曲毕,深深吸气,对周围鼓掌的人微微一笑。 起身,不经意抬眸,刹那便掉入一汪幽深的潭水,深邃沉静,吸引着她多看了两眼。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周屿正。 微光掠过他脸庞,浮现的是刚毅的面部线条,只是短暂的一刻,却能捕捉那专注的眼神,同时也在凝视着她。 他双腿交叠,慵懒地坐在那边的角落静默。 嘴巴微微开合,吞云吐雾,指尖带着点猩红在闪烁,烟雾在他手中缭绕,快要烧到指关节。 她莫名担忧起来。 对视不过三秒,她即刻就平静地收回目光,却忘记要做什么,只能安然入座。 在继而劲爆的节奏声中,借以平复刚刚剧烈跳动过的心,以及一口闷酒掩饰脸上的红晕。 回想过来,那正是坐在莫尔边上的男人,也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后来,那人中途离场,她看在眼里,他背影清冷。 但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当晚的梦里,没有回首,步履不停,也无意义。 没过几天,她便再次见到了真人。 这一回,是在朗朗白昼之下,她瞧清他的模样后,便有些不知所措地放慢步调。 周屿正显然是在刻意等她,背靠着马路边的车身,大咧咧地将视线全部投放在她身上,毫不掩饰。 见她从远处走近,立着身松了松腿,朝她略抬了抬下巴。 蔓子看了他一眼,直接走进一旁的咖啡馆,这里是她兼职弹钢琴的地方。 再有几天,接受正业,便要结束这份工作。 周屿正被她无视了之后,也不觉不快,在后面轻轻跺了跺脚,抬步跟了上去。 她进门就奔向更衣室,出来后在琴凳上坐下,目光往大厅周围扫了一遍,立刻在窗边搜寻到一个已落座的身影。 她想到一个词:寂寥。 莫名的,她也有了这种心情,弹的曲子更是恍若稀薄的空气般悲伤。 她弹了整整半小时,那男人也跟着在窗边坐了半小时,面前的咖啡一动不动。 端着托盘的服务员突然走了过来,靠近她传递了一句话。 “窗边那个人要求你把刚才那首曲子再弹一遍。” 这丝毫不困难,客人的要求她通常都会满足。 《thetruththatyouleave》,一首纯音乐,她早已练得滚瓜烂熟。 只不过,这样的曲子,让人越弹越觉得压抑。 她不是个经历过深刻感情的人,所以只是用自己所理解的情绪在灌输填充。 曲调升华的那一个节点,她通过挡板似有似无地瞥向远处前方的人,他恢复精神慢慢品着咖啡,然后举杯朝她致意。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他回以淡淡的笑容。 无声的信息流淌在两人交汇的视线里。 换装出来以后,蔓子朝那个座位望了一眼,人早已经离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前后寂静无人,路灯照亮整条长长的街道。 身后传来间接的喇叭声,接着渐渐有车滑上前来。 她往左边望了一眼,停下脚步,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下车,走近的时候,递过来一样东西。 蔓子低头看,是一瓶矿泉水。 六月底的气温日渐上升,她在咖啡厅里面喝了好多水,这回再次觉得口干舌燥。 “谢谢!”她接过来,还是没敢看他。 “我叫周屿正。”他一字一句地说,认真观察她的表情。 “哦……” 过了短短几秒,她回:“我姓陆,叫蔓子。” “我知道,莫尔跟我提起过。” 她抬头,面带疑惑:“你跟她是……” “她在我的酒吧里唱过歌,是个好嗓音。” “是。”她也觉得。 他接着说:“你也不错。” 她想起那天在包厢里的事,谦虚地笑了笑。 周屿正望了望前方的路,长远又偏僻,也不好打车。 “你要回去吗?我送你。”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住的地方有点远。” 他耐心问:“有多远呢?” 她回答不出来。 接着报了一条街的名字。 他没做考虑,直接说:“顺路,上车吧。” 他率先过去替她打开车门,做了手势,示意她进去。 她笨拙地坐上副驾驶,看着他再次绅士地替她关上门,绕过车后尾从另一边上车。 一路上,几乎都是他问她答。 很明显,从话中就可以听出,年龄和资历方面,他远比她要深,并且说的话也都沉着老练。 “原来你是本地人。”他像是在沉思什么。 她反过来说:“我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北方的。” 第三十一章 他将她送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留了一会看着她进去,顺便在车里抽了一根烟,待烟雾逐渐散去,才驱车离开。 车子上高架兜了一个大圈,重新开回市区,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蔓子走回家的途中,回想着车上周屿正看她的眼神。 那莫名的神色,并不炽热也不平淡,却传递一种欲亲近的意思。 上海这么大,她自然已是猜到他们不可能会完全顺路。只不过,上车前那一刻的挣扎,还是被他眼中黝黑的漩涡给深深吸了进去。 尽管在车上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并且那不是她为了客套而说的假话,心中仍有丝期望,不久后她还会碰上他。 这样想着,她居然希冀那一天早日到来。 周屿正。 蔓子在心中默念,只一遍她就已经记住,并在心中猜想是哪几个字。 直到用钥匙打开家门,她才惊觉这一路走来,竟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抽烟时候安静沉默的他,坐在角落品着咖啡享受的他,说话时挂着淡淡笑容的他,开车喜欢用食指敲打方向盘的他…… 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她脑中升腾起他身上的各种细节小动作,让她想不到别的事情来替代。 关上门,扔下随身包,她进厨房想倒水喝,才发现早上就已经没水了。懊丧之际,猛然想到刚才那瓶水,竟被她粗心大意地忘记在他车上。 转念一想,不过是一瓶水而已。 可是,那是他给她的啊。 叹了一口气,她开始灌水烧水,一个人走到外间小沙发躺下,看着天花板,重新审视这间房子。 这还是她小时候有记忆以来就住的,连同整个小区都已有二十多年的建筑史。 而这屋子也是当年陆慧买的二手房,算是在上海的一处落脚点。 如今到了这些年头,小区上下楼层住的都是有子孙的老年人,有些是老夫老妻,有些是一家几口挤在一屋,鲜少见的年轻男女也是因为租房而出没在这里。 而她,已经在这屋与空气单独共享了十年。 除去因为上学和住校的原因,她在外面住的时间一长,回来这里就要费时打扫一遍。 高三毕业那一年,她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就厌烦了一些屋里长久存放却毫无用处的东西,花了几天时间将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通通清理完毕。 估计那个旧黑胶唱机也是那时候被她扔掉的。 她没有征求陆慧的意思,反正每次她回国也很少来这里,她更不像是个恋旧的人,也许自己已经同这些古董一样同时被她遗忘了吧。 蔓子记得她们联系时间最久的一次,长达整整半年。 这对她来说倒是好事,相对于高中时期一回家就被家长管制的同学,她反而轻松不少。 她特意向陆慧要了一笔钱,直接交代说要装修一下房子,陆慧大方地表示要给她买一套公寓。 这话说得的确很容易,她的母亲现在很有钱。 她问那老房子怎么办。 陆慧毫不在乎地说:“就那个地方,租出去也拿不到多少钱,卖掉一了百了。” 蔓子当然有些不忍,而且她花了精力去打扫的,坚持打算做装修。 陆慧很惊讶:“你不要公寓?全新的,又安全,而且你也可以自己设计装修风格。” 她已经做出决定:“您还是给我钱吧,我自己做打算,上大学都住学校里,新房子空四年给谁住,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再说吧。” 陆慧第二天给她打了一笔钱,她在银行柜台那里看呆了眼,这是她有史以来收到最多的钱,粗略算一下除去装修费用还可以来一趟豪华的欧洲十日游。 不过她见怪不怪,这对她妈陆慧来说也是毫不起眼。 她利用暑假时间在外面找了个临时住处,装修公司日日赶工,才完成了现在这样简单朴素的风格。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进出门都只有她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现在她的房间包括了书房和琴房,将以前两间卧室的空间合并在了一起,也不算很大。 没错,那架旧立式钢琴是她唯一没有扔掉的乐器,也实在是,太笨重了不好挪动。 说的煽情些,这是开启她音乐路程的启蒙乐器,不敢轻易扔掉。 站在那架钢琴面前,似乎还能看见当初才五岁的她在琴键上摸摸索索,从一个音到一句再到完整的一首。 走上音乐这条路,她全是拜陆慧所赐,或者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慧是个小提琴家。 这在当时的年代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蔓子还记得小时候在家里的老木箱子里,挖到一本样式庄严简朴的毕业证书,翻开来,里面是陆慧年轻时候的照片。 她从未听陆慧提起,原来她毕业于首府音乐学院。 但她可以信任这一点,她妈出生于北方并在那里长大,只是后来才被调配至南方发展。而在上海,她们一个认识的亲人都没有,只有一些教学的学生或者同门的提琴手上门拜访。 蔓子就是这样养成的淡漠性格,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在上海扎根成长,有着南方姑娘一般的恬静。 同龄人在楼下嬉戏玩耍的时候,她就费力地解析书上的五线谱,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弹着。 她妈的朋友们坐在外间,听见里面逐渐流畅的曲子,纷纷夸赞:“有音乐天赋,是个好苗子,将来一定能成才。” 对于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陆慧比任何人都懂蔓子脑中的音乐结构,所以教起来得心应手。 当她十岁时,就已经过了钢琴八级。 有这样的成绩,她当然要参加全国范围内的各种顶级钢琴赛,很多大奖拿得毫不费力。 如此的荣誉搬回家,眼红的都是身边的人,于是后来有一阵时间,陆慧在学校专门设置了钢琴班,收了很多童龄学生来上课。 蔓子到了后来也不清楚,自己对于音乐的一切灌输,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但对于外人猜测,他们只会给她一句评价:音乐天才。 她根本不想做什么天才,她只是将陆慧给她的目标尽可能完成而已。但是最后她发现,这一切收获最多的还是陆慧。 陆慧爱钱,虽然她们两个挤在这样一间屋子,她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找更大更好的房子。 于是,在钢琴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陆慧跟一所大学的音乐教授好上了。 陆慧当时三十三岁,那个男人未婚,比她小两岁。 蔓子十分不喜欢那个人,确切来说是讨厌。 她从未见过妈妈带任何男人回来过,尤其这个人还曾代替陆慧来接她放学,却在车上明里暗里以讨好的姿势对她动手动脚。 十岁的她已经懂得保护自我,一直冷着脸缩在车角,只要对方一亲近就用书包甩出去。 最重的一下,她的书包链子将对方的左脸划破了,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却格外醒目。 对方痛叫一声,狠狠咒骂出口。 她当时心里痛快地笑了起来,小白脸被毁了,看妈妈还喜不喜欢你。 当天,陆慧回到家就罚她不许吃饭,原因很简单,她破坏了妈妈好不容易修来的姻缘。 蔓子早就看透那个男人是个色痞子,不过是贪图她妈妈的容貌。 据说,男方家庭的条件上好,有车有房,也不计较陆慧有孩子。 这样的条件对陆慧来说太难得了,可处处想占便宜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被一小毛孩破了相,脸色脾气都不好,渐渐地两者之间就断了联系。 饶是如此,陆慧依旧放宽眼界,抓住任何可以让她日后享清福的人。就是那时候起,蔓子关注到她的打扮越来越亮眼出格。 她开始想念自己的爸爸,虽然她从未见过他。 没人会告诉她关于爸爸的一切,唯一能够透露的陆慧对此也永远只有冷哼一句:“吃脏东西死的。” 第一次听,她不知道脏东西是什么。 后来,陆慧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告诉她,脏东西就是□□,是毒品。人吃了会上瘾,渐渐地就会死去。 “他死的时候可畅快了。”陆慧似乎很痛恨,说的时候都狠狠咬牙。 蔓子想象着那种画面,不知道是好是坏。如今,她才懂得,要避之远之才能护己。 陆慧是个脾气不暴的人,顶多有时候话会多,却在提起与她共育一女的男人时,常有着痛苦的神色。 蔓子见过一次她妈喝酒的夜里,突然抱住她欣喜地说:“你长得跟妈妈一样漂亮。” 可过一会,她又醉醺醺地看着她,越看越不解:“太像了,你跟他。” 对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很想得到一个答案,她长得究竟像谁。 虽然爸爸已经死了,她总想从家里各种压箱底角落找到有关于他的照片,哪怕一件衣物饰品也足够她想象,可结果毫无所获。 她只能将这样一个模糊的角色人物存放在心里。 直到她遇到了泽野。 这个改变了她名字的人。 在那之前,她的本名叫陆蔓,妈妈也喊她蔓蔓。 泽野这个名字比他本人更早进入蔓子生活,是通过陆慧日常电话里跟朋友聊起的。 陆慧与泽野在一次巡回音乐会上认识,对方是日本音乐届较有声望的指挥家,比陆慧大十岁,离过一次婚,膝下无子。 两人通过音乐的共鸣一接触,无语言无国界交流障碍,迅速在一起交往热恋并准备结婚。 蔓子在餐桌上见到这个眼纹已深的男人,最初也说不上讨厌,因为她几乎是把他当做和蔼的年轻爷爷来看待,当时就差喊了出来,不过对方也听不懂。 泽野身材微胖笑容憨厚,人看上去忠厚老实,不说话就一直微笑。 估计是听不懂才不说吧,这样她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陆慧既然将他带回家来,主要也是想征求蔓子的意思,以免上次的事情重蹈覆辙。并且看得出来,她这次下了很大的决心。 蔓子放下书包警戒地看着这个身高比她妈矮一截的男人,对方向她不停地点头哈腰,跟她课本上所了解的侵华小日本有着不同的行为方式。 那一次,她淡淡地回视对方,不作表态。 第三十二章 陆蔓,改名叫陆蔓子。 当时她只理解为末尾加了一个子,虽然有点奇怪,但没有去多想。 直到她不停地在草稿本上书写着新名字,一遍遍念着,才觉得十足拗口难听,像是掺了一半的日本风,连同自己一起变得不伦不类。 那一年,她十二岁。 正处于叛逆期的她,独立的性格渐渐鲜明,对于即将留在国内举目无亲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她反而反复问她妈:“那个日本人真的有那么好吗?” “你得喊他一声叔叔。”陆慧说,“其实你如果答应一起出国,他早就为你的将来铺好一条路,你以后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那时蔓子歪着头,毫不心动,即使多年过去,她依旧如此。 陆慧将女儿托付给了学校和自己信任的朋友,但对蔓子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因为她本身就不是个闹腾的人,整个假期憋在家里也不觉得闷,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温饱问题,这些更不用愁,因为陆慧每个月都会寄钱过来。 有了钱,她什么事情都好办。 陆慧和泽野走的那一天,蔓子一整天都没讲话,虽然她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眼前的女人比自己见过同学的妈妈都要美丽,原本她这样的年龄还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只能找到一个这样的老男人,还是国外的。 抛开是她母亲的原因不说,她真心觉得这样一个美艳女人,应该嫁给一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人才合理。 可惜的是,没人懂的她的美丽。 走之前,泽野送给蔓子一个巨型y,放在她的床头,并面带诚恳地深深鞠了躬。 他赞她卡哇伊,这句她是听懂的。 后来,她还是喊了他一声:“泽野!” 叔叔,她是真叫不出口。 当时泽野脸色一愣,也听懂了,脸上绽放出笑容,不停摸着她的脑袋。 关于名字,之后在学校还有很多小插曲。 她因为自我都无法接受,所以在向新同学介绍的时候,只用原名。 可是学校的各种名单里,不免受到那三个字的冲击。 同学们便总是前仆后继地追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日本动画片?还是你爸妈是日本人?为什么你爸妈不来看你……” 她尴尬地不想回答任何关于名字的问题。 再后来,班上的人都渐渐迷上日本动漫,看见她就不停地喊她蔓子,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这十年以来,陆慧回上海的次数屈指可数,除非是一些重要又繁琐的手续工作,通常她只待一两天就走。 蔓子倒是在有几年寒假的时候,拿着陆慧寄过来的飞机票去日本过年。 虽说是以过年团聚的名义,可她去了之后才发现,陆慧给她报了东京北海道和冲绳几日游,满满的行程都被安排在景点游玩上。 她索性就当自己是纯粹来玩的游客,一个人漫步在东京的大街上,却丝毫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熟人。 而陆慧,那个已经从妈妈变成母亲的女人,也从记忆中的美艳少妇变得更加风姿卓越。 蔓子以为陆慧至少会为泽野生下一个孩子,可是没有,她的身材甚至比十年前更加窈窕了,或许是她终于活出了自己,这才是她内心真正向往的生活。 同样的,她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时尚潮流。 四月中旬的时候,她在学校忙着毕业的事情,陆慧和泽野突然来到上海。 他们才下飞机,就给蔓子打电话,要她抽出时间出来见一面。 蔓子推掉下午要排练的功课,匆匆赶到约定好的法国餐厅,她首先到达。 后来她才知道会面不过是一顿饭,一次说教。 陆慧的打扮依旧是那样光鲜靓丽,一身正红色紧身连衣裙到膝下,万年不变的高跟鞋搭配,大波浪卷的头发绾在脑后,耳间和脖子上的配饰光彩夺目,她一手挎着提包一手挽着即将六十的泽野。 泽野的眼纹线条增加了很多,两鬓也纷纷发白,皮肤有逐渐松垮的趋势,微笑的时候连法令纹也凹陷起来。 他走在陆慧身边,个子显得矮很多,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压迫感。 蔓子坐在位置上,看着这一对外表不大相配的夫妻朝她走来,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瘦了不少,蔓子!”陆慧惊喜地上下打量她,然后又皱眉数落,“这样的年纪就要打扮打扮,你怎么穿得这么朴素?” 蔓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并没有什么大问题,t恤加薄外套以及牛仔裤运动鞋,这是学生最正常的打扮。 “待会儿我带你去名品店买几件。”她说着已经坐下,转身笑颜招呼泽野也坐下。 泽野憨憨地笑着,一见面就用蹩脚的中文跟她打招呼:“蔓子,好久不见!” 蔓子回礼:“好久不见!” 接着泽野将手伸向自己拎来的袋子里,蔓子见到这个熟悉的动作,瞬间有种想要逃避的预感。 这些年来,泽野送过她最多的就是娃娃,她已经收到疲软。 不过,这次出乎意料,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单看外包装不知道是什么,陆慧在一旁示意她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瓶香水。 上面写着一串英文,蔓子仔细解读,是法国著名的香水品牌。 她轻轻地放下,她还从来没有用过香水,对这方面也没有追求。 陆慧解释:“前阵子我们一起去巴黎参加演奏会,有个女孩子跟你一样大,钢琴水平非常出色,浑身散发着自信。泽野叹息没能把你推到这样的位置,就寻思着买了一瓶衬你气质的香水,你也长大了,不能还同小时候一样,目光短浅一意孤行。我们能给你的机会,别人想要都没有,你难道还分不清好坏吗?” 蔓子看着他们:“您想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毕业了就来日本吧。泽野认识很多国际著名的音乐家,可以帮你联系一些欧洲著名的音乐学院,你想去哪个学校就去哪个学校。” 她快速回:“可以不去吗?” 陆慧迷惑不解:“为什么不去?从我走的那一年,你的水平就一直在原地踏步。我一直后悔当初放任你在这儿,跟这个城市一样,变得越来越平凡。你相信我,只要你出国一年,绝对比你在这儿四年学到的东西要多。” 她用勺子晃着杯中的柠檬水,看透般地说:“我这样挺好的,一点也不羡慕。那是你的人生,你已经完成了,而我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陆慧没想到她有这样不争气的主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边的泽野用莫名焦急的神色看着她们母女俩,又插不进一句话,只能用日语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两人商量了一会,突然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着,陆慧又评论起她的发型,不太满意:“上次见你不是卷发吗?怎么做直了?还是卷发衬你的气质。” 蔓子正吃着,没心思再吃下去,以上厕所为借口在里面待了很久,出来时正好碰见他们要走,原来回程的飞机快要起飞了。 陆慧在餐厅门口跟蔓子拥抱,亲亲她的左右脸颊,像小时候一样双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顺着头发捋下来,如同看着珍贵的宝贝。 陆慧似有无奈地说:“妈妈希望你越来越好。” 她真的是她的宝贝吗?她想。 有谁会将宝贝扔下整整十年呢? 如果她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同,那一定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有了改变。 * 蔓子在小沙发上翻了个身,才发觉不小心打了个盹,听见厨房水开的声音,起身进去关火,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等凉。 杂物柜的播放机上覆了一层灰,她轻轻用手扫了扫,从抽屉中随意拿起一张cd塞了进去,里面的齿轮旋转起来,如年轮一圈圈过去,悠扬美妙的音乐充斥着整个房间。 直到蔓子在咖啡厅的最后一天,都没再见过周屿正。 她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有种他刚刚就坐在那里的错觉。 可能只是一个过客罢了,她这样想。 学校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她休整了一个星期,开始在培训中心给学生上课。 由于暑假班开始热招,她的课程一开始就被排的满满的,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一次课程刚结束,她接到陆慧打来的电话。 话里问的是她现在的情况,她实话实说。 陆慧恨她这样平平淡淡,忍不住酸道:“你那个工作,换做任何音乐系毕业的人都能胜任了,你去凑什么热闹?有这个时间教别人,为什么不花时间好好提升自己呢?” 交谈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 她握紧手机疲于次次应付,估计将对方的耐心耗尽,也就放弃对她的劝说了吧。 她心中不快,先前谈话的气焰也未消,手机却再次欢快地唱起来。 是一串陌生号码。 她按下通话键,声音很冲:“喂?”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了笑说:“陆小姐。是我,周屿正。” 蔓子握紧手机,不敢置信地拿下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不过她依旧不认识。 “是你啊。”她差点以为是广告推销,准备时刻挂断。 “你在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将她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在工作。”她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善,所以现在尽可能温和些,“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呢?” “咖啡厅的人告诉我的,听说你不在这里弹琴了,找到新工作了?” 第三十三章 不知道这瓶水是不是上次的,不过时间过了那么久,难道他每回开车这里都没人坐吗?她不相信。 “在这里教人弹钢琴?”周屿正没急着发车,伸长了脖子审视她工作的地方。 她点点头。 他问:“会累吗?” 她摇头:“不怎么累,挺有成就感的。” 他笑:“你很容易满足。” 她回视一笑,那一眼,她又重新看见他那炯炯的目光。 开车上路,蔓子好奇地问出来:“你说有事情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周屿正的右手放在方向盘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是这样的,我们酒吧过段日子要弄一个七夕主题的音乐活动,策划案已经做好了,现在就差一个钢琴手,我想来想去第一个想到你。” 他说完看了她一眼。 那句“第一个想到你”让蔓子不自觉得坐起身,她挠了挠头发,连习惯性的拒绝也说不出口。 如果拒绝了,他下一个会找谁? “我会不会不合适啊?”她对自己产生怀疑。 “没信心吗?”他的语气很轻柔,“没关系,我相信你。” 蔓子再一次在心底有了异样的触动,他既然说相信她,她没理由再找借口推脱,反而有了勇气要帮他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她爽快地答应了。 这似乎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她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他转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你既然答应我了,我也还你一个人情。现在已经傍晚了,请你去吃饭。” 周屿正似乎对上海很是熟悉,没有用导航,在四通八达的城市交通中穿梭自如,到了老城区一条主干道上,车子从一条小巷拐进去,开了大约二十米,右边是一条长形停车带。 他将方向盘往右一打,找了个停车位缓缓驶入。 蔓子从车上下来,观察着附近的建筑和景色。 刚才外面那条街她曾经走过,却不知道进来后的这里是这样一番模样。地理位置虽不明显,却有闹中取静的优势,配合这周边的绿草树木,有一种别致的意境氛围。 停车场上车子虽不多,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少好车。 而专门在这里停车的人,也仅是为吃饭而来的。 蔓子等周屿正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幢两层饭馆楼,地方不大,从外面望过去,青墙黑瓦,略带一种简朴清雅的风格,只是一楼的模样全被前面的几棵大树给遮严实了,倒是给了种*保护感。 除了这些,还有个让她思考的地方,周围的绿化加上车位算在一起,比饭馆的占地面积还要大好几倍,这里的老板显然有自己的考量,愿意在这些方面割舍铺位。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将这些因素考虑到一起了,而且在这样的地段有这样悠闲的雅致饭馆,老板的来头应该也不小。 从停车场出口走出,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灌木丛,经过一段小桥流水的路径,才终于走到靠近饭馆门口的边上,那里立着一块别致招牌,上面用楷体写着五个大字:韩舍私房菜。 蔓子脑中联想到几个问题:是这儿的老板叫做韩舍?还是这里面是韩国菜?又或者只是随意取的? 很快周屿正自动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他指着那块牌子说:“这里的老板姓韩,是我的朋友。” 她轻轻“嗯”了声,似乎这地方他来了很多次。 结果刚进门,迎宾的人喊了声“欢迎光临”,就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见人堆起笑容:“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来给你捧场啊。”周屿正跟他寒暄起来。 “行行,我有段日子没去你那里,咱俩好久没喝,要不今天借我这地好好碰几杯?” “今天就算了,纯粹是来你这吃菜的。回去还要开车,改日再约。” 老板看了看他身后的蔓子,不怀好意地笑问:“女朋友?” 周屿正回头笑了笑,解释:“是朋友。” 蔓子一张脸因此通红,盼着两人早点结束话题。 期间,她看了看一楼大厅的布局,倒是显得错落有致,桌桌之间隔着固定木雕屏风,若隐若现。最中央有个听水泉,高度直达二楼,所以那块位置上方的空间全被它占去了,以至于从那个角度可以将楼上的风光一览无遗。而下方,水哗哗地从中间的水柱往外边冒出来,让幽静的内室更添一份清凉。 老板终于放人,却在蔓子经过的时候,瞄了她两眼,是略带好奇的神色。 周屿正挑了一个北边靠窗的位置,前后桌都无人,也许现在的饭点相对来说还早了些。 蔓子一路绕过大厅走来,看到这里处处装潢考究,刚才她经过一个门前,上面写着会客室,隔壁还有棋牌室,这样想来二楼的分布应该更加讲究。 然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她发现其他开放桌上竟然全是男客,还未见过一个同性。 她想起外面那些豪车,估计来吃饭的人不是谈生意就是富友聚会,她自个对于周屿正什么身份也算不上,说点自贬的话,怎么能上这里的台面。 她想,哪怕外面随便一家小店面,也吃得比这里自在。 她只是答应了他一个请求,还没有来得及兑现,他就这样大费周章地请客吃饭,是怕她到时食言么。 周屿正点完菜单,发现对面的人有发呆走神的意思,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蔓子回神,尴尬地笑笑:“怎么了?”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那就好。”他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时间过得很慢。 蔓子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其实,你随便在外面请我吃一顿就好了。” 谁知他说:“我现在就是随便请你吃一顿。” 她说得细一点:“我是指不用跑大老远,也不用这样好的地方。” 这位置显得□□静,虽然空间大,但单独两人面对面,一抬头就相视,还是有些压迫感。 “那你平时都去哪些地方吃?”他问。 “有时候在家自己做饭,有时候叫外卖。”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认真端详着她说:“你太瘦了,一个人住吗?” “嗯。” 她见过太多人的眼神,唯一他的让她想看又不敢看。 他回想起来:“你住的那个地方,房子都有些年代了,是租的吧?” “不是,是我家,我从小住那。” “那你爸妈呢?”他果然好奇。 “他们都在国外生活。” “哦……”他了然地点点头。 蔓子见他没再问下去,偷偷瞄了一眼放在桌边沿的菜单纸,那一连串的菜价险些没把她吓着,果然是内行人才会到这儿来,常人少有问津吧。 他刚刚说起这儿请客很随意,意思是这样的一顿饭对他来说很平常。她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怎样才算正式。 蔓子在大学里不是没接触过社会上的人,只不过她做事都跟人分清界限,也常对人设防,所以有时候故意忽略一些成年男性的示好。 但是周屿正身上散发着与别的男人不同的气质,早在那晚的酒吧,仅仅几秒她就被他深黑的双眼沉迷和俘获,那一瞬间,仿佛多年来空白的情感有了记忆和归宿。 如今,脑海中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在眼前,偶尔还用温柔含笑的目光望着她。她有时候常想,拒绝陆慧的时候她也曾有过不确定的挣扎,可现在却因为他而更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哪怕偶尔见一面。 蔓子的内心在隐隐骚动着,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侵袭那个地方,却感觉无比畅快。 菜慢慢上齐,整张桌子摆满了七道菜。 她扫了一圈,材料和菜式都很常见,不过对于不常下馆子的她来说还是眼前一亮,只是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 “你尝这个。”周屿正挑了一块西兰花放她碗里。 蔓子有些受宠若惊,回头想了想,那筷子先前一直搁在桌上,应该没有进过他的嘴。 可是随后,她的余光就瞥见他缩回筷子在嘴里吸了一下,仿佛在舔上面的汁,似乎很有味道。 她嘴里嚼着西兰花,动作极其缓慢,脸颊开始发烫,又开始不敢回视。 “味道不错。”她终于将它们一丝不剩地塞下食道。 他也为自己夹菜,边吃边说:“你尽管放开了吃,别拘束。这儿的私房菜很有名,不过来吃的人都是图个环境,吃完外面走一圈,心情舒畅。” 蔓子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往他们所在的窗外看去,几乎都被树木遮掩,也看不太个明白,只不过从枝叶间隙中似乎能猜到,大概是一个假山池水的风貌。 周屿正拿起长瓢,给她剩了一碗汤,又从汤里加了几块料,递到她手边,说道:“我看你个子不矮,骨架倒挺小,喝点骨头汤,补充点营养。” 蔓子平常在家有空闲时间,会煲各种汤类,她也爱喝汤,所以面前这碗被她悉数喝了下去。 不过她注意到他前半句话,实话说,她个子随陆慧一样高挑,但在身材方面,陆慧属于那种体态丰腴的女人,她的体质却是怎么吃也胖不起来。 一餐饭吃的七七八八,不过每一样她都尝遍了,味道也还行,属于不腻又会想回味的那种。 周屿正见她搁下筷子开始擦嘴,突然冒出一句:“甜品要吗?” 说完他开始去翻桌上的牌子。 蔓子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甜品一类,可她不钟爱甜食,连忙摆手拒绝:“我牙齿不好。” 周屿正点点头,将牌子放了回去。 出来时天色正暗下来,过来的食客逐渐多了,线上的车挤得满满当当,如此看来这地也是挺受欢迎。 “要不要走过去逛逛?”周屿正指了指通向馆子后面的那条小径。 蔓子心中衡量了会,说了声好。 两人并肩而走,周屿正站在她左边,小径道有些窄,有时候她感觉心脏的位置快要蹭上他的右臂。 那里轻微地颤动着,连同她自己变得小心翼翼,走快了不行,慢了又跟不上。 她自己的身高接近一米七,周屿正比她高了半个头,所以她回话的时候基本不抬起头看他,而是瞥向路边的花花草草,分散体内那些躁动的因子。 她对外人向来不多话,可跟他这样呆了些时间,说话也开始主动。 “上次在咖啡厅,我看你好像对钢琴曲也有点兴趣。” 周屿正点头:“一般的了解,我比较喜欢它的音色和弹琴的氛围,听别人弹会比较享受。” “哦……接触过吗?” “以前接触过。”他神色稍微凝重起来,末了又叹气似的补充道,“很久以前了。” “你呢?”他恢复过来看着她问,“你这样的水平应该不是短短几年练出来的吧?” 她惭愧地说:“我从小就开始学了,就是一直这个水平,没什么长进。”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时候弹奏曲风单一乏味也没有鲜明特色,陆慧有句话说得没错,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两人已经走到后院,正是夏夜无风,热得人身上黏黏糊糊,朦胧夜色中传出声声蝉鸣,隐在高低不均的树梢上,似乎在头顶,又似乎在草堆里。 周屿正顿了顿脚步,对她说:“我倒不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通过曲子来诉说自己,跟你的人一样,清新又淡雅。” 蔓子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怔愣片刻,心中将这两个词默默收下,反复琢磨,好像获得了极高的赞赏。 她谦虚地笑:“你抬举我了。” 他紧接着说:“哪里,我看人不会错。” 那天,她真希望夜再黑一点,她可以在一旁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 “周末”酒吧入夜就开始闹腾,年轻男女的身体在纵横交错的灯光下尽情摇摆,架子鼓摇滚音不断侵袭着耳朵,受听者越听越有劲,做什么都停不下来,不耐听的人则一刻也待不下去。 蔓子的节目还没开始,只能坐在角落慢慢等待这个漫长的嗨夜。 她来之前,已经看过这次七夕主题的具体流程,她被安排在零点时分出场,弹奏一段旁白音。 周屿正通知她到时候掐点来就行,她不愿迟到,又想在他的地盘或许能够多看他几眼,下班后回家匆匆整理一番就出来了。 第二天正好是休息日,所以她更加无所顾虑。 就当做是和他的又一次近距离接触。 眼前的柠檬水已经快被她喝完,吧台的服务员又给她加了一杯。 “今日饮料一律免费”,她看到旁边立的小招牌上面这样写着。 她口中酸,没有再喝。 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途中她想搜寻他的身影,在大厅转悠了五分钟,红男绿女的身影左右晃荡,看得她眼花缭乱,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也许他在忙自己的事情,以她对他的浅薄了解,他也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 但她还是闲得无聊,在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舞池那边换了一首劲歌,不断有人上去和下来,她看久了觉得视觉听觉双疲劳。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歇了下来,在蔓子身边拿了杯酒喝,仰头的时候注意到她,用戏谑的语言搭讪:“美女,今天晚上一个人?” 他的声音在背景音乐下被盖过,蔓子假装没听见,头也懒得抬。 “美女,过去跳舞吧。”对方低下头凑近她大声说。 蔓子闭上眼睛,索性当自己睡着了。 对方见她不知趣,耸耸肩走开了。 蔓子走回吧台,重新要了杯水喝,然后翻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犹豫了会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忍了忍又放下。 “你们老板的办公室在哪里?”她问那边站着擦杯子的服务员。 服务员歪头重复:“老板?” 她重申:“周屿正。” “哦……”服务员一般不告诉外人,知道她是老板请来的,指了指身后角落的楼梯说,“上三楼后右拐,只要有亮光的那间就是了。” 这是什么指示?难道平时那间都一直亮着,他们是这样来区分的吗? 蔓子心中记了下来,但她没有急于上去,让心中有个大概了解,好过一直等着焦躁不安。 只是她也坐不了多久,隔了十分钟就离开凳子向楼梯走去。 楼道里灯光很暗,上次毕业聚会的时候,她记得走的是另一个通道的电梯,那里是二楼。 等她走上二楼,情形确实同上次一样的布景,外间也有小茶座,只是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不太有人会过来。 到了这儿,她停止脚步,从楼梯间往上望去,心中琢磨着,待会碰见以后该说些什么。 时间过得好漫长?我想来你的办公室逛逛?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只是不小心走上来了? 似乎什么都是借口,正常的来客不会莫名其妙上三楼吧。 而且,刚才听那个服务员说的话,好像上面不止一个房间。 她站着墙壁靠了一会,咬了咬牙还是冲了上去,只是脚步比先前慢了许多,心中一直记着右拐亮着灯的房间。 她想,估计这话是他交代下去的。 终于走完最后一步阶梯,她先看了看左边,走廊很长,似乎还有很多房间,只是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她换了方向往右走去,这里通到底的路程只有十多米,房间门两两相对仅有四个,而离她最近的一扇门缝间内果然有亮光泻出来。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听起来好像里面没人。 整理情绪,定了定神,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回应也没有动静。 她再次重复,依旧如此。 门开着灯亮着,却没人?蔓子踌躇着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里面灯光乍亮,除了一张大办公桌和会客桌椅,其余空荡荡的。 也许临时去了什么地方,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多待,她只探了探头,即刻又缩了出来,重新掩上门。 刚转身,发现身后立着一个身影,因为是背光的,她看不清对方反被吓了一跳。 “你找谁?”女人披着长发,警惕地问她。 蔓子快速抚了抚胸口,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边看她边回:“找这里的老板……” 女人会意,“哦”了一声:“周老板?” 蔓子迟疑地点头。 女人像是花心思盯上她了,双手抱胸:“找他什么事情?” 蔓子咽了咽口水,看她像是周屿正派来问话的,难不成这走廊上长了眼睛?自己本来就没什么事,这当下也说不出口。 “我是楼下弹钢琴的,节目还没开始……”蔓子说到一半,觉得女人根本没心思在听她讲话,倒是一双眼睛一直溜在她身上转。 果然那女人在中途打断她的话,拉住她胳膊往一个方向走,说:“一起过来吧,周老板也在里面。” 走的门正好在办公室斜对面,最隐蔽的角落,外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杂货室。 女人或许刚才从这里出来,很容易地拉开门然后关上,蔓子的视线瞬间一片漆黑。 进来的地方空间很小,走了几步似乎还有一道门,女人上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 视野内突然又亮了,蔓子眯了眯眼睛,耳边传入男人之间的说话声。她即刻懂了,这里才是正式的房间,刚才那个只能算外厅,或许可以说是起到掩人耳目隔离音效的作用。 第三十四章 七妹偶尔一会就要过去看监控视频,不知道在防什么。 想必自己先前从那上来的所有动静,都被她给看去了吧。 亮着灯的房间是障眼法? 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这样子小心翼翼。 蔓子想不通,回头瞥见周屿正手上的牌已剩不多。 他将牌倒扣在桌上,灭了烟蒂,整个人信心十足地靠着椅背,轻悠悠飘出一句:“看来还是话少好,牌扔得也快。” 对面男人看着桌上的牌面,再看看自己的手上的,不停摇头叹气:“今天有点背啊,在周老板你的地盘,果然风头都被你给抢去了。” “可我见你最近生意做得挺大的,还会差这些钱?”周屿正手摸进了口袋,又是掏出一支烟,旁边的阿靓见状立刻去拿桌上的打火机。 蔓子不知道他烟瘾这样大,她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谁知,周屿正下一刻又将烟收了回去,阿靓的点火的动作就停顿在空中。 男人手中理牌,皱着眉不知道出哪张,嘴里碎念:“生意场上那些事说不得准,今天赚了明天赔了,天天都他妈提心吊胆。只有跟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偶尔来这里一聚,倒是让我减减压,身心舒畅不少。” 他说到最后随意出了张烂牌。 三哥接了牌,抽出一副炸弹,众人皆叹。 “好牌总是在三哥手里。”七妹在一旁赞道。 “哪里哪里……”三哥手上也所剩无几,跟周屿正一样离了桌子靠背,仰观剩下的人交战。 周屿正对所有人说:“要是想要减压,倒不如待会儿散了桌子,去楼下玩一通,我给你们开个包厢,累的话就在楼上睡觉。” 三哥伸手过来拍拍周屿正的肩膀,“周老板客气,今天过来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剩下的我们自便,你也忙你自己的吧。” 男人说完双眼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蔓子。 蔓子被他看得没由来心中一凛,但她表情管理得当,没有展露一丝退怯。 周屿正先前一直沉默着,随后突然像是忍不住笑出来,承认道:“还是三哥厉害,什么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蔓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一旁的阿靓拿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最后一圈扔底牌,轮到周屿正先来,手上的全部扑了出去,接着是三哥,剩下两人只能无比挫败地摊牌。 “你看你,总还是一样的套路……”三哥指着其中一人的牌,嫌弃道,“不会用心打牌。” “三哥,那你下次教教我呗!”被说的男人讨好道。 三哥掏出烟,慢条斯理地道来:“这不是教的,是要观察的,生意场上也是这样,周老板在这方面就比你强多了。” “是是是……那三哥,我们还打不打牌了?” 七妹抢答:“不是说了么,接下来自便。” 众人撒牌,却没人理牌。 周屿正率先起身,蔓子看得疲劳,只觉得头顶突然有了压力。 他身子正对她,看着她的面孔,问:“是不是无聊了?” 她轻轻摇头。 三哥也站起来,边穿衣服边看着他们,“我说你老是孤身一人的,原来早就相好了一个,眼光不赖啊,以后别藏着掖着了。” 说罢,又笑着在他肩上拍了几下出门。 蔓子这回听懂了些,耳根一红,低头看脚。 “阿靓,下次见喽。”七妹也尾随出门。 阿靓等人走出,终于卸下伪装,两眼愤恨地欲要喷火。 她叉着腰道:“得意嘛?风光什么,以前不也那样,我还懒得说呢。” “阿靓?”周屿正喊她。 阿靓端正站姿:“怎么了?老板。” “把桌子上的牌理一下。” 等周屿正带蔓子连续走出那两道门,寂静的楼道已经毫无人影,蔓子才觉得全身松懈下来。 她看看时间,才只有十点半。 “你等我一下。” 周屿正转身闪进对面那间办公室,动作利落地关灯锁门。 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通道对面走去。 蔓子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被他拉起的,反应过来只见前方深黑得找不见门,而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脚下踩着软绵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默契的什么话也不说。 等周屿正在一间房前站定,不紧不慢地掏出钥匙开门,她才想到他们还在三楼,这里莫不就是客房? 周屿正将门推开,不急着开灯,将她先拉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蔓子仿佛进入了一个更黑的空间,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她刚想说灯的开关在哪里,就被一股力道反推在门背后,背部的脊骨硬生生撞着门板,传来“咚”的一声。 她轻呼出声,皱着眉看黑暗中的黑影。 下一刻,她的脸被他用双手捧起,仰头面对他,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闪着光芒,然后轻轻合上,换做冰凉的唇缓缓附了下来,正好封住她干涩的唇瓣。 蔓子不知道这一刻是如何发生的,突如其来就被吻了个密密麻麻。 他边吻边将她拉离门边,手扣住脑后的长发轻轻抚弄,似在揉弄刚才的那一撞。 她全身泛起酥麻痒意,本来干燥缺水的嘴唇被他绵长的湿吻舔.弄地富有弹性,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手贴上他的腰间,主动投入加回应,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是她保留了二十多年的初吻,一触即发的,贡献给了她喜欢的男人。他嘴上的力道很大,一切动作都由他为主,一步步被他沦陷。 鼻尖充斥着一股未散去的烟味,在两人的吻中肆意流淌,她一丝丝汲取,仿佛连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爱上那个味道。 不知不觉中,她被他带到房间中央,也不知处于何处,吻依旧没有停止,他稍作分离让两人呼吸一下,随即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攻占。 蔓子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几乎快软化了,全靠他托着她在支撑。 最后她终于倒了下来,却是倒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片刻醒悟过来,人已被压陷在床铺之间。 她因为刚才那一下躺倒始料不及,裙摆有些飘到大腿间,伸手又将它遮掩妥善。 他离开她的唇,强烈的气息依旧存在,半压在她身上俯视着她,在漆黑的房间内专注而明亮。 “开灯吧,好不好?”她不喜欢黑暗的感觉。 他没有回应,叹了口气,翻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蔓子心中有着不确定,念及人生第一次如此疯狂,她看着天花板问:“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过了半晌他才回:“嗯。” 得到回应,她也迫不及待地小声说:“我也是。” 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侧翻过来,问她:“第一次?” 她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方面,回头想了想,今天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第一次,毫不含糊地点点头:“嗯。” 他继续问:“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她这次万分庆幸没开灯,闭上眼睛脸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知道。” 周屿正又停了一会,然后抚摸着她的脸,轻声笑了笑:“乖女孩。” 那个晚上,灯一直没有开。 蔓子当做它是坏了的。 她只记得窗帘外面有月光倾泻进来,一圈圈洒在窗台下,静谧又温暖。 周屿正脱掉了上衣,将她的裙摆撩至腰间,然后伸手探到背后,摸索到拉链滑下。 一步步带着虔诚的小心翼翼,她的心已抑制不住要狂跳出口。 这条裙子比以往的时候都要难扯,两人配合起来才终于将它脱离。 瞬间,她身上大片肌肤展露在他浓黑的视线里,枕边以及锁骨处,她的长发如瀑般稀稀疏疏地散开,映衬着她雪白的面孔。 八月的夏夜十分闷热,室内冷气才开起来,她全身上下浮动着燥热的因子,源源不断,发丝也贴在脸颊边,黏糊得叫人难受。 周屿正单手撑在她头顶,一手将她的碎发纷纷拨开,动作温柔细致,接着从她脸部慢慢抚弄至脖颈下。 她闭上眼睛,接受着陌生的触感,那双粗粝的手掌在每一处游移,都给她带来陌生的狂潮,持久的战栗让她感觉极为受用。 这个过程消磨了很久,突然之间没了动作,她微眯着眼看过去,他突然起身,走到一只柜子那边翻找着什么,随后听见一阵包装纸撕开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解裤扣的窸窣声。 蔓子脑中瞬间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下一秒他就转过身重新回到床上,正式跟她坦诚相见。 周屿正的肤色偏黝黑,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在她双手触上他胸前的肉墙时,肌肉坚实肌理匀称,仿佛某一处还在轻微跳动。 他身上背后同样布满了汗水,混凝交织在她手心,让她挪移不开,绕到他背后,轻轻圈住他的腰身。 汗水席卷而来,即刻一举攻占。 周屿正抱住她,弯下腰将头埋在她颈间胸前。 她听见房间内传来阵阵低叫,过了会才发现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那声音暧昧缱绻,随着他动作的大小,声声入耳。 “痛吗?”他用嘴唇摩擦她的耳尖。 她咬住嘴唇呜咽摇头。 他憋足劲,又往里挪了挪,问:“那现在呢?” 她再次摇头。 颈间充斥着他的热度,他就伏在她耳边,离得这么近。 他似乎在黑暗中展开了笑颜,她听见很轻松的笑声,让她也跟着身心畅快起来。 他摆正她的姿势,又开始吻她,她热情回应。 这一晚,注定是她有史以来做得最疯狂的事。 但是一想到跟他在一起,就有着极大的满足感。 事后,她清醒之际,突然想起来,推他肩膀,问:“现在几点了?楼下……” 他根本已经忘记,也毫不在乎:“你不喜欢待那里,还想着跑下去?” “那节目……他们找人怎么办?” 他翻身抱住她:“大半夜了,谁还有劲计较这个,没人他们也会瞎凑几个。” 她听他这样说,也放下心,靠在他怀里,手抵着他胸膛,突然触到一根冰凉的金属尖物。 收到手中,拉扯到的还有一串链子。 那东西挂在他脖子上。 她好奇地将它摸了一通,慢慢猜出是什么东西。 十字架? 难道他是基督徒?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过了一遍,便想象到他祈祷时候的样子。 (十) 他们在那个房间呆了一整个晚上。 到了后半夜,蔓子觉得身上渐有凉意,自动往身后的热源靠了靠,他适时搂住她,两人像是蜷缩的虾米弓身贴在一起,显得无比亲近。 第二天,蔓子醒来,窗外天已破晓。 她没有动作,睁眼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摆设。 这不是普通的客房,旁边椅子上散落着昨晚他们脱下的衣物,床侧摆着一只大衣柜,柜门开着,依稀能看见几件男士外套,床尾一只装饰柜,窗边立着一套沙发茶几。靠近门边的角落通着一扇内门,似乎是卫生间。 蔓子起身去上厕所,又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才确定这应该是他在这里的休息间。 她在洗手台抹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由内而外多了几分妩媚的成熟感。 全身还泛着酸涩和疲倦,她顺便冲了个澡,擦干身子出去后,发现周屿正已经坐起在床上,慵懒地靠着。 他听见开门声,抬头,一双眼中有些充血。 她已经穿戴整齐,还是昨天的衣着,这是一件纯白长款丝质裙,裙摆垂挂在脚踝边,飘飘荡荡。 周屿正出神地看了她一会,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无话。 “今天上班?”他首先开口。 “不用,我休息。” 他微笑起来,让她仿佛看到清晨的第一束光,而他也正向她走来。 “那就把时间都交给我,等我准备一下。” 当俩人打开房间门,走在空旷的走道上,隔壁的门也突然间开了。 走出来的人正是三哥和七妹。 蔓子昨天跟他们呆了一阵,心中对这类人有些防备和抵触,她觉得周屿正和他们不像一路人,却又不知怎么混在了一起。 第三十五章 廊桥直通到底,便是往上的阶梯,跟先前下来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样走上去更容易些。 回到平地上,“周末”酒吧的led招牌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蔓子自上次之后有来过几次,都不是为了玩而来。 从酒吧正门进入,场面到处人声鼎沸震耳欲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后方,楼梯左边,正巧碰见阿靓从上方走下来。 阿靓湿着一头长发,像是刚清洗过匆匆下来,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少的吊带裙。 见到蔓子的时候,她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看着周屿正道:“老板,酒水到了。” 周屿正朝一旁通往后门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嗯”了一声,便移开身子让路。 阿靓是这边的仓管员,有时候采购需要的物品到货,她就要负责去清点。这一方面,周屿正倒是很信任她。 “老板老板!”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冲了过来。 周屿正转身,看着来人质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服务员喘着气说:“有一个包厢的客人打起来了,场面不好控制,你去看一下吧。” “刘经理人呢?这种事情先叫他去处理。” “就是刘经理叫我来找您的。”服务员两头为难,恳求道,“您可算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周屿正拧着眉头,沉声问:“哪个包厢?” “我带您去。” 服务员率先起头领路,周屿正跟在后头,离去之前他让蔓子先去吧台坐一会。 蔓子走到吧台坐上高脚凳,要了一杯柠檬水,站在里面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男孩,他也认出了她,迎面点头一笑。 男孩擦杯子很专注,将水渍擦干净后还要在灯光下左右照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在架子上倒挂好。 蔓子吸了一半水,还是未见周屿正过来,想必情况有些棘手。 她开始跟男孩搭讪:“你多大了?” 男孩腼腆一笑:“十九。” “十九。”她重复一遍,点头道,“挺年轻的,刚出来工作吧。” 男孩摇头,老练地抛出一句:“我都工作三年了。” “三年……”她怔愕,快速算了一下,“十六岁就出来了?” 这个年纪,不都是应该在校念书吗? 男孩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老乡比我更早出来混。” 蔓子仔细一听,他话里似乎是带有些口音。 她问:“读书很困难吗?” “困难也说不上,反正就是觉得没意思。”男孩将手中的杯子擦完,又开始擦吧台,“还是出来赚钱有意思,想做什么做什么。” 蔓子看着他麻利的动作,疑惑道:“十六岁的年纪,应该不能找工作吧?”末了她严肃地补上一句,“这算童工。” 男孩听后笑出来,“我还是童工的时候也不在这儿,以前做过服务员,换过好几份工,几个月前才来这里。” 蔓子问:“这里条件好?” 男孩想了想说:“也还算好吧,酒吧有员工宿舍,包吃包住。” 蔓子明白,对于城市外来人员来说,这个基础条件算是寻找工作的首选要求。 “员工宿舍,就是在三楼?”她记得,那儿似乎有很多房间。 “三楼?”男孩觉得她在开玩笑,“怎么可能,那里是老板的地方,我们只能住在后院。” “后院?”蔓子不懂后院是哪里。 “就是后院啊。”怕她不理解,男孩用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就是后门那里出去有一小片宿舍楼,离得近回去方便,我们这里打工的基本上都住那儿,除了靓姐不是。” “靓姐,阿靓吗?”蔓子问。 男孩点头:“是啊,靓姐在这里的级别比刘经理都高,仓库里的钥匙一把在老板手里,另一把就在她手中了。” 他说着又刻意压低声音,尽管周围吵得一刻都不能清净,“你说的三楼,除了老板有时候住那儿,还有一些老板的朋友,另外靓姐也住在楼上。” 蔓子想起刚才见到阿靓的时候,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那副模样估计是刚从房间里面出来。 “那她有这样的权利,应该是在这儿有点资历了吧。” 她还想继续聊下去,男孩也停不下来,凑过来说道:“资历这种都是瞎说,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起,靓姐是去年来这儿玩,才被老板相中留下来的,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男孩说完朝她眨了眨眼,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估计他只当她是周屿正的普通朋友,所以随意扒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旧闻,也没觉得不妥。 可蔓子心中还是觉得不好受。 她感到喉头有什么东西被堵着,上不去下不来。 人果然不能听说太多八卦。 蔓子不再聊,起身踱步去吧台后面,往后门远远看了一眼,阿靓正在招呼搬运工们从面包车里将酒水一箱箱搬下来,再逐渐归入仓库。 “小心点,慢一些。”阿靓站着指挥。 蔓子随意逛了逛,去了趟厕所,出来后还是去看后门那边。 酒水已经搬空了,旁边的仓库房内传来女人和男人的对话。 “我们老板说了,这批货是最后一次进,你们要是还想留住客源,就得拿出诚意来。”是阿靓懒散的声音。 男人似乎有些为难:“我们老板也说了,这生意要做熟才放心啊。这进货时间不到一年,有些方面没有保障,不好打通啊……” 阿靓嗤道:“三哥做了那么久的生意,这心眼总是长得比谁都多,上次还说对我们老板放心,简直就是屁话。就算不看周老板的面子,我的面子也不卖吗?好歹我跟他以前也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信任都没有?” “阿靓,这不是信不信任,你也算我的老熟人,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决定权在三哥那里,我只是个跑腿的,你看……你就算着急,也应该自己去找他商量。” 阿靓语气不耐烦:“行了行了,每次让你交差都是这些话,你回去吧,钱晚上打过去。” “好好好!”男人应声笑着退出来。 房内的剪影迅速移动到门口。 蔓子反应过来,已经避之不及,想拐弯躲到楼梯转角也晚了。 男人出来撞见这个陌生女人,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接着没事情一样走出后门上车。 阿靓在后头出来,原本准备送客,却意外地看见蔓子,脸上有片刻慌神,接着便防备地质问:“你在这里干嘛?” 这个地方鲜少有人会闯过来,蔓子自知理亏,东张西望地问:“厕所不是在这里吗?” 阿靓黑了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哦,谢谢!” 蔓子转身就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蔓子回头,阿靓已经快速闪进仓库房内。 再次回到吧台,那里原先的座位已经被几个年轻女孩占了,围在一起喝酒,说着热闹的笑话。 蔓子在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脑中回想着刚才阿靓看她的眼神,她开始确定怀疑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可这秘密又似乎跟吧台男孩所说的不一样。 过了一会,周屿正回来了,他是从内部楼梯下来的,神色疲倦,似乎刚刚应付完一场闹战。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问。 周屿正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打起来,都受了点伤,现在送医院去了。” “这样啊……”她觉得有些幼稚。 他看着她,“你不问问是什么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他们都太冲动了,你去劝架吗?没受伤吧。” “没事。” 周屿正想起刚上楼的时候,包厢内已经一片狼藉,玻璃杯都成了碎渣子落在地上,两个男人疯狂扭打成一团,周围人全都劝不住,只好做报警处理,以至于在那花了些功夫。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将近九点,而明天是星期四。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他打算先将她拉走。 蔓子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问:“怎么了?” 她咬着唇说:“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果然,他有点感兴趣:“什么东西?你说的出来,我都给你。” “我想要一瓶酒,上等的葡萄酒。” “酒?”他好奇地问,“你要酒做什么?” 她胡编乱造:“想放在家里留存,以后可以用来招待朋友。” 他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挑一瓶。” 周屿正刚转身,蔓子及时拉住他胳膊,绽开笑容说:“我想跟你一起去,我自己挑。” 周屿正表情犹豫了会。 蔓子心底一沉,她仿佛看到了刚才阿靓见到她时候的模样,跟现在他所表现的如出一撤,只不过他似乎更显淡定些。 “好。”他很快答应。 蔓子做了次深呼吸,跟随他来到仓库门口,周屿正掏出钥匙开门,门顺利被打开,里面已经亮着灯。 “阿靓?你在里面?”周屿正朝里面喊。 立刻有人从货架侧边探出头,表情愣住:“老板?” 蔓子看见阿靓眼中满满的吃惊,对于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更是有几分不待见。 周屿正下令:“你先出去吧。” “可是我还在理货。”阿靓有些不满。 “待会儿也可以理,先出去。” 阿靓放下手头上的单子,重重的搁在一旁的木桌上,临走擦过蔓子的肩时,有意瞪了她一眼。 蔓子装没看见,轻轻走过去,拿起那叠厚厚的清单,上面正点着酒水一类:干邑白兰地酒、朗姆酒、威士忌、杏仁甜酒等等。 她对酒类其实没有研究,也没有收藏爱好,来这里不过是想解先前的疑惑。 周屿正倒是认真给她在挑酒,每拿起一瓶就翻来覆去地看。 蔓子趁这个空当走到货架里侧,就像在逛超市,东看西瞧,酒水归置分类和存放都相当清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随意拿起一瓶在手上掂了掂,一般重,不知道这样一瓶要卖多少钱。 周屿正很快选好两瓶走过来,一白一红,他说:“我看你平时应该不怎么喝酒,这两瓶不太烈,偶尔喝一点还行,正好适合你喝,你看怎么样?” 蔓子凑过去看了眼,点点头:“那你帮我装起来吧。” 他刚要转回去,又问:“家里有酒杯吗?” “没有。”她摇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室强盗,“你这有吗?” “有。”他笑了笑,随后走开。 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蔓子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疑惑有没有解开,但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就比如说站着,她的脚也站得不舒服。 挪了挪脚,她低头,诶? 地上有一颗透明晶体状的硬物,豆子大小。 头顶有强光照下来,光看还很不起眼。 蔓子随手捡了起来,捏在指尖磨砂翻看,心中存着极大的疑惑。 这里是先前阿靓呆过的地方,估计是从哪里遗漏下来的。 正想着,周屿正的脚步渐渐靠近,她不假思索地将那颗小东西不着痕迹地塞入裤后兜。 “好了吗?” 周屿正已经将两瓶酒装进木箱,外包装小巧便携,还有个拎手环。 蔓子随意看了眼周围,拍拍自身说:“差不多了,下次喝完了再来喝别的。”她指着他手上,“这两瓶算上杯子多少钱?” 他挑眉:“你觉得我会算你钱吗?” 她知道他会这样说,但今天的作风很不像是她自己,所以觉得心有愧疚。 “那么我付杯子的钱吧。”杯子应该不太贵吧。 周屿正这回没推辞,他想了想说:“好,这里有两只杯子,你支付一个就行。” 她抬头:“为什么?” 他眼中带有笑意,走近她,声音轻悠:“因为,另外一个是我寄放在你家的。” 蔓子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将两瓶酒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仔细地观察,浓厚的液体在酒瓶内泛起细泡,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回头再想想,周屿正表情从头到尾都很轻松自然,并不像是藏着猫腻,就算是有什么,带回来的这两瓶酒也不会有什么特殊。 她重新将酒放回木箱子里,摆到客厅的角落,又将高脚杯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厨房的杯具柜门里。 做完这一切,她眉头紧锁,才将手伸向裤子后面,刚才在车上她坐立不安,总觉得那东西会掉出来,却又不敢伸过去确认。 她手心冒汗,幸亏穿着紧身牛仔裤,那粒硬物原封不动地被塞在里面。 回来的途中,她一直在前后联想这件事,脑中闪过各种答案。 从小到大,她的第六感总是很准,与其说准,不如说是爱起疑心。 这种类似的疑惑或许是那时候就有的,她小时跟人交际不多,所以少说多看,养成了边听边想的习惯,自然而然将一些问题堆积在心。 以至于每当陆慧向她表现出一副爱怜的模样,她就知道家里即将会迎来一位男性客人。 而她想到的答案,好坏不均,最坏的就是之前在网络新闻上看到的走私运毒类似的案件。 这个想法最初在她心底冒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特意借机又重审了周屿正的侧脸,路灯的光线从车外倒进来,暗影在他脸上浮动,突然间她就觉得陌生起来,又想自己到底在谁的车上。 第三十六章 她安慰自己,这世道上好人坏人太多,每个人对身边的人看得太透彻,反而让人乱了心智。她凭借着当初对他的第一印象,重新博回了满满的正面好感。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蔓子死死盯着手上这透明奇怪的颗粒,不规则形状,像是冰糖,闻着又无味,一眼扫过去再普通不过。 可这东西极有可能是□□,那种一旦上瘾就致命的□□。 如果放在平时,她看一眼就扔掉了,但阿靓和那个男人的对话盘旋在脑海,令她踌躇起来。 她的手片刻软下来,将它摊在桌上,拨来拨去又看了好一会。 因为父亲的死因,她曾经在网上对于毒品有过片面的了解,知道一些禁毒产品的常识,那东西花样百出,染上的人极易失去意志,步步成瘾,直至走向毁灭,让人看了心悸。 陆慧心底对它的痛恨,让自己从小也有着强烈的抵制与憎恶。 如果父亲还在,或许现在就是他们一家三口,陆慧也不会费尽心思选择再嫁人,更不会远洋生活多年。 拿不定主意,又判断不出什么,她心血来潮去上网查找资料,从质量规则一一对比后,心底的石头愈来愈沉。 如若这小颗粒真有问题,又是跟阿靓有关系的,那也许就是在她理货的时候遗漏的,而这东西极有可能就藏匿在那批新进的酒水中。 要是阿靓有问题,那么周屿正的问题更大了。 一整晚,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安,那颗东西膈应得人心惶惶,甚至做梦梦见死去的父亲。 凌晨四点半,她一头虚汗醒来,满室寂静,恍然觉得先前想的那些都是梦,她也没有去过周屿正的仓库拿酒。 喘着气睁了好一会,她起身打开台灯,拉开抽屉,那透明的颗粒在灯光下明晃晃的,闪得人眼睛疼,提醒着她先前发生的事实。 她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睡觉,直接套了件衣服穿起来。 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天色,是略显深蓝的黑暗,带着初秋黎明的凉意,一切显得安安静静,远处的大街上偶有几辆车子缓缓开过。 蔓子将那颗东西用纸小心地包裹起来,再放到最深的口袋里,用手在外面轻轻拍了拍,感受到硬硬的一粒,连身体也一起变得难受。 接着,她简单洗漱整理,出门的时候套上平底鞋,其他一切都跟上班时候一样正常。 走出小区,她一路上缓慢行走,沿街溜达的人没几个,倒是有几家早餐铺子正忙着张罗,赶早班或者刚下班的人都过来寻找吃的。 蔓子步履不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顺利穿过几个红绿灯,拐了三个弯,才在一家中学对面寻到地址,深蓝底色的门面,上面是严谨正义的几个大字。 她终于到了本地的公安局。 深吸了一口气,她朝对面抬脚走去,只是走得越近,脚步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值班的人没几个,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几个警察都显得很吃惊。 蔓子从口袋里谨慎地掏出那样东西,对方接了过去,在每人手中传来传去仔细深究,似乎都保有疑虑。 “怎么样?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她等得心焦,想尽快知道答案。 其中一个小警察拧着眉头,深思熟虑过后,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还不太确定,具体要等天亮我们领导来局里看了再说,不排除就是□□。” 最后那句话让蔓子的心凉了半截。 小警察将那颗东西收了去,回头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她对面拉开椅子,拿起本子和笔,公式化地道:“先坐下来吧,仔细说说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 * 从警局出来时,天色已经破晓,一切黑暗被光明散去,所有事物在晨曦中都变得鲜明起来。 蔓子看了看时间,指针快到六点,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犹如一个孤魂,目无焦距。 到了一座桥上,她靠着栏杆,吸了几口凉气,打通姚琳的电话。 姚琳大清早接到蔓子的电话,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预感到不是好事,火速赶到约好的地点。 早餐店内的客人络绎不绝,不仔细看还找不到人究竟在哪里。 姚琳在中央一张空置小桌旁寻到蔓子,走到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一双困倦的双眼,不解道:“你几点起来的?” 蔓子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没睡好,天没亮就出来了。” “你上哪了?” “公安局。” 姚琳吓一跳:“你去那儿干嘛?” “让他们看一样东西。”蔓子说着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指给她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姚琳将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小,眯着眼问:“什么东西?” 蔓子凑上去轻轻吐出两字:“□□。” “什么?”姚琳立时瞪大双眼,连先前还留存的瞌睡都没了,她重重放下手机,严肃地问,“你发生什么事情了?” 蔓子叹一口气:“我没事情,这是我昨晚在……周屿正的仓库里面发现的。回家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要出事情,就交给警察来判断,结果……” 她有些说不下去。 姚琳屏住呼吸问:“结果怎么了?” 她表情不忍,咬着牙说:“结果确认是毒品。” “毒品……”姚琳的心跟着吊起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但是身边走过的人都没注意到,“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酒吧在贩毒?这太恐怖了。” “极有可能,我怀疑他们在进酒水的箱子里面藏了毒品。姚琳,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屿正,我现在脑子好乱,我又想去找他。” 姚琳理智地叫住她:“不行,你不能去找他,万一打草惊蛇呢?警察怎么说?” 蔓子咽了咽口水,想起警察说过的话,“他们说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贩毒团伙,这些人有一条贩毒产业链,叫我先不要露出马脚,他们会在暗中关注,必要时让我配合。” “那你就听警察说的,还有暂时别去酒吧了,离周屿正远一点。”姚琳焦急地看着她,觉得对面的人好像没听进去,“蔓子,你跟我说过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了吧?” “知道。”这也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知道你就更应该小心点,找借口跟他分手了,你要保护你自己,别被卷进去了。” 蔓子想着事情,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分手?” “不分手你难道还要跟他混在一起?你想想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他一个酒吧老板,那样混乱的地方,见识的场面比你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那样的人背地里不会做些不正当的生意?” 蔓子不说话了。 姚琳敲着桌子继续说:“你一大早去公安局干什么,不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吗?现在答案出来了,你不能自欺欺人,看清醒点,这种人趁早离了最好。” 说完,她握住蔓子的手,想给她点力量。 蔓子做不出反应,这样的念头刚才她也有过,既然已经知道他背地里做的事情,就足够有理由让自己绝望。 但她又放不下当初对他产生过的执念,也说不上哪里非他不可,就是无法割舍那种曾经在她心底飘过的温暖。 她扶着头说:“我再想一想。” “你没早饭吧?我去买点。” 姚琳叹气,起身走向排队的人群,期间她又回望了一眼坐在那儿的蔓子,知道她心中一定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需要一个更清醒有力的声音去灌输她,所以才有了早上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 有些罪恶依旧在悄悄进行,有些感情却在慢慢蜕变。 蔓子将自己一头扎进工作里面,用繁忙的课程来麻痹大脑,说服自己快速忘掉一些将要远离的人和事。 认识周屿正已经两个多月,但从相处模式上看,他们很少电话往来,几乎都是他踩着培训中心下课的时间点,偶尔几次来找她。 先前她对这样的约见表示默认,现在却开始想尽办法来逃避,希望就此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冷淡。 最初一个星期,她倒是如愿以偿,他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心中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开始猜测他在忙些什么。 忙着躲避警察的眼线,怎么巧妙地运毒? 她已经将细致的线索全部上报,保不准明天还没来临,他就已经进去了。 她一面痛恨着他所做的一切,一面又无法解释心中的矛盾,是否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就这样等着一颗□□随时爆炸。 就这样又一个星期过去,周屿正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 蔓子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上课的时候差点教错一个音符。 或许他忙得已经想不起自己? 她开始重思,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一个偶尔才想起的普通女人?还是一个爱占便宜讨酒喝的女人?抑或是一个弹琴唱歌合他心意的人罢了? 想完这些,她忽然觉得自己毫无特点。 手机铃声在房间内突兀地响起,她一个激灵跑过去看,上面是串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是公安局的人。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对方严肃地问。 蔓子忐忑不安,怔怔点头:“有。” 对方自称姓刘,是禁毒队的刑警,并报上一串私人号码用来联系。 蔓子挂掉电话后,脑袋还是嗡嗡的,但她听清楚了对方所交代的事情。 或许这回,真的到了亲手结束的时刻。 刘警官告诉她,周屿正的酒吧是毒品货源的终点站,也就是吸毒者们的集结交易地。 但是他们观察了半个月时间,也没发现任何交易时间和地点的蛛丝马迹。 不过这一点不神秘,重要的是周屿正的上家,他的供货源。 刘警官问蔓子认不认识简三。 她一开始说不认识,随后脑袋蹦出个人影,马上改嘴说认识,简三估计就是周屿正口中的三哥。 那天在酒吧三楼的房间内,除三哥以外的人似乎都是他的买家,而三哥上头必定还有地位更重的人。 阿靓似乎很清楚这些货品交易的流程,再加上她曾说过与三哥的交情,所以才能得到周屿正的信赖,手握仓库的钥匙。 估计酒吧内的黑幕与最后拿到手的分成,也只有他们两个在其中参与。 这样想来,那天牌室里的人最初就在密谋着什么,只是后来七妹将她拉了进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扯其他事情去了。 似乎就在那一刻起,她就开始被卷进看似无害实则复杂的事件中,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否有更多的麻烦,既然如此何不快刀斩乱麻,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警官说他们在一年前就已经盯上简三,只不过他行事缜密狡猾奸诈,还没被人抓到把柄,此外交货等事情他也不亲力亲为,都是安排手下信任的人去做。 简三去过“周末”酒吧有几回,但是基本上都是以吃喝玩乐的名义,做的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蔓子又将先前自己的所见所闻联系了一遍,周屿正和简三似乎是通过阿靓牵线搭桥所认识,接着他们一拍即合干起了贩毒的勾当,只不过在货源的要求上有过一些小分歧,简三对周屿正还抱有疑虑,所以那天仓库搬货的男人说话才会支支吾吾。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存在什么矛盾,总之更大的风浪即将来临。 第二天蔓子向培训中心请了假,私下与几个警察见面做了些沟通,临近傍晚她又重新回家开始做准备。 这一整天她的心都七上八下,很怕周屿正一通电话打来,自己全部露了馅。 她有时候觉得,周屿正那双眼睛有洞悉人思维的能力,自己只要往他眼前一站,就无所遁形。 幸而从她认识到他的另一面开始,他也已经不主动找她了。 蔓子打开化妆盒,选择了最浓厚的妆容,头一次将自己画得油腻腻,描眉眼线口红假睫毛,怎么别扭怎么来。 这是她最费劲的一次。 第三十七章 最后她套上一头假卷发,上身穿紧身短袖,下身超短热裤,活脱脱一个*的女郎打扮。 她站在镜子前面,自己都嫌弃了好长时间,还是忍着不适开始等时间,等天黑。 终于到了出门的时刻,刚下楼,迎面一股强劲的凉风吹来,周围的人行色匆匆,都不再往外赶。 蔓子突然间想起,天气预报说今晚上要刮台风,也许下一刻暴风疾雨就会来临。 她一件外套也没带,一开始觉得凉快,走了一分钟才开始抱起胳膊,□□在外的皮肤渐渐起粒子,汗毛全部竖起。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正值入秋时节。 她算了一下,陆慧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跟自己通过电话了。 蔓子在心中做着打算,若是今晚回来得早,她就打一个电话过去,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蔓子从小就懂得相依为命这个词,除了不知道的关于父亲的往事,就连在北方的亲戚家人都被陆慧遗忘,据说当初来上海之前,她与亲人闹过很大的矛盾,从此以后就如同断了往来,一点关系也不复存在。 这也许是她当初走的那么潇洒的原因之一吧。 蔓子仰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挂在冷寂的空中,忽明忽暗。 她开始有些冷地发抖,脚步逐渐快起来。 小区门口外面,已经停着一辆面包车,她看清车牌,然后从一边拉开门。 “陆蔓子。”几个便衣警察跟她打招呼。 她心情沉重:“嗯。” “接下去,你都要听我们的。” 车子很快在“周末”酒吧附近停住,蔓子下了车,外面的风大得很,将颊边的假发全都吹到脑后,她抱着头一步步往前走去。 酒吧内热闹非凡,蔓子一进内,那种笼罩性的窒闷感扑面而来,她随即找了个位置坐着,开始关注着吧台后面的动静。 那里鲜少有人经过,除了几个服务员。 坐了一会,她走向吧台,男孩正忙着给人调酒。 两个女孩子各自拿到颜色鲜艳的酒杯后,尝试着抿了一口,接着纷纷称赞。 男孩很常见地笑笑,转头问蔓子:“美女,你喝什么?” 蔓子见他没有认出自己,放了些心,刚想说出口的柠檬水,马上改嘴道:“有伏特加吗?” “有。” “来一杯桃子味的。” 男孩很快将一杯粉色的酒递上。 蔓子有些口渴,第一口就喝得有些猛烈,她低头轻微呛了出来。 视线内的地板上出现一双脚,鞋面锃亮。 蔓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有些出神。 主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跟吧台的男人说:“待会儿看见阿靓了叫她到楼上去。” “知道了,老板。” 蔓子弯腰太久,缓缓直腰的同时侧过身去。 她慢腾腾地晃着杯中的液体,看着不喝。 周屿正从侧面打量过来,只看见遮了一张脸的卷发,粗糙地垂在女人的肩头。 吧台附近又有一群人走过来,声音嘈杂了些,一个不算陌生的男声传过来:“周老板,现在可以上去了吧?” “可以,三哥请!”周屿正领头走向吧台后面。 蔓子扶着额头用余光不经意扫过去,周屿正为首,简三在后,身边陪着七妹,身后跟着五六个黑衣壮硕的男子,气势庞大地出现在酒吧。 她重新回到先前的昏暗角落,打算慢慢等时机。 先前车里的警察说,他们今晚上会有不同以往的交易活动,人货并齐。 会是什么货?听起来似乎很特殊。 蔓子窝在沙发边使劲想着,手机传进来一条消息。 她点开,上面只有三个字:“别上来。” 发信人是周屿正。 蔓子立即直起身,抬头四周观望,没有任何他的身影。 她背后起了凉汗,他是怎么发现她的?什么时候?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仔细想过以后还是拿起手机回了过去。 她想了个理由:“我想见你。” 然后,那边又简短快速地回:“赶紧回去。” 蔓子更加觉得他心中有鬼,或许现在对他来说正是一个关键的时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如此说来,她更要上去探一探。 她快速走到吧台后面,楼梯口两边分别站着两个健壮的男子,边抽烟边聊天。 蔓子想穿过他们中间走上去,谁知中途被两双大手拦了下来。 “上去干什么?”其中一个厉声质问。 蔓子不慌不忙:“去找……周老板。” “不行,现在他在忙,你等会儿再来。” 她焦急起来:“我现在有急事。” “那也不行,楼上也有急事。” 论男女力量的悬殊,蔓子只能做放弃,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刚转身,就听见身后的男人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刚刚有个女人想要上去,被我们拦住了。” 蔓子站到暗处贴墙站了一会,看来一时半会还上不去,这回戒备心这么重,只能来个鱼死网破了。 她走到角落处,开始寻求人力。 * 三楼暗室内。 一张四方桌,对面分别坐两人,其余人等都站在边上陪衬,空气仿佛突然间静止,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桌上的东西。 简三悠闲地抽着烟卷,吧嗒吧嗒地吸着,隔着烟雾看着面前的男人,接着右手拿下烟,抬了抬下巴,指着桌上几包密封塑料袋说:“怎么样?看出好坏了吗?” 周屿正指尖轻捏,凑近鼻尖的手指放了下来,略微笑了笑:“三哥的做事风格我算了解了,到现在你才愿意出手这样的纯品,说明我还有些方面做得不好。” 他稍有自责地低下头,接着道:“货不错,是正的。希望三哥未来能更多帮我引荐引荐!” 简三听完哈哈一笑,接着皱眉摇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说不相信你。在我这里的客户,都讲究一个原则……”他伸出三根手指,“只要订满这个数,他们都会有这样一天,这一点当初我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七妹在一旁附和:“是呀,三哥说到做到。周老板,你现在手上这些量就当是送的,给你下面的人去试试看,保证一碰就爱上,喜欢的话我们就能够有更长久的往来。” 周屿正点头:“那是自然,以后货源的渠道可都要仰仗三哥了。” 三哥看着他,明事理地笑笑,指点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等我这次回广州,就帮你在陈宏面前提一下。下回你过去,我来做东,到时候一起玩个痛快!” 周屿正将那几小包东西收好,起身跟简三握手:“那就谢过三哥了,这次还劳烦你专门跑过来,今晚上需要什么活动,我全部奉陪!” 简三吐出一口烟,笑道:“今天晚上,你不用陪你那个漂亮女朋友?” 周屿正挑了挑眉,也笑笑:“三哥难得来上海,这点时间我还是抽得出的。” 简三站起身,一脸轻松模样,看了看所有人,道:“那就……都下去放松放松?” “好好好……” 一伙人打算往外走,最前面的刚打开门,外头就冲进来几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像是早就等着了,气氛很不对劲,进门就厉声喝道:“警察!全都蹲下,不许动!” 房间内的人全部应声蹲下,谁都不敢反抗。 简三立刻回头看了眼周屿正,见他手上没有任何东西。 带头的警察在房间内搜了个遍,没发现可疑东西,又问:“这里的老板是谁?” “我。”周屿正缓缓举手。 “起来!” 周屿正起身挺直腰背,表情很从容,张开双臂让人搜身,除了一包烟,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物。 剩下的人也没有逃脱被搜身的流程,但一圈下来均无所获。 警察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事?” 周屿正指指桌上的一副乱牌,“打牌。” 警察很难相信:“就只有打牌?” “当然啊,不然还做什么。”站在一旁的阿靓忍不住回嘴,身子却有些发抖。 “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警察转身将矛头对上阿靓。 阿靓咽咽口水:“我……我是这儿上班的。” 警察又指了指简三他们:“你们也是上班的?上班时间打牌?” 简三将话语放软,不解地问:“警察同志,朋友之间偶尔会一会娱乐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另外一个小个子警察站出来插嘴,“我们怀疑你们走私贩毒,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都不发一语。 接着,带头的人打了个手势,在场所有人都被一一带走。 从三楼下到一楼的走廊上,围了些不知情的客人,看着微妙的情势,纷纷交头接耳。 第三十八章 很快,楼上跟着下来一群人,前后一对一压制着,看到这情形,大厅里更多人被吸引围了上去, “是警察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蔓子眼皮跳了起来,起身离开凳子,走到人群后面,同样朝焦点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两个警察的夹击下,从楼梯那边走向仓库,中间途径长长的走廊,饱受两边人群质疑的眼光。 身边是一堆细碎杂言。 “有警察就不会有好事,估计是卖粉的,没看出来啊。” “好好的酒吧不开,偏要卖毒品,真的有人会去吸?” “怎么就不可能了,听说那种玩意一吸就上瘾,要戒掉除非去戒毒所,可谁又会这么自觉去呢?” 蔓子挤过空旷人少的一条缝,走向后门边上,隐在黑暗的转角往仓库门口看去,里面已经站满了警察,正翻着箱子搜寻着。 有个警察出来要轰人群,但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象征性地往外边退了退,依旧围观着热闹。 她靠着墙壁不安地站着,连呼吸都变得轻起来。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周屿正再次被人押了出来,身后的警察陆续走出,直至最后几个人捧出了一箱子东西。 人群中传出一记高喊:“在场的人全部都离开,现在开始要清场了。” 形形□□的男女这回不敢磨蹭,像被赶鸭子一样紧跟着往同一个方向散去,为快要围得水泄不通的走廊疏通空间。 蔓子看着那群异常瞩目的人从自己身边经过,紧张的心更加剧烈地跳动起来。 然而,没人注意到她。 直到一个小警察退了回来,在她面前观察了会,瞧清楚后说道:“原来你在这里啊,再跟我们去趟局里吧。” 蔓子回过神来点点头,全身没有精神地跟着他走出,途径酒吧内部,粗略地扫了眼,没有了嘈杂的音乐,有的只是死寂的沉默,以及几个员工围在一起对今晚突发事件的商讨。 * 警察局门口。 几辆车子陆续传声进院,在灯火通明的大楼前格外耀眼。 蔓子在最后一辆车上下来,还没看清夜色中的一切,就被初秋的冷风冻得打颤。 她站在一旁等待警察传话,低着头无所事事地站着。 前边传来关门声,有重叠的脚步声向她走来,最后在她面前停住,或许只能说是短暂地停留,蔓子只看见那双黑夜里还闪闪发亮的鞋子。 她的身子更加冷得发抖,头重得已经快抬不起来。 但她还是微微抬了些,只看到面前那人的肩膀线,直挺地没有丝毫落败迹象,宽厚地挡住了最远处的灯光。 “天冷了,应该多穿点再出来。” 听似随意的关心,来自于面前的他。 蔓子眼眶有些红,咬牙决绝,终于抬起头打算直视的时候,他已经先迈出一步错身前去了。 而她,依旧是刚出来那时候的打扮,毫无垂感的卷发被身后的风扑满整张脸,上面有冷冷的液体滑落下来,很快被她抹去,在夜风中变得更加冰凉。 在警局又被问了一些话,蔓子出来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去了趟卫生间,将自己脸上的妆全部用水抹去,顿时显得脏兮兮。 她摘掉假发,本身的直发扑散开来,披到肩膀既柔又顺。 原先是一个抹了妆的小丑,现在是一个素面的背叛者。 她在心底无声呐喊,不知道为了什么。 从那里出来,她没有再碰到周屿正,哪怕是审讯室。 只是,意外地在走廊尽头看见了简三一群人,交谈时语气轻松,没有丝毫压迫感。 危机解除了?他们没有被卷进去? 蔓子像被当头打了一棒。 但她身心俱累,很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 时间已晚,月色依旧清冷,她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抬头吐了一口浊气。 回想起今晚,她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赌,她赌最后是她判断失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最后,她输了,便教自己认清事实。 放弃,为时不晚。 这个时间的街上,只有出租车在到处载人,蔓子打算绕到前面的路口找机会,她还需要走上两百米。 右手边正是街心公园,沿街种满了一排排的桂树,繁茂的叶间冒出朵朵淡黄色的花,枝身往外倾斜倒下来,飘出沁人心脾的芳香,深入鼻尖嗅觉,让她忍不住暂停了脚步,走近观察欣赏。 至少一片区域内暗香浮动,昭示着这夜的不寻常。 同在暗处的,还有橘色的路灯,以及不明的火光。 蔓子瞧清楚,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方远处站着一个吸烟的陌生男人,用逼人的目光看着她。 那人见她发现后,加快脚步朝她走来。 她心中预感不好,想要走回路边,身后的男人紧追上来。 蔓子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才跑了三步,后衣领就被对方奋力揪住,脖子卡在那人的胳膊下。 “你干什么……”她被勒地说不出话来,无边的恐惧浮上心头。 男人阴险地笑着:“害怕了吧?” 她满脸通红,努力挤出话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我来收拾你。” 她双手抓住男人的手臂,无奈怎么也扳不动。 “臭婊.子,今天晚上是你报的警吧,很能耐啊。”男人在她耳边吹气。 蔓子利用挣扎的动作让自己呼了几口气,忙说道:“不是我,我只是被警察带去问话。” 这种情况万分危急,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只能做抵死否认。 男人表情诡谲,声音大起来:“不是你还有谁,暗中搅局,你是嫌活的命太短了,要不先上车让人快活快活。” 蔓子一听,慌乱起来,刚张嘴喊了声救命,就被身后的男人用手掌摁住嘴,所有声音被闷在里面。 她唯有使劲蹬腿,却还是敌不过男人强大的力道。 男人说到做到,想将她往路边拖,但又怕过路的人发现,于是沿公园里面的小路走,这边有树木枝叶笼罩着,没人清楚里面正上演着危险的一幕。 蔓子心底越来越惶恐不安,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始料未及的遭遇,一边拼劲力气反抗一边急着挣脱男人如铁钳般的手臂。 小路出去,便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前面是一条川流不息的行车道。 路边明显停着一辆面包车,男人越将她拖近越是兴奋。 车里兴许还有一个人,从司机座上下来,鬼鬼祟祟地看向周围,接着跑到侧边开门,等待一对拉扯中的男女坐进去。 蔓子咽了咽口水,突然放弃了挣扎,男人见状顺利将她的双手反锁在后,一手仍旧捂住她嘴巴,谨慎地看着四周,脚步逐渐加快。 “快点!”车旁边的人急促地朝他们招手。 蔓子被推搡着往前走,男人见她没再反抗,快到门边的时候稍稍松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趁着这个机会,她立刻张开嘴巴,用尖细的牙齿紧紧咬住男人的小手指,身边传来一声激烈的惨叫,手上的蛮力也消失了。 蔓子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好像尝到了血腥味,来不及恶心,迅速逃到车尾看向路边。 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她瞬间像是重获希望,只是路上一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入目之处只有疾驰而行的车子。 两个男人从车头尾追过来,准备围堵她,情急之下她冲向路边,直接跨过隔离带上的绿化,奋不顾身地往路中央冲过去……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想着自己不要被落入那些人手中。 吱—— 尖锐的声音伴随着全身的疼痛响起,蔓子觉得视线乱了,自己变轻了。 然后,她看见刚才那两个男人大睁着眼睛看向她,最后逃也似的上车走了。 这下总算没有危险了,她想。 蔓子浑身酸痛,挪一下都觉得痛苦不堪,她表情皱成一团,感觉身体有些部位散了架,自己像一滩泥一样黏在地上,使不上一丝力气。 她要死了吗? 她闭上眼睛虚弱地呼吸,脸上猝不及防地滴下一滴水,接着是两滴、三滴…… 空气中有泥土与血腥的混合味,夹杂着接连落下的雨水,在周身蔓延开来,形成一滩污渍。 蔓子最后一次睁了睁眼,看见天空很黑,月亮已经没影,星星也不出来作伴,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 这一回,她真的沉溺了。 (十五) 眼前的人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她的眼神从惊讶到愤怒,最后是无奈的绝望。 江源在一边静静地等她调整好心情,而他则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原本的平静因为一阵风轻轻荡起圈线,看得人心也跟着飘起来。 蔓子还在回想着江源说过的那句,他母亲是前公安部副部长的女儿,父亲是政法委书记。 最初听到,仍有些不敢置信,以至于心中存着很多疑惑。 “他有这样的背景,还会出来卖毒品?他不怕给家里人捅娄子吗?” 对此,江源的说法很老道。 “愈知法,愈犯法。你能说现在一些在位的领导都没犯过错误吗?有时候,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生存方式,正好成全了他们的捞金伎俩,既然有了地位,何不行该行之事呢?把握好度,照样丰收。” 蔓子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忍不住提醒他:“而你是给那些人辩护的。” 江源不可置否:“我是为当事人的利益辩护,但是我有权选择为什么样的人辩护。” 蔓子沉默不语,在她看来,江源已有多年的律师经验,在事情争辩上必定是能说会道,自己在这方面远远比不过他。 过了一会,她喊:“江律师……” “叫我江源吧。” 蔓子顿了顿,随了他:“江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江源听她这样说,但见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有些后悔道:“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蔓子摇头:“不是,知道了也好,算是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吧。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他,“你不怕我上网将这件事情揭发吗?既然你的警察朋友说了这些都是内部秘密,又为什么会愿意告诉你实情?而你又回过来告诉我?” 第三十九章 “你想的是挺多。”江源双手抵着背后的栏杆,笑得轻松,“好朋友之间没有秘密。你能这样问,说明你的心情还不算太糟,或许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对你来说还能够接受。” 她蹙眉:“什么意思?” 江源突然道:“能说说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么?” 蔓子不想回答,她撇过头:“没什么好说的。” 江源不勉强,却不经意说了句:“人有时候会很迷茫,到底有些东西在他们心中算不算重要,其实并非因为你觉得重要,东西才有了地位,而是存在你心中的才都是重要的。” 蔓子听完莞尔一笑:“你还会安慰人。” “安慰到你了吗?”他问。 “我不需要任何安慰。” 江源开玩笑:“有没有人说你有点高冷?” 蔓子认真想了想:“有,以前有人说我弹琴的时候很高冷。” “高冷也是一种气质,不是人人都有的。” 蔓子由衷佩服他,“你还很会夸人。” 江源笑开怀:“一般,如果能让你心情好点,不过现在看来,我还需要做些努力。” 蔓子目前的心情倒也放松,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她意念爱作祟,相信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闭眼冥思时,许多纷杂的烦恼还是会跑到脑子里,将自己缠到失眠。 每当那时候,她心中就有两个她,一个是抵御防备的她,一个是卸下伪装的她,两股势力在她脑中奔腾,也不知道最后存在的是哪一个,等昏昏沉沉睡下,到第二天清醒时,盯着外面崭新的一天,她才觉得过去平静的生活多么可贵。 蔓子看着江源脸上的诚恳,一如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她细数起来:“没想到我撞了你的车子,不仅拿到了赔偿,还被包了伙食,并且收获了一个律师兼……朋友?” 江源神色认真:“我说过了,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帮你完成。” 蔓子指了指自己的腿,说清现实:“现在麻烦的是这个,医生说至少在医院一个月,我怕你到时候会觉得不耐烦。” 他却是很肯定:“绝对不会,你应该相信一个律师说过的话。” 回去的路上,江源推着轮椅,问她:“你现在住的环境习惯吗?需不需要换病房?” 蔓子想起那件事,不知道江源了解几分,她缓缓摇头:“不用,我每天就是简单的吃喝睡,没什么大要求。” 现在除了伤她最担心的事情是,陆慧是否会对自己有所怀疑,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若是传到母亲耳中,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蔓子知道,陆慧是一个骄傲的人,关于父亲的那一段故事,对她来说如同污点一般存在,她是厌恶的,以至于也需要她的女儿对此厌恶。 如今,自己出了这样的情况,万万不能向对方告知,否则只会惹来一句自作自受。 * 蔓子的心态开始积极起来,她每天都会问护士自己脚伤的愈合状态,并配合医生的话注意很多细节,让自己能够尽快出院回家休息。 同病房的露露同住了很长时间,但小孩子的骨头稚嫩,恢复能力较快,不多时就可以出院。 不看书的时候,蔓子依旧会花时间跟露露下围棋,她的母亲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轮流着落棋,什么话也不说。 最初蔓子因为怀疑而有些反感,时间久了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公共场合少言少语不敢将心思暴露太多,往往趁对方出门打水的空当,利用真正私人的时间给姚琳打个电话。 姚琳已经听蔓子说过关于周屿正的情况,她当时的表情跟蔓子一样,除了吃惊就是匪夷所思,她愤愤不平:“有这样的事?现在的警察都是干什么的?你这不是白白牺牲了吗?要是那群人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蔓子说:“麻烦暂时不会有,我在医院没人胆子那么大。” “那么周屿正呢?派人盯你的会是他安排的吗?” 蔓子不清楚,但她这样分析:“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就应该是上次警局出来追我的那些人,如果是他的话,他的目的也不纯。不管如何,姚琳,这几天我想了想,在上海的生活已经一团乱,等我脚伤好了,也许我会选择出国。” “你要去你妈那里?”姚琳对蔓子的家庭一知半解,只知道她妈妈是个小提琴手,在多年前嫁给日本人,后来常年在国外定居。 蔓子是有这个打算,说:“她一直希望我能出国学习。” 姚琳表示支持她:“如果是这样,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为了你的安全。” 蔓子在心中做了数,打算即日起开始做准备。 姚琳又问:“你还没跟你妈说过你住院的事情?” “她不知道。” “你不跟她说?” 蔓子坚定道:“不能说,她会不高兴。” 姚琳深刻怀疑起来:“有时候,我真想问你妈是不是还记得你,你一个人在国内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们之间的事。” 蔓子低头沉默,她回答不上来。 但是很明显的,陆慧现在对自己的事情开始上心,不知道是为了她个人的面子还是真的希望自己能走得更远。 此时此刻,她认为自己开始怂了,当初信誓旦旦地决定留在这里,而今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逃离。 蔓子还是没有告知陆慧自己目前的真实情况,也没有透露她想要出国的意思。她慢慢熬着,同时也以工作忙为由拒绝视频通话。 *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她觉得自己痊愈得差不多了。 露露提前出院。 出院当天,蔓子将围棋送给了她,小孩子收下后有些感性,挤了两滴眼泪出来,表达对她的不舍。 蔓子勉强站起来,放软语调抱着她安慰了几句。 露露妈妈束手无措地站在一旁,干干地笑着。 有家里人来接,大人们便开始收拾东西。 蔓子等人走之前,拉过那女人到窗台边,轻问道:“出院手续还差钱吗?” 女人听明白后直摇头:“不差不差。” “他们又给你钱了?” 女人似乎憋着话:“也没有多少,就之前那些。” “到底多少?”蔓子逼着问。 “这个……人家给了我也就收了,钱不在我手上,都在一张卡里。” 女人说话声很重,话里带着矛盾又理直气壮,虽然没外人注意,蔓子还是察觉到她的掩饰和不自然,这更让她下定决心刨根问底。 她说:“你别装了。这段日子,你还是一直都在关注我,他们给你的钱不少吧?” 对方脸红了起来,低着头自知理亏,还不知道怎么辩解。 蔓子又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对方的情况告诉我,我就真的不追究。” 女人一听追究这词心底就发憷,在她观念中拿钱做事,只要不是什么坏事,占点便宜也是可行的,但是面对文化人的义正辞严,意念已经开始动摇。 她吞吞吐吐:“我就只见过一面,除了一个号码,我真不了解了。” 蔓子紧盯着她:“那人长什么样?” 女人回忆起来:“三十不到的年纪,人有点高,模样长得硬朗,说话口音有点像北方人。” 她这话说完,观察着蔓子的神色,心说她这实话说出来了,心底倒是舒了口气,但为啥见这姑娘的脸色越来越差,好像失了血色,外面的光照进来,惨白惨白的。 姚琳和江源前后脚走进病房,入眼就看到一个身影扶着墙壁在练习走路。 两人都紧张了起来,姚琳赶紧跑过去扶她。 “腿脚还没好呢,你想留后遗症啊。” 蔓子被她扶回床边,笑笑说:“不严重,本来就好的差不多了,再不好才出问题。我问过医生了,他已经同意我出院。” 江源在对面床坐下,打量她的脚,说道:“能休息还是别勉强。” “真没事了。”蔓子宽心地笑着,看他俩问,“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姚琳说:“下班的时候碰上,正好都要来看你,所以就搭了顺风车一起。” 蔓子发觉这个病房除了他们,也不再会有第三个人造访,感觉上去冷冷清清,但又合她心意。 “你们这么忙,就我一个闲人,太不好意思了。” 姚琳很快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不来看你,你可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江源听出意思来,疑惑道:“你家人呢?” 蔓子轻叹着气:“他们不在国内。” “不在国内?”江源略显惊讶,“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多住院几天,等伤养到更好再出院也不迟。” 蔓子却是待不下去了,她坚决道:“每天闻医院的味道,我有点麻痹,必须出院了,回家静养又不会出事。” 江源还有些不放心,为保险起见说:“我得亲自问过医生才行。” “江源。”蔓子喊住他,“你先别忙着找医生了,我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江源认真看她:“什么事?你说。” 蔓子咬唇,道:“你不是说你认识警察吗?有一个匿名手机号,你能帮我查出来是谁吗?” 江源接过她递来的纸条,上面是一长串数字,他看了一遍,接着收起来放进口袋里,什么也没问,干脆地说:“行,这没问题。” 姚琳在一旁快速瞄了一眼,那个号码有些眼熟,她立刻就想到是上次蔓子托她查的那个,隐约猜到几分,问了出来:“你是怀疑那个人吗?” 那个人指的是谁,在场的人似乎都懂。 蔓子点点头。 江源最终劝了一句:“其他的事情你别多操心,出院这事慢慢来。” * 蔓子听他们的话,在医院又住了五天,反正于她来说,在哪都是一个人。 出院那天正好是周末,姚琳和江源都休息,后者开了车子来,在住院部楼下等着。 姚琳帮忙办理完出院手续,和蔓子一道下楼。 一出住院楼下的门口,连续几阵秋风猛烈地迎面吹来,让人忍不住封住衣领,薄薄的毛衫也有些抵不住微冷的寒意。 江源的车子停在最显眼的位置,已经拉开后车门等待她上去。 蔓子没急着往他的方向走,而是绕到了车前面,似乎在研究着车头的部位。 “怎么了?”江源走过来问。 蔓子指了指:“我没把你车子撞坏吧。” 她当时意识慌乱,但还记得那一撞有些激烈,总觉得他的车子也会遭殃。 姚琳很无语:“你竟然关心车子,就你这身骨,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 江源也因此笑起来:“你放心吧,这车上过保险,就算变形到扭曲也不成问题。” 蔓子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了,点点头默默上车。 一路上,沿途需要经过繁华的市区要道,有几处地方很熟悉,但她想起来都已经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了。 在医院的这段日子,就仿佛是隔离的牢笼,在万念之间纠结挣扎,最终她伤复出来重新迎接外面的世界。 江源将车开进了小区里面,蔓子邀请他们一道上楼坐会。 等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才意识到这里一个月没有生活的痕迹,想必是到处布满了灰尘。 第四十章 周屿正每回来探望都照常会在门口行个军礼,引得全走廊的人侧目,到现在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自个推开门,熟门熟路进屋。 这回见待客沙发上坐着的一位老人,正眯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也对人礼貌点头:“白司令好!” “好啊!”老白点头微笑,对这小辈也颇为看好,“这是刚从外地回来,准备过年吧。” 周屿正点头:“是!” 他将房门打开,脚步没有踏进来,反而往外退了几步,不知跟谁招了招手,下一秒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随后跟了进来,首先引起了这位白司令的注意,不由疑惑地多瞧了几眼,觉得面生。 蔓子跟周屿正一道上来,并不是有意走得慢,而是被楼下排练室的乐队声吸引,于是驻足观赏了一小会,才踏慢了步子,因此周屿正先前上来,知情人只以为他只身一人。 曹部长虽然卧在床上,脖子却早已经伸长,迫不及待想见门外的人。 等自家外孙终于出现在视线内,他全身精神焕发,又佯装怒道:“哼!现在才知道来,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吗?” “我哪里敢忘记最让我崇拜的曹部长。”周屿正嬉笑完正色道,“老爷子,我今天带了一人来,让您过过眼。” “谁呀?”曹部长说完往他身后望去。 只见一个长相温婉沉静的长发女孩现身一旁,开口问好:“姥爷您好!” 曹部长先前只一心惦记自家外孙,并且往常他都是一人前来,所以并不期待身后会否有其他人,这回不光没有提前被通知说要来,更是毫无防备地带了人,目的性不言而喻,一张老脸在短暂错愕过后才逐渐明朗。 “她……这是你……”曹部长着急想弄明白,顿时又说不清楚。 周屿正会意,上前掩住手掌附在老人耳边低语了一小会,只见老人表情从茫然到惊讶到了悟,最终想要确认下,朝女孩招了招手,道:“姑娘,过来我看看。” 蔓子应声上前,报上自个名字,由床前的老人细看端详。 曹部长说不上严肃,只瞧了一会就朝周屿正了然笑笑,似有所明白又似有些无奈,只道:“好好,长得漂亮又有礼貌,就知道你喜欢这类型的。”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周屿正笑说:“还是您最了解我。” 这边子孙和睦喜气,坐在角落的老白就有些失落了,他啧声走到曹部长床前,遗憾道:“老曹,看这情形,我是差了一步啊,看来我家丫头福分不够。” 曹部长心情好,开怀地笑着:“诶,别这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有主见是好事,我们不过是牵个线,既然这事不成,就暂时罢了。以后我见着好的人选,自然先给你家丫头考虑好不好?” 老白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结,说:“好,这话你可要记住了。” 两老人一言为定,旁人心中也有几分明白,待房中只剩三人,周屿正率先问道:“老爷子,整天都操心我干啥。” 曹部长盯着他哼了一声,突然用力拍向周屿正的胸膛,像是下了狠劲,怒骂:“臭小子,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好几次电话打不通,打给何毅也支支吾吾放不出一个屁,瞒着我搞事情是不是?” 蔓子听出意思来,原来老爷子并不知道周屿正的行踪。 周屿正掩饰道:“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赚钱啊,好让您能够安享晚年。” 曹部长仍旧不给好脸色:“就知道拿赚钱糊弄我,你怎么不说去造飞机军舰,那样我会更加高兴。” 周屿正认真想了想,说:“好,那我下次考虑考虑。” 曹部长没有当真,睨了他一眼,语气甚差:“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不是谢杵私底下给你派了什么任务,你要帮他搅混水?我从小教你什么了,要远离这种人,他以前犯下的罪孽让他自己去承担,干什么让你去插手,害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害你……” “老爷子。”周屿正严肃地拉了拉他。 老爷子顿悟停下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蔓子,自觉地闭上嘴巴,头撇到一边不做声。 蔓子就在一旁,最后一句落在耳中,却被周屿正及时打断,她听出一点隐情,好奇是谁被害了。 莫非周屿正还有兄弟?看着他脸色不好,她知道他又藏了什么实情没有跟她讲清楚。 周屿正劝着曹部长:“妈说早就想来接你,怕你回去不开心又不敢提,其实谢叔也盼着你能够回去,这么多年,你们又没仇没怨,为什么就不能看开点,别总是跟人过不去。” “哼,你妈要是有那份心,当初就不会不听我的话。我是不用跟他过不去,反正没的又不是我的,只是说起来就可怜那……”曹部长低低诉说又要伤感,看了眼蔓子忍住没有说下去,唯有深深叹气。 蔓子看向周屿正,他没有看过来,低头似是被往事勾起了回忆。 她猜想,或许当初发生过什么变故,让这家人有了隔阂,而老爷子最初就见不惯谢杵,因为这件事误会更深。 空气沉默了会,曹部长抬头看向蔓子,招呼她在一边坐下,换了心情和语气,和气地问:“姑娘,和我说说,你跟我们屿正是谁先追的谁?” 女孩子被问这个问题,脸当然会红,周屿正抢答:“是我追的。” 曹部长不悦道:“我问你了吗?就知道是你出的头,姑娘家容易脸红,你不说我光看也知道了。” 祖孙俩互动很是融洽,蔓子看着心底也暖。 曹部长继续问:“那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周屿正这回不插嘴,也同样等着她回答。 蔓子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想了想还是略过去,说到另外一次。 “我当初在咖啡馆弹钢琴,他说很喜欢听,就这样慢慢认识了。” 她说得很平淡,曹部长却怔住了,用略带疑惑的表情向她确认:“你会弹钢琴?” 蔓子点头:“我是学钢琴专业的。” 曹部长再看向自己外孙,传递着欲言又止的眼神,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周屿正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他自个说道:“我一直都喜欢听钢琴的乐声,您又不是不知道。” 曹部长不说话了,脸色似乎有些凝住。 蔓子不知道他们又想起什么事了,却又如何猜不到,心底疑云更深。 周屿正明显不想再谈论这些事情,转移话题道:“老爷子,您在这住得够久了,身体也没有大碍,就不想回家吗?” 曹部长摆着一张冷脸:“从你上次来过到现在,除了老何每周过来一趟,还有谁记得我,回去干嘛,对着这边空气也比对着他们两个好。” 周屿正哄劝着:“我今天就是来接你的,家里边除了我妈和谢叔,还有我您也不要看吗?” 曹部长半信半疑地看他:“这回留下了,不走了?” 周屿正点头:“不走了,在这边要办点事情,待到过年。” 曹部长仍是不乐意,借口道:“我还要在这陪着老白,我们这个年纪了,也只能信老年人的话,他不走我就不走。” 周屿正作势要打电话:“那我现在就通知白司令的家人,让他们也赶紧将人接走。” 曹部长伸手摁住周屿正,“干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伴,你也要把他撵走是不是,什么脾气。” 周屿正笑着说:“您不是总说我像你年轻的时候吗?” “像。”曹部长终是怒笑,却也带了几分自豪与喜爱,“一意孤行,又正义凛然。” 周屿正趁机拍马屁:“所以您是我最尊敬的人。” 曹部长终于忍不住乐处声来,指着周屿正对蔓子说道:“姑娘,就这小子的脾气,你受过没有?” 仔细想来,他对她还真没发过什么脾气,似乎总是胜券在握,情绪管理满分,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挑剔,于是摇摇头:“他对我挺好的。” 周屿正赚回面子,捏捏她的双手,脸上也露出笑容。 两人在疗养院留了一下午,期间蔓子跟曹部长下了几盘围棋,双方不分高下,双吃了很久,黑白棋子摆满了一整盘,战况激烈,引得周屿正也想掺和进来。 曹部长嫌弃地赶他:“你就在一边看着好了,以前我总想让你下来着,你当时还不乐意,现在怎么又有兴趣了?” 周屿正捧了一鼻子灰,索性坐在一边给两人倒茶喝,他给曹部长喝的是龙井,给蔓子的则是一杯白开水。 执到百子开外,曹部长不由夸赞:“这琴棋书画,你已经学会前两样了,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又挺懂事,我猜你爸妈应该是老师。” 蔓子落子的手一顿,纠正道:“我妈是教音乐的,我有一个继父,是日本人。” 曹部长微微惊讶,怔了几秒过后了然点头。 临近傍晚,天色愈加阴沉,收音机里边通知全市一些局部山区已经开始下雪,让所有人尽量做好防雪工作,减少外出。 周屿正又劝了曹部长好几回,后者还是不肯妥协,只说留在这边什么都不缺,习惯这边的环境了。 蔓子见状也加入劝说工作,曹部长最终央不动二人,这才松了松口,说等他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就回去。 两人见他退了一步,也就不再逼下去。 蔓子却觉得很是莫名,对于有些事情的缘由,她还未摸清门道,只能盲目跟随站在周屿正的立场,又听不出个所以然,仿佛从她来到这座城市开始,就掉进了一个不知什么意图的坑,迷糊了她的眼,只看得到大概听得到片面。 最后要走的时候,曹部长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用不寻常的眼神盯着周屿正。 周屿正转身对蔓子说:“你先下去,我马上就下来。” 蔓子点头,想来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便先行离开。 周屿正等人在走廊的身影渐行渐远,才关紧了门,回身面对曹部长。 “老爷子。”他喊了一声,双手垂落在旁。 曹部长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像是动了怒,身子气得发抖,手指着门口的人,一时间骂不出话,想要作罢又替人不甘心。 半晌,才听见一声压低了的嘲讽。 “你还真是个 第四十一章 周屿正在后院环湖一侧廊边找到蔓子,当时她正无聊地一个人对着湖边吹风。 他喘着气跑到她身边,毫无疑问找了她很久。 “怎么到这边来了?”他给她戴上连衣帽,帽檐边的毛和头发被风吹到脸上,挡住了半张脸。 他替她把头发往两边拨,两手摸了上去,皱眉:“这么冷。” 蔓子顺势往他怀里靠,脸颊被他的手搓得回暖了些,她吸了口冷气说:“我知道你姥爷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了,这边环境和风景还挺好的,就是冷了点。” 周屿正环顾四周,问:“你喜欢这边的环境?” 她望着宽阔的湖面,悠悠道:“我幻想过,在海边能有一座房子,屋里有架钢琴,我可以每天对着窗外的风景弹曲子。” 他抱紧她,两人相拥取暖。 “可以,我会帮你实现。” 蔓子紧接着又摇头:“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想法,现在觉得很无趣也不实际,住在海边的人太少了,一个人容易得忧郁,我还是适合在城市的一个僻静角落慢慢生存。” 周屿正纠正她:“不是一个人,我可以陪你。” 她抬头:“你可以吗?那种事情如果始终没有结果,你也要一直做下去吗?谢叔和你妈难道永远支持你这样的冒险行为吗?你姥爷也许早就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有信念,我有把握。”他坚定道。 她终于反驳出口:“有更多的人比你有资格做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他沉默了,不说话,忽然低头想寻她的唇。 蔓子拥紧他,死死地埋在他胸前不抬头。 良久,她说:“我也会担心你。” 男人的身体在呼啸的冷风中岿然不动,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远处的湖中心有几只野鸽子飞过,天地间仿佛融为了一色,时间恍如静止。 天空飘起了几片雪花,周屿正看着它们落在她的头顶心,化为点点水珠,落入发间,隐匿其中。 很快,又是一片、两片、三片…… 他带着她回到车上,必须马上回到市区,否则以这场雪的势头,交通会有堵塞。 两人在车内抖落外套上面的雪花,蔓子感叹道:“很难见到这么大的雪。” 周屿正问她:“喜欢打雪仗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没有尝试过。” 他发动引擎,“会有机会的。” 原本他们就这样要回去了,曹丽欣交代给周屿正的任务没有完成,但好歹让老爷子欢喜了一把,也不算无功而返。 蔓子脑中还徘徊着先前的疑惑,望着他的侧脸,寻着心情不错的时机,试探着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周屿正回看了她一眼,说:“没有。” “哦…”蔓子保持着坐姿,继续心平气和地问,“那你姥爷刚才说害死了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周屿正停顿了一秒,恰好这时手机铃响了,他接起来,两人的谈话就此中断。 来电的是周屿正在北京的朋友,现基本上都是政界上的翘楚,听说他回来的消息,邀请他晚上一块儿去聚餐。 周屿正看了眼蔓子,起先说自己忙,那边却不依不挠,似乎开了几句话玩话,折腾了好久,他试探地看了过来,蔓子稍有明白,朝他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没问题。 他这才答应那边,又问了地址。 挂完电话,他没按着先前的话题说下去,似在想着什么,神情浓重,薄唇紧闭。 雪势越来越大,马路上的车流人流却未有减少,路基上已经有厚厚的雪堆积起来,有几个环卫工人在清扫着。 夜幕降临之时,终于到达目的地,打开车门,外面全是雪的世界。 周屿正这帮朋友是自来熟,鲜少见他有牵着女人赴场,这回瞅见免不了旁敲侧击地问情况,完了又开始起哄。 周屿正进门之前有些魂不守舍,进去以后更是坐立不安,左顾右盼地像是在搜寻什么人,一圈望下来才放心地落座。 要叫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到齐,由于人多,分成了隔断的两个包厢,先前打电话的男人说隔壁包厢空位多,周屿正拒绝了,说就坐在这边。 一群人在大冬天涮火锅,吃得好不热闹,蔓子只沾了一块土豆,就被辣得直流眼泪。这些人口味一致,全部点了辣汤底,也没给个退路,让她一时想暂时撂筷子。 周屿正见状给她递上温开水,另外点了一个清汤,见众人疑惑,笑着解释:“她是南方人,吃不惯辣。” 围桌的人有男有女,基本上都是各自带了另一半,相见之下半生半熟,见周屿正这个贴心的举动,纷纷忍不住调侃他俩。 蔓子近来十分注重饮食生活等习惯,为的是让眼睛恢复地快一些,换了清汤之后她仍是吃得全身发热,在暖气的熏照下,还有些大汗淋漓。 她起身欲要上洗手间,周屿正马上说陪她去。 全桌的男人不同意了,有人插了句:“是去方便还是去亲热啊。” 其余人等哄笑。 蔓子原本就吃得有些额头滴汗,此刻在众人面前愈加显得脸颊发烫。 她也觉得没必要他陪,说去去就回。 坐在临位上的女孩自发说陪她一起去,周屿正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蔓子上完厕所在水池前洗手,陪同的女孩因为排队的人多才刚进去,于是她站在卫生间外面等候。 蔓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前边一包厢门外的字,是用篆书刻写的,潦草的似是包厢名,她凑上前研究了好久,也没看出是什么意思。 卫生间门口进进出出好几对男女,嬉笑着从她身后走过,忽然间就没了声音,脚步也骤停了下来。 蔓子没有注意,身后一个男的将脚步倒退回来,望着她的侧脸狐疑地盯了好久。 随行的女孩子推搡他,问:“怎么了?” 男人眯起眼,没有理睬身边人,反而在蔓子肩膀上拍了一下,状似熟悉地打了声招呼:“嗨!” 蔓子回头见一对陌生男女,有些莫名其妙,茫然地回视着他们。 估计是认错了人,看清了也该明白了。 蔓子大方地朝他们笑,男人更加觉得好奇,拧着眉头抓着后脑勺想了好久,又像是要在她脸上瞧出花来,直到再次被身边的女孩晃了晃手臂,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对蔓子说了句:“认错人了。” 男人走开,仍然在回头张望她,女孩问他什么情况,蔓子听见那男人小声叹了句:“太像了。” 回到包间,蔓子眼皮一直跳,她用手按住,再过一会放开,没有效果。 周屿正问她有没有吃饱,她点点头。 下一刻他便朝整桌的人告辞,称还有事情要忙,不知道为什么,蔓子觉得他这样挺像是在逃离。 结果,他们顺利成为最后到场却先走的一对,大伙说待会还有安排,周屿正没心思听,已经拿起两人的外套欲要出门。 一心要走,还带有女朋友,众人也不好拦住。 蔓子先出门,周屿正跟在身后,一边穿衣一边与朋友们道别。 友人说了句隔壁还有谁谁,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被周屿正回绝了。 这时,隔壁包间的门恰好也开了。 蔓子看见转角有几个端了酒杯过来的人,言语中充满了醉意,抬眼一看,其中有一个正是先前在厕所门口碰到的男人。 男人看见她,也是一怔,接着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周屿正,似在联系起来。 蔓子心中预感有些不好,而这时候身后那双手无形之中在推她,动作有些着急。 “屿正?”从隔壁间过来的人问了句,“还没喝上几杯就要走了?” 周屿正随口应了几句,蔓子站在他前面,听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人群中有人接着问了句:“这是你女朋友啊?” 蔓子朝声音来源望过去,那男人目光精炼地盯着她,比起先前更让人不舒服。 周屿正语气有些冷:“抱歉,我先走一步。” 他头也未回地拉起蔓子从人群中离开,留下身后的人两两对视,颇有些冷场。 蔓子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被周屿正牵住脖子,被动走得很快。 不一会,两人就出了大门,雪中的黑夜,有些亮白。 外面很安静,或许是雪下得很整齐均匀,让人心情也稍稍安定下来。 周屿正给她打开车门,自己不着急上车,在外面抽了会烟,只抽了一半又扔到地上踩灭,对着天空深深呼了口气,然后拍掉满身的雪花,从另一边上车。 周屿正说的有事是个幌子,蔓子知道他目前在北京没忙什么,从平时他与何毅电话里的零星片语中也能得知,关于那些事情,虽然还在目标的观察考核中,进展走向还是稳妥的。 她现在最大的疑惑是在于刚才那个男人,给她留下了扰人心神的提醒。 为什么所有人看见她都会露出奇怪的眼神,是否她像过去存在于他们生活中的某一个人。 这个问题想多了,导致当晚她做了噩梦,梦见有一个人一直在床前摇着她的身体,一下一下,逼迫着她起来。 蔓子挣脱不过,与那人纠缠之间发现此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惊恐之下想要夺门而逃,伸手握到门把手,却使劲拉也打不开。 她大声呼救着,房间里面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一直追随着她,阴魂不散地向她拉扯,她想尽办法,终于看见打开的窗户外面有月光落进来,就像是一个逃生的契机,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想也没想就跑过去,而同时身后有一种力量在驱使她,纵身一跳…… 全身四肢有些疼痛,她躺在地上扭了扭全身,发觉全身冰冷,倏然睁开眼一看,入目是天花板,身上的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原来是从上面滚下来了,她撑着地面起来爬上去。 时间似乎还只在凌晨,她没有开灯,房间内黑乎乎的,就连窗纱有没有拉上也无法判断,对于刚才那个梦,此刻还稍微清晰地存在于脑中,她想了很久,觉得很没有理由。 索性当做这几天以来的一个郁闷发泄口,她闭上眼睛重新入睡。 第二天早上,蔓子很早起来,昨晚梦中的细枝末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她从卫生间里面洗漱完出来,心血来潮地望起这个房间,再是往窗边走去,将窗帘往边上用力一拉,外面几乎焕然一新。 小道上,围栏边,草地上,车棚顶……到处都覆盖着皑皑白雪,落雪仍在持续增加,每一处都完美地杳无人迹。 她看呆了,忍不住打开窗户,将窗沿下边的一根树枝上的丛雪捻了过来,在手心将它们捏扁,再接着这一块继续吸收下一个领地,手上的球越来越大,终于抵不住寒意,她往树中央抛了过去。 整棵树被外界触打,像是受了惊吓,瞬间抖了很多,似在下雪花雨。 楼底下走出来一个人,将这棵树的动静尽收眼底,好奇地往楼上张望,蔓子接收到目光也望下去,只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会被人觉得幼稚,立刻缩头将窗户关上。 她搓了搓手,等回暖之后,再凑近窗户望下去, 第四十二章 蔓子接过手机,费劲地靠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翻看手机里的一条条短信。 才一天时间,就已经向同一个号码发出八条信息。 里面包含她说过的一些话,吃过的食物,来探病的人,以及常做的一些事。 发出去的号码她不认识,并且目前还没有回信。 她又翻到相册,那里有几张她的侧面照,有一张几乎逼近她的正面,而自己却浑然未知。 她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人,“你拍我做什么?这也是他们的要求?” “是。姑娘,是不是你惹了什么人?不过,他们让我这样做也不像是要害你。” 她已然有些生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了钱就这样出卖别人,你觉得妥当吗?” 露露妈妈自知犯了错,低头为难:“那,那怎么办?” 蔓子看着那串号码,心绪难宁。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机放到床头边沿,说:“你可以继续向那些人汇报,但是必须给我看里面的信息,以及他们发来的内容。” 露露妈妈有些难以置信,一下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你不介意了?” 蔓子重新盯着她,“还有,那些照片全部删掉,不准发出去。” 对方唯诺:“哦,好的,我不会发出去的。” 蔓子重新入睡,这回依旧不怎么安稳。 第二天,她睁眼就想起这件事,心情不好,看着露露妈妈的眼神也有了防备之心。 吃早饭的时候,对方拿了个剥好的水煮蛋过来。 蔓子看了眼,没有去接。 露露喊她:“姐姐,你吃呀!” 她终是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咬着。 露露妈妈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许是对昨晚的事情感到抱歉,脸上流露着愧色。 她边叹气边避过女儿的视线轻声说:“我们家里条件不太好,这次露露脚伤,也没有什么保险,虽然对你们来说花的不多,可是也抵上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她爷爷奶奶又不能来医院,只能让我暂停工作来照顾,这样一来家里又少了个赚钱的人。昨天我是被钱鬼迷心窍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蔓子咽下整个鸡蛋,只问:“你给我送吃的,也是他们交代的?” “这是他们额外给我的一笔钱,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露露妈妈低头想到什么,“你知道他们是谁?” 蔓子茫然地看着窗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露露妈妈咋舌:“那就奇怪了,该不会就是昨天那个人吧?他好像有点神神秘秘的。” 蔓子烦躁起来,猛然感觉会有更多的问题扑面而至。 中午饭点,送排骨汤的小哥又来了。 他熟门熟路地进来,手上拎着两盒,分别放到两张病床的柜子上。 “这回不会错了吧。”他似是很有信心地对蔓子说。 蔓子惊讶地看着这些,显然其中一份是带给露露的,他问送餐的小哥:“那个人他订了多久?” “至少一个星期吧。”小哥含糊地回道。 “一个星期?”她自言自语,“不腻也要吐了。” 小哥听到她的话,解释道:“不会,以后只有中午才有。” 蔓子将枕头下面那张名片抽了出来,看了好久,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当打开那份香味扑鼻的汤料时,她的味觉被勾了起来,里面放了山药枸杞和肉骨,最简单的搭配,也是她一直以来最喜欢喝的汤。 “味道不错吧,看来你的这个律师是有心了。” 蔓子喝了几口,想到什么,抬起头来。 她问:“你今天发短信啦?” “还没,我看对方也没回我,我暂时先不发过去吧。” 蔓子点点头,正想着,房间内传来手机进短信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抬头,似在分辨来自于谁。 很快,露露妈妈点开手机,看了一会儿,又看向蔓子。 蔓子看她的表情,问:“上面说什么?” “就问怎么没有消息了。” “别理他们。”她气怒地说。 过了会,她又改变主意,“你把手机拿给我。” 露露妈妈恭敬地将手机递上。 蔓子开始编辑回信:她刚刚吃完午饭,还喝了一碗排骨汤,其余时间都在睡觉。 她还想补充点什么,最后还是照着这条发了过去。 没过一分钟,对方也回了过来,“还是昨天那个男人送的?” 蔓子做了深呼吸。 她亲自回:是的。 下午,外面的雨势已经停止,天气有了转晴现象。 姚琳在上班时间抽空打了电话过来,开门见山:“那个号码我找关系问了三个人,除了知道是北京的,号码主人的信息一概不知。” 蔓子咬着嘴唇:“我猜到了,肯定不会轻易就能查到的。” “还有件事情,我今天在电梯里遇见几个律师所里的人,跟他们打听了一下,确实有江源这个人,而且他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五年了。” “我不怀疑他,他跟那些人也没有关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姚琳比她更焦急,“那些人太恐怖了,竟然监视你,会不会就是那天追你的人,如果是的话,跟那个人肯定也脱不了关系。” 她突然问:“姚琳,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姚琳以为她在退缩,在电话里坚决道:“没有,你干掉了那个人,只是没有考虑到他背后的势力。不过现在看来,即使你不这样做,以后受迫害的人也还是你。” 蔓子坐在床上摇摇头:“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 无法查证对方是什么人,蔓子就这样跟他们耗着,却又整天提心吊胆,以为摔了全身进了医院,就好比晦气日子到了头,没想到依旧阴魂不散地延续着。 又过了两天,正好是国庆节。 天气已经趋于晴朗,风和日丽。 姚琳难得有休息天,还是往医院跑。 她去借了一把轮椅,小心翼翼地扶着蔓子坐上去,推着她去楼下逛一圈,最后在一颗葱郁大树下停留。 姚琳坐在户外椅上,陪她聊天:“整天闷在一个房间里,心情都憋坏了吧。” 蔓子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 “除了外面空气好点,其余都一样。” “里面有双眼睛,总归不自在啊。” 蔓子睁开眼看她,“那怎么就能肯定外面没有眼睛呢?” 姚琳望了望周围,不由发憷:“这太阴暗了。” 蔓子自嘲道:“是不是我在人前呆久了,想法也变得黑暗多了?” 姚琳试图安慰她:“别想了,蔓子。那个人现在被关押着,就等着他把牢底坐穿吧。” “可是,我总有不详的预感。” “什么预感?” “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他出来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还来医院看我。” “……” 姚琳低头沉默良久,最后拍拍蔓子的肩膀,说:“不可能,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他周屿正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他能简单地拍拍屁股就走人?这太扯了。”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蔓子握住她的手,似乎是想给自己一点安慰,“姚琳,其实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姚琳皱起眉头,同时忧虑起来。 “在聊什么呢?”背后传来一个男声。 蔓子和姚琳同时回头,只见江源一身休闲打扮,左手插着裤袋,慢慢踱步过来。 他的脸上挂着从容的笑,这回没戴眼镜。 蔓子用右手遮在额前,想挡住迎面投过来的光线,其实并不那么刺眼,这只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而那个男人在前面站定,身上背后洒满了阳光。 (三) “江律师今天也休息?”姚琳起身问他。 江源笑笑:“难道我不像是可以休息的人?最近刚结了一个案子,暂时能够轻松一下。” “那赶巧了,你是来看蔓子的?” 江源点头,表情略微迟钝,似乎想到了什么。 “蔓子。”他念了一遍,然后评论,“挺特别的。” 的确,任何人听见她的名字都会觉得奇怪吧。 蔓子笑了笑,没做解释,朝他点头致意:“江律师。” 江源走近了些,十分仔细地查看她的胳膊肘和腿弯处,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用手指了指,说:“我看你平时没少走路吧。” 蔓子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她自己确实在行方便的时候靠好的脚支撑走路,她不想当一个废人。 “还是给你找个护工吧。”他建议,“不然腿伤严重起来可不好。” 蔓子直接婉拒了,她不习惯被陌生人照顾,但是这个理由她没有说出口。 或许是她话里的坚决,江源提了一次也没再说。 蔓子这回碰见他,有件事忍不住说出来:“江律师,你送来的汤很好喝,但是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再送了。” 江源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每天喝会腻味吗?” 他仿佛才意识到,摸了摸脸颊笑道:“考虑不周,要不明天给你换个食谱?每天不重样?” 她脸有些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方面你不需要照顾到。” “你是被我的车撞到的,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歉意与客气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会儿倒觉得自己像是欠着别人一样。 出来的够久了,到了护士查房的时间,姚琳推着蔓子往回走。 江源在后边跟上。 姚琳不经意问:“江律师,像你平时都在忙什么案子?” 江源看她一眼,说:“感兴趣么?” 姚琳拉起话题:“有些吧,想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就想读个法律相关的,说出去也响亮,可惜后来分数不够,只能报个凑合的了。” “其实是你们想的太神圣了,说明白点,它不过是一个服务行业……”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口袋里的铃声响起,说了声抱歉,侧身接起电话。 三个人正好一道进入电梯,门缓缓关上,暂时没有外人。 江源或许是接到了一个家属的电话,正在跟对方说明当下的案情进展。 蔓子和姚琳曾经是高中同学,当初高考毕业两人一起填的专业。她知道姚琳从未心属过任何法学专业,如今这样突然说起,不过是在替自己旁敲侧击。 她抬起头,向姚琳投去一个眼神。 意思是别再问下去。 接着,她又看向前方。 长长的空间内,江源站在角落里,镇定清晰地通过电话向对方传达,他的嗓音在这个逼仄沉闷的电梯内显得格外清澈。 走出电梯,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江源才挂断电话,一个人走向护士站。 蔓子重新回到病床上,一旁的露露依旧在看着动画片。 第四十三章 刚刚他走之前,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重要的事。 一路上两人无话,直到江源推着她到了住院部后面的人工湖,停下来走到栏杆那边靠着,对刚才的事情作出解释: “本来在病房就想对你说的,但是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看隔壁床的人,是在顾虑什么吗?” 蔓子没想到他观察这么细致,问他:“你怎么会猜到这些?” 马上她又换句话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着急,隐约觉得不会是小事。 江源看看她,暂时没开口,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很有耐心地等着。 片刻过后,他缓缓说道:“周屿正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吧?” 蔓子感觉周身有一阵风刮过,手脚泛起微微凉意。 她歪着头,首先不解:“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江源转过身面对她,“最近一次和朋友们工作交流,其中有一位在刑侦大队当刑警,彼此聊了起来,就聊到一桩案件。” 他顿了顿,继续说:“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件,你是举报人,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蔓子眉间皱起来,担忧无数:“我是举报人,可是后来的进展我一点都不清楚。那天晚上我从警局出来以后,就撞上了你的车。” 他观察着她的脸色,“那出来以后,还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紧闭嘴唇,不想说。 “如今你受伤躺在医院,难道不想多做了解吗?” “我想过要了解,但是新闻上一点消息都没有,警局的人也不肯告诉我,我没法得知。”她表情凝重,看着他说,“你还想告诉我什么,不会只是通知我你知道这件事情而已吧?” “你猜对了,我是想要告诉你真相。”江源严肃地直视她,“而且也是唯一肯告诉你的……你指证的那些量,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在你住院的第七天,他就已经出来了。” “怎么可能……”蔓子似乎被当头一棒打响,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难以置信,“他这是藏毒贩毒,至少有两百克,你知道的吧,这样的能判多久?这种情况,检察院怎么会撤销公诉?他,一周就出来了?” 她仿佛听到了笑话,急忙掏出手机就想打给刘警官核实,她是最重要的证人,法律面前这都能被忽视吗?难道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作秀,是她的幻觉? 江源用手挡在她打电话的屏幕上,他对她摇摇头:“你打过去也没用,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你,现在去问也只会敷衍你。” “什么意思?”她有点懵。 江源直接把话说明白:“意思就是这件案子已经撤了,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外界无人知晓,除了警局里面的人,而他们也被勒令对此保持缄默,如果问起更有一套统一的说辞。我原本只当听说,但是发现这件事与你相关,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震惊过后,她反而显得平静,从他口中说出来这些,想必他应该比自己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对法律被藐视的可恨,亦或是对残酷现实的失望。 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波动。 “我觉得你应该换一个角度去想。” “什么?” “犯罪自然要受法律束缚,没人可以一手遮天,你既然亲眼所见,犯罪事实必然不假。”他说完顿了顿,“可你忽略掉一点,你知道周屿正的背景吗?” “我跟他认识不久,只知道他开酒吧营生,北方人,来上海才一年……” 其余的,她真说不上来。 “那他对你藏得可够深的。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蔓子隐约猜到什么。 “他……混黑?” 江源摇头:“这能当饭吃?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能在这个社会长久立足,法律面前根深蒂固,犯个罪也不惊动风草,没有强硬的政治背景怎么将自己安然无恙地捞出来。” 她实在不懂:“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终于到了这一刻。 江源俯下身,靠近她一句句清晰吐露:“他母亲是前公安部副部长的女儿,父亲又是政法委书记。后来父母离异,不过这个关系网仍旧存在,用起来也毫不费力。” 蔓子目瞪口呆,下意识狠狠地攥紧了双手,左手臂顿时传来一阵无法忽略的痛感。 (四) 那是一间宽敞的大型包厢,房间内充满着流光溢彩,年轻的大学生们轮番唱着流行歌曲,他们即将结束学业步入社会,奔向各自规划好的未来。 所有人都借着这个地盘尽情释放着自己。 蔓子应邀最后一个到达,只不过她还未进去,就接到母亲陆慧打来的电话。 依旧是那种强硬的语气。 “过去几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没有限制过你的选择,现在换做我来给你一个目标,这回你必须听我的。毕业以后就出国,我给你做安排……” 蔓子听她在那边絮絮叨叨,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意思,出国深造。 当初考进音乐学院是她人生第一个目标,凭借专业第一的成绩入学,现在又以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得到老师们的首肯,更有不少师长给她的将来引荐指路。 但她心不在此,早就与一家音乐培训中心签好合同,打算毕业后就准备去上课。 于是,在这座城市有一份踏实稳定的工作,与拥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们打交道,每天准点上下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成为一个自我欣赏的人。 这便是她人生第二个目标。 志向虽不远大却足矣。 “毕业前两个月我就跟你提过了,我不会出国的。”她同样坚定地回道。 或许在执拗这方面,她们两个还挺像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边,陆慧讲得口干舌燥,终于气愤地撂了电话。 如果要后悔,多年前她就应该后悔了。 蔓子蹲在厕所里,拿下早已烫呼呼的手机,得以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上面的通话时长,只关注到了越洋电话的话费好贵。 这些年,她们很少打电话,多数都是发邮件。 以至于有时候她都有感应,算准了什么时间点陆慧会发信息过来。 收起手机,出去时她换了心情,好歹陆慧长期在国外,不能当着她的面逼她。反之,就算此刻她在面前,她也不怕。 蔓子按照同学报上的房间号找到包厢,伴着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推门而入,有耀眼的彩灯照到了她的脸上,旋转闪烁又晃眼,她一时间看不清众人,呆立在门口。 “蔓子!”关系较好的女同学过来拉她,穿过一群站着打闹嬉笑的男女走到最里面的角落坐下,位置堪堪挤进。 她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多人?” 粗略算下人数,早就超过可容纳的范围了吧。 旁边的人解释:“没办法,最近毕业季,出来嗨的人太多,已经订不到更大的包厢了,勉强凑合吧。” 她仍是不解:“那原本也没这么多啊,不是说就班上的几个吗?怎么还有一些不认识的?” “你是说站在那边的几个?那些都是莫尔的外校朋友,今天刚好是她生日,就借此机会将人都请来了。” 另外一人凑过来,很不乐意道:“她这是借花献佛,好好的毕业会被搞得成为她的生日会。” 明白的人则来插一脚,说:“这你不知道了吧。原本我们这么些人超了是要被请出去的,不过莫尔认识这儿的老板,所以通了情面暂时没问题。” “什么老板?你说的就是那位坐在她旁边的男人?” “可不是……” 爱探八卦的人同时往目标方向望过去,动作幅度太大又太明显。 蔓子随意瞄了一眼,左边全是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并排重叠,光线又暗,更没好奇心,低头喝了一口饮料。 过了十几分钟,那边占着麦霸的人终于唱到畅快,转手交予别人。 同学们一个个轮番上去点新歌,蔓子没有兴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磨时间。 有人回来兴奋地拍她的肩,说帮她点了一首老歌,待会儿一定得唱。 蔓子即刻会意,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首,那是几年前大家一起出来,她随意点的歌,没想到后来就被她们屡次抓出来翻唱。 包厢内各种声音缤纷杂乱,待那首歌的前奏响起,宛转悠扬的曲调,让她的心中也流淌着陈年的宁静。 她紧紧抓着话筒线,随着屏幕上的歌者一起唱起来,有人掐掉了原音,顿时整个密闭的空间内只剩她的声音在缓缓流转。 小时候的每次夜里,陆慧总会哼着几首歌入睡,当时家里有一只旧式的黑胶唱机,里面便保存着这首歌——《甜蜜蜜》。 唱机时好时坏,后来索性直接罢工,也不知最后是如何做的处理,她只知道往事如同歌声一起,被遗忘在当年的夏日里。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首歌,却被她唱得如痴如醉,更许唱的不是歌,而是怀念以前的种种。 她又一次面对了自己。 一曲毕,深深吸气,对周围鼓掌的人微微一笑。 起身,不经意抬眸,刹那便掉入一汪幽深的潭水,深邃沉静,吸引着她多看了两眼。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周屿正。 微光掠过他脸庞,浮现的是刚毅的面部线条,只是短暂的一刻,却能捕捉那专注的眼神,同时也在凝视着她。 他双腿交叠,慵懒地坐在那边的角落静默。 嘴巴微微开合,吞云吐雾,指尖带着点猩红在闪烁,烟雾在他手中缭绕,快要烧到指关节。 她莫名担忧起来。 对视不过三秒,她即刻就平静地收回目光,却忘记要做什么,只能安然入座。 在继而劲爆的节奏声中,借以平复刚刚剧烈跳动过的心,以及一口闷酒掩饰脸上的红晕。 第四十四章 抽烟时候安静沉默的他,坐在角落品着咖啡享受的他,说话时挂着淡淡笑容的他,开车喜欢用食指敲打方向盘的他…… 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她脑中升腾起他身上的各种细节小动作,让她想不到别的事情来替代。 关上门,扔下随身包,她进厨房想倒水喝,才发现早上就已经没水了。懊丧之际,猛然想到刚才那瓶水,竟被她粗心大意地忘记在他车上。 转念一想,不过是一瓶水而已。 可是,那是他给她的啊。 叹了一口气,她开始灌水烧水,一个人走到外间小沙发躺下,看着天花板,重新审视这间房子。 这还是她小时候有记忆以来就住的,连同整个小区都已有二十多年的建筑史。 而这屋子也是当年陆慧买的二手房,算是在上海的一处落脚点。 如今到了这些年头,小区上下楼层住的都是有子孙的老年人,有些是老夫老妻,有些是一家几口挤在一屋,鲜少见的年轻男女也是因为租房而出没在这里。 而她,已经在这屋与空气单独共享了十年。 除去因为上学和住校的原因,她在外面住的时间一长,回来这里就要费时打扫一遍。 高三毕业那一年,她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就厌烦了一些屋里长久存放却毫无用处的东西,花了几天时间将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通通清理完毕。 估计那个旧黑胶唱机也是那时候被她扔掉的。 她没有征求陆慧的意思,反正每次她回国也很少来这里,她更不像是个恋旧的人,也许自己已经同这些古董一样同时被她遗忘了吧。 蔓子记得她们联系时间最久的一次,长达整整半年。 这对她来说倒是好事,相对于高中时期一回家就被家长管制的同学,她反而轻松不少。 她特意向陆慧要了一笔钱,直接交代说要装修一下房子,陆慧大方地表示要给她买一套公寓。 这话说得的确很容易,她的母亲现在很有钱。 她问那老房子怎么办。 陆慧毫不在乎地说:“就那个地方,租出去也拿不到多少钱,卖掉一了百了。” 蔓子当然有些不忍,而且她花了精力去打扫的,坚持打算做装修。 陆慧很惊讶:“你不要公寓?全新的,又安全,而且你也可以自己设计装修风格。” 她已经做出决定:“您还是给我钱吧,我自己做打算,上大学都住学校里,新房子空四年给谁住,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再说吧。” 陆慧第二天给她打了一笔钱,她在银行柜台那里看呆了眼,这是她有史以来收到最多的钱,粗略算一下除去装修费用还可以来一趟豪华的欧洲十日游。 不过她见怪不怪,这对她妈陆慧来说也是毫不起眼。 她利用暑假时间在外面找了个临时住处,装修公司日日赶工,才完成了现在这样简单朴素的风格。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进出门都只有她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现在她的房间包括了书房和琴房,将以前两间卧室的空间合并在了一起,也不算很大。 没错,那架旧立式钢琴是她唯一没有扔掉的乐器,也实在是,太笨重了不好挪动。 说的煽情些,这是开启她音乐路程的启蒙乐器,不敢轻易扔掉。 站在那架钢琴面前,似乎还能看见当初才五岁的她在琴键上摸摸索索,从一个音到一句再到完整的一首。 走上音乐这条路,她全是拜陆慧所赐,或者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慧是个小提琴家。 这在当时的年代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蔓子还记得小时候在家里的老木箱子里,挖到一本样式庄严简朴的毕业证书,翻开来,里面是陆慧年轻时候的照片。 她从未听陆慧提起,原来她毕业于首府音乐学院。 但她可以信任这一点,她妈出生于北方并在那里长大,只是后来才被调配至南方发展。而在上海,她们一个认识的亲人都没有,只有一些教学的学生或者同门的提琴手上门拜访。 蔓子就是这样养成的淡漠性格,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在上海扎根成长,有着南方姑娘一般的恬静。 同龄人在楼下嬉戏玩耍的时候,她就费力地解析书上的五线谱,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弹着。 她妈的朋友们坐在外间,听见里面逐渐流畅的曲子,纷纷夸赞:“有音乐天赋,是个好苗子,将来一定能成才。” 对于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陆慧比任何人都懂蔓子脑中的音乐结构,所以教起来得心应手。 当她十岁时,就已经过了钢琴八级。 有这样的成绩,她当然要参加全国范围内的各种顶级钢琴赛,很多大奖拿得毫不费力。 如此的荣誉搬回家,眼红的都是身边的人,于是后来有一阵时间,陆慧在学校专门设置了钢琴班,收了很多童龄学生来上课。 蔓子到了后来也不清楚,自己对于音乐的一切灌输,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但对于外人猜测,他们只会给她一句评价:音乐天才。 她根本不想做什么天才,她只是将陆慧给她的目标尽可能完成而已。但是最后她发现,这一切收获最多的还是陆慧。 陆慧爱钱,虽然她们两个挤在这样一间屋子,她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找更大更好的房子。 于是,在钢琴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陆慧跟一所大学的音乐教授好上了。 陆慧当时三十三岁,那个男人未婚,比她小两岁。 蔓子十分不喜欢那个人,确切来说是讨厌。 她从未见过妈妈带任何男人回来过,尤其这个人还曾代替陆慧来接她放学,却在车上明里暗里以讨好的姿势对她动手动脚。 十岁的她已经懂得保护自我,一直冷着脸缩在车角,只要对方一亲近就用书包甩出去。 最重的一下,她的书包链子将对方的左脸划破了,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却格外醒目。 对方痛叫一声,狠狠咒骂出口。 她当时心里痛快地笑了起来,小白脸被毁了,看妈妈还喜不喜欢你。 当天,陆慧回到家就罚她不许吃饭,原因很简单,她破坏了妈妈好不容易修来的姻缘。 蔓子早就看透那个男人是个色痞子,不过是贪图她妈妈的容貌。 据说,男方家庭的条件上好,有车有房,也不计较陆慧有孩子。 这样的条件对陆慧来说太难得了,可处处想占便宜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被一小毛孩破了相,脸色脾气都不好,渐渐地两者之间就断了联系。 饶是如此,陆慧依旧放宽眼界,抓住任何可以让她日后享清福的人。就是那时候起,蔓子关注到她的打扮越来越亮眼出格。 她开始想念自己的爸爸,虽然她从未见过他。 没人会告诉她关于爸爸的一切,唯一能够透露的陆慧对此也永远只有冷哼一句:“吃脏东西死的。” 第一次听,她不知道脏东西是什么。 后来,陆慧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告诉她,脏东西就是□□,是毒品。人吃了会上瘾,渐渐地就会死去。 “他死的时候可畅快了。”陆慧似乎很痛恨,说的时候都狠狠咬牙。 蔓子想象着那种画面,不知道是好是坏。如今,她才懂得,要避之远之才能护己。 陆慧是个脾气不暴的人,顶多有时候话会多,却在提起与她共育一女的男人时,常有着痛苦的神色。 蔓子见过一次她妈喝酒的夜里,突然抱住她欣喜地说:“你长得跟妈妈一样漂亮。” 可过一会,她又醉醺醺地看着她,越看越不解:“太像了,你跟他。” 对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很想得到一个答案,她长得究竟像谁。 虽然爸爸已经死了,她总想从家里各种压箱底角落找到有关于他的照片,哪怕一件衣物饰品也足够她想象,可结果毫无所获。 她只能将这样一个模糊的角色人物存放在心里。 直到她遇到了泽野。 这个改变了她名字的人。 在那之前,她的本名叫陆蔓,妈妈也喊她蔓蔓。 泽野这个名字比他本人更早进入蔓子生活,是通过陆慧日常电话里跟朋友聊起的。 陆慧与泽野在一次巡回音乐会上认识,对方是日本音乐届较有声望的指挥家,比陆慧大十岁,离过一次婚,膝下无子。 两人通过音乐的共鸣一接触,无语言无国界交流障碍,迅速在一起交往热恋并准备结婚。 蔓子在餐桌上见到这个眼纹已深的男人,最初也说不上讨厌,因为她几乎是把他当做和蔼的年轻爷爷来看待,当时就差喊了出来,不过对方也听不懂。 泽野身材微胖笑容憨厚,人看上去忠厚老实,不说话就一直微笑。 估计是听不懂才不说吧,这样她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陆慧既然将他带回家来,主要也是想征求蔓子的意思,以免上次的事情重蹈覆辙。并且看得出来,她这次下了很大的决心。 蔓子放下书包警戒地看着这个身高比她妈矮一截的男人,对方向她不停地点头哈腰,跟她课本上所了解的侵华小日本有着不同的行为方式。 那一次,她淡淡地回视对方,不作表态。 陆慧毫不放弃,三天两头将对方往家里带。 有一天,蔓子终于生气了,她骂道:“他怎么不滚回自己国家去?” “你听话。”陆慧耐心劝着,“这是妈妈的幸福,你必须接受他,这样我们以后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现在的日子不好吗?”她当时不解地问。 陆慧认真看着她说:“不是不好,是不够好,我想要更好。” 原来好的定义就是可以住大别墅,然后到各个国家旅游,也能向世界音乐领域更进一步发展。 陆慧已经计划好,等蔓子暑假一过就带她出国,也许以后就不会再回来。她连行李都懒得收拾,就差女儿点一点头。 然而,蔓子开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她的任何劝说,也拒绝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接受稀奇古怪的语言,融入不同风格的生活。 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抗议里,陆慧已经将签证拿到手,就等着出国离开这个她不愿多待的地方。 不过,最终还是陆慧妥协了。 她对蔓子提出一个交换条件:“你不走可以,我还是要走的。我已经给你办理了全住宿学校,以后你跟你的生活老师一起。还有,你明天跟我去一趟派出所。” “干什么?”当时还叫陆蔓的她问。 陆慧蹲在她面前,放软语调说:“改名字。泽野很喜欢你,给你取了一个新名字,叫蔓子。好不好?” 陆蔓,改名叫陆蔓子。 当时她只理解为末尾加了一个子,虽然有点奇怪,但没有去多想。 直到她不停地在草稿本上书写着新名字,一遍遍念着,才觉得十足拗口难听,像是掺了一半的日本风,连同自己一起变得不伦不类。 那一年,她十二岁。 正处于叛逆期的她,独立的性格渐渐鲜明,对于即将留在国内举目无亲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她反而反复问她妈:“那个日本人真的有那么好吗?” “你得喊他一声叔叔。”陆慧说,“其实你如果答应一起出国,他早就为你的将来铺好一条路,你以后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那时蔓子歪着头,毫不心动,即使多年过去,她依旧如此。 陆慧将女儿托付给了学校和自己信任的朋友,但对蔓子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因为她本身就不是个闹腾的人,整个假期憋在家里也不觉得闷,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温饱问题,这些更不用愁,因为陆慧每个月都会寄钱过来。 陆慧和泽野走的那一天,蔓子一整天都没讲话,虽然她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眼前的女人比自己见过同学的妈妈都要美丽,原本她这样的年龄还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只能找到一个这样的老男人,还是国外的。 抛开是她母亲的原因不说,她真心觉得这样一个美艳女人,应该嫁给一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人才合理。 第四十五章 抛开是她母亲的原因不说,她真心觉得这样一个美艳女人,应该嫁给一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人才合理。 可惜的是,没人懂的她的美丽。 走之前,泽野送给蔓子一个巨型y,放在她的床头,并面带诚恳地深深鞠了躬。 他赞她卡哇伊,这句她是听懂的。 后来,她还是喊了他一声:“泽野!” 叔叔,她是真叫不出口。 当时泽野脸色一愣,也听懂了,脸上绽放出笑容,不停摸着她的脑袋。 关于名字,之后在学校还有很多小插曲。 她因为自我都无法接受,所以在向新同学介绍的时候,只用原名。 可是学校的各种名单里,不免受到那三个字的冲击。 同学们便总是前仆后继地追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日本动画片?还是你爸妈是日本人?为什么你爸妈不来看你……” 她尴尬地不想回答任何关于名字的问题。 再后来,班上的人都渐渐迷上日本动漫,看见她就不停地喊她蔓子,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这十年以来,陆慧回上海的次数屈指可数,除非是一些重要又繁琐的手续工作,通常她只待一两天就走。 蔓子倒是在有几年寒假的时候,拿着陆慧寄过来的飞机票去日本过年。 虽说是以过年团聚的名义,可她去了之后才发现,陆慧给她报了东京北海道和冲绳几日游,满满的行程都被安排在景点游玩上。 她索性就当自己是纯粹来玩的游客,一个人漫步在东京的大街上,却丝毫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熟人。 而陆慧,那个已经从妈妈变成母亲的女人,也从记忆中的美艳少妇变得更加风姿卓越。 蔓子以为陆慧至少会为泽野生下一个孩子,可是没有,她的身材甚至比十年前更加窈窕了,或许是她终于活出了自己,这才是她内心真正向往的生活。 同样的,她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时尚潮流。 四月中旬的时候,她在学校忙着毕业的事情,陆慧和泽野突然来到上海。 他们才下飞机,就给蔓子打电话,要她抽出时间出来见一面。 蔓子推掉下午要排练的功课,匆匆赶到约定好的法国餐厅,她首先到达。 后来她才知道会面不过是一顿饭,一次说教。 陆慧的打扮依旧是那样光鲜靓丽,一身正红色紧身连衣裙到膝下,万年不变的高跟鞋搭配,大波浪卷的头发绾在脑后,耳间和脖子上的配饰光彩夺目,她一手挎着提包一手挽着即将六十的泽野。 泽野的眼纹线条增加了很多,两鬓也纷纷发白,皮肤有逐渐松垮的趋势,微笑的时候连法令纹也凹陷起来。 他走在陆慧身边,个子显得矮很多,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压迫感。 蔓子坐在位置上,看着这一对外表不大相配的夫妻朝她走来,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瘦了不少,蔓子!”陆慧惊喜地上下打量她,然后又皱眉数落,“这样的年纪就要打扮打扮,你怎么穿得这么朴素?” 蔓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并没有什么大问题,t恤加薄外套以及牛仔裤运动鞋,这是学生最正常的打扮。 “待会儿我带你去名品店买几件。”她说着已经坐下,转身笑颜招呼泽野也坐下。 泽野憨憨地笑着,一见面就用蹩脚的中文跟她打招呼:“蔓子,好久不见!” 蔓子回礼:“好久不见!” 接着泽野将手伸向自己拎来的袋子里,蔓子见到这个熟悉的动作,瞬间有种想要逃避的预感。 这些年来,泽野送过她最多的就是娃娃,她已经收到疲软。 不过,这次出乎意料,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单看外包装不知道是什么,陆慧在一旁示意她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瓶香水。 上面写着一串英文,蔓子仔细解读,是法国著名的香水品牌。 她轻轻地放下,她还从来没有用过香水,对这方面也没有追求。 陆慧解释:“前阵子我们一起去巴黎参加演奏会,有个女孩子跟你一样大,钢琴水平非常出色,浑身散发着自信。泽野叹息没能把你推到这样的位置,就寻思着买了一瓶衬你气质的香水,你也长大了,不能还同小时候一样,目光短浅一意孤行。我们能给你的机会,别人想要都没有,你难道还分不清好坏吗?” 蔓子看着他们:“您想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毕业了就来日本吧。泽野认识很多国际著名的音乐家,可以帮你联系一些欧洲著名的音乐学院,你想去哪个学校就去哪个学校。” 她快速回:“可以不去吗?” 陆慧迷惑不解:“为什么不去?从我走的那一年,你的水平就一直在原地踏步。我一直后悔当初放任你在这儿,跟这个城市一样,变得越来越平凡。你相信我,只要你出国一年,绝对比你在这儿四年学到的东西要多。” 她用勺子晃着杯中的柠檬水,看透般地说:“我这样挺好的,一点也不羡慕。那是你的人生,你已经完成了,而我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陆慧没想到她有这样不争气的主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边的泽野用莫名焦急的神色看着她们母女俩,又插不进一句话,只能用日语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两人商量了一会,突然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着,陆慧又评论起她的发型,不太满意:“上次见你不是卷发吗?怎么做直了?还是卷发衬你的气质。” 蔓子正吃着,没心思再吃下去,以上厕所为借口在里面待了很久,出来时正好碰见他们要走,原来回程的飞机快要起飞了。 陆慧在餐厅门口跟蔓子拥抱,亲亲她的左右脸颊,像小时候一样双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顺着头发捋下来,如同看着珍贵的宝贝。 陆慧似有无奈地说:“妈妈希望你越来越好。” 她真的是她的宝贝吗?她想。 有谁会将宝贝扔下整整十年呢? 如果她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同,那一定在十年之前,就已经有了改变。 蔓子在小沙发上翻了个身,才发觉不小心打了个盹,听见厨房水开的声音,起身进去关火,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等凉。 杂物柜的播放机上覆了一层灰,她轻轻用手扫了扫,从抽屉中随意拿起一张cd塞了进去,里面的齿轮旋转起来,如年轮一圈圈过去,悠扬美妙的音乐充斥着整个房间。 直到蔓子在咖啡厅的最后一天,都没再见过周屿正。 她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有种他刚刚就坐在那里的错觉。 可能只是一个过客罢了,她这样想。 学校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她休整了一个星期,开始在培训中心给学生上课。 由于暑假班开始热招,她的课程一开始就被排的满满的,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一次课程刚结束,她接到陆慧打来的电话。 话里问的是她现在的情况,她实话实说。 陆慧恨她这样平平淡淡,忍不住酸道:“你那个工作,换做任何音乐系毕业的人都能胜任了,你去凑什么热闹?有这个时间教别人,为什么不花时间好好提升自己呢?” 交谈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 她握紧手机疲于次次应付,估计将对方的耐心耗尽,也就放弃对她的劝说了吧。 她心中不快,先前谈话的气焰也未消,手机却再次欢快地唱起来。 她按下通话键,声音很冲:“喂?”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了笑说:“陆小姐。是我,周屿正。” 蔓子握紧手机,不敢置信地拿下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不过她依旧不认识。 “是你啊。”她差点以为是广告推销,准备时刻挂断。 “你在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将她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在工作。”她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善,所以现在尽可能温和些,“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呢?” “咖啡厅的人告诉我的,听说你不在这里弹琴了,找到新工作了?” “嗯。”她空着的那只手正握着笔,在纸上随意涂鸦。 “在哪呢?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快下班了吧,我去找你。” 她没问什么事情,直接将自己的地址报了过去。 那边传来关车门的声音,似乎他刚坐进车里,蔓子能想象到他接下来系安全带的动作,以及握着方向盘前后左右仔细观察,最后发动车子缓缓启动。 他说:“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到。” 蔓子放下手机,感觉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低头看草稿本,上面清一色写的全是“周屿正”。 她托腮发了一会呆,看时间差不多,对着镜子画起淡妆。 她平时不化妆,这些都是偶尔备着的,现在左看右看总有些不满意。 对面的同事调侃道:“小陆,难得化妆,有约会呀?” 她顿了顿,有些羞涩,低声否认。 周屿正的车正好停在培训中心大门口,她走到楼下大厅,就见他坐在车里朝她招了招手。 蔓子打开门进去,第一视线就看见座位上的一瓶水。 动作停滞了一下,她自然而然地将它拿起来,自己坐下去,然后关上门。 不知道这瓶水是不是上次的,不过时间过了那么久,难道他每回开车这里都没人坐吗?她不相信。 “在这里教人弹钢琴?”周屿正没急着发车,伸长了脖子审视她工作的地方。 她点点头。 他问:“会累吗?” 她摇头:“不怎么累,挺有成就感的。” 他笑:“你很容易满足。” 她回视一笑,那一眼,她又重新看见他那炯炯的目光。 开车上路,蔓子好奇地问出来:“你说有事情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周屿正的右手放在方向盘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是这样的,我们酒吧过段日子要弄一个七夕主题的音乐活动,策划案已经做好了,现在就差一个钢琴手,我想来想去第一个想到你。” 那句“第一个想到你”让蔓子不自觉得坐起身,她挠了挠头发,连习惯性的拒绝也说不出口。 如果拒绝了,他下一个会找谁? “我会不会不合适啊?”她对自己产生怀疑。 “没信心吗?”他的语气很轻柔,“没关系,我相信你。” 蔓子再一次在心底有了异样的触动,他既然说相信她,她没理由再找借口推脱,反而有了勇气要帮他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她爽快地答应了。 这似乎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她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他转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你既然答应我了,我也还你一个人情。现在已经傍晚了,请你去吃饭。” 周屿正似乎对上海很是熟悉,没有用导航,在四通八达的城市交通中穿梭自如,到了老城区一条主干道上,车子从一条小巷拐进去,开了大约二十米,右边是一条长形停车带。 他将方向盘往右一打,找了个停车位缓缓驶入。 蔓子从车上下来,观察着附近的建筑和景色。 刚才外面那条街她曾经走过,却不知道进来后的这里是这样一番模样。地理位置虽不明显,却有闹中取静的优势,配合这周边的绿草树木,有一种别致的意境氛围。 停车场上车子虽不多,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少好车。 而专门在这里停车的人,也仅是为吃饭而来的。 第四十六章 蔓子等周屿正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幢两层饭馆楼,地方不大,从外面望过去,青墙黑瓦,略带一种简朴清雅的风格,只是一楼的模样全被前面的几棵大树给遮严实了,倒是给了种*保护感。 除了这些,还有个让她思考的地方,周围的绿化加上车位算在一起,比饭馆的占地面积还要大好几倍,这里的老板显然有自己的考量,愿意在这些方面割舍铺位。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将这些因素考虑到一起了,而且在这样的地段有这样悠闲的雅致饭馆,老板的来头应该也不小。 从停车场出口走出,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灌木丛,经过一段小桥流水的路径,才终于走到靠近饭馆门口的边上,那里立着一块别致招牌,上面用楷体写着五个大字:韩舍私房菜。 蔓子脑中联想到几个问题:是这儿的老板叫做韩舍?还是这里面是韩国菜?又或者只是随意取的? 很快周屿正自动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他指着那块牌子说:“这里的老板姓韩,是我的朋友。” 她轻轻“嗯”了声,似乎这地方他来了很多次。 结果刚进门,迎宾的人喊了声“欢迎光临”,就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见人堆起笑容:“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来给你捧场啊。”周屿正跟他寒暄起来。 “行行,我有段日子没去你那里,咱俩好久没喝,要不今天借我这地好好碰几杯?” “今天就算了,纯粹是来你这吃菜的。回去还要开车,改日再约。” 老板看了看他身后的蔓子,不怀好意地笑问:“女朋友?” 周屿正回头笑了笑,解释:“是朋友。” 蔓子一张脸因此通红,盼着两人早点结束话题。 期间,她看了看一楼大厅的布局,倒是显得错落有致,桌桌之间隔着固定木雕屏风,若隐若现。最中央有个听水泉,高度直达二楼,所以那块位置上方的空间全被它占去了,以至于从那个角度可以将楼上的风光一览无遗。而下方,水哗哗地从中间的水柱往外边冒出来,让幽静的内室更添一份清凉。 老板终于放人,却在蔓子经过的时候,瞄了她两眼,是略带好奇的神色。 周屿正挑了一个北边靠窗的位置,前后桌都无人,也许现在的饭点相对来说还早了些。 蔓子一路绕过大厅走来,看到这里处处装潢考究,刚才她经过一个门前,上面写着会客室,隔壁还有棋牌室,这样想来二楼的分布应该更加讲究。 然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她发现其他开放桌上竟然全是男客,还未见过一个同性。 她想起外面那些豪车,估计来吃饭的人不是谈生意就是富友聚会,她自个对于周屿正什么身份也算不上,说点自贬的话,怎么能上这里的台面。 她想,哪怕外面随便一家小店面,也吃得比这里自在。 她只是答应了他一个请求,还没有来得及兑现,他就这样大费周章地请客吃饭,是怕她到时食言么。 周屿正点完菜单,发现对面的人有发呆走神的意思,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蔓子回神,尴尬地笑笑:“怎么了?”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那就好。”他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时间过得很慢。 蔓子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其实,你随便在外面请我吃一顿就好了。” 谁知他说:“我现在就是随便请你吃一顿。” 她说得细一点:“我是指不用跑大老远,也不用这样好的地方。” 这位置显得□□静,虽然空间大,但单独两人面对面,一抬头就相视,还是有些压迫感。 “那你平时都去哪些地方吃?”他问。 “有时候在家自己做饭,有时候叫外卖。”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认真端详着她说:“你太瘦了,一个人住吗?” “嗯。” 她见过太多人的眼神,唯一他的让她想看又不敢看。 他回想起来:“你住的那个地方,房子都有些年代了,是租的吧?” “不是,是我家,我从小住那。” “那你爸妈呢?”他果然好奇。 “他们都在国外生活。” “哦……”他了然地点点头。 蔓子见他没再问下去,偷偷瞄了一眼放在桌边沿的菜单纸,那一连串的菜价险些没把她吓着,果然是内行人才会到这儿来,常人少有问津吧。 他刚刚说起这儿请客很随意,意思是这样的一顿饭对他来说很平常。她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怎样才算正式。 蔓子在大学里不是没接触过社会上的人,只不过她做事都跟人分清界限,也常对人设防,所以有时候故意忽略一些成年男性的示好。 但是周屿正身上散发着与别的男人不同的气质,早在那晚的酒吧,仅仅几秒她就被他深黑的双眼沉迷和俘获,那一瞬间,仿佛多年来空白的情感有了记忆和归宿。 如今,脑海中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在眼前,偶尔还用温柔含笑的目光望着她。她有时候常想,拒绝陆慧的时候她也曾有过不确定的挣扎,可现在却因为他而更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哪怕偶尔见一面。 蔓子的内心在隐隐骚动着,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侵袭那个地方,却感觉无比畅快。 菜慢慢上齐,整张桌子摆满了七道菜。 她扫了一圈,材料和菜式都很常见,不过对于不常下馆子的她来说还是眼前一亮,只是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 “你尝这个。”周屿正挑了一块西兰花放她碗里。 蔓子有些受宠若惊,回头想了想,那筷子先前一直搁在桌上,应该没有进过他的嘴。 可是随后,她的余光就瞥见他缩回筷子在嘴里吸了一下,仿佛在舔上面的汁,似乎很有味道。 她嘴里嚼着西兰花,动作极其缓慢,脸颊开始发烫,又开始不敢回视。 “味道不错。”她终于将它们一丝不剩地塞下食道。 他也为自己夹菜,边吃边说:“你尽管放开了吃,别拘束。这儿的私房菜很有名,不过来吃的人都是图个环境,吃完外面走一圈,心情舒畅。” 蔓子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往他们所在的窗外看去,几乎都被树木遮掩,也看不太个明白,只不过从枝叶间隙中似乎能猜到,大概是一个假山池水的风貌。 周屿正拿起长瓢,给她剩了一碗汤,又从汤里加了几块料,递到她手边,说道:“我看你个子不矮,骨架倒挺小,喝点骨头汤,补充点营养。” 蔓子平常在家有空闲时间,会煲各种汤类,她也爱喝汤,所以面前这碗被她悉数喝了下去。 不过她注意到他前半句话,实话说,她个子随陆慧一样高挑,但在身材方面,陆慧属于那种体态丰腴的女人,她的体质却是怎么吃也胖不起来。 一餐饭吃的七七八八,不过每一样她都尝遍了,味道也还行,属于不腻又会想回味的那种。 周屿正见她搁下筷子开始擦嘴,突然冒出一句:“甜品要吗?” 说完他开始去翻桌上的牌子。 蔓子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甜品一类,可她不钟爱甜食,连忙摆手拒绝:“我牙齿不好。” 周屿正点点头,将牌子放了回去。 出来时天色正暗下来,过来的食客逐渐多了,线上的车挤得满满当当,如此看来这地也是挺受欢迎。 “要不要走过去逛逛?”周屿正指了指通向馆子后面的那条小径。 蔓子心中衡量了会,说了声好。 两人并肩而走,周屿正站在她左边,小径道有些窄,有时候她感觉心脏的位置快要蹭上他的右臂。 那里轻微地颤动着,连同她自己变得小心翼翼,走快了不行,慢了又跟不上。 她自己的身高接近一米七,周屿正比她高了半个头,所以她回话的时候基本不抬起头看他,而是瞥向路边的花花草草,分散体内那些躁动的因子。 她对外人向来不多话,可跟他这样呆了些时间,说话也开始主动。 “上次在咖啡厅,我看你好像对钢琴曲也有点兴趣。” 周屿正点头:“一般的了解,我比较喜欢它的音色和弹琴的氛围,听别人弹会比较享受。” “哦……接触过吗?” “以前接触过。”他神色稍微凝重起来,末了又叹气似的补充道,“很久以前了。” “你呢?”他恢复过来看着她问,“你这样的水平应该不是短短几年练出来的吧?” 她惭愧地说:“我从小就开始学了,就是一直这个水平,没什么长进。”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时候弹奏曲风单一乏味也没有鲜明特色,陆慧有句话说得没错,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两人已经走到后院,正是夏夜无风,热得人身上黏黏糊糊,朦胧夜色中传出声声蝉鸣,隐在高低不均的树梢上,似乎在头顶,又似乎在草堆里。 周屿正顿了顿脚步,对她说:“我倒不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通过曲子来诉说自己,跟你的人一样,清新又淡雅。” 蔓子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怔愣片刻,心中将这两个词默默收下,反复琢磨,好像获得了极高的赞赏。 她谦虚地笑:“你抬举我了。” 他紧接着说:“哪里,我看人不会错。” 那天,她真希望夜再黑一点,她可以在一旁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 “周末”酒吧入夜就开始闹腾,年轻男女的身体在纵横交错的灯光下尽情摇摆,架子鼓摇滚音不断侵袭着耳朵,受听者越听越有劲,做什么都停不下来,不耐听的人则一刻也待不下去。 蔓子的节目还没开始,只能坐在角落慢慢等待这个漫长的嗨夜。 她来之前,已经看过这次七夕主题的具体流程,她被安排在零点时分出场,弹奏一段旁白音。 周屿正通知她到时候掐点来就行,她不愿迟到,又想在他的地盘或许能够多看他几眼,下班后回家匆匆整理一番就出来了。 第二天正好是休息日,所以她更加无所顾虑。 就当做是和他的又一次近距离接触。 眼前的柠檬水已经快被她喝完,吧台的服务员又给她加了一杯。 “今日饮料一律免费”,她看到旁边立的小招牌上面这样写着。 她口中酸,没有再喝。 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途中她想搜寻他的身影,在大厅转悠了五分钟,红男绿女的身影左右晃荡,看得她眼花缭乱,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也许他在忙自己的事情,以她对他的浅薄了解,他也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 但她还是闲得无聊,在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舞池那边换了一首劲歌,不断有人上去和下来,她看久了觉得视觉听觉双疲劳。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歇了下来,在蔓子身边拿了杯酒喝,仰头的时候注意到她,用戏谑的语言搭讪:“美女,今天晚上一个人?” 他的声音在背景音乐下被盖过,蔓子假装没听见,头也懒得抬。 “美女,过去跳舞吧。”对方低下头凑近她大声说。 蔓子闭上眼睛,索性当自己睡着了。 对方见她不知趣,耸耸肩走开了。 蔓子走回吧台,重新要了杯水喝,然后翻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犹豫了会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忍了忍又放下。 “你们老板的办公室在哪里?”她问那边站着擦杯子的服务员。 服务员歪头重复:“老板?” 她重申:“周屿正。” “哦……”服务员一般不告诉外人,知道她是老板请来的,指了指身后角落的楼梯说,“上三楼后右拐,只要有亮光的那间就是了。” 这是什么指示?难道平时那间都一直亮着,他们是这样来区分的吗? 蔓子心中记了下来,但她没有急于上去,让心中有个大概了解,好过一直等着焦躁不安。 只是她也坐不了多久,隔了十分钟就离开凳子向楼梯走去。 楼道里灯光很暗,上次毕业聚会的时候,她记得走的是另一个通道的电梯,那里是二楼。 等她走上二楼,情形确实同上次一样的布景,外间也有小茶座,只是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不太有人会过来。 到了这儿,她停止脚步,从楼梯间往上望去,心中琢磨着,待会碰见以后该说些什么。 时间过得好漫长?我想来你的办公室逛逛?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只是不小心走上来了? 似乎什么都是借口,正常的来客不会莫名其妙上三楼吧。 而且,刚才听那个服务员说的话,好像上面不止一个房间。 她站着墙壁靠了一会,咬了咬牙还是冲了上去,只是脚步比先前慢了许多,心中一直记着右拐亮着灯的房间。 她想,估计这话是他交代下去的。 终于走完最后一步阶梯,她先看了看左边,走廊很长,似乎还有很多房间,只是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她换了方向往右走去,这里通到底的路程只有十多米,房间门两两相对仅有四个,而离她最近的一扇门缝间内果然有亮光泻出来。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听起来好像里面没人。 整理情绪,定了定神,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回应也没有动静。 她再次重复,依旧如此。 门开着灯亮着,却没人?蔓子踌躇着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里面灯光乍亮,除了一张大办公桌和会客桌椅,其余空荡荡的。 也许临时去了什么地方,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多待,她只探了探头,即刻又缩了出来,重新掩上门。 刚转身,发现身后立着一个身影,因为是背光的,她看不清对方反被吓了一跳。 “你找谁?”女人披着长发,警惕地问她。 蔓子快速抚了抚胸口,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边看她边回:“找这里的老板……” 女人会意,“哦”了一声:“周老板?” 蔓子迟疑地点头。 女人像是花心思盯上她了,双手抱胸:“找他什么事情?” 蔓子咽了咽口水,看她像是周屿正派来问话的,难不成这走廊上长了眼睛?自己本来就没什么事,这当下也说不出口。 “我是楼下弹钢琴的,节目还没开始……”蔓子说到一半,觉得女人根本没心思在听她讲话,倒是一双眼睛一直溜在她身上转。 果然那女人在中途打断她的话,拉住她胳膊往一个方向走,说:“一起过来吧,周老板也在里面。” 走的门正好在办公室斜对面,最隐蔽的角落,外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杂货室。 女人或许刚才从这里出来,很容易地拉开门然后关上,蔓子的视线瞬间一片漆黑。 进来的地方空间很小,走了几步似乎还有一道门,女人上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 视野内突然又亮了,蔓子眯了眯眼睛,耳边传入男人之间的说话声。她即刻懂了,这里才是正式的房间,刚才那个只能算外厅,或许可以说是起到掩人耳目隔离音效的作用。 门再次在身后被合上,室内的人纷纷抬头看她们俩。 “周老板,有美女找。” 女人放下她手臂,扭着腰肢踩着高跟往人群中走去,仿佛她是一个硬性闯入者。 蔓子杵在门口,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她一眼就看见桌子边侧身坐着的周屿正,他双腿交叠靠着椅背,手中拿着牌嘴里咬着烟,顶端升腾起一丝烟雾,正微皱着眉头看她。不消一会,又换正常神色。 她将他的表情看在心里,自己也觉得这回太突兀了,进来没什么话说,正准备转身想走。 “这位妹妹等等……”有个男人喊住了她。 蔓子回头,那张桌上玩牌的人就只有四个,除周屿正外其余男人年龄看上去都有三十五左右。 刚刚叫住她的那个男的似乎有点来头,身穿背心脖子上戴着粗项链,眼光也很精,先前就一直猛盯着她瞧。 “周老板,今天有艳遇哦。”男人朝周屿正调侃。 其余人等发出附和的笑声。 周屿正也低低一笑。 蔓子抬头看他,正好见他神色严肃地望过来。 “三哥,她是我今天楼下活动请来搞音乐的。”他朝人解释道。 男人似乎毫不在乎:“既然来了,就过来坐一会,不差这时候。” 蔓子仍旧呆立在原地,仿佛是去是留全凭他们一面之词。 第四十七章 随后,周屿正将牌收拢扣在桌上,左手夹着烟,起身朝她走了过来,语气十分轻柔:“不是说好了午夜才开始的,怎么这么早?我还打算到时候去接你,楼下呆了多长时间了?吵不吵?要不在这里先坐着。”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将她牵了过去,把她拉到自己座位边站定,然后继续拿起牌抽起烟。 蔓子默默地听他讲着,整个人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连站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上理牌的动作。 “美女,你多大了?”一个浓妆的女人靠过来问她。 蔓子抬头,发现在场的本来有四个女的,分别站在玩牌的男人背后,而她一进来就成为多余的那个。 她开口回道:“二十三。” 女人近距离看着她,似乎连脸上的毛孔也不放过,啧啧叹道:“年轻啊,皮肤长得这么好,妆都不用化。”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摸摸自己的脸,正好周屿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被唤做三哥的那个男人这时候开口了,对先前那个女人说道:“阿靓啊,你都在上海打拼多少年了,男人没捞住,年纪一大把,就算有点姿色,又怎么跟现在刚入社会的小姑娘比啊。” 这话□□裸的展现了那个叫阿靓女子的目前生活。 他说完,又斜眼看着蔓子,自作猜想:“这位美女一看气质就不一样,肯定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嘛!七妹,你说是不是?” 七妹正是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一位。 “是啊,我一看就是。”七妹靠在三哥的肩上,眼睛瞟了瞟蔓子又看向阿靓,咯咯笑着。 阿靓被人这样戳痛现实,也不生气回话,淡淡一笑后,装作无视般低下腰给周屿正扇风。 七妹像是要挑起话端一样,继续充当男人们玩牌的背景音,在三哥耳边游说:“三哥,我善做主张将人带进来,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什么?”三哥笑笑,拿手在身后女人脸上摸了一把。 在场的人除了蔓子都不觉得新奇,当做这是情侣间的小情趣。 “你做事情我放心。”三哥说完看着周屿正,“周老板办事我也向来放心。” 七妹得到赞赏后,起身往门口边上的角落走去,那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 蔓子望过去,粗略地看了个大概,屏幕上面是九宫格的画面,而其中一个,不正是她上三楼的时候那个正对楼梯的视角么。 原来是装了监控。 七妹偶尔一会就要过去看监控视频,不知道在防什么。 想必自己先前从那上来的所有动静,都被她给看去了吧。 亮着灯的房间是障眼法? 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这样子小心翼翼。 蔓子想不通,回头瞥见周屿正手上的牌已剩不多。 他将牌倒扣在桌上,灭了烟蒂,整个人信心十足地靠着椅背,轻悠悠飘出一句:“看来还是话少好,牌扔得也快。” 对面男人看着桌上的牌面,再看看自己的手上的,不停摇头叹气:“今天有点背啊,在周老板你的地盘,果然风头都被你给抢去了。” “可我见你最近生意做得挺大的,还会差这些钱?”周屿正手摸进了口袋,又是掏出一支烟,旁边的阿靓见状立刻去拿桌上的打火机。 蔓子不知道他烟瘾这样大,她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谁知,周屿正下一刻又将烟收了回去,阿靓的点火的动作就停顿在空中。 男人手中理牌,皱着眉不知道出哪张,嘴里碎念:“生意场上那些事说不得准,今天赚了明天赔了,天天都他妈提心吊胆。只有跟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偶尔来这里一聚,倒是让我减减压,身心舒畅不少。” 他说到最后随意出了张烂牌。 三哥接了牌,抽出一副炸弹,众人皆叹。 “好牌总是在三哥手里。”七妹在一旁赞道。 “哪里哪里……”三哥手上也所剩无几,跟周屿正一样离了桌子靠背,仰观剩下的人交战。 周屿正对所有人说:“要是想要减压,倒不如待会儿散了桌子,去楼下玩一通,我给你们开个包厢,累的话就在楼上睡觉。” 三哥伸手过来拍拍周屿正的肩膀,“周老板客气,今天过来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剩下的我们自便,你也忙你自己的吧。” 男人说完双眼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蔓子。 蔓子被他看得没由来心中一凛,但她表情管理得当,没有展露一丝退怯。 周屿正先前一直沉默着,随后突然像是忍不住笑出来,承认道:“还是三哥厉害,什么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蔓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一旁的阿靓拿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最后一圈扔底牌,轮到周屿正先来,手上的全部扑了出去,接着是三哥,剩下两人只能无比挫败地摊牌。 “你看你,总还是一样的套路……”三哥指着其中一人的牌,嫌弃道,“不会用心打牌。” “三哥,那你下次教教我呗!”被说的男人讨好道。 三哥掏出烟,慢条斯理地道来:“这不是教的,是要观察的,生意场上也是这样,周老板在这方面就比你强多了。” “是是是……那三哥,我们还打不打牌了?” 七妹抢答:“不是说了么,接下来自便。” 众人撒牌,却没人理牌。 周屿正率先起身,蔓子看得疲劳,只觉得头顶突然有了压力。 他身子正对她,看着她的面孔,问:“是不是无聊了?” 她轻轻摇头。 三哥也站起来,边穿衣服边看着他们,“我说你老是孤身一人的,原来早就相好了一个,眼光不赖啊,以后别藏着掖着了。” 说罢,又笑着在他肩上拍了几下出门。 蔓子这回听懂了些,耳根一红,低头看脚。 “阿靓,下次见喽。”七妹也尾随出门。 阿靓等人走出,终于卸下伪装,两眼愤恨地欲要喷火。 她叉着腰道:“得意嘛?风光什么,以前不也那样,我还懒得说呢。” “阿靓?”周屿正喊她。 阿靓端正站姿:“怎么了?老板。” “把桌子上的牌理一下。” 等周屿正带蔓子连续走出那两道门,寂静的楼道已经毫无人影,蔓子才觉得全身松懈下来。 她看看时间,才只有十点半。 “你等我一下。” 周屿正转身闪进对面那间办公室,动作利落地关灯锁门。 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通道对面走去。 蔓子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被他拉起的,反应过来只见前方深黑得找不见门,而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脚下踩着软绵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默契的什么话也不说。 等周屿正在一间房前站定,不紧不慢地掏出钥匙开门,她才想到他们还在三楼,这里莫不就是客房? 周屿正将门推开,不急着开灯,将她先拉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蔓子仿佛进入了一个更黑的空间,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她刚想说灯的开关在哪里,就被一股力道反推在门背后,背部的脊骨硬生生撞着门板,传来“咚”的一声。 她轻呼出声,皱着眉看黑暗中的黑影。 下一刻,她的脸被他用双手捧起,仰头面对他,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闪着光芒,然后轻轻合上,换做冰凉的唇缓缓附了下来,正好封住她干涩的唇瓣。 蔓子不知道这一刻是如何发生的,突如其来就被吻了个密密麻麻。 他边吻边将她拉离门边,手扣住脑后的长发轻轻抚弄,似在揉弄刚才的那一撞。 她全身泛起酥麻痒意,本来干燥缺水的嘴唇被他绵长的湿吻舔.弄地富有弹性,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手贴上他的腰间,主动投入加回应,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是她保留了二十多年的初吻,一触即发的,贡献给了她喜欢的男人。他嘴上的力道很大,一切动作都由他为主,一步步被他沦陷。 鼻尖充斥着一股未散去的烟味,在两人的吻中肆意流淌,她一丝丝汲取,仿佛连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爱上那个味道。 不知不觉中,她被他带到房间中央,也不知处于何处,吻依旧没有停止,他稍作分离让两人呼吸一下,随即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攻占。 蔓子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几乎快软化了,全靠他托着她在支撑。 最后她终于倒了下来,却是倒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片刻醒悟过来,人已被压陷在床铺之间。 她因为刚才那一下躺倒始料不及,裙摆有些飘到大腿间,伸手又将它遮掩妥善。 他离开她的唇,强烈的气息依旧存在,半压在她身上俯视着她,在漆黑的房间内专注而明亮。 “开灯吧,好不好?”她不喜欢黑暗的感觉。 他没有回应,叹了口气,翻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蔓子心中有着不确定,念及人生第一次如此疯狂,她看着天花板问:“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得到回应,她也迫不及待地小声说:“我也是。” 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侧翻过来,问她:“第一次?” 她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方面,回头想了想,今天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第一次,毫不含糊地点点头:“嗯。” 他继续问:“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她这次万分庆幸没开灯,闭上眼睛脸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知道。” 周屿正又停了一会,然后抚摸着她的脸,轻声笑了笑:“乖女孩。” 那个晚上,灯一直没有开。 蔓子当做它是坏了的。 她只记得窗帘外面有月光倾泻进来,一圈圈洒在窗台下,静谧又温暖。 周屿正脱掉了上衣,将她的裙摆撩至腰间,然后伸手探到背后,摸索到拉链滑下。 一步步带着虔诚的小心翼翼,她的心已抑制不住要狂跳出口。 这条裙子比以往的时候都要难扯,两人配合起来才终于将它脱离。 瞬间,她身上大片肌肤展露在他浓黑的视线里,枕边以及锁骨处,她的长发如瀑般稀稀疏疏地散开,映衬着她雪白的面孔。 八月的夏夜十分闷热,室内冷气才开起来,她全身上下浮动着燥热的因子,源源不断,发丝也贴在脸颊边,黏糊得叫人难受。 周屿正单手撑在她头顶,一手将她的碎发纷纷拨开,动作温柔细致,接着从她脸部慢慢抚弄至脖颈下。 她闭上眼睛,接受着陌生的触感,那双粗粝的手掌在每一处游移,都给她带来陌生的狂潮,持久的战栗让她感觉极为受用。 这个过程消磨了很久,突然之间没了动作,她微眯着眼看过去,他突然起身,走到一只柜子那边翻找着什么,随后听见一阵包装纸撕开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解裤扣的窸窣声。 蔓子脑中瞬间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下一秒他就转过身重新回到床上,正式跟她坦诚相见。 周屿正的肤色偏黝黑,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在她双手触上他胸前的肉墙时,肌肉坚实肌理匀称,仿佛某一处还在轻微跳动。 他身上背后同样布满了汗水,混凝交织在她手心,让她挪移不开,绕到他背后,轻轻圈住他的腰身。 第四十八章 到了后半夜,蔓子觉得身上渐有凉意,自动往身后的热源靠了靠,他适时搂住她,两人像是蜷缩的虾米弓身贴在一起,显得无比亲近。 第二天,蔓子醒来,窗外天已破晓。 她没有动作,睁眼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摆设。 这不是普通的客房,旁边椅子上散落着昨晚他们脱下的衣物,床侧摆着一只大衣柜,柜门开着,依稀能看见几件男士外套,床尾一只装饰柜,窗边立着一套沙发茶几。靠近门边的角落通着一扇内门,似乎是卫生间。 蔓子起身去上厕所,又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才确定这应该是他在这里的休息间。 她在洗手台抹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由内而外多了几分妩媚的成熟感。 全身还泛着酸涩和疲倦,她顺便冲了个澡,擦干身子出去后,发现周屿正已经坐起在床上,慵懒地靠着。 他听见开门声,抬头,一双眼中有些充血。 她已经穿戴整齐,还是昨天的衣着,这是一件纯白长款丝质裙,裙摆垂挂在脚踝边,飘飘荡荡。 周屿正出神地看了她一会,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无话。 “今天上班?”他首先开口。 “不用,我休息。” 他微笑起来,让她仿佛看到清晨的第一束光,而他也正向她走来。 “那就把时间都交给我,等我准备一下。” 当俩人打开房间门,走在空旷的走道上,隔壁的门也突然间开了。 走出来的人正是三哥和七妹。 蔓子昨天跟他们呆了一阵,心中对这类人有些防备和抵触,她觉得周屿正和他们不像一路人,却又不知怎么混在了一起。 “三哥。”周屿正朝他抬头,“睡得好吗?” 三哥打了个哈欠,双手转着脖子,看着他意有所指:“我还想问你睡得好吗,我看你昨天应该是挺快活。” 七妹在一旁了然地笑。 周屿正也自我笑了笑,揽过蔓子的肩膀,语气稍有抱怨:“看来这里的隔音效果还得加强。” 蔓子皱眉看他,脸色通红,转头尽量看别处。 周屿正邀请他们:“一起下去吃早饭?” 三哥摇头:“不了,已经叫了车,马上就要走了。” 周屿正讶异:“这么快就走?” 三哥看了看时间,点头:“接下去还有几个地方要赶,我们下次再聚,时间以后定。”说完别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屿正像是明白,打算目送他们先走。 七妹神色犹豫了会,走前还是留下一句话,是要周屿正帮忙传话给阿靓的。 “她这个人在背后肯定也说过我不少坏话,看在我们曾经姐妹情的份上,你帮我奉劝她一句,她老家那边的人都想她尽早结婚,熬到这个年纪了还没有男人是不行的。不过我看她在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盼头……”七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挂在蔓子身上。 蔓子饶是再笨,从昨天联系到现在,也能猜出一些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联系。 吃早饭的时候,她问周屿正:“三哥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周屿正将煎包蘸了醋,放到她碗里,回答:“做一般的酒水生意,我酒吧里的酒有一半是他那边介绍的货源。” “会有假酒吗?”她替他担心。 他笑起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正经人。” “那你看我像是正经人吗?” 蔓子真仔细看看他,经过梳理后的面容比早上刚醒来那刻精神了很多。不难说,他的五官长得无可挑剔,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威风。 “正经。”她小声肯定地说。 心里却在想,当然也有不正经的时候,比如昨晚,如果他不会,自己也没想到有些事情的发展那么快。 这样的经历,她一生只有一次,能够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怎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蔓子的人生规划里开始有了周屿正的存在。 她没有打算跟陆慧交流自己的感情生活,因为她知道,只要说出一句,那必定是一场灾难。 陆慧虽然在自我情感方面看得很开,但对蔓子却保有相对传统的观念。 读高中那会儿,班上有一个成绩优异的男生追她,被她的生活老师知道了,对方相当于是陆慧安排在她生活周边的监视器,立刻就将这件事情传到了她妈耳中。 虽然蔓子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极力否认,可陆慧还是在隔海对岸给她上了一课。 “现在不能着急,蔓子。”陆慧挺喜欢叫她这个名字,“你首要任务是考上大学,不要被年轻男孩子的一些花言巧语弄得鬼迷心窍,他们为了得到女孩子的欢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你把对方冷落了,过段日子他们就会去找别人了。” 蔓子压根觉得她还是把自己当做没长大的小女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判断力,可早熟的她早已经对这些有了别人无法掌控的主见。 等到后来终于上了大学,陆慧又时不时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谈朋友,她说没有,对方反而舒了口气。 “大学里也最好别找,你以后是要出国的,对方没有这样的条件还是别花太多心思了,不然最后伤的还是你自己。” 蔓子那时候只是没有遇到合适动心的,没想到这现象在陆慧口中倒是理解成了她愿意听她的话。她也没多做辩驳,反正自分开那年起,陆慧已经越来越不了解她。 姚琳是她吐露心事的唯一对象,她们曾经是高中彼此最好的朋友,后来一个去念财经,一个去学音乐。两人在同一座城市,依旧常常碰面往来。 当得知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亲人时,还几次邀请她回家吃饭,让她感受来自别人家庭的温暖。 姚琳听蔓子说起周屿正这个人时,听了大概后问她:“所以你是因为他喜欢听你的琴声而喜欢上他,还是说你看见他第一眼就爱上了?” 蔓子说:“我也说不清。有时候遇到了就是缘分,缘分来了不就该好好经营下去吗?” 姚琳认识她多年,早已看透她的内心,“喜欢就喜欢,大方承认就行了。那说起来,你跟他也算是酒吧艳遇。后来第二次他找上了你,应该不算是偶遇吧?” 蔓子想起那天的情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直至后来,她也没逮着机会问他。 “酒吧那个地方,出没的什么人都有,他这样年纪的男人,会没有女朋友吗?你有没有调查过,有没有问过他?” 蔓子嫌弃地看她一眼,“问这个多尴尬,就算问出来了也没意义,我自己就没什么过去,问他不是反而显得不相信他吗?” 姚琳比她想得更多:“有没有意义只有问了才知道,万一他不肯告诉你,就说明里面有故事,告诉你了,它又是一番故事,你也可以从中探索出他的人品。” 蔓子皱眉,她本来没有烦恼,这样一说反而显得对方有多神秘。 不过她约姚琳出来,也只是唠嗑,聊聊日常生活。这段插曲过去,两人间的气氛又重新燃起来。 * 培训中心的课程越教越顺,蔓子接触的大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听话又对此有浓厚兴趣,学起来很带劲。 有时候看着他们坐在钢琴前,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认真,安静,倔强。 家长们常常找她交流,说孩子在家里练琴的表现和进步,并几度对她教人的能力发出赞赏。 她刚刚毕业,对这些真心诚意的夸奖很受用,同时得到前辈们的肯定,课堂内外付出更多努力。 那段时间,周屿正恰好在外办事,离开上海一星期,她自己也忙得够呛,就一些学生落下的课程在晚上给他们补课,连续了好些天。 晚上她跟几个同事一起下班,出门就见路边的街灯下停着一辆车子。 车上的人摇下车窗,露出笑容朝她招手。 同事惊喜地说:“小陆,这是等你的吧?” 蔓子几天没见他,这回他主动迎上门来,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拉紧了包袋,先跟同事挥手告别。 她从另一边上车,拉开车门进去。 周屿正递上一瓶水,她默契地接过,拧开水瓶仰头喝水。 他就靠在方向盘上,认真地看着她每一个动作。 蔓子擦干净嘴边的水渍,笑着问:“你看什么?” 周屿正勾起嘴角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在看你的手指,又细又长,不弹钢琴真的可惜了。” 蔓子在车内将左手完全展开,自己也仔细翻看,似乎从小开始,这双手就是如此的比例了。 她习惯了剪指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清理修剪,所以指甲弧度并不优美,更没做过美甲。对她来说,这就是一双靠吃饭的手,一双平淡无奇的手。 周屿正带她出去吃了顿饭,不再是上次那个地方,而是一家客流量一般多的菜馆子。 几样菜烧的马马虎虎,两人吃的不多,出来以后夜生活正好开始。 周屿正的酒吧就在附近,他们一路沿着护城河走过去,沿边廊桥下挂满了装饰的彩灯,璀璨闪耀,在夜空下格外美丽。 蔓子拉着他从侧边石阶下去,准备去走一走那个廊桥,反正过去也是差不多的路线。 他随了她,只是下去时的有一段路没有地灯,走路要尤为小心,否则很容易在摸黑中崴脚踩空。 蔓子才走了三步,就觉腰间多了一只手,将她紧紧贴在他身边,像是大人夹着小孩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引领她,直到跨完最后一步。 廊檐两边的木座上,有不少老年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手中拿着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看着不远处地上跳广场舞的人,和旁人聊着有意思的话题。 蔓子跟周屿正一到这里,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老年人看着一对养眼般配的年轻男女经过长长的廊道,不时盯着多看两眼,然后会心一笑,继续乘风纳凉。 (十一) 廊桥直通到底,便是往上的阶梯,跟先前下来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样走上去更容易些。 回到平地上,“周末”酒吧的led招牌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蔓子自上次之后有来过几次,都不是为了玩而来。 从酒吧正门进入,场面到处人声鼎沸震耳欲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后方,楼梯左边,正巧碰见阿靓从上方走下来。 阿靓湿着一头长发,像是刚清洗过匆匆下来,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少的吊带裙。 见到蔓子的时候,她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看着周屿正道:“老板,酒水到了。” 周屿正朝一旁通往后门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嗯”了一声,便移开身子让路。 阿靓是这边的仓管员,有时候采购需要的物品到货,她就要负责去清点。这一方面,周屿正倒是很信任她。 “老板老板!”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冲了过来。 周屿正转身,看着来人质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服务员喘着气说:“有一个包厢的客人打起来了,场面不好控制,你去看一下吧。” “刘经理人呢?这种事情先叫他去处理。” “就是刘经理叫我来找您的。”服务员两头为难,恳求道,“您可算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周屿正拧着眉头,沉声问:“哪个包厢?” “我带您去。” 服务员率先起头领路,周屿正跟在后头,离去之前他让蔓子先去吧台坐一会。 第四十九章 蔓子走到吧台坐上高脚凳,要了一杯柠檬水,站在里面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男孩,他也认出了她,迎面点头一笑。 男孩擦杯子很专注,将水渍擦干净后还要在灯光下左右照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在架子上倒挂好。 蔓子吸了一半水,还是未见周屿正过来,想必情况有些棘手。 她开始跟男孩搭讪:“你多大了?” 男孩腼腆一笑:“十九。” “十九。”她重复一遍,点头道,“挺年轻的,刚出来工作吧。” 男孩摇头,老练地抛出一句:“我都工作三年了。” “三年……”她怔愕,快速算了一下,“十六岁就出来了?” 这个年纪,不都是应该在校念书吗? 男孩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老乡比我更早出来混。” 蔓子仔细一听,他话里似乎是带有些口音。 她问:“读书很困难吗?” “困难也说不上,反正就是觉得没意思。”男孩将手中的杯子擦完,又开始擦吧台,“还是出来赚钱有意思,想做什么做什么。” 蔓子看着他麻利的动作,疑惑道:“十六岁的年纪,应该不能找工作吧?”末了她严肃地补上一句,“这算童工。” 男孩听后笑出来,“我还是童工的时候也不在这儿,以前做过服务员,换过好几份工,几个月前才来这里。” 蔓子问:“这里条件好?” 男孩想了想说:“也还算好吧,酒吧有员工宿舍,包吃包住。” 蔓子明白,对于城市外来人员来说,这个基础条件算是寻找工作的首选要求。 “员工宿舍,就是在三楼?”她记得,那儿似乎有很多房间。 “三楼?”男孩觉得她在开玩笑,“怎么可能,那里是老板的地方,我们只能住在后院。” “后院?”蔓子不懂后院是哪里。 “就是后院啊。”怕她不理解,男孩用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就是后门那里出去有一小片宿舍楼,离得近回去方便,我们这里打工的基本上都住那儿,除了靓姐不是。” “靓姐,阿靓吗?”蔓子问。 男孩点头:“是啊,靓姐在这里的级别比刘经理都高,仓库里的钥匙一把在老板手里,另一把就在她手中了。” 他说着又刻意压低声音,尽管周围吵得一刻都不能清净,“你说的三楼,除了老板有时候住那儿,还有一些老板的朋友,另外靓姐也住在楼上。” 蔓子想起刚才见到阿靓的时候,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那副模样估计是刚从房间里面出来。 “那她有这样的权利,应该是在这儿有点资历了吧。” 她还想继续聊下去,男孩也停不下来,凑过来说道:“资历这种都是瞎说,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起,靓姐是去年来这儿玩,才被老板相中留下来的,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男孩说完朝她眨了眨眼,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估计他只当她是周屿正的普通朋友,所以随意扒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旧闻,也没觉得不妥。 可蔓子心中还是觉得不好受。 她感到喉头有什么东西被堵着,上不去下不来。 人果然不能听说太多八卦。 蔓子不再聊,起身踱步去吧台后面,往后门远远看了一眼,阿靓正在招呼搬运工们从面包车里将酒水一箱箱搬下来,再逐渐归入仓库。 “小心点,慢一些。”阿靓站着指挥。 蔓子随意逛了逛,去了趟厕所,出来后还是去看后门那边。 酒水已经搬空了,旁边的仓库房内传来女人和男人的对话。 “我们老板说了,这批货是最后一次进,你们要是还想留住客源,就得拿出诚意来。”是阿靓懒散的声音。 男人似乎有些为难:“我们老板也说了,这生意要做熟才放心啊。这进货时间不到一年,有些方面没有保障,不好打通啊……” 阿靓嗤道:“三哥做了那么久的生意,这心眼总是长得比谁都多,上次还说对我们老板放心,简直就是屁话。就算不看周老板的面子,我的面子也不卖吗?好歹我跟他以前也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信任都没有?” “阿靓,这不是信不信任,你也算我的老熟人,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决定权在三哥那里,我只是个跑腿的,你看……你就算着急,也应该自己去找他商量。” 阿靓语气不耐烦:“行了行了,每次让你交差都是这些话,你回去吧,钱晚上打过去。” “好好好!”男人应声笑着退出来。 房内的剪影迅速移动到门口。 蔓子反应过来,已经避之不及,想拐弯躲到楼梯转角也晚了。 男人出来撞见这个陌生女人,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接着没事情一样走出后门上车。 阿靓在后头出来,原本准备送客,却意外地看见蔓子,脸上有片刻慌神,接着便防备地质问:“你在这里干嘛?” 这个地方鲜少有人会闯过来,蔓子自知理亏,东张西望地问:“厕所不是在这里吗?” 阿靓黑了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蔓子回头,阿靓已经快速闪进仓库房内。 再次回到吧台,那里原先的座位已经被几个年轻女孩占了,围在一起喝酒,说着热闹的笑话。 蔓子在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脑中回想着刚才阿靓看她的眼神,她开始确定怀疑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可这秘密又似乎跟吧台男孩所说的不一样。 过了一会,周屿正回来了,他是从内部楼梯下来的,神色疲倦,似乎刚刚应付完一场闹战。 周屿正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打起来,都受了点伤,现在送医院去了。” “这样啊……”她觉得有些幼稚。 他看着她,“你不问问是什么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他们都太冲动了,你去劝架吗?没受伤吧。” “没事。” 周屿正想起刚上楼的时候,包厢内已经一片狼藉,玻璃杯都成了碎渣子落在地上,两个男人疯狂扭打成一团,周围人全都劝不住,只好做报警处理,以至于在那花了些功夫。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将近九点,而明天是星期四。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他打算先将她拉走。 蔓子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问:“怎么了?” 她咬着唇说:“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果然,他有点感兴趣:“什么东西?你说的出来,我都给你。” “我想要一瓶酒,上等的葡萄酒。” “酒?”他好奇地问,“你要酒做什么?” 她胡编乱造:“想放在家里留存,以后可以用来招待朋友。” 他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挑一瓶。” 周屿正刚转身,蔓子及时拉住他胳膊,绽开笑容说:“我想跟你一起去,我自己挑。” 周屿正表情犹豫了会。 蔓子心底一沉,她仿佛看到了刚才阿靓见到她时候的模样,跟现在他所表现的如出一撤,只不过他似乎更显淡定些。 蔓子做了次深呼吸,跟随他来到仓库门口,周屿正掏出钥匙开门,门顺利被打开,里面已经亮着灯。 “阿靓?你在里面?”周屿正朝里面喊。 立刻有人从货架侧边探出头,表情愣住:“老板?” 蔓子看见阿靓眼中满满的吃惊,对于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更是有几分不待见。 周屿正下令:“你先出去吧。” “可是我还在理货。”阿靓有些不满。 “待会儿也可以理,先出去。” 阿靓放下手头上的单子,重重的搁在一旁的木桌上,临走擦过蔓子的肩时,有意瞪了她一眼。 蔓子装没看见,轻轻走过去,拿起那叠厚厚的清单,上面正点着酒水一类:干邑白兰地酒、朗姆酒、威士忌、杏仁甜酒等等。 她对酒类其实没有研究,也没有收藏爱好,来这里不过是想解先前的疑惑。 周屿正倒是认真给她在挑酒,每拿起一瓶就翻来覆去地看。 蔓子趁这个空当走到货架里侧,就像在逛超市,东看西瞧,酒水归置分类和存放都相当清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随意拿起一瓶在手上掂了掂,一般重,不知道这样一瓶要卖多少钱。 周屿正很快选好两瓶走过来,一白一红,他说:“我看你平时应该不怎么喝酒,这两瓶不太烈,偶尔喝一点还行,正好适合你喝,你看怎么样?” 蔓子凑过去看了眼,点点头:“那你帮我装起来吧。” 他刚要转回去,又问:“家里有酒杯吗?” “没有。”她摇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室强盗,“你这有吗?” “有。”他笑了笑,随后走开。 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蔓子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疑惑有没有解开,但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就比如说站着,她的脚也站得不舒服。 挪了挪脚,她低头,诶? 地上有一颗透明晶体状的硬物,豆子大小。 头顶有强光照下来,光看还很不起眼。 蔓子随手捡了起来,捏在指尖磨砂翻看,心中存着极大的疑惑。 这里是先前阿靓呆过的地方,估计是从哪里遗漏下来的。 正想着,周屿正的脚步渐渐靠近,她不假思索地将那颗小东西不着痕迹地塞入裤后兜。 “好了吗?” 周屿正已经将两瓶酒装进木箱,外包装小巧便携,还有个拎手环。 蔓子随意看了眼周围,拍拍自身说:“差不多了,下次喝完了再来喝别的。”她指着他手上,“这两瓶算上杯子多少钱?” 他挑眉:“你觉得我会算你钱吗?” 她知道他会这样说,但今天的作风很不像是她自己,所以觉得心有愧疚。 “那么我付杯子的钱吧。”杯子应该不太贵吧。 周屿正这回没推辞,他想了想说:“好,这里有两只杯子,你支付一个就行。” 她抬头:“为什么?” 他眼中带有笑意,走近她,声音轻悠:“因为,另外一个是我寄放在你家的。” 蔓子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将两瓶酒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仔细地观察,浓厚的液体在酒瓶内泛起细泡,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回头再想想,周屿正表情从头到尾都很轻松自然,并不像是藏着猫腻,就算是有什么,带回来的这两瓶酒也不会有什么特殊。 她重新将酒放回木箱子里,摆到客厅的角落,又将高脚杯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厨房的杯具柜门里。 做完这一切,她眉头紧锁,才将手伸向裤子后面,刚才在车上她坐立不安,总觉得那东西会掉出来,却又不敢伸过去确认。 她手心冒汗,幸亏穿着紧身牛仔裤,那粒硬物原封不动地被塞在里面。 回来的途中,她一直在前后联想这件事,脑中闪过各种答案。 从小到大,她的第六感总是很准,与其说准,不如说是爱起疑心。 这种类似的疑惑或许是那时候就有的,她小时跟人交际不多,所以少说多看,养成了边听边想的习惯,自然而然将一些问题堆积在心。 以至于每当陆慧向她表现出一副爱怜的模样,她就知道家里即将会迎来一位男性客人。 而她想到的答案,好坏不均,最坏的就是之前在网络新闻上看到的走私运毒类似的案件。 这个想法最初在她心底冒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特意借机又重审了周屿正的侧脸,路灯的光线从车外倒进来,暗影在他脸上浮动,突然间她就觉得陌生起来,又想自己到底在谁的车上。 她安慰自己,这世道上好人坏人太多,每个人对身边的人看得太透彻,反而让人乱了心智。她凭借着当初对他的第一印象,重新博回了满满的正面好感。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蔓子死死盯着手上这透明奇怪的颗粒,不规则形状,像是冰糖,闻着又无味,一眼扫过去再普通不过。 可这东西极有可能是□□,那种一旦上瘾就致命的□□。 如果放在平时,她看一眼就扔掉了,但阿靓和那个男人的对话盘旋在脑海,令她踌躇起来。 她的手片刻软下来,将它摊在桌上,拨来拨去又看了好一会。 因为父亲的死因,她曾经在网上对于毒品有过片面的了解,知道一些禁毒产品的常识,那东西花样百出,染上的人极易失去意志,步步成瘾,直至走向毁灭,让人看了心悸。 陆慧心底对它的痛恨,让自己从小也有着强烈的抵制与憎恶。 如果父亲还在,或许现在就是他们一家三口,陆慧也不会费尽心思选择再嫁人,更不会远洋生活多年。 拿不定主意,又判断不出什么,她心血来潮去上网查找资料,从质量规则一一对比后,心底的石头愈来愈沉。 如若这小颗粒真有问题,又是跟阿靓有关系的,那也许就是在她理货的时候遗漏的,而这东西极有可能就藏匿在那批新进的酒水中。 要是阿靓有问题,那么周屿正的问题更大了。 一整晚,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安,那颗东西膈应得人心惶惶,甚至做梦梦见死去的父亲。 凌晨四点半,她一头虚汗醒来,满室寂静,恍然觉得先前想的那些都是梦,她也没有去过周屿正的仓库拿酒。 喘着气睁了好一会,她起身打开台灯,拉开抽屉,那透明的颗粒在灯光下明晃晃的,闪得人眼睛疼,提醒着她先前发生的事实。 她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睡觉,直接套了件衣服穿起来。 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天色,是略显深蓝的黑暗,带着初秋黎明的凉意,一切显得安安静静,远处的大街上偶有几辆车子缓缓开过。 蔓子将那颗东西用纸小心地包裹起来,再放到最深的口袋里,用手在外面轻轻拍了拍,感受到硬硬的一粒,连身体也一起变得难受。 接着,她简单洗漱整理,出门的时候套上平底鞋,其他一切都跟上班时候一样正常。 走出小区,她一路上缓慢行走,沿街溜达的人没几个,倒是有几家早餐铺子正忙着张罗,赶早班或者刚下班的人都过来寻找吃的。 蔓子步履不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顺利穿过几个红绿灯,拐了三个弯,才在一家中学对面寻到地址,深蓝底色的门面,上面是严谨正义的几个大字。 她终于到了本地的公安局。 深吸了一口气,她朝对面抬脚走去,只是走得越近,脚步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值班的人没几个,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几个警察都显得很吃惊。 蔓子从口袋里谨慎地掏出那样东西,对方接了过去,在每人手中传来传去仔细深究,似乎都保有疑虑。 “怎么样?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她等得心焦,想尽快知道答案。 其中一个小警察拧着眉头,深思熟虑过后,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还不太确定,具体要等天亮我们领导来局里看了再说,不排除就是□□。” 最后那句话让蔓子的心凉了半截。 小警察将那颗东西收了去,回头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她对面拉开椅子,拿起本子和笔,公式化地道:“先坐下来吧,仔细说说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 第五十章 蔓子本身是想阻止,但那只手像是预料到她的动作,趁机将她的手指抓住,继而握牢她的手。 筷子在他的纠缠中险些落地,蔓子越挣他越是用力,带着执拗的狠劲,就像她下一步就要跑了一样。 江源这时走出来,看着他们这样,很煞风景地咳了一声,在蔓子桌对面坐下来,看着她的盘子说:“你胃口还不错,要不要带一些生的走,回去可以自己煮着吃。” 周屿正果断拒绝:“不用了,家里自己会包。” 蔓子客气地回道:“那就麻烦阿姨了。” 旁边人目光犀利地扫过来一眼,被她极力忽视。 临走的时候,江阿姨装了满满一袋子,递到蔓子手上。 周屿正随后掏出钱,拍在桌子上。 江源拒绝:“她那顿是我请的。” 这一句话火药味十足,周屿正笑了一声,声音压过去:“我替她将人情还给你。” 蔓子只管自己的事情,低头想找随身的袋子,却发现不见了,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周屿正的手上,他紧紧攥在手里往外走,站定后等她出来。 蔓子跟江源江阿姨告别,江源对她说:“在这边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帮忙。” 蔓子点点头。 往巷口走的路上,蔓子一直走在最右边,离周屿正保持五米之远。 她的袋子在他手上,自己则一手拎着饺子,一手插着衣兜,低头看着路面想事情。 周屿正跟着她的频率,慢慢靠近她,到路口的边上,他快速过来一手牵住她胳膊,往路边车的方向去。 “走路要看周围有没有车。”他面无表情地告诫她。 蔓子被动地拉过去,低低地说:“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周屿正不理她,动作倒不怎么粗鲁,力道稍微松了松,然后开了车门等她自己上去。 蔓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搭着车门坐进去。 周屿正等她坐好了,利落地在另一边上车,然后是落锁的声音。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她的袋子拉链打开来,里边是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看了她一眼,拉上扔到后座去,再是将她手上那快糊成一团的饺子也扯过来放后面。 蔓子手上一空,索性两只手都放衣兜里,静静地坐着,或是在等待他接下去的话。 然而她却听见一连串被数落的声音:“说走就走,还拎着包,又抢了我的车,闯大院,也没驾照,再找人帮你逃,一点规矩也没有。” 她将头瞥向窗外,“那你还来找我干嘛?你不找我,我也不用这样。如果是因为车,我已经帮你停了个好位置。” 周屿正当然有看见,但是他没有说,车身右侧后角多了一条蹭过的线条,那痕迹几天前还未有,她的车技还需熟练。 他看着她倔强的侧脸说:“你心里不痛快,我希望你能先跟我说明白,而不是这样一走了之。” 她没有说话。 周屿正无奈地将她的脸扳过来,“为什么一直不肯看着我?” 蔓子不配合,声音赌气:“我不会再像个傻子一样,让自己成为你们睹物思人堂而皇之的借口。” 周屿正松了手,知道她介意什么,眼中饱含歉意,可是她看不到,他声音低而沉稳:“我承认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是觉得你们很像,但是我接近你是因为欣赏,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他的坦白让她混淆着杂疑,到了现在,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虽然她很愿意相信,如果可以,她很想将自己的容貌变得不一样,至少还会觉得安慰。 但是那张照片是她心头的刺,那个发型那张脸那个笑容,仿佛自己现在随随便便一个表情,都能让人通过她看到另外一个人。 她拒绝为别人提供这样的联想,也抗拒自己身上有别人的影子。 “你们的想法跟我没有关系,可是你竟然串通所有人来瞒着我,让我见到一个人就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天你带我去见你朋友,有一个人还把我当成了谢灵寒,一个外人都能记得这么清楚,你家人每天看到我会更加觉得欣慰吧。” 她话里带着悲戚的苍凉,令周屿正心头一痛,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想要靠近又怕她抗拒,只期望她能把心底所有的不快都说出来,也好过憋着不说不理他。 可是下一秒,她便停住不说了,仿佛再说下去只会泄露内心更多的不甘。 周屿正这时缓缓开口:“灵寒,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她在的时候比你活泼,但有时候也会有心事,她会写在日记里,我们都知道她有这个习惯,所以在她跳楼之后,大家都觉得能在她的日记本里找到一些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可是她死了以后,日记本随她一起消失了。” 蔓子如遭当头重棒,满是震惊地看他,声线发抖:“她……为什么要跳楼?” 周屿正沉默地从前面拿起一包烟,忍不住抽出一支,想找打火机找不到,蔓子从自己的角度拿到,然后点燃伸到他烟头下面,他看了她一眼,想要放弃退缩,被她制止:“想抽就抽吧,开窗就行。” 周屿正将两边的窗户摇下,吸了一口烟用手夹着放在窗外,有猛烈的风灌进来,蔓子忍着没有呛起来,直觉他会说出她在日记里也没有看到的真相。 车外人来人往,周屿正脸色显得很阴沉。 “她被人强.暴,对方就是陈宏的哥哥。” 他的话随冷冷的风飘过来,蔓子忽然觉得全身发颤,像是被人浇了一头冷水,寒意侵袭全身。 她万没有想到,那个在日记中心思澄澈的女孩子,最后会遭受这样的结局。 她脑中浮现出,自己当时在梦中,体验过的跳楼场景,谢灵寒该怀着怎样的痛苦和恐惧,才会这样决然抛弃自己的家人和喜欢的人,甚至还来不及彻底表明心意,也要将所有日记埋到底下,等有心人来发现挖掘。 很久之后,蔓子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你现在做这个事情,谢叔支持你,也是因为想要报仇?” 周屿正点头承认:“是。” 蔓子又问:“你不是说谢叔来到你家的时候,已经不沾染毒品了吗?为什么还会和那些人惹在一起?” “人不可能与过去的黑点完全摆脱。灵寒出事的时候,我刚好从部队回来,原本是老何带灵寒去接的我们,但是半路途中,灵寒突然下车要去买一样东西,老何没有注意,过了好些时候才发现灵寒失踪了。” “很快,谢叔接到一通电话,说灵寒在他的手上。是陈宏的大哥陈斌,当时他一直在北京,想找一些往年有过前科出来的人再重整一条线路发家,谢叔几次拒绝了他,并劝他重新做人,否则就去揭发他的违法行为。” “陈斌不仅没有听进去,甚至被激怒,暗中盯了谢叔好久,还调查谢叔身边的人,直到发现了灵寒的存在,才在那一天绑架她向谢叔威胁,他没有要求钱财等任何东西,只是想要谢叔妥协,更过分的是想利用我们家背景的关系得到更多便捷途径的庇佑。” “谢叔得知灵寒被人绑架,当时正在开车,手忙脚乱中,在路口闯红灯发生了车祸,导致现在腿脚一直不方便。”周屿正拿过烟再吸了一口,压抑着吐出,他看着前方,而身边人安静地听着,“我知道后跟何毅马上赶了过去,以为他们藏匿在一间仓库里,但其实这是陷阱,灵寒一个人被锁在车内,陈斌只想要见谢叔,以为我们是警察耍了他,气怒之下就开车转移了地点。”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至今不知道,因为当天下午灵寒就独身一人被放在马路边,她一个人回家后,一句话不说,但我们都知道她有事情,送她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们一直以为她会慢慢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也常常跟她讲话关心她,但是……” 周屿正停顿,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它捏灭直接扔到外面,只说了一句:“今天是她的忌日,她被葬在山上,路程很远,我们一年只看她这一次。” 蔓子听的过程心一直悬着,到最后也没能释怀,她咽了咽口水,想说出一些安慰的话,却发觉很多余。 时隔多年,她在这样一个秘密之中得知一个悲惨的真相,故事的主人还跟自己同龄长得相似,甚至都对钢琴通解,而现在又与同一个人有着不可分解的关系。 她终于深深地看着他,说出一句自己都觉得很心痛的话:“她其实很爱你。” 那种感觉,她原先不会懂,但是看日记里面每一个字后,她的心被紧紧牵动着。仿佛她就是日记里面的主人,希望最后的结局走向是幸福圆满的,而当主人即将结束这种相思之苦的时候,却是厄运当头,剥夺了她为爱情准备的所有勇气和决心,甚至郁郁寡欢到跳楼自杀。 一个人对爱情所产生的愿望和梦想有多美好,当她被从天堂打入地域,一切都似梦境破碎,现实就有多残酷。 周屿正没有回答,关于这点结论,他一直知道,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也正是因此,他为了保持两人正常交流的关系,毫不犹豫地离开家去参加部队。 而其实,知道这些事情的,还有另一个人,何毅。 作为长久并肩作战的兄弟来说,何毅清楚谢灵寒对周屿正的爱慕之心,也知道周屿正对灵寒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态度,当然他也从未对外人说出藏在他心中的秘密,他跟灵寒一样,也暗恋着一个人,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个每天在他家门前走过的女孩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藏匿在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起于当年相遇的青春少年时期,止于某年他们从部队归来寒冷的冬天。 直到今天,由一只被人发现的铁箱引起,揭开被时间掩埋的所有爱恋往事。 蔓子看着他毫无变动的表情,心中有了预知,试探着问:“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也许你还看到过她送你书里面的一些话,是不是?” 周屿正望过来,脸上是疑色:“书上的话?” 蔓子点头:“我挖了你家门口那棵大树下面的一片土,找到的一只铁箱,里面全是她的日记本,还有一张……你们站在一起的照片。” 周屿正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你动了那边的土?” 他的反应跟李妈一样,蔓子怔怔点头:“是啊,不可以吗?” 周屿正在回忆中叹息:“灵寒跳楼坠落的地方,就是在那边,当时她从顶楼跳下,原本这样的高度不至于死,但是她临死之前服毒,想死的意念很强,最后到了医院也没能救过来。她掉落的地方原先种着一些小树,后来谢叔让人全部铲除了,说她以后会回来这边,让我们没事情都不要靠近,更不要动土。” 蔓子看着自己上午拿过铲子的手,缩起来抱歉地说:“我是通过她写在书上的留言,才想起要去找日记本的。” 周屿正低头渐渐靠在方向盘上,声音沙哑传出:“那些书我当时看过一点,还没有留意。” 那些命运中错过的机缘,日后在别人口中娓娓道来,不管是听者还是说者,都充满着怅然若失的惆怅感。 车内的原先的躁气全被外面凛冽的风吹跑,蔓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边人猛然抬头,将两边车窗关上,声音恢复清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现在只想对未来负责,你在我的规划里,从今以后我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第五十一章 蔓子握紧手机,不敢置信地拿下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不过她依旧不认识。 “是你啊。”她差点以为是广告推销,准备时刻挂断。 “你在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将她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在工作。”她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善,所以现在尽可能温和些,“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呢?” “咖啡厅的人告诉我的,听说你不在这里弹琴了,找到新工作了?” “嗯。”她空着的那只手正握着笔,在纸上随意涂鸦。 “在哪呢?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快下班了吧,我去找你。” 她没问什么事情,直接将自己的地址报了过去。 那边传来关车门的声音,似乎他刚坐进车里,蔓子能想象到他接下来系安全带的动作,以及握着方向盘前后左右仔细观察,最后发动车子缓缓启动。 他说:“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到。” 蔓子放下手机,感觉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低头看草稿本,上面清一色写的全是“周屿正”。 她托腮发了一会呆,看时间差不多,对着镜子画起淡妆。 她平时不化妆,这些都是偶尔备着的,现在左看右看总有些不满意。 对面的同事调侃道:“小陆,难得化妆,有约会呀?” 她顿了顿,有些羞涩,低声否认。 周屿正的车正好停在培训中心大门口,她走到楼下大厅,就见他坐在车里朝她招了招手。 蔓子打开门进去,第一视线就看见座位上的一瓶水。 动作停滞了一下,她自然而然地将它拿起来,自己坐下去,然后关上门。 不知道这瓶水是不是上次的,不过时间过了那么久,难道他每回开车这里都没人坐吗?她不相信。 “在这里教人弹钢琴?”周屿正没急着发车,伸长了脖子审视她工作的地方。 她点点头。 他问:“会累吗?” 她摇头:“不怎么累,挺有成就感的。” 他笑:“你很容易满足。” 她回视一笑,那一眼,她又重新看见他那炯炯的目光。 开车上路,蔓子好奇地问出来:“你说有事情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周屿正的右手放在方向盘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是这样的,我们酒吧过段日子要弄一个七夕主题的音乐活动,策划案已经做好了,现在就差一个钢琴手,我想来想去第一个想到你。” 他说完看了她一眼。 那句“第一个想到你”让蔓子不自觉得坐起身,她挠了挠头发,连习惯性的拒绝也说不出口。 如果拒绝了,他下一个会找谁? “我会不会不合适啊?”她对自己产生怀疑。 “没信心吗?”他的语气很轻柔,“没关系,我相信你。” 蔓子再一次在心底有了异样的触动,他既然说相信她,她没理由再找借口推脱,反而有了勇气要帮他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她爽快地答应了。 这似乎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她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他转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你既然答应我了,我也还你一个人情。现在已经傍晚了,请你去吃饭。” 周屿正似乎对上海很是熟悉,没有用导航,在四通八达的城市交通中穿梭自如,到了老城区一条主干道上,车子从一条小巷拐进去,开了大约二十米,右边是一条长形停车带。 他将方向盘往右一打,找了个停车位缓缓驶入。 蔓子从车上下来,观察着附近的建筑和景色。 刚才外面那条街她曾经走过,却不知道进来后的这里是这样一番模样。地理位置虽不明显,却有闹中取静的优势,配合这周边的绿草树木,有一种别致的意境氛围。 停车场上车子虽不多,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少好车。 而专门在这里停车的人,也仅是为吃饭而来的。 蔓子等周屿正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幢两层饭馆楼,地方不大,从外面望过去,青墙黑瓦,略带一种简朴清雅的风格,只是一楼的模样全被前面的几棵大树给遮严实了,倒是给了种*保护感。 除了这些,还有个让她思考的地方,周围的绿化加上车位算在一起,比饭馆的占地面积还要大好几倍,这里的老板显然有自己的考量,愿意在这些方面割舍铺位。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将这些因素考虑到一起了,而且在这样的地段有这样悠闲的雅致饭馆,老板的来头应该也不小。 从停车场出口走出,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灌木丛,经过一段小桥流水的路径,才终于走到靠近饭馆门口的边上,那里立着一块别致招牌,上面用楷体写着五个大字:韩舍私房菜。 蔓子脑中联想到几个问题:是这儿的老板叫做韩舍?还是这里面是韩国菜?又或者只是随意取的? 很快周屿正自动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他指着那块牌子说:“这里的老板姓韩,是我的朋友。” 她轻轻“嗯”了声,似乎这地方他来了很多次。 结果刚进门,迎宾的人喊了声“欢迎光临”,就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见人堆起笑容:“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来给你捧场啊。”周屿正跟他寒暄起来。 “行行,我有段日子没去你那里,咱俩好久没喝,要不今天借我这地好好碰几杯?” “今天就算了,纯粹是来你这吃菜的。回去还要开车,改日再约。” 老板看了看他身后的蔓子,不怀好意地笑问:“女朋友?” 周屿正回头笑了笑,解释:“是朋友。” 蔓子一张脸因此通红,盼着两人早点结束话题。 期间,她看了看一楼大厅的布局,倒是显得错落有致,桌桌之间隔着固定木雕屏风,若隐若现。最中央有个听水泉,高度直达二楼,所以那块位置上方的空间全被它占去了,以至于从那个角度可以将楼上的风光一览无遗。而下方,水哗哗地从中间的水柱往外边冒出来,让幽静的内室更添一份清凉。 老板终于放人,却在蔓子经过的时候,瞄了她两眼,是略带好奇的神色。 周屿正挑了一个北边靠窗的位置,前后桌都无人,也许现在的饭点相对来说还早了些。 蔓子一路绕过大厅走来,看到这里处处装潢考究,刚才她经过一个门前,上面写着会客室,隔壁还有棋牌室,这样想来二楼的分布应该更加讲究。 然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她发现其他开放桌上竟然全是男客,还未见过一个同性。 她想起外面那些豪车,估计来吃饭的人不是谈生意就是富友聚会,她自个对于周屿正什么身份也算不上,说点自贬的话,怎么能上这里的台面。 她想,哪怕外面随便一家小店面,也吃得比这里自在。 她只是答应了他一个请求,还没有来得及兑现,他就这样大费周章地请客吃饭,是怕她到时食言么。 周屿正点完菜单,发现对面的人有发呆走神的意思,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蔓子回神,尴尬地笑笑:“怎么了?”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那就好。”他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时间过得很慢。 蔓子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其实,你随便在外面请我吃一顿就好了。” 谁知他说:“我现在就是随便请你吃一顿。” 她说得细一点:“我是指不用跑大老远,也不用这样好的地方。” 这位置显得□□静,虽然空间大,但单独两人面对面,一抬头就相视,还是有些压迫感。 “那你平时都去哪些地方吃?”他问。 “有时候在家自己做饭,有时候叫外卖。”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认真端详着她说:“你太瘦了,一个人住吗?” “嗯。” 她见过太多人的眼神,唯一他的让她想看又不敢看。 他回想起来:“你住的那个地方,房子都有些年代了,是租的吧?” “不是,是我家,我从小住那。” “那你爸妈呢?”他果然好奇。 “他们都在国外生活。” “哦……”他了然地点点头。 蔓子见他没再问下去,偷偷瞄了一眼放在桌边沿的菜单纸,那一连串的菜价险些没把她吓着,果然是内行人才会到这儿来,常人少有问津吧。 他刚刚说起这儿请客很随意,意思是这样的一顿饭对他来说很平常。她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怎样才算正式。 蔓子在大学里不是没接触过社会上的人,只不过她做事都跟人分清界限,也常对人设防,所以有时候故意忽略一些成年男性的示好。 但是周屿正身上散发着与别的男人不同的气质,早在那晚的酒吧,仅仅几秒她就被他深黑的双眼沉迷和俘获,那一瞬间,仿佛多年来空白的情感有了记忆和归宿。 如今,脑海中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在眼前,偶尔还用温柔含笑的目光望着她。她有时候常想,拒绝陆慧的时候她也曾有过不确定的挣扎,可现在却因为他而更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哪怕偶尔见一面。 蔓子的内心在隐隐骚动着,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侵袭那个地方,却感觉无比畅快。 菜慢慢上齐,整张桌子摆满了七道菜。 她扫了一圈,材料和菜式都很常见,不过对于不常下馆子的她来说还是眼前一亮,只是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 “你尝这个。”周屿正挑了一块西兰花放她碗里。 蔓子有些受宠若惊,回头想了想,那筷子先前一直搁在桌上,应该没有进过他的嘴。 可是随后,她的余光就瞥见他缩回筷子在嘴里吸了一下,仿佛在舔上面的汁,似乎很有味道。 她嘴里嚼着西兰花,动作极其缓慢,脸颊开始发烫,又开始不敢回视。 “味道不错。”她终于将它们一丝不剩地塞下食道。 他也为自己夹菜,边吃边说:“你尽管放开了吃,别拘束。这儿的私房菜很有名,不过来吃的人都是图个环境,吃完外面走一圈,心情舒畅。” 蔓子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往他们所在的窗外看去,几乎都被树木遮掩,也看不太个明白,只不过从枝叶间隙中似乎能猜到,大概是一个假山池水的风貌。 周屿正拿起长瓢,给她剩了一碗汤,又从汤里加了几块料,递到她手边,说道:“我看你个子不矮,骨架倒挺小,喝点骨头汤,补充点营养。” 蔓子平常在家有空闲时间,会煲各种汤类,她也爱喝汤,所以面前这碗被她悉数喝了下去。 不过她注意到他前半句话,实话说,她个子随陆慧一样高挑,但在身材方面,陆慧属于那种体态丰腴的女人,她的体质却是怎么吃也胖不起来。 一餐饭吃的七七八八,不过每一样她都尝遍了,味道也还行,属于不腻又会想回味的那种。 周屿正见她搁下筷子开始擦嘴,突然冒出一句:“甜品要吗?” 说完他开始去翻桌上的牌子。 蔓子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甜品一类,可她不钟爱甜食,连忙摆手拒绝:“我牙齿不好。” 周屿正点点头,将牌子放了回去。 出来时天色正暗下来,过来的食客逐渐多了,线上的车挤得满满当当,如此看来这地也是挺受欢迎。 “要不要走过去逛逛?”周屿正指了指通向馆子后面的那条小径。 蔓子心中衡量了会,说了声好。 两人并肩而走,周屿正站在她左边,小径道有些窄,有时候她感觉心脏的位置快要蹭上他的右臂。 那里轻微地颤动着,连同她自己变得小心翼翼,走快了不行,慢了又跟不上。 她自己的身高接近一米七,周屿正比她高了半个头,所以她回话的时候基本不抬起头看他,而是瞥向路边的花花草草,分散体内那些躁动的因子。 她对外人向来不多话,可跟他这样呆了些时间,说话也开始主动。 “上次在咖啡厅,我看你好像对钢琴曲也有点兴趣。” 周屿正点头:“一般的了解,我比较喜欢它的音色和弹琴的氛围,听别人弹会比较享受。” “哦……接触过吗?” “以前接触过。”他神色稍微凝重起来,末了又叹气似的补充道,“很久以前了。” “你呢?”他恢复过来看着她问,“你这样的水平应该不是短短几年练出来的吧?” 第五十二章 两人已经走到后院,正是夏夜无风,热得人身上黏黏糊糊,朦胧夜色中传出声声蝉鸣,隐在高低不均的树梢上,似乎在头顶,又似乎在草堆里。 周屿正顿了顿脚步,对她说:“我倒不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通过曲子来诉说自己,跟你的人一样,清新又淡雅。” 蔓子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怔愣片刻,心中将这两个词默默收下,反复琢磨,好像获得了极高的赞赏。 她谦虚地笑:“你抬举我了。” 他紧接着说:“哪里,我看人不会错。” 那天,她真希望夜再黑一点,她可以在一旁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 “周末”酒吧入夜就开始闹腾,年轻男女的身体在纵横交错的灯光下尽情摇摆,架子鼓摇滚音不断侵袭着耳朵,受听者越听越有劲,做什么都停不下来,不耐听的人则一刻也待不下去。 蔓子的节目还没开始,只能坐在角落慢慢等待这个漫长的嗨夜。 她来之前,已经看过这次七夕主题的具体流程,她被安排在零点时分出场,弹奏一段旁白音。 周屿正通知她到时候掐点来就行,她不愿迟到,又想在他的地盘或许能够多看他几眼,下班后回家匆匆整理一番就出来了。 第二天正好是休息日,所以她更加无所顾虑。 就当做是和他的又一次近距离接触。 眼前的柠檬水已经快被她喝完,吧台的服务员又给她加了一杯。 “今日饮料一律免费”,她看到旁边立的小招牌上面这样写着。 她口中酸,没有再喝。 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途中她想搜寻他的身影,在大厅转悠了五分钟,红男绿女的身影左右晃荡,看得她眼花缭乱,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也许他在忙自己的事情,以她对他的浅薄了解,他也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 但她还是闲得无聊,在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舞池那边换了一首劲歌,不断有人上去和下来,她看久了觉得视觉听觉双疲劳。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歇了下来,在蔓子身边拿了杯酒喝,仰头的时候注意到她,用戏谑的语言搭讪:“美女,今天晚上一个人?” 他的声音在背景音乐下被盖过,蔓子假装没听见,头也懒得抬。 “美女,过去跳舞吧。”对方低下头凑近她大声说。 蔓子闭上眼睛,索性当自己睡着了。 对方见她不知趣,耸耸肩走开了。 蔓子走回吧台,重新要了杯水喝,然后翻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犹豫了会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忍了忍又放下。 “你们老板的办公室在哪里?”她问那边站着擦杯子的服务员。 服务员歪头重复:“老板?” 她重申:“周屿正。” “哦……”服务员一般不告诉外人,知道她是老板请来的,指了指身后角落的楼梯说,“上三楼后右拐,只要有亮光的那间就是了。” 这是什么指示?难道平时那间都一直亮着,他们是这样来区分的吗? 蔓子心中记了下来,但她没有急于上去,让心中有个大概了解,好过一直等着焦躁不安。 只是她也坐不了多久,隔了十分钟就离开凳子向楼梯走去。 楼道里灯光很暗,上次毕业聚会的时候,她记得走的是另一个通道的电梯,那里是二楼。 等她走上二楼,情形确实同上次一样的布景,外间也有小茶座,只是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不太有人会过来。 到了这儿,她停止脚步,从楼梯间往上望去,心中琢磨着,待会碰见以后该说些什么。 时间过得好漫长?我想来你的办公室逛逛?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只是不小心走上来了? 似乎什么都是借口,正常的来客不会莫名其妙上三楼吧。 而且,刚才听那个服务员说的话,好像上面不止一个房间。 她站着墙壁靠了一会,咬了咬牙还是冲了上去,只是脚步比先前慢了许多,心中一直记着右拐亮着灯的房间。 她想,估计这话是他交代下去的。 终于走完最后一步阶梯,她先看了看左边,走廊很长,似乎还有很多房间,只是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她换了方向往右走去,这里通到底的路程只有十多米,房间门两两相对仅有四个,而离她最近的一扇门缝间内果然有亮光泻出来。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听起来好像里面没人。 整理情绪,定了定神,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回应也没有动静。 她再次重复,依旧如此。 门开着灯亮着,却没人?蔓子踌躇着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里面灯光乍亮,除了一张大办公桌和会客桌椅,其余空荡荡的。 也许临时去了什么地方,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多待,她只探了探头,即刻又缩了出来,重新掩上门。 刚转身,发现身后立着一个身影,因为是背光的,她看不清对方反被吓了一跳。 “你找谁?”女人披着长发,警惕地问她。 蔓子快速抚了抚胸口,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边看她边回:“找这里的老板……” 女人会意,“哦”了一声:“周老板?” 蔓子迟疑地点头。 女人像是花心思盯上她了,双手抱胸:“找他什么事情?” 蔓子咽了咽口水,看她像是周屿正派来问话的,难不成这走廊上长了眼睛?自己本来就没什么事,这当下也说不出口。 “我是楼下弹钢琴的,节目还没开始……”蔓子说到一半,觉得女人根本没心思在听她讲话,倒是一双眼睛一直溜在她身上转。 果然那女人在中途打断她的话,拉住她胳膊往一个方向走,说:“一起过来吧,周老板也在里面。” 走的门正好在办公室斜对面,最隐蔽的角落,外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杂货室。 女人或许刚才从这里出来,很容易地拉开门然后关上,蔓子的视线瞬间一片漆黑。 进来的地方空间很小,走了几步似乎还有一道门,女人上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 视野内突然又亮了,蔓子眯了眯眼睛,耳边传入男人之间的说话声。她即刻懂了,这里才是正式的房间,刚才那个只能算外厅,或许可以说是起到掩人耳目隔离音效的作用。 门再次在身后被合上,室内的人纷纷抬头看她们俩。 “周老板,有美女找。” 女人放下她手臂,扭着腰肢踩着高跟往人群中走去,仿佛她是一个硬性闯入者。 蔓子杵在门口,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她一眼就看见桌子边侧身坐着的周屿正,他双腿交叠靠着椅背,手中拿着牌嘴里咬着烟,顶端升腾起一丝烟雾,正微皱着眉头看她。不消一会,又换正常神色。 她将他的表情看在心里,自己也觉得这回太突兀了,进来没什么话说,正准备转身想走。 “这位妹妹等等……”有个男人喊住了她。 蔓子回头,那张桌上玩牌的人就只有四个,除周屿正外其余男人年龄看上去都有三十五左右。 刚刚叫住她的那个男的似乎有点来头,身穿背心脖子上戴着粗项链,眼光也很精,先前就一直猛盯着她瞧。 “周老板,今天有艳遇哦。”男人朝周屿正调侃。 其余人等发出附和的笑声。 周屿正也低低一笑。 蔓子抬头看他,正好见他神色严肃地望过来。 “三哥,她是我今天楼下活动请来搞音乐的。”他朝人解释道。 男人似乎毫不在乎:“既然来了,就过来坐一会,不差这时候。” 蔓子仍旧呆立在原地,仿佛是去是留全凭他们一面之词。 随后,周屿正将牌收拢扣在桌上,左手夹着烟,起身朝她走了过来,语气十分轻柔:“不是说好了午夜才开始的,怎么这么早?我还打算到时候去接你,楼下呆了多长时间了?吵不吵?要不在这里先坐着。”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将她牵了过去,把她拉到自己座位边站定,然后继续拿起牌抽起烟。 蔓子默默地听他讲着,整个人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连站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上理牌的动作。 “美女,你多大了?”一个浓妆的女人靠过来问她。 蔓子抬头,发现在场的本来有四个女的,分别站在玩牌的男人背后,而她一进来就成为多余的那个。 她开口回道:“二十三。” 女人近距离看着她,似乎连脸上的毛孔也不放过,啧啧叹道:“年轻啊,皮肤长得这么好,妆都不用化。”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摸摸自己的脸,正好周屿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被唤做三哥的那个男人这时候开口了,对先前那个女人说道:“阿靓啊,你都在上海打拼多少年了,男人没捞住,年纪一大把,就算有点姿色,又怎么跟现在刚入社会的小姑娘比啊。” 这话□□裸的展现了那个叫阿靓女子的目前生活。 他说完,又斜眼看着蔓子,自作猜想:“这位美女一看气质就不一样,肯定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嘛!七妹,你说是不是?” 七妹正是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一位。 “是啊,我一看就是。”七妹靠在三哥的肩上,眼睛瞟了瞟蔓子又看向阿靓,咯咯笑着。 阿靓被人这样戳痛现实,也不生气回话,淡淡一笑后,装作无视般低下腰给周屿正扇风。 七妹像是要挑起话端一样,继续充当男人们玩牌的背景音,在三哥耳边游说:“三哥,我善做主张将人带进来,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什么?”三哥笑笑,拿手在身后女人脸上摸了一把。 在场的人除了蔓子都不觉得新奇,当做这是情侣间的小情趣。 “你做事情我放心。”三哥说完看着周屿正,“周老板办事我也向来放心。” 七妹得到赞赏后,起身往门口边上的角落走去,那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 蔓子望过去,粗略地看了个大概,屏幕上面是九宫格的画面,而其中一个,不正是她上三楼的时候那个正对楼梯的视角么。 原来是装了监控。 七妹偶尔一会就要过去看监控视频,不知道在防什么。 想必自己先前从那上来的所有动静,都被她给看去了吧。 亮着灯的房间是障眼法? 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这样子小心翼翼。 蔓子想不通,回头瞥见周屿正手上的牌已剩不多。 他将牌倒扣在桌上,灭了烟蒂,整个人信心十足地靠着椅背,轻悠悠飘出一句:“看来还是话少好,牌扔得也快。” 对面男人看着桌上的牌面,再看看自己的手上的,不停摇头叹气:“今天有点背啊,在周老板你的地盘,果然风头都被你给抢去了。” “可我见你最近生意做得挺大的,还会差这些钱?”周屿正手摸进了口袋,又是掏出一支烟,旁边的阿靓见状立刻去拿桌上的打火机。 蔓子不知道他烟瘾这样大,她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谁知,周屿正下一刻又将烟收了回去,阿靓的点火的动作就停顿在空中。 男人手中理牌,皱着眉不知道出哪张,嘴里碎念:“生意场上那些事说不得准,今天赚了明天赔了,天天都他妈提心吊胆。只有跟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偶尔来这里一聚,倒是让我减减压,身心舒畅不少。” 他说到最后随意出了张烂牌。 三哥接了牌,抽出一副炸弹,众人皆叹。 “好牌总是在三哥手里。”七妹在一旁赞道。 “哪里哪里……”三哥手上也所剩无几,跟周屿正一样离了桌子靠背,仰观剩下的人交战。 周屿正对所有人说:“要是想要减压,倒不如待会儿散了桌子,去楼下玩一通,我给你们开个包厢,累的话就在楼上睡觉。” 三哥伸手过来拍拍周屿正的肩膀,“周老板客气,今天过来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剩下的我们自便,你也忙你自己的吧。” 男人说完双眼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蔓子。 蔓子被他看得没由来心中一凛,但她表情管理得当,没有展露一丝退怯。 周屿正先前一直沉默着,随后突然像是忍不住笑出来,承认道:“还是三哥厉害,什么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蔓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一旁的阿靓拿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最后一圈扔底牌,轮到周屿正先来,手上的全部扑了出去,接着是三哥,剩下两人只能无比挫败地摊牌。 “你看你,总还是一样的套路……”三哥指着其中一人的牌,嫌弃道,“不会用心打牌。” “三哥,那你下次教教我呗!”被说的男人讨好道。 三哥掏出烟,慢条斯理地道来:“这不是教的,是要观察的,生意场上也是这样,周老板在这方面就比你强多了。” “是是是……那三哥,我们还打不打牌了?” 七妹抢答:“不是说了么,接下来自便。” 众人撒牌,却没人理牌。 周屿正率先起身,蔓子看得疲劳,只觉得头顶突然有了压力。 他身子正对她,看着她的面孔,问:“是不是无聊了?” 三哥也站起来,边穿衣服边看着他们,“我说你老是孤身一人的,原来早就相好了一个,眼光不赖啊,以后别藏着掖着了。” 说罢,又笑着在他肩上拍了几下出门。 蔓子这回听懂了些,耳根一红,低头看脚。 “阿靓,下次见喽。”七妹也尾随出门。 阿靓等人走出,终于卸下伪装,两眼愤恨地欲要喷火。 她叉着腰道:“得意嘛?风光什么,以前不也那样,我还懒得说呢。” “阿靓?”周屿正喊她。 阿靓端正站姿:“怎么了?老板。” “把桌子上的牌理一下。” 等周屿正带蔓子连续走出那两道门,寂静的楼道已经毫无人影,蔓子才觉得全身松懈下来。 她看看时间,才只有十点半。 “你等我一下。” 周屿正转身闪进对面那间办公室,动作利落地关灯锁门。 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通道对面走去。 蔓子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被他拉起的,反应过来只见前方深黑得找不见门,而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脚下踩着软绵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默契的什么话也不说。 等周屿正在一间房前站定,不紧不慢地掏出钥匙开门,她才想到他们还在三楼,这里莫不就是客房? 周屿正将门推开,不急着开灯,将她先拉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蔓子仿佛进入了一个更黑的空间,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她刚想说灯的开关在哪里,就被一股力道反推在门背后,背部的脊骨硬生生撞着门板,传来“咚”的一声。 她轻呼出声,皱着眉看黑暗中的黑影。 下一刻,她的脸被他用双手捧起,仰头面对他,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闪着光芒,然后轻轻合上。 第五十三章 她全身泛起酥麻痒意,本来干燥缺水的嘴唇被他绵长的湿吻舔.弄地富有弹性,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手贴上他的腰间,主动投入加回应,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是她保留了二十多年的初吻,一触即发的,贡献给了她喜欢的男人。他嘴上的力道很大,一切动作都由他为主,一步步被他沦陷。 鼻尖充斥着一股未散去的烟味,在两人的吻中肆意流淌,她一丝丝汲取,仿佛连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爱上那个味道。 不知不觉中,她被他带到房间中央,也不知处于何处,吻依旧没有停止,他稍作分离让两人呼吸一下,随即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攻占。 蔓子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几乎快软化了,全靠他托着她在支撑。 最后她终于倒了下来,却是倒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片刻醒悟过来,人已被压陷在床铺之间。 她因为刚才那一下躺倒始料不及,裙摆有些飘到大腿间,伸手又将它遮掩妥善。 他离开她的唇,强烈的气息依旧存在,半压在她身上俯视着她,在漆黑的房间内专注而明亮。 “开灯吧,好不好?”她不喜欢黑暗的感觉。 他没有回应,叹了口气,翻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蔓子心中有着不确定,念及人生第一次如此疯狂,她看着天花板问:“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过了半晌他才回:“嗯。” 得到回应,她也迫不及待地小声说:“我也是。” 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侧翻过来,问她:“第一次?” 她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方面,回头想了想,今天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第一次,毫不含糊地点点头:“嗯。” 他继续问:“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她这次万分庆幸没开灯,闭上眼睛脸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知道。” 周屿正又停了一会,然后抚摸着她的脸,轻声笑了笑:“乖女孩。” 那个晚上,灯一直没有开。 蔓子当做它是坏了的。 她只记得窗帘外面有月光倾泻进来,一圈圈洒在窗台下,静谧又温暖。 周屿正脱掉了上衣,将她的裙摆撩至腰间,然后伸手探到背后,摸索到拉链滑下。 一步步带着虔诚的小心翼翼,她的心已抑制不住要狂跳出口。 这条裙子比以往的时候都要难扯,两人配合起来才终于将它脱离。 瞬间,她身上大片肌肤展露在他浓黑的视线里,枕边以及锁骨处,她的长发如瀑般稀稀疏疏地散开,映衬着她雪白的面孔。 八月的夏夜十分闷热,室内冷气才开起来,她全身上下浮动着燥热的因子,源源不断,发丝也贴在脸颊边,黏糊得叫人难受。 周屿正单手撑在她头顶,一手将她的碎发纷纷拨开,动作温柔细致,接着从她脸部慢慢抚弄至脖颈下。 她闭上眼睛,接受着陌生的触感,那双粗粝的手掌在每一处游移,都给她带来陌生的狂潮,持久的战栗让她感觉极为受用。 这个过程消磨了很久,突然之间没了动作,她微眯着眼看过去,他突然起身,走到一只柜子那边翻找着什么,随后听见一阵包装纸撕开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解裤扣的窸窣声。 蔓子脑中瞬间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下一秒他就转过身重新回到床上,正式跟她坦诚相见。 周屿正的肤色偏黝黑,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在她双手触上他胸前的肉墙时,肌肉坚实肌理匀称,仿佛某一处还在轻微跳动。 他身上背后同样布满了汗水,混凝交织在她手心,让她挪移不开,绕到他背后,轻轻圈住他的腰身。 汗水席卷而来,即刻一举攻占。 周屿正抱住她,弯下腰将头埋在她颈间胸前。 她听见房间内传来阵阵低叫,过了会才发现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那声音暧昧缱绻,随着他动作的大小,声声入耳。 “痛吗?”他用嘴唇摩擦她的耳尖。 她咬住嘴唇呜咽摇头。 他憋足劲,又往里挪了挪,问:“那现在呢?” 她再次摇头。 颈间充斥着他的热度,他就伏在她耳边,离得这么近。 他似乎在黑暗中展开了笑颜,她听见很轻松的笑声,让她也跟着身心畅快起来。 他摆正她的姿势,又开始吻她,她热情回应。 这一晚,注定是她有史以来做得最疯狂的事。 但是一想到跟他在一起,就有着极大的满足感。 事后,她清醒之际,突然想起来,推他肩膀,问:“现在几点了?楼下……” 他根本已经忘记,也毫不在乎:“你不喜欢待那里,还想着跑下去?” “那节目……他们找人怎么办?” 他翻身抱住她:“大半夜了,谁还有劲计较这个,没人他们也会瞎凑几个。” 她听他这样说,也放下心,靠在他怀里,手抵着他胸膛,突然触到一根冰凉的金属尖物。 收到手中,拉扯到的还有一串链子。 那东西挂在他脖子上。 她好奇地将它摸了一通,慢慢猜出是什么东西。 十字架? 难道他是基督徒?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过了一遍,便想象到他祈祷时候的样子。 他们在那个房间呆了一整个晚上。 到了后半夜,蔓子觉得身上渐有凉意,自动往身后的热源靠了靠,他适时搂住她,两人像是蜷缩的虾米弓身贴在一起,显得无比亲近。 第二天,蔓子醒来,窗外天已破晓。 她没有动作,睁眼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摆设。 这不是普通的客房,旁边椅子上散落着昨晚他们脱下的衣物,床侧摆着一只大衣柜,柜门开着,依稀能看见几件男士外套,床尾一只装饰柜,窗边立着一套沙发茶几。靠近门边的角落通着一扇内门,似乎是卫生间。 蔓子起身去上厕所,又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才确定这应该是他在这里的休息间。 她在洗手台抹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由内而外多了几分妩媚的成熟感。 全身还泛着酸涩和疲倦,她顺便冲了个澡,擦干身子出去后,发现周屿正已经坐起在床上,慵懒地靠着。 他听见开门声,抬头,一双眼中有些充血。 她已经穿戴整齐,还是昨天的衣着,这是一件纯白长款丝质裙,裙摆垂挂在脚踝边,飘飘荡荡。 周屿正出神地看了她一会,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无话。 “今天上班?”他首先开口。 “不用,我休息。” 他微笑起来,让她仿佛看到清晨的第一束光,而他也正向她走来。 “那就把时间都交给我,等我准备一下。” 当俩人打开房间门,走在空旷的走道上,隔壁的门也突然间开了。 走出来的人正是三哥和七妹。 蔓子昨天跟他们呆了一阵,心中对这类人有些防备和抵触,她觉得周屿正和他们不像一路人,却又不知怎么混在了一起。 “三哥。”周屿正朝他抬头,“睡得好吗?” 三哥打了个哈欠,双手转着脖子,看着他意有所指:“我还想问你睡得好吗,我看你昨天应该是挺快活。” 七妹在一旁了然地笑。 周屿正也自我笑了笑,揽过蔓子的肩膀,语气稍有抱怨:“看来这里的隔音效果还得加强。” 蔓子皱眉看他,脸色通红,转头尽量看别处。 周屿正邀请他们:“一起下去吃早饭?” 三哥摇头:“不了,已经叫了车,马上就要走了。” 周屿正讶异:“这么快就走?” 三哥看了看时间,点头:“接下去还有几个地方要赶,我们下次再聚,时间以后定。”说完别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屿正像是明白,打算目送他们先走。 七妹神色犹豫了会,走前还是留下一句话,是要周屿正帮忙传话给阿靓的。 “她这个人在背后肯定也说过我不少坏话,看在我们曾经姐妹情的份上,你帮我奉劝她一句,她老家那边的人都想她尽早结婚,熬到这个年纪了还没有男人是不行的。不过我看她在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盼头……”七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挂在蔓子身上。 蔓子饶是再笨,从昨天联系到现在,也能猜出一些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联系。 吃早饭的时候,她问周屿正:“三哥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周屿正将煎包蘸了醋,放到她碗里,回答:“做一般的酒水生意,我酒吧里的酒有一半是他那边介绍的货源。” “会有假酒吗?”她替他担心。 他笑起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正经人。” “那你看我像是正经人吗?” 蔓子真仔细看看他,经过梳理后的面容比早上刚醒来那刻精神了很多。不难说,他的五官长得无可挑剔,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威风。 “正经。”她小声肯定地说。 心里却在想,当然也有不正经的时候,比如昨晚,如果他不会,自己也没想到有些事情的发展那么快。 这样的经历,她一生只有一次,能够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怎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蔓子的人生规划里开始有了周屿正的存在。 她没有打算跟陆慧交流自己的感情生活,因为她知道,只要说出一句,那必定是一场灾难。 陆慧虽然在自我情感方面看得很开,但对蔓子却保有相对传统的观念。 读高中那会儿,班上有一个成绩优异的男生追她,被她的生活老师知道了,对方相当于是陆慧安排在她生活周边的监视器,立刻就将这件事情传到了她妈耳中。 虽然蔓子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极力否认,可陆慧还是在隔海对岸给她上了一课。 “现在不能着急,蔓子。”陆慧挺喜欢叫她这个名字,“你首要任务是考上大学,不要被年轻男孩子的一些花言巧语弄得鬼迷心窍,他们为了得到女孩子的欢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你把对方冷落了,过段日子他们就会去找别人了。” 蔓子压根觉得她还是把自己当做没长大的小女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判断力,可早熟的她早已经对这些有了别人无法掌控的主见。 等到后来终于上了大学,陆慧又时不时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谈朋友,她说没有,对方反而舒了口气。 “大学里也最好别找,你以后是要出国的,对方没有这样的条件还是别花太多心思了,不然最后伤的还是你自己。” 蔓子那时候只是没有遇到合适动心的,没想到这现象在陆慧口中倒是理解成了她愿意听她的话。她也没多做辩驳,反正自分开那年起,陆慧已经越来越不了解她。 姚琳是她吐露心事的唯一对象,她们曾经是高中彼此最好的朋友,后来一个去念财经,一个去学音乐。两人在同一座城市,依旧常常碰面往来。 当得知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亲人时,还几次邀请她回家吃饭,让她感受来自别人家庭的温暖。 姚琳听蔓子说起周屿正这个人时,听了大概后问她:“所以你是因为他喜欢听你的琴声而喜欢上他,还是说你看见他第一眼就爱上了?” 蔓子说:“我也说不清。有时候遇到了就是缘分,缘分来了不就该好好经营下去吗?” 姚琳认识她多年,早已看透她的内心,“喜欢就喜欢,大方承认就行了。那说起来,你跟他也算是酒吧艳遇。后来第二次他找上了你,应该不算是偶遇吧?” 蔓子想起那天的情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直至后来,她也没逮着机会问他。 “酒吧那个地方,出没的什么人都有,他这样年纪的男人,会没有女朋友吗?你有没有调查过,有没有问过他?” 蔓子嫌弃地看她一眼,“问这个多尴尬,就算问出来了也没意义,我自己就没什么过去,问他不是反而显得不相信他吗?” 姚琳比她想得更多:“有没有意义只有问了才知道,万一他不肯告诉你,就说明里面有故事,告诉你了,它又是一番故事,你也可以从中探索出他的人品。” 蔓子皱眉,她本来没有烦恼,这样一说反而显得对方有多神秘。 不过她约姚琳出来,也只是唠嗑,聊聊日常生活。这段插曲过去,两人间的气氛又重新燃起来。 * 培训中心的课程越教越顺,蔓子接触的大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听话又对此有浓厚兴趣,学起来很带劲。 认真,安静,倔强。 家长们常常找她交流,说孩子在家里练琴的表现和进步,并几度对她教人的能力发出赞赏。 她刚刚毕业,对这些真心诚意的夸奖很受用,同时得到前辈们的肯定,课堂内外付出更多努力。 那段时间,周屿正恰好在外办事,离开上海一星期,她自己也忙得够呛,就一些学生落下的课程在晚上给他们补课,连续了好些天。 晚上她跟几个同事一起下班,出门就见路边的街灯下停着一辆车子。 车上的人摇下车窗,露出笑容朝她招手。 第五十四章 蔓子在车内将左手完全展开,自己也仔细翻看,似乎从小开始,这双手就是如此的比例了。 她习惯了剪指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清理修剪,所以指甲弧度并不优美,更没做过美甲。对她来说,这就是一双靠吃饭的手,一双平淡无奇的手。 周屿正带她出去吃了顿饭,不再是上次那个地方,而是一家客流量一般多的菜馆子。 几样菜烧的马马虎虎,两人吃的不多,出来以后夜生活正好开始。 周屿正的酒吧就在附近,他们一路沿着护城河走过去,沿边廊桥下挂满了装饰的彩灯,璀璨闪耀,在夜空下格外美丽。 蔓子拉着他从侧边石阶下去,准备去走一走那个廊桥,反正过去也是差不多的路线。 他随了她,只是下去时的有一段路没有地灯,走路要尤为小心,否则很容易在摸黑中崴脚踩空。 蔓子才走了三步,就觉腰间多了一只手,将她紧紧贴在他身边,像是大人夹着小孩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引领她,直到跨完最后一步。 廊檐两边的木座上,有不少老年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手中拿着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看着不远处地上跳广场舞的人,和旁人聊着有意思的话题。 蔓子跟周屿正一到这里,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老年人看着一对养眼般配的年轻男女经过长长的廊道,不时盯着多看两眼,然后会心一笑,继续乘风纳凉。 廊桥直通到底,便是往上的阶梯,跟先前下来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样走上去更容易些。 回到平地上,“周末”酒吧的led招牌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从酒吧正门进入,场面到处人声鼎沸震耳欲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后方,楼梯左边,正巧碰见阿靓从上方走下来。 阿靓湿着一头长发,像是刚清洗过匆匆下来,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少的吊带裙。 见到蔓子的时候,她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看着周屿正道:“老板,酒水到了。” 周屿正朝一旁通往后门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嗯”了一声,便移开身子让路。 阿靓是这边的仓管员,有时候采购需要的物品到货,她就要负责去清点。这一方面,周屿正倒是很信任她。 “老板老板!”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冲了过来。 周屿正转身,看着来人质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服务员喘着气说:“有一个包厢的客人打起来了,场面不好控制,你去看一下吧。” “刘经理人呢?这种事情先叫他去处理。” “就是刘经理叫我来找您的。”服务员两头为难,恳求道,“您可算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周屿正拧着眉头,沉声问:“哪个包厢?” “我带您去。” 服务员率先起头领路,周屿正跟在后头,离去之前他让蔓子先去吧台坐一会。 蔓子走到吧台坐上高脚凳,要了一杯柠檬水,站在里面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男孩,他也认出了她,迎面点头一笑。 男孩擦杯子很专注,将水渍擦干净后还要在灯光下左右照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在架子上倒挂好。 蔓子吸了一半水,还是未见周屿正过来,想必情况有些棘手。 她开始跟男孩搭讪:“你多大了?” 男孩腼腆一笑:“十九。” “十九。”她重复一遍,点头道,“挺年轻的,刚出来工作吧。” 男孩摇头,老练地抛出一句:“我都工作三年了。” “三年……”她怔愕,快速算了一下,“十六岁就出来了?” 这个年纪,不都是应该在校念书吗? 男孩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老乡比我更早出来混。” 蔓子仔细一听,他话里似乎是带有些口音。 她问:“读书很困难吗?” “困难也说不上,反正就是觉得没意思。”男孩将手中的杯子擦完,又开始擦吧台,“还是出来赚钱有意思,想做什么做什么。” 蔓子看着他麻利的动作,疑惑道:“十六岁的年纪,应该不能找工作吧?”末了她严肃地补上一句,“这算童工。” 男孩听后笑出来,“我还是童工的时候也不在这儿,以前做过服务员,换过好几份工,几个月前才来这里。” 蔓子问:“这里条件好?” 男孩想了想说:“也还算好吧,酒吧有员工宿舍,包吃包住。” 蔓子明白,对于城市外来人员来说,这个基础条件算是寻找工作的首选要求。 “员工宿舍,就是在三楼?”她记得,那儿似乎有很多房间。 “三楼?”男孩觉得她在开玩笑,“怎么可能,那里是老板的地方,我们只能住在后院。” “后院?”蔓子不懂后院是哪里。 “就是后院啊。”怕她不理解,男孩用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就是后门那里出去有一小片宿舍楼,离得近回去方便,我们这里打工的基本上都住那儿,除了靓姐不是。” “靓姐,阿靓吗?”蔓子问。 男孩点头:“是啊,靓姐在这里的级别比刘经理都高,仓库里的钥匙一把在老板手里,另一把就在她手中了。” 他说着又刻意压低声音,尽管周围吵得一刻都不能清净,“你说的三楼,除了老板有时候住那儿,还有一些老板的朋友,另外靓姐也住在楼上。” 蔓子想起刚才见到阿靓的时候,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那副模样估计是刚从房间里面出来。 “那她有这样的权利,应该是在这儿有点资历了吧。” 她还想继续聊下去,男孩也停不下来,凑过来说道:“资历这种都是瞎说,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起,靓姐是去年来这儿玩,才被老板相中留下来的,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男孩说完朝她眨了眨眼,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估计他只当她是周屿正的普通朋友,所以随意扒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旧闻,也没觉得不妥。 可蔓子心中还是觉得不好受。 她感到喉头有什么东西被堵着,上不去下不来。 人果然不能听说太多八卦。 蔓子不再聊,起身踱步去吧台后面,往后门远远看了一眼,阿靓正在招呼搬运工们从面包车里将酒水一箱箱搬下来,再逐渐归入仓库。 “小心点,慢一些。”阿靓站着指挥。 蔓子随意逛了逛,去了趟厕所,出来后还是去看后门那边。 酒水已经搬空了,旁边的仓库房内传来女人和男人的对话。 “我们老板说了,这批货是最后一次进,你们要是还想留住客源,就得拿出诚意来。”是阿靓懒散的声音。 男人似乎有些为难:“我们老板也说了,这生意要做熟才放心啊。这进货时间不到一年,有些方面没有保障,不好打通啊……” 阿靓嗤道:“三哥做了那么久的生意,这心眼总是长得比谁都多,上次还说对我们老板放心,简直就是屁话。就算不看周老板的面子,我的面子也不卖吗?好歹我跟他以前也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信任都没有?” “阿靓,这不是信不信任,你也算我的老熟人,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决定权在三哥那里,我只是个跑腿的,你看……你就算着急,也应该自己去找他商量。” 阿靓语气不耐烦:“行了行了,每次让你交差都是这些话,你回去吧,钱晚上打过去。” “好好好!”男人应声笑着退出来。 房内的剪影迅速移动到门口。 蔓子反应过来,已经避之不及,想拐弯躲到楼梯转角也晚了。 男人出来撞见这个陌生女人,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接着没事情一样走出后门上车。 阿靓在后头出来,原本准备送客,却意外地看见蔓子,脸上有片刻慌神,接着便防备地质问:“你在这里干嘛?” 这个地方鲜少有人会闯过来,蔓子自知理亏,东张西望地问:“厕所不是在这里吗?” 阿靓黑了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哦,谢谢!” 蔓子转身就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蔓子回头,阿靓已经快速闪进仓库房内。 再次回到吧台,那里原先的座位已经被几个年轻女孩占了,围在一起喝酒,说着热闹的笑话。 蔓子在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脑中回想着刚才阿靓看她的眼神,她开始确定怀疑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可这秘密又似乎跟吧台男孩所说的不一样。 过了一会,周屿正回来了,他是从内部楼梯下来的,神色疲倦,似乎刚刚应付完一场闹战。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问。 周屿正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打起来,都受了点伤,现在送医院去了。” “这样啊……”她觉得有些幼稚。 他看着她,“你不问问是什么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他们都太冲动了,你去劝架吗?没受伤吧。” 周屿正想起刚上楼的时候,包厢内已经一片狼藉,玻璃杯都成了碎渣子落在地上,两个男人疯狂扭打成一团,周围人全都劝不住,只好做报警处理,以至于在那花了些功夫。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将近九点,而明天是星期四。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他打算先将她拉走。 他回头问:“怎么了?” 她咬着唇说:“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果然,他有点感兴趣:“什么东西?你说的出来,我都给你。” “我想要一瓶酒,上等的葡萄酒。” “酒?”他好奇地问,“你要酒做什么?” 她胡编乱造:“想放在家里留存,以后可以用来招待朋友。” 他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挑一瓶。” 周屿正刚转身,蔓子及时拉住他胳膊,绽开笑容说:“我想跟你一起去,我自己挑。” 周屿正表情犹豫了会。 蔓子心底一沉,她仿佛看到了刚才阿靓见到她时候的模样,跟现在他所表现的如出一撤,只不过他似乎更显淡定些。 “好。”他很快答应。 蔓子做了次深呼吸,跟随他来到仓库门口,周屿正掏出钥匙开门,门顺利被打开,里面已经亮着灯。 第五十五章 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蔓子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疑惑有没有解开,但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就比如说站着,她的脚也站得不舒服。 挪了挪脚,她低头,诶? 地上有一颗透明晶体状的硬物,豆子大小。 头顶有强光照下来,光看还很不起眼。 蔓子随手捡了起来,捏在指尖磨砂翻看,心中存着极大的疑惑。 这里是先前阿靓呆过的地方,估计是从哪里遗漏下来的。 正想着,周屿正的脚步渐渐靠近,她不假思索地将那颗小东西不着痕迹地塞入裤后兜。 “好了吗?” 周屿正已经将两瓶酒装进木箱,外包装小巧便携,还有个拎手环。 蔓子随意看了眼周围,拍拍自身说:“差不多了,下次喝完了再来喝别的。”她指着他手上,“这两瓶算上杯子多少钱?” 他挑眉:“你觉得我会算你钱吗?” 她知道他会这样说,但今天的作风很不像是她自己,所以觉得心有愧疚。 “那么我付杯子的钱吧。”杯子应该不太贵吧。 周屿正这回没推辞,他想了想说:“好,这里有两只杯子,你支付一个就行。” 她抬头:“为什么?” 他眼中带有笑意,走近她,声音轻悠:“因为,另外一个是我寄放在你家的。” 蔓子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将两瓶酒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仔细地观察,浓厚的液体在酒瓶内泛起细泡,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回头再想想,周屿正表情从头到尾都很轻松自然,并不像是藏着猫腻,就算是有什么,带回来的这两瓶酒也不会有什么特殊。 她重新将酒放回木箱子里,摆到客厅的角落,又将高脚杯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厨房的杯具柜门里。 做完这一切,她眉头紧锁,才将手伸向裤子后面,刚才在车上她坐立不安,总觉得那东西会掉出来,却又不敢伸过去确认。 她手心冒汗,幸亏穿着紧身牛仔裤,那粒硬物原封不动地被塞在里面。 回来的途中,她一直在前后联想这件事,脑中闪过各种答案。 从小到大,她的第六感总是很准,与其说准,不如说是爱起疑心。 这种类似的疑惑或许是那时候就有的,她小时跟人交际不多,所以少说多看,养成了边听边想的习惯,自然而然将一些问题堆积在心。 以至于每当陆慧向她表现出一副爱怜的模样,她就知道家里即将会迎来一位男性客人。 而她想到的答案,好坏不均,最坏的就是之前在网络新闻上看到的走私运毒类似的案件。 这个想法最初在她心底冒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特意借机又重审了周屿正的侧脸,路灯的光线从车外倒进来,暗影在他脸上浮动,突然间她就觉得陌生起来,又想自己到底在谁的车上。 她安慰自己,这世道上好人坏人太多,每个人对身边的人看得太透彻,反而让人乱了心智。她凭借着当初对他的第一印象,重新博回了满满的正面好感。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蔓子死死盯着手上这透明奇怪的颗粒,不规则形状,像是冰糖,闻着又无味,一眼扫过去再普通不过。 可这东西极有可能是□□,那种一旦上瘾就致命的□□。 如果放在平时,她看一眼就扔掉了,但阿靓和那个男人的对话盘旋在脑海,令她踌躇起来。 她的手片刻软下来,将它摊在桌上,拨来拨去又看了好一会。 因为父亲的死因,她曾经在网上对于毒品有过片面的了解,知道一些禁毒产品的常识,那东西花样百出,染上的人极易失去意志,步步成瘾,直至走向毁灭,让人看了心悸。 陆慧心底对它的痛恨,让自己从小也有着强烈的抵制与憎恶。 如果父亲还在,或许现在就是他们一家三口,陆慧也不会费尽心思选择再嫁人,更不会远洋生活多年。 拿不定主意,又判断不出什么,她心血来潮去上网查找资料,从质量规则一一对比后,心底的石头愈来愈沉。 如若这小颗粒真有问题,又是跟阿靓有关系的,那也许就是在她理货的时候遗漏的,而这东西极有可能就藏匿在那批新进的酒水中。 要是阿靓有问题,那么周屿正的问题更大了。 一整晚,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安,那颗东西膈应得人心惶惶,甚至做梦梦见死去的父亲。 凌晨四点半,她一头虚汗醒来,满室寂静,恍然觉得先前想的那些都是梦,她也没有去过周屿正的仓库拿酒。 喘着气睁了好一会,她起身打开台灯,拉开抽屉,那透明的颗粒在灯光下明晃晃的,闪得人眼睛疼,提醒着她先前发生的事实。 她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睡觉,直接套了件衣服穿起来。 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天色,是略显深蓝的黑暗,带着初秋黎明的凉意,一切显得安安静静,远处的大街上偶有几辆车子缓缓开过。 蔓子将那颗东西用纸小心地包裹起来,再放到最深的口袋里,用手在外面轻轻拍了拍,感受到硬硬的一粒,连身体也一起变得难受。 接着,她简单洗漱整理,出门的时候套上平底鞋,其他一切都跟上班时候一样正常。 走出小区,她一路上缓慢行走,沿街溜达的人没几个,倒是有几家早餐铺子正忙着张罗,赶早班或者刚下班的人都过来寻找吃的。 蔓子步履不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顺利穿过几个红绿灯,拐了三个弯,才在一家中学对面寻到地址,深蓝底色的门面,上面是严谨正义的几个大字。 她终于到了本地的公安局。 深吸了一口气,她朝对面抬脚走去,只是走得越近,脚步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值班的人没几个,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几个警察都显得很吃惊。 蔓子从口袋里谨慎地掏出那样东西,对方接了过去,在每人手中传来传去仔细深究,似乎都保有疑虑。 “怎么样?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她等得心焦,想尽快知道答案。 其中一个小警察拧着眉头,深思熟虑过后,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还不太确定,具体要等天亮我们领导来局里看了再说,不排除就是□□。” 最后那句话让蔓子的心凉了半截。 小警察将那颗东西收了去,回头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她对面拉开椅子,拿起本子和笔,公式化地道:“先坐下来吧,仔细说说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 * 从警局出来时,天色已经破晓,一切黑暗被光明散去,所有事物在晨曦中都变得鲜明起来。 蔓子看了看时间,指针快到六点,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犹如一个孤魂,目无焦距。 到了一座桥上,她靠着栏杆,吸了几口凉气,打通姚琳的电话。 姚琳大清早接到蔓子的电话,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预感到不是好事,火速赶到约好的地点。 早餐店内的客人络绎不绝,不仔细看还找不到人究竟在哪里。 姚琳在中央一张空置小桌旁寻到蔓子,走到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一双困倦的双眼,不解道:“你几点起来的?” 蔓子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没睡好,天没亮就出来了。” “你上哪了?” “公安局。” 姚琳吓一跳:“你去那儿干嘛?” “让他们看一样东西。”蔓子说着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指给她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姚琳将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小,眯着眼问:“什么东西?” 蔓子凑上去轻轻吐出两字:“□□。” “什么?”姚琳立时瞪大双眼,连先前还留存的瞌睡都没了,她重重放下手机,严肃地问,“你发生什么事情了?” 蔓子叹一口气:“我没事情,这是我昨晚在……周屿正的仓库里面发现的。回家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要出事情,就交给警察来判断,结果……” 她有些说不下去。 姚琳屏住呼吸问:“结果怎么了?” 她表情不忍,咬着牙说:“结果确认是毒品。” “毒品……”姚琳的心跟着吊起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但是身边走过的人都没注意到,“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酒吧在贩毒?这太恐怖了。” “极有可能,我怀疑他们在进酒水的箱子里面藏了毒品。姚琳,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屿正,我现在脑子好乱,我又想去找他。” 姚琳理智地叫住她:“不行,你不能去找他,万一打草惊蛇呢?警察怎么说?” 蔓子咽了咽口水,想起警察说过的话,“他们说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贩毒团伙,这些人有一条贩毒产业链,叫我先不要露出马脚,他们会在暗中关注,必要时让我配合。” “那你就听警察说的,还有暂时别去酒吧了,离周屿正远一点。”姚琳焦急地看着她,觉得对面的人好像没听进去,“蔓子,你跟我说过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了吧?” “知道。”这也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知道你就更应该小心点,找借口跟他分手了,你要保护你自己,别被卷进去了。” 蔓子想着事情,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分手?” “不分手你难道还要跟他混在一起?你想想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他一个酒吧老板,那样混乱的地方,见识的场面比你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那样的人背地里不会做些不正当的生意?” 蔓子不说话了。 姚琳敲着桌子继续说:“你一大早去公安局干什么,不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吗?现在答案出来了,你不能自欺欺人,看清醒点,这种人趁早离了最好。” 说完,她握住蔓子的手,想给她点力量。 蔓子做不出反应,这样的念头刚才她也有过,既然已经知道他背地里做的事情,就足够有理由让自己绝望。 但她又放不下当初对他产生过的执念,也说不上哪里非他不可,就是无法割舍那种曾经在她心底飘过的温暖。 她扶着头说:“我再想一想。” “你没早饭吧?我去买点。” 姚琳叹气,起身走向排队的人群,期间她又回望了一眼坐在那儿的蔓子,知道她心中一定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需要一个更清醒有力的声音去灌输她,所以才有了早上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 有些罪恶依旧在悄悄进行,有些感情却在慢慢蜕变。 蔓子将自己一头扎进工作里面,用繁忙的课程来麻痹大脑,说服自己快速忘掉一些将要远离的人和事。 认识周屿正已经两个多月,但从相处模式上看,他们很少电话往来,几乎都是他踩着培训中心下课的时间点,偶尔几次来找她。 先前她对这样的约见表示默认,现在却开始想尽办法来逃避,希望就此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冷淡。 最初一个星期,她倒是如愿以偿,他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心中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开始猜测他在忙些什么。 忙着躲避警察的眼线,怎么巧妙地运毒? 她已经将细致的线索全部上报,保不准明天还没来临,他就已经进去了。 她一面痛恨着他所做的一切,一面又无法解释心中的矛盾,是否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就这样等着一颗□□随时爆炸。 就这样又一个星期过去,周屿正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 第五十六章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正值入秋时节。 她算了一下,陆慧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跟自己通过电话了。 蔓子在心中做着打算,若是今晚回来得早,她就打一个电话过去,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蔓子从小就懂得相依为命这个词,除了不知道的关于父亲的往事,就连在北方的亲戚家人都被陆慧遗忘,据说当初来上海之前,她与亲人闹过很大的矛盾,从此以后就如同断了往来,一点关系也不复存在。 这也许是她当初走的那么潇洒的原因之一吧。 蔓子仰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挂在冷寂的空中,忽明忽暗。 她开始有些冷地发抖,脚步逐渐快起来。 小区门口外面,已经停着一辆面包车,她看清车牌,然后从一边拉开门。 “陆蔓子。”几个便衣警察跟她打招呼。 她心情沉重:“嗯。” “接下去,你都要听我们的。” 车子很快在“周末”酒吧附近停住,蔓子下了车,外面的风大得很,将颊边的假发全都吹到脑后,她抱着头一步步往前走去。 酒吧内热闹非凡,蔓子一进内,那种笼罩性的窒闷感扑面而来,她随即找了个位置坐着,开始关注着吧台后面的动静。 那里鲜少有人经过,除了几个服务员。 坐了一会,她走向吧台,男孩正忙着给人调酒。 两个女孩子各自拿到颜色鲜艳的酒杯后,尝试着抿了一口,接着纷纷称赞。 男孩很常见地笑笑,转头问蔓子:“美女,你喝什么?” 蔓子见他没有认出自己,放了些心,刚想说出口的柠檬水,马上改嘴道:“有伏特加吗?” “有。” “来一杯桃子味的。” 男孩很快将一杯粉色的酒递上。 蔓子有些口渴,第一口就喝得有些猛烈,她低头轻微呛了出来。 视线内的地板上出现一双脚,鞋面锃亮。 蔓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有些出神。 主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跟吧台的男人说:“待会儿看见阿靓了叫她到楼上去。” “知道了,老板。” 蔓子弯腰太久,缓缓直腰的同时侧过身去。 她慢腾腾地晃着杯中的液体,看着不喝。 周屿正从侧面打量过来,只看见遮了一张脸的卷发,粗糙地垂在女人的肩头。 吧台附近又有一群人走过来,声音嘈杂了些,一个不算陌生的男声传过来:“周老板,现在可以上去了吧?” “可以,三哥请!”周屿正领头走向吧台后面。 蔓子扶着额头用余光不经意扫过去,周屿正为首,简三在后,身边陪着七妹,身后跟着五六个黑衣壮硕的男子,气势庞大地出现在酒吧。 她重新回到先前的昏暗角落,打算慢慢等时机。 先前车里的警察说,他们今晚上会有不同以往的交易活动,人货并齐。 会是什么货?听起来似乎很特殊。 蔓子窝在沙发边使劲想着,手机传进来一条消息。 她点开,上面只有三个字:“别上来。” 发信人是周屿正。 蔓子立即直起身,抬头四周观望,没有任何他的身影。 她背后起了凉汗,他是怎么发现她的?什么时候?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仔细想过以后还是拿起手机回了过去。 她想了个理由:“我想见你。” 然后,那边又简短快速地回:“赶紧回去。” 蔓子更加觉得他心中有鬼,或许现在对他来说正是一个关键的时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如此说来,她更要上去探一探。 她快速走到吧台后面,楼梯口两边分别站着两个健壮的男子,边抽烟边聊天。 蔓子想穿过他们中间走上去,谁知中途被两双大手拦了下来。 “上去干什么?”其中一个厉声质问。 蔓子不慌不忙:“去找……周老板。” “不行,现在他在忙,你等会儿再来。” 她焦急起来:“我现在有急事。” “那也不行,楼上也有急事。” 论男女力量的悬殊,蔓子只能做放弃,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刚转身,就听见身后的男人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刚刚有个女人想要上去,被我们拦住了。” 蔓子站到暗处贴墙站了一会,看来一时半会还上不去,这回戒备心这么重,只能来个鱼死网破了。 她走到角落处,开始寻求人力。 * 三楼暗室内。 一张四方桌,对面分别坐两人,其余人等都站在边上陪衬,空气仿佛突然间静止,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桌上的东西。 简三悠闲地抽着烟卷,吧嗒吧嗒地吸着,隔着烟雾看着面前的男人,接着右手拿下烟,抬了抬下巴,指着桌上几包密封塑料袋说:“怎么样?看出好坏了吗?” 周屿正指尖轻捏,凑近鼻尖的手指放了下来,略微笑了笑:“三哥的做事风格我算了解了,到现在你才愿意出手这样的纯品,说明我还有些方面做得不好。” 他稍有自责地低下头,接着道:“货不错,是正的。希望三哥未来能更多帮我引荐引荐!” 简三听完哈哈一笑,接着皱眉摇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说不相信你。在我这里的客户,都讲究一个原则……”他伸出三根手指,“只要订满这个数,他们都会有这样一天,这一点当初我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七妹在一旁附和:“是呀,三哥说到做到。周老板,你现在手上这些量就当是送的,给你下面的人去试试看,保证一碰就爱上,喜欢的话我们就能够有更长久的往来。” 周屿正点头:“那是自然,以后货源的渠道可都要仰仗三哥了。” 三哥看着他,明事理地笑笑,指点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等我这次回广州,就帮你在陈宏面前提一下。下回你过去,我来做东,到时候一起玩个痛快!” 周屿正将那几小包东西收好,起身跟简三握手:“那就谢过三哥了,这次还劳烦你专门跑过来,今晚上需要什么活动,我全部奉陪!” 简三吐出一口烟,笑道:“今天晚上,你不用陪你那个漂亮女朋友?” 周屿正挑了挑眉,也笑笑:“三哥难得来上海,这点时间我还是抽得出的。” 简三站起身,一脸轻松模样,看了看所有人,道:“那就……都下去放松放松?” “好好好……” 一伙人打算往外走,最前面的刚打开门,外头就冲进来几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像是早就等着了,气氛很不对劲,进门就厉声喝道:“警察!全都蹲下,不许动!” (十四) 房间内的人全部应声蹲下,谁都不敢反抗。 简三立刻回头看了眼周屿正,见他手上没有任何东西。 带头的警察在房间内搜了个遍,没发现可疑东西,又问:“这里的老板是谁?” “我。”周屿正缓缓举手。 “起来!” 周屿正起身挺直腰背,表情很从容,张开双臂让人搜身,除了一包烟,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物。 剩下的人也没有逃脱被搜身的流程,但一圈下来均无所获。 警察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事?” 周屿正指指桌上的一副乱牌,“打牌。” 警察很难相信:“就只有打牌?” “当然啊,不然还做什么。”站在一旁的阿靓忍不住回嘴,身子却有些发抖。 “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警察转身将矛头对上阿靓。 阿靓咽咽口水:“我……我是这儿上班的。” 警察又指了指简三他们:“你们也是上班的?上班时间打牌?” 简三将话语放软,不解地问:“警察同志,朋友之间偶尔会一会娱乐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另外一个小个子警察站出来插嘴,“我们怀疑你们走私贩毒,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都不发一语。 接着,带头的人打了个手势,在场所有人都被一一带走。 从三楼下到一楼的走廊上,围了些不知情的客人,看着微妙的情势,纷纷交头接耳。 蔓子镇定地坐在吧台边,看着前侧方的角落。 旁边喝酒的女生叽里呱啦地猜测,说这么多人,不会是来了什么明星吧。 很快,楼上跟着下来一群人,前后一对一压制着,看到这情形,大厅里更多人被吸引围了上去, “是警察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蔓子眼皮跳了起来,起身离开凳子,走到人群后面,同样朝焦点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两个警察的夹击下,从楼梯那边走向仓库,中间途径长长的走廊,饱受两边人群质疑的眼光。 身边是一堆细碎杂言。 “有警察就不会有好事,估计是卖粉的,没看出来啊。” “好好的酒吧不开,偏要卖毒品,真的有人会去吸?” “怎么就不可能了,听说那种玩意一吸就上瘾,要戒掉除非去戒毒所,可谁又会这么自觉去呢?” 蔓子挤过空旷人少的一条缝,走向后门边上,隐在黑暗的转角往仓库门口看去,里面已经站满了警察,正翻着箱子搜寻着。 第五十七章 警察局门口。 几辆车子陆续传声进院,在灯火通明的大楼前格外耀眼。 蔓子在最后一辆车上下来,还没看清夜色中的一切,就被初秋的冷风冻得打颤。 她站在一旁等待警察传话,低着头无所事事地站着。 前边传来关门声,有重叠的脚步声向她走来,最后在她面前停住,或许只能说是短暂地停留,蔓子只看见那双黑夜里还闪闪发亮的鞋子。 她的身子更加冷得发抖,头重得已经快抬不起来。 但她还是微微抬了些,只看到面前那人的肩膀线,直挺地没有丝毫落败迹象,宽厚地挡住了最远处的灯光。 “天冷了,应该多穿点再出来。” 听似随意的关心,来自于面前的他。 蔓子眼眶有些红,咬牙决绝,终于抬起头打算直视的时候,他已经先迈出一步错身前去了。 而她,依旧是刚出来那时候的打扮,毫无垂感的卷发被身后的风扑满整张脸,上面有冷冷的液体滑落下来,很快被她抹去,在夜风中变得更加冰凉。 在警局又被问了一些话,蔓子出来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去了趟卫生间,将自己脸上的妆全部用水抹去,顿时显得脏兮兮。 她摘掉假发,本身的直发扑散开来,披到肩膀既柔又顺。 原先是一个抹了妆的小丑,现在是一个素面的背叛者。 她在心底无声呐喊,不知道为了什么。 从那里出来,她没有再碰到周屿正,哪怕是审讯室。 只是,意外地在走廊尽头看见了简三一群人,交谈时语气轻松,没有丝毫压迫感。 危机解除了?他们没有被卷进去? 蔓子像被当头打了一棒。 但她身心俱累,很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 时间已晚,月色依旧清冷,她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抬头吐了一口浊气。 回想起今晚,她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赌,她赌最后是她判断失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最后,她输了,便教自己认清事实。 放弃,为时不晚。 这个时间的街上,只有出租车在到处载人,蔓子打算绕到前面的路口找机会,她还需要走上两百米。 右手边正是街心公园,沿街种满了一排排的桂树,繁茂的叶间冒出朵朵淡黄色的花,枝身往外倾斜倒下来,飘出沁人心脾的芳香,深入鼻尖嗅觉,让她忍不住暂停了脚步,走近观察欣赏。 至少一片区域内暗香浮动,昭示着这夜的不寻常。 同在暗处的,还有橘色的路灯,以及不明的火光。 蔓子瞧清楚,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方远处站着一个吸烟的陌生男人,用逼人的目光看着她。 那人见她发现后,加快脚步朝她走来。 她心中预感不好,想要走回路边,身后的男人紧追上来。 蔓子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才跑了三步,后衣领就被对方奋力揪住,脖子卡在那人的胳膊下。 “你干什么……”她被勒地说不出话来,无边的恐惧浮上心头。 男人阴险地笑着:“害怕了吧?” 她满脸通红,努力挤出话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我来收拾你。” 她双手抓住男人的手臂,无奈怎么也扳不动。 “臭婊.子,今天晚上是你报的警吧,很能耐啊。”男人在她耳边吹气。 蔓子利用挣扎的动作让自己呼了几口气,忙说道:“不是我,我只是被警察带去问话。” 这种情况万分危急,她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只能做抵死否认。 男人表情诡谲,声音大起来:“不是你还有谁,暗中搅局,你是嫌活的命太短了,要不先上车让人快活快活。” 蔓子一听,慌乱起来,刚张嘴喊了声救命,就被身后的男人用手掌摁住嘴,所有声音被闷在里面。 她唯有使劲蹬腿,却还是敌不过男人强大的力道。 男人说到做到,想将她往路边拖,但又怕过路的人发现,于是沿公园里面的小路走,这边有树木枝叶笼罩着,没人清楚里面正上演着危险的一幕。 蔓子心底越来越惶恐不安,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始料未及的遭遇,一边拼劲力气反抗一边急着挣脱男人如铁钳般的手臂。 小路出去,便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前面是一条川流不息的行车道。 路边明显停着一辆面包车,男人越将她拖近越是兴奋。 车里兴许还有一个人,从司机座上下来,鬼鬼祟祟地看向周围,接着跑到侧边开门,等待一对拉扯中的男女坐进去。 蔓子咽了咽口水,突然放弃了挣扎,男人见状顺利将她的双手反锁在后,一手仍旧捂住她嘴巴,谨慎地看着四周,脚步逐渐加快。 “快点!”车旁边的人急促地朝他们招手。 蔓子被推搡着往前走,男人见她没再反抗,快到门边的时候稍稍松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趁着这个机会,她立刻张开嘴巴,用尖细的牙齿紧紧咬住男人的小手指,身边传来一声激烈的惨叫,手上的蛮力也消失了。 蔓子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好像尝到了血腥味,来不及恶心,迅速逃到车尾看向路边。 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她瞬间像是重获希望,只是路上一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入目之处只有疾驰而行的车子。 两个男人从车头尾追过来,准备围堵她,情急之下她冲向路边,直接跨过隔离带上的绿化,奋不顾身地往路中央冲过去……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想着自己不要被落入那些人手中。 吱—— 尖锐的声音伴随着全身的疼痛响起,蔓子觉得视线乱了,自己变轻了。 然后,她看见刚才那两个男人大睁着眼睛看向她,最后逃也似的上车走了。 这下总算没有危险了,她想。 蔓子浑身酸痛,挪一下都觉得痛苦不堪,她表情皱成一团,感觉身体有些部位散了架,自己像一滩泥一样黏在地上,使不上一丝力气。 她要死了吗? 她闭上眼睛虚弱地呼吸,脸上猝不及防地滴下一滴水,接着是两滴、三滴…… 空气中有泥土与血腥的混合味,夹杂着接连落下的雨水,在周身蔓延开来,形成一滩污渍。 蔓子最后一次睁了睁眼,看见天空很黑,月亮已经没影,星星也不出来作伴,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 这一回,她真的沉溺了。 眼前的人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她的眼神从惊讶到愤怒,最后是无奈的绝望。 江源在一边静静地等她调整好心情,而他则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原本的平静因为一阵风轻轻荡起圈线,看得人心也跟着飘起来。 蔓子还在回想着江源说过的那句,他母亲是前公安部副部长的女儿,父亲是政法委书记。 最初听到,仍有些不敢置信,以至于心中存着很多疑惑。 “他有这样的背景,还会出来卖毒品?他不怕给家里人捅娄子吗?” 对此,江源的说法很老道。 “愈知法,愈犯法。你能说现在一些在位的领导都没犯过错误吗?有时候,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生存方式,正好成全了他们的捞金伎俩,既然有了地位,何不行该行之事呢?把握好度,照样丰收。” 蔓子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忍不住提醒他:“而你是给那些人辩护的。” 江源不可置否:“我是为当事人的利益辩护,但是我有权选择为什么样的人辩护。” 蔓子沉默不语,在她看来,江源已有多年的律师经验,在事情争辩上必定是能说会道,自己在这方面远远比不过他。 过了一会,她喊:“江律师……” “叫我江源吧。” 蔓子顿了顿,随了他:“江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江源听她这样说,但见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有些后悔道:“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蔓子摇头:“不是,知道了也好,算是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吧。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他,“你不怕我上网将这件事情揭发吗?既然你的警察朋友说了这些都是内部秘密,又为什么会愿意告诉你实情?而你又回过来告诉我?” “你想的是挺多。”江源双手抵着背后的栏杆,笑得轻松,“好朋友之间没有秘密。你能这样问,说明你的心情还不算太糟,或许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对你来说还能够接受。” 她蹙眉:“什么意思?” 江源突然道:“能说说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么?” 蔓子不想回答,她撇过头:“没什么好说的。” 江源不勉强,却不经意说了句:“人有时候会很迷茫,到底有些东西在他们心中算不算重要,其实并非因为你觉得重要,东西才有了地位,而是存在你心中的才都是重要的。” 蔓子听完莞尔一笑:“你还会安慰人。” “安慰到你了吗?”他问。 “我不需要任何安慰。” 江源开玩笑:“有没有人说你有点高冷?” 蔓子认真想了想:“有,以前有人说我弹琴的时候很高冷。” “高冷也是一种气质,不是人人都有的。” 蔓子由衷佩服他,“你还很会夸人。” 江源笑开怀:“一般,如果能让你心情好点,不过现在看来,我还需要做些努力。” 蔓子目前的心情倒也放松,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她意念爱作祟,相信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闭眼冥思时,许多纷杂的烦恼还是会跑到脑子里,将自己缠到失眠。 每当那时候,她心中就有两个她,一个是抵御防备的她,一个是卸下伪装的她,两股势力在她脑中奔腾,也不知道最后存在的是哪一个,等昏昏沉沉睡下,到第二天清醒时,盯着外面崭新的一天,她才觉得过去平静的生活多么可贵。 蔓子看着江源脸上的诚恳,一如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她细数起来:“没想到我撞了你的车子,不仅拿到了赔偿,还被包了伙食,并且收获了一个律师兼……朋友?” 江源神色认真:“我说过了,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帮你完成。” 蔓子指了指自己的腿,说清现实:“现在麻烦的是这个,医生说至少在医院一个月,我怕你到时候会觉得不耐烦。” 他却是很肯定:“绝对不会,你应该相信一个律师说过的话。” 回去的路上,江源推着轮椅,问她:“你现在住的环境习惯吗?需不需要换病房?” 第五十八章 半分钟后。 沈冉依旧站在沈旭身后,手上多了超大杯酸奶,一边吃一边努力想看懂游戏里人物的战斗状态。 她推推沈旭问:“这什么游戏?” “lol,你不知道吗?”沈旭说起来特兴奋,“英雄联盟,很好玩的。” 沈冉强硬道:“谁规定一定要知道,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游戏等你放寒假再玩。” “游戏怎么得罪你了,不能说你不爱玩就不许别人玩吧,又不全是坏处,放松下不行吗?” “你见过爸妈放松时在玩游戏吗?多出去走走,或者找同学一起打球,别一回家就坐电脑前,眼睛都被你玩坏了。” 沈旭说:“我上星期才测过视力,标准裸眼5.2,班上没人比我更好了。” “说什么你都占理啊。”沈冉想不出什么话再来指责他,只能询问其他方面的,“家里最近都还好吧?” “还行,就是老爸单位的工程项目有困难,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加班,其他没什么事。” 沈冉顺着话题继续说回他,“那你更得好好读书了,老爸这么辛苦,以后还不是为了你。” 沈旭吞吞口水说:“姐,说得好像你不是我们家里人一样,以后你嫁出去了也别忘了我们啊。” “你这小子,我嫁出去还早着呢,你巴不得我嫁出去吧?” 沈旭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怎么会,你嫁出去都没人跟我唠叨了,我一个人多无聊啊。” 沈冉乐笑了,“说得比做得好听,现在怎么不无聊啊,你这个样子,搁我们学校里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 “那你们大学肯定也有很多人玩lol,我游戏好友里就有几个大神,级别可高了,都是天天练级练出来的。”沈旭说着语气带有一丝不屑,“不过他们太小气了,我让他们帮我代练,没一个肯帮我的。” “就不能帮你,玩个游戏还想作弊,你等级高了能怎样,能成神吗?” 沈旭很无奈惋惜地摇摇头,“姐,你就是游戏天敌,你的手机和妈的手机放在一起,聪明人都会选择玩老妈的,你那一个游戏都没有,老妈那里好歹还有个连连看呢。” 沈冉为自己辩解:“谁说我不玩游戏了,我只是玩到一定境界没有挑战性删除了。游戏不是你生活的全部,玩过一阵就该放弃了。” “真替我未来姐夫担忧。”沈旭在心中默哀,表面上唉声叹气,“哎,以后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管好你自己吧。” 沈冉越说越说不过他,才多久没见嘴又厉害了,真不知道像谁,她回到自己房间整理衣物,床头柜的手机叮的一声传进消息。 她趴过去看,陈尘发来的,问:“回家了吗?” 沈冉皱眉想,怎么什么都能够被你猜到,这样问她又是什么意思呢?她也没去考虑是不是罗妙妙走漏的消息,心想我回复是与不是你又有何好说。 她故意等衣服全部整理完,又去书房警告那个说好玩一局却已经开始第二轮的沈旭,才走回来回复消息,只说“是”。 接下来以后没消息,一切恢复平静。 晚饭时间,沈旭殷勤地在大人面前扮成乖乖样,一会给沈冉拨螃蟹,一会又夹了红烧肉过来,说:“姐姐,这个里面都是胶原蛋白,你要多吃些。” 沈冉没理他,想说你刚才对我的话无动于衷,我现在也爱理不理。 她顺便在饭桌上提建议,说要给电脑上开机密码,让老爸老妈都不能泄密。 沈旭在一边满脸黑线,好似看见了无趣的人生摆在眼前,立刻哇哇叫起来,不依不挠。 吴建松听罢点头:“你姐姐说得有道理,以后只准你星期六星期天各玩一个小时。” 沈欣兰给儿子女儿碗里都夹了菜,见他们一个笑一个怒,做起和事佬,“玩游戏呢是没事的,只要你不耽误作业,按时睡觉早上起得来。” “妈你这样,他每天都会玩的。”沈冉十分质疑。 沈旭做了个鬼脸,“那就说明我的学习效率高,有时间玩。” 沈冉同时回了一个凶狠的表情。 饭后,沈冉一个人在房间听音乐看书,沈旭突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ipad,扔到她床上,说:“姐,你还是玩点游戏吧,这里面有很多好玩的,玩过以后你就会知道人生多么美妙。” 沈冉开头还不知道他什么来意,听完便被气乐了,“拿走,我不需要,年轻人要多看书。” “姐姐。”沈旭在床边坐了下来,“你回来爸妈都高兴,能不能不跟我作对,让我惦着你的好啊,你可是我亲姐姐啊。” 沈冉冷哼:“我不是你姐姐还懒得管你呢,你现在说这话,就是中了游戏的毒了你。” 沈旭没接话,灰溜溜地出门继续回到小黑屋奋战了。 沈冉也没那精力再去说教,看了十多分钟的书就进去洗澡,手机搁在床上。 沈旭是她去洗澡以后才回来房间的,原是想拿回ipad,却看见一旁他姐的手机在欢叫不已,用手碰了碰温度估计响了有些时候。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听上去像是男生的,“陈尘。”他好奇地念了出来。 在班上,有些男生曾经偷偷带手机来学校,这些都不是秘密,小学生的世界已经不再只是狭小的操场教室,就连厕所门口也有早熟的男女生在偷偷亲吻,沈旭第一次在老姐手机上看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自然不能往最单纯的方向想。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接起来,看了看外间的浴室里水声哗啦啦,恶作剧的心一起,抖着胆子用手往右一滑,身子闪进书房。 “喂?”那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你找谁?”沈旭明知故问。 那边停顿了一会,问道:“这不是沈冉的手机吗?” “沈冉是我姐,她在洗澡。” “哦。”对方恍然大悟,接着笑问,“你是她弟?你多大了?” 沈旭如实回答:“我六年级了,你呢?” “我,我大二。” “大二?”沈旭似是不敢相信,“那你比我姐姐小啊?” 陈尘在那边明显听到一阵惋惜的声音,来不及做细想,为自己伸张正义,“小怎么了?你不是更小?你不乖啊,偷偷接你姐电话。” “我看她手机快没电了。”沈旭辩解,“那你有什么事情?” “我,没什么事,既然她在洗澡那我待会再打过来。” “等一下……你是不是我姐的男朋友?”沈旭赶紧抓住紧要的问,否则他的好奇心就被炮灰了。 “这个……”陈尘在那头笑了起来,“你应该问你姐姐。” 沈旭听这口气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心中衡量再三,反正就是有鬼,“哼,我就说嘛,以前她总是拿着手机肯定是在给你发短信,你们这样有多久了?我要告诉我爸我妈。” “哎,你别……”陈尘突然没了主意,怎么她弟性格这么冲,不知道她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他打算说点道理给沈旭听,“就算你姐真的谈恋爱了,她已经是大学生了,有各方面的自由,你爸妈也不会说她的。” “这可不一定,我妈在我姐身上管的事比我多着呢,我姐不服气就来报复我,她限制我玩游戏,还要给我上密码。”沈旭心里一个不痛快全将苦水倒给一个陌生人听。 陈尘说:“你姐这样是为你好。” 沈旭觉得忍不了,“你也这样说,那我问你,你玩游戏吗?你童年玩过游戏机吗?” “说不玩是骗你的,但是要适度,学习为主,心里有个底线就行。”陈尘感觉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又问他,“你小小年纪,玩什么游戏这么上瘾?” “英雄联盟,你玩吗?” “呵呵,这个……” 沈旭不懂他笑什么,“这个怎么了?我不相信你不玩,玩了就敢说。” “那我就告诉你,我是铂金段位。” 沈旭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激动起来,“真的吗?你打到铂金了,那可是……我认识的人最高也只打到黄金。” “常常练,就玩成这样了。” “你简直就是大神。”沈旭语气充满崇拜。 陈尘担心因为自己的话会对他有更多思维上的带偏,于是顺着沈冉的意思对他说,“游戏是永无止境的,一味地玩下去得不到多少实质的东西,再喜欢玩也要克制自己,它不能陪伴你一辈子。” 沈旭见自己的前辈这样教育自己,有些领悟,于是说:“那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你先加我q,我们在电脑上继续说……” 沈冉洗完澡出来,沈旭依旧坐在电脑前,压根没见过他写作业的影子。 “你真是没救了你。”她路过书房的时候朝里喊了一句。 沈旭没搭腔,谨慎地打开刚刚隐藏的聊天界面,继续和里面的人聊天。 沈冉回房直接趴在床上,腰间搁着手机,温度格外地烫人,她奇怪地拿起来看,没有什么信息,打开最近浏览的页面,竟然是通话记录表,而上面赫然显示着一个长达几分钟的呼入通话。 通话对象是陈尘,时间就在她洗澡的时候。 沈冉不可思议地看了好久,接着向书房暴走。 “沈旭!你刚刚是不是接我电话了?”她厉声喝道。 沈旭没有防备,正在打字,等沈冉到了跟前,才手忙脚乱的关闭窗口。 沈冉眼尖地发现刚才屏幕上出现的一个熟悉名字,她起初略有疑惑,但与自己本身的疑惑加起来,这个悬念就不攻自破。 “你刚刚跟谁聊天?”她希望沈旭主动招出来。 沈旭虚心地看着她,“就跟同学而已。” “同学吗?那让我瞧瞧。”沈冉不容他拒绝,快速在沈旭的好友列表里搜寻一番,果然被她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一个人名,沈旭后悔自己不应该修改备注,那个名字多么扎眼。 大神陈尘。 沈冉不敢置信,她洗澡这么会功夫究竟发生了多少事,他们两个居然…… “你怎么会有他的号?你刚刚是不是跟他通话了?你怎么可以接我的电话?”沈冉一气之下说话如连珠炮弹。 “姐姐,好姐姐……”沈旭挨了他姐几记敲打,忙叫了几声好听的,“你手机一直在响,我接起来只是想跟他说一下你没空的,再然后就顺便跟你男朋友聊一下,我帮你过过眼啊,你都不敢跟爸妈说,肯定是对方还不够好……” 沈冉听着更气了,手上动作不停,压低声音狠骂:“你懂个屁,我什么说过我有男朋友啦?他就是个学弟,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别在爸妈面前瞎说,不然你信不信我让你玩不成游戏?” 沈旭呀呀惨叫,抱拳求饶:“不敢说不会说,怎么会说呢,说了不是人。” “你们两个人大晚上吵什么呢?”沈欣兰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沈旭,你姐姐难得回来,你别惹她生气,赶紧关了电脑回自己房间去。” “哦。”沈旭嘴上答应,屁股未动分毫。 等沈欣兰走后,沈冉用威胁加利诱逼沈旭不准向家里大人提起任何关于男朋友等任何字眼,威胁是电脑游戏,利诱则更加好说,是私底下给他网上充钱的筹码。 沈旭这回表情认真,自个做起保证来,完事还不忘八卦地问他姐:“他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沈冉否决:“不是。” 沈旭自我作补充:“那他应该很想成为你男朋友。” “别再自以为是了。” 沈冉走出书房后,沈旭立刻给那方的人发了消息过去,“我姐姐已经知道我接你的电话了,我也知道你不是我姐的男朋友,我劝你还是重新考虑下吧,喜欢上我姐你会有大麻烦的,再见!”接着不等对方回话,关机回房。 沈冉始终不知道沈旭和陈尘的通话里都聊了些什么,她忘记问沈旭,却又不想问陈尘。 她看的书长久没翻页,眼睛盯着上面的字却理解不了什么意思,沈旭的话刺激到她的神经,若不是陈尘说了些什么,沈旭这样的小孩子怎么会开口闭口的男朋友。 陈尘啊,你打电话来究竟要说什么,难道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第五十九章 沈冉始终不知道沈旭和陈尘的通话里都聊了些什么,她忘记问沈旭,却又不想问陈尘。 她看的书长久没翻页,眼睛盯着上面的字却理解不了什么意思,沈旭的话刺激到她的神经,若不是陈尘说了些什么,沈旭这样的小孩子怎么会开口闭口的男朋友。 陈尘啊,你打电话来究竟要说什么,难道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她将书本扣在脸上,闭上眼睛专心享受音乐。 手机里已经躺着一条信息,很长时间后才被她拿来翻阅。 “不好意思,跟你弟聊了几分钟,他这人挺有意思的,我们没聊你,就聊了一些男生之间的事情。” “我弟是个大嘴巴,而且不靠谱,你不用理他。”她快速编辑完,发了出去,接着又补充了句,“没事。” 陈尘似乎正拿着手机,马上回复说:“你不用担心,你弟学习成绩不赖,游戏方面我跟他说过了,他有自知之明。” 沈冉有些惊讶,心想我这个姐姐都管不住他,你说的话对他有何用。 但她还是回了:“但愿吧,我睡觉了。” 发过去以后她才想起忘记问他之前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可是自己已经打了结束语,所以放弃了询问,又看了会书才睡觉。 一连两天,沈旭都没再碰电脑,不知道是不是做给她这个姐姐看的,除了做作业顶多就是玩会ipad以及看电视,空的时候沈冉带他去了趟书店,买了几本国内外教育励志书籍。 “多看点书你才会成熟点,顺便把你的作文水平练一下,我看过你写的作文了,全是暴力生硬的言论一点都不柔和。” 沈旭跟在他姐后面,被动地往怀里塞几本厚重的书籍,“那你应该给我买小学生作文大全啊。” 沈冉点着他弟的脑袋,“你都快上中学了,要往高处看,还拿自己是小孩子啊。” “那行吧,反正是你花钱,我无所谓。” 沈冉觉得自己的好心没人懂,又在青春文学类目选了几本青少年迷茫时期的必看书籍,翻到章节那里浏览了一番,有几个标题名字取得实在是…… 荷尔蒙躁动的外因、如何平衡初恋之期、关于“性”与“爱”……看得连她都有些面红耳赤。 虽然这本书的原意是为调节青春期各方面因素的躁动,但她翻阅之后还是将它放回书架上,有些文字看似是解救,但吃得太透反而令人误入歧途。 沈旭这个人想法太多,目前因为年龄限制而在做事说话方面有些幼稚,但总的来说还能让家里人放心,或许就是太令人放心,沈冉不得不做点额外的严抓,现在想想思维是他的,越长大越捉不住,有些事情适得其反,她或许是该少管管了。 周一早上,沈欣兰起了大早在厨房里忙活,卤了一锅的鸡爪给沈冉带学校去,沈旭趁她们没注意偷拿了一只下粥,沈冉看见又往他碗里夹了一个。 “鸡爪我就让给你了,在家多做点事,别老是……” “啊啊啊,我知道了。”沈旭不耐烦地打断她,这几天被他姐耳提面命,自己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多学学你姐姐。”沈欣兰看着儿女斗嘴笑得合不拢嘴,将鸡爪全部盛入保鲜盒后,再放入沈冉的袋子内安置好,就开始催她,“你爸在楼下等着你呢,赶紧下去好坐顺风车,不赶紧就赶不上准点班车了。” “知道了。”沈冉朝她妈紧紧拥抱了一下,走前煽情地说了句,“我会常给你们打电话的。” 每次回校沈冉都累得很,最累的还是跟人挤地铁抢公交,下车后再大包小包一口气拎回宿舍,正好掐准了上课前十分钟的点,罗妙妙和温静在宿舍收拾课本准备出门。 “姐妹们,我带了好吃的,回来再分享。”沈冉提着一口气往地上桌上扔袋子,压根没注意到那儿原先放着的东西。 温静轻叫了一声,弯腰冲到她脚边,她的旅行包下面压着一个正方体笼子,沈冉好奇地蹲下来看,“什么东西?” “你差点就压坏它了。”温静宝贝似的将那只笼子托起来,伸出手指逗着里面的宠物,对沈冉说,“它被吓到了,给它取个名字吧。” 沈冉惊喜地看着眼前这团如棉花般缩着身子的迷你小兔,整个身子预计能被握在手心,又长又软的白毛下透着粉红的肤色,一对耳朵竖得笔直,透明的眼睛嵌在毛发下静静地注视着周围,随时因为外界的影响而在笼子里四处窜动。 “这是哪来的?好可爱啊。”她忍不住也伸进去摸起来。 温静摇摇头:“你别看我,不是我的啊,只是今天我值日,所以我要管它的吃喝拉撒。” 罗妙妙靠过来,将手搭在沈冉的肩上,长叹一声回忆起来,“昨天陈尘突然来找我,说他有一只兔子,没人帮忙照顾,所以就拿到我们宿舍……”沈冉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想问,罗妙妙话还没说完,“……让我转交给你。” “给我?他怎么会有,又为什么要给我们养?”沈冉想不通很多问题,“关键是宿舍不能养兔子啊,那……你们又是怎么带进来的?” “带进来还不容易,随便搞个快递盒子,武装一下混进来呗!” 沈冉深感佩服,“所以你们决定养了?” 温静说:“养不养决定权在你,我们是帮你代养。” “陈尘……他搞什么?”沈冉问罗妙妙,“你是不是又知情?” 罗妙妙一脸无辜,“我除了知道他正在追你,其他的你问我,我问谁?” 温静笑道:“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你这副表情是生怕我们看不出来?陈尘真有心啊,他知道你喜欢小兔子?” 沈冉想起那天在学府街的宠物店门外,她只不过随意看了眼,他就以为她喜欢兔子?不过这个假设可以成立,因为她小时候确实养过兔子,只不过后来病死了,她伤心难过一阵子,再没养过宠物。 她看着眼前这只兔子似乎就是宠物店的那只公主兔,问看着她的两人,“那它吃什么?” “陈尘有带兔粮来,你就别操心了,还是赶紧操心我们会不会迟到吧。”罗妙妙在门口催促她们,“赶紧出来,我们刚喂过,回来再让你好好实践。” 沈冉头脑混乱地抓了本子和笔,出来后不停抱怨:“养兔子会有很多麻烦的,我们不仅要给它吃喝,要带它活动透气,还要洗澡清洁观察它有没有生病,它的生命很脆弱的。再来要是宿管人员突击检查发现了,后果很严重!” 罗妙妙说:“可你还是让它留下来啦。” 沈冉不屈服:“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陈尘,让他来送走!” “一定要这么狠心吗?”温静算是看透了这两个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外热内冷。 沈冉在课上寻了时间给陈尘发信息,并让自己的语气尽显强硬,“你习惯把自己不要的东西随手送人吗?”快要点击发送的那刻她心一软,全部删掉,重新编辑,“那只兔子你是哪儿弄来的?” 陈尘回答:“宠物店要关门了,看它挺可怜的,就低价转过来,但是待男生宿舍太怪了,送给你们养。” “我们这楼没人养宠物的,如果被发现了要记过。” “那么,难道你不喜欢吗?” “不讨厌,但是嫌麻烦。” “它有十个星期大,你平时给它多喝水,有兔粮,一天喂三四次,也可以吃些蔬菜水果,记得别沾水。” “我以前养过,有这方面经验。” “嗯,你弟跟我说过。” 沈冉张了张嘴,差点把沈旭的名字骂出来。 陈尘又问:“兔子的名字取了吗?” 沈冉回:“没有。” “那就叫小tu。” “小兔就小兔,小tu是什么鬼?” “小土呀,不是你给我取的吗?” 沈冉反应过来真想一脸撞墙,这回不管怎么叫兔子,还真跟小土没什么差别。 当宿舍众人啃着鸡爪当午饭时,沈冉正一个劲地喂兔子吃干粮,先前她们刚回宿舍的时候,看见它正不安分地抱着笼子铁杆发出声响,罗妙妙和温静明白地说:“它饿了。” “真是的,上哪去弄菜叶子啊。”沈冉发愁道。 温静啃完一只鸡爪,再拿起一只,含糊不清地说:“穿过小吃街那儿的菜市场,不是有很多吗?” “难不成我们就为了它的吃喝,每天跑那儿去?” 罗妙妙说:“这也不现实,如果真要这样,你得管陈尘拿抚养费。” “那我成什么人了,收养院啊?”沈冉头疼。 吴莉姝想起来一个地方,说:“学校北区那片角落不是有块没被规划的土地吗?那儿有人种着很多蔬菜,咱们可以去蹭点来。” 温静点点头:“这个可以有啊,我们不要很多,偶尔摘一些就好,不会造成损失。” 沈冉表示不敢:“这不是偷菜嘛,被人发现更不好了。” 温静胆挺肥,“没事,我们四个一起去,三个人看风,你一个人摘。” 罗妙妙没这些动机,觉得省事还得关键人物出马,“直接给陈尘一个电话过去,让他带点蔬菜水果来,不能让他就这么算了。” 温静想着从中占便宜,“对啊,还有我们每人平均的抚养费,嘿,我说他可真会给自己找事做。” “追求女生,不花点努力做事情怎么成功?” “说得对。”温静手边堆了好多根骨头,舔舔嘴说,“不过话说回来,沈冉,你妈卤的鸡爪太好吃了,每一回我都想问,什么时候让阿姨把制作配方传给我?” 沈冉笑着说:“行啊,你下次去我家,跟我妈拜师学艺。” 下午,沈冉吃苹果的时候顺便给兔子留了一小块,为了不让舍友发现自己这么关切的行为,特意对着空气说了句:“陈尘说过这兔子是给我们宿舍的,所以你们不要误会是给我的,每个人都拿出点爱心来,别让我一个人累死累活。” 温静坐那儿看电脑,摆摆手说:“多说无益,我们知道了。” 罗妙妙躺在床上听歌,闻言看着斜对面,“沈冉,它半小时前才吃过香蕉,你怕它饿也不用这样说,要是陈尘知道了该有多欣慰。” 沈冉百口莫辩,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如何细致地切苹果。 关于蔬菜,沈冉一开始没有主意,到了第二天早上买杂粮饼的时候,想到了点子。 她特意让老板娘将生菜单独用一个袋子装,再花钱买了几片,轻轻松松就喂兔子去了。 “这个生菜倒是干净,看它吃得多卖劲。” “不错吧。”沈冉自豪地说,“快点用我手机把我喂它的照片拍下来。” “嗯,拍下来,然后发给陈尘?”温静最近这个名字叫的顺口。 “谁要发了,我存着自己留作纪念不行吗?”她早已懒得为其中一些缘由解释。 “那你给它拍张特写照吧,陈尘肯定会想它儿子的。” 沈冉表示对此很无语。 沈冉到底还是拍了一张角度清晰的照片过去,照片上兔子正吃着沈冉手中的菜叶子,只不过她的手没有入镜。 陈尘那边盯着照片看了好久,脸上的痴笑让宿舍里的人看着眼睛疼。 刘志成站他身后望了眼,觉得没劲,“我还以为是人家的自拍呢,就一只傻兔子,瞧把你美的。” “傻兔子跟我姓,我高兴。” 江钦在那边念叨:“中毒了中毒了。” 魏涛也跟过去找乐,“我说你动作得快点,要是元旦前还拿不下,你可要请我们三个吃一个星期的饭啊。” “你是狼啊,这么敲诈我?” 刘志成把魏涛轰走,“说什么呢,伤心事不能二次伤害。”他回头也跟陈尘打商量,“咱们换个说法,要是你拿下了,就请我们吃一次,地方我们选,然后把沈冉宿舍的女生全都请出来,喜事不能你一个人享受啊,分享才最重要。” 魏涛听着点点头,“这样也不错。” 陈尘皱眉说:“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想赌去买足彩吧,别尽瞎掺和,跟你们没关系的事少编排。” “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江钦分析其中的情况,“他这是心里没谱,沈冉看起来是个倔脾气,陈尘热情太过头,把人家吓跑了,这条路有些崎岖啊。” 魏涛摇头叹气:“所以说,追小女生比追姐姐容易多了,年纪小啥困难也没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怎么了,想不通的人还有我呢。”刘志成这次靠着陈尘说话,“差一岁怕什么事啊,你高中那学姐,叫罗妙妙的,就很入我的眼。” 陈尘说:“你省省吧,人家眼高手低,是不会看上你的。” “看不看得上不是你说了算,虽说我人长得蹉,但我心好人品不差是吧?”刘志成说着向另外几位求证,他们纷纷表示嗤之以鼻,他也不恼,指着陈尘,“就说你,你虽然长得跟校草似的,但人家压根也没看上你吧。你说,这是为什么?” 陈尘拒绝作答。 魏涛说:“因为年龄摆在那儿呗,人家各方面条件那么好,既然能找校草了,为什么不找个高年级校草呢?” “庸俗,你就知道年龄。”刘志成□□他,“那是人家一视同仁,不是外貌协会,之前见面的时候还跟我单独说过话呢。” “那敢情问一下,她都跟你说的什么?” “说什么那是秘密,凭什么告诉你。” 魏涛不信,“你就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吧。” “想想女神还不行了,你就没女神?”刘志成打算挤兑他,“你说,你是不是跟别的男生一样,都喜欢建筑学的那个周杨?” 魏涛低头脸红,说:“我是欣赏加崇拜。” 刘志成拿手点他,“那你就继续崇拜成神吧,等几年后毕业了人家也不知道你名字,只有我们看见有一个痴汉在傻傻坐着。” “行行,我看我的,你追你的,我不说了行吗?” 江钦刚专心忙着玩电脑,这次打断他们,“一个个光棍聊男女感情的,你们闷不闷哪,赶紧上线呀,不来我先玩局个人战啦。” “等等,别心急,上线上线,老子一直在线啊。” 魏涛说:“我也在线,还有谁不在线?” 江钦催促道:“陈尘,说你呢。” 陈尘回过神说:“老号不玩了,玩个新号。” 刘志成不敢置信,“等级那么高,你不练了?你干啥呢,没事搞什么新号?哪个区?” “是别人的账号,帮人练的。” 江钦等人以为听错了,再三确认,“你吃错药了,平时让你帮我们练一下,都是我们求着你的,现在主动帮人代练,是谁啊?” “这种情况还能有谁,肯定是沈冉。”刘志成愤愤难平,心说见色忘义的本性露出来了吧。 “她不玩游戏的。” “那是谁?第二个沈冉?” 陈尘笑笑,觉得没必要遮掩,于是老实交代:“是她弟弟。” 剩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江钦问:“她还有弟弟?” 魏涛笑道:“原来是小舅子啊。” 刘志成叹为观止:“我说,你就为了沈冉,连她弟都收买了,你太行了,动作怎么这么迅速啊。” 陈尘自夸道:“机会都是让给有缘人的。” 刘志成趁势问道:“那你帮我打听打听,罗妙妙有没有弟弟?” 众人前后左右笑起来。 “你别想了,她爸是开公司的,家里就她一个。” 魏涛终于逮着机会讥讽他:“老刘,你就捯饬一下,把你家底都带上,赶紧挑个日子做上门女婿去,我们在路边给你敲锣打鼓助阵。” 刘志成平时玩笑开惯了,有些夸张的压根不当回事情,现在想来这种场面若是搁在眼前,自己也没那么大勇气,即使迈出了一步,家里大人非得首先跑上来打断自己的腿,不由深深感到一阵恶寒。 “你想得太远了,人家到时候毕业了,我们还要读两年,工作还没找到呢,你还真以为我追人追得紧了。” 魏涛将视线转向陈尘,“这么说来,该担心的应该是陈尘啊,你什么情况啊,人家到时候要是毕业谈婚论嫁,你还一本毕业证都没拿到,这差距可就拉大了。” 江钦插嘴道:“你又想多了,人家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让我们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晚,陈尘睡前一直在琢磨沈冉对自己的态度,她并非厌恶也并非热情,只在客气中夹杂着一丝疏离,他还不敢肯定如果两人在大马路上迎面相见,自己若不打招呼,她会不会主动喊一声。 自己对于她来说,或许罗妙妙学弟的身份更高于小时候玩伴的身份,这一点让他苦恼于心,想让她主动点还不如祈求太阳主动点,有个好天气能多踢场球。 沈冉那边,她因为降温而连续感冒了好多天,期间带着停不下来的干咳,吃了药依旧没见效。 她顶着鼻塞吃了几顿口味清淡的汤面,终于感到腻味,觉得还是自己喉头的水分太少,除了杯不离手外,三天两头光顾楼下的水果店,天天剥橙子吃。 自个还没好起来呢,又不可避免地将感冒传给了罗妙妙,没过两天,剩下两个没被殃及的人也同时出现了轻微的初期症状。 顿时整个宿舍内,呛烟四起,郁郁寡欢。 温静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去篮球馆,原因也毫不难猜,以往一起打球的人出了内讧,短时间内谁也不爱看谁,队里剩下的人没有了中心,就这样暂时散了。 而先前馆内一直被他们霸占的最佳位置即刻被别的系抢占去了,倒是有时能在室外的篮球场看见严文浩和另外一个男生在一对一打着,沈冉远远平静地看了眼,他起跳和扔球的动作都劲道有力,心情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看样子也还行。 温静却苦大仇深地说:“没球赛看,除了上课就是宿舍,我要怎么打发时间?” 罗妙妙说:“你学学沈冉,拿得起放得下,男生有我们友情重要吗?大学四年不管你谈了分分了谈,到最后你说实话,陪你最长时间的是谁,难道不是我们几个吗?” 沈冉看着铁丝网内那个不停移动的身影,说:“可是分手了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有些人就是会有这种想法。”罗妙妙看着她脸怏怏不乐,问她,“你要跟他做回朋友?能做什么呢,修电脑?” “我只是不想把关系弄得跟敌人似的。” 三人说闲话的时候,一道坐在木椅上休息看天,头顶上是一棵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在清清冷冷的空气里,会突然间飘下几片落叶,背面才是篮球场,从那边不太能够注意到这边。 罗妙妙定论:“你跟他没有仇,你不信你就赶紧使一招,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说你在外面哪个宾馆开了房间,等着他赶紧去,他一定立刻甩了篮球去见你。” 沈冉摇头觉得可笑,“不可能的事好不好?” “你是说你不可能打还是他不可能去见你?” “都有。” 罗妙妙笑过以后说:“我信你不会打电话,但是我不信他不会去见你。” 沈冉压根不想深入讨论,“除了陈尘,你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是吧?这个假设毫无意义,跳过去。” “都没意义了,可见这个人也没有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好歹也是初恋呢。”温静小声补了一句。 “你们两个都闭嘴,这么好的环境都被你们破坏了,能不能安静休息会?” 温静为自己讨着公道:“我才说了一句。” 沈冉已经将双手掩在脸上,其余两人夹在她的两边突然噤声传递着信息。 罗妙妙食指放在唇边作轻嘘状,对着温静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后者不停地眨眼表示不懂。 罗妙妙用动作和眼神示意她看向身后的篮球场,温静跟随望过去观察了好一阵才发现其中的亮点,原先只有两个男生的篮球框附近多出了一个女生,披着直直的长发在那里,严文浩递过女生手中的水喝了几口,两个人笑着说了会话,然后擦了擦汗继续打球。 只是一个侧面,温静也看出那人是吴莉姝。 她有些诧异地盯着那边的情况,再看看身旁仍俯身低头的沈冉,用眼神会意罗妙妙,像是在问:什么情况? 罗妙妙摆摆手,表示不要惊动沈冉,她自己也还摸不清,如果在场的那个女生是外人,或许她早就往那方面想去,但是换做朝夕相处的吴莉姝,并且还是毫无征兆的出现,要想简单些也不太理想。 吴莉姝这个时间是没有课的,她把水瓶放在地上,就着原地坐了下来,然后拿出手机在身前举起来,似乎在摆弄照相的功能。 不知不觉中,有些事情总在出人意料地发展着。 罗妙妙做了个要起身的动作,温静即刻明白过来,和她一起将沈冉拉起来,沈冉懒洋洋地说:“我想再坐几分钟。” “你再不回去,兔子饿了要发疯的。” 沈冉晃晃神,想起那只傻兮兮的兔子来,下意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算准了它会饿的点,自动就起了身,“哎呀呀,要迟了,我要买生菜去了。” 三个人在回去的路上走着,罗妙妙和温静深怕沈冉一个留恋回头再看篮球场,保不齐就看出什么破绽,虽说这事浅薄地看上去也没什么,只是一个沉思中就令人浮想联翩。 回到宿舍后,沈冉为了让小兔每天有固定的活动时间,等它吃完后就带上顶楼天台透透气望望风,而罗妙妙和温静就趁这个时间关上门,两张椅子拉在一起,好好捋捋这份新鲜八卦。即使宿舍没有第三个人,温静说话还是很小声:“我以前总说你小道消息太多,看来跟着你果然有肉吃,这回我也算是当事人了,但我想不通,莉姝怎么和严文浩站一起了?” “你常常带她去看篮球赛,这事不是应该你比我清楚吗?” “可是他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过话,就唯一一次,上次篮球赛出事情,严文浩的手受伤,我就在旁边,莉姝上去关心一下,看起来也很正常啊。” 罗妙妙嫌她想得太简单,“心意相通是男女之间的事,你光是看能看出什么?” “你说心意相通,那你是看出他们在一起了?” 罗妙妙又回忆起那个场景,摇摇头说:“没看出,莉姝这人在感情上跟你有点像,都是一根筋,估计对严文浩可能是真的,不过男的方面怎么想,我不清楚。” 温静脸色发愁,忧虑道:“那要是真的,沈冉知道了,她们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芥蒂?” “沈冉当然不会,她就算有也只会放在心里,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讲。”罗妙妙觉得不满意的是另一件事,“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如果是,那严文浩太混了,明知道莉姝是沈冉室友,而莉姝也知道一切,就是到时候相见会尴尬难堪。” “你这么说,我都有些尴尬了。莉姝到底怎么想的呢,要不待会儿她回来了,我旁敲侧击问她一下。” 罗妙妙阻止她,“你千万别问,莉姝这个人敏感,而且就算在一起了,她总有一天自己会告诉我们,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跟谁谈恋爱也是她的自由,人家男的都分手了,谁说就不准再找了呢。” “这就是好聚好散吧。”温静有些惋惜,“我还以为严文浩会把沈冉追回来。” “你以为是小说呢?” 正说着话的时候,门外传来钥匙插孔的声音,两人皆为一惊,见开门人是吴莉姝,仍是木讷。 “你们怎么没开门?我还以为没人在呢。”吴莉姝看着她俩笑笑进屋。 “莉姝,你刚下课?”温静问。 “嗯。”吴莉姝在门上挂包,转过身淡淡一笑,将手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刚刚去图书馆了,拿了点书来。” 温静开起玩笑,“你还看书哈,整个图书馆都是你的家了,我在你眼前也都快成没文化的人了。” “那你要看书随时到我这里来拿。” 温静笑呵呵地现在就过去拿,“那我不客气了,这本先借我看。” 罗妙妙看她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对她说:“温静,你真该找个人好好谈一场恋爱。” 温静还来不及作答,门外的人推门而入,听到这句话疑惑,“谁要谈恋爱?温静,你不是谈过恋爱嘛?” 罗妙妙哂笑:“她那场恋爱比教科书还教科书,不如看点小说解解渴。” 沈冉领悟地将兔笼子轻轻放在地上,手摸了摸里面小东西的身子,说了声“乖”,然后回到议论的事项上,“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调整自己,说不定喜欢你这款的暖男帅哥就在找你的路上了。” 吴莉姝听她们三言两语,纠结了会说道:“温静,你别气馁了,我告诉你个消息,你一定很兴奋。” “什么消息?”温静鼓着腮帮子问道。 吴莉姝一字一顿地道:“宋波跟杨柳林分手了。” “分手?”其余三个人高声重复。 吴莉姝点点头。 温静紧紧地抓住她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有好几天了,就是那天篮球赛之后吧,我听我同学讲的。” 罗妙妙盯着吴莉姝问:“你听哪个同学说的?” 吴莉姝眼神躲闪了下,咬着嘴唇道:“就是班上的同学。” 温静有些缓不过神来的样子,呆呆地发愣,沈冉过去拍拍她的身,“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笑吗?别憋着,你男神已经单着了。” “我是不太相信啊。”温静晃着吴莉姝的手臂,“莉姝啊,你真的确定吗?” 吴莉姝开始为难起来,“我……要不你还是自己去问宋波吧。” 罗妙妙顿悟一声,让温静把手机拿出来,“你不是有严文浩的电话吗?问他一定清楚。” “我是可以问他,但是我问过去有些奇怪啊。”温静说完看了眼沈冉。 沈冉挠挠头装没看见,回自己座位坐下来。 罗妙妙给她助阵,“你都决定喜欢了,这点问题还不敢问,说不定严文浩一个大嘴巴告诉宋波说有人关心他,宋波知道了又来关注你了呢?” 温静深呼吸了一下,拿起手机一鼓作气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随后里面便传来她打电话的声音。 吴莉姝坐在那儿摆弄着手机,罗妙妙观察了她一会又去看沈冉,给后者拿了个苹果,走过去说:“没吃的你就提不起劲是不是?” “我是重症患者,你离我远一点。”沈冉抽了张纸巾醒鼻子,看了看放桌上的苹果,说,“这苹果还是留给小兔吧,兔粮快没有了,只能吃点水果了。” “你现在这是把它的三餐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了,没兔粮没水果找陈尘要去啊,干嘛自己一个人扛着。陈尘呢,他最近没给你发消息?” “他当然发了,他每天问我兔子的日常,我快崩溃了。” 罗妙妙称赞道:“追得真紧,就没关心你的事情?” 沈冉打了个哈欠,“没有,这里没有你要的八卦。” “你太不主动了,好歹也关心关心他。” “我用得着关心嘛,我不说他自个都会说出来,什么时候上课下课,什么时候在画图,然后什么时候有空,我压根不想知道好不好。” 罗妙妙从鼻子里哼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果然是‘重症患者’。” 温静从厕所奔出来的那刻,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结果还比先前更为详细,严文浩作为宋波的铁杆好友,知道一些其中的隐情,原来宋波和杨柳林的关系在一个月前就有过僵硬,杨柳林劈腿跟别的男生好上了,宋波自然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罗妙妙说:“他被抛弃了,现在正是伤感的时候,你还不趁虚而入?” 温静却不这样想,“我再怎么喜欢,也不会这时候去,现在他脑子里肯定都还是伤感过去,我才不去掺一脚呢,我向来不喜欢杨柳林,也不想做替代品。” 吴莉姝坐在那儿静悄悄的,没怎么说话。 “那你还喜欢杨柳林喜欢过的男生?” “谁人生中没遇见过几个渣男渣女,这也是成长的一部分,让他看清些也好。” “听你说这话倒是有些成熟。”罗妙妙接着问,“那严文浩没问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吗?” “他没问,他估计也看不惯杨柳林吧,所以跟我说这么多。对了,莉姝,他还说跟你说过这些的,原来你说的是真的……”温静想过去谢她,却看见罗妙妙的眼神一直闪烁,她懵了一会儿,而说话的人沉浸在巨大的突然消息中还没能出来,现在仅一个眼神就明白过来,自己似乎无意间多说了什么。 沈冉也因为这句话茫然地望了过来,不过她其实没听明白,刚刚分了神的功夫,此刻不懂大家脸上莫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吴莉姝接收到罗妙妙略带探寻的目光,想了想必须作出解释:“哦,我路上碰见过严文浩,想问他们队里篮球赛怎么样了,然后说起了宋波,就说到他目前的情况。” 罗妙妙做出了然的样子点点头,没再过问。 温静感觉出宿舍里有一丝微妙的气息,已经想好了活跃气氛的话,最后竟然忍住没说。 她们两个用一种唯有彼此懂得的眼神相视着。 倒是沈冉听了吴莉姝的话,觉得并没什么问题,接着对温静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温静,你看星座运势吗?好像你们白羊座的爱情运就是现在,你快过来我找给你看,前几天还看见的。” 温静一脸无知的样子走过去问:“你还相信星座啊,我平时真不看的,那你给我分析分析……” 两个人很快凑到一块儿研究了整整一个小时,从爱情到学业再到财富,温静听得入迷,真就相信自己的运势就这样否极泰来,当即下载了个星座运势app,打算每天都去踩踩点。 谁知沈冉在她做完这一切后说道:“我反正是不信这些的,只是为了让你在迷途中清醒些,有个奋斗的目标,别把一切看得太绝对了,有些事情还很远。星座是一碗大鸡汤,谁都能喝,谁都喝得下去,你只管把那些营养吸收了就行。” 温静倒是不明不白了,“那你还跟我讲这么久,我以为你中过呢。” “信了你就输了,我前段时间也看过,上面说我的命中注定就要来了,在哪呢?在那嗨皮着呢。” 温静努努嘴:“你眼睛有时候还真不好使。” 沈冉走进这片偌大的足球场时,软绵绵的人工草地被踩在脚下,视野十分宽阔,她忽然有种想要躺下的感觉。 场上一片绿油油,不少同学围着场外圈跑着步,想要找个人还挺不容易,沈冉放弃傻兮兮地四处张望,干脆在原地等人过来,于是发了信息过去。 才一会,她就注意到右边闹哄哄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人,最初是小跑过来,到了她跟前十多米处,才漫不经心地走过来。 到了近前,陈尘一直大咧咧地瞧着她,直到她不好意思先低头了,他才微微笑道:“你一个人来?” “嗯,罗妙妙要睡觉,就没陪我出来。” 她说着想起中午收到陈尘消息的时候,自己第一个向罗妙妙求助,“他让我去拿兔粮。” “那你就去呗,这个你总不会要拒绝吧。” “我一个人怎么去啊?你陪我。” 罗妙妙在床上翻了个身,说:“这么大人了还要陪,你自己去,你怕尴尬你就带上兔子一起去。” 结果好说歹说,罗妙妙都不愿意下床,吴莉姝不在,温静又穿着睡衣嫌外面冷。 沈冉做好打算,用黑色袋子将兔笼一裹,脸色不变地通过宿管阿姨的执勤室,蹬上自行车就去找陈尘了。 午后天气难得不错,看来陈尘这帮人是正要去踢足球了,他穿着一整套深蓝色运动服装,球衣的数字是七,脚上是红黑相间的跑鞋,远处他的队友们正在进行热身运动,有些正看好戏地望着这里。 “你有比赛?”沈冉问他,回过头又想,他要拿兔粮给她,难不成还专门带来这里? 陈尘点头,接着自动接过她手里的笼子,放在地上打开铁门,打算引导小兔出来。 “喂,你要干嘛?”沈冉注意他的动作,双手连忙盖上他的手,“出去了你还抓得住吗?” 陈尘疑惑道:“听你这么说,你都没放它出去过啊。” 沈冉觉得有些没面子,说:“我有在宿舍天台放过,那儿地方小,它不敢乱跑,可这儿是操场,什么都拦不住,它跑出去了你追的上吗?丢了你负责吗?” 陈尘举起右手保证,“我负责。” 沈冉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快,竟然有些脑子短路,人家本就是兔子真正的主人,是死是活也是他该操心的,只因自己照顾了这半个多月,难免有些感情,见不得那样的情况出现。 “行,你负责,那你打算放多久?” 陈尘没说,他一手抓起兔子的两只耳朵,一手托着它的双脚,起身向角落走去,沈冉只能快步跟在他后面。 他们在看台边沿的一小块偏僻区域停住,这里的草地很高,没有因为季节而有所枯萎,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更是一处幽静的休憩好地方。 “是你养得好还是它吃得好,这比我刚拿来的时候重了有快两斤了。” “反正我们宿舍没有亏待过它。” 陈尘才将兔子放入草地,它就温顺地用嘴巴啄了啄地,接着开始原地吃起来,一开始细嚼慢咽,最后是大力啃咬。 陈尘对此评价:“兔子急起来才咬人,它是被你逼疯的。” 沈冉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不如顺着他的话说:“既然你们这里有这么好的条件,我看这兔子还是你自己养吧。” “别这样,你明知道……”陈尘突然顿了顿,看着她逐渐低下的头说,“你明知道我是送给你的。” 沈冉一只手拔起脚边的倒生的草地,问他:“陈尘,你谈过女朋友吗?” 陈尘摇摇头说:“没有。” 沈冉心中有不知名的悲伤划过,她叹了口气,说:“既然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你也该听明白了。” 第60章 番外之前传 </script> 周六早上。 蔚蓝的天空中,一架飞机正从上海飞往北京。 机身前舱靠右几个位置,几乎清一色都坐满着同龄段的小女生,约摸十几岁的年纪,她们脸上各自洋溢着兴奋的表情。 从前面数起第五排右边靠窗位置,睡在座位上的女孩微闭着双眼浅眠着,头上戴了一顶宽大的校帽,遮住了半张脸,从侧面看去,乌发顺直,面容清秀,皮肤白皙。 坐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女孩,一头短发长相俏丽,头上戴着同样款式的帽子,正一边看手中的杂志读物一边出声轻轻念着。 靠窗的女孩被这种声细如蚊搞得没法安睡,她将滑下来的身子往上坐直,拧着眉看向身边人以及她手中的书。 短发女孩感觉到目光后也转过头来,晃了晃手上的杂志,问她:“你要不要一起看?” 对方摇摇头。 短发女孩挠了挠耳边,有些不好意思,凑过去望着正打算重新调整睡姿的同伴,伸出一只手打算示好:“我叫付莱,你呢?” “我叫陆蔓。”长发女孩缓缓出声。 “陆蔓……”付莱念了出来,而后转着脑筋想起什么似的,“不对,我刚才在老师的名单纸上看到一个名字,不叫陆蔓,好像叫陆蔓子。” 付莱不禁要佩服自己的记忆力,快速确认:“陆蔓子就是你吧?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名字,就觉得好奇怪。” 长发女孩没有理会,身子转向里边打算重新入睡。 然而,付莱一直聒噪地反复问着她。 “嘿!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我觉得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蔓子,今天早上集合的时候,大家都是爸妈送来的,为什么你是自己走过来的,我看到你还差点迟到了呢!” “……” 叫做蔓子的女孩无法反驳,也没理由生气,她将自己的口腔吹鼓成一个大包,再是自己轻轻打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一脸好奇的付莱,认真想了想说:“那个……其实是我妈给我取名登记的时候,别人看错了,多写了一个字,所以就成了这样了,你还是叫我陆蔓吧,我喜欢听这个。” 付莱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认真考虑,很快她连连摇头:“那你还是接受吧,除非你去改名,不然别人看到你的名字,肯定会叫你全名啊,而且叫着叫着也就不奇怪了。” 蔓子撇撇嘴,就当自己没说,虽然这种类似的谎话她已经对别人说过很多遍,一点也不奏效。 她瞥过头,终于准备入睡,又听到有人喊她那个名字。 “蔓子,你演奏的是什么乐器?” 蔓子懒洋洋答:“我弹钢琴。” 付莱一脸崇拜:“钢琴呀,我原本也是打算学这个的,但是我妈嫌我手指太短,就让我去学古筝,说可以将手指拉长,鬼知道我的手受了几次伤,真的太要命了。” 付莱性子直来直去,又喜欢自言自语,蔓子听得不由笑了出来,她抬起付莱的手指,左看右看再是翻转过来,像是在菜市场上挑猪肉似的,最后缓缓放下。 “怎么样?是不是显得很粗很短?”付莱急切地问。 说实话,确实不属于细长类型,但也不至于是比例难看的那种。 蔓子摇头,真诚地说:“不粗,你应该学习弹钢琴的。” 付莱倒回座位上,一脸轻松:“弹钢琴太累人了,我家隔壁一个学钢琴的每天都要练,我只要一周一次就行了,估计这次比赛完,我就要退出这个圈子。我妈说了,学习古筝只是陶冶情操,主要任务还是学习为主。” 蔓子羡慕地说了句:“你妈对你真好。” 付莱问:“那你为什么学钢琴?” “这是我妈要求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蔓子说:“大概五岁吧。” 付莱讶异地吸了一口气:“你妈对你真严格。” 蔓子笑笑:“一般吧,她对她自己也很严格。” 付莱好奇起来:“她做什么的?” 蔓子比了个手势:“她弹小提琴。” 这时候付莱脸上已经换上更加崇拜与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看着蔓子只说出一句:“厉害呀!” 她开始不停地与蔓子聊天,一会说到自己学校有趣与奇葩的新鲜事,一会又说自己家中对自己的期望与安排。 付莱说,她中学念完就要出国了,她想要去看欧洲的莱茵河,谁让她的名字里面有一个“莱”字呢。 蔓子说:“其实你的名字更好听。” 蔓子早就知道,能够参加这次去首都的青音赛的人,基本上都是拥有长期练习乐器的条件与家境良好的富人子弟。而她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参赛资格,不过是因为母亲在该音管委协会中的不小名声。 然而这一次比赛是她偷偷报的名,陆慧完全不知,她也向自己的生活老师隐瞒了这次的行程,只是因为想去比赛地点的城市,国家的首都。 这是陆慧生她之前待着的地方。 她一直听说,却一直没有去过,她知道陆慧不喜欢去,也不喜欢自己去,但她就是偏偏想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或许以后都不会有了。 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刚起飞那一会儿她有些耳鸣晕机,情绪也有些焦虑,所幸睡过一觉之后,再与身边的付莱谈了会小话,后来便渐渐舒畅了。 飞机安稳地抵达机场,蔓子呼吸了出舱的第一口空气,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这次带队的老师有两个,一个是安排指导方面的,另一个是生活安全方面的。 随行参赛的基本上都是女生,鲜少有几个男生,蔓子去哪付莱都跟着,于是两个人在这次行程中便形影不离,站在一起悄悄说话。 比赛前一天晚上,一群人吃完饭回到酒店,付莱跟蔓子一间。 睡前,付莱带着鼓励与信心对她说:“我看到你以前比赛的视频了,你弹的曲子太有难度了,我只见成年人弹过,明天你肯定能够拿第一名!” 蔓子盖着白花花的被子,将自己整个身子罩住,她什么也没多想,只觉得北京的天气太冷了,怪不得陆慧不喜欢。 她兀自闭上眼睛说:“睡觉吧,我不期待拿什么名次。” 付莱觉得这就像是学习好的尖子生说出来的话,比如他们会说自己这次肯定拿不到第一名,但是最后他们总是比预期的成绩还要好。 第二天去比赛现场,地点是国家大型的音乐剧院,由于是年龄段划分的阶段比赛,赛前的化妆间内,粗略看去都是一张张长得像花的脸蛋,有些已经换上了比赛的行装,一溜各种花色的漂亮裙子,纷纷矜持又掩不住兴奋地在镜子前面轮流照着。 她看得有些痴,一时站在原地脱离了队伍。 在后台间等待的人比较多,随行老师将所有学生按号入座,到最后发觉还缺少一个,查看名单,抬头环顾喊道:“陆蔓子?陆蔓子在哪?” 蔓子听见后小跑过来,老师轻声责备:“比赛之前别到处乱跑!” 蔓子在座位上坐下,手上捧着一本世界音乐名谱,只是例行带着,对她来说不用看也能全部弹奏出来。 她身边的付莱看见了,非要拿过去看个新鲜,翻完一通后尤其困惑:“你妈怎么让你学这么难的?” 蔓子也不明白,只说:“她喜欢。” 虽然陆慧现在出国,她大可以松懈自己,但多年以来,弹琴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重任,而是一种习惯,就像是陆慧在拉小提琴中寻找自我的感觉一样。音乐使人放松,你在用音乐表达情感的时候,它也在陪同你说话。 尽管她孤单,但她还有音乐。 一群人等了一会儿,老师从隔壁服装间走了过来,手上拎着好几件相似款式的礼裙,一件件派发到前边同学的手上,到了最后一件,所有人都将目光不约而同扫了过来,好奇着是谁才能拥有这么漂亮的白裙子。 这条裙子最终落到了蔓子手里。 她前后反复看了遍,大体款式与其他裙子一样都是无袖圆领纱裙,腰间扎着装饰的蝴蝶结,但它额外还增添了许多小细节,比如胸前领口处还有半透明蕾丝花边,纱裙更厚几层显得蓬松,裙摆处有一些闪光亮片点缀着……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开始有些小心思,看见任何东西都容易产生对比心理,所以当看见这条稍微特别一点的裙子,或多或少心中有些不平衡。 蔓子回视着这些异样的目光,悄悄将礼裙退了回去,说:“我要跟他们一样的。” 老师倒觉得心奇,她好不容易在挤压成堆的服装中挖到一件心仪合适的,这孩子居然不觉得好,但这次的场面由她来控制,这个提前就被定为代表市内最有希望获名次的学生,自然在外表包装上面也不能落后。 老师将蔓子拉到角落,用各种长者之言说服她,最终还催促她快速去将裙子换上。 蔓子对这条裙子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让别人用不一眼的眼光看着自己,但在老师面前,她也唯有听令。 换好裙子之后,她一直待在服装间没有出去,只等自己上场后快速弹奏完毕再将裙子赶紧褪下来。 付莱来找蔓子,好不容易在服装间的角落找到了她,她蹲在一堆衣服中间像是隐着身子,付莱差点看错以为不是。 蔓子见着她,在身边拍了拍,招呼她:“坐一会吧。” 付莱奇怪地看她:“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这边干嘛?” 蔓子小心地捏着裙角,“时间过得太慢了,外面太吵,我想安静一会。” 付莱看着她身上的裙子:一语中的:“你是怕别人说老师偏心你吧。” 蔓子不说话。 付莱突然拉住她双手将人拖起来,安静地上下打量,眼中放出光芒,毫不吝啬地大赞出口:“真漂亮,你人又白又瘦,很适合你,别人穿了肯定没你好看。” 蔓子不免觉得别扭,这不像是去弹琴,倒像是去跳舞似的,她摇头评价:“好像太夸张了点。” 付莱觉得并不夸张,对于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喜欢这条裙子上面的细节搭配,不低调又不显得华丽,颜色也衬得恰到好处。 她俩在角落说着话,外面进来几个人,也是待会儿需要去比赛的学生,一个老师领着一个女孩子,在众多让人看花眼的裙堆中东看西瞧。 付莱率先撇过去望了一眼,瞧了一会,突然拍拍蔓子肩膀说:“那个人跟你长得好像呀!” 蔓子也看过去,是个漂亮的女生,她自身穿着一条白裙子,款式很亮眼,梳着一头高高的马尾,发尾卷卷地翘了起来,垂在脑后显得很是成熟自然。 但样貌上面,她没有看出与自己有多大相似。 付莱说:“这是旁观者清。” 蔓子站在原地,没敢用太奇怪的眼神往别人身上瞧。但是她不看过去,别人越往里走,最后倒也是撞见了她。 那个卷发女孩先是盯着她的脸,随后也是一副痴样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裙子,蔓子知道那种眼神,她是在拿自己身上的裙子与她的作对比。 女孩的老师还在心急地挑选裙子,先前拿了好几件出来都不被满意,此时终于找到一件大致理想的裙子,再次递到女孩面前,讨好地问:“这件怎么样?好看吗?” 女孩只是瞥了一眼,眼中并未发现惊喜,而是伸出手指着蔓子身上的裙子道:“我要跟她一样的。” 她的老师随之望过去,见这条裙子已经被人穿在了身上,一时有些为难,只好说让人帮忙再找一条。 最后找来负责人,对方一看是这条裙子,直接摇头说:“这件款式只有这一件,没有其他号子跟颜色了,要不你们自己沟通一下吧。” 换句话说,除非蔓子自愿扒下来,不然对方就不能穿上这件。 在场的人都明白情况,一时间都有些尴尬,除了那个卷发女孩,突然间变得愈发执着,其他裙子都看不上,就非要蔓子身上这件。 服装间内起了小小的争执,最终惹得蔓子的老师也闻讯赶了过来。 负责人怕闹起事端,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先问这两个女孩子待会儿的表演时间,说是否可以借着时间差错开一下,那就都有机会穿上了。 蔓子的老师自是不同意,质问:“若是影响了比赛,你们负责吗?这条裙子我们先找到穿上了,就应该是我们的。” 卷发女孩的老师见到有希望,自然也要争取一下,于是也开始讲道理:“这边的服装原本就不是你们的,每个来比赛的人都有公平选择的机会,你们凭什么自己占有!” 顿时,两边的老师开始了口舌之争,而蔓子则面无表情地与对面的女孩子相视,对方眼中含有明显的敌意,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长相还是身上的裙子。 付莱站在蔓子这边,同样望着对面这个看似霸道的女孩,双方都没有说话,仿佛在等着老师最后争论出来的结果。 付莱警惕地望着对方,推推蔓子小声说:“我们先去外面。” 蔓子转身欲走,突然感觉裙子似乎被什么卡住了,回头一看,她的后面裙角被拉长,原本应该拖在地上的裙摆被卷发女孩拽在手中,她沉默着只双眼盯着自己,动作似是在阻止自己离开。 她皱眉想将自己的裙摆拉回来,对方死死地抓住不松手,两人之间就这样来回地对峙着。 大人们在边上望见了,也显得有些吃惊,唯有负责人扑过来,担心裙子被扯坏,赶紧将两人揽到一起,然后哄着让卷发女孩松手。 卷发女孩不死心道:“我就要这条裙子。” 蔓子无奈,有些松动:“那我脱下来给你。” 付莱抓住蔓子的手不让她动。 老师也过来护住她,瞪着眼睛说:“不能让。” 这时大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蔓子最终被老师带回了化妆间,还需要梳发型与简单妆点。 她本来心情一般,现在全因为身上这条裙子,瞬间糟透,突然也嫌弃起来。 轮到她化妆的时候,房间内并没有多少人,付莱在边上陪着她,她安静地在位置上闭上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忽然间,她听到耳边有轻轻的呼唤。 “灵寒……灵寒……” 喊的人听不到回应,有些焦急,蔓子想着这么清晰的叫声谁会听不见,然而下一秒有人在晃着她的肩。 蔓子顿时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面前的镜子上照射出一个英俊帅气的少年,正朝她笑看着。 她痴看了一秒钟,瞬间明白,对方认错了人。 还未待蔓子开口澄清,对方很快夸出一句:“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 蔓子脸上浮起羞涩,就连边上的付莱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看呆了眼,竟丝毫没有拆穿的意思。 蔓子为了阻止对方继续认错对象,赶紧单手举起来,抱歉道:“我不叫灵寒,你看错了!”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也有片刻错愕。 她话刚说完,真正的灵寒也走了进来,正是先前跟她抢裙子的那个女孩子,只因为她进门看见蔓子身后的少年就兴奋大喊:“哥!” 付莱见状,小声说了句:“冤家路窄!” 女孩已经换上了另一条风格不同的红裙子,相比较蔓子的更显华丽,但她脸上依旧是怏怏不乐的模样,圈着少年的胳膊,有意在人前秀着,声音撒娇地问:“哥,你觉得我这一身怎么样?” 少年瞧了会,自然而然地夸赞:“很好看啊,很适合你。” 说罢,他转过头回看了镜子中的蔓子一眼。 蔓子错开视线,表情恢复冷漠,低头翻看手中的音乐谱,以及桌上不知是谁放着的一张节目安排表。 她手指慢慢下滑,打算找到自己的那一个。 找到了,在第十七个。 她看了看前后,突然被另外一个名字吸引。 刚才那个少年喊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就是这一个,谢灵寒。 谢灵寒在她后面的后面,巧合的是,她也是钢琴独奏,自选曲目《少女的祈祷》。 蔓子弹奏的曲目则是《月光》。 她脸上化完妆,见到老师走进来,拿着手机递给她。 蔓子疑惑。 老师说好像是你妈妈打来的。 蔓子顿时有些紧张,陆慧能打到老师这边,肯定也是知道自己报名比赛的情况了。 蔓子惴惴不安地拿着手机走出去,到了人少的转角处,听那边陆慧质问着她的情况,还说自己才走她就学会撒谎,甚至还跑去了北京,让她很失望。 蔓子嘴硬道:“我只是来比赛。” 显然,这是个完美的理由。 陆慧不理解,反而数落起这种等次的奖赛,说她拿不了奖项,一般有后台的人才能拿到第一名。 蔓子不信,只觉得母亲为了不支持自己出来甚至出口贬低,一时信心大打折扣,即使很快挂了电话,她也蹲在原地迟迟不动,甚至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她很少哭,尤其在陆慧面前。 这个地方基本上都是陌生人,她将自己藏得隐蔽些,头埋在双腿膝盖之间,发出隐忍的哭声。 转角另一面,一个少年止住了脚步,慢慢探出头,看着女孩蹲在地上,长发从头顶垂落,直接触到了地面,那地上有着闪闪发亮的水光。 离比赛还有半小时,蔓子才回到化妆间,老师一直围在她身边,比她还要紧张,蔓子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晃着,有些犯晕,外加心理作用,提出要去上厕所,老师让她快去快回。 蔓子提着裙摆进厕所,颇为费力地解决完,出来洗手发现眼前一抹红色,谢灵寒也在这边,突然间有些尴尬,她没说话打算洗完手就走,结果对方也没什么话想说的,在她身后绕过,直接就出门离开。 蔓子觉得这人性格有些怪,甩了水渍小心出门,结果回到后台人群中,听到老师的一声惊呼,接着便是收到全化妆间所有人的目光。 付莱也很是一脸惊讶,问蔓子:“你挨着什么了,怎么背后有红色颜料?” 蔓子一头雾水,背身站到镜子前面头扭过去看,果然,背后肩膀下处很大一片被染红,面积还不小,不像是蹭的,倒像是被人泼的。 她顿时知道是谁做的了,视线在化妆间游移一圈,最后在某一处定住,罪魁祸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幸灾乐祸地弯唇笑着。 老师在她身后边擦边责备,而那个人甚至挑衅地吐吐舌头,蔓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恨意,她眼中凝着眼泪,不让它落下来,但是目光瞥到另一边正直直看着自己的少年,顿觉难堪地低下头。 由于裙质是纱裙,所以颜色比较好擦洗,但相比于裙子本身的白色,染上去的颜色更加鲜艳,所以到最后临上场的时候,蔓子背后还带有一点浅浅的颜色,像是一朵淡淡的花。 她抛弃郁闷的杂念,像平常一样将钢琴曲慢慢弹完,迎来掌声一片。末了,她起身鞠躬,一眼就看见少年也坐在观众席中朝自己鼓掌。 回到后台,她见到谢灵寒在忙着为自己的节目做准备,她一会儿掂掂发型,一边抹抹脸颊,像是很注重外表的样子。 她老师站在旁边,连连道:“好了,你已经够美了,只管放开了,到时别紧张就行。” 蔓子终于完成了这次行程的重要任务,想将头上的装饰拆下来再去换回自己的衣服,却被老师阻止。 老师一脸信心地说:“待会儿组委会还要颁奖,不管是谁都要等到名次出来才能将衣服换了,你很有希望,更加不能换了。” 蔓子听着这个理由,倒也是挺期盼出来后的名次,主要她是想比较一下那一个女孩的弹功。 她悄悄走到舞台后方附近,很多人在这边旁观等待着,她站了一会倾耳细听,觉出还真有一番功力,某些细节的转点处理地很是自然,倒让她不由佩服。 蔓子转身,不期然碰到身后一人的肩膀,鼻子撞了上去,瞬间边揉边抬头望去。 是他。 少年微笑着望着她,蔓子第一反应是,他又认错人了。 蔓子走回后台,发觉身后有脚步跟进来,她警觉地回头,少年意识到,很快出声解释:“我刚才听到你弹的曲子了,弹得很好听。” 蔓子放下戒备,淡淡地说:“哦。” 少年走到她旁边,拿起前边桌上的一本谱子,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的名字,奇怪地问:“你不是叫陆蔓子吗?” 蔓子看过去,赶紧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书,她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她在所有属于自己的书本上面都只写了“陆蔓”两个字,听过她全名的人总会多嘴问一遍。 她低着头不看对方,倔强地答:“我就叫陆蔓。” 少年似乎猜到什么,抿着嘴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接着他转身,像是变魔法似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蔓子面前。 蔓子看了过去,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少年提示她:“打开来看就知道了。” 蔓子伸出了手,还没摸到便又退缩,摇了摇头。 “不想看吗?”对方问。 不是不想看,她有十足的好奇心,但是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人更令她好奇,他是那个女孩的哥哥,她怀疑他的居心。 少年见她迟疑的反应,直接拉住她的手接住,打消她的疑虑:“是个小蛋糕,就当提前恭喜你了。” 蔓子听着更不敢接了,她不喜欢吃甜品,但她倒是挺喜欢外面的包装盒子。 “恭喜我什么?”她莫名地问。 少年对她很有信心:“恭喜你待会儿会拿名次。” 蔓子苦笑了笑,不自然道:“谢谢!” 谢灵寒比赛完毕风风火火地跑进化妆间,看见里面两人和谐相处的样子,张了张嘴没说话,但是一见到蔓子手中那个蛋糕盒子,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哥!那是我喜欢吃的蛋糕!” 少年毫无所谓道:“你喜欢我待会儿再陪你去买,又不急这一时,这个就送给人家了。” “我不……”女孩很不情愿,声音大了起来,“是我的为什么要让给她,为什么她总是抢我的?!” 少年有些无奈抱歉,对着蔓子说:“记得打开来看。” 蔓子顾自己理着桌上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不打算理会女孩的质问,直接提了裙子出门,逃离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 结果一出门,就撞见付莱,对方很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急急地拉着她推进一间安静的房门,关上门喘着气。 付莱憋不住的性子让蔓子猜到,她知道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果然,付莱说:“完了完了,有黑幕!” “什么黑幕?” 付莱凑近她耳边说话,喷气声吹得她痒痒的。 “我刚才在厕所门口,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台下的评委,他在跟一个人讲电话,对方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见刚才那个女生的名字了,评委好像答应对方,让那个女生拿第一,你说可不可恶,这明显是走后门有黑幕嘛!” 蔓子也吓了一跳,她问:“你没有冲上去吧?” 付莱有着女生的冲劲,但碰见这种情况也没那胆,说:“我是想去,但我不敢。” 蔓子拍拍她的肩膀,倒像是安慰她似的,说道:“幸亏你没上去,我本来又不一定能拿第一。” 这话说的两人也都好似看淡了,不纠结不憋气,但对结果到底是什么还有待验证,也不免有些期待。 到了最后公布名次奖项的时候,主持人先颁发了一些名额众多的优秀奖,接着是名次倒数的先公布,蔓子当时就已经被一些观众看好,当主持人报完第三名,老师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第二个报出来,却让人有些欣喜又意料之外。 蔓子最终拿了第二名,而谢灵寒拿了第一名。 蔓子跟她一起上台领奖,看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颇有些骄傲的敌视,她直起身子挺起胸膛,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裙子,直视前方对那些鼓掌的人微微笑着。 奖杯和奖书被她小心地捧回后台,老师脸上还有些失落,但也开心地半拥着她鼓励着往回走。 同行的同学们都大方地向她庆祝,蔓子朝他们道谢,终于将裙子换掉,回到化妆间最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发现那盒蛋糕还放在那边,但那个人却已经不知去向。 老师催她赶紧出来,蔓子小心地将蛋糕盒子拎起,最后直接捧在胸前。 回去的车上,付莱坐在边上,盯着她手中的盒子,问:“你什么时候买了个蛋糕?” 蔓子在盒子上仔细观察,不明地问她:“你怎么看出来是个蛋糕?” 付莱用一种你什么眼神的目光看她,“拜托,这牌子很有名,你在上海没有吃过?” 蔓子摇摇头:“没有,我从来不吃甜的东西。” 付莱一听舔着嘴唇,搓了搓手。 蔓子明白她眼神,直接送给她:“给你吃吧。” 付莱开心地接过去:“你太好了!” “咦?这是什么?这是店家写的?”付莱一拆开盒子就问。 蔓子望了一眼,发现里面有张卡片字条,她赶紧拿过来一看。 上面是一段刚劲有力的字: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妹妹的错,我代她向你道歉,请你原谅,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另外,我很喜欢听你的琴声,弹得很不错,加油! 付莱已经吃得满嘴都是蛋糕油,在一边偷看完,咂咂嘴说:“喔!原来是那个帅哥,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蔓子脸一红,抓了抓头发将卡片收了起来,回了一句:“吃你的吧!” 付莱猛地将一口蛋糕趁机送进了蔓子的嘴里,得逞地乐着。 蔓子只觉嘴中被塞满,顿时化开甜腻腻的味道,不好吐只能咽下去。 “怎么样?甜不甜?”付莱看着她。 蔓子舔了舔,倒不觉得腻味,有种淡淡的草莓香,她心中慢慢荡开甜蜜,在这次的行程中添了一道美好的记忆。 只不过,后来的平淡生活,让她慢慢将这件事封尘在回忆里,渐渐淡忘。 第六十一章 </script> 蔓子等周屿正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幢两层饭馆楼,地方不大,从外面望过去,青墙黑瓦,略带一种简朴清雅的风格,只是一楼的模样全被前面的几棵大树给遮严实了,倒是给了种*保护感。 除了这些,还有个让她思考的地方,周围的绿化加上车位算在一起,比饭馆的占地面积还要大好几倍,这里的老板显然有自己的考量,愿意在这些方面割舍铺位。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将这些因素考虑到一起了,而且在这样的地段有这样悠闲的雅致饭馆,老板的来头应该也不小。 从停车场出口走出,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灌木丛,经过一段小桥流水的路径,才终于走到靠近饭馆门口的边上,那里立着一块别致招牌,上面用楷体写着五个大字:韩舍私房菜。 蔓子脑中联想到几个问题:是这儿的老板叫做韩舍?还是这里面是韩国菜?又或者只是随意取的? 很快周屿正自动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他指着那块牌子说:“这里的老板姓韩,是我的朋友。” 她轻轻“嗯”了声,似乎这地方他来了很多次。 ………………………………………… 结果刚进门,迎宾的人喊了声“欢迎光临”,就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见人堆起笑容:“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来给你捧场啊。”周屿正跟他寒暄起来。 “行行,我有段日子没去你那里,咱俩好久没喝,要不今天借我这地好好碰几杯?” “今天就算了,纯粹是来你这吃菜的。回去还要开车,改日再约。” ………………………… 老板看了看他身后的蔓子,不怀好意地笑问:“女朋友?” 周屿正回头笑了笑,解释:“是朋友。” 蔓子一张脸因此通红,盼着两人早点结束话题。 期间,她看了看一楼大厅的布局,倒是显得错落有致,桌桌之间隔着固定木雕屏风,若隐若现。最中央有个听水泉,高度直达二楼,所以那块位置上方的空间全被它占去了,以至于从那个角度可以将楼上的风光一览无遗。而下方,水哗哗地从中间的水柱往外边冒出来,让幽静的内室更添一份清凉。 …………………………………… 老板终于放人,却在蔓子经过的时候,瞄了她两眼,是略带好奇的神色。 周屿正挑了一个北边靠窗的位置,前后桌都无人,也许现在的饭点相对来说还早了些。 蔓子一路绕过大厅走来,看到这里处处装潢考究,刚才她经过一个门前,上面写着会客室,隔壁还有棋牌室,这样想来二楼的分布应该更加讲究。 然而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她发现其他开放桌上竟然全是男客,还未见过一个同性。 她想起外面那些豪车,估计来吃饭的人不是谈生意就是富友聚会,她自个对于周屿正什么身份也算不上,说点自贬的话,怎么能上这里的台面。 她想,哪怕外面随便一家小店面,也吃得比这里自在。 她只是答应了他一个请求,还没有来得及兑现,他就这样大费周章地请客吃饭,是怕她到时食言么。 周屿正点完菜单,发现对面的人有发呆走神的意思,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蔓子回神,尴尬地笑笑:“怎么了?”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那就好。”他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时间过得很慢。 蔓子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其实,你随便在外面请我吃一顿就好了。” 谁知他说:“我现在就是随便请你吃一顿。” 她说得细一点:“我是指不用跑大老远,也不用这样好的地方。” 这位置显得□□静,虽然空间大,但单独两人面对面,一抬头就相视,还是有些压迫感。 “那你平时都去哪些地方吃?”他问。 “有时候在家自己做饭,有时候叫外卖。”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认真端详着她说:“你太瘦了,一个人住吗?” “嗯。” 她见过太多人的眼神,唯一他的让她想看又不敢看。 他回想起来:“你住的那个地方,房子都有些年代了,是租的吧?” “不是,是我家,我从小住那。” “那你爸妈呢?”他果然好奇。 “他们都在国外生活。” “哦……”他了然地点点头。 蔓子见他没再问下去,偷偷瞄了一眼放在桌边沿的菜单纸,那一连串的菜价险些没把她吓着,果然是内行人才会到这儿来,常人少有问津吧。 他刚刚说起这儿请客很随意,意思是这样的一顿饭对他来说很平常。她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怎样才算正式。 蔓子在大学里不是没接触过社会上的人,只不过她做事都跟人分清界限,也常对人设防,所以有时候故意忽略一些成年男性的示好。 但是周屿正身上散发着与别的男人不同的气质,早在那晚的酒吧,仅仅几秒她就被他深黑的双眼沉迷和俘获,那一瞬间,仿佛多年来空白的情感有了记忆和归宿。 如今,脑海中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在眼前,偶尔还用温柔含笑的目光望着她。她有时候常想,拒绝陆慧的时候她也曾有过不确定的挣扎,可现在却因为他而更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哪怕偶尔见一面。 蔓子的内心在隐隐骚动着,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侵袭那个地方,却感觉无比畅快。 菜慢慢上齐,整张桌子摆满了七道菜。 她扫了一圈,材料和菜式都很常见,不过对于不常下馆子的她来说还是眼前一亮,只是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 “你尝这个。”周屿正挑了一块西兰花放她碗里。 蔓子有些受宠若惊,回头想了想,那筷子先前一直搁在桌上,应该没有进过他的嘴。 可是随后,她的余光就瞥见他缩回筷子在嘴里吸了一下,仿佛在舔上面的汁,似乎很有味道。 她嘴里嚼着西兰花,动作极其缓慢,脸颊开始发烫,又开始不敢回视。 “味道不错。”她终于将它们一丝不剩地塞下食道。 他也为自己夹菜,边吃边说:“你尽管放开了吃,别拘束。这儿的私房菜很有名,不过来吃的人都是图个环境,吃完外面走一圈,心情舒畅。” 蔓子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往他们所在的窗外看去,几乎都被树木遮掩,也看不太个明白,只不过从枝叶间隙中似乎能猜到,大概是一个假山池水的风貌。 周屿正拿起长瓢,给她剩了一碗汤,又从汤里加了几块料,递到她手边,说道:“我看你个子不矮,骨架倒挺小,喝点骨头汤,补充点营养。” 蔓子平常在家有空闲时间,会煲各种汤类,她也爱喝汤,所以面前这碗被她悉数喝了下去。 不过她注意到他前半句话,实话说,她个子随陆慧一样高挑,但在身材方面,陆慧属于那种体态丰腴的女人,她的体质却是怎么吃也胖不起来。 一餐饭吃的七七八八,不过每一样她都尝遍了,味道也还行,属于不腻又会想回味的那种。 周屿正见她搁下筷子开始擦嘴,突然冒出一句:“甜品要吗?” 说完他开始去翻桌上的牌子。 蔓子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甜品一类,可她不钟爱甜食,连忙摆手拒绝:“我牙齿不好。” 周屿正点点头,将牌子放了回去。 出来时天色正暗下来,过来的食客逐渐多了,线上的车挤得满满当当,如此看来这地也是挺受欢迎。 “要不要走过去逛逛?”周屿正指了指通向馆子后面的那条小径。 蔓子心中衡量了会,说了声好。 两人并肩而走,周屿正站在她左边,小径道有些窄,有时候她感觉心脏的位置快要蹭上他的右臂。 那里轻微地颤动着,连同她自己变得小心翼翼,走快了不行,慢了又跟不上。 她自己的身高接近一米七,周屿正比她高了半个头,所以她回话的时候基本不抬起头看他,而是瞥向路边的花花草草,分散体内那些躁动的因子。 她对外人向来不多话,可跟他这样呆了些时间,说话也开始主动。 “上次在咖啡厅,我看你好像对钢琴曲也有点兴趣。” 周屿正点头:“一般的了解,我比较喜欢它的音色和弹琴的氛围,听别人弹会比较享受。” “哦……接触过吗?” “以前接触过。”他神色稍微凝重起来,末了又叹气似的补充道,“很久以前了。” “你呢?”他恢复过来看着她问,“你这样的水平应该不是短短几年练出来的吧?” 她惭愧地说:“我从小就开始学了,就是一直这个水平,没什么长进。”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时候弹奏曲风单一乏味也没有鲜明特色,陆慧有句话说得没错,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两人已经走到后院,正是夏夜无风,热得人身上黏黏糊糊,朦胧夜色中传出声声蝉鸣,隐在高低不均的树梢上,似乎在头顶,又似乎在草堆里。 周屿正顿了顿脚步,对她说:“我倒不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通过曲子来诉说自己,跟你的人一样,清新又淡雅。” 蔓子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怔愣片刻,心中将这两个词默默收下,反复琢磨,好像获得了极高的赞赏。 她谦虚地笑:“你抬举我了。” 他紧接着说:“哪里,我看人不会错。” 那天,她真希望夜再黑一点,她可以在一旁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 “周末”酒吧入夜就开始闹腾,年轻男女的身体在纵横交错的灯光下尽情摇摆,架子鼓摇滚音不断侵袭着耳朵,受听者越听越有劲,做什么都停不下来,不耐听的人则一刻也待不下去。 蔓子的节目还没开始,只能坐在角落慢慢等待这个漫长的嗨夜。 她来之前,已经看过这次七夕主题的具体流程,她被安排在零点时分出场,弹奏一段旁白音。 周屿正通知她到时候掐点来就行,她不愿迟到,又想在他的地盘或许能够多看他几眼,下班后回家匆匆整理一番就出来了。 第二天正好是休息日,所以她更加无所顾虑。 就当做是和他的又一次近距离接触。 眼前的柠檬水已经快被她喝完,吧台的服务员又给她加了一杯。 “今日饮料一律免费”,她看到旁边立的小招牌上面这样写着。 她口中酸,没有再喝。 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途中她想搜寻他的身影,在大厅转悠了五分钟,红男绿女的身影左右晃荡,看得她眼花缭乱,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也许他在忙自己的事情,以她对他的浅薄了解,他也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 但她还是闲得无聊,在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舞池那边换了一首劲歌,不断有人上去和下来,她看久了觉得视觉听觉双疲劳。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歇了下来,在蔓子身边拿了杯酒喝,仰头的时候注意到她,用戏谑的语言搭讪:“美女,今天晚上一个人?” 他的声音在背景音乐下被盖过,蔓子假装没听见,头也懒得抬。 “美女,过去跳舞吧。”对方低下头凑近她大声说。 蔓子闭上眼睛,索性当自己睡着了。 对方见她不知趣,耸耸肩走开了。 蔓子走回吧台,重新要了杯水喝,然后翻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犹豫了会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忍了忍又放下。 “你们老板的办公室在哪里?”她问那边站着擦杯子的服务员。 服务员歪头重复:“老板?” 她重申:“周屿正。” “哦……”服务员一般不告诉外人,知道她是老板请来的,指了指身后角落的楼梯说,“上三楼后右拐,只要有亮光的那间就是了。” 这是什么指示?难道平时那间都一直亮着,他们是这样来区分的吗? 蔓子心中记了下来,但她没有急于上去,让心中有个大概了解,好过一直等着焦躁不安。 只是她也坐不了多久,隔了十分钟就离开凳子向楼梯走去。 楼道里灯光很暗,上次毕业聚会的时候,她记得走的是另一个通道的电梯,那里是二楼。 等她走上二楼,情形确实同上次一样的布景,外间也有小茶座,只是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不太有人会过来。 到了这儿,她停止脚步,从楼梯间往上望去,心中琢磨着,待会碰见以后该说些什么。 时间过得好漫长?我想来你的办公室逛逛?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只是不小心走上来了? 似乎什么都是借口,正常的来客不会莫名其妙上三楼吧。 而且,刚才听那个服务员说的话,好像上面不止一个房间。 她站着墙壁靠了一会,咬了咬牙还是冲了上去,只是脚步比先前慢了许多,心中一直记着右拐亮着灯的房间。 她想,估计这话是他交代下去的。 终于走完最后一步阶梯,她先看了看左边,走廊很长,似乎还有很多房间,只是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她换了方向往右走去,这里通到底的路程只有十多米,房间门两两相对仅有四个,而离她最近的一扇门缝间内果然有亮光泻出来。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听起来好像里面没人。 整理情绪,定了定神,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她再次重复,依旧如此。 门开着灯亮着,却没人?蔓子踌躇着握住门把手,缓缓推开,里面灯光乍亮,除了一张大办公桌和会客桌椅,其余空荡荡的。 也许临时去了什么地方,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多待,她只探了探头,即刻又缩了出来,重新掩上门。 刚转身,发现身后立着一个身影,因为是背光的,她看不清对方反被吓了一跳。 “你找谁?”女人披着长发,警惕地问她。 蔓子快速抚了抚胸口,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边看她边回:“找这里的老板……” 女人会意,“哦”了一声:“周老板?” 女人像是花心思盯上她了,双手抱胸:“找他什么事情?” 蔓子咽了咽口水,看她像是周屿正派来问话的,难不成这走廊上长了眼睛?自己本来就没什么事,这当下也说不出口。 “我是楼下弹钢琴的,节目还没开始……”蔓子说到一半,觉得女人根本没心思在听她讲话,倒是一双眼睛一直溜在她身上转。 果然那女人在中途打断她的话,拉住她胳膊往一个方向走,说:“一起过来吧,周老板也在里面。” 走的门正好在办公室斜对面,最隐蔽的角落,外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杂货室。 女人或许刚才从这里出来,很容易地拉开门然后关上,蔓子的视线瞬间一片漆黑。 进来的地方空间很小,走了几步似乎还有一道门,女人上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 视野内突然又亮了,蔓子眯了眯眼睛,耳边传入男人之间的说话声。她即刻懂了,这里才是正式的房间,刚才那个只能算外厅,或许可以说是起到掩人耳目隔离音效的作用。 门再次在身后被合上,室内的人纷纷抬头看她们俩。 “周老板,有美女找。” 女人放下她手臂,扭着腰肢踩着高跟往人群中走去,仿佛她是一个硬性闯入者。 蔓子杵在门口,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她一眼就看见桌子边侧身坐着的周屿正,他双腿交叠靠着椅背,手中拿着牌嘴里咬着烟,顶端升腾起一丝烟雾,正微皱着眉头看她。不消一会,又换正常神色。 她将他的表情看在心里,自己也觉得这回太突兀了,进来没什么话说,正准备转身想走。 “这位妹妹等等……”有个男人喊住了她。 蔓子回头,那张桌上玩牌的人就只有四个,除周屿正外其余男人年龄看上去都有三十五左右。 刚刚叫住她的那个男的似乎有点来头,身穿背心脖子上戴着粗项链,眼光也很精,先前就一直猛盯着她瞧。 “周老板,今天有艳遇哦。”男人朝周屿正调侃。 蔓子抬头看他,正好见他神色严肃地望过来。 “三哥,她是我今天楼下活动请来搞音乐的。”他朝人解释道。 男人似乎毫不在乎:“既然来了,就过来坐一会,不差这时候。” 蔓子仍旧呆立在原地,仿佛是去是留全凭他们一面之词。 随后,周屿正将牌收拢扣在桌上,左手夹着烟,起身朝她走了过来,语气十分轻柔:“不是说好了午夜才开始的,怎么这么早?我还打算到时候去接你,楼下呆了多长时间了?吵不吵?要不在这里先坐着。”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将她牵了过去,把她拉到自己座位边站定,然后继续拿起牌抽起烟。 蔓子默默地听他讲着,整个人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连站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上理牌的动作。 “美女,你多大了?”一个浓妆的女人靠过来问她。 蔓子抬头,发现在场的本来有四个女的,分别站在玩牌的男人背后,而她一进来就成为多余的那个。 她开口回道:“二十三。” 女人近距离看着她,似乎连脸上的毛孔也不放过,啧啧叹道:“年轻啊,皮肤长得这么好,妆都不用化。”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摸摸自己的脸,正好周屿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被唤做三哥的那个男人这时候开口了,对先前那个女人说道:“阿靓啊,你都在上海打拼多少年了,男人没捞住,年纪一大把,就算有点姿色,又怎么跟现在刚入社会的小姑娘比啊。” 这话□□裸的展现了那个叫阿靓女子的目前生活。 他说完,又斜眼看着蔓子,自作猜想:“这位美女一看气质就不一样,肯定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嘛!七妹,你说是不是?” 七妹正是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一位。 “是啊,我一看就是。”七妹靠在三哥的肩上,眼睛瞟了瞟蔓子又看向阿靓,咯咯笑着。 第六十二章 </script> 七妹偶尔一会就要过去看监控视频,不知道在防什么。 想必自己先前从那上来的所有动静,都被她给看去了吧。 亮着灯的房间是障眼法? 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这样子小心翼翼。 蔓子想不通,回头瞥见周屿正手上的牌已剩不多。 他将牌倒扣在桌上,灭了烟蒂,整个人信心十足地靠着椅背,轻悠悠飘出一句:“看来还是话少好,牌扔得也快。” 对面男人看着桌上的牌面,再看看自己的手上的,不停摇头叹气:“今天有点背啊,在周老板你的地盘,果然风头都被你给抢去了。” “可我见你最近生意做得挺大的,还会差这些钱?”周屿正手摸进了口袋,又是掏出一支烟,旁边的阿靓见状立刻去拿桌上的打火机。 蔓子不知道他烟瘾这样大,她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谁知,周屿正下一刻又将烟收了回去,阿靓的点火的动作就停顿在空中。 男人手中理牌,皱着眉不知道出哪张,嘴里碎念:“生意场上那些事说不得准,今天赚了明天赔了,天天都他妈提心吊胆。只有跟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偶尔来这里一聚,倒是让我减减压,身心舒畅不少。” 他说到最后随意出了张烂牌。 三哥接了牌,抽出一副炸弹,众人皆叹。 “好牌总是在三哥手里。”七妹在一旁赞道。 “哪里哪里……”三哥手上也所剩无几,跟周屿正一样离了桌子靠背,仰观剩下的人交战。 周屿正对所有人说:“要是想要减压,倒不如待会儿散了桌子,去楼下玩一通,我给你们开个包厢,累的话就在楼上睡觉。” 三哥伸手过来拍拍周屿正的肩膀,“周老板客气,今天过来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剩下的我们自便,你也忙你自己的吧。” 男人说完双眼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蔓子。 蔓子被他看得没由来心中一凛,但她表情管理得当,没有展露一丝退怯。 周屿正先前一直沉默着,随后突然像是忍不住笑出来,承认道:“还是三哥厉害,什么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蔓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一旁的阿靓拿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最后一圈扔底牌,轮到周屿正先来,手上的全部扑了出去,接着是三哥,剩下两人只能无比挫败地摊牌。 “你看你,总还是一样的套路……”三哥指着其中一人的牌,嫌弃道,“不会用心打牌。” “三哥,那你下次教教我呗!”被说的男人讨好道。 三哥掏出烟,慢条斯理地道来:“这不是教的,是要观察的,生意场上也是这样,周老板在这方面就比你强多了。” “是是是……那三哥,我们还打不打牌了?” 七妹抢答:“不是说了么,接下来自便。” 众人撒牌,却没人理牌。 周屿正率先起身,蔓子看得疲劳,只觉得头顶突然有了压力。 他身子正对她,看着她的面孔,问:“是不是无聊了?” 她轻轻摇头。 三哥也站起来,边穿衣服边看着他们,“我说你老是孤身一人的,原来早就相好了一个,眼光不赖啊,以后别藏着掖着了。” 说罢,又笑着在他肩上拍了几下出门。 蔓子这回听懂了些,耳根一红,低头看脚。 “阿靓,下次见喽。”七妹也尾随出门。 阿靓等人走出,终于卸下伪装,两眼愤恨地欲要喷火。 她叉着腰道:“得意嘛?风光什么,以前不也那样,我还懒得说呢。” “阿靓?”周屿正喊她。 阿靓端正站姿:“怎么了?老板。” “把桌子上的牌理一下。” 等周屿正带蔓子连续走出那两道门,寂静的楼道已经毫无人影,蔓子才觉得全身松懈下来。 她看看时间,才只有十点半。 “你等我一下。” 周屿正转身闪进对面那间办公室,动作利落地关灯锁门。 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通道对面走去。 蔓子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被他拉起的,反应过来只见前方深黑得找不见门,而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脚下踩着软绵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默契的什么话也不说。 等周屿正在一间房前站定,不紧不慢地掏出钥匙开门,她才想到他们还在三楼,这里莫不就是客房? 周屿正将门推开,不急着开灯,将她先拉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蔓子仿佛进入了一个更黑的空间,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她刚想说灯的开关在哪里,就被一股力道反推在门背后,背部的脊骨硬生生撞着门板,传来“咚”的一声。 她轻呼出声,皱着眉看黑暗中的黑影。 下一刻,她的脸被他用双手捧起,仰头面对他,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闪着光芒,然后轻轻合上,换做冰凉的唇缓缓附了下来,正好封住她干涩的唇瓣。 蔓子不知道这一刻是如何发生的,突如其来就被吻了个密密麻麻。 他边吻边将她拉离门边,手扣住脑后的长发轻轻抚弄,似在揉弄刚才的那一撞。 她全身泛起酥麻痒意,本来干燥缺水的嘴唇被他绵长的湿吻舔.弄地富有弹性,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手贴上他的腰间,主动投入加回应,好像冥冥之中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是她保留了二十多年的初吻,一触即发的,贡献给了她喜欢的男人。他嘴上的力道很大,一切动作都由他为主,一步步被他沦陷。 鼻尖充斥着一股未散去的烟味,在两人的吻中肆意流淌,她一丝丝汲取,仿佛连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爱上那个味道。 不知不觉中,她被他带到房间中央,也不知处于何处,吻依旧没有停止,他稍作分离让两人呼吸一下,随即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攻占。 蔓子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几乎快软化了,全靠他托着她在支撑。 最后她终于倒了下来,却是倒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片刻醒悟过来,人已被压陷在床铺之间。 她因为刚才那一下躺倒始料不及,裙摆有些飘到大腿间,伸手又将它遮掩妥善。 他离开她的唇,强烈的气息依旧存在,半压在她身上俯视着她,在漆黑的房间内专注而明亮。 “开灯吧,好不好?”她不喜欢黑暗的感觉。 他没有回应,叹了口气,翻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蔓子心中有着不确定,念及人生第一次如此疯狂,她看着天花板问:“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过了半晌他才回:“嗯。” 得到回应,她也迫不及待地小声说:“我也是。” 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侧翻过来,问她:“第一次?” 她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方面,回头想了想,今天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第一次,毫不含糊地点点头:“嗯。” 他继续问:“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她这次万分庆幸没开灯,闭上眼睛脸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知道。” 周屿正又停了一会,然后抚摸着她的脸,轻声笑了笑:“乖女孩。” 那个晚上,灯一直没有开。 蔓子当做它是坏了的。 她只记得窗帘外面有月光倾泻进来,一圈圈洒在窗台下,静谧又温暖。 周屿正脱掉了上衣,将她的裙摆撩至腰间,然后伸手探到背后,摸索到拉链滑下。 一步步带着虔诚的小心翼翼,她的心已抑制不住要狂跳出口。 这条裙子比以往的时候都要难扯,两人配合起来才终于将它脱离。 瞬间,她身上大片肌肤展露在他浓黑的视线里,枕边以及锁骨处,她的长发如瀑般稀稀疏疏地散开,映衬着她雪白的面孔。 八月的夏夜十分闷热,室内冷气才开起来,她全身上下浮动着燥热的因子,源源不断,发丝也贴在脸颊边,黏糊得叫人难受。 周屿正单手撑在她头顶,一手将她的碎发纷纷拨开,动作温柔细致,接着从她脸部慢慢抚弄至脖颈下。 她闭上眼睛,接受着陌生的触感,那双粗粝的手掌在每一处游移,都给她带来陌生的狂潮,持久的战栗让她感觉极为受用。 这个过程消磨了很久,突然之间没了动作,她微眯着眼看过去,他突然起身,走到一只柜子那边翻找着什么,随后听见一阵包装纸撕开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解裤扣的窸窣声。 蔓子脑中瞬间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下一秒他就转过身重新回到床上,正式跟她坦诚相见。 周屿正的肤色偏黝黑,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在她双手触上他胸前的肉墙时,肌肉坚实肌理匀称,仿佛某一处还在轻微跳动。 他身上背后同样布满了汗水,混凝交织在她手心,让她挪移不开,绕到他背后,轻轻圈住他的腰身。 汗水席卷而来,即刻一举攻占。 周屿正抱住她,弯下腰将头埋在她颈间胸前。 她听见房间内传来阵阵低叫,过了会才发现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那声音暧昧缱绻,随着他动作的大小,声声入耳。 “痛吗?”他用嘴唇摩擦她的耳尖。 她咬住嘴唇呜咽摇头。 他憋足劲,又往里挪了挪,问:“那现在呢?” 她再次摇头。 颈间充斥着他的热度,他就伏在她耳边,离得这么近。 他似乎在黑暗中展开了笑颜,她听见很轻松的笑声,让她也跟着身心畅快起来。 他摆正她的姿势,又开始吻她,她热情回应。 这一晚,注定是她有史以来做得最疯狂的事。 但是一想到跟他在一起,就有着极大的满足感。 事后,她清醒之际,突然想起来,推他肩膀,问:“现在几点了?楼下……” 他根本已经忘记,也毫不在乎:“你不喜欢待那里,还想着跑下去?” “那节目……他们找人怎么办?” 他翻身抱住她:“大半夜了,谁还有劲计较这个,没人他们也会瞎凑几个。” 她听他这样说,也放下心,靠在他怀里,手抵着他胸膛,突然触到一根冰凉的金属尖物。 收到手中,拉扯到的还有一串链子。 那东西挂在他脖子上。 她好奇地将它摸了一通,慢慢猜出是什么东西。 十字架? 难道他是基督徒?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过了一遍,便想象到他祈祷时候的样子。 他们在那个房间呆了一整个晚上。 到了后半夜,蔓子觉得身上渐有凉意,自动往身后的热源靠了靠,他适时搂住她,两人像是蜷缩的虾米弓身贴在一起,显得无比亲近。 第二天,蔓子醒来,窗外天已破晓。 她没有动作,睁眼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摆设。 这不是普通的客房,旁边椅子上散落着昨晚他们脱下的衣物,床侧摆着一只大衣柜,柜门开着,依稀能看见几件男士外套,床尾一只装饰柜,窗边立着一套沙发茶几。靠近门边的角落通着一扇内门,似乎是卫生间。 蔓子起身去上厕所,又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才确定这应该是他在这里的休息间。 她在洗手台抹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由内而外多了几分妩媚的成熟感。 全身还泛着酸涩和疲倦,她顺便冲了个澡,擦干身子出去后,发现周屿正已经坐起在床上,慵懒地靠着。 他听见开门声,抬头,一双眼中有些充血。 她已经穿戴整齐,还是昨天的衣着,这是一件纯白长款丝质裙,裙摆垂挂在脚踝边,飘飘荡荡。 周屿正出神地看了她一会,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无话。 “今天上班?”他首先开口。 “不用,我休息。” 他微笑起来,让她仿佛看到清晨的第一束光,而他也正向她走来。 “那就把时间都交给我,等我准备一下。” 当俩人打开房间门,走在空旷的走道上,隔壁的门也突然间开了。 走出来的人正是三哥和七妹。 蔓子昨天跟他们呆了一阵,心中对这类人有些防备和抵触,她觉得周屿正和他们不像一路人,却又不知怎么混在了一起。 “三哥。”周屿正朝他抬头,“睡得好吗?” 三哥打了个哈欠,双手转着脖子,看着他意有所指:“我还想问你睡得好吗,我看你昨天应该是挺快活。” 七妹在一旁了然地笑。 周屿正也自我笑了笑,揽过蔓子的肩膀,语气稍有抱怨:“看来这里的隔音效果还得加强。” 蔓子皱眉看他,脸色通红,转头尽量看别处。 周屿正邀请他们:“一起下去吃早饭?” 三哥摇头:“不了,已经叫了车,马上就要走了。” 周屿正讶异:“这么快就走?” 三哥看了看时间,点头:“接下去还有几个地方要赶,我们下次再聚,时间以后定。”说完别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屿正像是明白,打算目送他们先走。 七妹神色犹豫了会,走前还是留下一句话,是要周屿正帮忙传话给阿靓的。 “她这个人在背后肯定也说过我不少坏话,看在我们曾经姐妹情的份上,你帮我奉劝她一句,她老家那边的人都想她尽早结婚,熬到这个年纪了还没有男人是不行的。不过我看她在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盼头……”七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挂在蔓子身上。 蔓子饶是再笨,从昨天联系到现在,也能猜出一些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联系。 吃早饭的时候,她问周屿正:“三哥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周屿正将煎包蘸了醋,放到她碗里,回答:“做一般的酒水生意,我酒吧里的酒有一半是他那边介绍的货源。” “会有假酒吗?”她替他担心。 他笑起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正经人。” “那你看我像是正经人吗?” 蔓子真仔细看看他,经过梳理后的面容比早上刚醒来那刻精神了很多。不难说,他的五官长得无可挑剔,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威风。 “正经。”她小声肯定地说。 心里却在想,当然也有不正经的时候,比如昨晚,如果他不会,自己也没想到有些事情的发展那么快。 这样的经历,她一生只有一次,能够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怎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蔓子的人生规划里开始有了周屿正的存在。 她没有打算跟陆慧交流自己的感情生活,因为她知道,只要说出一句,那必定是一场灾难。 陆慧虽然在自我情感方面看得很开,但对蔓子却保有相对传统的观念。 读高中那会儿,班上有一个成绩优异的男生追她,被她的生活老师知道了,对方相当于是陆慧安排在她生活周边的监视器,立刻就将这件事情传到了她妈耳中。 虽然蔓子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极力否认,可陆慧还是在隔海对岸给她上了一课。 “现在不能着急,蔓子。”陆慧挺喜欢叫她这个名字,“你首要任务是考上大学,不要被年轻男孩子的一些花言巧语弄得鬼迷心窍,他们为了得到女孩子的欢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等你把对方冷落了,过段日子他们就会去找别人了。” 蔓子压根觉得她还是把自己当做没长大的小女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判断力,可早熟的她早已经对这些有了别人无法掌控的主见。 等到后来终于上了大学,陆慧又时不时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谈朋友,她说没有,对方反而舒了口气。 “大学里也最好别找,你以后是要出国的,对方没有这样的条件还是别花太多心思了,不然最后伤的还是你自己。” 蔓子那时候只是没有遇到合适动心的,没想到这现象在陆慧口中倒是理解成了她愿意听她的话。她也没多做辩驳,反正自分开那年起,陆慧已经越来越不了解她。 姚琳是她吐露心事的唯一对象,她们曾经是高中彼此最好的朋友,后来一个去念财经,一个去学音乐。两人在同一座城市,依旧常常碰面往来。 当得知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亲人时,还几次邀请她回家吃饭,让她感受来自别人家庭的温暖。 姚琳听蔓子说起周屿正这个人时,听了大概后问她:“所以你是因为他喜欢听你的琴声而喜欢上他,还是说你看见他第一眼就爱上了?” 蔓子说:“我也说不清。有时候遇到了就是缘分,缘分来了不就该好好经营下去吗?” 姚琳认识她多年,早已看透她的内心,“喜欢就喜欢,大方承认就行了。那说起来,你跟他也算是酒吧艳遇。后来第二次他找上了你,应该不算是偶遇吧?” 蔓子想起那天的情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直至后来,她也没逮着机会问他。 “酒吧那个地方,出没的什么人都有,他这样年纪的男人,会没有女朋友吗?你有没有调查过,有没有问过他?” 蔓子嫌弃地看她一眼,“问这个多尴尬,就算问出来了也没意义,我自己就没什么过去,问他不是反而显得不相信他吗?” 姚琳比她想得更多:“有没有意义只有问了才知道,万一他不肯告诉你,就说明里面有故事,告诉你了,它又是一番故事,你也可以从中探索出他的人品。” 蔓子皱眉,她本来没有烦恼,这样一说反而显得对方有多神秘。 不过她约姚琳出来,也只是唠嗑,聊聊日常生活。这段插曲过去,两人间的气氛又重新燃起来。 * 培训中心的课程越教越顺,蔓子接触的大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听话又对此有浓厚兴趣,学起来很带劲。 有时候看着他们坐在钢琴前,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认真,安静,倔强。 家长们常常找她交流,说孩子在家里练琴的表现和进步,并几度对她教人的能力发出赞赏。 她刚刚毕业,对这些真心诚意的夸奖很受用,同时得到前辈们的肯定,课堂内外付出更多努力。 那段时间,周屿正恰好在外办事,离开上海一星期,她自己也忙得够呛,就一些学生落下的课程在晚上给他们补课,连续了好些天。 晚上她跟几个同事一起下班,出门就见路边的街灯下停着一辆车子。 车上的人摇下车窗,露出笑容朝她招手。 同事惊喜地说:“小陆,这是等你的吧?” 蔓子几天没见他,这回他主动迎上门来,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拉紧了包袋,先跟同事挥手告别。 她从另一边上车,拉开车门进去。 周屿正递上一瓶水,她默契地接过,拧开水瓶仰头喝水。 他就靠在方向盘上,认真地看着她每一个动作。 蔓子擦干净嘴边的水渍,笑着问:“你看什么?” 周屿正勾起嘴角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在看你的手指,又细又长,不弹钢琴真的可惜了。” 蔓子在车内将左手完全展开,自己也仔细翻看,似乎从小开始,这双手就是如此的比例了。 她习惯了剪指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清理修剪,所以指甲弧度并不优美,更没做过美甲。对她来说,这就是一双靠吃饭的手,一双平淡无奇的手。 周屿正带她出去吃了顿饭,不再是上次那个地方,而是一家客流量一般多的菜馆子。 几样菜烧的马马虎虎,两人吃的不多,出来以后夜生活正好开始。 周屿正的酒吧就在附近,他们一路沿着护城河走过去,沿边廊桥下挂满了装饰的彩灯,璀璨闪耀,在夜空下格外美丽。 蔓子拉着他从侧边石阶下去,准备去走一走那个廊桥,反正过去也是差不多的路线。 他随了她,只是下去时的有一段路没有地灯,走路要尤为小心,否则很容易在摸黑中崴脚踩空。 蔓子才走了三步,就觉腰间多了一只手,将她紧紧贴在他身边,像是大人夹着小孩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引领她,直到跨完最后一步。 廊檐两边的木座上,有不少老年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手中拿着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看着不远处地上跳广场舞的人,和旁人聊着有意思的话题。 蔓子跟周屿正一到这里,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老年人看着一对养眼般配的年轻男女经过长长的廊道,不时盯着多看两眼,然后会心一笑,继续乘风纳凉。 (十一) 廊桥直通到底,便是往上的阶梯,跟先前下来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样走上去更容易些。 回到平地上,“周末”酒吧的led招牌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蔓子自上次之后有来过几次,都不是为了玩而来。 从酒吧正门进入,场面到处人声鼎沸震耳欲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后方,楼梯左边,正巧碰见阿靓从上方走下来。 阿靓湿着一头长发,像是刚清洗过匆匆下来,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少的吊带裙。 见到蔓子的时候,她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看着周屿正道:“老板,酒水到了。” 周屿正朝一旁通往后门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嗯”了一声,便移开身子让路。 阿靓是这边的仓管员,有时候采购需要的物品到货,她就要负责去清点。这一方面,周屿正倒是很信任她。 “老板老板!”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冲了过来。 周屿正转身,看着来人质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服务员喘着气说:“有一个包厢的客人打起来了,场面不好控制,你去看一下吧。” “刘经理人呢?这种事情先叫他去处理。” “就是刘经理叫我来找您的。”服务员两头为难,恳求道,“您可算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周屿正拧着眉头,沉声问:“哪个包厢?” “我带您去。” 服务员率先起头领路,周屿正跟在后头,离去之前他让蔓子先去吧台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