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晨露 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飞舞。 长江两岸,柳枝已经发芽。 海南岛上,到处盛开着鲜花。 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 这是许多年前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里的一篇课文。小学学的课文大多已忘记,之所以能把这篇《祖国多么广大》记得这么清楚,并非真是因为中国的幅员辽阔,实在是因为中国南北温差太大。如八月底,北方部分城市已入秋,而岭南地区仍是炎热的夏天。 地处岭南的G市此时白天气温高达三十多摄氏度,深夜也凉快不了多少。如果仔细看,大马路上停在那等待红绿灯的车辆顶上,一股股的热浪在翻腾。炎热的天气让上班一族即使是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也不禁昏昏欲睡。瑰丽人生服饰有限公司里所有员工却是忙得让热火朝天,因为第二天将是该公司C品牌明年春夏新品发布会。过来参加订货会的东北区各店长无不在说,早上登机前还穿着长袖,下飞机前恨不得换上背心。纵使天气再热,大家一到公司即投入了战斗。大家都明白,此次订货会关系着明年上半年的销售,只有备足了弹药,才有可能完成公司订的销售任务。 对大多数服装企业而言,订货会前夕无不是忙得人仰马翻。而C品牌这一次新品发布会前夕的准备工作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大战。作为设计总监的安素以及她带领的设计团队是这次战役的先锋部队。从事服装行业多年,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忙乱、这样疲累。 凌晨三点,安素和夏碧珠拖着麻木的身躯走出公司大门。连续几天的加班让她们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不是疲劳这么简单,而是完全麻木,仿佛就不是属于自己。拖动着那僵硬的两条腿,就像是自己的大脑在指挥别人的躯体。夏碧珠说真希望一出公司的大门就是走进自家的家门。安素则累得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不知是刚从灯火通明的展厅出来还是这大半夜大楼的灯关了部分,或许什么都不是,就纯粹是疲惫,突然间觉得站在电梯间里有种昏天暗地的感觉。疲惫的脸在电梯间那昏暗的日光灯照射下,煞白得毫无生气。电梯门上映出来的两个人影犹如鬼魅般让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等电梯的两个人都微闭着双眼,难保不会被自己的影子吓一跳。 早几年,C品牌作为一个新品牌如一匹黑马杀入市场,业绩节节攀升,更在两年之内新店遍布全国各省市。但从去年起,销售却开始下滑,新开店铺与撤柜同时在进行。市场部门这边在奋力拓展新市场,营运部门那边却一家接一家地收到撤柜的通知。营销中心的负责人副总胡百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次的销售例会渐渐地演变成了批斗大会,市场部、营运部、加盟部、商品部、品牌推广部,无一幸免。市场部新开店铺越来越少、营运部管辖的直营店铺撤柜越来越多,加盟部接到代理商订货、补货每月下降,商品部的产销比越来越低,仓库积压越来越严重,品牌推广部想尽千方百计仍是收效甚微。后来发展到连营销中心内部都开始互掐,形势越来越严峻。 为了自救,营销中心各个部门在找完自身原因后,开始寻找根源问题,首先就把矛盾指向了研发部门。根据终端反馈及公司市场部门的调查,产品存在与市场脱节现象。早几年的销售飙升,让C品牌的设计团队开始夜郎自大,闭门造车。 一是款色量过多。终端反馈同一个波段上市的款色量过多,客人进店试穿后,往往挑花眼拿不定主意,最后导致没有成交。 二是雷同款过多。这跟款色量多有一定关系,很大一部分为了凑够款色量。还有是淘宝上出现同款的几率相当高,价格还非常便宜。客人不愿意花了一千多块买来的连衣裙跟淘宝上一百多块钱的撞款。 三是延续款过多。每一季都会出现几个畅销款,设计部门会针对这些款进行换面料、换颜色或是简单的改头换面后翻单上市。对于老客户来说是致命的,每一季看到新款似乎自家衣柜里都有。 四是产品的跳跃性太大,春夏产品色彩靓丽适合年轻客户群,到了秋冬产品颜色陡然暗沉了下来,显得过于老气,使原来的客户群无法接受,而选择其他品牌。 当然,销售的下滑除了跟产品有关外,也跟公司推广、运营等等有关。这里提到的四点是C品牌营销中心用实际案例、销售数据针对产品的硬伤提出来的。至于营销部门的问题,营销中心内部自会关起门来批斗。因此,C品牌的原设计总监扛不住各方压力,在上一季订货会结束后提出了辞职。 考虑到春节期间,服装厂工人大部分都是提前一个月,年后也是推迟一个月开工,等于有两个月是没有实际生产力。产品中心叫苦连天,采购生产周期过短,无法满足公司制定的新品上市计划。年初,春夏新品上市曾出现供应脱节情况,所以营销中心提出明年春夏的新品发布会将提前举行。往年都是九月中旬,今年提前到八月底,为采购生产争取时间。 订货会结束后,设计部的工作人员们在作了短暂的休整后,开始进入下一季度的产品开发。而大家翘首以待的产品企划却迟迟未出,原因是设计总监一直未到位。而安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手了C品牌设计部。刚开始猎头找上她时,她拒绝了。后来完全是被营运部经理夏碧珠拉过来的。两人是相交多年的知心好友,同时公司开给她的薪酬也可观,所以加入了这场时间短、任务重的混战中。 C品牌本年度春夏产品的销售严重下滑,秋冬订货量远未达到目标,意味着本年度的销售目标是无法完成。如果年前春装上市后销售好的话,可以填补本年度缺口,营销部门把希望放在本次新品订货会上。为此,安素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走进电梯,安素按了一楼按钮,回头问夏碧珠:“我在忙明天走秀的准备,你怎么也忙得这么晚?” 夏碧珠叹了口气:“别提了,之前终端在嚷嚷配发过去的货品不适合当地市场,这次让直营A类店铺店长们都回来参与订货,也让她们提前熟悉一下货品,对后期产品上市后的销售也有好处。只是这些店长们都没有订货经验,所以在给她们加班加点地培训。” 安素听了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让她们这样订货,不担心订偏吗?” 夏碧珠边用手指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边回答:“放心,她们的订单只是做参考,真正下单有我们和商品部在把控着呢。” “哦!” 电梯到了一楼,夏碧珠先出了电梯,回头对安素笑笑说:“那帮小姑娘们去展厅看了你们拍的搭配图,都觉得这盘货让人眼前一亮。说真的,不是我吹捧你哈,我们对明年春夏这盘货都挺有信心的。你安素果然不是盖的。” 安素自信地笑了笑。 还没出大楼,碧珠又问:“你那个大画家来不来接你?” 安素摇了摇头:“不来吧,我告诉他我可能加通宵的。”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你还不赶紧打包嫁了。” “你比我还大两岁呢,你怎么不嫁呢?还有,别在这乱点鸳鸯。” 安素很不喜欢别人把她和何向暖凑一对,可不是情侣偏偏又出双入对,甚至将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了一副给他,想让人相信他们不是情侣都难。 “好,我乱点鸳鸯,你就继续嘴犟吧你!”夏碧珠手指着安素,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大楼门口有一片绿化带,前往公交站台最便捷的方式就是穿过草地。虽说草地上竖着“芳草萋萋,足下留情”的牌子,但仍被硬生生地踩出条路,光秃秃地很是难看。每次走过这里,安素总能想起鲁迅先生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如果鲁迅知道在几十年后会到处出现这样的一幕,他会不会后悔写出那样脍炙人口的句子。 走出大楼,从不穿过绿化带的安素,今晚却鬼使神差地跟夏碧珠踏上了那片草地。两人都穿着凉鞋,被露水打湿了脚。 夏碧珠跺了跺溅在脚背的露水:“终于知道什么叫更深露重了。” 安素那轻盈的裙摆被边上的山指甲勾住,拉扯下,枝叶上的露水溅了一身。听见夏碧珠说的那个“更深露重”,让她想起那句佛家偈语,扯着裙摆的手停顿片刻后低喃:“生世多畏惧,命如露著草。这些露珠待几个小时后太阳升起时,便了无踪影”。 碧珠听后愣了下:“你说的是雪山飞狐里袁紫衣念的那句偈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是吧?” 安素甩了甩裙摆:“差不多吧。” 夏碧珠看着草地片刻,低声说:“我喜欢这几句是因为‘晨露’两个字。” 安素苦笑:“命危于晨露,多么短暂!”说完,抬腿往前走。 安素走了几步,发现夏碧珠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她仍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片草地。安素的视线从夏碧珠身上转移到草地,那片碧绿的草地在此刻昏暗的路灯下,呈现出的是发黑的墨绿,上面的露珠越发显得清透,晶莹得动人心魄。她顿时像被掏空一般,失神地往夏碧珠走去。 两个刚刚还觉得累得只想好好睡一觉的人,此时却一动不动地站在草地边上看那片空空的草地,怎么看都觉得诡异。如果不是大晚上人影都不多见一个,或许大家会好奇地围上来找找,到底草地上有什么宝贝能同时吸引两个美女驻足凝视。 良久,夏碧珠的声音传来:“我有个妹妹叫晨露,早夭了。” 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是安素却听得真切,她回头看着碧珠。虽然两人离得近,但是昏暗的灯光让她没有发现身边的人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很快又了无踪影。她愣愣地看着夏碧珠,两人相识多年,从未听她提起,一直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独生女。她知道夏碧珠父母早亡,但是没想到妹妹也早夭。许久,她才轻声说:“曾经,我也有个像晨露一般清澈明净的朋友。” 安素说完,低头往前走。两人一路沉默着,直至何向暖的车停在身旁,仍无所察觉。 上了车,安素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家?” 何向暖笑而不答,倒是夏碧珠接了句:“心有灵犀一点通。” 安素实在是很疲惫,将白她一眼的力气也省下,轻靠着椅背,低声对何向暖说:“先送碧珠回去吧。”说完,便不再发一言。 何向暖点了点头,将车驶入机动车道。车很快就疾驰在深夜宽敞的大马路上。 第2章 恨也会有暂时忘记的时候(1) 向晖无疑是令人羡慕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已是小有名气的大律师,加上外表出色,无论走到何处总会让异性忍不住多看两眼。除了自身条件优越外,还有良好的家世,父亲向沛鸿是司法厅高官,母亲邹明芳病退之前原是市审计局副局长。他那漂亮的海归女朋友费清雅是个能干的时尚买手。从英国留学回来后自行创业,短短几年,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目前已是几个时尚品牌的代理商,涵盖了女装、箱包、鞋子、化妆品。说来大家恐怕会不相信,就这样一对璧人居然是相亲而成。两人交往一年,各方面都很合拍,只是聚少离多。两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业,费清雅经常到处市场考察,而向晖总是一单接一单的官司忙个不停。 向晖刚结束了一场官司,是一大宗经济纠纷的案子。这场官司他赢得非常漂亮,连对手都输得心服口服。他一脸春风得意地走出法庭,微笑着接受众人道贺。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审判席,突然感觉像一锤子冷不丁地捶在他的心上。 这些年来,他的生活就是没完没了地围着法庭转,醒着的时候想着怎么替人打赢官司,睡着的时候想着别人怎么为自己打赢官司,最后是听到审判席上冰冷的宣判。这样的生活就像是设置了循环播放的播放器,周而复始地上演着。不管过去多少年,内心那把枷锁依然无法打开,这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办不到的事。过去只是在睡梦中害怕,如今在青天白日而且是他赢了一场官司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那审判席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就能将他吞噬。大热天里,他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木然地上了车,车门关上时那“碰”一声响把他吓了一跳,仿佛那是枪声响起。他扯松领带,颓然地趴在方向盘上,感觉到冷汗正从自己的背脊上涔涔流下。此刻,他就像多年前那样,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生活。 过了许久,电话响起。向晖抬起头,接通电话,是让他参加今晚的庆功宴。他不假思索地直接以家里有事为由推掉。挂了电话,他在车里静坐片刻,双手狠狠地来回搓着自己的脸后做了个决定,放自己一段时间的假。 向晖想起已有大半个月未与女友见面,于是拨通了费清雅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好一阵后才接通。 “亲爱的,我在忙呢。”电话里除了费清雅的温柔声音外,还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这几乎可以设定为费清雅的开场白,每次电话一接通,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极高,十次起码有九次,剩下的那一次是打电话过去正好是她在吃饭。对此,向晖早已习惯。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没说出来而已。所以对于女友的忙碌,他是能理解的。他笑了笑:“再忙也得吃饭吧。中午一起吃饭,我去接你。”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清雅,我想你了。“ 电话那端的敲键盘声终于停了下来,费清雅轻笑了出声,声音更加轻柔:“那好吧,你来我公司好吗?就在公司附近吃行吗?” “好。我在你们公司边上的粤菜馆等你。” 向晖先到了粤菜馆点菜,连菜单都没看,直接点了几样菜。这家菜馆虽然装修不算高档,但胜在粤菜做得地道,加上离费清雅的公司近,所以两人经常过来用餐。这倒是给他们这样工作忙碌的人们提供了一个不错的约会场所。 当菜全部上齐后,费清雅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了餐厅门口,永远精致的妆容,精心烫过的长发随意地绾起,身穿白色的丝质衬衫,黑色的哈伦裤,手里抓着个银色的银色小包,脚踩粗高跟皮凉鞋,缓缓地走向向晖。中午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她的出现轻而易举地将餐厅客人的视线吸引住。向晖不禁笑了,这样一位夺人眼球的美女是他的女友,让他那男人的虚荣心顿时得到满足。 费清雅一坐下就问:“那场官司结束了?” 向晖点点头,殷勤地给她布菜施汤。 “不用说,肯定是赢得非常漂亮。” 向晖不置可否地笑笑。 两人有说有笑地开始进餐。过了一会儿,向晖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费清雅:“明天开始我会休假一段时间,我们出去玩吧。” 费清雅顿住,放下筷子,交叉着着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未来几天都很忙,行程都定好了。” 她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两人都各自忙着,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向晖从来没有提出过陪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可她确实是忙得脱不开身。见向晖没出声,她想了想说:“亲爱的,你明天陪我去看一个品牌的新品发布秀吧。” “我不懂那些。” “我只要你陪着我就行。我们公司在西南城市搞了几个生活馆,想找几个合适的女装品牌代理。明天是C品牌明年春夏的新品发布会。” “C品牌?”向晖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啊。你听过?” 向晖点点头:“上周,他们公司有单跟代理商之间纠纷的案子找上我。案子太小,我不想接,直接让助理推了。” “这样更好,你陪我去看看,我也顺便了解一下。之前,这家公司的市场拓展一直跟我们接触,我们也在犹豫要不要做。因为这个品牌前几年做得非常好,但是这两年下滑了,我们研究过主要是产品的风格有偏差。听说这一季换了个新的设计总监,虽然说这个品牌不如前几年好,但是在现在大经济环境不好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现有的实力,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如果这个新的设计总监能把握好产品的风格,这个品牌还是很值得我们去做的。所以,我们决定明天去看看。对方给我们开出的条件也挺有吸引力的,如果看过他们的整盘货,OK的话我们直接下单。” 向晖提醒她:“跟代理商之间有纠纷,不排除是这家公司的运作手段卑鄙的可能。” 费清雅笑着拿起筷子说:“对我来说,产品第一。其余的,有你向大律师在,我何需顾虑?” 向晖听了,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吃完饭,两人走出饭店。 费清雅:“你下午没什么事儿吧?” 向晖轻点下头。 “那上我办公室坐坐。” 向晖笑着点头,伸手牵起费清雅的手。他这才发现女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木质串珠。费清雅喜欢戴首饰,向来都是时尚精美的名牌首饰,从未戴过这样的木质串珠。这样的串珠让他觉得熟悉,他的记忆中也有个女孩手上戴着串木质串珠,只是款式不同而已。 向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费清雅手上串珠出神。 费清雅转了转手上那盘成几圈的串珠,告诉他:“这是一个朋友去尼泊尔旅游给我戴回来的金刚菩提手串。好看吗?” “一般。”向晖实话实说。 “其实我也觉得我不是很适合戴,只是朋友大老远回来。一片心意怎么也得戴几天。不过现在倒是挺流行的,时不时地见那些明星手上戴着一大串。”费清雅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发现男友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 就这么一串简单的金刚菩提串珠轻而易举地将向晖的思绪引向天际。如今,佛珠也成了流行的饰物。记忆中,佛珠仅仅是某个人计数的工具,后来是某个人心里的珍宝。已过去那么多年,记忆中的那串佛珠恐怕早已支离破碎,随着往事消失得了无踪影。可也就这么一串简单的佛珠将向晖刚刚撇去的不安又硬生生拉了回来。 费清雅似乎察觉出向晖陡然升起的不愉快,又发现他时不时地瞟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她不知道这串珠有什么问题,但是她敏感地觉得男友的不愉快明显与她手上这串佛珠有关系。她想也没想,直接将自己手腕的佛珠摘了下来,塞进包里。 C品牌春夏新品发布会在G市市郊的一家度假村举行,时间定在下午四点。为了让代理商们老老实实地订货,不到处跑,公司每次订货会都会选择在远离市区交通不便的度假村或是大酒店举行。 一大早,瑰丽人生的员工就忙得不可开交。按照客户提前报过来的航班、列车时间,行政部门安排接机,送到酒店后交给营销中心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然后又接着往机场、火车站跑。忙得司机从早上上车后就得到晚上收了工才能下车,连中、晚餐都是在车上解决。负责安排食宿的人写字写到手软得提不起笔。作为后勤指挥官的行政部经理的电话从早响到晚,手机发烫到让他不得不担心随时会爆炸。营销中心的员工对着客户笑到脸僵硬,就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推广部的同事更是难熬,昨晚连夜到酒店搭走秀的T台、布置舞美。而设计部昨夜奋斗到三点,今天一早又赶到酒店进行彩排。 安素忙得像个陀螺,最后敲定模特造型,走秀服装的临时调整,小到饰品搭配都要亲自过目。第一次跟这个设计团队合作,没有一到两季的磨合,很难有默契,所以她必须亲力亲为。直到模特带妆彩排结束后,她方喘口气,这才想起自己没吃午饭。她已经忙到连饿都不知道了。只是时不时地会往嘴里塞块糖,防止血糖过低而晕倒。连日的加班让她疲惫不堪,连带地没有任何食欲,只想静静地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休息片刻。 刚进后台的休息室,屁股还没碰到沙发,安素的电话就响起,是商品部经理吉雅打过来的。吉雅告诉安素,订货手册已更新,放到了大堂接待处的同事那儿。她接待的客户已经到了,没空给安素拿上去,让她自己去取。 挂了电话,安素走出休息室,搭电梯到大堂。 向晖陪费清雅参加C品牌的新品发布会,脱去了平时那一成不变的西服,换上休闲服,简单的白色T恤搭配深灰细格的休闲裤,鞋子也换成了黑色运动型皮鞋,少了一分平日里凌厉,清俊中多了一丝温暖。时不时地对着费清雅展露笑容,十足的暖男形象让人无法将他跟那个站在法庭上跟人针锋相对的大律师联想在一起。 此次参加订货会,费清雅带着公司的两个员工一起前来。接待他们的是夏碧珠,给他们办理好入住手续,并将本次订货会的流程及安排详细地介绍后,四人带着行李上楼。等电梯时,向晖接听了个电话。费清雅细心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向晖冲着她点头笑笑。 向晖只在电话里简短地说了几句便挂掉。他回头伸手去接女友手中的行李时,电梯门开了,里边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女子与他擦肩而过。他没看见这个女子的容貌,只看见她手腕上那串佛珠。仅仅是匆匆一瞥,可也让他清楚地看见了那是一串陈旧的佛珠,已有好些年头。那一颗颗黑得发亮的木珠子仿佛尘封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看来这年头,真的很流行把佛珠当饰物。 第2章 恨也会有暂时忘记的时候(2) 下午两点,夏碧珠忙里偷空,端着两杯咖啡,手指还勾着个快餐盒来到后台的休息室。休息室内一半挪出来给数据组的同事办公,一半堆着办公文具以及各种订货会场用品。数据组的同事正在七手八脚忙着,建局域网、再一次测试订货系统,虽然不是第一次使用移动订货系统,但是为了避免出错,信息部的同事还是认真地检查着每一部设备。那长长的用墨绿色桌布铺着的桌子上堆满了订货设备,而安素就在桌子尽头的沙发上靠着,紧闭着双眼。夏碧珠看着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安素,早已猜到她肯定忙得连中饭都没吃。她走过去轻轻地推了推安素。 安素微微睁开眼,看见是好友,又闭上了眼睛。 夏碧珠将她推醒,把咖啡递到她手里,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边打开点心盒子边说:“先吃点东西。我从酒店打包了几样点心过来。说是四点开始,但是他们还得讲品牌的发展战略。老胡忒能喷了,根据我的经验,起码得喷到五点以后才能开始走秀。折腾下来,起码得是七点才能开始欢迎晚宴。” 安素皱着眉头坐直身体,打开杯盖,喝了口咖啡问:“战略讲个三四十分钟就够了吧。” 夏碧珠将点心盒递到她跟前:“这一次邀请了几个大的新代理商过来,双方都有合作意向,自然要好好喷一喷。” 安素明白地点点头,拿了块点心往嘴里送。吃完一块点心后,她双眼上下扫了碧珠,摇摇头说:“你有没带自己的衣服过来?” 夏碧珠明白她要说什么,马上站起身扯了下身上那件镶白色翻领黑色蕾丝拼接连衣裙,不满道:“这不是老胡强调除了设计部的,其它人必须穿工服嘛,还硬性规定必须搭配黑丝袜。这不是我的菜,穿着太别扭了。” 安素笑笑:“他就喜欢搞这一套。一般经理级别的可以不穿工服,你还是换回自己的衣服吧。这裙子穿你身上短了,不过,倒是极好地秀出了你那性感的大长腿。” 夏碧珠白了她一眼:“我待会儿马上回房间换了,再穿下去我都要受不了。” 安素笑着继续吃点心。 夏碧珠又将裙摆往下扯了扯,坐下来拿起咖啡轻啜了口才说:“我这次负责接待那几个新的代理商,其中一个是西南区的。西南区一直是托管商,联营模式越来越不行,公司一直想换掉,但是又没有合适的。这个代理商代理了几个知名品牌,在西南区几个重要城市搞了几家生活馆,都是高档会所模式。如果市场部能谈得下来,那边将能开出几家新的店铺。这几个新店一出来,都可以作为品牌的标杆店铺。这样既可以换掉那边的托管商,又可以撤掉那些不出业绩的店铺,对品牌的发展是相当有利的。” 安素问她:“这个定为战略合作伙伴?” 夏碧珠点点头。 安素想了下说:“看完今天的发布秀,他们肯定还想看看整盘货。这样操作性强的客户对明天的新品讲解肯定没有多大兴趣,静态订货开始时,你给我引见一下。我来给他们介绍一下整盘货的亮点。” 夏碧珠笑了:“果然有默契,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呢。” 安素没理她,继续吃点心。 夏碧珠看了下时间,将咖啡喝完,起身说:“你慢慢吃,我不能跟你聊了,还有个新客户马上就要到了。我得先上去换套衣服去,你看好时间,让化妆师好好给你化下妆,要不你这脸色登台谢幕可难看了。” 安素点点头,将剩下的点心三下两下搞定后,起身回房间换衣服。 营销中心果然能折腾,单单胡百川就足足在台上大侃特侃发展战略侃了将近一个小时,侃得台下的客户昏昏欲睡。 隔行如隔山,坐在贵宾席的向晖一点也听不进去。在他看来,听台上之人那充满激情的发言还不如听背《刑法》来得有意思。旁边的费清雅对胡百川那冗长的发展战略也没有多大兴趣。云裳花容自有一套运作模式,除了好产品外,就是瑰丽人生能给到她们最好的货品支持与相应的政策,那才是最重要的。她也察觉到了向晖的无聊,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待会儿看秀就没那么无聊了。这里的环境还是不错的,就当来这里度假吧。如果货品好的话,明后天我都会留在这里。闲暇时间,我陪你在这度假村放松一下。” “据说这里的室内游泳池不错,晚上去游泳吧。” 就在费清雅点头之际,向晖突然反握费清雅的手,稍微用了下力。 费清雅顿时瞪大了眼睛。 向晖微笑地看着女友的表情。 费清雅看到向晖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欲抽回自己的手。 向晖不松手。片刻,他摊开女友的手,右手食指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待他写完,费清雅抽回自己的手,娇羞地瞪了他一眼。她那一袭粉色丝质及膝连衣裙在暖色调灯光下显得更为娇柔,再加上娇羞的表情,让向晖看着她的笑意越来越深。那坏坏的笑容跟他的大律师身份严重不符,让费清雅瞬间恍惚,到底是不是这一面才是真正的向晖。不管如何,眼前这位有着良好家世、事业有成、外表出色又体贴自己的男人,是自己最好的伴侣,顿时萌生了成家的念头。只要向晖求婚,她肯定会答应。只是他一直都没提,一是这一年来两人一直在进行各方面的磨合,二是两人一直都在忙,还未将成家提上议程。或许,可以趁着向晖休假的这段时间,促成这件事。虽然在国外生活多年,但是女性的矜持让她无法主动开口提结婚,但是她会暗示。 想到这里,费清雅咬唇笑了笑。 直到掌声响起时,在无声地调情的那一对情侣才将注意力回到台上。但是,他们发现还不是走秀,原来是瑰丽人生在搞答谢代理商,然后是销售精英颁奖之类的,正如夏碧珠所料,发布秀开始时已经是五点半以后。当主持人说新品发布秀开始时,大家总算提起了精神,翘首以待。 灯光暗下,本以为会像以往的秀场那样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想到灯光并没有马上亮起,而是昏暗中传来了一阵淙淙的流水声。这让大家感到非常意外,接着一个低哑地男声吟唱仿佛从遥远地山谷那边传来。当大家才反应过来是那首《传奇》时,灯光微微亮起,烟幕后出现一抹靓丽的身影。朦胧间,灯光越来越亮,随着烟幕地慢慢散去,一个身穿素雅丝质裙装的俏丽模特站在聚光灯下,目光流转、美眸盼兮,一步一步轻盈地走向观众,仿佛是一株空谷幽兰,从传说中走来,美得让大家不禁轻声赞叹。 出场的第一个系列服装是柔美型的,素雅轻盈的服装穿在娇媚的模特上,浅笑盈盈地穿梭在台上,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让大家以为此刻是自己误闯了仙境,而不是在发布会现场。 费清雅微笑着问身边的向晖:“觉得怎么样?” 向晖微侧着头回答:“跟电视上的不太一样。”偶尔看新闻,或是换台时会看见时装秀,大都是快节奏的音乐,模特大步流星地走一圈,对此,他实在没有多大兴趣。 费清雅轻笑了出声:“从来没见过那个品牌时装发布会一开场就用这么轻柔的音乐。” 向晖接了句:“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效果更好。” 费清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T台上,服装系列的颜色由浅逐渐过渡到深,再由深色逐步回到浅色,音乐也是根据服饰系列的变化逐渐由慢而轻柔过渡到快而粗犷,再慢慢回复到由缓慢、轻柔。这一切就像是在看海水涨潮,远远地看着她慢慢地朝你走来,不知不觉到你面前时已是波浪滔天地拍打着海岸,冲击着你的视觉及听觉,等你回过神来,她又悄悄地退去。比起其它秀场总是以压轴的形式,将结尾推向高潮,这样的风格更让人意犹未尽。让观众真正体验了一场视觉、听觉盛宴。 发布秀临近结尾时,费清雅对向晖说:“能将整场秀的风格、节奏把握得这么好,颜色演绎得这么到位,我有点好奇这位新的设计总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晖侧过脸笑着对她说:“很少见你能给这么高的评价。” 费清雅莞尔一笑。 向晖听着费清雅跟一起来的工作人员轻声交谈了几句,大家对这场发布秀很是满意。就在发布秀即将结束时,向晖口袋的手机振动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妈妈打过来的,起身走出秀场接听电话。 安素一袭薄荷绿色丝质轻礼服,搭配银色高跟鞋,造型师已给她弄了个柔媚的发型及精致的妆容。化妆师在给她做发型时,见手腕上那串佛珠,笑着说:“这套礼服很漂亮,非常适合您。不过,我觉得您可以更漂亮的。” 安素笑着看着镜子里造型师的影子。 造型师停下手里的工作,诚恳地说:“虽然您是位出色的设计师,您有您的设计理念及着装搭配风格,但是我个人认为您要是换成其它的饰品会更出彩。” 安素摸着手腕上佛珠笑了:“这佛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件饰品。” 造型师明了地笑笑,不再说话,认真给她做发型。 安素站在后台登台出口,对每一个即将登台的模特都扫过一眼。虽然有经过彩排,但是一到正式登台仍旧会慌乱。稍微一慌乱,便会出现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次依然没有避免,只是没有影响整体效果。直到最后一组礼服模特都穿上身时,她才算松口气,再次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喊齐了所有设计部的同事,准备登台谢幕。这是在瑰丽人生从没有发生过的,每次发布秀谢幕都是设计总监,最多带上主设计师上台,让设计师、助理全部上台还是第一次。这让那些一直默默付出的助理们莫名的感动。在设计部,其实最辛苦的就是设计助理,所有的辛苦活都是他们在干。安素虽然没做过设计助理,但是她将助理们的付出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从她当上设计总监起,所有的发布秀谢幕不论大小,她都将她的团队全部带上,一个不落。 当最后一组作为品牌形象的礼服出场时,大家知道发布秀即将结束。看着一款款端庄、大气的礼服,大家意犹未尽。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安素带着她的设计团队登上了台。在鲜花和掌声中,她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回到后台,安素就看见吉雅走进来,兴奋地告诉大家。客户对这场秀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除了安素,设计部的姑娘、小伙子兴奋地拥抱成一团。 吉雅难掩兴奋:“安,实在是太棒了!” 安素笑着说:“吉经理,我们设计部的同事打好了头阵,后面的就靠你们了。” 吉雅重重地点了下头,犹如接过了接力棒,一副全力以赴的表情。 安素跟设计部的同事交待了几句,让他们协助商品部接下来的布置静态展示场的工作,然后离开。 第2章 恨也会有暂时忘记的时候(3) 每一次影视、音乐盛会最令人瞩目的都是星光璀璨的红地毯。时下,服装品牌新品发布会纷纷效仿。既显示出发布会的隆重,又满足了人们心里那或多或少希望备受瞩目的明星愿望。C品牌的发布会亦如此,秀场入口是品牌形象展示墙及来宾签名墙,隔着二三十米设了鲜花堆砌而成的拱门,从拱门到到秀场入口铺了红地毯,两旁是供应商赞助的花篮。发布会前来不及拍照或是未拍过瘾的宾客此刻正聚集在品牌展示墙前拍照。 秀场的入口同时也是出口,安素一出来,看着拥挤的出口,她心想出来得真不是时候。 “安总。”胡百川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安素深吸口气,堆起笑容朝他们走过去。 她还没站定,胡百川就跟几个客户介绍说:“几位老总,这位就是我们公司新任设计总监,安素小姐。” 同时,也给安素一一介绍了几位大客户。 大家都称赞这场发布秀的惊艳,一位代理商说:“想不到安总这么年轻漂亮。” 安素笑着道谢。 寒暄了几句,胡百川将几位大客户交给了区域负责人领去晚宴厅用餐。然后,指着晚宴厅方向对安素说:“安,本来想给你介绍一下我们一个大的意向客户,但人已经让碧珠领到晚宴厅去了,就是那四个人。” 安素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转角处四个人的背影,其中一个是高大的男性。 安素看了看问:“你指的是西南的那客户吗?” “对!你见过了?” 安素笑着回答:“还没有,下午碧珠跟我碰过了,到时我会跟一下这个客户。” 胡百川笑着说:“太好了!那就辛苦了你。” 安素笑着说:“胡总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虽然胡百川是公司的副总,但是研发中心由老板直接领导,一个是营销中心的老大,一个研发中心的老大,从某种角度上看,两人是平级的。所以,他对安素还是很客气的。在正式场合,他也喊她一声“安总”。当然,私下会跟大家一样喊她“安”。安素很不喜欢别人总啊总的喊个没完,所以一来公司就要求大家都喊她“安”。 欢迎晚宴上,觥筹交错,丰盛的菜肴安素只匆匆吃了一点便回房间。不是她摆架子,而是这样的场合从来都是营销中心唱主角。如果在以前,有熟识的客户她会应酬几句,但现在不需要。她实在是很疲惫,极需要休息。否则,明天的流行趋势和新品讲解会熬得很吃力。但她也只能小憩,晚点她还得起来工作。因为除了这次订货会,她还得为半个月后自己品牌ANN高端定制礼服发布会奋战。 公司安排她与夏碧珠住同一间房,只是夏碧珠需陪客户没那么快回房间。 回到房间,安素发现存储工作资料的U盘落在家里。于是,打电话给何向暖,请他帮忙送过来。这一切,安素做得极其自然,因为在过往的几年里,这样麻烦何向暖已不计其数,久而久之,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挂了电话,冲了个澡,直接倒床就睡。何向暖上她家取U盘再送过来,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期间她可以安心睡个觉。 一上床,安素很快便沉沉睡去。 沉睡中,床头的手机响起,安素伸手摸到电话接听。 何向暖的声音传来:“我到了,在几号房?” 安素报了房间号,挂了手机,伸手开了床头灯。看了看手机,已是晚上十点,她必须起来工作。在床上坐了片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穿上拖鞋进浴室洗了把脸。刚走出浴室,房间门“滴”一声后被推开。逆光中,门口站了两个人。虽然看不清楚脸,但是安素知道是夏碧珠和何向暖。 夏碧珠边按开关边说:“怎么不开灯啊?” “想着你没那么快上来,向暖上来时我再开的。”安素边说边走向站在门口的何向暖。 “我在电梯里碰上何老师,就一块上来了。”夏碧珠边往里走边说,“我说你,你就不能让自己好好休息一晚吗?连续熬了几天,你是铁打的吗?” 安素没理她,径直来到门口,对何向暖说:“进来吧。” 何向暖站原地不动,从裤兜里掏出U盘递给安素。安素接过后,直接转身回房。 安素住的房间靠近电梯,进出的人都能看见。在她转身之际,边上传来了电梯“叮”一声响,接着出来两个人,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何向暖回过头看向那两个人,是一对手牵手的亲密情侣。当他看到其中的男子那一瞬间,愣住了。 那一对情侣就是向晖和费清雅。 向晖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向对方。见是一个英俊斯文的男子,虽无任何恶意,但是那看向自己的眼神让他不解。这并不是人们听到声音看向声源处的习惯性,对方眼中明显的讶异让他不解,仿佛对方是认识自己,而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对方。虽然对方盯着自己看,但是这个温文尔雅的男性眼中并未透出一丝一毫的恶意,所以尽管不解也并没在意,牵着费清雅的手从他身边走过。只是走过后,仍忍不住回头看,这一回头正好对上了何向暖落在他脸上的视线。 费清雅侧脸问向晖:“看什么呢?” 向晖摇摇头,牵着她回房间。 何向暖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连夏碧珠来到他身边都不知道。 “何老师,你看什么呢?”夏碧珠的视线也投向了向晖和费清雅,接着说,“那是我们这次的一个意向大客户。” “哦。”何向暖回过神来,对安素说:“我回去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安素走过来:“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你早点忙完好好休息吧。”何先暖说完,跟边上的夏碧珠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何向暖转身时,又不自觉地回头往向晖和费清雅消失的方向望去。 安素:“看什么呢?” 何向暖轻轻摇了摇头。 安素把他送到电梯口,不忘嘱咐他开车小心,看着电梯门关上后才回房间。 第2章 恨也会有暂时忘记的时候(4) 第二天一早,因为几个大的意向客户行程较赶,而他们都希望能跟设计总监接触一下,所以公司作了临时的安排。上午由安素讲解了流行趋势和新品的几个亮点,后面的新品讲解交给了主设计师。 安素从台上下来刚喝了口水,营销中心的同事就过来跟她说,夏经理请她过去一趟。她明白是要跟那西南区的意向大客户详细介绍一下整盘货,所以打起精神向订货现场走去。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隔壁厅听新品讲解,静态订货区人并不多。刚进订货现场,就看见夏碧珠跟四个人站在一起。三女一男,她确定就是那西南区的意向客户。 除了夏碧珠,那四个客人背对她。安素笑着朝他们走去。只听到夏碧珠笑着跟客人说:“费总,我们设计总监过来了。” 背对着她的四个人闻言转过身来,安素冲着他们笑了笑,目光略略朝四个人扫过,最后停留在中间那个美丽的女人身上。如果她的判断没错,此人就是核心人物。 向晖看向来人,顿时僵在原地。是她?不是她?如果是她,那她必定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不会这么若无其事地向他这边走来。如果不是她,那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神似的两个人。虽然容貌跟记忆中不复相同,但是神态却是惊人的相似。这个念头让他手心直冒冷汗。她是他这辈子最怕见到的人,也是他渴望摆脱的噩梦,却也从来不曾忘记过。此刻,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人不是记忆中的那个。 然而,希望很快就破灭。 夏碧珠往安素走了两步,给大家介绍:“费总,这就是我们的新设计总监,安素小姐。”说完,又给安素介绍,“安总,这是云裳花容时尚的费总。” 费清雅和安素握手打招呼,然后逐一给安素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们公司的商品部李经理、营运部王经理,这位是向律师。” 安素微笑着逐一跟他们握手打招呼。当与向晖握手时,感觉到了对方手心的汗湿。 其实,安素并没有一眼认出向晖。当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心里有疑惑,只是十几年未见,她并不确定。当听说对方姓向时,确认无误的同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是所有回忆都是美好的,对于不好的回忆,她选择忘记,哪怕只是暂时的。因为身边有个引导她走向光明、放下仇恨的何向暖。如有关眼前这个人的回忆,安素已经选择暂时忘记。 安素恨向晖,恨之入骨,但是恨了这么长时间,恨着、恨着也会有暂时忘记的时候。可是,恨并非凭空而来,也非自然而然就能消除,在没有触动她神经的任何人、事、物时,她也能试着说服自己放下。但当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没办法告诉自己那一切已经过去。 虽然说设计师都很感性,但是能坐上设计总监这个位子也是在职场上打滚多年,该有的理性还是有的,特别是在工作中,如此刻。安素硬生生地压下内心所有情绪,堆起笑容,敬业地为云裳花容的这几个重要客人介绍C品牌明年春夏新品的亮点。 安素按照产品的上市波段一一给他们介绍整体风格、设计理念、采用的设计元素、运用的设计手法、选择的面料特性、搭配效果,让对方连连点头称赞。 “这一季开始,我们公司产品在保留原来的风格上,会有很大的创新。例如,我们的面料花版。春夏的主打产品是连衣裙,今年流行的波西米亚长裙,明年将会继续大肆流行。长裙的款式变化不大,主要是在色彩、面料和花版上做文章。现在很多花版网络上已经泛滥成灾。明年,我们将会推出多款长裙,面料我们采用的是进口面料,花版是独一无二的。除了向D&amp;G订制花版外,我们也自行开发花版。” 安素说着拿起一条连衣裙递给他们,接着说:“这个是在真丝顺纡上进行数码印花,数码印花比普通印花出来的效果会更加的立体,颜色层次更为丰富,而这花版是D&amp;G专门为我们品牌设计,这是别的品牌没有的。” 费清雅笑着说:“难怪,昨天走秀的时候看到这款就觉得很时尚、大气。原来花版是大牌手笔。” 安素点点头,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麻烦你帮我把那件山茶花系列的连衣裙长短款各拿一件过来。” 待工作人员取来连衣裙,安素接过来说:“谢谢。麻烦你再去把油画系列的连衣裙及衬衫各拿一件过来。”说完,继续介绍,“这款面料是仿真丝雪纺上面进行数码印花,而花版是我们自己开发的。灵感来源于英国最美丽的庄园之一阿伯格拉斯尼庄园的山茶花。那是我去年去采风时,拍下的一系列照片,回来我们自己手绘画稿,然后让面料供应商给我们打板。这个花版前后换了四五家供应商,打了十几次板,一直不理想,本来以为出不来我们想要的效果,没想到最后成功了。做成成衣的效果也特别好,这块花版我们设计了长款连衣裙、短款连衣裙、衬衫、长半裙这一系列款。昨天发布秀上模特穿出来的感觉,相信大家也看到了。” 大家点头称赞。 安素接着说:“最重要的是,这组是定位花,用料非常大,我们选择用仿真丝雪纺,再经过特殊处理,品质感上来的同时也将成本降了下来。这款将作为我们明年春夏的主推款之一,无论是款式、颜色、花型还是价位,客人的接受度都会很高,相信这款将会是明年的爆款。” 大家赞同地点点头。 安素接过工作人员接过来的黄色连衣裙,给大家介绍说:“这款面料用的是真丝乔其,上面的数码印花花版也是我们自行开发的。这是根据我朋友的一幅油画《秋语》二次创作而成,我们对这幅油画进行描摹修改成适合作为服装花版,原来的黄色是饱和度较高的金黄。我们将颜色的饱和度降低,再将其抽象画,带点渐变色。这个花版也是我们反复试验了很多次才成功,出来的效果也挺令人惊喜的。” 费清雅笑着说:“安总是个很执着的人。” 安素点点头,笑着说:“我是不会将自己不满意的东西呈现给大家,这是对自己、对品牌负责,同时也是对客户负责。毕竟产品上市后,销售不佳,库存是公司和代理商共同承担的。在这方面,我把控的比较严。不行就是不行,绝对不凑合。” 费清雅赞赏地点点头。 整盘货品过下来,费清雅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代理C品牌,但是她身边的两个经理早已心中有数,开始琢磨怎么下单。她俩明白C品牌将作为云裳花容西南区旗下生活馆的主打品牌。安素和夏碧珠接触过无数的代理商,从费清雅带过来的两个经理对待货品的认真度来看,已明白这个客户算是拿下来了。剩下的双方合作方式,公司给予的支持力度等方面就靠市场部去谈。她俩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第2章 恨也会有暂时忘记的时候(5) 那边,安素和费清雅两人相谈甚欢。这边,向晖仍无法消化与安素重逢的事实。 最初的那几年,向晖常常做噩梦。梦里,有时她坐在审判席上,而他站在被告席;有时她坐在旁听席冷冷地看着戴着手铐的他被法警押走……什么样的情形都梦见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地点在法庭和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仅仅是冷冷地盯着他。噩梦总是以站在法庭上开始,枪声响起结束。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是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地坐起,哪怕是在寒冬腊月。这两年,他越来越少做噩梦,而她也未再出现在他梦里。逐渐地,那张双眼冷冷地盯着自己的那张脸已模糊。从最初走进法庭时内心颤抖,到如今能泰然自若地站在法庭慷慨陈词,他已走出了那段阴暗的日子。无人知晓,他这十三年是怎么煎熬过来的。这不要紧,因为他已经走过来了。 向晖坐在休息区,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神采飞扬的身影。他对这些货品不感兴趣,一开始就跟费清雅说他在休息区等她们。他是对这些服装不感兴趣,但更多的是,他怕靠近安素。哪怕是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也会让他有转身而逃的念头。 他远远地看着她,还跟当年一样,乌黑的长发,不同的是当年那齐刘海已不见,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想她的额角上应该还有道疤,那是他的过失。 他失神地看着。 她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安素,这个没错,但又似乎不是。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呢?因为他一直以为,如果安素再见到他,会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狠狠地抽他一个耳光。如果不是,也该像梦里那样,冷冷地盯着他,可事实完全两样。时隔十二年,几乎是他过往人生中的一半,两人重逢,她面带微笑,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好”。这多么讽刺啊!可也让他明白,她没有认出他来。要不她怎么能神态自若地与他握手,微笑着打招呼呢?原来,她已把他忘记。这个认知让他内心深处更加难以接受。 忘记,代表不在乎。 如果真是如此,他倒希望她恨他。尽管他在理智上认为两人终生不再重逢,将那段往事彻底尘封,再两两相忘是最好的安排,但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却与理智背道而驰。这样想来虽然自虐,但是起码在她恨他恨得牙痒痒时,是记得他的。 中午,订货会现场的广播响起,通知客户们前去餐厅用餐。订货会期间,除了第一天晚上的欢迎晚宴,后面的一日三餐都是自助餐。瑰丽人生的工作人员除了经理以上级别的员工可以去自助餐厅用餐外,其他人必须到负一楼的员工餐厅用餐。后勤组早已安排工作人员轮流去用餐。夏碧珠在安排好订货组的最后一批工作人员吃饭后,问后勤组要了两张自助餐厅的餐券径直到后台休息室去找安素。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见安素半靠在沙发上。数据组的同事都已经去吃饭,只有她一个人在休息室。夏碧珠本以为安素会里边在闭目休息,没想到她竟然靠在沙发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手里拿着的空矿泉水瓶已被捏得变形。 夏碧珠轻敲了下门,安素并无反应。她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在安素面前晃了晃。安素眨了下眼睛没有理会。 “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有点累而已。”说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 “累还有劲儿在这蹂躏矿泉水瓶。你跟矿泉水瓶有仇啊?你看看,都被捏成什么样了?” 安素将手中的瓶子再一次狠狠地捏了一下,重重地抛向对面的垃圾筐。 夏碧珠看着瘪得不成样子的矿泉水瓶在空中形成了一道不甚美丽的抛物线后,应声掉进了垃圾筐。虽然直觉安素心里肯定有事,但是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明白好友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她起身拉起安素:“跟我吃饭去,吃完上去休息一会儿。” “你去吧,我没胃口。”安素说着闭上了双眼。 “不行,你别忘了半个月后的ANN发布会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马上跟我吃饭去!”夏碧珠不由分说地拉起她,不给她任何说不的机会。 虽说用餐高峰期已过,但是餐厅里的人依然不少,安素祈祷着不要再见到向晖。 电梯里,夏碧珠对着可当镜子的电梯门习惯性地整理着装。整理完毕后,她回头看向安素。只见安素面无表情,双眼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夏碧珠看向电梯门上的影子。影子上的眼睛里除了透出让人惊讶的恨意外,更有落寞慢慢溢出。 安素是怎么了? 夏碧珠疑惑不解。 出了电梯,两人依旧一声不吭地往餐厅走去。离餐厅还有十来米,门口围着的几个人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其中一个穿着素雅的年轻女性在比划着,可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难猜出,应该是一个聋哑人士。 没错,这位聋哑女士正在用手语跟工作人员求助。餐厅经理走过来,示意工作人员去取纸笔。 安素快步上前,微笑着对那位女士打起了手语:“你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 那位女士看见有人会手语,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紧皱的眉头马上松了,跟安素比划:“我刚才在里边用餐,把钱包落在餐桌上了,里边有我的证件、银行卡。我刚回去找,没找到。我晚上的飞机,没有身份证上不了飞机。” 安素马上安抚她:“先别着急!请告诉是什么样的钱包。” “棕色长方形,里边大概有两千元现金、身份证、两张银行卡。” 安素点点头,一五一十地翻译给酒店的工作人员听。 酒店经理听后微笑地向安素道谢后,带着失主去处理问题。 夏碧珠看着安素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手在空中轻柔地舞动着,灵动而富有感情,似是一朵朵雪白的花瓣在风中飞舞着,让她内心一阵阵轻颤。那一双在空中千变万化的手每一个动作都是一句她想听到的话语,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安素看着那位聋哑女士的背影,回过头准备跟夏碧珠进餐厅,却发现她睁开眼睛后盯着自己的双手看。安素伸出自己的手,看了下,才想起自己已许多年不用手语居然没有忘记。或许,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有些东西渗透到了骨子里,便再也不会忘记。 夏碧珠回过神来:“想不到你还会手语。” 安素:“以前学过。” 夏碧珠:“你怎么会想起去学手语呢?” 安素轻描淡写:“因为它是世上最美丽的语言。” 夏碧珠笑了,盯着安素看的那双眼睛里闪着一丝光亮,似乎饱含着感动,但是转瞬即逝。 餐厅一角,向晖正跟费清雅及云裳花容的两位经理在用餐,他们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餐厅的入口。安素刚刚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入了他的眼里。他看着安素娴熟地打着手语,这样的一幕对他来说极为熟悉。当年的校园里,安素与另外一个人也是这样交谈,这曾经让他极度羡慕、甚至嫉妒。看着安素不停舞动的手,左手腕上那串佛珠随着在空中晃动。她还戴着那串佛珠,一如当年。他突然想起昨日进电梯时,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正是安素。原来他看到的那串佛珠就是当年的那串,里面尘封着的故事中也有自己,只是他从来就不是主角。她即便是忘记了当年所有的人和事,唯独不会忘记那串佛珠原来的主人。这个认知令他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他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能让安素如此念念不忘? 费清雅与两个下属轻声交谈着,许久才发现向晖失神地盯着餐厅入口,脸色一阵阵地变化着。她顺着向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到步入餐厅的安素和夏碧珠。再看了看向晖,轻声问:“你怎么了?” 向晖回神:“没什么!” 费清雅示意他看自己的盘子,只见他盘子里的鳕鱼排已经被他切得粉碎。 向晖尴尬地笑了下:“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费清雅想着自己刚才顾着跟下属谈工作,把男友冷落在一边。这是她的错,在餐桌上谈工作实在是不应该。她略带歉意地看着自己的男友。 向晖本来说好陪费清雅,却在她敲定正式代理C品牌时,提前离开了。当向晖跟她说离开时,她是失望的。但是也能理解,订货会相当枯燥,特别是在订货环节。事实上,整个订货会,唯一有意思的就是走秀。一个对于服装时尚没有任何感觉的人,让他陪着她们将几百个款一个个、反反复复地看,那是很磨人耐性。所以她没有嗔怪,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想他离开时异常的神色。 第3章 他不过是个路人(1) 订货会终于结束,设计部的人集体休息三天,而安素没有休息,她还得为即将到来的ANN首次发布会作最后的准备。 ANN是一个高端婚纱礼服的设计品牌,也是她新的尝试。在此之前,她只帮两对新人设计过婚纱礼服,都是她的好友,一个是张恒,另外一个是傅非明。刚开始张恒跟安素并不是很熟,在傅非明的婚礼上,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就这样,三个女人因一个共同在乎的人而成了闺蜜。她从未想过往这方面发展,而让她勇于尝试完全是因为傅非明的建议。当时为傅非明设计的婚纱让大家觉得非常惊艳,纷纷向新娘子打听。后来,三人在茶艺馆聚会时,傅非明建议安素往高端定制发展,毕竟她们身边有不少资源,不用白不用。 安素笑说:“打造一个高端品牌并非是件容易的事,首先是资金,然后得让她有知名度。而我安素不过是区区一个女装品牌的设计总监,而且还不是什么大牌,两样都不具备。人家名媛凭什么要放弃大牌的婚纱礼服而选择我这个名不经传的设计师品牌呢?” 傅非明笑而不答,仅仅是朝张恒努了努嘴。 面对两人的目光,张恒端起茶杯,轻啜了口问:“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傅非明不答反问:“你说呢,师姐?” 张恒放下茶杯后表态:“第一点没问题,第二点我无能为力。” “谁会质疑堂堂铭洋的执行总裁穿的婚纱礼服?” “所有的大小宴会场合穿的礼服没问题,婚纱暂时还穿不上。” 傅非明和安素不约而同地低叹:“唉!还让人家等啊?” 张恒不理她们,继续喝自己的茶。 傅非明和安素对看了一眼,笑着说:“安素,起码这第一点你是不用发愁了。第二点交给我。” 于是,张恒和傅非明成了ANN的投资人。 傅非明实在是让安素大感意外,她居然说服了国内当红的节目主持人孙静选择ANN为她设计嫁衣。孙静是当前最红的主持人之一,近两年甚至登上了国际舞台。她选择ANN是这个品牌最强有力的宣传,比什么代言都强。安素一直认为选择代言人不失为一种好的推广方式,却不是最好的。一个好的服装品牌不是靠一个明星穿上你家的服装,拍几组宣传海报就能达到目的。真正的大牌从来都是让明星、名媛主动选择你,而不是你花钱请他们来穿你的服装。虽然都是穿上了你家的服装,但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孙静的婚礼刚好是在C品牌新品发布会期间,而ANN的首次发布会则是定在孙静婚礼后半个月。这不是凑巧,而是有意为之。明星的嫁衣从来都能让大家津津乐道。孙静婚礼过后,大家肯定会去挖掘她的嫁衣品牌、设计师。之后的几天,媒体、网络等等必是铺天盖地的新闻,ANN这个默默无名的品牌很快就会被挖掘出来。这正好给ANN的首次发布会作了最强有力的宣传。 在此之前,ANN设计工作室日夜赶工,为孙静量身设计定制了三套礼服。孙静首次试穿就表示相当满意。这让安素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要知道,当初孙静是想向有婚纱女王之称的VeraWang定制婚纱的,她不知道傅非明是怎么说服孙静选择ANN的,但是她顶着的压力可想而知。 傅非明对此笑笑,说了句:“孙静在乎的不是穿在身上的嫁衣是什么牌子,而是身边站着的新郎是谁。”她让安素放心大胆去设计。 安素与孙静沟通后得知了他们夫妇二人的喜好。孙静喜欢浪漫典雅的婚纱,而她老公虽然是美籍华人,骨子里却不失传统。为此,安素在设计时选择了相对保守的公主型款式,复古的立领蕾丝中袖长拖尾婚纱。面料则选用了玫瑰花图案的蕾丝和华丽的真丝厚缎,庄重又不失优雅奢华。还有两件,一件是端庄大气的红色鱼尾长礼服,另外一件是优雅高贵的香槟色长礼服。三件礼服,孙静都很满意。 孙静的婚礼在美国的一个乡村教堂举行。虽然此前做了相应的保密工作,但是无所不能的媒体还是在第一时间将其挖掘了出来。婚礼第二天,各个媒体就劈天盖地的出现了孙静大婚的新闻。安素则是在订货会结束后才看到的。在看到照片时,不禁感叹如今网络发达的好处。照片上孙静身穿华丽的婚纱,优雅地挽着新郎的手,幸福的笑容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我很幸福! 果然如她们所料,孙静的嫁衣成了当前最热门的话题。ANN一个此前无人知晓的新品牌一夜之间被挖掘了出来,华丽地出现在了各媒体上面。不少近期打算结婚的新人前来咨询,ANN工作室的电话快被打爆了。不少女人都渴望有一件ANN的婚纱。而ANN作为高端定制品牌,门槛也不低。 在ANN紧锣密鼓地筹备首次发布会的同时,首个形象店也在本市最有名的商场开业。同样的,孙静被邀请参加开业剪彩,言语间流露出对ANN的喜爱。当大家得知孙静为ANN的新店开业剪彩纯属友情客串时,更加信赖这个品牌。 由此,ANN成功打响了第一炮。 ANN本次发布会所邀请的主要嘉宾为明星、名媛及部分金领阶层。费清雅也收到了发布会的邀请函,这让她感到意外。虽然她跟安素在C品牌的订货会上相谈甚欢,但是没想到会被邀请,毕竟ANN的发布会规格较高。对于这个发布会,她是很感兴趣的,就是不知道向晖感不感兴趣,因为可以携伴出席。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婚纱礼服透露自己想结婚的意愿,并旁敲侧击向晖跟自己求婚。 其实,刚开始安素并不想邀请费清雅。会邀请她纯粹是因为,一是她是业内人士;二是在现在大环境不佳的情况下还能同时代理多个时尚品牌,并运作良好,这实力不容小觑。她全身上下的装束无一不是大牌,并从侧目了解到她仍单身,她的生活圈子里本就蕴藏着丰富的客户资源。安素并不知道费清雅与向晖的关系,她也猜测过两人是情侣。她是不想再见到向晖,但也不想流失潜在的客户资源。ANN要做大就是要靠这些有消费能力的客户,所以她给费清雅寄了邀请函。如果真会在发布会上见到向晖,最多是无视他,如在C品牌的订货会上装不认识。 安素想过了,与其跟他互认出来撕破脸地吵闹,还不如装作不认识。这样,见面连招呼都不用打,他们是陌生人。对于她来说,他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的其中一个而已。何向暖说得对,既然过去的一切那么灰暗,那就让它过去。如果它过不去,就努力让自己走出来。 她听了何向暖的话,也顺着他的引导走到了现在这条充满阳光的道路上。如果没有何向暖,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喜欢那句话“微笑向暖,安之若素”。 当费清雅打电话让向晖陪她参加ANN的发布会时,没想到他欣然同意,这让她既高兴又充满期待。 那天下午,向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一出静态订货区,迎面撞上了瑰丽人生的行政人事部经理邵剑波。向晖认得他,前不久他曾找过自己,想请自己打官司。两人站着聊了几句后各自离开。车一开出度假村,他首先想到的是给好哥们彭东俊打电话。此时,他需要找人倾诉,彭东俊无疑是最佳人选。他既是向晖最好的朋友,也是对当年那件事最清楚的人。 电话中,向晖什么都没有说,只告诉他自己见到了安素。安素这个名字就像颗炸弹,把彭东俊炸懵了,他在电话的那一端沉默了许久。最终两人约定下班后在老地方见。 当下班后的彭东俊匆匆赶到两人经常去的那间酒吧时,没在两人平时坐的位子上看到向晖。搜索了一圈,最后发现他居然躲到了最角落。这实在不像是向晖的性格,他从来都是众人的焦点。对此,他已习惯并享受着,但如果扯上安素,那又另当别论。彭东俊朝向晖走去,走近时才发现他手里握着个空酒杯,显然他已经喝上了。 彭东俊在他边上坐下。 向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好友,眼神是那样的慌乱,那双手因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地握着杯子。此刻,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大律师。可见今日与安素的重逢对他来说,冲击力有多大。 其实不只向晖,就连彭东俊也镇定不下来。十三年来,安素与释净明这两个名字对他们几个人来说是个禁忌,大家不能也不敢再提起。大家对那件往事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遗忘。他虽然不是当年那件事的当事人,但也是在场的人,是整件事的目击证人。年幼害怕?自我保护?保护朋友?畏惧权势?不管当时是出于什么,有没有违心,但有一点是无法为自己辩护的,那就是他做了伪证。他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却无法逃脱良心的审判。这些年来,他时常到寺庙去烧香拜佛,不求神明庇佑、不求财、不求飞黄腾达,只为忏悔。自从工作以后,他一直在资助孤儿上学,不定期到福利院探望小朋友,不为行善积德,只求借此换得内心片刻的安宁。 彭东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要来一杯酒,默默地喝着。 两人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彭东俊先开了口:“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金色假期度假村。她现在是一个服装品牌的设计总监,我陪清雅去参加那个品牌的新品发布会。” “你躲起来了?”这是彭东俊想到的向晖当时第一个反应。 向晖摇摇头。 “正面起冲突了?”彭东俊想,以安素当年的性格很有可能会扬手给向晖一个耳光。 向晖还是摇头。 “那是怎么了?” 向晖苦涩地说:“她没认出我。” 彭东俊一阵庆幸,接着又点点头说:“看来她现在过得不错。或许,她也不愿再想起当年的事儿。”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向晖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还戴着当年那串佛珠。” 彭东俊心里一惊,仿佛那是一串咒语直击他的心门,“你是说当年释净明戴的那串?” 向晖点点头。 彭东俊想起什么似的,“怎么可能?那串佛珠当时不是被扯断了吗?” “就是当年那串,我不会认错的。” “她想干什么?纪念还是复仇?”彭东俊心里突然害怕起来。 向晖摇摇头:“她应该是把我们都忘记了,只记住了他。” 彭东俊看着向晖,他神情已没有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与落寞,心里又是一惊。当年,向晖对安素的感情,他最清楚不过,但那时年少痴狂,行事不管不顾。经历了那场变故,他们几个少男少女一夜间被迫长大,心理也背上了沉重的枷锁。虽然说那是罪有应得,但对于心理尚无足够承受能力的他们来说,也是一件残忍的事。他们现在之所以能自由地大喊着爱自己、爱生活,那是让他们过早地知道了社会阴暗的一面,需要终生饱受良心谴责的煎熬为代价的。虽然比起受害者,他们这样的内心煎熬算不上什么,但是时至今日,已无法再挽回。有些错一旦犯下,便再无弥补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只能在忏悔、寻求内心片刻安宁中战战兢兢地活着。然后告诉自己,忘记吧!他拍拍向晖的肩,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让它过去吧,别再犯傻了,这是对大家来说最好的结局。” 向晖迷茫地问:“真的能过去吗?” 彭东俊也迷茫了,片刻后才说:“努力吧!你看看,运喜即将结婚,葛宇鸿也已为人母,幸福美满。你不也有费清雅,我想我也该成家了。努力!” 努力就能幸福?这怎么可能,连彭东俊都怀疑自己说的这话。此生怕是拥抱着幸福时,也摆脱不了内心痛苦的煎熬。可是路总该往前走不是吗?错是自己犯下的,他们已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还可以让自己逃避。此生再痛苦,也该往前走,这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 接下来的几天,向晖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如:前不久才刚换的床品,他觉得那蓝色太深了。当初买的时候,感觉像蔚蓝的大海,在这炎热的气候里带来丝丝清凉。而现在他却感觉像是海洋中心的漩涡,随时能将他吞噬。于是他跑了一趟商场,把床品给换了。接着,他又发现家里的窗帘颜色不够亮,一拉上暗沉沉的,让屋子里黑漆漆的像座牢房。他又跑了一趟窗帘饰品店,把家里的所有窗帘全部换了。后来,妈妈邹明芳打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也发现家里那挂了几年的枣红色的窗帘像是殷红的血,强烈要求把窗帘换了,搞得邹明芳莫名其妙。 几天下来,他把家里所有看不顺眼的东西全换了,就差没把房子重新装修。最后发展到连开了几年的车都不顺眼,拒绝再开,宁愿打车。这部车还是当年他爸爸开的,因为单位有配车,所以很少开,几乎都是向晖在开。毕业后,这部车就顺理成章地给他。他一直喜欢SUV,两个月前,他重新订了辆大切诺基。这两天刚好到了,接到电话,他马上就出门提车。否则,他出门还得继续打车。 从C品牌的订货会上回来后,向晖就像得了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但是当接到费清雅要求他陪她参加ANN的发布会后,这强迫症马上不药而愈。期间,他曾多次想去瑰丽人生公司,他不知道自己去那边到底想做什么。去见安素吗?不,他不敢,他害怕见到他。可他就是想去,越是压制自己这个念头他就越想去。在他内心又一次抓狂时,瑰丽人生的邵剑波再一次联系上了他。这次,他居然没有犹豫,爽快地答应接下这个案子。 第3章 他不过是个路人(2) ANN工作室的员工不多,这次发布会安素得到了朋友们的鼎力相助。首先是孙静答应担任发布会的主持人,并且找来几个朋友友情客串,都是知名的模特,其中一个还是国内顶级的。但是她们只穿一套礼服登台。这已经让安素非常感激。 然后是认识多年并合作数次的模特经纪公司经纪人Chris答应帮忙找批身材、气质都适合ANN的模特,并不厌其烦地一个个带过来量三围、试穿。Chris还给安素介绍了很棒的舞美公司。 接着是发布会当天后台的工作人员已经全部敲定。当安素将邀请函送到大学导师手里时,老师非常高兴,当下就表示到时会带上在校的服装设计专业的学妹们前去帮忙。对于在校设计专业的学生来说,每一场时装秀都是值得期待的。听闻是师姐首次高端婚纱礼服秀,大家都争相报名前去。虽然不能到前台看秀,但是能在后台零距离接触那些礼服也是让人兴奋的。还有其他朋友这个帮助一点,那个分担一点,不经意间就减少了安素的工作量,让她能够把精力都集中在礼服的准备和整体风格的把控上。 刚参与完C品牌商品下单的夏碧珠,一下班就到工作室帮忙,甚至带餐前往。因为她太了解好友,一忙起来完全把吃饭这回事给忘记。 这天,两人在安素的办公室吃晚饭,说起了公司这几天发生的事。C品牌订货会的目标已经超额完成,总的下单量超出了原计划量。主要是代理商们都看好这盘货,所以下单时都放开了手脚。还有就是这次过来参加订货会的意向客户全部都敲定合作并参与订货,这部分的订货是意外惊喜,本预计能有一半的下单就已不错。夏碧珠滔滔不绝地讲着订货会后的好消息。安素听了眉开眼笑。 两人讲了公司发生的一些趣事后,夏碧珠突然问:“你还记得跟西南客户一起来的那个向律师吗?” 听了“向律师”三个字的安素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含在嘴里的饭菜忘了咀嚼,愣愣地看着饭菜。几秒后,她掩饰好情绪,轻轻点点头。 “昨天,他居然出现在咱公司。” 安素头也没抬,继续认真吃饭。 “听行政部的邵剑波说,他将帮咱公司打官司,就是之前跟代理商纠纷的那一桩。听说他是业界知名的大律师,擅长经济纠纷案子。之前咱公司找过他,被拒绝了。这次订货会上邵剑波碰上他,跟他谈了几句。后来再找他时,他答应了。想必是看在云裳花容跟咱公司有合作的份上吧。” “哦!”安素不咸不淡地吐出个字后,继续认真吃饭。她看似神色平静,内心却不禁冷笑,“知名大律师?擅长经济案件?他不是应该擅长刑事案件吗?” “那个向律师长得是挺令人花痴的,昨天出现在老板办公室。各个部门端茶送水、送文件进去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连咱老板都看出来。下班前,难得心情好的老板在办公室开玩笑似的警告了下。这也难怪,服装公司向来女多男少,偏偏咱公司那仅有的几个男人,不是娘娘腔就是歪瓜裂枣。长期的粥多僧少,偶尔出现一个明星级别的,能不花痴吗?不过啊,这些小丫头也就是过过眼瘾。听说,向律师是费总的男朋友。” 夏碧珠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安素已经吃完把便当盒合上,端起咖啡漫不经心地喝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内心翻腾。她不停地告诫自己,正是最忙最关键的时刻,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为这个人分心。 ANN首次发布会定在G市一家五星级大酒店。费清雅提醒向晖,这次的发布秀跟C品牌的不一样,需要盛装出席。对于男人来说,只要身穿正式的西服那就是盛装。向晖的衣柜里最不缺的就是西服。他不知道费清雅会穿什么颜色的礼服,为防止出错,他直接选了套韩式比较时尚的黑色西服。拿了黑色的领带,刚套上脖子,又取了下来,决定不打领带。他瘦且高,肩膀宽,典型的西装架子,任何西服穿在他身上都出彩。 发布秀定在下午三点,在此之前会有个小酒会,所以向晖一点半就去接费清雅。费清雅穿了一件蓝紫色的真丝雪纺长礼服,精心打理过的大波浪长发优雅地绾起,精致的妆容,饰品则选择了一对夸张的钻饰耳环,整体的感觉非常优雅、高贵。向晖从来没见过如此盛装打扮的女友,可心事重重的他也仅仅是赞美了两句便心无旁骛地开车。费清雅对他的装束也很满意,不禁开心地笑了。 他们将会是今天酒会上最亮眼的一对。 走在红地毯上,面对闪光灯,向晖不禁有些局促。幸好他们不是明星,媒体也不会关注,仅仅是普通嘉宾而已。进了酒会现场,云香鬓影,原来他们来得算晚了。一进来,就有人跟他们招呼。 “费总、向律师。”原来是瑰丽人生的老板肖泽武和他的太太。 向晖和费清雅朝他们走过去,很快就聊开了。场外的红地毯上不时传来小骚动,大家心知是明星的出现,不时随着响动看向门口。没多久,场外的红地毯上起了轰动,大家望过去。费清雅并不认识来人,轻声问向晖。 向晖说:“铭洋的执行总裁。” 边上一个声音低低地传来,“没想到鲜少露面的张恒也来了,她为人非常低调,边上的应该就是她的未婚夫吧。来观礼服秀,看来好事将近。” 费清雅笑着说:“看来ANN这次很大手笔,这阵仗够大牌。” 费清雅说了什么,向晖并没有听进去。他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个角落,目光也不时地在搜索那个身影。 ANN发布会现场总共两个大宴会厅,一边是秀场,一边是酒会,两个厅相通,大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往秀场移步。席位都是安排好的,大家只要对号入座。费清雅发现他们的位子跟肖泽武夫妇是挨着的,心想这个安素还是很细心的。因为这样的场合,不会有太多他们熟识的人,这样的安排不会让他们感到局促。 很快发布会开始,当新婚燕尔的孙静穿着ANN粉色长礼服出现在台上时,大家一点都不惊讶,因为之前已经有太多的铺垫。在场的宾客无不对ANN这个新品牌充满了兴趣与期待。 当安素登台致欢迎词时,向晖那搜寻的目光终于停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安素身穿着深紫色略带民族特色的长礼服,相比今晚众多的明星名媛,她这身装束略显得朴素,除了一对夸张的藏银耳环及常年戴在左手腕的佛珠外,再无其它饰品,及腰的长发柔顺地披在后背,随着她的举手投足在腰间轻柔地晃动。虽然不十分光彩夺目,却自有一股韵味。那是明星名媛所不具有的。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安素,看着她在台上神采飞扬,向晖自惭形秽。在她面前,他从来都自信不起来。从前在大家眼里还是个丑小鸭的她对他已是不屑一顾,更何况如今已蜕变成天鹅。又看到了安素手上那串佛珠,那串普通得不能的佛珠此刻在他眼中成了一串古老的降魔伏妖咒语,而他就是十恶不赦的恶魔。他开始脊梁冒汗、呼吸困难。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无人发觉向晖的异样。直至掌声响起,向晖才回过神来,发现台上的人已不见。灯光暗下,音乐响起,灯光再次亮起时,一个一个身穿高贵、华丽婚纱礼服的模特优雅地出现在台上。向晖又走神了,这是第二次现场看服装秀。第一次看时,他虽然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认真看了。而这一次他却频频走神。安素刚刚的致词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台上高贵、漂亮的模特在穿行,他也没看进去,他陷入了自我的内心挣扎中,仿佛无人伸出援手的话,他将被吞没。 发布会在一片赞叹声中接近尾声,现场的音乐越来越轻柔,众人几乎是屏息凝视,期待着会是什么样的精品呈现于眼前。在众人期待中,一个白纱盖头、身穿白色精致刺绣长拖尾婚纱的模特出现在聚光灯下,像是童话里从古堡中款款走出的公主,全场发出了低低的赞叹。 那是一件怎样精美绝伦、如梦似幻、美得摄人心魄的婚纱,是多少女人都梦寐以求拥有的嫁衣。向晖的心开始平静下来,看着模特一步一步轻柔地走来。渐渐地,他的视线已开始模糊。朦胧间,仿佛是记忆中那个女孩身穿白纱在时空的那头向他款款走来,如同他年少时期做过无数次的梦那般。那是逐渐被他遗忘的梦,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实。心中一阵狂喜,她终于向自己走来。很快又是一阵恐惧,害怕的是他看不清白纱盖头下的那张脸此刻是何表情。他紧攥着的那只右手缓缓松开,情不自禁地想朝她伸出。 就在他想伸手之际,费清雅轻扯了下他的衣袖,低声说:“好美啊!我也想穿上ANN的婚纱。” 向晖像是被当头浇了一头冷水,他在想什么呢?身边的这位美丽女子才是他的女友。他回头看了看费清雅,只见她双眼闪动着光芒,满怀期待。他明白了女友的暗示。两人已交往一年多,各方面都很合拍,费清雅也的确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按说,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等他开口而已。在此之前,向晖不排斥步入婚姻。此刻,他却犹豫了。他僵笑着看向费清雅,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费清雅感觉到了握着自己的那双大手此刻是冰凉的,这让她突然感到心惊。向晖是怎么了?她抬头看着向晖专注地看着T台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没来由地忐忑不安。 在大家都以为这是最后一套作品时,没想到灯光再次暗下,背景墙上出现了静谧的一幕:璀璨的星空下,一盏盏昏黄的路灯默然地立在街道两旁,一直延向星空那头。《CanYouFeelTheLoveTonight》的音乐响起,这颇令大家意外,一个身穿深紫色晚礼服的名模出现在台上。这系列的礼服一共是五套,选用的是真丝乔其,轻柔飘逸。台上款款走来的模特,让大家仿佛看到的是华灯初上时,一个迷路的精灵在忧伤地拍打着透明的羽翼,低低地徘徊在夜空。她轻而易举就触动了大家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让人心疼地想将她捧在手心精心呵护。前一刻是童话般华美的婚纱,下一刻转换到充满忧伤感的礼服,这画风的突然转换及情感色彩上的一个大跳跃,让人顿生从天堂掉下地狱的心痛感,那是怎样的柔肠寸断。这设计师是想表达什么呢?这有点令人不解。 站在后台出口处的安素听着音乐,心头泛起了阵阵酸楚,眼底泛着点点泪光。他应该看得见吧,应该感觉得到吧。 大家不明白为何安素会作此安排,最后压轴的不是婚纱,而是一系列名为“孤独的精灵”的深紫色晚礼服。别人不明白,但是何向暖明白。虽然她已赢得无数的掌声和鲜花,但是她依旧是个孤独的精灵。他已努力了十二年,依旧无法让她忘记。 发布会结束后,向晖和费清雅携手准备离开。 走出秀场,费清雅看到向晖脸色发白,关心地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了?” 向晖甩了下头说:“没什么,里边比较闷,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费清雅内心的不安瞬间扩大,但是她什么也没说,直接紧紧地握着向晖的手,感觉到了他手心沁出的汗。 出电梯时,两人迎面碰上了向晖一个国外回来的朋友。停下来打了下招呼,得知对方来这边公干,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没有时间再相聚。两人当下就决定到酒店的咖啡厅坐下聊聊。费清雅公司里仍有重要事情等她处理,提出自行先离开。向晖满怀歉意地将她送到酒店外,再三道歉后才回酒店的咖啡厅。 向晖与朋友在咖啡厅聊了一个多钟,直至对方不能再逗留时才离开。他搭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看见ANN工作室的工作人员正在撤场,东西一箱箱地往车上搬。向晖怔怔地看了许久。突然,他鬼使神差地返回到秀场所在的宴会厅。 第3章 他不过是个路人(3) ANN首次发布秀是安素事业的一个新的起点,虽然已经落幕,但是她依旧难掩内心的激动。此次,选择了七十七套礼服走秀,每一件都是她和工作室同事的心血。看着工作人员在后台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一件礼服打包装箱,她才确信发布秀圆满落幕。 安素走上T台,工作人员已经在拆除灯架和背景墙。她环视了现场一周,那首《CanYouFeelTheLoveTonight》似乎仍回响在这里,顿时泪水盈眶,内心的落寞充斥心间。是的,她就是那个孤独的精灵,不管有多少的掌声和鲜花。可又有谁知道,万众瞩目并不是她想要的。在她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是留在那个小村里,陪着他朝听晨钟,暮听晚鼓。可如今,她却仅仅幻想着他仍站在梨花树下,自己能化作漫天飞舞的其中一瓣花瓣安静地落在他的肩头,幻想着他仍站在山门口,自己化作他手中佛珠的其中一粒木珠子,常伴他左右。 安素蹲在台上无声地哭泣。 向晖回到秀场,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听懂了《CanYouFeelTheLoveTonight》这首歌,也看懂了最后那系列礼服所表达的东西,可他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何。今天发布秀的成功是有目共睹,而他也亲眼见到了安素身边站着那个外表出色的男人。 向晖记忆力很好,当他见到站在安素身边的何向暖时,很快便想起那晚他从酒店电梯出来时见到的那个人。不用想,他也知道那间房间住的人是安素,自然而然地认为两人是情侣。向晖不明白这样一个事业感情两得意的人,怎么会如此忧伤地哭泣。可他又怎么会明白,有些哀伤对于安素来说,是岁月带不去的。她不仅哀伤也愤恨,恨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恨社会的不公。 他轻轻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又顿住了脚步。他不敢再往前走,那忍不住微微伸出的右手很快又垂下,在大腿侧慢慢握成了拳头。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仍蹲在台上哭泣的安素许久,最终还是轻叹一口气,缓缓转身。当年的错是他一手犯下,已无可挽回。这十三年来,除了开始那一年的懦弱与逃避外,无时无刻不饱受着良心的谴责。他选择读法律,很大因素是顺从父亲的意思。但是当他读着刑法那一条条的律例,无不是对自己良心的审判。他终于明白,人能逃过法律的制裁,心却无法逃脱法律的审判。这一生,罪恶感将永远伴随着他,良心的谴责永远会如十字架沉重地压在他的背上。这是他应该承受的,谁也无法替代。他也曾想过弥补,可是怎么弥补?有些错一旦犯下,便永无弥补的机会。他能做的仅仅是远远地看着,不再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接着是一声焦灼的呼喊:“安素!” 向晖猛地转身,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在拆的背景墙重重地砸在地上,夏碧珠正发疯似冲过去。他马上意识到安素被压在了下面,惊慌地冲了过去。他与几个工作人员合力搬开倒塌在地的背景墙,被压在下面的安素侧着脸趴着,头部汩汩地流着血。 夏碧珠慌了神,哭喊着抱起已满脸鲜血的安素。她抱得那样紧,生怕一松手安素就会死去。 向晖脸色刷白,一把抢过安素,抱起她往外跑。 后台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顿时被吓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还是何向暖先反应过来,拽起仍跪坐在地上的夏碧珠追了出去。 酒店里还有一家杂志社的记者,本来是约好发布秀结束后采访安素。没想到出了这个意外,刚好拍了下向晖抱着安素冲出秀场的一幕。 当晚,各媒体上都出现了ANN发布会以及发布秀后出意外的新闻。对于不相关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则新闻而已,看过就过了。毕竟,G市每天发生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是新闻。而对于朋友来说,大家对安素的安危更甚于外界对发布秀的评论。但是对于费清雅来说,两者都不是,而是为什么向晖会出现在意外现场。 当晚,费清雅刚到家,好友就打电话让她上网看今天ANN发布会的新闻。她说她人都到现场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朋友什么都不说,就是要她一定要看。费清雅没有理会,放下包,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后倒了杯红酒,靠在沙发上。喝了口红酒,才想起朋友让她上网看新闻的事。于是,打开笔记本上网看今天时尚版块的新闻。就这样,她看见了向晖抱着安素冲出秀场的照片。照片上向晖脸色发白,表情慌张。她顿时傻眼了。如果说救人内心焦急可以解释的话,那么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男朋友会出现在那里。 她拨通了向晖的电话,问他在哪里。向晖没有撒谎,告诉她自己在医院。她心凉了半截,可是很快又冷静下来,明白现在不是适合谈话的时机。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她什么也没说,只说再联系吧,然后把电话挂掉。 外面新闻铺天盖地,而安素却静静地躺在病房里。医生说幸好她倒下时,伸手挡了下,得到缓冲,否则脸部直接着地的话,肯定会造成面部骨折。看似满头满脸鲜血怪吓人的,其实真正受伤的只有头部,其它的并不严重。头部被砸伤,缝了几针,但是伤口不浅,伴有脑震荡现象不得不住院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晚上十点,来探病的人都已离开。医院里走廊上静悄悄的,除了留下几盏刚好够行人看清路面的灯外,其它的都已熄灭。VIP病房外更是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VIP病房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两眼盯着地面。他的头顶正好有盏灯,昏暗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投落在地板上的影子缩成了一团,像是寒风中的瑟缩成一团的刺猬,感觉不免有些凄凉。 这人就是向晖。在这寂静的医院走廊上,他的身影孤单地像是被遗弃的孩子。向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留在医院不走,可是他也无法说服自己离开。如果说下午看发布秀时他的内心一直翻腾不已的话,那么在目睹安素出意外到现在,他的内心却是一片空白,行为不受控制,自发地做了一些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儿。他害怕靠近安素,却又莫名地想见到她,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能踏实。知道安素即将醒过来,他又落荒而逃,只远远地望着。这样矛盾的心理在外人看来是近乎自虐。别人或许不理解,但是何向暖却能理解。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加以阻止。 当夏碧珠拎着保温壶来到医院时,看到了依旧坐在病房外的向晖。下午他将安素送进急救室后,一直在医院忙前忙后,只是不敢靠近。本来她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有女朋友,而且何向暖也在场,所以避嫌。但是从安素出了急救室到转入病房,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如果不是坐姿有调整的话,她真会以为那是一座雕塑。现在已经这么晚,而且医生也说安素并无大碍,他似乎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她不禁疑惑,这个看上去比谁都紧张的人为何只是坐在病房外,而不进去呢?他与安素到底是什么关系? “向律师,安素醒了吗?” 向晖点点头。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呢?” 向晖不吭声。 见他不吭声,夏碧珠推开病房门进去。 “你终于醒了。”夏碧珠笑着将门关上。 安素朝她笑了笑,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瞧你那眉头皱得,很疼吧?” “麻药过了,是有点疼。” “我煲了点瘦肉粥,煲汤已经来不及了。明天给你熬鸡汤,今晚先将就着吃点吧。”夏碧珠边说边将保温壶打开。 何向暖把床摇起,让安素半靠着,一边调整一边问:“这样行不行?” 安素点点头。 何向暖仍不放心:“不舒服要说哦。” 安素笑了。 夏碧珠盛了小半碗粥递给安素,并提醒:“小心,有点烫。” 安素接过后觉得烫手,将碗搁在一边,对两人说:“你们都回去吧,这一天也累了。” 夏碧珠马上反对:“不行,今晚我得留在这陪你。” 她那不容辩驳的口气让安素心头一暖,对着何向暖说:“那向暖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针也快打完,有碧珠在这里陪我就行了。” 何向暖笑着说:“没事。” 夏碧珠说:“何老师,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在这陪她。后面还有好几天,咱得轮着来。” 何向暖觉得碧珠说得有道理,便先回去。 安素看着夏碧珠将何向暖送出病房后,端起了搁在一边的粥,还是觉得烫,拿起勺子轻轻地搅动着。 夏碧珠将何向暖送出病房,顺手将门关上。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见何向暖经过向晖时,停下脚步。向晖没有抬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何向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摇了下头,迈步离开。看表情,他应该是认识向晖的。她不禁想起半月前订货会的第一天晚上,何向暖给安素送U盘时,他盯着向晖和费清雅的背影看。当时没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来,何向暖当时的表情就很不自然。可是很明显的,向晖看何向暖的表情并非是熟识之人。这就很奇怪了,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夏碧珠疑惑地走回来,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想了想说:“幸好没伤到脸,要不破相,这张漂亮脸蛋就可惜了。” 安素笑了:“即使不破相,化了妆也赶不上你那张脸。” 她说的是实话,夏碧珠是个大美女,那张脸不化妆都比明星还要漂亮。可就这样一个众多男人追着跑的女人,已过三十岁却仍然单身。但是她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比公司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年轻。安素想,应该是眼光太高了。 夏碧珠笑了笑说:“即使破相也不担心,画家肯定不会嫌弃。” 安素抬头白了她一眼。 夏碧珠问:“你跟画家真不是情侣?” 安素回答:“我都跟你解释过多少次了。” 夏碧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外面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安素不知道向晖在外面,不明白夏碧珠指的是谁:“谁啊?” 夏碧珠说:“向律师。” 安素正舀了一小勺粥往嘴里送,听到这三个字,停了下来冷冷地说:“不知道。” 夏碧珠才不相信,“你不知道?发布会结束一个多钟,所有的宾客都已离开,为什么他会折回来送你去医院?” “不知道。”安素还是这三个字。 “你是不知道,他把你送进医院一直忙前忙后。现在床位这么紧张,还给你弄了个VIP病房。他抱着你来医院的照片让那些记者拍到了,估计打开网络时尚版块的人都已看到。” 后面那句话让安素皱起了眉头。 夏碧珠接着说:“我奇怪的是他一直在病房外不离开,但也不进来看看。” 安素不吭声,继续喝粥。 夏碧珠心里惊了一下,手轻轻攥成拳头,试探地问:“你们以前是…..情侣?” 安素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 夏碧珠接着问:“朋友?同学?” “他不过是个路人!” 第3章 他不过是个路人(4) 第二天清晨,向晖又回到了病房门口。他依旧坐在昨天那个位子上,身边还多了个保暖壶。 他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举动是否合适,只是下意识地去做了。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曾去细想。如果说过往十三年的逃避,让他逐渐模糊自己的罪恶感,那么当安素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儿一幕幕又无比鲜活地浮现在脑海,他那飘荡的灵魂又显得无处安放。忏悔也好,赎罪也罢。他不敢指望安素能够原谅她,只希望自己能尽力为她做一点事儿,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向晖靠着椅背,对着正面那扇雪白的墙出神地看着,那上面既没有粘贴医院的各种宣传,也没有任何标语,所能看到的是一片空白。有时,空白也是不错的,好过有污点。他就真是这么想着,真的希望自己的过往是一片空白,无爱、无嗔、无痴、无罪。可是人生没有重来,时至今日,即使能做到远离爱、嗔、痴,他依然是有罪。那是他一生也洗刷不掉的污点。一夜未眠的他实在抵挡不住袭来的阵阵睡意,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朦胧中,向晖来到一个很大的会场,不算太高的舞台,而自己此刻正站在舞台上,下面三面都摆满了椅子,只是不见一个人影,空荡荡的有些令人发怵。回头看了看身后,后面黑漆漆的一片,而舞台很长,一直延伸到黑暗尽头。他明白了,自己身在秀场,此刻正站在T台前端。 突然,全场的灯光灭了,一段诡异的音乐响起,开始低低的,逐渐越来越高,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低声念诵的咒语,像是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又像是从黑暗的尽头幽幽传来,听得人毛骨悚然。“啪”的一声巨响,一束强光在T台的另一端亮起,他下意识地朝光源看去,顿时觉得刺眼,忍不住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逆光中,他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出现朝他缓缓走来,感觉是那样的孤寂、凄清。看不清容貌,却感觉得到那脚步是那样的沉重,像是鞋底上了蹄铁,每走一步都重重地响起,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巨响如一把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他心上,令他的心脏不禁一阵接一阵猛缩。 那身影越来越近,裙摆随着走动轻轻飘起,身后的光亮从轻薄的裙摆面料透过,呈现出的是那神秘、忧伤的紫色。紫色的礼服是那样的熟悉。对了,是“孤独的精灵”,安素设计的那系列礼服。向晖一阵心惊,那少女已走到了他跟前。惶惑不安的他清楚地看到,那是十三年前的安素,此刻正愤恨地看着他。他不禁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两眼发直地看着安素缓缓举起右手,手里赫然是一把刀,那上面沾满了殷红的鲜血,一滴又一滴的往下滴着,是那样的令人触目惊心。他颤抖着不停摇头,一步一步后退。突然,一脚踩空,他从T台上掉了下去。 向晖猛地惊醒了,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背,忍不住哆嗦着,许久都平复不下来。 晨光已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了病房,夏碧珠睁开眼,摸索着找到边上的手机,拿起看了看,已六点多。安素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她也是醒醒睡睡。她爬起来,见安素还未醒,自己简单洗漱了一下,知道何向暖今天上午有课不会过来,准备出去给安素买早餐。 一打开病房,看见了走廊上坐着的向晖。夏碧珠首先想到的是,他不会是在这里整整坐了一夜吧。但很快又推翻了,因为她看见他身上穿的不是昨天的西服,而是换了一身休闲服饰,边上还放着一个保暖壶。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听到开门声,向晖惊了一下,顿时有种逃跑的冲动。他握紧了手,深吸口气才回头看向病房。看见是夏碧珠,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 夏碧珠见他虽然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看起来精神不少,但是深深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夜未睡。 “早啊,向律师。” 向晖嘴角微微往上扬,微笑地点头跟夏碧珠打招呼:“夏小姐早。她醒了吗?” 夏碧珠摇摇头,迟疑地问:“你是……” 虽然她猜到向晖是来给安素送早餐,但又不好直接问。这路人看起来怎么也比他们要关心安素。可是昨晚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安素就是不肯多谈。 向晖将保暖壶递过去:“别告诉她是我送来的。” 夏碧珠接过来,看了看向晖,又看了看手里的保暖壶,不知道该说什么。代安素道谢吧,好像完全不需要,似乎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之间密切得完全不需要半个谢字。点头吧,似乎又太生分。这一切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 夏碧珠双手捧着保暖壶,愣愣地看着向晖转身离开。 路人?鬼才相信。 虽然安素仍未醒来,但是病房的窗帘已被拉开一半。夏碧珠有个习惯,只要是白天,她都会将家里的窗帘拉开,因为她喜欢阳光。不管是碧珠还是晨露,都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失,但是她仍然无限向往着阳光、向往着光明。 夏碧珠倚窗而坐,微微抬起下巴,闭着双眼。柔和的晨光洒在她脸上,那本就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地贴合着眼眶,秀挺的鼻梁,微张着的嘴唇,不管是正脸还是侧脸,她的轮廓与五官都美得无可挑剔,此刻更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安素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美的令人屏息凝视的一幕。她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夏碧珠时的情景。 那是她刚毕业那一年,去做市场调查。因为没有吃饭,血糖低差点晕倒在商场门口的广场。夏碧珠刚好到路过,扶了她一把。当时夏碧珠扶她到花池边坐了一会儿,跑去帮她买了一杯奶茶和三文治,更让她感动的是还给她买了一小包糖,让她随身带着。在这个看见陌生人摔倒都会远离免给自己找麻烦的年代,夏碧珠的举动温暖着安素。普通美女可能不会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但像夏碧珠这样有着倾城之貌的美女那就能令人过目不忘,更何况是是美貌与善良兼具的美女。 本以为两人就此萍水相逢,不会再遇见。没想到半年后,安素再一次去做市场调查时,在另外一个商场碰上了夏碧珠。当时安素在一个女装专柜前看橱窗展示。透过橱窗,看见一位女性在做陈列调整,一边调整还一边给店员讲解。对于每一件拿到手里的产品,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款号、价格、FAB以及相关的最佳搭配款。当时安素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暗暗佩服。待那个女性忙完转过身后,她发现居然是夏碧珠。惊喜的是,夏碧珠也认出了她。两人都是从事服装行业,一个是设计师,一个是直接面对终端的督导,一聊起来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很快,两人成了好友。 安素坐起身,半靠在床上,欣赏着窗前那美好的一幕。夏碧珠对自己的好,除了生活上的照顾外,还有没有理由的维护,这让她非常感动。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信赖的人,那就是何向暖和夏碧珠。对她来说,这两人与其说是她的朋友,不如说是她的亲人。当然她还有妈妈,只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她一直怨恨着自己的妈妈。她怨恨了自己的妈妈十三年,怨她当年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把她送走,恨她畏惧权势、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么多年,除了奶奶过世,她未曾回过家,对自己的妈妈更是避而不见。 许久,夏碧珠睁开眼睛,回过头望向病床。晨光虽不刺眼,但刚睁开眼还是有点不适应。朦胧间,对上了浅笑吟吟的安素。笑容虽浅,但夏碧珠却觉得非常灿烂、温暖。她想:安素就是以这真诚的笑容无数次温暖过孤苦的孩子吗?例如,现在。 两位好友就这么微笑相视几秒。 “醒了?” 安素微笑着点点头。 “看你昨晚一晚都睡得不安稳,还疼吗?” “比昨天好多了。”安素说着下床穿鞋子。 “你先去洗漱,待会儿护士要过来抽血。要空腹抽血,抽完血再吃早餐。” “昨天流了不少血,还抽?动不动就抽血,真讨厌!”安素边往卫生间走嘀嘀咕咕。 “都是常规检查。”夏碧珠边收拾病床边说。 安素洗漱完,走出卫生间,看见夏碧珠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想着已经八点多,夏碧珠今天肯定是不上班,但还是问了句:“你今天调休?” “嗯!加了这么多班,不调完年底也会清零的,我申请连续调休三天。今天上午画家有课,上午我在这陪你,中午他过来,我回家给你煲汤去。” “知道我昨晚睡得不安稳,你肯定没怎么睡。你下午回家好好睡一觉吧,不用那么早过来。” “好!” 护士推门进来,安素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胳膊让她抽血。 抽完血,护士叮嘱:“你吃完早餐得去做心电图、脑CT和耳鼻喉科的基础检查。然后,还得回来打针,今天上午有三罐药水要打。” 安素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现在进医院动不动就是吊水。她体质不错,从小到大很少进医院。第一次住院就领教了,心里反感:“打这么多抗生素,少打一点行吗?” 护士耐心地解释:“你伤口在头上,伤口这么深,天气热不用消炎药,很容易感染的。” 安素郁闷地看着护士推着车离开病房。 夏碧珠好笑地看着安素,安素瞪了她一眼。 夏碧珠打开保温壶,盛了一碗粥递给她:“好了,喝粥吧。”没等安素问她又接着说了一句,“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安素接过粥,看着保温壶狐疑地问:“哪来的粥?你不会是半夜回家熬粥了吧?” “外面买的。”夏碧珠没看她,将剩余的粥盖好。 “卖粥的还有保温壶?”安素显然不信。 “你想得美,这壶是我买的。外面的一次性餐盒能保温吗?”夏碧珠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粗。 安素尝了一口说:“确信不是你煮的,你的手艺没那么差。不是我嘴刁,这医院附近的外卖真不好吃。” 夏碧珠轻笑出声,心想煮粥的人肯定是没什么经验,想象得出他天没亮在家手忙脚乱的情形。 第4章 真的有报应吗?(1) 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满为患,特别是这家全省甚至国内都知名的公立大医院,各科室门口检查的病患排了长龙。 看着前面的长龙,夏碧珠担心安素站得太久吃不消,嘀咕着应该借个轮椅来的。安素听了差点没翻白眼,她手好脚好也不老,坐什么轮椅。那不让人笑话吗? 夏碧珠又琢磨着VIP病房是否可以走后门,被安素否决了。她既非重症也非急症,再说她也不赶时间,何苦去插队。在她看来,在这排队好过躺在床上打针。 光几项所谓的常规检查就耗了半天时间,这令安素抓狂。她的时间太宝贵,ANN昨天才举行完首次发布会,仍有一堆的工作等着她。另外,她也得着手C品牌明年秋冬的新品企划。往季订货会过后这个时间,她已忙着准备出国去收集最新的流行资讯。这么一耽搁,明年秋冬新品发布会前的准备工作又会变得时间紧迫,然后又是一轮人仰马翻、精疲力尽的作战。深受其苦的她在琢磨着,得跟主治医生提出院的事儿。 夏碧珠陪着安素做完各项检查准备回住院大楼时,发现医院大门口围着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其中还有人扛着摄影器材,看那架势应该是媒体采访。两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除了熙攘的人群,就是嘈杂的声音,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儿根本看不出来。 夏碧珠轻皱了下眉说:“这医院本该是安静的地方,怎么吵吵闹闹的?” 安素说:“可能又是医疗事故之类的。走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夏碧珠点点头说:“现在的医患关系真是越来越糟糕。这年头什么都能成职业化了。就连处理医疗事故都能请医闹,而且相当专业,理论、策划、表演、道具样样齐全,真是不得了啊。” 安素说:“其实人的生存本能很强,只是你愿不愿意而已。有些人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就会善于发掘身边一切可以改善他现有生存环境的机会。医闹就是如此。但是凡事有两面性,医闹对于医疗系统来说就是负面的东西,可对于诉求无门的受害者可能就是正面的。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压力也大,效率必须要提高,跟医院没完没了的谈判,他们耗不起。这时就可以请医闹代劳。省时省力,还能替他们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对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医闹的存在也算是合理的。” 夏碧轻笑道:“你这套言论当心医院的医生们听了,把你越治越严重。” 两人往VIP病房方向走,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声引得两人忍不住回头张望。这哭声让夏碧珠心头一震,仿佛感同身受似的僵住了她的步伐,扶着安素的那双手倏地一下抓得很紧。 安素的手臂一阵疼,疑惑地看向碧珠:“怎么了?” 夏碧珠眉头皱得紧紧的,轻摇了下头说:“这哭声太凄厉,听得揪心。” 安素看了看被她抓过的手臂,已被掐出指痕。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安素轻拍了下她的手安抚着。 夏碧珠回过神来,轻抚了下那几个被她掐出的指痕,歉疚地说:“疼不疼?对不起!” 安素笑着摇摇头,拉着她往病房走。 事故是由舞美公司的工人操作不当所致,对方也主动提出负全责,并派人过来与安素协商解决。安素交由何向暖全权处理,她没心思过问这些,她的心思都放在那一堆等着她回去处理的工作上。 临近中午,安素仍乖乖地半靠在病床上打针,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是大脑却没停下来。她在想着那一堆工作,要怎么跟医生说提前出院的事儿。何向暖在电话中说他会送午饭过来,所以夏碧珠不用给安素和自己张罗午饭。此刻,她正一声不吭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就仅仅是静静地看着外面而已。病房安静得仿佛输液管里药水的点滴声都能听到。两人似乎都不准备开口,任凭时间在静悄悄的病房中流走。有时,好朋友之间并不需要聊不完的话题,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陪着对方,那也是一种享受。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推开。 夏碧珠站的位置正好背对着门,转身便能看到来人。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虽然穿着工作服,但是怎么看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她想着应该是来例行查房,便笑着点头打招呼。 安素只顾想着自己的事儿,完全不知道。等那人进来后,才知道居然是医院的外科主任文亦扬。夏碧珠并不认识文亦扬,倒是安素赶紧坐起身打招呼。 文亦扬一进来就是典型的中国式打招呼:“吃过午饭了吗?” 安素笑着说:“还没,等朋友送过来呢。” 文亦扬点点头。不知是否职业习惯,他首先给安素检查伤口,然后看了脑部CT片及诊断报告,告诉她并无大碍。同时不忘嘱咐需要安心静养几天。他告诉安素,张恒一早的航班出差,无法过来探望,嘱咐他一定要过来看看。 安素道谢,寒暄几句后适时提出出院。 文亦扬笑笑:“刚刚还提醒你需要安心静养,这会儿却提出院。这针还是要再打两天的,后天下午办出院吧。” 安素点头道谢。 安素想起要给夏碧珠和文亦扬互相介绍。 两人闲聊了几句。 文亦扬说:“你好好休息吧,我得去休息一会儿,下午还得参与几个儿童的大手术方案。” 安素听到“儿童”两个字不自觉蹙眉:“儿童?小小年纪就要动大手术,什么重病?” 文亦扬说:“说来真是痛心,对于医生来说生老病死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儿,但是如果是不幸得病倒没觉得什么,但如果是被硬生生地摧残,连我这天天站手术台前的医生都心里难受。这次的病患是几个刚获救的被拐卖儿童,刚破获一个犯罪集团,人贩子将拐来的儿童四肢摧残致四肢重残,然后放他们出去乞讨。由于时间太长,被弄断的手、腿骨都已长合,肌肉生长也畸形,需要将长合的骨头敲断,重新矫正接合。这方面不是我的专长,但是患儿长期的生活环境恶劣,身体其它方面也有不少毛病,要综合看他各方面的身体因素。这么大的手术,需要各科室前去会诊。” 安素听了毛骨悚然。虽然之前有在媒体上听到过,但是真正在现实生活中听到简直是骇人听闻。 “那能复原到正常人吗?” “基本上很难,手术成功的话,基本的生活自理是没问题。但是手术后的恢复期也很漫长,费用也相当大。这里边有还有一个患儿虽然手脚未被摧残,但是双目失明,同时还出现肾脏衰竭。经过配对,他近亲的肾脏都不适合他,如果没有合适的**换肾的话,这孩子坚持不了多久。由于传统观念,现在国内对于身后器官捐献还是很排斥。加上这个患儿的家境困难,即使医院免去他前期的治疗费用,后期的康复治疗费用也很高,同时还得给患儿做心理辅助治疗。” 安素痛恨得咬牙切齿,正想开口骂可恶的人贩子,便听到边上一直没出声的夏碧珠怒吼一句:“这些人贩子全部都该抓去枪毙!” 两人诧异地看着夏碧珠,只见她双手已紧紧握成拳头,一副欲冲上去与人贩子拼命的模样。 文亦扬说:“刚刚媒体来采访,很快就会报导出来,也会引起社会各方面的关注,犯罪分子终会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安素点点头,希冀着人世间能少发生一点惨剧。 第4章 真的有报应吗?(2) 午饭后,当天的针已经打完,忙碌惯了的安素想着那一堆工作,忍不住叹气。夏碧珠临回家前,强制她睡了个短暂的午觉。不知道是睡姿问题还是其它,醒来后一阵阵地头疼。 何向暖将她扶起来靠在床上,“是不是压到伤口了?要不要我请医生来看看?” 安素耷拉着脑袋,缓缓地摇摇头。 人在生病中容易变得脆弱,往往这个时候便容易想念自己的亲人,特别是自己的父母,就如生病中的小孩总是会不停地喊着妈妈。 安素此刻就是这样,即便是她不愿意过多与妈妈联系,但不代表不想念她。她突然想给妈妈打电话,伸手摸出了手机。此刻,妈妈在做什么呢?应该是为她的那个家忙里忙外吧。想到此,已拿在手上的手机又被放下。 除了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受伤住院外,还有对妈妈多年未消的怨怼。 安素从小知道妈妈再嫁后过得并不如意,可她依旧对那个家百般维护,对此她不是不怨的,当年不就是为了维护葛宇鸿才会强行把自己送走吗? 想到此,她就恨。 可她也不是不关心妈妈,担心妈妈年老后与葛家子女不和被迫离开。在自己有能力后,为防止妈妈到时无家可归,她在老家市区买了套二手房,并备齐家具,但却从未想过将妈妈接到自己身边。她对妈妈的感情是矛盾的,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不可能不爱,但是却因怨恨而甚少联系。有时妈妈给她打电话,她也借口忙,三言两语就将电话挂掉。 一个心里充满怨怼,一个心中充满愧疚,时间长了,这对母女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沟通。明明深爱着对方,无时无刻不关心着对方,可就是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安素盯着手机发呆。 何向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他明白安素的心结一日不打开,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轻叹口气,当什么都没看到,保持沉默。 突然,手机响起。 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时,安素愣了下。 难道是母女连心吗? 安素心里一阵高兴,嘴角不自觉得向上弯起。 电话一接通,刘慧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女儿,她们一家人正在赶往G市的路上。 一家人? 安素的笑容越来越夸张,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快得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是的,他们是一家人,她才是外人。那为何要将你们一家人的事告诉她这个外人呢? 她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妈妈说什么她根本无心再听下去。 刘慧感觉到了女儿在电话那端的异常,可心中又非常焦急,“安素、安素,你有在听妈妈说话吗?” 安素狠狠地擦干眼泪,冰冷地说:“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要休息了。” “安素,你听妈妈说。宇鸿的儿子出事儿了……” “你们家的人出事与我何干?”安素沉声打断,她不想再听下去。 “安素,你听妈妈说好吗?这边医院救治不了,让我们转到G市的医院,宇鸿已带着孩子赶往G市第三人民医院。我们也赶过来了。”说完,刘慧低低地哭泣着。 妈妈的话让安素心里一惊,G市第三人民医院不就是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吗?这是省内最大的医院,是什么重大疾病需要往省内最大的医院赶?不管如何,抢救孩子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恨他们,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她没有再问,只在电话里告诉妈妈,自己会在医院等她们。 挂了电话,安素突然心里发慌,连带着感觉头一阵阵地抽着疼。 何向暖知道安素在担心什么,他是那样的了解她。可是担心没有,关键还是要如何去面对。看着安素撑着头难受的模样,他轻声劝道,“不管怎样,他们还没到医院,你着急也没用。你还是趁现在休息一会儿,万一有什么事儿你才有精力去应对。” 安素哪里听得进去,她想了想说:“向暖,你陪我去找下文大夫。” 何向暖轻叹口气说:“你刚不是说文大夫今天下午要会诊吗?这样,我先去看看他那边结束了没有?如果结束了,我直接请他过来。你就别到处跑了,赶紧躺着休息一会儿。” 安素点点头,乖乖地躺下了。 何向暖去到外科主任办公室,被告知文大夫临时进了手术室。 一下午,他跑了几趟外科办公室,直到傍晚都没见到文亦扬。最后一次在回病房的路上,他看见向晖离去的身影。他知道从昨天到今天,向晖一直在医院徘徊。他能理解向晖今天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我救赎。但是隐隐地觉得除此之外,是不是仍有放不下?他琢磨着是否该告诉安素。他相信安素肯定已知道是向晖将自己送到医院,只是未与他正式照面,而大家似乎又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否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呢? 何向暖怔怔地看着向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回过神来准备继续往病房走。没想到,看见夏碧珠拎着保温壶站在不远处与一个中年男子在交谈。那男子衣着朴素,模样老实巴交,与光彩夺目的夏碧珠站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只见夏碧珠笑容温和,而那男子一个劲的点头弯腰,看上去两人是熟识的。 何向暖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在医院都能碰上熟识之人。他想着准备回病房,却看到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前来找那中年男子,夏碧珠便道别离开。 夏碧珠一转身便看见何向暖看着自己,与男子道别后向他走去。 待她走近,何向暖笑着问:“碰上熟人了?” 夏碧珠摇摇头。 何向暖没打算多问,倒是夏碧珠主动说:“是一个获救的被拐卖儿童的父亲。” 中午何向暖已听两人说起,他当时也就当是新闻,听过就忘,没猜想到了夏碧珠会关心此事。 夏碧珠自顾自地说:“刚看到几个孩子的父母来探望获救的孩子,他们也是被拐儿童的父母,他们的孩子至今仍未找到。孩子的伤残极为不幸,但是至少孩子找到了,还活着。他们重新回到了父母的怀抱,从今往后不会再遭受人贩子的迫害。对于孩子的父母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而那些至今下落不明的孩子,他们依然生死不明。日复一日的寻找,希望日渐渺茫令父母绝望。幸与不幸,有时真是比较出来的。” 听了这些话,何向暖疑惑地看向夏碧珠。但是很快又能明白,身为孤儿的碧珠看见悲欢离合,不免有此感叹。 夏碧珠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觉得不幸福,是因为认为别人比自己过的幸福,然而当看见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时,又会觉得自己的幸运,从而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何向暖听着这句话觉得有些拗口,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两人沉默地往病房走,夏碧珠突然说:“我刚又看到向律师了。” “嗯!”何向暖轻吐一个字,没往下说。 夏碧珠本打算从何向暖嘴里打听到什么,没想到他也是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明显不愿多谈。她坚信何向暖肯定知道向晖与安素的过往。只是看他的模样似乎并不介意,这太诡异了。此刻,她确信何向暖和安素并非情侣,内心深处不由地产生一丝丝的喜悦之情。 那边,那位身穿警察制服的男子一直目送夏碧珠离开的身影,直到边上的人叫他才回过神来。 “葛队长,你认识那位小姐?” 被称为葛队长的是G市刑警队副队长葛宇清,他正是这次破获拐卖儿童案件的负责人。 葛宇清神色复杂,内心各种情绪顿时一拥而上,惊讶、担忧、歉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位获救儿童的父亲攥紧了手里厚厚的信封袋,饱含感激地看着夏碧珠的背影说:“她是一位热心的好人。她听说我们家的困难,特意送了些钱过来给我们。” 葛宇清听后面露微笑,似乎有一丝丝的欣慰。 第4章 真的有报应吗?(3) 文亦扬一出手术室便来到安素的病房。他通过电话与刘慧简单沟通后,预计好病人送到医院的时间,回科室通知急诊科提前做好接病患的准备。 明知道窗外看不见什么,可安素依然不时地看着窗外。感觉今天天黑的特别快,是因为夜幕提前降临还是天正阴沉沉的,她也分不清楚。在知道葛家人着急地将孩子往省里的大医院送时,她便明白这病情肯定非常严重,只是她没想到与妈妈通话后的文大夫脸色会异常严肃。虽然文大夫什么都没说,但是她那一颗心早已悬在半空,变得坐立不安,头疼得更加厉害,连晚饭都没吃几口。 夜幕降临后,一辆救护车驶入了医院。文亦扬还有急诊科的医护人员早已等候在那边。这是一个年龄只有6岁的病患,从楼上坠下导致头部严重受伤。患儿很快就被推入手术室,他的家人忧心忡忡地等候在手术室外面。 在病房里坐立不安的安素头疼越来越严重,脸色发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夏碧珠急得找来医生给她详细检查了一下。医生让她静卧休息,暂停用脑。可是接到妈妈他们已到医院的电话,她哪里有心思休息。 别人她不关心,但她关心自己的妈妈。因为她知道妈妈一直在帮继女葛宇鸿照顾孩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孩子出意外,是否与妈妈有关系?如果孩子出意外真的是由于妈妈的疏忽所致,那妈妈非被葛家生吞活剥了不可。 想到此,她的头更疼了。 “安素,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先照顾好自己行吗?”夏碧珠摁住安素的肩膀,不让她起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妈?”安素边说边挣扎着起身。 “出事的不是你妈,你就放心吧。” “就怕跟我妈脱不了干系。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必须得去。你明白吗?” 听到这话,夏碧珠不再拦着她。看着她站起来都直摇晃,急得扶住她,心疼不已,“你这模样怎么去啊?” 话刚说完,就见何向暖推了部轮椅过来。 夏碧珠不再说什么,将安素扶到轮椅上,对何向暖说:“你陪她去吧,我就不去了。” 何向暖点点头。 夏碧珠在病房等了两个小时都没等到安素回来,担心她出事,便找到手术中心去。还没到手术中心,她便听到了一阵悲天惨地的哀号。她心里一惊,加快了脚步,一拐弯就看见手术中心门口几个医生正离去,一对年轻夫妇跌坐在地上相拥着,男的背对着看不清楚,可那女的却是蓬头垢脸哭得撕心裂肺,那模样实在是凄惨。边上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男子神色悲伤地拥着一位失神落泪的中年妇人。安素与何向暖静静地待在角落,她的脸向着手术室的大门,看不见表情,只看到何向暖在她身后侧面站着。 不用说,那对夫妇肯定就是孩子的父母,那中年妇人便是安素的妈妈。那个穿着制服的男子看着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看这情形肯定是坏消息。她担心安素,却又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 当听到医生宣布孩子脑死亡时,安素心里惋惜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急匆匆地离世,除此并无太多的情感。她在这里待了两个小时,除了跟妈妈和哥哥说了几句话外,没有太多交流。相较于手术室内那个病危的孩子,她这点小伤实在不值得他们担忧。而她也并不介意。不在乎又怎么会在意呢?虽然她与这家人有名义上的亲属关系,但是她从未与他们像亲属那般相处过,与那个不幸的孩子也素未谋面,所以她谈不上悲伤。她甚至庆幸孩子出意外与自己的妈妈并无关系,这就够了。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这样的肝肠寸断她早就经历过,所以明白旁人再多的安慰也无用。只是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离开,只能与何向暖静静地待在角落。 何向暖回过头看见了夏碧珠,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很快会意过来,明白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准备先回病房等安素,一回头就看见向晖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没想到,向晖也会跟到这边来。 葛宇鸿的哭喊声越来越小,依旧悲呛,悲伤过度的她已几近昏厥。 葛宇清扶着刘慧在边上的椅子坐下,准备过去将葛宇鸿夫妇扶起来。 突然,瘫坐在地上的葛宇鸿抬头看见了向晖。她愣住了,两眼发直地看着,嘴里喃喃地说着:“不……不……不……”接着,她受了刺激似的迅速从地上爬起,像一头疯牛般冲了过去,速度快得让身边的人都来不及拦住她。她冲到向晖面前,紧紧地揪住向晖的衣襟,哭天抢地地喊着:“报应啊!报应啊!报应啊……” 被葛宇鸿撞得连续后退了几步的向晖失神地站在原地,任她对着自己大哭大叫。 除了安素,其他人错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葛宇鸿发疯似的捶打着向晖,口里不停地哭喊着:“报应啊!报应啊!这是报应啊!可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此刻,安素的头似乎没那么疼了。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真的是报应吗?或许真的是吧,只是可怜了那孩子,他是无辜的啊!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在低低哭泣的刘慧认出了向晖,身体一僵,猛地一个激灵后,惊醒过来冲过去拖住了葛宇鸿,不住地哀求:“宇鸿,别说了!别说了!别再说了……” 几近疯狂的葛宇鸿不停地挣扎着、哭喊着,刘慧根本拖不动她,只得求援:“宇清,你们快来帮忙!” 这会儿,大家才反应过来,上前帮忙把葛宇鸿拖走。可才将她从向晖身边拖走,她又奋力挣脱了,直冲到安素跟前,一把抓住安素的双肩不停地摇晃、嘶声竭力地哭喊着:“安素,这是不是你想看到的?是不是你想看到的?是不是你想看到的?我已经得到报应了!我已经得到报应了……” 安素的背一下又一下地撞着轮椅椅背,剧烈的晃动让她晃得眼冒金星,可她始终没出一声,眼神依旧漠然。 葛宇鸿被强行拖开,她像失去支柱般,身体摇摇晃晃地往下滑,最后瘫坐在地上,口里依旧绝望地哭喊着:“报应啊!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可为什么要报应在我孩子身上?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啊……” 葛宇鸿的声声“报应”就像声声惊雷劈着向晖。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就像是被钉在原地。真的有报应吗?真的有的话,是不是很快就轮到他了?他失神地看着安素。只见安素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眼神冷得让人忍不住想打冷颤。 原来,她还认得他! 他们每一个人都得到报应,是她想看到的吗?她就那么恨他? 葛家的人离开了,手术中心门口只剩下神色各异的四人,失神落魄的向晖、冷漠的安素、担忧的何向暖以及神色怪异的夏碧珠。 何向暖与夏碧珠推着安素回病房。 经过向晖边上时,他突然喊了句:“安素!” 三人停了下来。 何向暖低头看着安素,似在询问。 安素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显然是不打算回应。 夏碧珠侧过头看着向晖,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 向晖依然没回头,只是失魂落魄地问:“我们每一个人都得到报应,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安素没搭理他,对何向暖说:“走吧!” 何向暖看了看向晖,又看了看安素,推着轮椅往前走。 第4章 真的有报应吗?(4) 已是晚上十点,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是上天为哀悼那早逝的小生命而哭泣?还是上天以电闪雷鸣的方式在警示世人“善恶终有报”? 是否真有报应这一说,众说纷纭。 关于报应,有人不相信,有人则相信;有人希望有,有人却害怕有。 世间,不相信报应的人大有人在。否则,监狱里哪来那么多的罪犯。 不少相信报应的人是曾经伤害过他人,当不幸降临在自己身上时,心生愧疚,从而给自己的不幸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如葛宇鸿。痛失爱子的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幼儿为何会从楼上坠落,这很大原因是家长的疏忽。或许她心里明白这才是自己真正犯的错。可悲伤到无以复加的母亲,总会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希望“善恶终有报”的人,往往是在自己受到伤害而无能为力时,为平衡自己的心理,给自己的安慰罢了,如安素。她恨这些人,总希望着他们能得到报应。否则,这世间就太不公平。 曾经伤害过他人的人在心生悔恨时,心里总会不安,特别是在目睹了旁人的不幸时,开始害怕。害怕真的会有报应出现在自己身上,如向晖。 向晖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忘记了打伞,忘记了开车,甚至忘记了回家,只是茫然地在雨中拖着步子往前走。他像是没有知觉般任狂风暴雨打在自己的脸上。雨水没有将他浇醒,反而让他更加迷茫。真的有报应吗?如果真的有,他比葛宇鸿犯下的错更不可饶恕,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一声又一声,向晖总算还知道要接电话,伸手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他没看是谁打过来的,也不等对方说话,直接说出了今晚一直盘绕在他心头的那句话:“真的有报应吗?” 电话那端是向晖的妈妈邹明芳,她还没开口就被儿子莫名其妙的的一句话吓住。母子连心,她察觉出儿子声音里的异常,又听到儿子身边大雨瓢泼的声音,心中大骇,“向晖,我是妈妈。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向晖没有回答,而是机械般地重复着:“真的有报应吗?” 邹明芳在电话那端焦急地喊着:“向晖!” 而向晖始终重复着同一句话:“真的有报应吗?妈妈,你说真的有报应吗?” 向晖问完,没等妈妈回答就挂了电话。 在一边看电视的向沛鸿听出了妻子讲电话时的焦躁不安,回头问:“怎么了?你那不省心的儿子又惹什么事了?”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居然把我电话挂了。” 向沛鸿听了顿时生气:“这小子翅膀硬了?连自己妈的电话都敢挂掉。” 邹明芳听出了丈夫想发火,但她更担心儿子,顾不上平息丈夫的怒火,赶紧去翻电话本。一边翻电话本一边说:“他在电话里直问我是不是有报应,我担心他出事。” 向沛鸿哼了一声:“他能出什么大事?就让他在外面吃点苦头,要不打赢了几场官司,还真就把自己当成大律师了。”他话是这么说,但是每每在外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儿子,心里也忍不住得意。 邹明芳找出了彭东俊的电话号码正准备拨号,突然外面一个响雷把她惊住了。正准备拨号的那只手停在原处,另外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话筒。 向沛鸿还想说什么,看着妻子的神色不对,语气放低了:“怎么了?” 邹明芳放下电话,呐呐地说:“会不会与当年那件事有关?” 妻子的话让向沛鸿心里一惊。他身居高位,虽然不是绝对廉洁奉公,但是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有十三年前那一桩。那也是他爱子心切,可怜天下父母心。 夫妻俩沉默了一阵,最后邹明芳拨通了彭东俊的电话。问他是否跟向晖在一起,是否知道向晖发生了什么事。彭东俊听了邹明芳的描述,心里一惊,马上想到了安素。但他没在电话里提及,安抚了邹明芳,告诉她自己会去找向晖,有什么事再跟她联系。 彭东俊联系上向晖,果然如邹明芳所说的那样,向晖从头到尾只重复着那同一句话。他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立马换上衣服,开车出去寻找向晖。 当彭东俊找到向晖时,他正面无血色地坐在马路边上,两眼发直地看着路面,连过往的车辆溅得他一身泥水也没感觉。 彭东俊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冲进雨里。他看着呆呆地坐在地上的向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向晖如此失魂落魄。其实,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跟安素脱不了干系。这世上能让向晖如此失魂落魄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难道向晖这辈子就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想到此,他的眼神顿时变得严厉。 彭东俊将向晖送回家,并放好热水,把他塞进了房间的卫生间。他不客气地打开向晖的衣柜,找了身衣服,自己也简单冲了个热水澡。接着打电话告诉邹明芳,向晖只是与朋友多喝了两杯,已将他安全送回家,让她放心。打完电话,他轻车熟路地找了瓶酒,拿了两个杯子,回到客厅坐下。 走出卫生间的向晖脸上总算有了血色,只是神色依旧木然,双手机械般地擦着湿润的头发。 彭东俊一声不吭地打开酒瓶塞,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向晖。然后拿起自己那杯喝了起来,他等着向晖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向晖将毛巾扔到一边,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好一会儿才开口:“葛宇鸿的儿子脑死亡!” 彭东俊大吃一惊,这倒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什么时候的事?” 向晖头也没抬,依旧盯着酒杯,“今天晚上。” 彭东俊皱了下眉,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你们一直有联系?” 向晖摇摇头:“当时我在场。” 彭东俊更加不解:“她不是在老家吗?你怎么会在场?她儿子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彭东俊的表情以及他连续问出的三个问题,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向晖与葛宇鸿的儿子有某种关系,只是向晖并没有多想。 “她儿子出了意外送到第三人民医院,抢救无效。她一直说这是报应。” 刚刚还把问题想歪的彭东俊心脏猛地一缩,接着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怎么会跑去医院?” 向晖喝了口酒,像是借酒壮胆似的,将从陪费清雅参加ANN的发布秀,到在手术室外得知葛宇鸿的儿子出意外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彭东俊。 彭东俊听后惊呆了,忍不住站起来冲着他吼道:“你疯了吗?你为何要去招惹她?” 向晖自己也迷茫地摇摇头。 彭东俊似乎明白了什么,直直地望进向晖的眼里:“你还爱她,对吗?” 向晖没回答,反问道:“真的如葛宇鸿说的那样,是报应?” 彭东俊摇摇头说:“不知道。如果真的有报应,我们一个都逃不掉!”说完,他将杯里的酒一口喝光。 第5章 忏悔与救赎(1) 第二天中午,文亦扬与一位医生出现在安素病房。他们一来便委婉地表明来意,想让安素帮忙做葛家人的思想工作。 葛宇鸿的孩子已被确诊为医学上的死亡,目前完全靠着仪器和药物来维持他的生命体征,而现在也不断衰竭,从医学和经济角度考虑都没有意义。而孩子的肾脏与昨天提到的那个肾衰竭的被拐患儿匹配,希望安素能帮忙做姐姐姐夫的思想工作,捐献出孩子的肾脏,救这个患儿一命。 安素暗暗思量,这实在是太难了。虽然孩子已确诊为医学上的死亡,但是对于孩子的父母来说,只要孩子还有心跳、呼吸,他们的孩子就还在这个世上。要让他们捐献器官,从人情角度来看,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作为父母,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但是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完全靠仪器和药物维持生命体征,也仅仅能支持短暂的时间,到器官完全衰竭已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能将器官捐献出来,那便是能救另外一条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却是值得的,生命多么宝贵! 不管安素心里怎么想,她却明白,这个忙她帮不了。 安素为难地看着文亦扬,过了一会儿才问:“文大夫,你们问过孩子的家长了?” 跟文亦扬一起来的医生回答:“还没有。” 安素说:“你们先去问问孩子的家长好吗?” 文亦扬说:“一般的家长都很难接受。” 安素轻叹口气说:“文大夫,不是我不愿意帮这个忙。只是我家情况特殊,恐怕我开口,原本她能接受也会变成不接受了。” 原本带着希望来的医生听到安素的话后,平静地离开了。对他们来说,谈不上失望,毕竟国内愿意将家属器官捐献出来的人并不多。 一直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安素的夏碧珠问:“你姐姐会同意捐出孩子的肾脏吗?” 安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她能同意,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样做,她的孩子还留在这个世上,对她来说也是个精神寄托。” 悲伤绝望的葛宇鸿在哭喊了一晚上后,苍老得像是变了个人。终于平复了下来的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孩子身边,拉着孩子的手不放。这一幕让医生犹豫了很久都不敢开口谈器官捐献的事。最后,他们先找了孩子的父亲谈。不出意料,和绝大多数的家属一样,他直接拒绝了。他的想法很简单,孩子已经够可怜了,难道让他死后还要被开膛破肚吗?孩子生前他这个爸爸没有保护好已让他够自责,孩子死后绝对不容许别人这么对他。可是令大家意外的是,葛宇鸿突然出现,做出了个令大家钦佩的决定。她不仅同意将孩子的肾脏捐出,同时也同意捐出孩子的肝脏和**。 葛宇鸿夫妇意见不统一,经过很长时间的沟通,见妻子态度如此坚决,她丈夫最后也同意了。 葛宇鸿流着泪在捐献确认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场的人无不钦佩这位坚强的母亲。消息传来后,大家都争相赞扬着这位坚强的母亲,那是怎样的大爱精神才愿意将儿子的器官捐献出来。 肾脏最先成功移植到被拐卖患儿的身体中,接着是各地其他患者接受了肝脏、**的移植。早夭的孩子捐出的器官成功救了五个人,使他们的生命得到了延续。媒体很快就报导了这位坚强、大爱、大义的母亲。 被拐患儿获救后,其父母给葛宇鸿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感恩他们的大爱大义之举。因感受到了人间的大爱,那位被拐患儿的父母填写了《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在其身故后自愿将器官无偿捐献。 可又有谁知道这位看似坚强的母亲,内心充满的却是负疚、自责。再多的赞扬也洗刷不去她的负罪感,更换不回她的儿子。那将是她一生无法抚平的伤痛! 葛宇鸿没有将儿子的骨灰带回老家,而是选择将儿子安葬在了G市墓园的光明树下,那里安葬着众多器官捐献者的骨灰,就让他与那些捐献器官的先行者们相依相伴。儿子的身后事办完后,她还去了趟省十字会,验血并填写了《志愿捐献造血干细胞申请书》。 葛宇鸿临回家前,约安素匆匆见了一面。两人做了二十多年名义上的姐妹,可第一次单独见面却是在路边,而且仅仅是几分钟时间。 两人并排站在路边,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时间就在车水马龙中悄悄流逝。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几排车辆亮起了红色的尾灯停在那里等信号灯。车行驶在路上可以暂停下来,然后接着前进,但是人生却没有暂停键,不管你做了什么,他都会一往直前。 葛宇鸿说:“当年我不顾一切地去维护自己喜欢的人,全然不顾那么做是否会伤害他人,是否违法,只认为那样做就是对的。随着成长,心里的负罪感一日比一日强,渐渐地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可一切已经晚了,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这些年来,我一直战战兢兢地活着,善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就是希望能替自己赎罪。可没想到,最终还是得到报应。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只是苦了我那可怜的孩子……” 安素一言不发,只是木然地听着。这些年来,每当她思念一分,心里便能生出两分的恨。每当她恨得咬牙切齿时,无不是希望他们能得到报应。最初那段时间,痛苦不堪的她甚至不断地诅咒他们全部下地狱。可是现在看到第一个报应产生时,她无喜亦无悲,只是漠然地看着。 葛宇鸿接着说:“我知道你恨我们。但是充满怨恨的日子,最难过的还是自己。放下心中的恨吧。现在想起来,当年慧姨虽然看似在维护我,往深一层想,其实她也是在保护你。她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有空就回来看看她,我会尽我所能地照顾好她。” 葛宇鸿说完,转身离开。 安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发觉对这个自己恨了十几年的姐姐再也恨不起来。只是虽然不恨,但也不爱。 安素与夏碧珠看了媒体的报导,默然相对了许久。 安素说:“我能理解她的那些举动,那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忏悔。不管是佛教、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教,宣扬只要忏悔就能得到救赎。真的是忏悔了就能得到救赎?” 夏碧珠冷哼道:“可笑!难道杀了人跑到佛祖面前忏悔就行了?难道被杀的人就该杀,被害的人就该被害?这还有天理吗?” 第5章 忏悔与救赎(2) 在安素出院两天后,向晖才跟费清雅联系。开始那两天他整个人的心思都在医院,天天徘徊在安素的病房外面,后面两天他完全陷入了葛宇鸿所说的报应的自我挣扎中。等他想起跟费清雅时,才想到不知该如何跟自己的女友解释这一切。而费清雅也是那天晚上打了电话给他后,便没有再联系。不管怎样,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他还是给费清雅打了电话。 费清雅一如既往地忙,没追问这些天发生的事儿,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介意。任何一个女人得知自己的男友跟其它女人关系暧昧不可能不介意。她是女强人不假,但脱去云裳花容老板的外衣,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实在是太忙,对她来说,事业才是排在第一位。她很明白,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特别是站在出色的男人身边的女人。灰姑娘的童话已不适合这个时代,女人必须独立、自强。那样,当你选择的是富甲一方的男人,你能不卑不亢地站在他身边;当你选择的是贫困潦倒的男人,你有能力为你们的爱情撑起一片天。她在等待着向晖主动跟她说,也趁这段时间集中处理完眼前所有的工作,然后才能去专心去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所以她告诉向晖,后面几天的工作安排得非常满,几天后要去趟新加坡,有什么事儿等她回来再谈。 费清雅身边的人都认为是向晖背着她与安素好上了,替她不值。早在看到新闻上的照片时,她也懵了,但是很快她便冷静下来分析。安素与向晖绝非外人所认为的“背着她好上”那般简单。两人应该是旧识,而且有可能曾经是恋人。如果说两人曾经是恋人,那么安素看着向晖时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模样。她想起订货会上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现在想来,向晖当时表现异常。可是安素却很正常,完全是第一次见到客人的表现,礼貌、客气。难道是安素失忆,忘记了向晖?又或是安素不认识向晖,是他一厢情愿地暗恋着她?哪一种情况都有可能,只有一种情况不可能,那就是向晖送安素去医院纯属见义勇为。 自那晚后,向晖一直陷入内心挣扎中,但是等他醒过来后,发现安素已出院,他没理由再往医院跑。徘徊在病房外,虽然内心痛苦,但是起码心里有一丝丝踏实的感觉。想起安素看他时那冰冷的眼神,虽然让他不禁想打冷颤,但是又让他内心似乎有一点点的安慰。安素依然记得他。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他私心里不希望安素忘记他?还是因为他内心负罪多年,而当事人却已遗忘,让他的心理产生不平衡感? 只要一进入工作模式,向晖就是极其认真,可以暂时忘记这些在他心头纠缠不休的感觉,但是下了班他又忍不住瑰丽人生跑。只是每次都是在公司楼下徘徊,他已借着瑰丽人生的案子往人家公司跑了一趟,没有见到安素,后来得知她所在的研发中心不在同一层楼,所以没有再上去的必要。跟踪了两天,连续两天都加班,一天是下班后去了ANN工作室,一天是直接回家。今天又是加班,他等了许久都没见安素走出大厦。刚出院就加班,看来她真的很拼命。 向晖不禁在揣度安素这么拼命的原因。 如果是为了赚钱?看起来大可不必,据闻知名品牌服装的设计总监收入不低。为了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实现自我价值?哪个设计师不想拥有自己的设计品牌。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他倒是希望她不要这么辛苦,他骨子里仍保留着传统,那就是赚钱是男人的事,女人大可不必这么辛苦。但是,费清雅同样如此,他怎么就没产生过这种念头。费清雅一忙起来也经常将他抛在一边,但他就从来没觉得是冷落他。难道真如彭东俊问的那样,他真的还爱她?不,这不可能。他对安素的爱早已过去,现在对她只有愧。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愧疚感?他想了想,给出的理由是他的愧疚来自于让她失去心爱的人。 不管他承不承认,安素爱的人是释净明,从来就不是他。 想到此,向晖开始逃避。他想了想,给彭东俊打了个电话,约他去打斯诺克,已经许久没打了。 两人在经常去的那家俱乐部碰了面。 这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不管你如何不愿意去面对某件事,但是只要它缠绕你心头,它总会让你避无可避。无论你看到什么、在做什么,它能轻而易举让你想起。例如此刻的向晖拿起球杆,便又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样让他心怀歉疚的人。他就是涂运喜,一个台球高手。虽然时有联系,但见面却是屈指可数。开始是因为见不着,后来是因为愧对于他,每次面对着他,歉疚得灵魂都在颤抖。但是归根结底,对他的歉疚还是与安素有关。 这种避无可避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彭东俊也同样想起了涂运喜,想当年他们是好朋友,现在却联系得越来越少。不为别的,就因他坐过牢。可是自己却心知肚明,涂运喜是无罪的。他很少在向晖前面提起涂运喜,而向晖也不常提起,就当那是学生时代的一个同学。就如同大多数人那样,毕业后甚少或是断了联系,直到某日碰上了便相聚一番。 这些年来,葛宇鸿与他们断了联系,而他们三个虽然仍是名义上的好朋友,却已是各怀心事。涂运喜在老家,他们俩在G市,这是他们甚少见面,用来欺骗自己的最大借口,但是都心知肚明,其实更多的是当年的那件事儿。向晖依然当涂运喜是好朋友,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而彭东俊却是处处提防着他。 人都是自私的,一旦碰上对自己的利益有威胁时,总会先想到保护自己。这本无可厚非,但前提是不能损人利己。彭东俊不做损人利己的事,但是却时刻警醒,不让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 他现在是G市纪检委的官员,虽然只是个科长,但他不想与有前科的人来往过密,以免影响仕途。彭东俊毕业后,还是通过向沛鸿的关系进纪检委。 当年报考时,纪检委才招两个职位,而报考人数数千,竞争非常激烈。他虽然笔试过关,但是成绩排在第七,基本无望。大家都在说,除非有后门,或是前面第二、三、四、五、六名的体检全部大三阳,否则没戏。后者纯粹是说笑,但是前者说得倒是事实,所以他硬着头皮就找了向沛鸿帮忙。 涂运喜出狱时,因初中未毕业找不到工作。当时,他们还在上大学,无论是从经济还是能力上,都无法给予他帮助,而涂运喜用他妈妈给他留下的钱在夜市开了个烧烤摊。后来攒了点钱,开了家小酒吧。这当中肯定有人在背后资助,他绝口不提,他们俩也不问,彼此心照不宣。这些年来,彭东俊知道涂运喜过得不错,但是最令他担忧的是他时常与所谓道上的朋友来往密切。这令他不得不防,因为当年的那件事被抖出的话,倒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那件事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不愿意与涂运喜再有任何的联系。 世间偏偏就是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你怕什么偏来什么。 向晖接到了涂运喜的电话,问他在哪里。向晖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结果他在电话里说,他人在G市,马上过来找他们。 第5章 忏悔与救赎(3) 彭东俊知道涂运喜要来后,眉头轻蹙,握着球杆的手不自觉的顿了下。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他也没挂在脸上,只是心里不停地开始盘算着。 当年向晖、彭东俊、葛宇鸿、涂运喜四人虽说是好朋友,但好朋友之间仍是有区分的。彭东俊跟向晖是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就如亲兄弟一般。而葛宇鸿虽然是女孩子,但是他们也是从小学开始就认识,而且她的继母与向家熟识,虽然不是从小就一起玩,但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只有涂运喜是后来才加入,算起来怎么也不如向晖与葛宇鸿亲厚。所以,一直以来虽说跟涂运喜也是好朋友,但是如果出现需要在向晖与涂运喜之间选择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坐在计程车里的涂运喜看着车窗外灯火辉煌的G市,心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与这个繁华的大都市格格不入。他还是适合待在老家,守着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对于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来说,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消极,但是如果了解他的过往,便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涂运喜曾自嘲自己是“四无一有”青年,无父母,无背景,无文化,无一技之长,有的是牢狱史。这样的“四无一有”青年往往就是破罐子破摔,而他却在出狱后正正经经地做起了小生意,他肯吃苦能耐劳,经过几年的努力,做得越来越好,竟然比身边的同龄人过得好。 有些人在经历了从绝望到充满希望后,便会心怀感恩,对他人宽容。涂运喜就是这样的人。 本以为进了监狱,所有女生都会对他避而远之,没想到从头至尾最真诚待他的人居然会是葛宇鸿。他从监狱出来时,从未想过有人会在门外等着他。因为亲戚们对他避之不及,他最要好的朋友向晖与彭东俊已到外地上大学。可是当他踏出监狱大门时,居然看见葛宇鸿站在那微笑地看着他。在监狱的四年里,彭东俊来探视过两次,葛宇鸿只要寒暑假回来都会来探视,而向晖却从来没有探视过。可他从未怪过,因为他从彭东俊口中得知向晖已被他父亲送到外地,他的一举一动都受监控。 涂运喜坚信向晖绝对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始终只念着他对自己的好。他清楚地记得当年跟着老四时,面对那些违禁品的诱惑,向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永远记得严打风潮逃走的那一晚,向晖明明已被他父亲派来的人押上车,可他却想办法跳下车,折回来找他,带他一起逃走。从那时起,涂运喜就坚信向晖是值得自己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 少联系不代表感情浅,他与向晖之间就是如此。他甚少来G市,更少与向晖、彭东俊见面。不为别的,就为了朋友。不管如何,当年所有的事是他自愿的,与他人无关,他不想让向晖有亏欠自己的感觉。他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光明磊落。 至于彭东俊,他不是没感觉到他的戒心,只是他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当他是朋友,既然对方愿意维持这样的表面友情,他也没必要去揭穿。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不代表不明事理。他能理解,彭东俊只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完全没有背景,要爬上现在这个位子并不容易。 谁都有保护自己权利,不是吗? 他虽在牢里待了四年,但是那四年非但没有让监狱那大染缸把他染黑,反而让他更清醒,对世事看得更通透,对人也变得宽容。将狱友当成患难之交这样的想法或许并不妥当,但是,对狱中曾给予过他帮助的人,出来后在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拒绝。 他这次来,不是为了朋友见面,而是正儿八经地找向晖帮他打官司。他对法律一窍不通,与其随便找个律师来帮忙打这场官司,还不如找向晖。他相信向晖绝对会尽心尽力帮自己。 涂运喜很快就来到俱乐部。 碰上涂运喜这样台球高手,向晖自然不会放过。而精于此道的涂运喜非常乐于陪朋友打两局。 彭东俊把杆子递给他,自己则坐在一边观战,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彭东俊还是比较了解涂运喜的,这么些年,他很少来G市找他们,这次突然过来总感觉是有事。会是什么事呢?他猜不出来。不管是什么事,过多地与涂运喜往来总不是好事。这么想着,他的防备之心陡然拉升起来。 两局下来,向晖惨败。 只要涂运喜上场,他们就只有输的份,多年来一直如此。实力悬殊太大,尽管向晖练了多年,可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向晖笑着摇摇头,输给好朋友,他输得口服心服,放下球杆,与涂运喜握了握手:“这么多年了,还是玩不过你。” 涂运喜笑着问:“接着玩,还是找个地儿喝两杯?” 向晖高兴地说:“喝两杯吧,咱们很久没一起好好喝酒了。” 三人在酒吧坐了下来。 彭东俊表示自己不喝酒,待会儿负责开车送他们俩回去。涂运喜没理会,与向晖喝了起来。 一杯下肚后,涂运喜直接道明来意。 涂运喜老家征地,涂家老宅获赔三百多万,这征地赔偿引起了财产纠纷,其中涉及到上代人的恩怨。涂运喜的太爷爷在上个世纪初去了南洋,赚钱后回老家盖房子,就是现在的涂家老宅。在老家娶妻生子,解放前全家迁往南洋。走之前,遣散了所有的佣人,单独留下一个丫鬟照看老宅。虽说是个丫鬟,但她实则为涂老太爷的侍妾,这在涂家是众所周知的。只是这丫鬟无所出,所以一直没有正式名分。涂家迁往南洋后,这丫鬟终生未嫁,却收养了一个儿子,就是涂运喜的爷爷。南洋那边的涂家人知晓此事,既没有承认这个孩子是涂家的养子,也没有明确否认。既然人家住在涂家老宅南洋那边也未反对,所以老家那边的邻里也一直当涂运喜的爷爷是二房的子侄。涂运喜的爷爷与爸爸均是早逝,留下一棵独苗。所以征地赔偿事宜一直是涂运喜在处理。 现在老宅被征,赔偿的三百多万,按两房人平分的话,涂运喜应该分到一半,但是南洋那边却拒绝分给涂运喜。理由是,涂运喜非涂家后人。忙前忙后的涂运喜眼看到手的一百多万就这样飞了,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 涂运喜说:“怎么说,我们姓涂也姓了三代。一句话就把我们全都否定了。有这个道理吗?” 向晖说:“如果你能证明你爷爷是涂家正式收养的养子,那这官司肯定赢。” 涂运喜问:“上两代人的事,死都死了,怎么去证明?再说,长房那边也是到了我伯伯、兄弟这一辈了,他们又怎么能证明我爷爷不是涂家的养子呢?” 向晖问他:“你爷爷进了涂家的族谱吗?” 涂运喜摇摇头,“不知道,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有涂家族谱这回事儿。” 向晖想了想说:“那你回去找找当年的亲戚,或是族里的老人,看看有没有知道当年的事儿的,然后我们再谈。” 涂运喜点点头,接着说:“阿晖,无论如何你也得帮我打赢这场官司。” 彭东俊在一边不停地给向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接这官司。 向晖收到讯息,却没理会,也没有立刻答应涂运喜。因为他知道,这官司不好打,只是他欠运喜太多,不能不帮。 三人又聊了几句,涂运喜突然说:“你们知道吗?宇鸿的儿子没了。” 向晖的脸色瞬间刷白。 当日在场的向晖又岂会不知? 自从医院回来,每一天他无不是在其痛苦中挣扎,葛宇鸿的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报应”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就像一根鞭子不断鞭笞着他的心。 涂运喜说:“我去看过她了,整个人都变了,终日沉默寡言。” 向晖说:“我已经见过她了。” 三个人低头沉默。 是为那早夭的孩子哀悼? 是对朋友失去爱子的哀伤感同身受? 还是想起了报应一说? 三个大男人心里想什么,又有谁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 第6章 自信的女人最美丽(1) 出院后的安素并没有在家休息,而是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为了让她在工作之余有更多的休息时间,每天中午夏碧珠故意不叫外卖,拉着安素到外面的餐厅吃午饭。 夏碧珠总是提前十分钟下楼到附近的茶餐厅先点好餐,然后打电话让安素下来,同时不忘叮嘱她带上遮阳伞。虽然茶餐厅就在附近,但是夏碧珠总是担心炎热的天气影响伤口的愈合。 全公司的人都认识安素,但是她却并不是每一个同事都认识。由于研发中心与营销中心不在同一楼层,而公司人员又多,营销中心那边的同事除了经常接触的人外,有些人安素看着眼熟记得是同事,但是新员工或是不常碰面的同事对于她来说,跟陌生人并无区别。 研发中心的人向来只关注时尚潮流与工艺,对营销那一块不会有太多的留意,所以即使是看到了网络上向晖送安素去医院的照片,也只会当向晖是在场的工作人员。但是营销中心的人几乎都认得向晖,因为除了他是费清雅的男友外,他还是公司的请来的诉讼律师。所以,对于他们看到的照片必定会多加议论。只是因为当事人是公司同事,所以也仅仅是私下议论,并不会明目张胆。这样才子遇佳人、英雄救美的情节给人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间,众人可以天马行空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于是,众人的猜测加上交头接耳式的传播,一出八点档的肥皂言情剧就这样华丽地产生了。 猜测得最多的是向晖与安素在C品牌的订货会上一见钟情,所以才上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同时,也猜测向晖会不会与费清雅分手。大家都在等待着两人何时公开恋情。又有人猜测,安素插足向晖与费清雅,会不会影响公司与云裳花容的合作。这三角恋情还挺吸引人注意的。安素是公司重金聘请回来的设计总监,她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光看这一次订货的订单,足以令大家兴奋。而费清雅是公司今年确定的战略合作伙伴。如果这两个人互掐起来,老板会如何处理呢? 八卦的人们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 这天中午,正是午餐高峰期,安素进电梯早,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到营销中心那一层楼停下时,她已经被挤到了最角落。就这样,她听到了有关自己与向晖的传闻。尽管心里不爽,但不会表现出来。她安慰自己,这样的八卦办公室时常发生,很快就会被新的八卦替代。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当她的面八卦,不予理会就是。等她从法国回来,这一切就将烟消云散。 安素在茶餐厅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看报纸的夏碧珠。看见安素过来,她也没搭理,继续看她的报纸。 安素落座后,准备拿起面前的杯子喝口水,这时夏碧珠才抬起头说:“别喝了,给你点了热的柠檬茶,马上就来了。” 安素听话的放下了杯子,很快服务员端着两杯饮料,其中一杯温热的柠檬茶放到了安素的面前。她道谢后,扶着杯子连吸了几口。她是真的口渴,一上午跟她的设计团队讨论明年秋冬的企划方案,水都没喝上几口。 夏碧珠也给自己点了柠檬茶,她一边戳里边的柠檬片一边说:“每次问你吃什么,都说随便。你知不知道你这‘随便’得有多难点?” 安素没接话,笑着继续喝自己的柠檬茶。 服务员端来两份餐,端起其中一份问:“葡汁焗猪扒饭是哪位的?” 夏碧珠指了指安素,并对安素说:“给你点了葡汁焗猪扒饭,海鲜、牛肉类的你还是暂时忌口吧。” 安素点点头。 安素的乖巧让夏碧珠满意地收起报纸,开始吃饭。 期间,夏碧珠接了个电话。通话时间很短,只听到她一个劲地应好,其它什么也没多说。安素判断肯定是营销中心的老大胡百川打来的。 果不其然,挂了电话,夏碧珠把手机往边上一放,对安素说:“是老胡打来的,他说下午有重要客人要来会所买衣服。他让我安排督导中午将会所的陈列重新调整,并将今天回公司的所有督导都派去会所支援。” 安素问:“什么客人这么大牌,要调那么多督导去支援。” 夏碧珠笑呵呵地说:“S省司法厅有考察学习团来G市,S省驻G市办事处及本省司法厅的接待人员下午将陪几个随行的官太太们来会所买衣服。据说要来十几个人,单会所那几个小姑娘肯定搞不定。” 安素冷哼了一声,吐出三个字:“司法厅!” 那不屑地口气让夏碧珠愕然:“司法厅怎么了?” “没什么,我对当官的不感冒。” 夏碧珠笑着说:“我们做销售的喜欢着呢。那是产生大单的客户,下午我得亲自去会所坐镇。会所这个月任务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我得争取今天下午把会所这个月的任务完成了。这样,直营这个月总的销售目标肯定就得破。不错!不错!”说到最后,她难掩一脸的兴奋。果然是做销售的,一说起就充满激情。 安素看着夏碧珠一副兴奋的表情不再说话。 吃饱喝足后,两人并未急着回办公室,而是坐在茶餐厅聊天。 安素问:“我后天去法国,要带什么?” 夏碧珠不客气地说:“化妆品、香水,待会儿给你清单。” 安素点点头。 夏碧珠想起什么似的说:“听邵剑波说,向律师帮咱公司打的那单官司,对方提出了庭外和解,倒是咱老板不依不饶。” 又是向晖,怎么今天走到哪儿都听到他。安素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但仍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喝着柠檬茶。 夏碧珠继续说:“听邵剑波说,向律师的建议也是能庭外和解是最好的。” 安素不想再听下去,放下杯子后说:“虽然说这是公司的事儿,但是跟我们研发中心没有多大关系,说点其它吧。” 夏碧珠盯着她看了数秒,咬了咬唇,转了个话题,“与云裳花容的合同已经正式签下来了,今年内西南区会开四个新店,都是A类店铺,老胡都不知道高兴成啥样了。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在西南区的直营店铺会撤了几家。那边托管商的合同也到期了,几家业绩不佳和云裳花容有冲突的店铺都会撤掉,这是费总提出的条件,但是云裳花容也将保证完成每年公司定的保底销售。对加盟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对我们直营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夏碧珠虽然将话题转了,但是安素怎么听着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可是作为C品牌的设计总监,产品的销售跟她是息息相关,她怎么也找不到拒绝听的理由。她知道对向晖最好奇的人是夏碧珠,所以这一连串的话题就是在试探她。她想了想找到个绝佳的话题扯开。 “刚我下来的时候,听到公司里的几个小姑娘说今天有一大束花是送给夏经理的。” 夏碧珠一脸的满不在乎:“我收到花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吗?” 安素笑了笑说:“是啊。平常收到花都是分给了办公室的美女们,但是今天的花某人一支也没分给别人哦。” 夏碧珠猛地戳了下茶里的柠檬片:“这些人真八卦!” 安素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副“你从实招来”的模样。 夏碧珠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痛苦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像是触动了心底伤心的往事。安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很少看见夏碧珠这副模样,本要逗她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被咽了回去。 不过是三两秒的时间,夏碧珠神色恢复正常,娇嗔道:“好啦、好啦!告诉你,是一个老朋友送来的。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夏碧珠叹口气,接着说,“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几乎都把他忘了。” “英雄救美?” 夏碧珠没理她,像是扯开话题地问:“那天晚上在医院穿警服的那个是你们家什么人?” 安素愣了下才,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她知道葛宇清部队转业后进了公安系统,后来又调到G市的刑警队。他是葛家对安素最善意的一个,但是两人并无太深的感情。虽然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安素几乎没怎么跟他联系过。她想了想老实告诉她:“他叫葛宇清,是我名义上的哥哥。”说完,她疑惑地盯着夏碧珠,“怎么?你看上他了?” “说什么呢?” “他结了婚,又离了,孩子判给了他前妻。” “干吗告诉我这些?” 安素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该好好谈场恋爱了。” 夏碧珠像是无奈般轻叹口气,沉默几秒,不答反问:“那你呢?” 安素不答,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这样的小动作,夏碧珠时常看在眼里,那神情是既感动又心疼。 夏碧珠看了看那串佛珠,又看了看安素那瞬间变得落寞的神情,似不经意地提议:“你这串佛珠从我认识你就见你一直戴着,已经又老又旧,跟你平时的着装也不搭,该换了。虽然说现在流行混搭,可也不是你这么个混搭法啊。” 安素毫不迟疑地摇摇头,顺手拿起了一边的报纸。还没打开就发现面上的是娱乐版,上面是两张小和尚的图片。那是十几年前郝邵文和释小龙出演《乌龙院》时的造型图片。安素怔怔地看着图片。 夏碧珠看了看图片上的小和尚,又看了看安素的表情,轻咬了下唇说:“当年可爱的小和尚都已长大,看看郝邵文当年多可爱啊,现在胖得都没法看了。” 安素伸手轻轻抚摸着图片上的小和尚,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她的小和尚长大后肯定不会这样,会是玉树临风一少年。 夏碧珠看着抚摸着图片那轻颤的指尖,心里一阵疼,她很想伸手过去握着那只手。但是,她忍住了。 安素没打开报纸,而是放回了原处,对夏碧珠说:“上去吧!” 两人买完单,走出了茶餐厅。 今天异常的闷热,下午应该会下一场雨吧。 下吧!下吧! 午后阵雨能给这个闷热的城市带来一丝凉爽,能给渴望见到雨后明净如洗天空的人一丝慰藉。 第6章 自信的女人最美丽(2) 一回到办公室,夏碧珠匆匆到会所安排,准备接待即将到来的重要客人。 大家开始忙开了,导购将会所的卫生重新打扫一遍,包括试衣室的角落,保证一尘不染。休息区果盘已摆放了新鲜的水果、糖果、并准备了好了花草茶。督导们将新到还来不及拆包的货品先拆出来整烫好上架,并重新陈列。 一切准备就绪,夏碧珠开始安排任务。三个督导加两个导购,每个督导负责跟三个客人,导购负责找货。因为不知道具体能来几个客人,她自己做机动安排。 下午一点半,胡百川亲自带着一群官太太们浩浩荡荡来到C品牌会所。显然,这些官太太们是吃过午饭就开始血拼。胡百川郑重地将省司法厅接待处的负责人乔姐介绍给夏碧珠,并交待一番后离开了。 乔姐是典型的北方人,说话爽朗,衣着干练利落,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女性。督导们经常跟客人打交道,很快就跟客人们聊开了,带着客人们在会所转悠,并推荐适合她们的服装。乔姐领着夏碧珠来到一位举止优雅的女士面前,给她介绍:“夏经理,这是S省司法厅厅长的太太袁姐,你可得给我们袁姐好好推荐几套衣服。” 夏碧珠礼貌且客气地跟袁姐打招呼,很快就聊开了。这倒是个挺好打交道的客人,虽然是位高官的太太,但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随和、客气,与以往接待的那些动不动大呼小叫的官太太不同。人们常说的“官越大,越没架子”,看来还是有点道理的。 袁姐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高挑匀称,肤色也白,给她做服饰搭配非常容易。夏碧珠一边跟袁姐聊天,一边三下两下给她搭配好两套衣服及一条连衣裙供她试穿。其中两套一上身就非常喜欢,当下就要了。那条连衣裙试穿后大家都觉得很好看,可她却犹豫着要不要。 突然,袁姐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头问乔姐:“小乔,芳姐什么时候到呢?” 乔姐笑着答:“刚打电话,她已经在路上,大概十五分钟后就能到。” 袁姐笑了笑说:“那等她来了,让她帮我拿主意。” 夏碧珠另外给袁姐推荐了几个款,她都说先放着,在休息区坐了下来,跟夏碧珠聊起了服装的话题。 袁姐笑着看了看在拼杀的姐妹们笑着说:“在G市买衣服比在我们那边便宜多了。” 夏碧珠笑着点点头,“是的。因为你们那边都是代理商,虽然也会给VIP客人不少优惠,但始终比不上我们这边给的优惠大。来我们会所买衣服的都是最尊贵的VIP,除了能享受我们最好的服务外,还能享受更大的价格优惠。会所的优惠力度是最大的,这些折扣仅供我们高端的VIP,一般的VIP给不到这么大的折扣。这里还有我们最专业的督导,可以按客人的身材、肤色、气质做美学顾问式的专业搭配及推荐,并且可以给VIP客人做日常的穿着搭配指引。而代理商那边没有固定的督导,通常都是公司派督导下去给店员做培训。这一点是很大不同的。” 夏碧珠不愧是从终端做起的人,做起销售来一套一套的,说得客人满意又舒心。对于销售来说,每一个客人都是VIP。 没过多久,乔姐领着一位中年女性来到会所,她就是袁姐口中的芳姐。夏碧珠仔细打量了这位女士,年约五十岁上下,衣着简约素雅,身材高挑,但是非常纤瘦,那张脸同样清瘦,脸色略显苍白,那双大眼睛已略陷下去,秀挺的鼻梁,嘴唇略薄,一看就是身体不太健康的人,但精神还算不错。虽然病容难掩,但是举止大方、优雅,不难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尽管已不再年轻,但自有一股岁月磨不去的风韵之美。 她一来就跟袁姐热情地聊开了。 这位芳姐就是邹明芳,她跟袁姐是多年的老朋友。袁姐的丈夫未调任S省前,与向沛鸿是同事兼好朋友,两家的私交不错。 两人兴高采烈地聊天,夏碧珠一声不吭,微笑着给她们添茶水,并不时地打量着邹明芳。那是她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任何一个进店的客人,她都会进行细细观察,根据客人的身材、肤色、气质、着装喜好,适时地给她们推荐产品。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袁姐看到在会所里试穿的同伴们,想起刚刚自己试的那条连衣裙,准备再去试穿一次,让邹明芳帮她拿主意。 邹明芳看着好友拿着衣服兴致勃勃地进了试衣室,她环视了会所那些亮丽的服饰,微微低下了头。夏碧珠笑容满面地上前跟她交谈,并适时给她推荐。她几乎看都没看一眼夏碧珠手里捧着的服饰,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一看到衣服总能眼睛发亮,哪个女人不爱漂亮,特别是有资本的女人。夏碧珠做了这么多年销售,还没碰上进了店而不愿意看服装的女人。她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心里马上在对邹明芳进行分析。 这时,试衣间的门打开了,袁姐从里边走出来。 怎么说呢?这套衣服挺适合她的,突显女性的曲线美。袁姐犹豫是因为这条连衣裙太过修身,而她属于胸部较丰满的身材,这条连衣裙好看则好看,就是太突出胸部了。这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袁姐问邹明芳:“你觉得我穿这条裙子怎样?总觉得别扭。” 邹明芳看着她,脸上原本的笑容突然淡了下来,轻声说:“还不错,如果能搭配件外披会更好。” 在一边的夏碧珠听了,微微笑起来,想说如果搭配外批就会让这条裙子逊色许多,只是客人有自己的穿着喜好,所以伸手从边上的架子找了件合适的外披。 听到邹明芳建议的袁姐点点头说:“对!对!对!我就觉得太过显胸部了,看着怪难为情的。” 说完,她才发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尴尬地看着邹明芳。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歉疚之色越来越浓。 原来,邹明芳前两年不幸得了乳腺癌,切除了两侧Ru房。先不说健康问题,对于女性来说,失去Ru房意味着什么,女人最清楚不过。再豁达的女性失去了双乳,在面对着另外一个女性在自己眼前展示她傲人身材时,即使自己不再年轻,但内心的难受程度可想而知。 在一边拿着件外披的夏碧珠看了这一幕,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她重新上下细细打量了下邹明芳。邹明芳穿着宽松的衣服,但身材依然显得扁平。本以为她只是纤瘦,可来回在她上半身多看几眼时,就会发现那边太过于平坦,还不如稍微胖点的男人。 夏碧珠渐渐明白是什么问题。 袁姐默默地转身,准备进试衣间把这条裙子脱下。没想到,被上前一步的邹明芳拉住了。 邹明芳拿过夏碧珠手里的外披递给她,微笑着说:“别脱啊,套上这件外披看看。” 袁姐看着依然在邹明芳手里的衣服,双眼微微红了。这个饱受病魔摧残的女人依然那么坚强,那么善解人意。如果是换成自己,是否早已崩溃? 邹明芳催促道:“套上看看啊。” 袁姐点点头,将衣服套上。 邹明芳点点头:“不错,挺好看的。这件也要了吧。不管如何,女人该美丽的还是要美丽,而且要一直美下去。” 气氛顿时缓和过来,夏碧珠找了几套宽松、随意而不失优雅的服装,尝试着给邹明芳推荐。 这位已失去自信的女性看着夏碧珠捧过来的衣服犹豫了起来。她穿上这些衣服还能美丽如初吗? 她抬头看了看夏碧珠,只见夏碧珠微笑地对她点了点头。她又看了看袁姐,袁姐也点头鼓励她去试穿。小乔、还有其它几个围过来的太太们都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 终于,在大家的鼓励下,邹明芳拿起衣服进了试衣间。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会所,这会儿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着试衣间的门打开那一刻。门里边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大家并不知道,门外边的人却是心有不安。不管是因为她是厅长太太,其中含有大家对她的逢迎示好也好,还是同为女人真的希望她能自信地站起来也罢,此刻大家的目光无不聚集那扇白色的试衣间木门上。 过了许久,试衣间的门依然没有动静,大家面面相觑,而袁姐也不安地看向夏碧珠。 夏碧珠朝着她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放心。其实,她也并无太大的把握,毕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勇敢面对自身的缺陷。那微微握紧的拳头拇指在来回摩挲着。她也是在赌,赌邹明芳能勇敢地站出来。 试衣室的门终于打开,大家几乎是对那门屏息凝视。邹明芳缓缓地从里边走出。这次,她没有低头、没有叹气,而是昂首挺胸走了出来。夏碧珠带头鼓掌,在场的人给了她热烈的掌声。 是谁说,自信的女人最美丽?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得对。此刻的邹明芳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天下午,邹明芳跟其他人大包小包地拎着走出了C品牌会所。客人们满意而归,最高兴的还是夏碧珠以及她的销售团队。 夏碧珠帮着邹明芳拎着袋子,一直将大家送到大厦外面。 外面,阳光已没有了中午的猛烈,流动的空气带着丝丝湿润和凉爽,路边低洼处仍在流动水告诉大家刚刚下过一场大雨。 邹明芳对小乔说:“小乔,袁姐今晚上我家吃饭,你带大家回去吧。” 小乔点头:“芳姐,要不要我们先送你回去?” 邹明芳摇头:“不用了,老向的司机会来接我们,马上就到了。” 小乔招呼着大家上了车,跟她们打了招呼先行离开。 夏碧珠依然站在那边陪着她们。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边上。一个约三十七八岁的司机下车,走过来跟邹明芳打招呼。那司机接过夏碧珠手中的袋子,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男人看见夏碧珠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是非常正常的反应。可是这个男人带着一丝的疑惑,令夏碧珠也忍不住回看了几眼。 司机没有趁机与美女搭讪,只是与夏碧珠点头道谢,然后招呼邹明芳与袁姐上车。 夏碧珠看着车缓缓离开,直到转角看不到影子。 第7章 安素的小和尚 从中午与夏碧珠出去吃饭回来到现在,终于下起了一场雨,而且是一场大雨,如安素期盼的那样,阵雨过后天空又露出了笑脸。 站在顶楼天台的安素抬头看了看天空,深吸了口气,她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看见午后阵雨过后这明净如洗的天空,她是那么的怀念。因为那像极了记忆深处那抹云淡风清的笑容。 她就这么无限眷恋地看着天空…… 安素出生在省内的小县城一个工人家庭,父亲是工艺厂的画工,专门给竹、木器工艺品上画画。母亲刘慧是工艺厂的临时工,在编织车间编织竹藤类工艺品。安素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喜欢画画,也颇有天分。工艺厂有外发加工活,厂里的工人会领了活带回家做。从三岁起,安素就学会了握笔。晚上爸爸在干活,她就在边上握着笔画得不亦乐乎。 五岁的小朋友大多都是无忧无虑,不知道愁苦。而五岁对安素来说却是个分水岭。五岁之前的她生活得很幸福。虽然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但她是爸爸的小公主。五岁之后,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它小朋友在父母怀里撒娇。 五岁那年,安素的爸爸病逝。爸爸过世时,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为了给爸爸治病,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全部被变卖。那时年幼的安素还不懂事,看着家里新买不久的黑白电视机、破旧的三用机、衣车通通被搬走,甚至那辆爸爸曾经每天骑着上下班二十八寸自行车都被推出去再没回来后,她不禁开始担心爸爸给她买的仅有的几样玩具会不会也被夺走。 几个月后,她的玩具还在,可是爸爸再也不会回来。 爸爸刚离开的那段日子,天天总有人来家里,什么话也没说,坐了坐,然后便是唉声叹气地离开。那些人走后,妈妈则是抱着她瑟缩在床上无声地哭泣。后来安素才知道,当初为了给爸爸治病,除了变卖了家里的东西外,还欠了几百元的外债。那时的几百元对于他们家来说是无疑个天文数字。虽然他们家住的是房管房,租金低廉,但是母女俩的衣食住行是笔不小的开销,单靠妈妈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工资实在难以维持,加上临时工不稳定,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瞬间变得风雨飘摇。妈妈娘家已经没人,完全没指望。爷爷奶奶为了给儿子治病将棺材本都掏了出来,也过得非常拮据。幼儿园开学二十五元的学费令妈妈一筹莫展,之前借的钱还未还,实在也不好意思再去借,再说大家都知道他们家已无力偿还,也不太愿意再借。最后还是奶奶得知后,卖了家里的两只鸡,翻箱倒柜凑了三十元托人送过来。 那年过年前,安素被送到了郊区的爷爷奶奶家,因为妈妈要改嫁。对方是个开小吃店的,他娶安素的妈妈并答应为他们家偿还所有债务,而条件是安素不能跟过去。但是他们会承担她的学费,这是安素的妈妈争取来的。就这样,六岁开始,安素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一年仅能见妈妈三两次。 安素去爷爷奶奶家的前一天,妈妈帮她整理东西时,把一盒新的水彩笔放进包里。她对女儿说:“妈妈知道你喜欢画画,喜欢你就继续画,妈妈会想办法存钱让你继续学。” 安素在那一天突然长大,懂事地点点头。 爷爷奶奶虽非年迈,但长期生活环境不好,加上痛失唯一的儿子,精神上打击很大,骤然苍老不少,奶奶更是很长一段时间病痛不断。老人倒也通情达理,知道儿媳还年轻,再加上对方也愿意帮忙偿清债务,所以支持儿媳改嫁,毅然承担起了照顾孙女的重任。 安爷爷是村里有名的鸭司令,因为他养了二十四只鸭子。每当别人问起他养了多少鸭子,他总是豪气干云地说“二十四万大军”。别小看这二十四只鸭子,它们只只会下蛋,而且比别人家的鸭蛋要好,那可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安爷爷每天赶着他的二十四万大军到小溪边,让它们自行觅食,他自己则到地里挖蚯蚓。晚上把二十四万大军赶回来后,还得伺候它们吃“补品”。安爷爷的鸭蛋之所以比别人家的好,秘诀就在于这些“补品”。他把白天挖回来的蚯蚓处理好,然后细细地喂鸭子。但是也有发愁的时候,那就是早上起来捡鸭蛋,要是有几只没下蛋的话,他会急得去挤鸭子屁股。每当这个时候,安素总会乐得哈哈大笑。 安奶奶是个村里有名的绣花能手,经常绣鞋垫、肚兜、背带托邻居带到城里去卖。但是年纪大,即使天天坐在大门口不停地绣,产量也有限。所以,家里就靠爷爷的二十四万大军、奶奶的手工活和养鸡种菜,再加上政府给的那点少得可怜的补贴过日子。日子虽然艰苦,倒也不至于挨饿受冻。 安素是爷爷奶奶的精神支柱,对她疼爱有加、呵护备至。她在爷爷奶奶家虽然觉得快乐,却也孤单。小孩子的玩伴都是同龄人,而村子里的小朋友却不愿意跟她玩,因为她没有爸爸、妈妈。村子里的老人迷信,说安素的爸爸是短命鬼,失了顶梁柱的家庭晦气,安素的妈妈在丈夫尸骨未寒就改嫁,也不是什么好女人。相信了这种说法的人都不愿意让自家的小孩跟安素一起玩。村里小孩本就不多,跟安素同龄的那几个,很不巧地在相信晦气说法的行列。 安素来到爷爷奶奶家后,因为最近的幼儿园家里都远,老人不会骑自行车,接送实在不方便。妈妈跟爷爷奶奶商量,让安素下个学期提前上小学,不再去幼儿园。就这样,安素最后半年的幼儿园没再去,而是天天跟在爷爷奶奶后面转悠。 这个村子并不大,进出村只有一条路,村里的人也不多,生人能被一眼认出。村后有一座山,不是很高,上山的路也很安全,山上树木繁多,鸟儿、蝴蝶也多,村里小孩都爱上那里玩。特别是夏天,阴凉的山路便是小朋友们的乐园,连三岁的小朋友都会跟着哥哥姐姐上山玩。山顶有座寺庙叫妙法寺,已有上百年历史,每天早晨村里人都能听到那绵长的钟声。寺里的和尚不多,但香火旺。据说这里的菩萨很灵,所以远近闻名,连城里人都慕名前来烧香。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地去寺里烧香拜佛。 起初,安素并不愿意跟奶奶上山。因为她不认为寺庙里有什么好玩的。后来,她实在是很无聊,才跟着奶奶上山烧香。 奶奶几十年来,坚持初一十五到妙法寺烧香,寺里举行法会也会与居士们一起上山帮忙,寺里的师父们都认识她。妙法寺很大,大雄宝殿、药师佛殿、天王殿、观音阁、地藏阁等等,各阁各殿烧香、三跪三拜虔诚礼佛也需要不少时间。如果遇上有香客前来拜忏解厄,奶奶会虔诚地在莲社跟着居士们诵经。 安素第一次跟奶奶上山那天非初一也非十五,而是农历二月十九观音诞,寺里举行法会,奶奶是特意上山帮忙。她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下着濛濛细雨,空气中蕴含着丝丝寒气,奶奶一手挽着竹篮打着伞,一手牵着她的小手上山。 刚进山门,便能听到从大雄宝殿里传来低沉的诵经声,祥和、神圣,让闻者顿时内心平静下来,就连活泼好动的小安素也不例外。那天寺里来了不少前来朝拜的人,安素好奇地东张西望。奶奶把早上从地里摘的那一篮子新鲜蔬菜送到伙房后,便领着安素到大殿朝拜。老人知道孙女活泼好动,担心她在大殿会影响师父们诵经,让她到外面玩。安素觉得诵经声枯燥,内心早已蠢蠢欲动。奶奶叮嘱她注意安全,不能乱跑,不能出山门。听完奶奶的嘱咐,她像放飞的鸽子,兴高采烈地往外跑。 安素并没有跑出去玩,而是盯上刚进寺里就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她喜欢那些佛教纹饰,连殿上供奉的菩萨身上的服饰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她将各阁各殿每尊菩萨身上的纹饰、香案桌围上的刺绣、龙门帐、宝盖、挂幡等等都认认真真地研究半天。她之前听说过大雄宝殿那香案上的桌围是早几年奶奶和村里其他绣花能手一起绣的。 如果奶奶在边上,肯定会制止她。当时寺庙里所有人都为法会忙碌着,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孩在各殿阁研究那些平时大家都不会去留意的东西。 当安素坐在地藏阁前的蒲团上,扯着香案上的桌围研究个底朝天时,她的衣袖被人轻扯了下。她回头看了看,惊喜地发现居然是个小和尚,与自己年纪相仿,身穿灰色长款僧衣,白色僧袜、灰色僧鞋,微笑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笑容,明净得如夏日雨后的天空。她也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神,如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她不禁看呆了。从此,每当她看见明净如洗的天空,总会想起小和尚的笑容。以至于多年后,她在繁华的都市里想念小和尚的笑容时,总盼望着午后能下一场雨。 来村里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有小朋友主动靠近她,这让安素觉得非常开心。 小和尚蹲下来,微笑着冲她摇摇头。顿时,淡淡地檀香味飘了过来。 咦?这个小和尚带着香味哦。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凑过脸深深吸了口气。 小和尚微笑地看着他,又指了指仍被她扯着的桌围摆摆手。 安素问他:“你是说这个东西不能碰是吗?” 小和尚笑着点点头,露出了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安素听话地放下桌围。 小和尚上前整理好,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拜,然后转身朝她伸出手。这次她明白了,是要拉她起来。她开心地伸出手,借势站了起来。 两只小手相握的那一刻,安素的心里瞬时莫名愉悦,那感觉就像是早春二月的细雨飘落在脸上,冰凉而不刺骨,仿佛还夹杂着丝丝沁人心脾的芬芳。这是除了明净的笑容与清香外,小和尚给安素的另外一个感觉。 小和尚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双手合十,指了指蒲团。 她会意地问:“你是说,这里不能坐是吗?” 小和尚依然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小和尚依然双手合十,笑着摇了摇头。 她迟疑了一下,问:“你不会说话?” 小和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抬头望了望殿上供奉的地藏菩萨。谁也不知道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安素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之色。待他再回过头来时,神色已恢复清明,轻轻地点了点头。 安素明白了,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和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哑巴。但是她很不喜欢哑巴这个词,她觉得这词怎么也不该用到眼前这个小和尚身上。想到此,她不禁难过。 安素还未从难过的情绪中缓过来,小和尚已转身,似要离去。那一瞬间,她拽住了小和尚僧衣的衣袖。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此举动,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做了。小和尚回头看了看自己被拽住的衣袖,淡淡地笑了,想了想牵着她的手来到山门口。 虽然仍在二月里,但是山门口那长长的阶梯两旁,雪白的梨花已在枝头悄然绽放,不甚热闹,却也芳菲怡人。纷飞的细雨已逐渐小了,渐渐地变成了随风飘洒的雨尘,山林间烟雾缭绕,好似仙境一般。闭上眼,淡淡的梨花清香似乎穿过低沉的诵经声及悦耳的法器撞击声,飘进了安素幼小的心里。 “这阶梯好长啊!”早上跟奶奶上来时就已发觉,只是当时祖孙俩走得气喘吁吁,只顾着往上爬梯而忽略了两边的梨花。 小和尚两手对安素比划着。 “你是说,这里足足有八十一个阶梯?” 小和尚笑着点点头 “真的吗?我数数。” 小和尚站在山门口,微笑地看着安素一步一步往下走,听着她边走边数数。 “一、二、三、四、五……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真的八十一哦!”安素回过头冲着小和尚高兴地大声喊着。 虽然隔着八十一个阶梯,但是她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小和尚那云淡风清的笑容。烟雨朦胧中,阶梯两旁的梨花就像是两条往上延伸的直线,那尽头站着个清澈澄明的小和尚,仿佛只需一个转身,进了山门,他便可乘风直上云霄…… “安素、安素。” 夏碧珠的连声呼唤将她拉回了现实。 夏碧珠笑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安素回头问:“那些客人都走了?” 夏碧珠笑着点点头。 安素淡淡地说:“恭喜你,这个月的销售任务提前完成。” 夏碧珠笑着说:“提前完成销售自然高兴,还有更高兴的呢?” “哦?” 夏碧珠不吭声,显然是不打算说, 安素没理她,抬头看着天空。 夏碧珠站在她身旁,陪着她看那明净如洗的天空。 第8章 内心矛盾的人们(1) 瑰丽人生与代理商最后达成了庭外和解协议,这案子算是告一段落。向晖从瑰丽人生那边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安素已前往巴黎出差。听到这个消息,他感觉松了口气,可同时有点失望。 向晖已决定帮涂运喜打那场征地赔款的官司,虽然他没太大的把握。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就涂运喜提供的材料做了详细的分析,都反对接下这案子,因为太没胜算的把握,接了反而砸了自家的招牌,认为他接下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自负。而向晖苦笑,他何尝不知道,但是如果不接,他还真有天理不容的感觉。 周末,向晖回爸妈家吃晚饭。 儿子回家吃饭,邹明芳特意多准备了两道菜。最近丈夫忙,回家吃饭的次数比之前少了,儿子更忙,回家陪他吃饭的次数更少。不得不说,一个人连做饭的心情都没有,总是随便对付。 邹明芳在厨房开心地张罗着晚饭,向晖进厨房帮忙,被她赶了出来。“你去跟你爸聊聊天吧。” 向晖摆出一副拱手求饶的姿势。 邹明芳举起汤勺虚对着儿子,“干啥亏心事了?” 向晖一脸无辜,然后又悄声问:“妈,厅座今天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谁惹他了?” “谁知道,他最近经常这样,总是坐在那不爱吭声。还有,回来吃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之前都没这么忙的。” “那我还是躲着点吧。” “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 邹明芳开始向儿子数落着丈夫,母子俩就一直在厨房嘀嘀咕咕半天。 向厅长向来不爱在饭桌上家长里短,他总是静静地听邹明芳母子俩说,当然听到不喜欢听的他也会出言阻止,所以这一家三口吃饭还算是其乐融融。但是今天向厅长一直绷着脸,让那对母子感觉气氛明显异常。 邹明芳早就察觉出了丈夫的异常,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都如此,所以她也不像刚才在厨房那般与儿子无拘无束地聊天。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儿子碗里夹菜,并嘱咐他要多吃点。只要儿子回来陪她吃饭,她就高兴,只要儿子吃得香,她就满足。 因为健康问题,邹明芳提前办了病退。没有工作的女人,所有的心思就全花在了丈夫、儿子身上。她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小得就只剩下丈夫与儿子。然后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只要丈夫与儿子有些许的风吹草动就会变得敏感、小心翼翼。只要丈夫与儿子陪伴身旁,她就觉得心安。这到底是邹明芳生理上的变化还是心理上的变化,那就不得而知,或许两种变化都有。 向晖自然是不敢出声,生怕踩中地雷。但是母亲给他夹菜,他就笑嘻嘻地端起碗接,母子俩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一顿饭吃得过半,被冷落一边的向厅长看着那对母子忍不住说:“你就不会自己夹?” 看着父亲脸色不像之前那般严肃,向晖笑着对母亲说:“妈,有人见不得母慈子孝的情景。” 向厅长听了冷哼一声。 邹明芳忍住笑意瞪了儿子一眼。 向沛鸿突然问:“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龄,你都可以进幼儿园了。” “爸,我这不是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嘛。” “嗯!你现在也已响应过了,跟清雅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对啊,儿子!”一说到这事儿,邹明芳马上附和。她心里比丈夫更迫切呢。 向晖心里暗暗叫苦。如果说实话,告诉他们此事没提到议程,那估计又得念叨一晚上。他想了想答道:“她太忙了!”这一听就是推卸责任的话,只不过也没说慌,费清雅确实很忙。 向沛鸿显然不相信,放下了筷子,“这什么理由啊?这终身大事,再忙也得办啊。你们年轻人就爱瞎胡闹。” 邹明芳也在一边瞪着儿子。 “我也没瞎胡闹。”向晖虽然应着,但是没敢看父亲,而是看向母亲,依旧一副无辜的模样。见母亲也在瞪着自己,不敢再吭声,埋头吃饭。 饭后,邹明芳在厨房收拾,向晖陪着父亲在客厅喝茶。 向沛鸿好茶,家里有不少好茶,饭后总要泡上一壶。对于他来说,与懂茶的友人烹茶聊天乃人生一大幸事也。奈何妻子不爱喝茶,独自喝茶始终是少了一分乐趣。所以,每次儿子回家,总要让他陪自己喝上一壶。 向晖与费清雅虽然交往一年多,实际上与双方父母并未见过几次面,所以家长们也未催婚。今天晚上是第一次。从刚才的催婚开始,向晖就隐隐觉得父亲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对于费清雅,向沛鸿从未明确表示过喜欢与否,也从未过问儿子与她相处的情况。事实上,他就是采取放羊吃草的态度。向晖也乐得自在。但是现在一上来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催婚。这完全不符合向厅长一向谨小慎微的作风。 第三道茶过后,向沛鸿终于开口:“最近忙什么呢?” 向晖答:“接了新的案子?” 向沛鸿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报纸,“什么案子?” 向晖据实以答:“关于征地赔偿的。” 向沛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这个案子你别接了。” 向晖马上明白,父亲已知道他接下运喜的案子,可他不妥协。“我已经接了。爸,你从来都不干涉我的工作的。” 向沛鸿将报纸甩在一边,“我不干涉你的工作,不代表任会由你胡来。” 向晖看着自己的父亲,极其认真地说:“我是很认真在帮人打官司,并没有胡来。” 向沛鸿的声音陡然提高,“我让你推了。” 向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爸,这不可能。” 在厨房忙碌着的邹明芳听到父子俩的声音提高,赶紧跑出来,边擦手边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 向沛鸿指着向晖,气不打一处来,“没跟他好好说吗?不让他跟涂运喜来往,那是为他好。难道我这做父亲的会害他吗?你问问你宝贝儿子,他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又跟安素那个女的牵扯不清。你以为他还小吗?就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催着他与费清雅结婚。他跟安素或许不该再有牵扯,但是运喜却不同。别人可以不认可他,但是他不能,他父亲更加不能。“我跟运喜来往怎么了?” 向沛鸿冲着儿子吼了出来:“他是个劳改……” 向晖厉声打断他:“爸!” 向晖难以相信自己的爸爸居然会说出“劳改犯”三个字,他气得浑身颤抖,“这世上谁都可以这么说运喜,唯独咱父子俩不可以。” 向晖说完,拿起车钥匙,转身离开家。 关门那一刹那,听到屋里传来“哗啦”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 第8章 内心矛盾的人们(2) 隔天,邹明芳去了趟向晖的办公室。 向晖在开会,她坐在他办公室等着。助理给她倒了杯茶,便退了出去。 邹明芳看着向晖的办公室,她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没有仔细观察。办公室宽敞明亮,能在这个市中心区寸土寸金的地段租下这么大的写字楼实力不凡。向晖仍在上学时就已在本市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毕业后直接在那间事务所实战了几年,然后离开,与朋友合伙开了属于自己的事务所。虽然她知道丈夫在背后没少支持儿子,但同时也少不了儿子自身的因素,他有能力,也肯上进。她的儿子很优秀,这是她引以为豪的,可她的儿子也令她担忧。“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哪个做母亲的不是如此? 向晖的办公室陈设非常简单,由几盆高壮的绿色盆栽隔成两部分。左边是会客区,一组七字形的沙发、茶几及一套简单的茶具。右边是办公区,那里有一排的落地窗,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上面中间靠前方是一个写着“向晖律师”的金属牌子,左侧是一部电脑、右侧简单地办公文具及整齐地放着一叠文件。办公桌前面是两把黑色皮质会客椅,后面是向晖的黑色皮质旋转办公椅子。椅子后面是一排书柜,里面放着密密麻麻地与法律有关的书籍。 邹明芳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绝对不会低头,唯有想办法让自己的儿子服软。她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虽然她也觉得对涂运喜那个孩子有太多的亏欠,但是人都是自私的,她只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和睦美满。实在犯不上为了一桩官司闹到父子不和。除此,她还听到向沛鸿昨晚提到了安素。这个光听名字就令她心惊胆战的人,如果向晖仍与她牵扯不清,那她这个家恐怕再无宁日。 邹明芳站在向晖的办公桌前,伸手抚摸着那上面有她儿子名字的金属牌,她儿子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曾经他们夫妇二人日夜担忧,费尽心思,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儿子从歧路上引回来。尽管他们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但那都是为了他们唯一儿子。她曾祈祷,如果真有报应,就让一切全都报应在自己身上,只要她的儿子平安无事。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处在良心不安与护子决心的矛盾中,在得知自己身患重疾时,虽然绝望,但很快就心平气和地接受。因为她相信世间是有报应。她甚至心安地想,如果全都报应在她身上,换得儿子一生平安,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谁能理解一位母亲的心情? 纵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护自己的孩子周全。 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向晖没想到一进办公室居然看见自己的母亲坐在那里,明显一愣。妈妈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来办公室找他,都是打电话,要不就把他叫回家,这样直接跑到他办公室肯定是有事。其实,他多少也猜到了,应该是与昨晚的事有关。 “妈妈,怎么过来了?”向晖笑着将门关上,边说边往办公桌前走去。将文件放在上面后,才向妈妈走去。他坐了下来,见妈妈没说话,问:“妈妈,有事儿吗?” 邹明芳也不打算兜圈子,直接回答:“有!” 向晖收起笑脸,直接背靠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那你说。” “向晖,我不反对你爸爸的做法。” 向晖听了直接将脸撇向一边。 邹明芳见儿子这态度,摆明是不妥协,让他不帮运喜,他肯定做不到,所以她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帮运喜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要你亲自帮他打这场官司。” 向晖回头看着妈妈说:“你们的办法就是给钱是吗?在你们看来,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邹明芳说:“我不否认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的问题,运喜打这场官司说到底也是为了钱,如果给钱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不排斥……” 向晖沉声打断:“够了!妈,我不想再听了。” 邹明芳不顾向晖反感的态度,继续说:“妈妈说的那是一种解决方法的问题,没说我们就非得用这个方法去解决。” 向晖低着头不说话。 邹明芳见儿子情绪没那么激动,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我既不反对你爸爸的做法,但是也不是说不帮运喜。老家那边也有不少优秀的律师,咱可以在那边给他介绍一个,这样他不用老往这边跑,也省下了时间和人力。” 向晖依旧不出声。 邹明芳说:“这件事由我出面解决,你跟你爸都不要插手。我也听说了他这桩官司胜诉的机会实在是很小。如果输了,妈妈也不会不理的。” 邹明芳的言下之意就是涂运喜的官司输赢都没关系,她会给予经济上的支持。 “说到底就是你们不想让我跟运喜再有任何接触。可是不接触,咱们就能心安理得地活着吗?可是妈妈,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带着愧疚的活着,我有多痛苦。这么多年来,我做了多少噩梦,难道你不清楚吗?”向晖越说越痛苦,将头深深地埋在手掌中。 儿子的痛苦,邹明芳不是没看见,但是对她而言,只要儿子能平平安安就好。她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子,你相信妈妈,妈妈一定帮你处理好这件事。好吗?” 向晖痛苦地摇摇头,“妈妈,你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邹明芳沉下脸,“你就非得跟他来往不可?” 向晖不回答,却也一副不妥协的模样。 邹明芳咬咬牙问:“还有那个安素,为什么还跟她牵扯不清?” 向晖几乎是反射性地跳起来,“我没有!” 邹明芳看着儿子这模样,心下明白了。可是向晖却迷茫了,他跟安素还会有牵连吗? “没有最好,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说完,邹明芳起身离开。 向晖没有起身送妈妈出去,依旧迷茫地看着茶几。 邹明芳在开门前留下一句话:“还是赶紧把你跟清雅的婚事办了吧。” 对于向晖接下涂运喜这个案子,彭东俊同样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可是不管谁来劝都一样,他还是坚持接下了。面对彭东俊的劝说,他不免激动。他明白,他父亲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彭东俊告诉他的。 向晖说:“阿俊,别人不理解,我认为很正常,但是你不同,你最清楚我与运喜之间的瓜葛。” 彭东俊极其冷静地告诉他:“正因为我清楚,所以我才要劝阻你。劝阻不了,我只能告诉你爸爸。我自认为没有做错。我承认我是很自私,但是他的过去已成事实,当年没人强迫他,是他自己自愿的。难道咱们走到今时今日你认为容易吗?我是有意疏远他,我是提防着他,那是因为我希望大家都好。” “坐牢是不代表有罪,但监狱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那就是个大染缸,白的进去都能染成黑的出来。他不可能像过去一样了。即使他没被染黑,那又如何?在世人眼里,他就是带着污点的。靠近他,只会给我们惹一身的麻烦。” 向晖沉声打断:“够了!” 彭东俊没理会,继续说:“你就确定他没有被染黑?我告诉你,他出狱后一直与里边那些所谓的朋友仍有密切来往。世上又有多少人是无罪入狱的?那里边不乏大奸大恶之人。你能保证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就真的全是善良之辈?” “你也不想想,跟他来往过密,如果有一天当年那件事被揭穿,你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人吗?首当其冲就是你爸,你、我、葛宇鸿、还有当年那些办案人员,一个都逃不掉。你有考虑过你妈吗?就她现在那样的健康状况,你认为她能承受得了?” 向晖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彭东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是对不起释净明,但是我没有对不起涂运喜。即使真有报应,我逃不过的话,我无话可说。但是在那来临之前,我希望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大家!” 他不过是希望大家都好。 这有错吗? 第8章 内心矛盾的人们(3) 逛街对女人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哪个女人不是经常逛街,然后大包小包地拎回家,安素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她是带着工作性质去逛。这些年她一直忙于工作,很少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来巴黎数次,从未试过完全抛下工作,纯粹随心所欲逛街。 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敢于独自流浪的女人很美。 上大学时,安素很佩服那些背上背包说走就走的女生。暑假到来时,她们收拾最简单的行囊,背上背包,买上一张最便宜的火车票,去任何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以前,她认为自己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后来,她认为是时间不允许。现在,她认为其实都不是,而是性格使然。那是她永远也不具备的洒脱。 进了服装行业的人都有同感,那就是卖身于时尚圈,一年四季都在赶时间。赶完春夏,赶秋冬,赶完秋冬,又开始赶春夏,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即使是没有了一年四季,人们同样需要穿衣服。多少从事服装行业的人在多年后后悔当初进入这一行。圈外之人仅仅是看到时尚这个光鲜亮丽的外表,当中的辛苦是圈外人无法理解的。 安素打心里热爱着她的工作,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时尚行业的压力很大,加班更是家常便饭,请假也难。即时能批给你几天假,那也不足以你出去旅游。有些人在承受不住压力想外出放松时,不得不选择辞职,而安素绝对不是能为了去旅游而辞职的人。 在巴黎的最后一天,安素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大家托她带的物品也购买妥当,剩下的时间完全属于她自己。她决定好好出去逛逛,在巴黎流浪一天。画个精致的淡妆,换上浅灰色的宽松毛衫,深灰色的阔腿裤,黑色尖头皮鞋,找出黑色的羊绒围巾,随意得围在脖子上。着装完毕,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时尚而优雅,是个适合街拍的形象。这身打扮虽不是她平日里的着装风格,但是偶尔换下风格也是很不错的。安素对着镜子拢了拢她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拎起黑色的大包包神清气爽地出门。 别说在国外,就是在G市这样随意徜徉在街头,对安素来说,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没有任何目的地漫步在巴黎街头,心情是那样的愉悦。既可以在林荫大道上闲庭信步,也可以随意地坐在街边的露天咖啡厅优雅地喝着咖啡,还可以到路边的书店买本书看看。她顿时有种感觉,体验巴黎这个城市的最佳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徒步闲逛。 巴黎街头成双成对,三两结伴而行的人们随处可见,当然像安素这样独自一人的也不少。许多年前小村子里的那个小姑娘是否有想象过多年后自己独自漫步在异国街头?应该没想过吧,因为那时属于她的小世界里,只有小和尚。哪怕是小和尚一生不离开妙法寺,她也不会离得太远。只为了想他时,能远远地望着。 年少时的安素认为自己付出了感情,就该得到同等的回报,所以她千方百计地也要让小和尚爱上她。可她从未想过,别人也有不爱她的权利。到了今时今日她明白时,她爱的人已不在,所有的爱、恨、思念全部留给了她。可是如果连这些都没有时,她会怀疑过往的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不知道走了多久,看见不远处有个街头艺人在忘情地拉小提琴,演奏着她并不熟悉的曲子。她驻足静静地听了许久,突然想起一首歌,歌曲名她已忘记,只记得其中几句歌词: 满街脚步突然静了 满天柏树突然没有动摇 这一刹我只需要一罐热茶吧 那味道似是什么都不紧要 唱片店内传来异国民谣 那种快乐突然被我需要 不亲切至少不似想你般奥妙 情和调随著怀缅变得萧条 …… 这首歌或许不符合她此时的心情,但是此刻如果有一杯热茶或是咖啡在手也是很不错的。安素想了想,准备在附近的咖啡厅坐下来感受一下。 正想着,她的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 安素一回头,只见孙静笑容明媚地看着她。 在国内,穿梭在不同城市的人如果没有特意去联系,在异地遇上熟人的机会恐怕也不大,何况是在异国。因为工作关系,安素每年会去法国一到两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虽然在异国的街头时常能看见黑发黄皮肤的华人,但是从未碰上过熟人。这一次,她却在巴黎碰上了孙静。 安素惊喜地笑了出来,“太巧了!” 孙静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刚在咖啡厅里看见你经过,虽然着装风格与前几次见面不同,但是应该不会认错,就追出来。有空吗?” 安素点点头。 “一起喝杯咖啡。” 安素笑了:“我正有此打算。” 两人在路边一间露天咖啡厅坐了下来,各自点了杯咖啡。 安素问:“来度蜜月?” 孙静说:“既是蜜月也是工作。之前一家杂志社找我拍一期时尚大片,档期一直没定下来。这次我跟我先生来巴黎,杂志社刚好能调整档期,就一起了。我刚收工呢。” 安素轻轻地搅动着咖啡,笑说:“工作蜜月两不误,挺不错的。” 孙静端起杯子,抿了口才说:“嗯!对了,我正准备回去联系你。” 安素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 孙静说:“我获邀参加威尼斯电影节,需要你帮我准备行头。” 为孙静这个国内顶尖的主持人准备电影节的着装,这是国内多少设计师梦寐以求的啊。面对孙静的信赖,安素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孙静说:“我还有段时间才回G市,待我先生这边的工作结束后,我们将回国去趟西藏。” “西藏?” 孙静点点头,“我先生对西藏很感兴趣,而我曾有幸得到一位活佛开示,我想趁此机会去觐见上师。” 她的话让安素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智善法师,她已有十几年未见过他了,跟他老人家学艺的那段日子是多么的开心。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安好,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敢回妙法寺。不是她不敢回去见师父,而是怕回到那个给了她最多美好回忆的地方,再也找不到那个给了她美好回忆的人。 有时,逃避也不失为忘记痛苦的好方法。 “安素!” 孙静的低唤让安素发现自己走神了。 “抱歉!你说起活佛让我想起我的恩师,他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我已多年未见他老人家,或许我该回去拜见他了。” 孙静极其真诚地说:“在迷茫的时候,能有幸得到上师的开示,那是多大的福分啊!” 安素点点头,将话题引回孙静的礼服设计上来,“我回去先出设计稿,在网上发给你。OK的话,我再开始制作,争取在你回G市时第一次试穿。” 孙静笑了:“那就拜托你了!” 很多明星都有固定合作的服装师、造型师。往往这些服装师、造型师都是顶尖的。如果说孙静第一次选择与安素合作是出于对傅非明的信任,那选择再次合作就完全是出于安素的信任。这是对她的肯定,同时也是对ANN这个品牌的肯定。 第8章 内心矛盾的人们(4) 自ANN的首次发布会后,费清雅与向晖就没有再见过面。这段时间,费清雅想得很清楚,向晖是她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尽管她心里对向晖和安素之间的关系耿耿于怀,但是她不会主动放弃。凭她的条件,要再找一个优秀的男人并不难,但感情这东西就是很奇怪,认定的东西就像是认了死理,即便是有再好的理由也说服不了自己。奇怪的是,两人也经常十天半月见次面,那时觉得各自都忙,这也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尽管跟自己说跟没什么大不了,可心里仍是不踏实。难道人就是这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平时不在意,在有人惦记上时,就会条件反射性地冒出占有欲? 费清雅想了想,给向晖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回国时间。向晖当下提出去机场接她,这让她很满意。她决定回去后,两人敞开心扉谈一谈,如果条件成熟,将结婚提上议程。或许,他们俩都该将自己的工作放一放,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至于他与安素之间的问题,她决定不念过往,只看将来。可是她不知道,有些事不是她不念过往,将来就能按她的意愿发展的。 正当费清雅神清气爽地准备回国时,没想到还未见到向晖倒先见到了安素。 巴黎飞往G市的航班在新加坡中转,在机场等了几个钟后,安素终于登上了回国的飞机。靠窗的位置,她很喜欢,因为在天气不错的情况下,可以看见飘浮的云朵。她总幻想着上了高空后,那记忆中的身影能腾云驾雾而来。 安素靠着舷窗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像是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睁开眼睛看见居然是费清雅。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费清雅也没想到会在飞机上碰到安素,更没想到的是两人的位子竟然是挨着。两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算不上是朋友,但是C品牌的订货上,两人也是相谈甚欢。如果没有向晖这一层,说不定她们还能成为不错的朋友。这世间事就是这么奇怪,两个女人不管如何的相见恨晚、倾盖如故,但只要对方与自己的感情有牵扯,那么心里总是会有一层敌意。 两人对望了一下,马上调整到了商务模式。 两人从云裳花容旗下时尚生活馆的筹备到目前代理的各大品牌的销售,从C品牌聊到ANN,从成衣聊到高级定制,从国际大牌聊到国内品牌,再聊到中国这些年时尚的高速发展,聊得畅快淋漓。但是4个小时的航程,纵使时尚界再多的话题,这么刻意找话题的聊天方式也会有话题贫竭的时候。 其实,费清雅是健谈之人,安素只要是涉及她的专业领域,聊起来绝对是可以滔滔不绝。只不过,这两个女人心里因为一个有着共同联系的人,不想表现出丝毫的尴尬而故意找话题。当然,安素是绝对不会承认她与向晖有丝毫的关系。他们俩之间是路人,就仅仅是路人。但是费清雅却认为安素与向晖不仅仅是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 一个急于撇清关系,一个硬是把这关系往深处想,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很快便没有话题。费清雅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安素安静地扭转头看向窗外。此时的沉默是令人不安的,同时浮现在两人心头的是那个与她们有共同联系的人,却又害怕对方会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多矛盾的心理! 尽管费清雅有信心自己能与向晖携手一生,但还是希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哪个女人不希望属于自己的那个男人心里只有自己。在感情上,女人无不喜欢唯一性。而安素不想从费清雅口中听到向晖的名字,纯粹是因为不想别人把她和他联系在一起。她希望自己从来就不认识向晖。 这些年来,安素工作繁忙,除了是服装行业的特性外,还有是自己有心而为。她从不让自己有时间停歇下来。繁忙的工作生活让她幻想着小和尚依旧在妙法寺,哪一天只要她回去,便能看见他站在长长的阶梯尽头微笑地望着她。可是当向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天她醒过来后再也见不到小和尚。她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回她的小和尚。 思念是如影随形的,它就藏在你的身体里边,你不知道它会在某时某刻突然跳出来,它也有可能在你没有察觉之前悄悄地爬上心头。正如仓央嘉措那首诗里写的: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此刻,安素是多么希望小和尚能腾云驾雾而来,在窗外与她招手。那她会不顾一切与他携手随风飘去。 长时间的沉默让双方有种对方已入睡的错觉,然而她们都很清楚对方很清醒。这样的沉默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种煎熬,对于不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从不想知道也被煎熬到迫切想知道。在感情方面,虽然聪明的女人明白凡事不要知道的太多,但是在面对着另一个与自己的男人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时,总忍不住去寻根究底。 飞机已经开始降落,“隆隆”声几乎是震耳欲聋,可就在这一刻费清雅却打破了沉默:“你们是朋友?” 或许这巨大的声响能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又或许是如果对方不回答,她可以当对方没听到,当自己什么都没有问过。 照理来说,此时说话声已被隆隆声淹没,然而却清晰地传进安素的耳里。不需指名道姓,她也知道对方指的是谁。她完全可以当作没听见,不作答,但是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 飞机已在缓慢滑行,费清雅又忍不住问:“同学?”问完,她马上后悔了,开始鄙视自己。 安素不摇头也不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是。” 这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纯粹是否定,却让费清雅内心更加不安,可她不打算再追问。 飞机终于停定,费清雅开了手机。一开机电话就响了,对方像是算准了她的开机时间。 安素解开安全带,等着下飞机。下飞机的人多,安素也不急着走,而费清雅则在通话,虽无心听她讲电话,但是简单的几句话,便知道她忙于处理工作。飞机上的乘客都已下了过半,坐在外边的费清雅起身让安素出来,然后才拿自己的行李。安素拿起自己的行李转身离开时,说了句:“不过是个路人而已。” 虽然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多余,但她还是说了,说完转身道别离开。 第9章 记忆中的味道(1) 飞机抵达G市机场已是下午五点。由于晚点了半个钟,前来接机的人不禁频频抬头看墙上的显示航班抵港时间,何向暖也不例外。令他惊讶的是,他在出口看到了同样前来接机的向晖。这让他首先想到的是,难道他也是来接安素。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因为此前他在医院的表现很难不令人有此联想。只是他是如何得知安素抵达时间的呢?想想,他又忍不住笑了。他向大律师想要知道这点小事又有何难?不过,有一点他相信那绝对不会是安素告诉他的。 向晖同样看到了何向暖,惊讶的同时忍不住开始紧张,因为他猜到何向暖来接的人是安素。马上就要见到安素,让他不免有些紧张。对于何向暖,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首先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那绝对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所以他认为对方是认识自己的,而且是远在与安素重逢之前。这让他想起了C品牌发布秀那天晚上在酒店里他看自己的眼神,这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其次是那眼神带有一丝极易察觉的友善。没错,是友善,他相信自己没看错。这就更令他不解。 对方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呢? 那份友善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这个人就天生与人为善? 虽然他在司法界颇有名气,但也仅仅是在这个圈子而已。据他所知,司法界并没有何向暖这号人。所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何向暖应该是知道他们那段往事。想到此,他自惭形秽。只是何向暖那友善的眼神从何而来,但凡知道那段往事的人应该都不会有那份友善吧。 何向暖看着向晖脸色一阵一阵地变化,猜测不出对方此时在想些什么,其实对方在想什么与他何干。 安素与向晖从来就不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恐怕也不是。过去已发生,谁也无法否定。现在一个心中有恨,一个心中有愧,依然会牵扯不断。而只要彼此心中的结未打开,未来又怎么可能毫无关系? 他该怎么做呢? 看见向晖怔怔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不禁暗暗轻叹口气,将脸撇向一边。 向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何向暖,直至对方朝出口挥手才回过神来。当他远远地看着安素推着行李车出来时,猛地缩到了人群中。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连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需要这样的躲闪。 安素微笑着走向何向暖。 何向暖走前两步接过她的行李车,两人并肩往外走。他不自觉地往向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将两个人的视线对接上了,向晖尴尬地将视线移向旅客出口。见向晖躲在人群中,他已明白他并非前来接安素。他似乎能明白,向晖想见安素又害怕见到的矛盾心理。 何向暖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回过头问安素:“累吗?” 安素答:“还好。” “碧珠今天下午休息,她已经先去买菜上你家做饭去了,准备给你做顿丰盛的晚餐呢。” “欢迎晚宴?” 何向暖笑着点点头,接着问:“明天上班吗?” 安素摇摇头:“我明天在家整理资料。” 何向暖笑着说:“后天开始是国庆长假,听碧珠说你们公司今年只放五天假。刚回来肯定不想走远,要不要在周边逛逛?” 安素想了想:“最多三天假,咱再商量。” 费清雅故意将脚步放慢,目的就是为了与安素拉开距离。“路人”这个词就一直盘旋在她脑海。到底是什么样的路人会让向晖折回秀场送她去医院?又到底是什么样的路人会让他大晚上的仍滞留在医院? 现在的年轻人谁没有过去,就如她也有前任。分手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成为朋友,一种是成为熟悉的陌生人。如果向晖与安素曾经是一对恋人,那么今天安素所说的“路人”就是指他们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可安素表现出一副急于撇清的态度,这就更令人生疑了。难道分手了就不承认曾经的感情?这没必要吧。安素的态度更让她心生不安。如果他们之间光明磊落,何至于急于撇清。她从来就不是究根问底的人,但是这样的不安让她忍不住不断地去猜疑。 一出接机口,就看见了向晖,而且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她猜测他肯定是看到安素了。看着他这副模样,她深信这两个人有一段过去,并非简单分手这么纯粹。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太多的交谈。向晖在想着怎么跟费清雅解释,而费清雅在琢磨着如果向晖不主动跟她说起,她要怎么说。 因赶上了下班高峰期,一下高速便堵上了。同在狭小的空间里,此时的沉默更加煎熬着费清雅那颗心。看着前面车辆红色的车尾灯,红得扎眼,像是冲着她张牙舞爪。她伸手打开了电台,没想到正在播放一首曲子,是周杰伦那首《烟花易冷》。这首歌虽然听起来很悲凉,但是费清雅挺喜欢的。她向来喜欢这样有故事歌曲。虽然车厢里的气氛令她觉得压抑,但是此刻有一首自己的喜欢的曲子正好缓和一下,放松自己浑身上下紧绷着的神经。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眼睛才刚闭上,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交通信息。她倏的睁开眼,但仅仅是一两秒,便又将眼睛闭上。交叉握着的双手,两个拇指不停的互相摩擦着。这样不问他人意见,直接切换频道的做法,她从未见向晖做过。 从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向晖就很不喜欢,不为其它,只因歌名。烟花易冷,确实如此。谁能体会拥着心爱的人看完绚烂夺目的烟火后,是冰冷的黑夜与无穷无尽的噩梦。而今,再听这首歌除了想起那晚的绚烂夺目的烟花,便是安素手上那串佛珠。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守着回忆过一辈子。 两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一直到吃完饭,坐在费清雅家的客厅依旧沉默相对。这样的沉默相对,让费清雅像是怀里有二十五只猫---百爪挠心。想了想,找到了个合适的话题,“瑰丽人生的案子了结了吗?” 向晖点点头,“已达成庭外和解。”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向晖说:“我在机场看到安素,你们坐同一航班?” 费清雅点点头,直接告诉她:“我们坐一起了。” 向晖错愕地看着她几秒,又低下了头。 费清雅直觉向晖这会儿应该是会跟她说起与安素的过往,可是她又犹豫了,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她想解开心底的疑团,但是又怕听到属于他们的惊心动魄的爱情,害怕听到向晖对她的念念不忘。她起身倒了两杯白开水,算是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 向晖接过费清雅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开始握着杯子发愣。许久,他才冒出一句话:“许多年前,我害死了她心爱的人。” 费清雅端着杯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将他们的关系想过千万种,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 对向晖来说,这是一段极其痛苦的回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忘记,可就在他逐步淡忘时,却又不得不去面对。 第9章 记忆中的味道(2) 吃过晚饭,安素迫不及待与好朋友分享完带回来的东西。夏碧珠宣布要在安素家过夜后,何向暖带着安素给他的礼物回家去,两个女人开始欢天喜地瓜分东西。 每一次夏碧珠来安素家,家务全都由她承包了。时间长了,只要碧珠进了她家的门,她都自动调整成女王模式。在碧珠做家务时,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服装设计师也算是个搞艺术的,可安素的家里完全没有一丝艺术气息。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装修的非常简单,没有太多装饰的物件。红棕色的木地板,红棕色的木门,雪白的墙,连那几盏装饰照明灯选择的也是造型简单、线条流畅的款式。几件必备的家具同样是色调素雅、造型简约的款。如果说这间房子里还有什么看起来比较艺术的东西,那就是客厅电视柜背后那扇墙上的画,那是她自己亲手画的。 当初装修房子时,安素找来颜料,自己在上面画了一幅工笔画。她从小学国画,师从丹青高手智善法师,国画功底了得。她在那扇墙上画了一树梨花,所有看过这幅画的人都忍不住要赞叹,因为那看似简单的一幅画,却感觉赋予了太多的情感在上面,看过的人无不动容。夏碧珠很爱看这幅画,每次来安素家,一坐在沙发上,总会聚精会神地看上许久。 离家几天,家里依旧一尘不染,明显是碧珠今天将屋里打扫过,连房间都打开通风了,安素不自觉地笑笑。她从不将工作带回家,工作再忙,即使通宵加班,她也会在办公室做完再回家。家是让她放松下来的地方,她在这里可以卸下职场上强者的外衣,尽情释放自己的情感。很多时候,她喜欢独自待在家里,点上一支檀香,静静地坐在客厅里,放任自己的内心回到过去。过往的无数个夜晚,她总是做着穿越的梦在檀香燃尽时醒来。 靠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那一树梨花出神。从前这个时候,她吃梨都快吃厌了。自从离开了妙法寺,她便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梨。有时她忍不住在想,到底是妙法寺的梨比别处的好吃,还是吃梨的人内心变化的缘故。这是不是就是小和尚曾说起过的“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佛法对于安素来说,太过深奥。虽然她打小出入寺庙,听过诵经无数,但是那对于她来说与普通音乐无异。虽然她师从高僧,但是知道的也仅仅是几句偈语,就连其中含义她也不懂。虽然她曾多次进入妙法寺的藏经阁,但是看过的经书也仅仅只有一部《金刚经》而已。为什么是《金刚经》而不是其它经书?这也仅仅是因为她手里只有一部《金刚经》,是上初中第一年的春节小和尚默写下来赠予她的。小和尚留给安素的仅有两件东西,一件是她手上的那串佛珠,另外一件就是那本手抄的《金刚经》。她是因太过思念小和尚而去翻看这本经书。多年来,看过无数遍,可佛经晦涩难懂,她完全不懂其中奥义。她时常自嘲,真是枉费自己跟着得道高僧学艺多年。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好好地跟小和尚学。 与过往的无数个夜晚那样,安素拿出了那个古朴的木质香炉放在茶几上,打开盖子,点燃一支檀香。轻烟袅袅,那沁人心脾的芬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隧道中轻轻飘来,屋子里变得祥和、宁静、悠远。安素窝在沙发上,半眯着眼,透过袅袅轻烟看墙上的梨花,仿佛看见了那洁白的梨花在枝头轻轻摇动,就如微风吹过枝头那般。她嘴角漾起了浅浅的笑容,静静地闭着双眼,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而绵长。 浴室里面电吹风“嗡嗡”地响起,是夏碧珠在吹头发。这声音将安素放飞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她没睁开眼,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调整了个姿势。 电吹风的声音停了,浴室的门被打开。 夏碧珠一踏出就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发现客厅已换成柔和的壁灯,而安素正蜷缩在沙发上。她知道安素喜欢檀香,而且是焚香,不是精油熏香。时下流行芳疗,特别是女性。现在不少人喜欢熏香,精油是最为普遍的一种。她也曾了解到一些香薰的功效,例如薰衣草、檀香。曾有段时间,她失眠头痛的毛病复发,为了不过分依赖药物,她从网上了解到薰衣草精油有能改善失眠与头痛、缓和情绪、安定神经的功效。坚持了一段时间,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药物起效,还是薰衣草真的有此功效,失眠头痛症状消失。网上说檀香除了具有放松效果,可安抚神经紧张与焦虑,还具有催情的特性。放松与安抚效果,她倒是相信,而催情这点,她不敢苟同。她自己没用过,但是见安素这副模样,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一个喜欢焚香到近乎执迷的人究竟是因为追求那份内心的宁静,还是沉迷于过往?她轻叹口气,从某种角度上看,她跟安素还是很像的。 夏碧珠说:“怎么又点檀香了?之前不是送了个电熏香和一堆精油给你吗?怎么都没见你用过啊。” 安素依旧蜷缩在沙发上,连眼睛都未睁开,“不是我要的味道。” “檀香就是你要的味道?” 安素不摇头也不点头。 夏碧珠回头看了看墙上那一树梨花,轻叹口气,“你只是想要记忆中的味道而已。” 安素不置可否。 夏碧珠见安素仍披散着湿润的头发,轻叹口气,进浴室拿了条干毛巾出来。她一把拉起安素,用手里的干毛巾细细地帮她擦头发。她边擦边唠叨:“怎么也不吹干?看看衣服都弄湿了。赶紧换件衣服去!” 安素乖巧地回房间换了件宽松的睡裙。等她出来时,看见昏黄的客厅中,夏碧珠正双臂抱膝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茶几上的香炉,似乎能透过那袅袅香烟看见什么。朦胧间,她那美丽的脸庞似乎涂满了浓厚的思念,看得她有些恍惚。 安素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毛巾边擦头发边问:“向暖问要不要去周边玩两天?” 夏碧珠摇摇头,拿过安素手里的毛巾细细地帮她擦头发,“去不了,我明天出差,去北区巡店,首站是哈尔滨。这次去的城市多,时间也较长。北区最近的销售都不理想,十月份有黄金周,老胡给我们直营定了很高的任务。” 安素干脆趴在她大腿上,任由她帮自己擦头发。这已成了习惯,她喜欢碧珠帮自己擦头发,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她想起了一件事儿,笑着说:“那我也不去了,我也有新任务呢。” 安素兴奋地告诉夏碧珠,她将为孙静设计出席电影节的礼服。然后告诉她两人是如何在巴黎街头相遇。想着自己设计的礼服在电影节的红地毯上大放异彩,安素不禁喜上眉梢。 夏碧珠一声不吭,听着安素喜滋滋地说着,双手仍旧轻柔地帮她擦着半干的长发。她喜欢看到安素这样的一面,希望她能一直都像现在这样简单、快乐。待安素说完,她才告诉安素她出差这段时间公司里发生的三件大事。一是新来了个营运总监,二是营销中心的组织架构将会有变动,三是商品部经理吉雅辞职。 之前没有听说会来个营运总监,但是细想公司要往上发展,运营模式会越来越正规,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在服装公司能待满两到三年都能算是老员工,由此可以看出这个行业的流动性有多大。服装公司的高级职位都喜欢搞空降,这可能与服装行业员工流动性大有关。至于是员工流动性大造成公司无法提拔员工,还是因为员工得不到提拔而选择跳槽造成流动性大,这就不得而知。企业与员工各有各的说法。企业会认为是员工的稳定性不够、能力不足、魄力不够等等,而员工则更加现实,如果薪水一直没涨,或是升职无望,又或是觉得公司没有给自己一个好的发展平台等等。不管是什么原因,服装行业员工流动性大是个不争的事实。对于夏碧珠没被升为营运总监,安素认为是再正常不过。就连她自己能为C品牌服务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随着ANN的不断发展,她随时都可能离开瑰丽人生。 组织架构变动算是一件大事,商品部作为公司的核心部门,部门长辞职也是一件大事。 安素不禁联想到的是,组织架构变动应该跟商品部经理辞职没多大关系,不管怎么变动,商品部在营销中心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部门。其实,这对她来说没多大关系,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辞职,对研发中心的工作进度会有一定的影响。商品部的数据分析、商品企划、品类结构调整、终端信息反馈对研发中心来说非常重要。 “吉雅怎么会这么突然辞职?” “不知道,听说是订货会刚结束就递交的辞呈。你出差那天新来了个商品经理。刚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营销中心开晨会老胡给大家介绍说是新来的商品部经理时,大家都挺惊讶的,只有吉雅了然地笑笑。” “知道她什么时候走吗?” “今天就已办完离职手续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想着走之前要跟她吃顿饭的。结果她告诉我,今天办理手续。中午想一起吃饭,她却说有约。” “晕,哪家公司的商品部经理能交接一周就能离职的?” “我们也觉得挺奇怪的,看老胡像是巴不得吉雅赶紧走,而她也逃难似的急切。据说老板曾出面挽留她,可她还是坚持要走。”夏碧珠似乎知道安素在担心什么,接着说,“她走之前把明年秋冬的商品结构企划、数据分析已经做好了。我看她连续加了好几天班,也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 安素点点头。 夏碧珠说:“营运总监来了过后,大家在猜测,会不会是组织架构变动增设商品总监,而吉雅想上去,但是老胡不让她上,所以才走的。 “那空降个营运总监,没让你上去,你怎么不走?” 头发已经擦干,夏碧珠把毛巾放到一边。安素调整了姿势,半靠在碧珠身上。 夏碧珠帮安素将几缕荡在脸庞头发挽至耳后才说:“说真的,我并不是不想当营运总监,但是我另有打算。再说,在瑰丽人生以我的能力实在是很难跟市场部抗衡。你也清楚,C品牌是以加盟为主,直营销售远远不如加盟,看每一季被加盟抽走多少货。是该来个强势一点的营运总监,才能跟市场总监老徐抗衡。” 夏碧珠说了好几句,而安素只抓住了其中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夏碧珠愣了下,笑着说:“我说的打算是有个上司在上面顶着,我能更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起码与市场部的冲突就不用我出面了。” 安素轻点下头:“那倒是,不过这吉雅走的是有点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一般部门长离职都会搞下欢送,像老胡这么爱搞表面工作的更会做足。平时他总会请各部门长吃饭、看电影、唱K什么的,今天吉雅走的时候却没什么动静,只是象征性地进去跟他打了声招呼。平时大家相处得都不错,这实在是令大家费解。” “走都走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还在一个城市,过阵子跟吉雅联系一下,咱们三个出来聚聚。” 夏碧珠点点头,又跟安素说了公司里发生的其它事儿,最后像是不经意地说起公司与代理商纠纷的那桩官司已经达成庭外和解。虽然没提起向晖,但是安素怎么都觉得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安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今天在飞机上碰到费清雅了,她就坐在我边上。” 夏碧珠顿时瞪圆了她那双大眼睛。虽然她知道安素不一定会回答她的问题,但她还是问出口:“她就没问你起你跟向律师的事?” 安素本想反问她跟向晖有什么事,但是目睹了那晚发生的事,碧珠怎么可能会相信呢。碧珠是她多年的知心好友,对自己更是无话不谈。想起订货会前一天晚上两人在草地上看着露珠出神的模样,想必碧珠是非常思念自己的亲人。她失去晨露,自己失去净明,同样的伤痛,也肯定会有同样的思念。 不知是否错觉,空气中的芬芳越来越浓郁,香炉里升起的轻烟越来越淡,几乎呈透明直线,仿佛直透天堂。安素盯着那缕缕青烟出神,透过那缈缈香烟,看见了长长的阶梯、雪白的梨花、阶梯尽头小和尚的身影…… 第10章 菩提与桑树(1) “压沙寺后千株雪,长乐坊前十里香。那不仅仅是古诗里才有的,我们妙法寺也有。浑厚有力、悠远绵长的钟声从漫天飞扬的花雨中传来,令每个人站在树下的人都会感觉自己不小心闯入了仙境。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留在梨花树下…….” 夏碧珠被安素这几句话说得动容,仿佛她也曾站在那片梨花树下。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安素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这跟之前她说的漫天飞扬的梨花似乎毫无联系。 夏碧珠虽然听着疑惑,但也知道这句诗绝不会是她随口念出的,所以静静地听着。 “碧珠,你见过桑树吗?” “见过,但是我家乡没有。” “桑树梓树为父母所栽,见桑梓易怀念父母而起恭敬之心。‘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净明是这么解释给我听的。我们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老桑树,那是我爸爸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枝叶茂盛,一棵树就能把整个院子给遮盖了。老桑树结的果特别好吃,酸酸甜甜的。爷爷在老桑树下给我做了个秋千。那一年,我天天坐在秋千上巴望着老桑树早点结果,因为净明从未吃过桑椹,我想让他也尝尝。那一年,老桑树结的果子特别多,满树都是,我天天看着它们从白色变成红色、从红色变成紫红色,到最后变成紫黑色……” 那一天,随奶奶上山是安素自到爷爷奶奶家以来度过的最愉快的一天,因为她有了第一个朋友,一个叫净明的小和尚。安素跟着奶奶下山时,净明送到了山门口,微笑着朝她们祖孙俩挥手,目送她们离去。 从庙里回到家后,安素便缠着奶奶告诉她有关净明的事。奶奶告诉她,净明年长她一岁,是妙法寺的住持智善法师三年前云游时捡回来的弃儿。智善法师说净明与佛有缘,悟性极高,所以一直养在寺里。他没上过学,连幼儿园都没进过,但是非常聪明,已经认得很多字,连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他都能很快记住。他还跟着智善法师学习书法,小小年纪已写得一手好字。 晚上,安素趴在桌上画画,奶奶在边上做针线活。 虽然奶奶看不懂安素到底在画些什么,但是对于老人来说,孙女开心她就开心。老人时不时地探过身去看看孙女在画些什么,似乎是在画两个小朋友。她知道孙女太过孤独了,老人不禁叹口气,继续低头忙手里的活儿。 突然,安素停止涂鸦抬头问:“奶奶,什么叫弃儿?” 奶奶头也没抬,边忙手里的活边回答:“就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 安素不吭声,埋头继续涂鸦。她心里觉得很难过,原来小和尚比她还可怜。 奶奶轻叹口气,拿起针在自己头发上划了划,自顾自地说:“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父母怎么会舍得将他抛弃?” 安素一边涂鸦一边问:“奶奶,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找净明玩?” 奶奶眼睛一亮,抬起头点点道:“可以啊,净明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呢。” 过了一会儿,安素的画终于画完。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上面是两个小朋友,一个是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另外一个是光头的小男孩。她一本正经地对奶奶说:“奶奶,净明是不会说话,不是哑巴。以后不可以这么说他。” 奶奶停下了手里的活,讶异地看着孙女。虽然这个老妇人不知道不会说话和哑巴有什么区别,但是孙女这么要求自有道理,儿童的世界永远都是纯粹且纯洁,所以她郑重地答应了孙女。 从那以后,安素经常往山上跑。 净明也是个孤独的孩子,负责照顾他的是一位叫净堂的小沙弥,是除净明外寺里最小的僧人。除了智善法师外,与净明最亲近的就属他。净堂负责寺庙伙房的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他,身边其他的都是已成年的僧人。虽然师兄们对他疼爱有加,但是寺庙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不容许戏耍玩乐,况且成人永远理解不了儿童的世界。或许是不会说话、或许是生长环境因素,又或许是天生就如此,净明性格安静,小小年纪举止庄重,做事有条不紊。这跟风风火火的安素截然不同,可这并不影响两个小孩的相处。 往往聋哑人士在需要表达时,总会嘴里咿咿呀呀并用手比划着,而净明却不同。大家从未听到过从他口里发出的一句声响,他总是在略微思考后,安静、轻缓地比划着,或是拿出小本子直接写出来。 让大家难以置信的是,一开始安素和净明就能顺畅地沟通。净明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却能听,这跟一般的聋哑人不一样。后来安素才知道他不是天生不会说话,而是声带受损所致。安素跟他沟通起来毫不费力,他的每一个简单的手势,她都能会意。这让寺庙里的僧人觉得很稀奇,因为往往净明比划半天,他们也不懂他要说什么。直到他学会写字,且能用书面流利地表达时,他们的沟通才逐渐畅顺起来。 儿童的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就如两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坐在一堆玩具边玩耍,大人们看不懂他们在玩些什么。可是两个孩子却能很顺畅的沟通,他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对方需要什么玩具,知道怎么给他传递玩具。这是孩子的本能,也是儿童世界特有的语言,是成人无法理解和介入的。 阳春三月,梨花盛放。 风起时,花雨漫天飞扬,十里飘香。从寺里玩到寺外,到处是安素欢快的笑声。两人在梨树下认字、嬉戏,任漫天飞舞的花瓣随意洒落在头上、肩上。玩累了,两人并肩坐在梨花树下休息。 安素拈起净明肩膀上的一瓣梨花问:“小和尚,这梨树会结梨子吗?” 净明点点头,比划道:“这里的梨树结的梨子都很甜的。等到了八月,你就可以吃上甜甜的梨了。” 安素突然想起自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桑树,“小和尚,你喜欢吃桑椹吗?” 净明摇摇头比划道:“我没吃过,也没见过桑树。” 安素一听,可开心了,马上说:“我家院子里有棵老桑树,下次带你去看看。现在的果子还是白色的,等成熟了,我带给你尝尝。” 净明笑着点点头。 从那天起,小安素天天傍晚坐在秋千上荡着,巴望着院子里那棵桑树上的果子早点成熟。对于急于献宝的孩子来说,荡秋千等桑椹成熟的这段日子无疑是漫长的。 第10章 菩提与桑树(2) 大家或许不相信,安素的启蒙老师是净明。【ㄨ】因为很多东西是净明所教,比如读书、认字。因为好奇净明随身带的小本子上到底写些什么,所以她需要认字,学写字。两个小孩子经常坐在山门前那长长的阶梯上。一个在上面写字、比划、另外一个则在猜。安素猜对后会高兴得哈哈大笑,而净明则会一笔一划教她怎么写。儿童的学习能力是非常惊人的,就短短学前的几个月,安素已认识并能工工整整地写好上千个字,就连古诗都能默写几首。那是之前爸爸教她念的,她念出来,然后净明教她写。村里与她同龄的孩子还在田地里玩泥巴时,她已开始趴在桌前画画,且能用文字把画的内容清晰表述出来,这让爷爷奶奶异常欣喜。因为二老的文化程度不高,在此之前,总在担心不知道怎么教育孙女。 二老知道孙女喜欢画画,但是从未正式学过。奶奶得知智善法师擅长丹青,便带着安素上山求师父收她为徒。智善法师早已认识安素,同意收下这个徒弟。从此,安素每天上山跟智善法师学画国画。 莲社是妙法寺专门供居士念佛的佛堂,最里面的小房间成了两个小孩的学堂,一个学丹青,一个学书法。里边简单地摆了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再无其他。后来因为净明经常抄佛经,所以智善法师给他的桌上摆了个香炉。 安素不喜欢习书法,一笔一划反反复复地练习让她觉得非常枯燥,但她很喜欢看净明写字。香烟袅袅中,小和尚端坐在桌前,背梁挺直,神清气朗,那专注的模样经常让她看得提着画笔发呆。净明每次发现安素在看着他,总是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永远是那么云淡风轻。 每到梨花盛开的季节,阵阵清香扑鼻,净明便不焚香,任由梨花清香从窗外慢慢飘入,浸润着莲社。一室芬芳中,两人偶尔相视而笑后,各自完成功课。 净明习隶书,智善法师说他的字写得端庄、圆润、飘逸却略显无力。安素听了很疑惑,而净明却只是笑笑。净明很喜欢抄佛经,不仅比师兄们都抄写得工整,而且凡是抄写过的经文他都能记住。这让安素觉得很神奇。她不禁怀疑净明的脑袋就像是以前家里那台被卖掉的三用机,什么都可以录进去。如果不是说不了话,她相信净明肯定能将那些经文流利地背诵出来。 她亲眼见过寺里的师兄诵经出错时,净明在一边打了个提示的手势。师父说经文都较长,刚开始修习的僧人在这过程难免会分心,即使是捧着经书也仍会有出错的时候,而净明却从未出过错。虽然他不诵经,但是抄写的经文只字不差,是个非常有慧根之人。 安素不禁好奇,诵经的净明会是什么样的呢?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和尚一边敲木鱼一边诵经的画面,她忍不住笑了,突然很希望能亲耳听到小和尚诵经。【ㄨ】 虽然安素上山是为了跟智善法师学画画,但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所以两个小孩更多是在寺里玩耍。玩得最多的便是在山门口那长长的台阶上玩剪刀石头布,赢了的人往上移一个台阶。安素赢的机会多,每次当她隔着几个台阶遥遥地往下看着净明时,总是哈哈地大笑起来,而净明始终是朝着她露出明净的笑容。 老桑树上的桑椹渐渐地从白色变成红色、从红色变成紫红色,最后终于变成紫黑色。 那天一早,安素迫不及待地缠着爷爷给她摘了满满一袋。奶奶一边将刚从地里摘的新鲜蔬菜连同桑椹一并装进小竹篮里,同时不忘叮嘱她千万别将桑椹汁弄到衣服上,洗不掉的。奶奶的话安素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顾点头。 进了寺里,安素把取出桑椹,把菜篮子送到伙房。伙房里只有净堂一人,接过菜篮,他笑着变戏法似的将两个青青的苹果捧到她眼前说:“来寺里烧香的施主留下的贡品,你跟净明一人一个。” “谢谢净堂师兄。”安素笑嘻嘻地将苹果往两边口袋一边塞一个,两个口袋胀鼓鼓的,像是肚子上凭空长出来的两只耳朵,模样甚是可爱。她伸手往袋子里抓了一大把桑椹给净堂,让他尝尝自家的桑椹。 净堂接过桑椹,告诉她智善师父今日不在寺中。知道她要去找净明,又告诉她净明一早往寺后面去了。同时,叮嘱他们不能跑得太远去。 安素应了声便出了伙房,往寺院后门走去。很快,她就在后山的一棵菩提树下找到了净明。 两人坐在菩提树下,安素献宝似的将一袋桑椹塞给净明。 净明打开袋子,拿出一颗果子,冲着安素眨了下眼睛。 安素笑眯眯地:“没错,这就是桑椹。你快尝尝看。” 净明尝了一颗,开心地笑了。 安素颇为得意,“好吃吧?” 净明点点头。 “以后我天天给你带,今年的果子结得特别多呢。” 两个小朋友在菩提树下喜滋滋地吃着桑椹,全然将学习之事抛诸脑后。 这个地方安素也是第一次来。净明告诉她寺里有好几棵菩提树,是建寺时种下的,每一棵都有上百年历史,其中最大的就是他们头顶的这一棵。净明还告诉她,佛陀就是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成佛的。那一天,净明还给她讲了许多有关佛陀的故事,可又是比划又是写字的,安素很多都听不懂,所以她几乎是一边听故事一边认字。这样听故事还真累,安素心想:如果小和尚会说话多好啊!也是从那时起,安素下了个决心,长大后一定要把小和尚治好。 那一天,安素郑重地对净明说:“小和尚,我长大了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然后把你治好。” 净明笑了笑,比划道:“你整天叫我小和尚,其实我不是和尚,连沙弥都算不上。我还没剃度呢。” 安素笑了:“你头顶光光的,还叫没剃度?” 净明摇摇头,继续又是比划又是写字解释:“我是光头,但是没剃度,没受沙弥戒。和尚是一个尊称,要有一定资格堪为人师的才能够称和尚,不是任何人都能称的。” 安素咯咯地笑着说:“不管啦,反正你就是我的小和尚。” 净明听了,腼腆地笑笑。 安素突然想起什么,问他:“那你以后是不是会剃度,当真正的和尚?” 净明坚定地点点头。 安素依旧呵呵地笑着。 那时的安素还不明白剃度出家意味着什么。也就是在那一天,她知道了净明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那棵菩提树下。 第10章 菩提与桑树(3) 很多人小时候或许都干过这样的事,那就是把别人的缺陷当成逗弄娱乐,以此哗众取宠。例如:学结巴的人说话,学瘸子走路,学盲人摸索着走路,学哑巴咿咿呀呀乱比划手势等等。这可能在小孩子心里纯粹就是觉得有趣,能逗得身边的同班哈哈大笑。这究竟纯粹是小孩子的淘气,还是好奇,又或是吸引同伴的注意力,以此达到哗宠取众的目的?或许这些因素都有,可是当孩子们觉得这样的行为有趣时,往往这样看似无心的举动在有缺陷的孩子眼中就成了嘲笑与打击,让他们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自卑感和耻辱感。因为自卑,让他们开始对自己缺乏信心,不管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这种心灵的伤害,如果后面没有人对他们加以引导,就极有可能成为终身的伤害。有些心灵的伤害,甚至可以毁掉一个人。 可是,有多少孩子能意识到自己认为有趣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伤害呢?又或是当他们长大后,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是羞耻时,已没有机会再说对不起,只能变成心里永不消退的愧疚。年幼的他们对自己这种行为尚无判断力,这就需要家长的教育,引导他们面对有缺陷的人应有包容与尊重。当发现孩子出现这种行为时,及时地给他们指出,让他们明白自己行为的错误性,以及加以纠正与引导。 那一年九月份,安素和净明进了离村子最近的附城小学,两人还是同班同学。智善法师认为净明虽然生活在寺庙,但他始终不是出家人,所以需要送他去上学。如果他长大后要离开妙法寺,那他才能融入社会。因为他的听力没问题,所以无需上聋哑学校。智善法师找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免去了净明所有的学杂费用。就这样,净明脱下了那身穿了三年的僧衣,换上了普通服装,和所有的学龄儿童一样走进了学校。 安素是个会爱屋及乌的孩子,在她眼里小和尚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对她的小和尚绝对是没有理由的维护。对于学校里嘲弄净明的学生,她会跟他们大吵一架,就算是面对比她高大的男生也毫无畏惧。 有一次,隔壁班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嘲笑净明是哑巴,安素与他吵了起来。男生气焰嚣张,扬手打了安素一巴掌,安素气得像头疯牛,抵着脑袋直接往他撞去,那气势绝对不输斗牛。男生力气大,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用力往下拽。安素毫不示弱,在慌忙中一顿乱抓,抓住男生的胳膊张口就咬,吃痛的男生屈起膝盖狠狠地顶她。到最后发展到两个孩子在地上扭打了起来,净明上去想要拉开两个人,却发现根本拉不开。旁边围观的学生都吓傻了,不敢上前劝架。最后,不知道谁去报告了老师,两个班的班主任都过来了,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孩子拉开。 安素蓬头垢脸的,头发被揪掉一块,嘴上血迹斑斑,满身的灰尘。那男生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身泥土,胳膊流着血,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手里还紧紧地抓着安素的一撮头发。 在学校出了问题,免不了要请家长过来。安素的爷爷一个劲儿地跟对方家长道歉,所幸对方家长也是明白事理之人,没有追究,并狠狠地教训了自己的儿子。安爷爷虽然认为孙女儿维护净明没错,但是打架是错误的,罚她写了五百遍的“团结友爱”。 虽然安素认认真真地写完了那五百遍的“团结友爱”,但是她在学校依旧没有什么朋友。那一架打出名了,大家都不敢去招惹那个叫安素的女孩子,同样的也不敢招惹她身边的净明。除此外,更多的是因为净明。 这是安素平生唯一一次与人打架。虽然是因维护净明,但他并不因此高兴。这让安素很不理解。 她问净明:“你不介意别人嘲笑你?” 净明认真地点点头,告诉她:“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罪障皆忏悔。这是我的业障,我只需忏悔,你也不必在意。” 小和尚这番话对安素来说太过深奥,虽然她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她想法很简单,只要是小和尚不喜欢的事,她就不做。 因此事,老师们意识到需要引导学生们面对有缺陷的人应有包容与尊重,针对这样的问题,老师在思想品德课上专门给学生们上了一课。 净明的聪慧让老师格外喜欢,但没有让他在同学们中受到欢迎。他的特殊情况令同学们都不愿意跟他玩,没有几个小朋友有耐心猜他比划的手势。写字的交流方式就更别提了,刚入学的小朋友除了安素压根就看不懂他写些什么,所以净明的生活除了身边多了一群同龄人外,跟在寺庙里没有太大的区别。所幸他生性安静,这一切对他并没有太大影响。活泼好动的安素为了不让净明觉得孤单,也很少跟其他同学玩。只是那双眼睛会时不时地看向那些跳橡皮筋、踢毽子的女生。每当净明看到这一幕,总会示意她过去跟大家一起玩。刚开始,她也尝试过抛下净明,去跟其他同学一起玩,但是好几次,安素在跟大家跳橡皮筋时,看见净明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时,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于是她放弃与大家玩耍,安静地陪在净明身边。 净明异常聪慧,他懂得的东西远远超过了同龄人。而安素为了能跟他交流,不知不觉受他的影响,所掌握的知识面也比同班同学要多得多,以至于这两个孩子让老师非常头疼。因为课堂上讲的内容,他们都懂了,经常不听课。净明还好,安素上课老是东张西望,压根就闲不下来。老师没办法,只好把这两个特殊的学生安排坐在最后一排。 从进入学校开始,安素和净明几乎是形影不离,在学校两人是同桌,上学、放学也是结伴而行。早上,净明下山得早,他就在村口等安素一起上学。放学时,两人一起回家。在村口分开,净明目送安素回家后再上山。碰上两人值日,安素总是在一边玩,卫生都是净明一人打扫。他也没意见,总是微笑着完成。 安素最讨厌的作业就是抄写生字,特别是一个字反复抄写十遍这样枯燥乏味的作业。因为之前净明接触的文字全部来源于经书,经文基本是繁体字,所以安素从他那学来的都是繁体字。刚开学时,安素还老老实实地做作业,但是对于那些简单而枯燥的抄写生字功课,她实在没耐心去写,索性就不写。要不就恶作剧般把简体字写成繁体字,但是写得工整又没有错别字,气得语文老师没话说。时间长了,语文老师也不强迫她,不写就不写吧。抄写生字的目的是为了让学生认字,既然她都认得,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后来学校新分配来一个老师,这个老师懂手语。净明的特殊情况让学校的老师们都认识他,所以很快就受到这位新来老师的关注,并主动提出教他手语。安素也跟着一起学,并且学得特别认真。很快,她便喜欢上手语这一独特又美丽的语言。在她看来,手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尤其是净明用他那双手轻柔地打着手语时,她就那么痴痴地看着,脸上笑得像朵盛放的花。从此,两人的沟通不再需要纸笔。两人手语交流的情景更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第11章 隶书与柳体(1) 很长一段时间,安素反复在想,如果那个暑假她没去找妈妈,这一切是不是就会改变呢?她依然会跟净明一起考入五中,会从同学们的议论中知道有向晖这么个人,会听到有关他的各种传闻,就是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这样,虽然她的人生轨迹不一定会有太大的改变,但是起码有一点绝对是不同的。她不会是那个在掌声和鲜花的簇拥下依旧孤独的精灵。 安素一直没去过妈妈的新家,直到上六年级前的那个暑假,她第一次走进了妈妈的新家。妈妈在新家过得远没有她想象那般好。继父家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比安素年长,所以继父家的生活担子也不轻。妈妈除了起早贪黑地帮继父打理小吃店外,还到附近司法局家属大院做帮工。其实,就是给司法局长家搞卫生,一周两次。寒暑假还得给局长家的儿子做午饭。这是安素的妈妈给女儿攒学费的途径。 安素那次在妈妈的新家住了三天。继父葛庆元对她勉强算得上客气,姐姐葛宇鸿年长她一岁,因安素比同龄人早上学一年,所以两人同级。按理来说,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很容易玩到一块儿,可这姐姐虽然没有明着说不欢迎她,但是不冷不热,话也不多说一句。唯一对她和善的人就是已上高中的哥哥葛宇清。 独自在这个不是自己的家里待着让安素觉得不自在,所以妈妈去向局长家搞卫生时她也跟着去。 那天中午,安素提前吃过午饭,跟着妈妈敲开了向局长家的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与安素年龄相仿的男孩,他是向局长的儿子向晖。向晖礼貌地跟刘慧打完招呼后,跑回客厅继续打游戏,没发现后面还跟着个人。 刘慧提着菜进了厨房,她得先给向晖做好午饭。安素懂事地想帮妈妈的忙。【ㄨ】刘慧摆了摆手,找出了块抹布递给她。刘慧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客厅里一张小桌子上笔墨纸砚已经乱七八糟。那是向晖的杰作,他总是练书法练了一半就跑去玩游戏。她让女儿去收拾桌上乱作一团的笔墨纸砚,然后把客厅的桌椅擦干净就行。 向局长为了能让好动的向晖能静下心来,强制要求儿子习书法。只不过,向晖不是很感兴趣,却又不敢违抗自己的父亲,所以父亲在家时,他会装模作样,父亲不在时,便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邹明芳为了不让丈夫生气,又能满足儿子过个愉快的暑假,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练习多长时间的书法就玩多长时间的游戏。 别看向晖年纪小,却很讲信用,绝对不会说玩了游戏又不练习书法。虽说他对书法不感兴趣,可真练习起来倒挺认真。无论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这是向晖的优点。他的书法在同龄人中还算是不错。 安素走到桌前,伸手拿起一张宣纸,认真看了起来。她不懂书法,只是拿起来看看与净明写的有什么不同。 净明习隶书,隶书讲究圆润有力,追求横向的流线与纵向的笔直,起笔凝重,运笔轻柔,收笔大方,撇捺飘逸。 向晖习楷书,而且是柳体,讲究匀衡瘦硬,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常有人说“人看字,字看人”,或许就是可以从一个人写的字上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安素没看出这两种字体所展现出写字人的性格,但是她却喜欢隶书,或许仅仅是因为爱屋及乌而已。她拿着那张上面写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宣纸,出神地笑了。不是笑上面写的字,也不是笑写字的人,而是想起了端坐在桌前写字的小和尚,会心一笑而已。 正在游戏中酣战的向晖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女孩拿着他写的字微笑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家里怎么凭空多了一个陌生人。他打量着安素,一身洗得发旧的碎花连衣裙,齐耳的娃娃头,额前的刘海齐得像是海碗倒扣在头顶沿着碗沿剪的,精致的五官显得很可爱,特别是那双笑起来弯弯的双眼。那是他第一次认真看一个女孩的模样。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孩子在笑什么,而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 向晖站起身,往安素走去问道:“你是谁?” 回过神来的安素看见向晖已站在了自己面前,是个看起来很骄傲的一个少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的脸突然莫名其妙地红起来。她想解释自己是刘慧的女儿,可是一窘迫起来,就全忘记了,只能尴尬地指了指厨房 向晖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安素,明白过来是刘慧带来的。“你是慧姨什么人?” “我是她女儿。” “女儿?胡说八道,慧姨就一个女儿,我认识。” 安素不知道该怎样给他解释,急得喊了句:“妈妈!” 刘慧应着赶紧走出厨房,手上还拿着把炒菜的铲子。看见女儿红着脸,她又疑惑地看着向晖。 向晖无辜地看着刘慧,再回头看见安素涨红的脸,忍不住笑了。可安素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窘得脸和脖子都红了,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骄傲的少年,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 刘慧才想起来,自己突然多带个人来,又没给人作介绍,赶紧解释:“向晖,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女儿安素。从乡下过来,我带她过来帮忙的。” 向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回到游戏机前,边走还边喃喃地念着:“安素、安素。” 刘慧回到厨房接着做饭,安素则将那堆乱七八糟的宣纸叠得整整齐齐。 一个人给另外一个人留下深刻印象往往很简单,一件事儿、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又或是一句话,甚至可能是一个微笑。让向晖此生忘不掉安素就是从那个微笑开始。回到游戏机前的向晖,总是想起安素刚刚那个笑容,这让他无心再打游戏。回头看了看那个在收拾桌子的女孩,忍不住又来到她跟前。 安素抬头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又折回来。 向晖问她:“你懂书法?” 安素摇摇头。 向晖又问:“那你知道这句诗出自哪里?” 安素又摇摇头。 向晖得意地告诉她:“这句诗出自毛主席的《回韶山》。” 别看向晖年纪不大,懂得的诗词可不少,唐诗、宋词、古体诗、现代诗信手拈来。虽然不见得完全懂得其中含义,但是能完整背出。这也是他能在同龄人面前炫耀的资本。 安素不明白向晖为何要跟她说这个,但是跟她没关系。她只需负责把这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就行。她点了点头,继续低头收拾。 同龄人看了向晖的书法或是听了他随口念出的诗词,总会对他露出一副钦佩、崇拜的模样,而眼前这个女孩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这令他不甘心,又想起刚才她的笑容,忍不住问她刚刚笑什么。 安素觉得这人很奇怪,但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告诉他自己是想起了一个习书法的朋友而已。想到净明,安素又露出了刚才那副笑容。 向晖一听来了兴趣,“哦?他也习柳体?” 安素不懂什么叫柳体,直接问:“什么叫柳体?” 向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写的字。 安素看着上面的字摇摇头,“我不懂书法,只知道他习的是隶书。” 向晖嗤之以鼻,“隶书那是懒人体。” 安素不懂什么叫懒人体,只是觉得不怎么好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向晖解释道:“隶书是钩都懒得钩一笔,还不叫懒啊?” 安素仔细想了想,真如他说的,可她就是喜欢隶书,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反正我就是觉得隶书好看,我喜欢。” 一向被人捧上天的向晖听了顿时觉得心里不爽,“你觉得我写的不好?” 安素摇了摇头,实话告诉他自己不懂,然后低头继续认真整理。 向晖心里顿时莫名地恼火,扯过安素手里的宣纸,“别动我的东西!” 安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前一刻还好好的,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心想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这人还真是奇怪! 第11章 隶书与柳体(2) 中午向晖连饭都没吃几口,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刘慧母女离开,他都未出来。刘慧只当他是睡午觉,可谁也没想到到,他居然是在生闷气。他的脾气大,而且是来得快,去得慢。这样的人往往生起闷气来能持续很长时间,但是这一次,他的气很快就消了。 晚上吃饭时,他状似无意般说起刘慧今天来打扫卫生时带了个女儿过来帮忙的事。 邹明芳显然不太相信。 “真的,说是她从乡下过来的女儿。” 邹明芳想起来了,“我说呢,那是她的亲生女儿。” 向晖不明所以地看着妈妈。 邹明芳说:“她之前的老公死了,改嫁过来的。女儿留给乡下的爷爷奶奶了。” 向沛鸿不喜欢听这些别人家家长里短的事,不耐烦地说了句:“吃饭!说别人家的事儿做什么?” 饭桌上马上安静了下来。 那个晚上,向晖不断地在回想安素的那个微笑,想得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她被留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不知为何又微微心疼。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一晚没睡好的向晖起床后无精打采,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安素,可又忍不住想再见到她。他没有吃妈妈给他准备好的早餐,而是来到安素继父家的小吃店里。果然如他所料,安素在店里帮忙,心里一阵高兴。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他心里咒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懂事的安素一早就起来到店里帮忙。继父和妈妈在厨房里忙,她就在店里给客人端盘子、收钱。 向晖在外面犹豫片刻才进店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安素看见有人进店没留意到是向晖,急忙过去招呼。来到跟前,才发现是他,顿时觉得不自在。想着他昨天瞬间变脸的情形,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同样如此。现在可不比昨天,店里还有其他客人。这么想着,她忘记了问向晖想要吃什么,站在他跟前一副为难的模样。 一早上心心念念想见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让一向落落大方的向晖忘记点餐,只是直直地看着她。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女孩子,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心忍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安素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四下张望着,周围全是在吃早餐的人。她突然有种转身而逃的冲动,可是客人进店不能不招呼。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其他客人投来疑惑的眼光让她忍不住低下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咬了咬牙问:“你要吃点什么?” 向晖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音掩饰自己的尴尬,想也没想就说:“那……那什么,来份云吞。”天知道他当时根本就不想吃云吞,他最不喜欢吃这样汤汤水水的东西。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他忍不住又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好!请稍等!”安素说完,马上转身就走。 见她一副成功脱身的模样,向晖心生不快。这小妮子害他一晚上没睡好,一大早又忍不住跑来这里,可她见到他就像躲瘟神的模样,让他不禁恼怒。他偏不让她如意,顿时生起恶作剧之心。他把她喊了回来。 急于脱身的安素听到向晖的声音,顿时头皮发麻,可又不得不转身回来,“你还需要什么?” 向晖一本正经地问:“云吞多少钱一份?” “两块。” “那汤呢?” “汤不要钱。” “好!没事了。” 就这样?安素有点难以置信。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对话让她隐隐不安,可又没发觉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她疑惑地走进厨房。当云吞做好后,她正犹豫着不想给向晖端过去,可其他人都没空。她只好硬着头皮给向晖端了过去。她什么话都没说,将碗放下就走。 向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容。过了一会儿,他朝安素招了招手。安素想着是要结账,乖乖地走过去。 向晖看了看桌上的碗,又看了看安素,一本正经地说:“你刚说了,云吞两块钱一份,汤不要钱。是吗?” 安素看了看桌上的碗,那里边只有云吞没有汤。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向晖接着说:“这碗里的云吞我一个都没吃,全部还你。”说完,还皮笑肉不笑地加了句,“不信你数一数!” 安素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气得脸通红,两眼死死地瞪着他。心想,昨天去他家,看见那样家境良好的人应该是很有家教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向晖见安素气得满脸通红,知道恶作剧成功。看着她死死瞪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心里一阵乐。原来她不只笑起来好看,生气的模样也生动。这小丫头片子也太容易被激怒了。他像是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物,以后有得玩了。想到此,向晖忍住笑意,挑衅地看着她。 如果是在村里,安素肯定不会跟他客气,但现在是在继父店里,懂事的她知道不能给妈妈添麻烦,所以她在心里在暗暗数着数,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安素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眼神中渐渐流露出厌恶,这让向晖像被根刺扎了似的。本来他还想再逗她的,没想到最后反倒让自己变得窘迫。他不是没想过道歉,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拉不下脸。最后只好灰溜溜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放到桌上,逃也似的走出小店。 青春期的男生常常为了吸引异性的注意而做出一些意外的举动,比如故意捉弄对方,给对方取绰号,又或是时不时地扯对方的头发,往往这些举动都令女生很反感,然而对于男生来说,却是他表达好感的一种方式。 第二天早上,向晖又来到小店。在店门口没看见安素的身影,他没进去。第三天、第四天早上,他依旧没在小店看到安素,这让他心里有一点点的失落。第五天,又到了刘慧来打扫卫生的日子。从中午开始,向晖就心生期盼。虽然知道她不太可能来,但还是忍不住期待着。当看见刘慧独自一人出现在他家,希望落空的失落感让他再无心思玩游戏。看着刘慧忙碌的身影,一次次地欲言又止。最后在刘慧干完活准备离开时,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起了安素,得知她在那天下午就回乡下爷爷奶奶家了。 这个消息让向晖失望了好几天,连打游戏都提不起兴趣,更别说练书法。一提起笔,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那张笑脸,打游戏时,屏幕上出现的也是那张笑脸。突然之间,那张笑脸就像自己的影子似的,无处不在。 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她呢? 第12章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那年冬天,不幸的事再次降临安家。连续下了几天雨,村里那条小溪的水涨满不少,安素的鸭司令爷爷在赶他的二十四万大军时不慎掉进溪里。溪水本不深,但是老人扭伤脚,在冰冷的溪水里浸泡的时间长,回到家后开始一病不起。过完年没多久,安爷爷病逝。 安爷爷的突然病逝让本就清贫的家变得更加贫困。在安爷爷过世的第二天,刘慧便赶回来给老人料理后事。尽管安素的继父再不愿意,刘慧还是将自己做帮工的积蓄拿出来给老人简单料理了后事。一直以来,村里人对刘慧丈夫尸骨未寒就改嫁所不齿,但是在安爷爷过世后她赶回来给老人料理后事,大家逐渐有了改观。虽如此,但是村里人除了平时来往密切的几户邻居外,其它人对安家人是避而远之。 村里开始议论纷纷,村里时常有人会掉进溪里,回来着凉感冒发烧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喝碗姜汤、吃点药很快也就没事。安爷爷身体一向强健,就因掉水里受风寒,反反复复高烧不退,最终病逝实在是有点离奇。村里又开始了各种有关安素家乱七八糟的流言,言论的共同点的就是安家晦气。其中,最离谱的就是说安爷爷本就是寿元已尽,注定要死的,落水不过是借影而已。即使不落水也会可能摔一跤,或是其它各种擦碰要他命的事发生。另外,村里一个据说略懂风水的人的说法是因为安家院子里的那棵桑树。院子里种桑树,那是要“触目伤(桑)心”的。当然,这些话是背着安家人私底下嚼舌根,并不敢当着安家人的面说。 村里人总在所谓的闲话家常时对安家人表现出言语上的怜悯,可是每一句怜悯的话语后面所蕴含的无不是自身的庆幸。就如夏碧珠所说的,幸与不幸,有时是比较出来的。村里总有那么一两个长舌妇,他们总爱在闲话家常时,悲悯地说上安家的不幸,然后又开始细数其不幸的原因。村里的胖婶就是其中之一。 胖婶夫家姓刘,因为她本人长得胖乎乎的,连手指都胖得像十根火腿肠,所以大家喊她胖婶。刚开始,她很忌讳别人说她胖,后来听一位颇懂面相学的人说胖是旺夫福相后,听别人喊她胖婶,她也乐滋滋地应着。其实,胖婶这人并无坏心眼,对村里人也挺热心,但就是那张嘴少了个把门的。就如村里人说的,她那张嘴就像口破铜锣,张口令人生厌。有一次,胖婶在说安家的不幸与晦气时,被安素无意中听到,安素顿时火冒三丈。从此打心里讨厌胖婶。 学校组织周末去春游,那天刚好是安爷爷满七,安素没有参加,净明也没有参加。 这日一早,净明一袭长款灰色僧衣出现在安素家门口。不上学的日子,净明总是换回僧衣,那是他的习惯。他是特意下山陪安奶奶和安素到安爷爷坟前祭拜。 还未到坟前,远远地便能看见坟头上插着的纸幡,颜色依旧鲜艳。风吹幡动,好似孤苦的亡魂割舍不下亲情独上黄泉之路,在坟前悲泣着流连。祖孙俩已是泪流满面,双脚如灌铅,每迈近一步无不是肝肠寸断。奶奶颤抖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抓住两边搀扶着她的手臂,用力过大令她的手指瞬间由红转白,仿佛不这样抓紧,她就会猛地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新坟泥土依旧湿润,坟前的青草已开始冒新芽。在旁人看来是春日里的一片生意盎然,但在安家祖孙眼里却是无尽的凄楚与苍凉。 站在坟前,奶奶再也支撑不住,抱住墓碑失声痛哭。这个先后失去儿子、丈夫的老妇人似乎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恨不得此刻坟墓打开道缝,她好追随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而去。安素的声声急切呼唤让奶奶的浑身一震。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还有个小孙女要照顾。这个坚强的老妇人猛地擦了把眼泪,顺着孙女与净明的搀扶站了起来。 安素跪在坟前,将带来的祭品一一从竹篮里拿出、摆好,奶奶点燃香烛,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墓碑哭诉。 净明将厚厚的一沓夹得工工整整的纸递给安素。安素接过后看了看,竟是一本手工抄写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工整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净明之手。净明说这是他为安爷爷抄写的地藏经,请她们焚于安爷爷的坟前。 奶奶双手捧着地藏经,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因为她知道地藏经颇长,全文流利地念诵下来都需要两个小时,更别说一字一句工整地抄写下来。奶奶心里低叹:这是个内心多么通透的孩子啊!她双手合十谢过净明。 奶奶边烧纸钱边对着墓碑哭着絮絮叨叨,安素则默默地垂泪,手里不停地将净明抄写的那本地藏经一张一张地送进火堆。熊熊燃烧的火堆映红了祖孙俩的脸,那一张张写满经文的纸在火中化为带着星星点点光亮的灰烬,很快又全化成灰色的纸灰,无力地在风中翻飞着,慢慢散落在坟头、祭品上。热气翻腾中,祖孙脸上的哀伤似乎都在随着热气流动着,看着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相对于祖孙俩一脸的哀伤,净明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倒不是说与他无关,所以没有难过之色,也不是说他内心冷漠,而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将这一切看作是日升月沉那般稀松平常。他的脸上是一贯地神色清明,谁也不知道这少年内心此刻的想法。只见他不悲不叹,默默地看了祖孙俩片刻后,恭敬得对着安爷爷的坟墓双手合十鞠了一个躬,然后在一边盘腿坐下,默诵经文。 安素将最后一页经文送进火堆后,抬起头看向净明。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看到了盘腿而坐默诵经文的小和尚,背梁挺直,双目紧闭,只有那略薄的双唇不停蠕动,神情却是那样的悲悯,与寺里举行超度法.会上的师傅们并无二致。她瞬间恍惚了,并非第一次见净明盘腿诵经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有这么种感觉,此刻盘腿坐在那诵经的是一尊雕塑的菩萨像,慈悲、庄严。 阳春三月,阳光明媚,正是万物生长的大好时节。 学校里的第二课堂为提高学生们的观察及动手能力,给低年级的学生们发了一颗颗蚕卵,让他们带回家去养,观察蚕宝宝的生长过程。村里只有安素家有一棵桑树,于是孩子们纷纷来安家要桑叶。桑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往年桑椹成熟,安家爷爷奶奶也是摘了送给邻居尝鲜,偏偏这一天就因为桑树闹得不愉快。 拜祭完后,三人回到安家院子。奶奶留净明在家吃过午饭再回去,净明婉言谢过,表明需在午饭前赶回寺里。奶奶也没有强留,从屋里端出一盘糕点给他们。 两人在桑树下聊天。安素坐在秋千上,净明静静地站在一边。淡淡的梨花清香,轻轻地飘了过来。原来又到了梨花开放的季节,妙法寺的梨花香已染满了净明的衣襟,带到了这个小院子里。让安素瞬间有些恍惚,到底是寺里的梨花香浸染了小和尚,还是小和尚本就带着梨花香。 安素说:“我知道地藏经很长,你为爷爷抄写地藏经花了不少时间吧。谢谢你!” 净明淡淡笑着比划:“我经常抄写经文,很多经文都已记下来,这地藏经已经抄过数次,已经能默写下来,所以也不需要花太长时间。” 对于净明能将地藏经默写下来,安素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她知道小和尚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没过多久,胖婶的儿子刘顺和几个小朋友来到安家摘桑叶。平日里别人来讨桑叶,安奶奶总是客气地说要就只管来摘,不用问。但是大家也总会跟主人家打声招呼,但是这天刘顺和那几个小孩一进院子,看见安素在院子里,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摘桑叶。那模样俨然是他们家的东西,安素看了心里不舒服。更可气的是,因为个子不够高,摘不到直接拿了竹竿子打。转眼,地上是一片狼藉,到处是被打落的桑叶。安素本来就讨厌胖婶,再看见她儿子这番粗暴行为,火冒三丈地说了刘顺几句。 刘顺本不是小气之人,虽然年纪小,但是平时吃的玩的也愿意跟小伙伴们分享。只是他年纪小,且比较随性,平时胖婶也惯着他。在他看来,不过是几片桑叶,安素作为姐姐也太过小气,顿时两人吵了起来。 平时,刘顺没少听妈妈说安家的闲话,只不过他年纪小,无法分辨这些话是否会伤害到他人,吵起架来便是口不择言。 “你家的桑树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爷爷、你爸爸就是被这棵桑树害死的。我妈说在院子里种桑树是触目伤心,趁早砍了这棵晦气的树吧。”刘顺说完,踩了地上的桑叶几脚,带着伙伴们离开。 刘顺已离开,他最后那几句话安素听了虽然生气,但也没放在心上,可却让站在门口的奶奶听了进去。“触目伤心”四个字像晴天霹雳一样劈在了奶奶的心头。这个深信风水说的老妇人才知道原来她先后失去儿子、丈夫全是这棵桑树所致。奶奶疯了般冲进厨房,操起菜刀朝着老桑树猛砍几下。随着“碰、碰、碰”几声,老桑树猛抖了几下,树干上豁地出现几道深深地刀痕。 被奶奶突然的疯狂行为吓住的安素在看到净明上前拉着奶奶时,才想起冲过去抱住奶奶。 “你们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把这桑树砍了不可!触目伤心……触目伤心啊……”奶奶哭喊着要砍掉老桑树。 听闻哭喊声而来的邻居们赶紧夺下奶奶手里的菜刀,劝说着将奶奶扶进屋里。 在大家的劝说下,奶奶终于不再大声哭喊,只是嘴里喃喃地说道:“触目伤心啊触目伤心……” 安素站在桑树下,抚摸着树干上的刀痕。她是那么喜欢这棵树,因为这是爸爸亲手种下的,爷爷在树下给她装了秋千。还有,就是净明是那么的喜欢吃桑椹。怎么会是触目伤心呢?明明这棵树带给她的是欢乐啊。 不,她不愿意老桑树就这么被砍掉。 净明站在安素身边,给她无声的安慰。 “小和尚,你说真的是触目伤心吗?” 净明摇摇头,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并给安素解释这句话的含义:桑树梓树为父母所栽,见桑梓易怀念父母而起恭敬之心。 净明走后没多久,刘慧回到安家。听女儿说起刚才发生的事,不禁叹气。她不是迷信之人,但是既然这棵老桑树令老人这么伤心,她倒是同意将树砍掉。 安素坚决不同意砍掉老桑树,为此母女俩第一次起了争执。院子和门口都围了不少人,大人们当母亲教育子女,自然不会插手,只在一边安抚老人,而小孩子们纯粹是来看热闹。大家只顾着看热闹,全然没有发现身边是否站着陌生人。 安素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妈妈,这棵老桑树是爸爸亲手种下的,那是爸爸对父母的心意,又怎么可能是触目伤心?” 刘慧听了女儿的话愣住了,心里莫名地感动。没想到女儿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些。她不再担心女儿的教育问题。 听到孙女提到自己的爸爸,安奶奶也认真听了。只是孙女说这棵老桑树是她儿子对父母的心意,她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安素又将净明解释给她听的转述一遍:“桑树梓树为父母所栽,见桑梓易怀念父母而起恭敬之心。所谓的触目伤心,不过是无知妇孺乱嚼舌根而已。” 奶奶终于明白了过来。虽然仍是心有芥蒂,但毕竟这个家最糟糕也不会糟糕得过此刻。 老桑树被保留了下来。 一个礼拜后,安素家门口放了一大包东西,里面有吃的,也有一些文具,还有一张写着“安素收”三个字的纸条。拿到东西的安素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的。 第13章 考上五中 转眼,安素与净明小学毕业。 对学生来说,每一次升学考试前都是紧张而有压力的,但是考试结束后那个暑假却是最放松的,因为没有暑假作业。虽然对于安素这个问题学生来说,不做作业是家常便饭,但是不做作业和没有作业完全是两个概念。毕竟不做作业是会挨批评的。 从上小学开始,安素的寒暑假基本上是在妙法寺度过,她几乎是早上上山,下午下山。在乡下,寒暑假常有小孩趁大人不注意玩水溺水惨剧发生,所以安素在寺庙里反而令爷爷奶奶放心。奶奶总是早上起来从菜园子里拔几根青菜,再装好两碗米一起放进竹篮里,让安素带上,交给伙房的师父。 安素进妙法寺就像进自己的家门,寺里上上下下全都认识她,连居士们都知道她是智善法师的徒儿,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和善,尤其是净堂。他总是悄悄地来到莲社或是山门口,变戏法似得掏出两个馒头或是水果塞给安素和净明。每一个寒暑假安素都过得非常快乐,天真的她认为一辈子都会这么快乐下去。 几年下来,安素的绘画水平大有长进。 升中考过后,安素照例天天上山。本该无忧无虑的她在暑假正式开始时,却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五中是本市最有名的中学,也是本市唯一一所省一级学校。以净明平时的成绩,考入五中绝对是没问题的,安素虽说平时成绩也不错,但是要进五中并没有那么乐观。她担心自己无法与净明上同一所中学。 放榜的前一天,安素开始坐立不安,拿着画笔却无法安静地坐下来。相比净明气定神闲地专心练书法,她简直就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 “小和尚,如果我没考上五中怎么办?” 净明抬头笑了笑,没理她,继续低头练字。 “先别写了,你听我说嘛。” 净明无奈地搁下笔,看着安素,一脸认真地听她说。 “如果我没考上五中怎么办?” 净明笑着比划道:“没考上就没考上,又不是非上五中不可。” 安素急了:“没考上怎么行呢?你都考上了,我没考上,那咱俩就不能一起上学了。” 净明愣了下,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也没想过自己非五中不上。 安素接着说:“咱俩要是不在一个学校,那得隔很长时间才能见一次面。五中在市区,离这里这么远,肯定得寄宿。” “寄宿”两个字让净明首先想到的是升初中以后自己的学费问题。他很清楚寺里香火虽旺,但是所有财产都是来自善男信女的布施,除此并无能力供他上学。他之所以能上学,是因为师父找民政部门免去了他的学杂费用。但是初中能否继续免除他的学杂费用却是个未知数,特别是五中这样令学生们挤破头都想进去的重点中学。即使五中能免去他的学杂费,那寄宿费用呢?在他看来,问题不是能不能上五中,而是能不能继续上学。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结伴到五中看榜。倒了趟车,到五中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学校门口的学生、家长无不翘首企盼。看着墙上空空如也,知道录取名单并未公布,净明拉着安素在边上的花坛边坐下。安素哪里坐得下来,像上了发条似的,在他面前不停来回走动。净明安静地坐在一边,脸上挂着一贯云淡风轻般的笑容。此刻静坐在一群焦急的人群边上,让人感觉他就像是一汪从充满欢快鸟叫虫鸣的丛林中静静流淌而过的清泉,澄澈、沁人心脾。这样从容不迫的小少年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过往的人无不回头看他一眼,看见是个小光头,忍不住会友善地笑笑。 没过多久,两个老师拿着三张红榜出来,人群蜂拥而上。 安素刚想往人群转,被净明拽住,示意她别急。她怎能不急呢?正想跟净明说,别拉着她,就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第一名,释净明。” 安素一听激动得甩开净明就往人群钻。好不容易钻到前面,对着那三张红榜,顿时觉得紧张。她很有自知之明,从后面往回看。果然没过看几行,她就在最后一张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看到自己的名字,她激动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会不会有同名同姓的人呢。想到此,她赶紧掏出准考证认认真真地对了一遍。 是她,准确无误! 安素高兴得就回头往人群外冲。刚挤出人群,撒腿就往花坛边跑,一个不注意跟人撞了个满怀,额头还硬生生地撞上了对方的鼻子,对方痛得低呼。听声音,对方是个男生。 这一下撞得可不轻,安素摸着自己的额头,抬起头看向被她撞上的男生,只见对方捂着自己的鼻子。安素不停地道歉,同时不安地望着对方捂着鼻子的那只手,她就怕看到有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流出。 净明一直静静地坐在花坛边上,看着安素从人群中出来撞上人,赶紧起身过来。 男生一阵龇牙咧嘴后,仍未松开捂着鼻子的手,他火大地看向撞上自己的人。这不看还好,一看让他愣住几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心里激动啊、惊喜啊!可不知为何,口里说出的话完全与大脑中想的不一样。“安素,你赶着投胎啊?” 安素本想接着道歉,可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时,愣了下。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撞上的人是向晖。一年过去了,她已忘记有向晖这么一个人。对于跟自己不同世界的人,安素从来不会记在心上。再说,向晖也没留什么好印象给她。一年之后再见,说的话依旧不讨人喜欢。 向晖看见安素的那一刻,可以用狂喜来形容。这一年来,他经常想起她,也曾想过去找她,可是不知道该到何处去寻找。也想向刘慧打听她家地址,可是骄傲如他终究没有问出口。虽然他曾见过她一次,但两人未说上话。他曾想过两人重逢时的情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可是此刻被撞得生疼的鼻子让他忘记了说好听的话。 向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跟他一起来的同学兼好友彭东俊兴奋地跑过来对他说:“阿晖,你考了第十一名。太厉害了!” 向晖白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名。” 在边上的安素听了,得意地说:“第一名怎么轮得到你,是我们家净明。”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净明。 两个男生难以置信地把目光转向了安素边上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光头男生。彭东俊惊讶的是以第一名考入五中的居然是这个小光头。而向晖完全没在意那所谓的第一名,他听到的重点是这个小光头是安素家的。他在猜测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彭东俊不确定地问:“你就是释净明?” 净明笑着轻点下头。转过头,伸手摸了摸安素的额头,眼神在询问着安素,完全没在意陌生人在旁。 “我没事。”安素摇摇头,接着抱着净明的胳膊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考上五中了!” 净明开心地笑了。 此时,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完全没有理会边上闲杂人的目光。 她也考上五中,以后两人可以天天见面,这让向晖欣喜不已。可是眼前两人亲密的模样对他来说却是那样的刺眼。 安素没再理会向晖,就如陌生人般将他撇在一边,与净明开心地回家,等着收五中的录取通知。 看着安素和净明一起离开的背影,向晖莫名地恼火。因为安素除了道歉,从头到尾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彭东俊问向晖:“那女孩是谁啊?” 向晖没回答,掉头就走。 那一晚,在灯下抄写佛经的净明提着毛笔对着经书发呆。他跟安素都如愿考上五中,但是能不能继续上学的问题又再一次困绕心头。如果不能继续升学,那他就得像师兄们那样正式受戒出家,晨钟暮鼓潜心修行。虽然他认为留在寺里也很好,但是小小少年那颗心同时对外面的广阔世界也无限憧憬。 智善法师站在门边,看着提着笔发呆的净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小徒儿这副模样。他这个小徒儿一向心境澄明,悟性极高,对佛法的参悟比任何一个师兄都透。只是毕竟年纪小,始终免不了沾上红尘俗事。对于他的前途,都该由他自己选择。 他清楚是什么在困扰着这个小徒儿。“净明。” 听到师父的叫唤,净明赶紧搁笔起身,双手合十恭敬地跟师父行礼。 智善法师拿起净明抄写的佛经看了看说:“笔锋有些凌乱。” 净明低下了头,有些惭愧。 “今天去看放榜了?” 净明点点头。 “净明,不管你将来留不留在寺里,你都该继续上学。” 净明仍是低着头。 “学杂费你不用担心,师父会去找民政部门解决。” 净明犹豫片刻,向师父道出了困扰自己的问题。 智善法师慈祥地看着小徒儿,微笑着说:“不用担心,师父多跑几趟民政部门,相信会给你解决这些问题的。” 听了师父这番话,净明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在一旁的净堂心疼地看着净明,这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小师弟如果不是不幸的命运,他应该也是父母掌心的宝贝,不会是小小年纪就伴着青灯古佛。 第14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1) 收到录取通知书第二天一早,安素去了妈妈家。这次去妈妈家最主要的目的是拿学费。虽然知道妈妈可以让人把学费捎给她,但是她实在很久没见妈妈,想妈妈了。还有就是她想亲口将自己考入五中的好消息告诉妈妈。虽然小学已毕业,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葛家没有因为安素考上五中而有任何开心的表现,除了哥哥象征性地说了祝贺的话外,其他人都不吭声。因为她不是葛家的人,她的一切与这个家无关。除此,还有一个原因是同是升学的葛宇鸿却因成绩一般而没考上一个好的中学。刘慧通过向家的关系,走后门将她送入了五中。虽然都被五中录取,但性质完全不一样。当然,安素并不知道此事,只当她也跟自己一样考入了五中。而去年参加高考落榜的葛宇清,复读一年后,今年继续上大学无望,跟家里商量说想去当兵。 尽管女儿考上市重点中学的消息让刘慧内心激动不已。在她看来只要女儿争气,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与辛酸都不算什么,但是这份喜悦不敢过分表现。这一切安素看在眼里,知道妈妈在这个家也是过得小心翼翼。幼小而敏感的心让她明白,以后她还是尽量少来葛家。 中午,刘慧照例要去向局长家给向晖做饭及打扫卫生。从她口中得知,向局长被暂时借调到邻市。考虑到只是临时任命,也正逢儿子升学,所以邹明芳母子仍留在本市。一直以来,向沛鸿对向晖管教甚严。有时人就如弹簧那般,你压得越用力,反弹就越大。少了父亲管束的向晖开始为所欲为,虽然成绩不错,但是游戏打得更厉害。除了在家里玩外,还跑到游戏机室玩。 在那个年代,游戏机室在老师家长的眼里就是坏学生、小混混的聚集地。据形容,那里边乌烟瘴气,抽烟、喝酒,打架斗殴随时上演。在学校老师浓墨重彩地描绘下,游戏机室就是胆小的女孩子光听闻会胆战心惊,好学生从门口经过都目不斜视的地方。学校一再明令禁止学生到游戏机室,但是这仅仅是对乖巧的学生管用。对于那些老师眼中坏学生来说,游戏机室就是他们的乐园。 一直以来,邹明芳认为丈夫对儿子的管教过严,动辄打骂,令她心疼不已。虽然知道儿子在游戏机室出入,但是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所以也仅仅是口头上警告儿子,然后就不了了之。 好学生与坏学生究竟该如何划分呢?如果说学习好就划分为好学生的话,那一直名列前茅的向晖无疑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学生。如果按老师们所说游戏机室是坏学生的聚集地,那经常出入游戏机室的向晖又成了坏学生。一般来说,出入游戏机室的都是不爱学习的学生,在老师眼里就是拖后腿的群体,也是老师们教育学生的反面教材。可向晖却是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他成绩好,在学校也从来不生事端,但就喜欢打游戏。他到底属于好学生还是坏学生,恐怕上到校长,下到老师都不知道该如何划分。到最后还是睁只眼闭只眼。 学生嘛,成绩第一! 刘慧对向晖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她在向家做钟点工多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向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待人有礼貌,学习成绩好,没有一丝高干子弟的骄纵。对于她做的饭菜,他也从不挑拣,她做什么他吃什么。 这次安素没再跟着去向家。葛宇鸿要去书店,刘慧想着女儿难得过来,让她带安素一起去。葛宇鸿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一脸的不乐意,让刘慧觉得尴尬。虽然她进五中是刘慧找向家帮的忙,但是她并不感激,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最后还是葛宇清善解人意,说他可以带安素出去逛逛。 当年安素去爷爷奶奶家时只有六岁,对城市的印象已模糊。在乡下住了六年,进城区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城里的变化日新月异,让安素分不清东南西北。安素兜里揣着妈妈给的五十块钱,紧紧地跟在哥哥后面,生怕一不小心就跟丢了。她已盘算好,这五十块钱要给自己买画笔纸张,还有就是给自己和净明各买本英汉词典。因为从初一开始就得学英语了,词典是必备的工具书。 画笔纸张和词典在新华书店都能买到,所以安素很快就将所需物品买齐。两人走出书店,哥哥带她去了学生们经常去的闹市。 走进闹市的安素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令这个长期住在乡下的姑娘眼睛应接不暇。唱片店里传出了当下最流行的歌曲,音箱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吼叫。到处都是港台明星的海报、贴纸挂满了个个小摊子,花花绿绿的帅哥美女人头或微笑或妩媚地看着你。这些明星安素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们的服装、造型却很吸引她。闹市里各种时下学生们喜欢的小玩意儿是应有尽有,最吸引她眼球的是那些女孩子在挑选的各种做手工材料。 见妹妹看那些小玩意看得入迷,葛宇清让她在原地等着不要走,他去买水。安素盯着那些编织的彩色绳子看得出神,一根根细长的彩色绳子在那灵巧的双手不停地翻动下,很快就编织一串串精致的饰品。她也想买些彩绳回去编,无奈囊中羞涩。在她准备离开时,突然来了两个女孩子,一边选彩绳一边嘀嘀咕咕地聊天。 “我刚看到葛宇鸿的哥哥了。听说她也进了五中,想不到她家还有后门,能把她弄进去。” 安素终于明白了,难怪他们一家人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 她还在兀自发呆,又听到另外一个女生说:“她好像跟向晖挺熟的。向晖向来不太搭理女生,对她倒是挺客气的。” “可能他们有亲戚关系吧。” “嗯!听说考试前,隔壁班的文娱委员编了根幸运绳送给向晖,他没有收下。 “她不就是会跳舞吗?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向晖凭啥要收下啊?” 安素回头看了看两个女生,想起了那个恶作剧的男生。他哪点看起来像不太搭理女生的人?她转身离开那个摊子,就看到葛宇清拿着两瓶可乐朝她走来。葛宇清递了瓶可乐给她,然后走回那个摊子选了一串编织的彩色幸运手环送给安素:“祝贺你考上五中,继续努力!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 安素点点头,满怀感动地接过手环。本以为哥哥也像葛家其他人一般冷漠,没想到对自己也是很真诚的。上午她认为他只是象征性地祝贺自己,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不愉快而已。 第14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2)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晚上吃饭的时候,葛宇鸿说最近开了一家冰室,据说那边的炒雪花非常不错,撒娇要哥哥请他去尝尝。葛宇清爽快地答应,并说带上安素。葛宇鸿没有反对,这让安素觉得很开心。 晚饭后,三人准备出门时,刘慧偷偷塞了二十块钱给葛宇清。 葛宇清推迟着。 刘慧按着他的手说:“拿着。安素难得出来,就当阿姨请你们好好陪陪她。” 葛宇清点点头,把钱塞进了裤兜里。 三人来到一间叫“海石花”的冰室。这家冰室不算大,但是装修挺别致,一看就是女孩子们会喜欢的风格。安素喜滋滋地跟着兄姐进了冰室,在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她好奇地四周张望着,这是她第一次上这种地方,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葛宇鸿拿起桌上的菜单边翻边告诉他们:“现在时间还早,晚点更热闹,到周末还得等位子呢。” 葛宇清笑着说这都是她们小女孩家家才喜欢的东西,边说边将菜单递给安素。 安素不知道该点什么,索性选名字好听的点。葛宇清也随便点了一个。倒是葛宇鸿迟迟决定不下来。虽然来时的路上,葛宇鸿说她同学已经给她推荐哪些好吃的,但是看着花花绿的菜单,她还是翻看了很久。 各自点好后,葛宇鸿拉着哥哥絮絮叨叨地说下午跟同学出去玩的事,安素插不上嘴,只能看向窗外。隔着并不宽敞的马路对面霓虹闪闪,“卡拉OK”几个大字正招摇地闪动不停。那是什么地方她并不清楚,只下意识地认为,那里边应该很热闹,并且不是自己能去的地方。 葛宇清在跟妹妹聊了一会儿,发现边上的安素默不作声,才发现冷落了他。见安素看向窗外,便问她在看什么。 安素回过头来问:“哥,那是什么地方?什么叫卡拉OK?” 葛宇鸿轻嗤道:“这都不知道,真土。” 葛宇清没有搭理她,给安素解释:“那是歌厅,就是专门供人唱歌娱乐的地方。”说完,又正色地看着两个妹妹说,“你们俩给我记住了,那不是你们女孩子去的地方。” 安素乖巧地点点头,葛宇鸿则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分辩道:“谁说女孩子不能去,我经常看到有女孩子出入。” 葛宇清沉下脸:“那里边鱼龙混杂,好女孩是不会去的,乖乖当好你的学生,否则饶不了你。” 葛宇鸿不服气道:“我同学的姐姐过生日,就请大家去那唱歌了。” 葛宇清瞪着妹妹,一副“你要敢去试试”的模样。 见哥哥一副严肃的模样,葛宇鸿识相地闭嘴,但是不满地别开脸看向对面的歌厅。这一看就看到了从歌厅走出来的向晖和彭东俊,这两个男生都跟她同校,只是不同班而已。虽然不算太熟,但是见面都会打招呼。 “哥,照你这么说,好学生也不该去歌厅?” 葛宇清点点头。 “向晖成绩拔尖,是我们学校老师们的宠儿,人家还是向局长的儿子,怎么也算个好学生吧。他不也照样去歌厅。”说完,她朝窗外努努嘴。 安素与葛宇清齐齐往窗外看去。果不其然,向晖与彭东俊正站在歌厅门口。这一看,让向晖也看到了坐在冰室的安素。 安素也感觉到向晖也在看着他们。虽然向晖出入哥哥说所的鱼龙混杂的地方,但是她直觉他并不是坏学生,能以优异成绩考入五中怎么可能是坏学生呢,再说妈妈还夸他呢。他给她的不良印象仅仅是那个恶作剧而已。再说,那都过去很久,他也并无过分之处,谁还会因一个恶作剧耿耿于怀呢? 葛宇清沉声道:“反正你们俩就是不许去。” 气氛顿时有点僵,幸好这时服务员将三人点的雪花都端了上来。葛宇鸿马上将先前的不快抛之脑后,露出笑脸。 安素刚开始还琢磨这炒雪花到底是什么东西,端上来一看,居然是一个精致的小碗里盛着小半腕的碎冰,上面浇着一层奶油、果汁、水果粒之类的东西。一小碗的东西红黄蓝绿搭配得甚是好看,让人看了心情大好。 安素一边拌着自己碗里的雪花一边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这炒雪花是炒熟的食物呢?” 葛家兄妹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一阵笑声在边上响起。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向晖与彭东俊站在那里。葛宇清和安素并不认识彭东俊,但是认识向晖。 彭东俊说:“炒熟了还叫雪花吗?那叫开水。” 安素赧然,不出声低头继续拌着自己碗里的雪花。 葛宇鸿继续轻声笑着,葛宇清则戒备地看着这两个刚从歌厅出来的两个男生。虽然他认识向晖,但是听闻此人最近经常出入游戏机室、歌厅那些他认为鱼龙混杂的地方,会不会与小混混们有来往就不得而知。他并不是惧怕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孩子,而是出于本能地保护着两个妹妹。 向晖先跟葛宇清打招呼。葛宇清轻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向晖没在意,径直地看着安素:“安素,你的录取通知收到了吗?” 安素听到叫自己,抬头对上了向晖的视线。说到五中的录取通知,她就开心,笑着点点头。 葛宇鸿没想到向晖居然认识安素,而且看起来还挺熟络。向晖在学校除了她之外,很少搭理女生。即使是她也就是见面打招呼而已,除此并没有过多的往来,但这已足以羡煞其他女生。安素这一年都不进城一次的乡下丫头是什么时候勾搭上向晖的?这让她顿时妒火燃烧,狠狠地瞪着安素。 这不得不说一种有趣的感情,是小学时代特有的。说起情窦初开,不管你相不相信,最早应该是在小学时期,只不过那时的感情是那样的朦胧与纯洁。男生会喜欢班上或邻班那么三两个长的好看、能歌善舞的女生,无关成绩好差,例如文娱委员。而女生则会喜欢那么三两个学习成绩优异的男生,无关高矮胖瘦、好看与否,例如班长。而更有趣的是女生们以喜欢同一个男生为荣。如果恰巧是学校里王子级的人物,那就是集体喜欢的对象,如向晖。 学校的女生们大都喜欢向晖,她们愿意分享自己收集到的所有有关向晖的信息,并津津乐道地讨论不停,对向晖是坚决的拥护,绝对不容许有人说任何有关他的坏话。如果有人敢出言攻击的话,那众女生绝对会群起而攻之。这样的感情是多么的朴素纯洁。可如果说当时的孩子们喜欢得没有丝毫占有欲,又不完全是。她们宁愿向晖不搭理所有女生,也不愿意她与任何一个女生关系过密。哪怕是单独多说几句话,那会引起公愤,例如现在。现在想来,这样纯洁的感情与爱情完全无关,是小学时代特有的情感。上了中学,则完全不同。 安素感觉到了那道非善意的目光,只能无奈地低下头。 向晖认识安素这也让葛宇清颇为意外,他回过头对两个女孩说:“赶紧吃,吃完咱们逛夜市去。” 向晖向来骄傲,感觉到葛宇清明显不待见自己,也不多做停留。他与安素打过招呼,准备与彭东俊离开。 安素笑着点点头。 安素的笑容让向晖莫名的开心,走了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意外地,安素依然笑着看着他。走出冰室,向晖难掩兴奋,直咧着嘴笑。 彭东俊问他:“你小子笑成这样,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向晖一言不发,依旧笑着。 彭东俊试探他:“你不会是看上那个土妞了吧?” 向晖拍了他脑袋:“她哪里土了?” 彭东俊摸着自己的脑袋嘀咕:“那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14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3) 安素回到家的第二天,带上她给净明准备的词典,拎着竹篮兴高采烈地上山。 这天寺里静悄悄,连伙房也没有人。她将竹篮里的东西放到伙房后,来到莲社安静地等待。可是她在莲社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智善师父和净明。纳闷的她在各殿阁转了一圈,奇怪的是不见师父师兄们的身影。寺里向来香火旺,但是这天却不见香客。寺里的僧人虽不多,但也不至于到处不见人影。安素最后在地藏阁找到一个掌灯的师兄。他告诉安素,寺里的智清师叔前天夜里圆寂,寺里今天为师叔举行荼毗****,寺里的僧众到后山的荼毗场送别智清师叔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在寺里掌灯。 安素双手合十准备退出地藏阁,被师兄叫住。 “安素,你别去,大家很快就回来了。你还是到莲社学习去,今天师父恐怕没时间授课,你早点下山去吧。” “师兄,净明也去了吗?” 师兄点点头。 安素退出地藏阁,没有去莲社,而是往后山的方向走。她知道荼毗场在什么地方,通往那边的路上有一棵很大的菩提树。那是净明最喜欢去的地方。记得几年前,她跟净明跑到后山玩,到了那棵菩提树下时,净明便拽住她,不让她往前走。净明简单地解释给她听,那是僧众们往生极乐的地方。后来,她才明白是焚化场。对于一般小孩来说,死亡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们并不清楚,但是对于失去父亲与爷爷的安素来说,却有说不出的恐惧。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安素从未靠近过后山的荼毗场。 安素没走多久便到了那棵菩提树下,站在树下已能听到从荼毗场传来浑厚的诵经声,抬头望去,缕缕青烟直透云霄。她不再往前走,她知道荼毗场不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她在树下静静地等了许久,渐渐地听到诵经声越来越近。随着诵经声越来越响亮,返回寺里的僧众排着整齐的队伍缓缓地往这边走来,双手合十,口诵经文。常年往妙法寺跑的安素熟悉寺里的仪轨,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智善法师以及各位师叔、师兄们后,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垂首恭敬地站在一边。待僧众经过后,她才在看见最后面跟着来的净明。 两人站在菩提树下,默不作声。 净明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抬头看着树叶出神,神情是那样的悲悯。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形成金色的光斑细碎地洒落在净明脸上,看上去是那样的神圣。安素静静地看着他,许久都不说话。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尊慈悲、庄严的雕塑菩萨像。 智清师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禅师,在寺里备受尊崇,平时对净明关爱有加。安素原以为净明会很难过,没想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难过之色,平静得一如往常。那双澄澈的眼睛淡然地看着身边的一切。许多年以后,安素才明白,那是对生老病死的超脱,轮回的了悟。 两人都无心学习,索性就不去莲社,在山间漫步。 安素见净明将佛珠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手腕上,很是好看,“什么时候开始用起佛珠了?” 净明比划道:“计数工具罢了。” 安素觉得这佛珠跟师兄们用的不太一样。净明告诉她,这是师父前段时间从印度带回来的小叶紫檀佛珠。 安素告诉净明,这次进城看到的新鲜事物,高兴得眉飞色舞。净明静静地听着,不时露出微笑。夏天的山间小路虽然不时传来阵阵清风,但对于活泼好动的安素来说仍然觉得热。安素觉得奇怪,穿短袖的自己额头已热汗涔涔,而穿着海青的净明居然一副清爽宜人的模样。 她惊讶地问:“小和尚,你不热吗?” 净明摇摇头,笑着比划:“心静自然凉。” 安素不停地用手扇动着,希望能扇出点风来令自己凉快点。净明看她的额角不断冒出的汗珠,挽起袖子替她细细地擦着汗。 安素怔住了,看向净明,只见他那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此刻的表情是那样的专注,手中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她很喜欢这种感觉,闭上眼痴痴地笑了,鼻间传来了淡淡的檀香味,这是小和尚身上特有的味道。她深吸了口气,贪婪地享受着那世间独一无二的清香。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也打扰了两人的美好的时光。 净明的动作停在那里,安素猛得睁开眼,看见他并不在意地缩回了手。净明不在意,她却在意。因为这话里的含义难听,让她不爽。 是谁这么讨厌? 两人回头看向声源,原来是向晖与彭东俊。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安素不客气的瞪着他们。 向晖阴沉着脸看着他们,显然刚刚那句话是出自他的口。 彭东俊则与向晖不同,他是惊讶地看着净明。许久,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净明说:“你居然是个和尚!” 其实,彭东俊只是觉得惊讶,这话并无其它意思。但是刚刚向晖的话已经让安素不爽,彭东俊这句话到了安素耳朵里,就被误解了。她误以为是他是对和尚的轻蔑。这是最令她难以接受的。要知道,小和尚在她心里是世上最美好的人,谁也无法超越,所以她很恼怒,几乎是本能地吼道:“和尚怎么了?” 彭东俊被安素吓住了,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这么强悍,顿时瞠目结舌。 想到两人在山间相处的美好时光被打扰,安素更是怒火难消。他们从小就是这么相处,既没招谁也没惹谁,仅仅是维持着两人之间那份简单的快乐,凭什么要被外人质问?被气昏头的安素继续不客气地吼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 净明拉了拉安素,示意她不要生气。可这样的动作看在向晖眼里却是那样的亲密、刺眼。安素的模样就像一头冲着他咆哮的狮子,让他僵在原地,他向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他一声不吭地看了安素片刻,铁青着张脸掉头就走。 彭东俊看了安素一眼,嗔怪道:“你人怎么这样,人家是好心好意……” “彭东俊,你走不走?”后面传来向晖的怒吼声打断了他的话。 彭东俊看了看向晖的背影,又看了看安素与净明,跟了上去。这人来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现在就像是火山即将爆发。看来这个叫安素的女孩子真不好惹,向晖也不会退让,这两人在一起随时会火星撞地球。 下午回到家,奶奶告诉安素,今天有两个男生说是她的同学来找她玩。她告诉他们安素去了妙法寺,并告诉他们怎么去。 听了奶奶的话,想起今天自己对向晖的态度,安素心里懊悔。不管怎样,她今天都不该那样吼别人。 由民政部门出面,学校免去了净明的学杂费。但是食宿费如净明所料,得自行承担。为此智善法师又跑了几趟民政部门和福利院,最后证实净明是孤儿。最后由民政部门按月给予一定的生活补助,同时,净明是第一名考入五中的尖子生,学校以奖励的方式免去了他的住宿费。 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净明翻出了那个洗得发白的棕色绣着莲花的布包,那是他背了六年的书包。原来是深棕色,反复洗了无数次后已是呈淡棕色,上面的绣得莲花已严重起毛。当初,这包还是师父给他准备的。 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那身新衣服,是安素今天送过来的,那是安奶奶给他准备的。接过衣服时,他心里很感动。虽然他从未有过攀比之心,在寺里永远是一身灰色僧衣,上学时也穿着最朴素,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哪个孩子会不喜欢新衣服呢?尤其是一年到头难得有新衣服穿的孩子。他收拾了两身换洗衣服,连同安奶奶送给他的新衣服一起装进了棕色布包。 寺里所有人的衣食住行都很简朴,即便是净明同样如此。净堂为净明准备了简单的生活用品,看着他收拾东西,这孩子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操心。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小师弟与他的感情比其他的师兄弟更多了一份亲厚。这个懂事的小师弟唯一需要他操心的便是生活费用问题。虽然知道民政部门有补贴,但是外面不同寺里,衣食住行处处需要花钱。出家人生活简朴,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默默地打开抽屉,那也是他为小师弟准备多年的东西。 净明还在收拾东西,一直照顾自己的净堂师兄来到他跟前,只见他手了捏着像是手帕的东西。 净堂摊开手掌,轻轻打开了手帕,里面零零散散一堆零钱。 净明瞪大了眼睛。 “净明,这里有一百多块钱,是多年来善信们的供养,我从来没花过,也用不上,都给你攒着。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用得上。” 净明听了更是不敢接,双手合十推还给师兄。 “净明,学校不比寺里。虽然有给你补贴,但是我们都明白,那仅仅是够你维持最起码的生活。如果你需要比纸笔什么的,那你向谁要呢?” 净明不吭声,却也不敢接。 净堂重新把钱用手帕包好,拿起净明的布包,将手帕塞进包里。 第15章 水晶球、同心结、金刚经(1) 安素和净明如愿踏入五中,开始了中学生活。【ㄨ】附城小学考入五中的学生只有两个,就是她与净明。但他们俩并未被分到同一个班,她被分到七班,净明被分到了二班。向晖被分到与净明同一个班,而彭东俊和葛宇鸿被分入五班。 五中的初中部教学楼一共三层,第一层初一,第二层初二,第三层初三。整个教学楼呈U形状。一、二班在左边一竖楼道,横竖相交的两处是楼梯,中间楼道按顺序并排着三、四、五、六班及老师的办公室,而七、八班在右边一竖楼道。这样一来,八个班就像在一个大院子里,哪个班有什么风吹草动,其他班的人很快就能知道。用同学们夸张的形容就是某嗓门特大的政治老师在一班上课,八班的同学也能听到。所以,这五个人可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安素本与向晖认识在先,后来却成了跟彭东俊时常有打招呼,跟向晖倒成了陌路人。自山间碰面那次以后,两人别说说话,就连见面都不打招呼。其实,两人算不上有多熟,只不过安素后来知道他是来找自己,而被自己吼走之后,心里总觉得歉疚。毕竟从小到大,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可以说除了净明,她几乎没什么朋友。而向晖是除净明外,第一个肯主动靠近自己的人。虽说认识之初他的恶作剧未曾给自己留下好印象,但想想其实这也无伤大雅。仔细想来,是自己太过小气。不管出于什么,别人来找自己玩,自己却用伤人的话把人吼回去,这实在是算不上礼貌的行为。 开学初,安素碰上向晖时,曾想主动与他打过招呼,可每次未等她开口,他却径直走开,像是不认识她。如此经过几次,安素放弃了。时间长了,偶尔两人擦肩而过,也直接无视对方。说实话,她心里也曾惋惜,就这么错失了个朋友。至于葛宇鸿,她只能想是两人无姐妹缘分。即使是有名义上的姐妹这层关系在,但是两人在学校也仅仅是见面打招呼而已。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并不待见自己,所以安素识趣地避开她。 二班的教室与七班的正对着,安素还是挺喜欢的,因为一抬头望向窗外的话,偶尔能看见净明。净明是识别度最高的人,即便是站在一堆人中,也能第一时间被认出来。这完全是因为他的小光头,所以即使没有分到与净明同一个班,每天能见到他,安素也是很开心的。两人离家远,都选择了寄宿,这让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例如,可以一起吃饭,在校园散步,在草地上坐着聊天。 不知是上了初中生活圈子比小学时大了,还是没有分到与净明一个同一个班的缘故,安素逐渐有了自己的朋友。与宿舍里的女生们相处得也不错,其中一个叫刘晓霞的女生跟她最为要好。也许是两人都是从乡下出来,也许是两人都是贫困家庭出身,所以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净明却依然跟小学时期一样,除了安素,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因为跟大家的交流有障碍,他无法跟大家畅快地谈天说地。他跟同学之间的交流仅仅是见面微笑点头打招呼,就连同学遇到不懂的地方请教他,他都无法给人解答。同学问他借笔记,发现他从来不做笔记,这样一来,他跟大家打交道的机会更少了。这样无声地跟周围的人交流,让人很容易忽略到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老师永远不会点名提问他,班上需要开口的集体活动也没有他。如果不是无论大小考试,综合、单科都第一,大家真的会怀疑学校是否有释净明这个人。对于释净明这个人,大家总是带着探究的意味,他让人很难用字眼去形容。 初进五中为大家所认识时,所有人对他很好奇。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天天穿校服的学生。除了每周一以及有重要活动外,其余时间五中并没有要求学生要穿校服。五中的校服是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因为质地差,款式老土,学生们都不喜欢。因为穿的次数少,三年下来,大多数人的校服都仍是崭新的,而净明的只穿了一个学期就发黄。人人都以为释净明是“校服控”,只有安素知道,那是因为他仅有的换洗衣服大都不太合身。对于净明来说,衣服仅仅是遮羞之物,并无讲究,回到寺里的他会习惯性地穿回僧衣。 在大家都热衷追随港台明星发型的年代,释净明却顶着个光头。渐渐地,大家知道了他的出身。此时大家又觉得,光头是最适合他的造型,除此,似乎任何一种发型与他都是格格不入。他永远安静地待在角落,就像是站在十丈之外,平和地看着尘世的一切。认真观察过他的人会发现,这个安静地站在那里的男生身姿颀秀,却略显单薄。微笑间,那双眼睛似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透着超凡的智慧。 对于这个天才学生居然是哑巴,全校老师无不惋惜。有人甚至怀疑,是否因为他太过优秀,连老天都嫉妒,才会让他失去声音。头脑异常聪明,记忆力惊人,性格恬淡,温文尔雅,许是自幼在寺庙长大,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大师风范。虽然年少,已是光华自蕴。这样一个高洁如莲的人似乎只可远观,而不能靠近。渐渐地,在热闹的校园里,这么一个悄无声息、风一般存在的男生被同学们忽略了。 当这个城市下起第一场秋雨的那个早晨,安素在教学楼外碰上向晖。她意外地发现他的左眼眶发黑,脸上也有明显的瘀伤。 安素奇怪,据她所知,向晖虽然骄傲,但是对人还是挺有礼貌的,而且从来不说粗口,这跟其他男生不一样。那他脸上的伤从何而来呢?不会是被他父亲修理了吧? 那一天向晖正好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薄棉马甲。如果不看那张脸的话,感觉还挺精神的,但是当她看到那个黑眼眶,忍不住想起了大熊猫。她想如果他的右眼也发黑的话,那模样就活脱脱一只熊猫。 安素想着要不要开口关心一下,向晖却抬高下巴一声不吭走开,那模样还挺骄傲的。安素心里嘀咕着:还是一只骄傲的大熊猫。 后来她听宿舍的舍友说,向晖在校外遭到小混混的勒索,跟人家打了一架。安素没想到后来流传这是改变向晖乖学生形象的一个重要起因。 那一年冬天,安素知道了现在城里人居然过起了圣诞节。说实话,那时那个中小城市并不流行过圣诞节,起码街上连棵圣诞树都看不见。不像现在还未到圣诞节,商场、酒店等各消费娱乐场所老早就布置好圣诞树及各种节日装饰,也就是一些小年轻赶时髦,过起了不中不洋的圣诞节,而中学生们也不甘落后,圣诞节前一两天就互相送起了圣诞贺卡。当然,这仅仅是对于经济条件许可的学生而言,像安素这样捉襟见肘的肯定不会参与。 刘晓霞说这些人就是狗吃麦苗---装羊样。 为了这句话,安素上晚自习的时候,想起一次笑一次。最后,前排的男生受不了,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是不是过圣诞节精神病院放假了?” 在这个与安素无关的圣诞节,她收到了一份神秘的礼物。 圣诞节前一天下午放学后,生活委员去传达室领完班上同学的信件后回来,告诉安素有她的包裹,让她带着学生证去领取。听到这个消息,安素愣了半天,直至从传达室回来仍不敢相信。包裹没有寄件人地址,看邮戳是本地的。她家没什么亲戚,而她从小到大,除了净明就没有其她朋友。谁会寄包裹给她呢? 安素回到宿舍,将包裹拆开,里面是一个圣诞水晶球。飘舞的雪花下,松树已被包裹成银白色,白色的小房子,房子门口有一个雪人和两只小鹿,雪人与小鹿的头上戴着顶圣诞帽。安素又将整个盒子翻个底朝天,想找找看有没有卡片,上面是否有写赠送人,但是把盒子都拆了也没找到。 舍友们说肯定是个男生送的,问她是否有追求者。 安素摇摇头。 刘晓霞说既然是追求女孩子,那好歹留个名,这样收礼物的人才知道追自己的人是谁啊。这样偷偷摸摸的,搞这么神秘也没什么意义。 这么漂亮的水晶球对安素而言,是件昂贵的礼物。她首先排除了净明的可能性。一是净明买不起,二是如果是他送的,用不着寄,直接拿给她就是了。是谁送给她的呢?又有谁会送这么件礼物给她?她不由地想起上半年放在自己家门口的那包东西。会是同一个人送的吗?安素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想出来。 第15章 水晶球、同心结、金刚经(2) 神秘礼物事件很快就被安素忘记了,因为这段时间除了备考外,她还忙着其他事。那就是跟着刘晓霞学编中国结。 刘晓霞有一双巧手,编织起中国结来又快又漂亮。她不知从哪里揽了加工活回来,一有空就坐在床上编着各种绳结。她在忙的时候,安素就在边上跟着学,很快从她那学会了编各种绳结。中国结有分各种名称,如:团锦结、祥云结、同心结、平安结、如意结……每种绳结都有其独特的含义,只是那时的安素仅仅是喜欢中国结的编织工艺,并不知晓其中含义。 安素打算编个最好看的中国结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净明。她从奶奶的绣花线中找了大红色的出来,用六股拧成一股,但是由于线太过松散并未成功。后来,她还是咬了咬牙,决定从自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里,掏一点出来买编中国结专用的红色绳子。 那段时间,学校很多女孩子都挺忙的,忙着买彩绳编手链,或是买彩色纸折幸运星,用来当礼物送人。这成了枯燥的学生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那天下午放学后,向晖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听到前面同班的一个女生对同伴说:“待会儿你帮我打饭,我回宿舍拿热水瓶去。” “你的热水瓶不是拿下来了吗?” “我是帮晓霞和安素打热水。安素想要编个中国结,晓霞陪她买红绳去了。” “你说,安素编中国结是要送给谁呢?” “不知道,她没说。” “会不会是送给圣诞节送她水晶球的那位呢?” “有可能。” 两个女生说着笑了起来。 向晖听到安素要编中国结送人,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一年春节,小和尚将一本经书作为新年礼物赠予安素。那是他特意为她默写的《金刚经》,厚厚的一本,用线装订好,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字,而且还是极其飘逸的隶书。当安素拿到手时,闻着上面的墨香高兴疯了。看着上面那些细小而秀逸的字,她不禁一次次赞叹。那是要怎样心细的人才写得出来啊!回到家,安素找来一个木盒子,将这本经书珍藏了起来。而安素送给小和尚的新年礼物是她精心编织的中国结。 许多年后,当她在做毕业设计时,翻看了有关中国结的资料,知道了它的分类、名称及其中含义。看着图片上与她当年送给小和尚的一模一样的绳结时,她流着眼泪笑了。因为上面标注着三个字:同心结。 不同于小学时期,上了初中,老师们便会开始留意学生是否有早恋倾向。净明的情况特殊,在整个初一年级里包括老师,只有安素一个人懂得手语。也就是说,只有她一人能与净明无障碍交流,所以对于两人的形影不离,在老师眼里似乎变得可以理解。 尽管释净明很优秀,但是不会说话永远不会受到女孩子的青睐。上了初中,男生依然喜欢长得好看、能歌善舞的女生,可女生喜欢的对象却不再是成绩好的男生。这是很奇妙的一个变化。她们要么喜欢高年级的男生,要么同年级中看起来较成熟的男生,要么喜欢有个性的男生,但是必须有个大前提,那就是长得好看。当然,还有一部分奉行“男生不坏女生不爱”,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受了港台黑帮片的影响。 虽与向晖早已认识,在学校也经常碰面,但是安素第一次认真观察他,还是因为班上女生们对他的推崇。 那是初一下学期艺术节后第二天,同学们依然在讨论昨天的文艺汇演上的节目。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了半天,最后一致认为最精彩的节目并非夺得一等奖的大合唱,应该是初二级某班的独舞《月光下的凤尾竹》。 安素也忍不住要称赞这个舞蹈,也就是因为看了这个舞蹈,她才明白什么叫婀娜多姿。从此,只要看到这个词,她总能想起那个跳《月光下的凤尾竹》的女生。原来女生可以美成这样。可是,她会记住这个跳舞的女生倒不是完全因为她跳的那个独舞,而是因为向晖。 那天,安素与几个同学走出教学楼,远远地看见向晖推着自行车与一个女生并排朝她们走来。隔得远,安素是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们。这两个人不仅挨着彼此,还走得非常缓慢,走动间不时地触碰到彼此的手。谈笑间,那女生还不时拍打着向晖,而他也没有任何意见。这怎么看都似在打情骂俏,怎么看都透着暧昧。看得安素不禁乍舌。想当初,净明帮她擦汗,他还说得很难听呢。这会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这么暧昧的一幕。是这世界变化太快还是人的变化太快? 安素明显感觉出了向晖的变化,至于是哪里变了,她在许久后才明白。那就是他脸上透着不合年龄的成熟。不知道是受周围环境的影响,还是受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的影响,那个时期的学生们都不自觉地做出与年龄不符的举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他们已开始成长。 同行的一个女生突然说:“你们看,跟向晖在一起的那个是不是昨天跳《月光下的凤尾竹》的那个女生?” “对、对、对。” 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在安素听来怎么就那么奇怪。接下来她听到的就更让她大跌眼镜。 “据说是刚转学来的,是初二级的级花,舞跳得特别棒。听说,她在追向晖。有人看见他俩在舞厅跳舞,那女的特能跳。看来,她是追到手了。” “哇!这么难搞定的对象也被她搞定了,会跳舞的就是厉害。” “那也是人家长得漂亮啊!” 安素竖着耳朵听着有关向晖的八卦,回头看着同伴,发现她们正凝神看着那边。原来她们关注的不是那个会跳舞的女生,而是向晖。不就是向晖吗?她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片刻,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不是同一个班,大家会认识向晖。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向晖是班级的名人。就跟净明一样,全校师生都认识他。安素这么想着,觉得又不对,因为净明是因成绩优秀而出名,那向晖又是因为什么呢?据她所知,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向晖的成绩已掉到百名之后了。她认真观察了下,如果不带着偏见看,其实向晖外表出众,个子比同龄人高,显得比同龄的男生要成熟,加上五官出色,气质出众,怎么看都是个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很快,她从同伴们口中得知,向晖经常混迹于歌舞厅,与社会青年打交道,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只不过,他也不是随便跟女生玩,他身边的女生个个都是美女,而且年龄都比他大。这一点让很多喜欢他的女生只能远远地看着。当然不乏有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的女生,但是全都碰壁。向来骄傲的向晖对于喜欢他的女生没有明确拒绝,也没有接受。据说,向晖没有正式承认的女友,目前跟他在一起最多的就是这个女生。 前面说到上了初中,男生依然喜欢长得好看、能歌善舞的女生,但是不少男生却喜欢找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女生当女朋友。不知道究竟是他们心里有潜意识的恋姐情节,还是急着想证明自己已长大成人。 离对面那两人越来越近,几个女生都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安素也不例外。不过,她是看那个女生,瘦高个子,双腿修长,对于初一初二的女生来说,身材已算得上是玲珑有致,一头略带棕色的自来卷长发披散在肩头,浓黑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似会放电,怎么看都妖娆。安素心想:原来他喜欢这类型的女孩子。想到此,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弯起。 那女生也看到了安素,只当她是好奇,也没多加理会。倒是向晖抬眼扫了几个女生一眼。安素知道他看到了自己,只是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某一个人身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接着跟那女生打情骂俏。那女生也完全不把路人异样的眼光当回事儿。突然,向晖骑上了自行车,而那女生则坐上了他的车后座,两人扬长而去。 走远后,几个女生又开始唧唧喳喳地继续着向晖这个话题。其实自进入五中后,安素一直留意着向晖,对于一个自己经常看在眼里的人,他的变化是潜移默化的,所以她没看出向晖有太大的变化。而外表,她一直知道向晖长得好看,经常见到也没有大家眼里的惊艳感觉。这会儿旁人一提,她才发觉向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安素想着,她跟向晖再无成为朋友的可能。 第16章 五中的四大天王 安素与净明在五中过得平淡而快乐,而向晖在学生中名气却越来越大,他的名字传入安素耳里的频率也越来越大。如:他依旧进出歌舞厅,跟黑社会的老大称兄道弟,连歌舞厅的老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喊他一声向哥;他又换了个漂亮的女朋友;换了辆拉风的摩托车,载着女朋友到处跑;学校的谁得罪了某黑社会老大的弟弟,他出面给摆平了…… 这些传闻到底有几分可信度,谁也不知道,完全是学生中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有人说,向晖是因为上一次被勒索跟人打了一架,不想再被人欺负,所以加入了黑社会。也有人说黑社会的老大看中了向晖的家庭背景,所以与他结拜。外面的世界对于校园里的学生们来说太过遥远,对所谓的黑社会产生的好奇心,很大成分是受了当时港台黑帮片的影响。 向晖到底是不是黑社会,大家无从所知,因为“黑社会”三个字从来不会写在脸上。起码迄今为止,政教处还未找过向晖谈话。他在学校依旧是循规蹈矩的学生。只是安素在想象着一个的叔叔级人物喊向晖一声“向哥”时,那情景得有多滑稽。所以安素怀疑,关于向晖的这些传闻,不过是大家依照影视剧中的情节瞎编的,他才多大一个孩子啊。黑帮片中,不都是对黑社会的人叫声哥吗?不都是有一帮小弟跟着吗?不都是骑着辆拉风的摩托车吗?不都是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吗?可事实上,真正的黑社会真的是这样吗?大家无从所知。只是孩子们从来都不缺乏想象力。在安素看来,向晖不过是个孩子王罢了。 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个名义上的姐姐葛宇鸿竟然也跟着向晖的大名频频传入安素耳里。如:向晖、彭东俊、涂运喜和葛宇鸿被学生们私下封为五中的四大天王,在校外赫赫有名。这样的传闻让安素啼笑皆非。 四大天王?还十八罗汉呢。 这四个人中,三个是安素熟识的,而那个涂运喜她也不陌生。因为他是学校出了名的差生。每次大考都会进行全级排名,只要排名就会产生两个第一,第一与倒数第一。安素所在的这个年级的倒数第一几乎都让涂运喜承包了。这样的差生不免让有些人垂首顿足,大名鼎鼎的五中啊,怎么能让这样的差生进来?可是谁让他有个在五中任职的妈妈呢。涂运喜能进五中完全是因为他妈妈是学校饭堂的职工。学校有照顾校职工子女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就算各科都考零分,他也能进五中。进来的时候,哪个班的班主任都不要他,因为他严重拖大家的后腿。没办法,最后教务处主任只能想了个办法,就是涂运喜的成绩忽略不计,以附读生的形式分入了三班。 涂运喜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长在单亲家庭,父亲早逝,全靠着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他妈妈很要强,为了养家糊口除了领着五中饭堂那份微薄的工资外,还在郊区租了一个小型养猪场,养了二十来头猪。又将学校饭堂的潲水承包下来,每天骑着摩托车将潲水送到养猪场。每天起早贪黑赚钱,就是希望能给儿子一个相对较好的生活环境,但也因此疏于对他的管教。从小学起,涂运喜就经常逃课,打游戏、打台球,是个令老师头疼不已的问题学生。屡教不改,留过两次级后,最后连老师都放弃,巴不得他能跳级,早日升入中学。 上了初中的涂运喜更是变本加厉,时常流连于歌舞厅,抽烟喝酒、打架斗殴,全都沾上了。只是他从不在学校滋生事端,学校也拿他没办法。据说他打架特厉害,出手特别狠。别看他打起架来狠,但是从不欺负人。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一类人。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一个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缺少安全感,要不想被欺负,那就得学会保护自己,而拳头是他认为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 据说涂运喜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台球打得非常好。 对于台球,安素的印象只停留在村头小卖部门口摆着的那两张绿色的长方形桌子,上面花花绿绿的小圆球。小时候,她曾和净明在那看过,他们俩对这东西都不感兴趣。她曾问过净明能不能看得懂台球,净明点头。他说那是个不错的游戏,它可以培养耐性、提高专注力、锻炼思维。按净明的说法,安素理解的是能将台球玩得好的人,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在她看来涂运喜绝对是个很聪明的学生,只是心思都没放在学业上。 相较于其他人,安素知道有关向晖的消息更多,这全部都是刘晓霞告诉她的。至于刘晓霞是从何处得知的,安素并不清楚。虽然她曾问过晓霞,但是她并没有说。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安素也不过多追问。因为她不相信成绩优异的晓霞会与黑社会打交道。 对于刘晓霞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学习与赚取生活费。她来自本市最贫困的一个县,虽然国家推行九年义务教育,但是在他们乡下老家,由于家庭贫困,很多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的不在少数。那时的九年义务不像现在,学费还是得自己缴,所以她经常往校外跑,揽些手工活回来做,如编织绳结、粘贴各种各样的饰品之类的,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其它。 刘晓霞之所以会告诉安素,是因为发现安素居然会关注那所谓的四大天王。一次,安素出神地看着向晖的背影,刘晓霞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边,问她:“你喜欢他?” 安素摇摇头。 “那你关注他做什么?” 安素愣住了,但是很快她又否认:“我关注的不是他。” 刘晓霞显然不信。 安素下意识地想撇清,开口解释:“葛宇鸿是我姐姐。”这是学校里大家所不知道的事情,她从不想让大家知道。但是相比之下,她更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向家做钟点工的事,这纯粹是出于面子。毕竟,自己的妈妈在同学家做帮工不是件值得宣扬的事。 刘晓霞是何其聪明的一个女孩子,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她明白了葛宇鸿与安素的关系。因此,她便将她所知道的告诉安素。其中,自然包括很多有关向晖的。 至于葛宇鸿是怎么跟向晖他们打成一片的,安素无从所知。只知道最初听到传闻是涂运喜在学校公开追求葛宇鸿。葛宇鸿本来就长得好看,上了初中更是出落得婷婷玉立。从进入五中起,明里暗里追求她的男生不在少数。含蓄的男生给她递纸条,直接的男生守在她经过的路口当面表白,有心无胆的男生看见她就吹口哨引起她的注意,但全部都遭到拒绝。涂运喜便是其中一个。他倒也识趣,被拒绝后也不死缠烂打,碰上对葛宇鸿死缠烂打的人更会出手解围。这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朋友。 关于涂运喜与向晖是如何成为好朋友的版本有很多,安素从刘晓霞那里听到的是与葛宇鸿有关。葛宇鸿班上的同学生日请大家去歌厅唱歌,遭到一个小混混调戏,被涂运喜撞见,出手教训了那个小混混。吃了亏的小混混不甘心,纠集了几个兄弟在歌厅门外围堵涂运喜进行报复。而那天涂运喜担心小混混仍会对葛宇鸿纠缠不休,等在歌厅门口,护送她回家。没想到一出歌厅就被几个小混混围堵。涂运喜毫无惧色,将葛宇鸿一把推开,与那几个人狠斗一场。不管他有多厉害,但是一个对几个终究是占下风。 寡不敌众,涂运喜很快倒在地上。可是那几个小混混仍觉得不解气,朝着蜷缩在地上的涂运喜不停地拳打脚踢。眼看着就要出人命,突然一个男生喝止了几个小混混,对着他们说了句“向哥让你们滚”。几个小混混看了看站在歌厅门口面无表情的向晖,落荒而逃。据说,当时向晖走出歌厅时,一眼就看见了葛宇鸿,叫了身边一个小弟过去喝止。 至于当时的情形是否真如描述的那样,安素无从所知,但是讲给她听的人却是眉飞色舞,仿佛她当时也在场。只是她很难相信向晖会变成那样,在她的印象中,他仍是那个曾对她恶作剧的男生。 从那以后,又有一个传闻,那就是葛宇鸿是向晖的女朋友。葛宇鸿是第一个与向晖传出绯闻的同年级女生,因为向晖从不与同年级的女生来往。只不过,两人都未公开承认。当然也没有人会去跟当事人证实。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传闻,是因为向晖在大家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团结友爱之人,他从不帮助同学,但也不欺负同学。他就游走在校内与校外。所以他会出手救涂运喜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葛宇鸿。因为大家也曾看见过葛宇鸿跟他在一起。 关于这个传闻,安素倒不相信,不为其它,就仅仅是直觉,葛宇鸿不是向晖喜欢的那类型女生。但如果要她说出向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她又说不出来。如果真如传闻中那样,向晖为葛宇鸿救了涂运喜,那也是因为他是看在两家熟识的份上。可是不管她相不相信,从那时开始,葛宇鸿便时常出现在向晖身边,像是要坐实传闻。 向晖与涂运喜并非就因这一件事就成为好友。 向晖认了个绰号叫老四的人做大哥,但是没人敢当面叫他老四,道上的人都尊称他“四哥”。据说,此人曾经坐过牢,是这个城市的黑社会老大之一,绝对是个狠角色。老四与其它帮派争夺地盘,谈判数次未果,对方提出一赌定输赢。 赌什么呢?赌球。 由双方各派一人出来,一局定输赢,输的那方退出。既然对方划下了道,老四没理由不接。只是派谁出战呢?他的众多兄弟与手下,台球打得好的不少,但玩得精的却屈指可数。向晖算是其中打得最好的一个,可跟高手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对方有个台球高手,也是看准了老四手下的台球实力不如自己,所以才出此狠招。就在老四为派谁出战发愁时,涂运喜主动找到向晖,说是他可以帮忙。他说得很明白,他是还上次向晖救他的人情。 据说这场赌局并未公开,具体在什么地方只有内部的人才知晓。后来为大家所津津乐道的全是传闻。据某个当时目睹了全过程的人说,场面绝对是惊心动魄。到底是也不是,没人知道,都是听传闻,只是大家都很乐意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不过,不管你的想象力如何丰富,结果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涂运喜赢了。 刘晓霞说,道上不少人对这场赌局下了注,大家都不看好涂运喜。结果,那些下了重注的人差点连裤腰带都输掉了。从此,大家都涂运喜另眼相看。 后来,向晖与涂运喜成了哥儿们。再后来,就出现了五中四大天王这称号。 这些对安素而言,都仅仅是传闻,她并未亲眼见到。向晖在学校里,除了成绩一落千丈外,并无违反学校规章制度的行为,另外三个除了涂运喜是本来就吊儿郎当外的差生,彭东俊和葛宇鸿也是规规矩矩的,跟普通学生无两样。只是有一件倒是真的,那就是五中的四大天王整天在一起。 第17章 防震演习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中国四川汶川发生了里氏8级大地震,全国各个省市均有明显的震感。当时,远在G市的安素正在办公室埋头工作,突然感觉桌子一阵晃动,接着“哗啦”一声,旁边架子上一个装着辅料样板的塑料筐掉了下来,里面的辅料散落一地。办公室里的女孩子一阵低呼,抬头相互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刚刚发生地震了。助理赶紧过来将散落在地的辅料收拾好,放回架子上。大家继续埋首工作。没过多久,办公室有人喊了出来,说刚刚四川汶川发生了大地震。办公室内顿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安素并没有参与,而是想起了那一年学校举行防震演习的情形。 地震这个词,安素在书上看到过无数次,而真正感觉到地震是怎么一回事是在初二第一学期。 那天下午正好是地理课,刚上课没多久,安素发现同桌桌子上勾着的雨伞突然“咯咯”作响,正疑惑着,桌子突然一阵晃动。虽然不强烈,但是明显感觉得到。正在板书的老师也怔了一下,看见下面的同学们开始东张西望。他严肃地告诉大家,刚刚发生了地震,并顺便简单几句地告诉大家地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告诉大家,后面的课程里会详细地讲到,接着就继续上课。同学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意识到地震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当天晚上,新闻报导了下午台湾海峡发生7.3级地震。这场地震令广东、福建沿海地区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失和人员伤亡。广东的汕头市、潮州市、揭阳市、佛山市及福建的漳州市、厦门市强烈有感并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其中,广东潮州市饶平县有21栋校舍的墙体开裂,总面积有14200平方米,其中严重损坏4920平方米,经济损失578万元。这次地震造成3人死亡,伤671人,其中重伤100人。这次地震伤亡不大,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媒体也仅仅是在新闻时间简单报导了一下。安素所在的城市除了有明显震感外,并无任何损失,但是广东潮州市饶平县校舍墙体开裂的报导引起了五中学校领导的注意。学校开始重视起防震这一项工作。 一周后,五中的学生们拿到了一本小册子,是关于如何在地震中逃生的宣传资料。原来,这个城市位于“华南地震区”的“东南沿海外带地震带”,是东南沿海地震亚区中地震活动水平最高的一条地震带。那日的地震虽然发生在离本地遥远的台湾海峡,但是对于学生们表现出来的茫然,以及在地震来临时还不懂得自救,因此学校专门给学生们上了一课,并举行了一次地震发生时如何逃生的演习。为了引起学生们的重视,学校专门请了专业人士过来录像,要求学生们都穿上校服。 录像的头一天,学校组织同学们做了一次演习排练。情景设定为地震发生时,学生们正在上课。广播里传出的第一次长鸣为地震发生那一刻的信号,师生们听到此信号时,必须迅速蹲下,钻进课桌底下。广播里传出的第二次长鸣为剧烈震动结束,师生们听到此信号时,必须迅速离开教室,跑到操场上集合。然而学生们只当是应付学校的安排,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当第一声信号发出时,同学们仍嘻嘻哈哈。 后排个子高大的男生在高声嚷嚷道:“老师,我个子太高了,钻不进去啊。” 接着又有一个男生指着边上的同学道:“老师,胖子卡在那了。” 大家一看,那位长得胖的同学正“哼哧哼哧”地使劲往里钻。这下,同学们哈哈笑了起来,已经钻进桌底的同学又纷纷伸出头来出主意。 有人对胖子说:“你把头钻进去,屁股就让它露在外面行了,反正屁股肉多,砸了也不会太疼。” 有人对个高的男生说:“你把身子钻进去,然后把凳子举起来护着自己的头。” …… 就这样七嘴八舌嚷嚷中,第二声信号传来了。有的学生已在课桌底下,有的还没来得及钻进去,听到信号声,大家赶紧往外跑。老师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问题。还没跑出教学楼就已乱成一团,大家都只顾着往操场上跑,完全没有章法可言。 安素一出来就碰上向晖。被前后左右的人挤着挤着,两人就挤到一块去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各自将视线移开。突然,安素觉得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控制不住向前倒去。前面的同学也被她撞到,连带的周围倒下了好几个学生,而后面跑出来的学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要停下脚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人踩上,她无助地闭上了双眼。 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压过来的重量,安素睁开眼睛,竟然发现是向晖护住了她。 好好的一场演习排练演变成了踩踏事件,政教处主任痛心疾首。被踩伤的学生被送去了医务室,剩下的学生乖乖到操场听主任的训示。主任告诉学生们,学校安排这次防震演习不是为了做样子,而是为了当有一天地震真的发生时,大家能知道该如何自救,希望大家能认真对待。 医务室内,校医在帮受伤的几个学生检查并清洗伤口,除了向晖外,其余人都是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最严重的向晖除了胳膊被擦伤外,身上有几处瘀伤。校医给他检查后,开了些口服药和外用药。向晖却未当回事。 向晖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安素说过一句话。当校医给安素检查时,他一直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其实是认真在听。当听到医生说没事时,他才放心下来。清洗完伤口,拿起校医开的药走出了医务室。大家都没想到向晖是在护着安素,都以为他也是被人推倒才会遭踩伤。 几天后,安素碰到向晖,他依旧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只是这一次,安素驻足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犹豫了一阵喊住了他。 安素说了一声谢谢。 向晖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冷淡地说:“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的。”说完,便迈开步子离开。 这是自进五中以来,向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话中之意浅显易懂,可却让安素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五中是本市首个积极进行防震宣传的单位,那次的防震演习录像后来被作为本市各中小学的防震学习教材。五中的学校领导也受到了市政府及教育局的赞扬,为此,市电视台还专门来学校进行采访。只是此事很快就过去了,没有多少个学生真正记住了这次防震演习的意义,都当作是学校为博得上级单位赞扬做的表面工作。当后来在看到汶川大地震中,多少学生丧生于地震时,大家才能体会当初学校做防震宣传的苦心。 第18章 巷子深处的摩托车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很多年以后,每当安素看见那些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穿着一身另类服饰的少男少女们,总会想起“星期五牛仔屋”。或许这就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叛逆的一种表现形式,与流行无关,并将持续下去。 初二第一学期时,刘晓霞的堂姐开了一间服装店,店名叫“星期五牛仔屋”。刘晓霞周末便会来店里帮忙。“星期五牛仔屋”安素去过两次,虽然叫牛仔屋,但是店里主要销售的并非牛仔服装,而是以黑色为主的个性化少男少女服饰。这类服饰在当时是被学校明令禁止穿着的奇装异服。当安素走进“星期五牛仔屋”时,觉得有些诧异,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为何刘晓霞会知道那么多关于向晖在校外的各种消息。 第一次走进“星期五牛仔屋”,安素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店铺约三十平米,门开得不大,门口两边的橱窗陈列得黑压压的,里面灯光昏暗,即使是在大白天的站在店里也没有亮堂的感觉。最让她觉得难受的是店里那些灯光,蓝色、玫红色交错的荧光灯映在脸上如幽灵一般。安素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待得的时间长一点就会有种窒息的感觉。 刘晓霞告诉安素,别小看这家店,光顾的学生却不少。店里雇佣了两个店员,均是十六七岁的女生,因家庭贫困,初中毕业就没在继续上学,早早出来打工。不知是受工作环境的影响还是纯粹是个人喜好,两个女孩子虽然没有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但是衣着却与店里销售的服饰风格一致。同时,她们的耳朵都打了几个耳洞,戴着些叮叮当当的耳饰。这让向来穿着朴素的刘晓霞与安素站在店里反而显得另类。至于店老板,安素从未见过,刘晓霞也从未提及,只从两个小姑娘口里得知,大家喊她“彩姐”。 后来,刘晓霞告诉安素,她堂姐初中没毕业就来市里打工,一直在市里一家名叫“缤纷世界”的歌舞厅里上班,从服务员做到了高级领班。“缤纷世界”是本市最知名歌舞厅,同时也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正是向晖他们经常出现的地方,所以她知道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但是她从来不在同学们面前说起。许久以后,安素才明白,一个小小的歌舞厅领班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关于黑社会的事情。 安素并没有去过“缤纷世界”,只知道那里与“星期五牛仔屋”隔着条街。刘晓霞说她也没进去过,因为她堂姐不让她去,如果有事找她堂姐就到牛仔屋。 在学校里,安素与向晖依旧无视对方。对于向晖的那些传闻仅仅是传闻,凡事眼见为实,所以她并不真的相信。直到一次,她与刘晓霞在校外被几个小混混拦住,有人上前给她解围,她才知道原来向晖真如传闻中那样,与黑社会有瓜葛。 那是初二下学期刚开学的一个傍晚,刘晓霞从家里带了东西过来给她堂姐,安素陪她送东西到“星期五牛仔屋”。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巷子时,被三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堵上。头发染得跟金毛狮王似的,一身黑衣服,带头那个还戴着一副墨镜,自以为很酷的模样。两个女孩子一看就明白是碰上小混混了。其实现在看来,这副造型只会让人觉得那人是神经病。可那时候的少男少女们就天真的认为,冷酷与深沉是可以靠这副装扮就能达到。想来,不免觉得可笑。 这三个小混混纯粹就是勒索,倒不是对两个女生有什么不轨举动。正当两个女生拉着手瑟缩着往后退时,后面跑出个一看也不像是好学生的男生,只是他看起来比较正常。虽然也是一身黑衣服,至少没戴墨镜,头发也是正常的黑色。只见他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被拍肩膀的那个人回过头瞪着他。 带头的那个小混混摘下墨镜,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猛戳着他的胸膛,恶狠狠地说:“臭小子,别多管闲事儿!” 那男生沉着脸一把甩开他的手,下巴往巷子深处抬了抬,示意他们看那边,并冷冷地说:“看那边,识相点就赶紧滚。” 两个女生及那三个小混混一同看向巷子深处,只见那里停着一辆红白色相间的摩托车,造型拉风。两个女生不明所以,但是三个小混混却是脸色大变。这样的摩托车全市也不过几辆,而那车牌号再熟悉不过。其中一个壮着胆说:“这儿可不是向哥的地盘。” 那男生冷笑道:“你觉得跟向哥作对有什么好处吗?” 另一个小混混不死心地问:“向哥向来不管这些闲事儿的。” 那男生懒懒道:“向哥是不管闲事儿,但是他马子被人骚扰能算是闲事儿吗?你们眼睛也不放亮点?赶紧滚!” 那时的年轻人受了港台黑帮片的影响,好好的女朋友不叫,硬是叫成马子。安素对这个叫法很反感。听到这两个字,打心里觉得恶心。 那三个小混混明白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两个女孩到底哪个是向晖的马子,只是朝着她们弯下腰道歉:“嫂子,对不起!”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那男生看着三个小混混走后,对两个女生说:“你们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到这里来了。”说完,便朝巷子深处走去。 他们口中的向哥让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联想到向晖。除此,她们想不到她们认识的人中,还有谁的名字里带个向字。安素看着巷子深处的那辆摩托车,想着向晖此刻就在那边吗?怎么不见他的人影,他又是什么时候看到她们被困的呢?直到被刘晓霞拉走,她还忍不住回头看向巷子深处。 一般来说,女生碰到小混混后,虽然没事,但心里总会害怕。也不知道是因为学校的女生都对向晖感兴趣,还是因为身边的同伴居然是向晖的女友这消息太震撼,这两个女生居然忘记了害怕。在回校的路上,开始互相猜测对方是向晖的女朋友。结果搞了半天,两个女生都跟向晖没关系。 刘晓霞说:“我还以为你深藏不露呢。” 安素摇摇头,很快她便明白过来,向晖是在护着她。只是她不明白,这个早将她视作路人的男生怎么会一再地护着他?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是刘慧的女儿。刘慧一直在他们家做钟点工。原来,他也不是不念人情的人。这样想来,虽然知道他是黑社会,但是对他非但没有任何恐惧,对他的好感反而又增加了一分。 想明白了这一层,安素在琢磨着要不要跟向晖道谢,可是一想起今天那男生说是向晖的女朋友,她就觉得很尴尬。她心里忍不住抱怨。这人也真是的,就不会说是他女朋友的妹妹吗?这个也是他出手相救的充分理由啊。 那天晚上,刘晓霞突然将安素拉到宿舍外面,问她:“你到底是不是向晖的女朋友?” 安素头摇得很拨浪鼓似的。 刘晓霞严肃地对她说:“今天发生的事儿可千万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起。” 安素不明所以。 刘晓霞点醒她:“学校里谁都知道葛宇鸿是向晖的女朋友,听说她是醋坛子,人又泼辣,据说她身边也有几个跟着她混的姐妹。要是让她知道了今天的事,误会了咱俩,够咱俩受的。” 虽然她不相信葛宇鸿与向晖是情侣关系,但还是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几日后,安素在校园里碰到向晖,他依旧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只是这一次,安素直接站在他跟前拦住了他。 那时安素发现,原来向晖已经高了他大半个头。她看他时,已经是要仰着头。 向晖低头看了她一眼,没等她开口,他直接抛下一句话:“别再去星期五牛仔屋,那不是你去的地方。”说完,轻轻将她推开,径自离去。 安素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去了“星期五牛仔屋”呢? 向晖与安素在学校依旧是陌生人。不管传闻如何,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向晖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在她看来,他还是以前那个向晖。从那时起,她时常想起巷子深处的那辆摩托车。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19章 严打风潮(1)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有些人的青春由头至尾都在平平淡淡中过去,有些人的青春却是轰轰烈烈,可不管是开始还是中间如何的波澜壮阔,最终还是要回归平淡。【ㄨ】 严打能否定为是法制不健全时期的产物,仍颇有争议。不管它是否存在负面的影响,但确实解决了一定时期中突出的社会治安问题。它的起源非常复杂,原因各种各样。改革开放初期,国门大开,各种思潮迅速涌入,饱受****动乱之苦的社会又面临着西方思想和生活方式的冲击;大量回城的知青成了待业青年,游手好闲;由于市场经济的自由,中国冒出了许多一夜暴富之人,加上法律制度也不健全,人民的法律意识淡薄,涌现了各种各样的犯罪集团严重地扰乱了社会治安……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全国各地政府历次展开了针对各种类型犯罪的严打。 对于八零后来说,八十年代初的严打仅仅是从大人们口中说起过往事,完全没有概念。在这个时期的孩子眼里,大力整顿社会治安、严厉打击犯罪份子似乎只是电视中警匪片的题材,离现实生活还很遥远。即使是真的,那也该是发生在繁华的大都市,与这样一个小城市没多大关系。可是九十年代的严打风潮却让他们亲眼目睹了全国各地政府针对各类犯罪的严厉打击。 起先是全国人民都关注的新闻联播天天在报导全国各地严打的重点新闻。那个时代还没有多少卫星电视,仅有的那几家也只有大城市才能收看得到,中小城市关注得更多的还是中央电视台,而中央电视台最受关注的就是新闻联播。那几乎成了家家晚饭时间必备的一道菜。 实际的严打风潮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但是对于安素所在的那个小城市来说,也不过就是一阵风而已。停留在安素印象里的严打风潮就是三个场景:学校礼堂的那个法制教育讲座、身穿制服的警察出现在了学校、宣判大会。 安素记得那个星期一的升旗仪式结束后,学校广播站广播了一则通知。大意就是:全国开展宣传法制教育,本周五下午两点半,学校全体师生在大礼堂集合,参加市公安局工作人员到学校举行的法制教育讲座,不得无故缺席。 对于这样的讲座,学生们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和上政治、历史这些课程并无太大区别。初中部、高中部加起来几千个师生集中在大礼堂,比上文化课还轻松,不用做笔记,没有课后作业,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打瞌睡也没人会说你。 中小学举行法制教育讲座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照理来说,它不会给安素留下太深的印象。如果举行这个法制教育讲座的那一天还发生了其它令人印象深刻的事,那就另当别论。 那天上午,一辆警车开进了五中,从车上下来好几个身穿警服的工作人员,并下令关闭校门。据当时亲眼见到的同学说,学校领导与带头的那个警察沟通后,脸色大变。接着,警察便开始执法行动。 警察将全部通道封锁,所有的学生留在教室不得出来,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大部分学生紧张地张望着,可部分喜欢看警匪片想象力又丰富的学生想到是否如电视上演的那样,有不法犯罪分子潜入学校。是不是挟持了人质?又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后面会不会如香港的警匪片那样派出飞虎队营救。 结果什么都不是。各班老师把班上全部学生的书包、课桌都搜了一遍。同时,各个年级都有学生被叫出去单独问话,有男生也有女生。 面对这样的情景,不少学生觉得紧张又刺激,毕竟这样的场景只有在电视上看得到。但是胆小的学生就不太能适应,明知道与自己无关,还是忍不住发抖,生怕自己的书包里突然掉出违禁物品,这样就百口莫辩。 至于被叫出去单独问话的学生,大家忍不住又要一番猜测。 安素他们班上并无异常,学生们的书包、课桌里并没有搜出什么,也没有同学被叫出去问话。不知为何,面对这样情景,安素最先想到的便是向晖。因为公安局到学校搞那么大动作肯定与黑社会脱不了干系。她不禁想起那巷子深处的那辆红白摩托车,隐隐地有些担心。她不停地往窗外看去,被叫去问话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去了又回,但是一直未看到向晖的身影。但是令她意外的是,她看到了彭东俊与葛宇鸿的身影。两人被叫去了许久才回到教室。 论起来,彭东俊与葛宇鸿不过是向晖的跟班,怎么是这两个人被叫出去,向晖反而没事呢?另外,他们两个都被叫去了,涂运喜怎么又没被叫去呢?安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学校在配合着公安部门的执法行动,这一上午后面两堂课几乎没上,让同学们自习。可是这种情况下,学生们哪里有心思看书,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警察在学校折腾了到临近中午放学才离开,同时带走了初三和高中部的几个学生。 中午在去饭堂的路上,安素向净明打听起了今天他们班上被搜查的情况。从净明那儿得知,原来向晖今天根本就没来学校。听到这个消息的安素登时一惊,心想:难道向晖已经被抓走了?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向晖戴着手铐,被警察押走。这个突然浮现脑海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中午回到宿舍,几个女孩子都没睡午觉,七嘴八舌地议论上午发生的事,纷纷猜测警察到底在搜查什么。从枪支、弹药、毒品、甚至黄色书刊等等都猜了一遍。结论是,大家依然不知道。不过,大家认为最有可能的是枪械或是毒品类,否则,不用大费周章地封锁学校大搜查。 宿舍里有三班的女生说:“我们班的涂运喜今天运气真不错,否则像他这样经常在外边混的,很有可能会被带走。” 安素听到这话,心里的不安瞬间扩大。不知为何,她觉得向晖极有可能已经出事。 突然,一个二班的女生说:“我们班的向晖今天没来,我们都在猜测,他会不会已经被抓走了。” 安素的脸色顿时发白。 刘晓霞察觉出她的异样,将她拉到阳台上,一脸严肃地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安素摇摇头。 自那次向晖的人帮她们俩解围后,刘晓霞就一直怀疑安素与向晖的关系。那男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对方骚扰了向晖的女朋友。自己与向晖没有任何关系,那就只有安素了。只是在学校安素向来与向晖无来往,难道是校外? 刘晓霞的脸色更加严肃了,提醒她现在是严打时期,不管做什么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与无数次到学校大礼堂集合一样,全校师生搬着自己的凳子,排队鱼贯进入礼堂。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上午发生的事。以往大家对这类讲座不感兴趣,向来都是无人听的,可是这一次大家却兴致勃勃,认真到就差没做笔记。不为什么,就为上午发生的事,大家都希望从中能知道一些情况。可是令他们失望了,公安局的人并未在讲座上透露有关任何与上午行动的讯息。只是后来公安局的工作人员说到近期犯罪集团已将势力渗透至校园,要大家提高警惕。同时,呼吁同学们发现身边的犯罪势力要勇于举报。 边上的同学在嘀咕:“谁敢举报?躲都躲不及啊!” 这是大多数学生的真实想法,他们对那些所谓的黑社会好奇,但他们只愿意当听故事那般听有关他们的传闻,真的碰上黑社会,躲都躲不及。即便是真的知道什么,也不敢举报。大多数学生都只愿意听听故事,听完埋头苦读,考上大学才是正经事。在老师眼里,好学生怎么会知道黑社会的事儿呢? 安素无心听台上公安局的工作人员讲些什么,向晖出事的念头一直盘旋在她心头。她下意识地抬头往五班的方向看,看见彭东俊正低着头,面色凝重。她又搜寻到葛宇鸿的身影,发现她同样的面色凝重,一脸的忧心忡忡。 “同学们,打击犯罪,保护人民是公安机关义不容辞的职责,我也要正告那些行为上有违法行为、思想上有糊涂观念的同学,尽早悬崖勒马,规范自己的行为,好好学习,一定要明白,法制是把双刃剑,遵守他,就会受到他的保护,违反他,就要受到他的惩罚……” 台上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在大声呼吁,而台下的彭东俊却神游千里。这一字一句听在他耳里,似乎都是在向他发出警告。向晖与涂运喜今天同时没来上学,加上自己与葛宇鸿被叫去问话,这肯定不会是随便请假这么简单,肯定是出问题了。此刻,他正忧心忡忡。 葛宇鸿同样如此,她今天中午还偷偷跑去向晖家一趟,发现家里没人。来到学校,她想把这一讯息传给彭东俊,但现在正是风头火势,他们别说碰面,就连擦肩而过都不敢有眼神上过多的交流,总感觉周围都是警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偷偷地看着她。 那一天,他们俩真的可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19章 严打风潮(2) 隔了几日,向晖与涂运喜依旧没来学校上课,传来的消息是两人都请了一个月病假。接着,市电视台在新闻中播出有关公安部门同时捣毁了几个犯罪集团的老窝,抓获了一批不法分子。这样的消息让大家之前对两人已被抓走的猜疑更加肯定,要不怎么可能两人同时请一个月的病假。 一时之间,向晖出事的各种流言漫天飞。 “缤纷世界”被查封,刘晓霞去“星期五牛仔屋”找她堂姐,发现店已经关了,人不知所踪。到她住处去找,才想起很久以前,堂姐已搬了家。这下换成刘晓霞担忧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她请假没去上晚自习。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安素却隐隐觉得,她肯定是见她堂姐去了。为此,安素一个晚上坐立不安。直到宿舍大楼即将关门时,刘晓霞才回来。她什么也没说,安素也明白自己不好过问,两人如往常那般洗漱后上床睡觉。只是这晚,安素辗转难眠。 之后的一连几天,安素发现晓霞早餐只打了一份白粥,连馒头都没要一个。中饭不吃,晚饭也只有米饭加一份青菜。安素隐隐猜了出来,吃饭的时候,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肉扒拉了几块给她。晓霞这才跟安素说了实话,她堂姐的男友也是黑社会的小头目,已被抓。她堂姐已躲到外地去了。那天晚上,晓霞去见她时,将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她。现在晓霞的饭票还是月初时买的,得省吃俭用撑到家里给她下个月的生活费。 安素从刘晓霞那里听到了最新的消息,老四在公安局来学校搜查的头一天晚上已被抓。其实,这个老四到底是谁,她并不清楚,只听说他是向晖认的大哥,是真正的黑社会。至于向晖,她也没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老四和向晖便被紧密联系在一起。与老四有关的消息必定与向晖有关。按刘晓霞的猜测,向晖多半也是被抓了。 学校里,无聊的学生们似乎很乐于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猜测向晖与涂运喜出事的种种可能性。不能小觑学生们的八卦能力,仅仅是猜测都能传得越来越邪乎,大家也似乎猜得越来越起劲,想象力越来越天马行空。一会儿传他们私藏枪械,一会儿传他们涉及吸毒、贩毒,一会儿传他们涉及绑架杀人……什么样的猜测都传来了,唯独没有官方消息。至于向晖在外面干过些什么,安素不得而知,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虽然不敢担保向晖会不会私藏枪械,但是相信他绝对不会沾染毒品,更不会杀人。 虽然她心里牢牢记住刘晓霞对她说的“凡事三思而后行”,但是漫天谣言就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口上,让她坐立不安。似乎不确定向晖是否平安,她的生活就无法正常进行。 忍了一周,安素实在无法再忍下去。在一天放学后,她在去停车棚的必经之路拦住了彭东俊。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彭东俊向晖是否出事了。 这是彭东俊没有想到的,因为自进五中后,这两人在学校里别说是只言片语,就连点头打招呼都没有,这会儿却是巴巴地来关心。这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彭东俊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表现出非常讶异,“想不到你也会关心向晖。” 安素不想多说,只想知道向晖是否出事。 彭东俊颇有意味地问:“如果向晖真的出事了,你会怎样?” 这话问得安素哑口无言。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仔细想想,就算向晖出事了,她能怎样呢?之所以会跑来问彭东俊仅仅是因为关心?可这样的关心有什么意义?罢了,知道了又如何,他们不过是陌路人。可她为何总记着巷子深处的那辆摩托车? 彭东俊看着安素脸上一阵又一阵地变化,在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她。向晖对她的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别人不清楚,但是他认识向晖多年,又怎会不清楚。别看他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对那些女孩子也很不错,可心里真正在乎的人从来都没变过。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安素眼里只有释净明,所以看不到另外一个人看着她时的深情。现在看来,向晖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或许,该有人推他们一把。只是安素的态度模棱两可,帮他们是对还是错呢? 安素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而一直在犹豫的彭东俊低声说:“他没事,被他爸送到外地去了。” 安素心中压着的那块大石总算是放了下来,回头看着彭东俊,想问他还会回来吗。转念一想,回来又如何,知道他平安无事便好。 彭东俊想了想又说:“等风头过了,就会回来。” 安素微微地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彭东俊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想:事情的发展是否从这里开始就会不一样了呢?可多年以后,彭东俊却为此痛悔不已。 按惯例,学校举行的大规模的法制讲座后,会要求学生写一篇听后感,然后从中选部分优秀的作文连同讲座照片一起贴到学校的专题宣传栏里供大家学习。 法制教育讲座结束后,学校果然给学生们布置了作业,每个学生必须写一篇听后感。没听到任何想要了解的讯息,还要写听后感,这令大家很郁闷。但这是作业,不做也得做。尽管大家心里在嘀嘀咕咕,但还是老老实实把地作文给写了。 谁也没有想到,从来只受到表扬的优秀学生释净明竟然会受到政教处主任的严厉批评。不是因为他违反了学校的规章制度,而是因为他写的有关法制教育讲座听后感的作文。 选送的作文由各班语文老师推荐,然后在年级中评选出最优秀的一篇送上去。当初二的年级组长拿到二班交来的作文中居然没有释净明的时候,便问起了二班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吱吱唔唔的,说是释净明这次写的不如其他同学好。 当时办公室里不少老师,大家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连年级组长也不相信,当下要求找出释净明的作文。 当年级组长看了净明写的那篇作文后,脸色大变。各个老师争相拿过去看,看了不禁汗颜,都在叹息,这释净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来,这事儿也就只是发生在老师办公室,并没有对外宣传,但那天刚好政教处主任到初二年级老师办公室,又正好看到了净明写的那篇作文,顿时雷霆大怒。 所有学生的作文里,都是从法制教育的意义、违法犯罪的危害性、如何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行为等方面做阐述,同时在针对当下严打风潮都表现出坚决拥护政府作出严厉打击犯罪势力这一决策。而释净明的作文里虽然没有抨击严打风潮,却以佛家慈悲、宽容对犯罪分子为主题,字里行间无不是悲悯。这与在学校举行法制教育讲座的意义相悖。对于抓思想政治的政教处主任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在他看来,这是出现不良的思想苗头。不管你成绩多优秀,只要是思想苗头不对,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它灭了。 因此,释净明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公开的严厉批评。 这令大家哗然,纷纷向他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目光,纷纷议论这个人人眼中的优等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单纯的学生认定老师说的就是对的,释净明这样的思想是公开同情犯罪分子。更有思想极端、凡事上纲上线的学生将释净明视为不法分子的同伙。就正如主任说的:对不法分子的宽容只能使他们更嚣张,对不法分子的慈悲就是对人民极大的犯罪! 就这样,释净明一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不管他走到学校的哪个角落,都会出现大家投去的异样目光及指指点点。倒是彭东俊对他刮目相看,他对葛宇鸿说:“没想到,这释净明还不是个书呆子。” 面对众人的指责,释净明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大家本以为释净明会无地自容。没想到,他如过往那般站在十丈之外,悲悯地看着红尘俗世。 安素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净明微笑着给安素写道:“忍辱波罗密,如来说非忍辱波罗密,是名忍辱波罗密。” 安素虽然不懂其中含义,但是她从不怀疑净明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她坚信她的小和尚永远都是表里如一。 看着这样的净明,安素笑了。这就是她的小和尚,永远的悲天悯人、云淡风轻。 第19章 严打风潮(3) 一个月过去了,向晖仍然没有回来。 这一个月中,除了正常的教学外,学校还发生了几件事。学校针对法制教育除了专题的宣传栏,上了宣传栏的作文作者都受到了表扬,同时还有一张法制学习先进的奖状;优秀学生受到公开严厉批评;五中获得了法制教育先进集体称号;最轰动的就是五中处分了一批学生。 这批受到处分的学生多达十来个,人数之多是五中历史之最,而且是严厉的处分。其中有劝退、有开除出校留校察看、有最严厉的直接开除出校。被直接开除出校的是上次被抓走的高中部学生,鉴于初中生仍属于九年义务教育,所以被处分的初中部学生最严厉的是开除出校留校察看。当然也有一两个被劝退。后来,大家才明白那些留校察看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有后台的。 令大家奇怪的是向晖与涂运喜却不在其中。按大家先前的猜测,那就是他们俩都已被抓。如果被抓肯定是会受到处分的。然而,处分布告里却没有他们俩的名字,他们也没回学校上课。难道他们是真的病了? 又过了两周,这学期已进入尾声,为迎接期末考试,同学们都埋头学习。法制学习先进也好、落后也罢,全都成了过去,期末考试成绩才是硬道理。向晖依旧没有回来。他是真的请病假还是被公安局抓走,同学们已不再关心,大家关心的只有期末考试。只有安素心里还在关注着他有没有回来,虽然知道他并未出事,但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仍旧没有回来,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担心,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常想起巷子深处的那辆摩托车。 这次期末考试考场有新的安排,不按以往以班级为单位,而是以年级为单位,单人单桌,按照期中考试的成绩年级排名,第一名最后一排由此往前推。这样一来,考场前后左右都可能是你不认识的同学。由于期末考试时间全校统一,教室位置不够,部分学生被安排到校友楼、实验楼等临时考场。 安素被安排到校友楼三楼,这三天里,前后左右的都是不认识的同学,这也无妨。因为直到考前一刻,大家仍在埋头苦读,生怕漏看了个知识点。 第三天下午考完最后一科,寒假算是正式开始,大家交完卷后一窝蜂地涌出了考场。楼梯上顿时堵得水泄不通。安素跟着大家下楼,慢慢地挪到二至三楼的楼梯转弯处,看到了从二楼考场出来的熟悉身影,那就是向晖。 他终于回来了。 回来说明一切已过去,他平安无事。看到他的那一瞬,安素欣喜不已,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彻底放下。她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脸上一贯的骄傲已踪影全无,有的只是疲惫与憔悴。她不知道他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但看样子他是想了很多。从今往后的向晖是不是又会变回那个只会跟她恶作剧的男生?想到此,安素微微笑了起来。 向晖感觉到了别人对他的注视,一抬头便看见了安素。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两人就这么隔着十几个阶梯、拥挤的人群看着对方。 这一刻,他们的眼里就只有对方。 后面同学的催促,让向晖收回目光,跟着大家下了楼梯。 看着向晖头也不回地下楼,安素心里有些失落,他还是把自己当成陌路人。可为何他又要一再地护着她这个陌路人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刘慧的女儿?向晖的心思,她琢磨不透。不过没关系,他平安便好。但没想到的是,当她走出校友楼大门时,看见向晖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安素不知道他是否在等自己,迟疑片刻,鼓起勇气朝他走去,走得越近就越能看清他眼里的笑意,她忍不住微笑起来。直到她站到他面前,他依旧不发一言,只是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这不是问句,而是安素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想说的话,那里边是她对他的关心。 向晖点点头:“嗯!” 两人并排走着,似乎没有其它话可说。但是安素知道,从现在起,即使不说话,他们也不再是陌路人。 对于向晖来说,此刻心里却是紧张的,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走在一起。虽然他跟不少女孩子打过交道,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与安素相处。因为安素不同于其他跟他接触过的女孩。哪里不同,他还真不知道,也许就仅仅是在他心里不同而已。人就是这样,越在乎就越小心,越小心就越容易患得患失。 刚回来就从彭东俊口中得知安素关心他,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是两年来最令他开心的一件事。他一直在琢磨着见到安素时要怎么说,可是等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说,平日的好口才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会微笑地看着她。 安素同样没想到会在考场外碰见向晖,她也不知道该跟向晖说什么。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又是被紧急送到外地,又怎么会好。问他考得如何?这么长时间没上学,课肯定落下一大截,又怎么可能会考得好。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向晖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个话题。 “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向晖试着说:“我送你回去吧。” 安素摇摇头:“不用!” 向晖想问暑假能否见得到她,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想了想问:“那暑假会去你妈家吗?” 安素摇摇头。 向晖失望了,她家没电话,联系很不方便。不过想想也无所谓,既然她不来,那就他去找她就是了。反正他知道她家在哪里。“我记得你家有棵很大的桑树对吗?” 安素点点头:“是的。今年结的果子不少,上两周回去的时候还吃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向晖随口念了出来。 “你也知道?” 向晖笑了,想起了这句诗第一次从她口中念出时的情形。“暑假我去找你玩。” 安素点点头。她想了想又说:“你来的话,提前告诉我。放假我基本上都在妙法寺。” 听到这话,向晖的笑容僵在脸上。按他以往骄傲的性格,他肯定会掉头就走,但是他们已经疏远了近两年,好不容易朝彼此踏近一步,他不想又将她推远了。他用商量的口气问安素:“你能不能不去妙法寺?” 安素想也没想,直接回绝。 向晖没想到她会回绝得这么干脆。她去妙法寺不就是因为释净明在那里吗?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地冒酸,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 安素没发现他的不高兴,径自告诉他,自己的每个寒暑假都是在妙法寺过的,寺里的住持智善法师是她的师父,她从小就跟师父学国画,已经学了很多年。 “学国画?”向晖很惊讶,心里那阵怒火瞬间被浇灭。“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国画。”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安素本是随口一说,完全没发现自己语气中的娇嗔,但是听在向晖耳里却是大不相同,听得他心驰荡漾,忍不住咧着嘴笑。时隔两年,向晖再次看到了安素的笑容,一如记忆中的模样。那一刻,向晖是多么庆幸自己能回到这个校园。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他轻轻哼起了一首歌。 那是安素第一次听向晖唱歌,虽然是变声期,但是依旧觉得好听。那是首粤语歌,她听不懂歌词,但是旋律却很优美,让人听了心里甜丝丝的。她忍不住看向向晖,发现哼着歌的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安素是感动的。 许多年后,她在一个纪念陈百强的节目上再次听到了这首歌,原来叫《涟漪》。那时她已能听得懂粤语,听着依旧优美的旋律,她已不记得最初听时的甜蜜与感动,只有对当初唱歌的人满腔的恨意。 第19章 严打风潮(4) 向晖准备暑假去找安素的计划落空,因为考完试第二天,他妈妈便把他送到他爸爸身边,直到开学前一天才回到家。 上了初三,不用老师提醒,似乎同学们都自动调整了状态,一开学就已是毕业班做好迎战的准备。向晖在学期结束时重返校园,经过一个暑假,大家已将上学期关于他的漫天流言淡忘,对释净明的指责最终也烟消云散。因为开学初对上学期的期末总结大会上,释净明又一次以各单科第一、综合第一的优等生上台领奖。就如彭东俊说的那样“成绩好才是王道”。 葛宇鸿退出,四大天王只剩下三个,从此五中再无四大天王的称号。大家私下说笑四人.帮的势力遭到彻底瓦解。到底是什么令葛宇鸿退出,众说纷纭。而大家说得最多的有两种,一种是严打风潮时被公安局叫去问话,把她吓怕了;另一种说法是她与向晖分手了。不管是哪一种,都仅仅是大家的猜测,当事人并没有出来解释,一如当初并未承认。个中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终于明白,原来向晖一直喜欢的人是安素。她也不再与校外的人联系,只是长期跟着向晖在外面混,跟班上的同学都已疏远。因为班上的女生们都认为她也与黑社会有联系,都不太愿意跟她来往。毕竟上次警在察学校的执法行动把大家都吓到了。班上只有彭东俊跟她来往得比较密切。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与向晖来往。只不过,她如同大部分女生一样,恢复了正常的学生生活。葛宇鸿似乎也不太在意,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 如果说葛宇鸿的转变令大家意外,那向晖的转变更是让大家瞠目结舌。 两年来,向晖都没认真学习,加上上学期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上学,期末成绩已经排在倒数百名之内了。以前一直游走在校外,让他与班上的同学交流甚少,重返学校的向晖像是变了个人,重新开始融入校园生活。除了跟同班同学,跟其他班的同学也有来往,如七班的安素。 开学第二天,涂运喜的妈妈在送潲水去养猪场的路上发生车祸身亡。这对涂运喜的打击很大,但他在帮妈妈处理身后事时,表现得很坚强。 对于交通意外事故的处理,很多时候都是人情、法律兼顾。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向晖是什么人,官场上那些事,他多少也听过。再加上两年来在外面混,知道这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像涂运喜这样无权无势的孤儿,很有可能就是被忽略的一个群体,所以他央求妈妈帮忙。 起初,邹明芳并不答应,她并不想儿子与原来的朋友有过多的牵连。但是面对儿子的苦苦哀求,又想到失去母亲的孩子是那样的可怜,最后答应。邹明芳给市交警大队的大队长打了个电话,拜托他帮忙。 其实,事故双方都有责任。很多时候,就是看交警部门对事故责任轻重的判定。不管怎样,身故的一方肯定是受害者,所以交警部门给肇事方判了全责。对方家境富裕,见出了人命,也想花钱了事,尽早结案,所以这件事办下来也没花多少力气。但是对于成为孤儿的涂运喜来说,却是最有利的。在这个问题上,向晖几乎成了他的依靠。 老四被抓的那天晚上,是向晖冒险前去带涂运喜一起走。这次又是向晖央求妈妈出面帮他争取到了最有利的处理。涂运喜是个极其讲义气的人。在他看来,向晖已是他的生死之交,值得他两肋插刀的兄弟。 亲戚们帮着处理完他妈妈的后事,当涂运喜拿到赔偿金时,整个人像是垮了下来,痛哭不止。向晖与彭东俊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时葛宇鸿站了出来。她几乎是与涂运喜形影不离,陪着他度过了那段最难过的日子。逐渐地,又传出了葛宇鸿与涂运喜走在了一起。大家都说涂运喜一直追求葛宇鸿没追上,没想到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却主动来到他身边。到底也是不是,没有人去求证。 就在大家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以为严打风潮已远离他们时,一则通知让大家才惊觉,原来现在仍处于严打时期。 严打就像台风过境,将这个城市狂扫了一遍。既然全市开展了轰轰烈烈打击犯罪分子的活动,肯定就有结果。开学过后没多久,市里举行了宣判大会,地点在市体育场,规定城区五年级以上的中小学生必须参加。 那一天,能同时容纳数万人的体育场人山人海,到处是学生的身影。可是人山人海的体育场里除了那主席台上通过扩音器传来的极其严厉的声音外,全场极其安静。对于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的学生来说,对他们内心的冲击可想而知。 看着一批又一批铐着手铐的罪犯被押上场,宣判后又被押下去,许多学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女孩子更是脸色发白,紧张得一双手无处安放。或许这就是公安部门希望起到的震慑作用。 严打时期,所有确定的罪犯都是从严从重从速处理。在此之前,安素已从刘晓霞那听到有关老四的小道消息。有人举报他与其它帮派争夺地盘,聚众斗殴,持械伤人,导致数人重伤。公安局将他收押,立案调查,接着又查出了他吸毒贩毒、私藏枪械的罪行,数罪并罚,被判死刑。据说,一审判决下来时,老四提出上诉,但很快被驳回,维持原判。 安素认为,向晖肯定已知道老四被判死刑的消息,只是他从来都没表现出来。她相信,经过严打事件,向晖也应该想了很多,知道自己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那天的宣判大会上,被判处死刑的一共是五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老四。其实,不止他,还有另外两个黑社会的头目都在此列。 后来安素才明白,其实公安局早就盯上那几个黑社会的头目,严打期间各个分局都有任务,那几个人肯定要被拿下的,所谓的举报,只不过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把戏。恐怕还远远不止这些,就连抓捕时间、地点、方案都已订好。否则,向晖又怎么会在抓捕前就被他父亲及时送走,在告一段落后又返回。但是她不知道,老四犯的那些案,向晖涉及了多少,如果不是他有个当官的爸爸,当日宣判大会上,他会不会也出现其中。 宣判大会那天,向晖也在场,他一直低着头不敢往场上看。场上被判刑的罪犯不乏他认识的人。 他是在害怕?或是不敢面对曾经是自己朋友的人锒铛入狱?又或是为自己的侥幸脱逃庆幸? 谁也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那种场合,谁又会在乎他内心想些什么。 直到宣判大会结束,押往刑场的囚车开出体育场,开始游街示众。五个被剃了光头的死囚站在囚车上,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背上插着长长的白色牌子,后面还站着两个拿着枪的警察。那五个人中,向晖认识两个,其中有一个就是老四。当他认出老四时,脸色惨白,忍不住浑身发抖,痛苦得蹲在地上。 五中被抓的几个学生中,也有送去劳教的。他跟涂运喜之所以能安然地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有个当官的爸爸。不是每个人走上歧路都有回头的机会,他是何其的幸运。 安素老远就看见了脸色发白的向晖,看见他渐渐地蹲在地上,此刻他心中的痛苦,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是她能明白。她明白今天这场面对他的冲击力到底有多大。她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将拉了起来,握着他的手,给他一个鼓励地笑容。 第20章 校运会(1) 安素是个极不喜欢体育运动的人,无论是田径还是球类,那几十种项目中,硬是找不出喜欢的一项。别说运动,就连奥运会这样世界级的体育盛会她也提不起兴趣。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那一天,全市放假。在全球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喝彩时,安素依然在公司加班。或许有人会说她没有体育精神,那又如何。在她看来,奥运会与自己没关系,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难道中国拿了很多奖牌,她出差走在异国的街头,人们会指着她说:“快看!那是中国人。他们在奥运会上拿了很多奖牌。”会吗?不会,地球人都知道。所以她不会因所谓的运动健儿为国争光与有荣焉。在她看来,运动员就仅仅是个职业,与自己是服装设计师一样,不管是喜欢也好,谋生也好,所擅长的东西都不过是一种技能罢了。 在大家兴致勃勃地说起大学时期,女生们围着球场看篮球王子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这方面任何的记忆。这到底是艺术院校的男生们喜静,很少体育赛事,还是学校当年举办过而她完全没有去关注过?这点无从所知。在她有限的与运动有关的记忆中,那就是学生时代的校运会。校运会给她的印象就是三个词以及两个场景。 三个词分别是:秋高气爽、彩旗飘飘、赛出风格 两个场景是:涂运喜陪赛、向晖的不快。 安素不愿意回忆与校运会有关的情景,因为这几个人中,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她愿意想起的人。 严打风潮就像一阵风刮过去。全市的歌厅、舞厅等娱乐场所又开始正常营业,青年男女们歌照唱,舞照跳。对于五中的同学们来说,除了亲眼目睹的几个场景外,似乎没给大家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而让向晖与涂运喜感觉自己重新融入五中校园的是校运会。 五中每年有两大盛事,一个是夏季的艺术节,一个是秋季的校运会。相较于艺术节,校运会更为隆重,因为连高三毕业班的学生都得参加。从来不参加校运会的向晖那一年报了名,这让班上的同学都很高兴。 初三二班是典型的文强武弱,因为班上有个天才少年释净明,不但每次大小竞赛二班总能得奖,而且每一次考试八个班的平均分他们班都是遥遥领先。不过,年年的校运会都倒数第一。二班体育好的男生并不多,女生们都不热衷体育活动,每年都是靠班上一个体育特长生在撑着,否则年年都会抱鸭蛋回来。每年到校运会前报名的时候,班长与体育委员都动员大家踊跃报名,但是大家都不感兴趣,一连两年都是没人报名,班干部硬着头皮上。像向晖这样手长脚长的男生,过去两年就成了班干部们轮番游说的对象。只是不管大家怎么游说,他都拒绝参加。而今年他主动报名参加,这让班长喜出望外。也因向晖的带动,初中最后一年的校运会,二班报名参赛的人比过去两年多了两倍。 安素的体育不行,所以没有报名参加,今年也不例外。事实上,她与净明都不热衷于运动。除了与自己交好的同学参赛,她才去看,其它时间她几乎都坐在看台上陪净明。校运会当同学们为参赛的健儿们摇旗呐喊时,两人在看台上聊天,为此,她不止一次被晓霞批评没有体育精神。批评就批评呗,反正不疼又不痒。但是每次运动会前各种横幅、旗帜等道具的制作,她倒是很积极参与。 向晖老早就告诉安素自己报名参加了跳高、男子100米两项,让她到时一定要来看他比赛。安素虽然没兴趣,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为此,彭东俊逗她,到时她是为向晖还是为自己班上的同学喊加油? 向晖一副“那还用说”的表情。 安素不吭声。 彭东俊戏虐道:“如果是我,我也不敢为你喊加油。当心被七班的全体同学追着打。” 安素想象着自己被几十个拿着旗帜、标语等的人追着满场跑,边跑还边喊着“就是这个叛徒”的情景,怎么都觉得自己就像是学潮时被学生们追着打的汉奸、卖国贼。想到此,她满脸的黑线,嗫嚅着:“那我还是不去了。”说完,她就赶紧跑,因为她知道某人肯定要生气的。 果不其然,某人的嗓门顿时大了起来:“你不去试试。” 彭东俊在一边笑:“她要不去,你能拿她怎么办?” 是不能拿她怎么办,只能自己生闷气。 彭东俊实在看不下,拽了他一把,“好了,你放心吧。” 校运会开幕那一天,照例是校长发言。安素发现,校长的发言与前两年的没有差别,这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五中历届的校运会开幕式上的校长发言都是同一个稿子。团体操表演年年都是高二级的全体学生做广播体操。虽然广播体操天天做,但是校运会上的广播体操却好看得多,最起码很整齐,清一色蓝白色的校服,显得非常有朝气。天知道,那时学生们每天做广播体操就是一通瞎比划,到了跳跃运动时,不少女生就傻站着一动不动,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安素还有一次被罚做跳跃运动的经历。有次做广播体操,又到了跳跃运动,七、八班的女生不知为何那么有默契,居然全都不跳,让路过的体育老师看见,把这两个班的女生留下来罚做跳跃运动。打那以后,女生们再也不敢不跳了。 其实,最令大家开心的应该是运动员进场环节。每个班的代表队都按着顺序绕场一周,当代表队经过所在班级时,大家免不了一阵欢呼呐喊。安素对这个环节印象深刻的是涂运喜。从来不参加校运会的他今年也报名参加了,他站在初三三班方队的最前面,从进场开始就一副不停挥手的兴奋模样。 不知道谁说了句:“你们看,涂运喜像不像一副煮熟的狗头。” 顿时一阵大笑。可就这个令大家笑作一团的人报名参加了三个项目,两个夺了第一,一个夺了第三,让三班的所有同学都对他刮目相看。但事后,大家对他的评价是功过参半。他为班级夺得了荣誉不假,但他也当了一次“叛徒”。 五中的校运会分为田赛和径赛,同时进行,所有的项目都在一个运动场内进行。所以开幕式一结束,宣布比赛开始时,看台上已不像先前那么多人。大家都跑到赛场上去,每个项目比赛点都围了一堆的人,摇旗呐喊声顿时四起。 安素与净明坐在看台上边听着主席台上的播音员念着各班的来稿边聊天。 “小和尚,你有没发现,每年的校运会上每篇稿子总会出现三个词?你知道是哪三个吗?” 净明摇摇头。 “秋高气爽、彩旗飘飘、赛出风格,不信你听。” 广播里传来:“下面是XXX班XX同学的来稿:秋高气爽、彩旗飘飘,我们又迎来了五中第XX届校运会……最后,祝我们班的健儿们赛出水平、赛出风格……” 接着,下一篇同样有那三个词出现。 安素看着净明,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表情。 净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向晖参加的男子100米初赛安排在第一天下午。他想象着安素在边上喊“向晖加油”时的情景就忍不住开心。 可是临近比赛仍不见安素过来,向晖忍不住四处张望,心里嘀咕着:不是答应会来的吗?后面又想起她后来说不来的,不会是说真的吧。向晖就这样心里一五一十地等到哨声响起,最后抱着一线她在终点等着自己的希望。可是,当他竭尽全力以第一名冲刺时,并没有看见安素的影子。他不甘心,视线在人群中扫了又扫,还是失望。 面对着同班同学的欢呼,他黑着脸往场中央的草地上一坐,接过不知道谁接过来的水猛往嘴里灌。不管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人。 他在草地坐了很久,终于看见安素朝她跑过来。 “比完了?” 向晖将头偏向一边不理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他不理人,她又接着解释,“我同学晓霞参加铅球比赛,我答应去看她比赛的。” 向晖一脸不满道:“那你也答应了我啊。” “我没忘,只是铅球比赛先开始,我以为赶得及的。”安素说完,将手里水递给他,“进入决赛了吗?不是还有个跳高比赛吗?我一定从头到尾守着。我发誓!”说着,她还举起了手。 向晖接过水,“你自己说的哈!” 安素郑重得点头。 向晖终于露出了笑脸。虽然他经历了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但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上,小孩子心性暴露无遗。 第20章 校运会(2)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第二天上午,向晖邀安素一起去看葛宇鸿参加的女子1500米比赛。 中长跑项目设置,男子是800米、1500米、3000米,而女子只有800米和1500米。报名参加800米的不多,1500米的更是少之又少。葛宇鸿是为数几个报名参加了1500米比赛的女生,这令大家很意外。她并不是看起来耐力好的女生,她为什么会报名参加1500米的比赛,又是出于什么心态,大家不得而知。 安素与向晖来到跑道的起点,彭东俊已经站在那儿了。她看向已就位的运动员们,葛宇鸿站在第三位。很快,她就看到他们三个。彭东俊朝着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他是五班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为葛宇鸿呐喊,忍不住逗安素:“安素,你做不做叛徒?” 安素又看了看那几个运动员,笑着说:“我们班没有参赛的,不算我叛徒吧?”说完,她也朝葛宇鸿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葛宇鸿笑着点了点头。 安素没想到她会回应,不禁愣了下。印象中,那还是她第一次对她这个妹妹露出笑脸。安素想起什么,看向彭东俊。两人一同看向向晖。 向晖说:“你们看我做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道:“叛徒!” 向晖急了:“我这叫叛徒,那运喜那叫什么?” 安素这才发现,涂运喜拿着瓶水站在跑道边上,看着葛宇鸿笑。赛前清理跑道两旁闲杂人的工作人员用手里的小旗拍了拍他,示意他往后退。他笑着退后两步,然后又举着矿泉水瓶朝葛宇鸿挥动两下,示意她自己就在边上。葛宇鸿点点头。 安素问身边的两人:“他这是要干吗?” 彭东俊说:“看来这小子是准备陪跑啊!” 从比赛枪声响起那一刻,安素所有注意力都被涂运喜吸走了。因为他从起跑到终点,一直都在边上陪着葛宇鸿,边跑还边提醒她不要张大嘴巴呼吸。隔一段时间,又把水递过去,告诉她别把水咽下去,含一会儿吐出来。尽管大家对他骂声一片,他依旧我行我素,完全不予理会。 跑了两圈过后,一连两个参赛者坚持不住,中途退出。葛宇鸿的速度越来越慢,大家都在看着她,想着她会不会是下一个退出的参赛者。没想到,她又坚持了一圈。最后一圈,又有一个退出,场上只剩下五个参赛者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可能拿奖。剩下的五个参赛者都没有拉开太大距离,其中葛宇鸿排在第四。她的坚持让五班的同学大为感动,忍不住为她摇旗呐喊,连彭东俊都陪着她边跑边为她加油。葛宇鸿微微偏了偏头看向涂运喜,只见对方朝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安素看着这两个人,不由地心生感动,很自然地就想起小时候净明牵着她的手在山间奔跑的情形。 向晖看着场上那两人,对边上的安素说:“如果你参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跑。” 安素没有将他这句话听进去,也没有回过头去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看台的方向。 葛宇鸿意外地夺得了第三名,而涂运喜毫不意外地遭到了三班同学的群起攻击。 第二天下午的初三男子组跳高比赛正式开始。这次安素没有食言,早早地就到了比赛地点。 当向晖换了运动套装出来时,看见安素忍不住咧着嘴笑了。白色的运动背心与短裤,这副打扮的向晖无疑吸引了在场所有女生的目光,阳光、帅气。他一出场就引起了女孩子的一阵欢呼,连裁判老师都忍不住笑了。 田赛项目不像径赛那般,可以几个班的啦啦队同时从头到尾地给参赛者摇旗呐喊,仿佛比赛不是比出来的,而是啦啦队喊出来的,哪个啦啦队声势大,所在班的选手就能赢。而径赛,打个比方跳高,往往都是自己班里的参赛者上场时啦啦队摇旗呐喊一番,然后过了,又大声叫好、欢呼鼓舞一番。如二班的啦啦队在向晖上场时,手里握着两个空矿泉水瓶,一边拼命敲瓶子,一边大喊加油。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二班的啦啦队的呐喊的声势、节奏都掌握得非常好。 一个男生大喊一声“向晖”,其他的人急敲三下矿泉水瓶子接着喊“加油”。而等向晖跳过后,大家一阵猛敲瓶子欢呼叫好。如果失误,大家又重复上场时的打气加油。这个是非常有新意的,比起参差不齐地一起喊显得有气势多了。 向晖每一次上场时,听到大家的呐喊,他总是笑着竖起大拇指。跳过去后,爬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胜利的手势。安素每次看着他的手势都忍不住笑起来,这样团结友爱的氛围是他在校外感受不到的。此刻的向晖应该是开心的,因为他的每一个笑容都是那么的阳光、自信。 初三级男子组跳高比赛是从1米开始,然后10公分一跳。跳高参赛的选手不少,但是一路刷下来的也不少。向晖虽然不是一路遥遥领先,但是一直保持靠前的名次,并且每一次助跑、起跳、过杆、落地都完成的连贯、利落,因此赢得了阵阵掌声。从1米到1.2米这个区间,参赛者都是采用的跨越式越过横杆。上了1.3米,剩下的参赛者已不多,姿势开始五花八门,剪式、俯卧式、滚式、背越式等等,应该说,没有姿势的限定,只要能越过横杆,什么狗扑、四仰八叉的姿势都出来了。唯独向晖一直保持着背越式,而且是漂亮的背越式。 安素观察了下,除了过杆时背部朝下外,向晖的助跑也从原来的直线改为了弧线。这跟其他参赛选手保持的直线助跑是完全不一样的。一连看向晖用背越式越过横杆两次后,她衷心地觉得他的姿势最为漂亮,速度快、动作自然,最重要的还是完成的非常利落。每次看他顺利越过横杆,她都忍不住鼓掌。 上了1.5米,剩下的参赛选手只剩下三个,向晖也在其中,也就是说,他已进了前三名。现在开始就是5公分一跳了。很快,刷下来一个,是三班的选手。 只剩下两个参赛者,横杆又往上调了5公分。这时,大家才发现观赛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多了许多,各个级的都有,连净明这么不爱看热闹的人也来了。 第一次起跳,向晖没有过,另外一个选手顺利过了。向晖还有一次机会,如果这次要是不过,他就是第二名。 大家都忍不住屏息凝视,似乎担心呼吸过重会把横杆给震下来。 向晖看了看安素,看见她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他笑了。看着横杆,深呼吸后,低头开始助跑。 大家几乎是半张着嘴,视线随着他助跑的弧线移动起来。看着他起跳、下巴也不知觉地往上抬。过杆的时候,大家“嚯”地一声,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气,因为他的背部堪堪擦杆而过。人过去了,但是杆子在上面晃啊晃啊,大家半张着嘴巴看着,头部也跟着杆子晃啊晃的,那节奏可谓惊人一致。 横杆在晃动了几秒后,稳稳地地停在上面,顿时掌声、欢呼声、矿泉水瓶子声交织一片。 向晖从垫子上爬起来,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1.55米过了,横杆在大家的吸气声中又上升了5公分。 这一次,向晖一次就过,另外一个选手没过。 初三级男子组跳高比赛终结在1.6米,向晖完美夺冠。 向晖从垫子上爬起的那一刻,二班的同学欢呼着围上了上去。人顿时少了不少,安素看见了人群中的净明,向他走了过去。 向晖难掩兴奋,笑着接受完同学们的道贺后,他伸手拨开人群。当他看到在用手语交流的那两个人后,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黑着脸,一声不吭地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走。而光顾着与净明聊天的安素全然没发现他的离开,等到观赛的人群散去后,才发现早已找不到向晖的踪影。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21章 指纹(1)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现在很多公司的考勤都采用了指纹打卡,就是在公司的大门口装了个指纹打卡机。除了可以用来辨明身份,开门进入公司外,还有就是防止员工代打卡。指纹打卡在如今是非常普遍的东西,但是在上个世纪末并不常见,特别是对于在校的中学生来说。在安素所处的那个小城市,指纹的采集往往是公安部门破案才用得上。当安素工作后,第一次接触到指纹打卡时,免不了想起当年学校发生的那件事。 校运会很快又被同学们抛在脑后,大家在上课、下课、大考、小考中,不知不觉地过了半个学期。 期中考试过后,学校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电教室新装的那两部大电视机被盗。学校领导分析,两部电视同时被盗,显然是群体作案,并非一两个学生所为,还有可能是勾结校外人员联合作案。对此,学校报案处理。很快,派出所便派出民警到学校调查。 学校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里面的群体都异常敏感,特别是经历过上学期的搜查事件,一有风吹草动,学生们都会变得紧张、好奇,然后发挥青少年特有的丰富现象力。适逢课间时间,当警车再一次开进学校时,大家的目光自动调整为疑惑模式,想着这一次会不会又是全校大搜查,又有谁会被带走。 大家看到警车停在行政大楼前,仅仅是两个身穿制服的民警进入校长办公室时,明白肯定与上一次不一样。学生们无不好奇地朝行政大楼张望。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猜测着。那个年代的学生都很淳朴,警车进入学校只会联想到是学生犯事,绝对不会联想到是老师。虽然中学生不像小学生那般对老师充满崇拜之情,但是在大多数学生心里,老师与学校的规章制度几乎是划上等号。 大家猜测得最多的是又有吊儿郎当的学生在校外打架滋生事端。在那深受港台黑帮片影响的年代,各校都或多或少发生过学生群殴事件,其中以技校最为严重,有校内斗殴、跨校斗殴、甚至有跨校联合与社会青年斗殴。冲动的学生们发生口角,抡起拳头就开仗,输的人压不下心里那口气,纠集众人回头报复,最后就演变为群殴事件。最终,就全部人被带回派出所。这样的事往往发生在校外,学校无法第一时间知晓并阻止,让老师们头疼不已。大家都在猜测,这是高中部还是初中部的学生犯事呢?又是哪个年级的学生犯事?只要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这一切皆有可能。 课间十分钟三三两两聚集一起议论,放学时间结伴同行猜测,谁有新的消息马上就成为中心人物。这样交头接耳的议论给学生们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些许的乐趣。 经过民警现场调查分析,判断是校内学生所为。一是作案者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两部电视机,电教室内其它设备完并未丢失。二是熟悉学校的环境,电教室所在的综合教学楼除了电教室外,还有物理、化学、生物等各科实验室,只有电教室的门被撬开,其它教室的门窗并未损坏。三是作案前有仔细踩点,总共两间电教室,两间电教室的门都被撬开。装在墙上的电视机连接着其它教学设备,连接的线路并未受损,是被完整拆卸下来。四是熟悉学校的作息时间,作案时间是周六晚上,正是学校人最少的时候。离电教室最近的是学生宿舍,寄宿的学生到周末大都回家去了。至于是否是本校学生勾结校外人员联合作案,暂时无法判断。只能先从校内学生开始调查起,而且是不公开调查。 周二下午第二节课是老师们例会,所以是学生们的自习课。可这一天的自习课,老师们并没有开会。课间时间,同学们又看到两个个民警进入了初三年级老师的办公室,上课铃响后,初三年级的男生们从一班开始,五个一组被班主任轮流叫到老师的办公室,几分钟后就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同学们好奇得要命,但是现在是上课时间,无法前去打听。大家都伸长脖子往窗外望。接着是二班、三班按着顺序进行。坐窗边的学生已开始跟对面一班的同学打起了手势,奈何隔得远,在那比划了半天大家就是没猜出来。 安素看着净明与同班的男生进办公室,又看着他出来。她不担心净明,因为他肯定与此事无关。接着,她看见向晖与同学进了办公室,又看着他出来。想起他的过往,安素不禁担心,他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呢?为什么只叫男生进去,而女生又不用呢? 一直到七班的男生从办公室后回来,大家才知道原来是派出所的民警让他们去录指纹。关于指纹,学生们的印象还停留在电视剧中的破案剧情,现实中的初中生们都未真实地接触过。这就更加神秘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录指纹呢?后来大家打听到,不止初三年级,全校的所有男生、男性教职员工都录了指纹。 那天下午放学后,担心不已的安素在教学楼外面等向晖。 经过严打风潮的向晖已是惊弓之鸟。虽然明白那一切已经过去,但是一看到警察来录指纹,他还是忍不住紧张。首先想到也是是否与自己有关。从录完指纹出来后,他就一直魂不守舍。宣判大会上的一幕幕又闪现在脑海。每当想起那画面,他的脸总会一阵阵地发白。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既然爸爸能让他回来,就肯定是没事了。如此想着,他背起书包走出教室,还没出教学楼,就已看见安素站在那望着自己,他犹豫着朝她走去。 校运会过后,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安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向晖也没说。好几次安素主动跟他打招呼,他都爱理不理的。几次过后,安素也不怎么理他了。但是这一次不同,她是真的担心。 两人站在教学楼门口,还没开口,就看见彭东俊朝他们走过来,脸色凝重。看来,他也是担心向晖。看见安素,他拍了拍向晖的肩膀,先行离开。两人走到了教学楼边的树下,安素问他今天发生的事是否跟他有关。向晖不愿欺骗安素,摇摇头说不知道。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安素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看着安素的模样,向晖的不安消失殆尽,他忍不住问:“你是在担心我?” 安素白了他一眼:“废话!” 向晖忍不住笑了,正想告诉她没事,却见她越过自己,看向自己身后。他一回头,就看见释净明站在那里。再回过头来看安素,发现她在跟释净明打手语。然后,看到释净明微笑地点点头离开了。他不懂手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每次看到两人这样的沟通方式,他心里极其不爽。 “你们在说什么?” “哦,我让他先帮我打饭。” 向晖听了,脸色沉了下来,扯了扯书包的肩带,招呼也不打一声,掉头就走。留下安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21章 指纹(2) 在向晖不安地度过几天后,电教室失窃的消息传出,还传到了家长耳里。有不少家长认为学校的做法欠妥,部分偏激的家长认为学校将自己的孩子当嫌疑犯对待,很是气愤,纷纷把电话打到了校长办公室。至于学校是怎样跟家长们沟通的,学生们不得而知。总之,调查仍在进行。既然警察到学校录学生的指纹,大家便也明白是校内人员所为。于是,校园里又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着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偷盗偷到学校来了。上学期严打事件中,有几个学生被抓走的情景大家仍历历在目,有些学生已开始想象着,这一次又有谁将会被警察带走。 校园里议论纷纷,其中有些男生生认为不该只是录男生的指纹,女生也应该录指纹。凭什么只猜疑男生?要知道上次的宣判大会被判刑的也有女性。对此,女生们嗤之以鼻。有些闲得无聊的男女生开始了口水战。当然,这样的论调也仅仅是学生们私下发表,并不敢真的在老师们面前放肆。 后来,跟邻校有密切联系的同学得到消息,不仅仅是五中,其它学校也相继发生教学设备失窃事件。因为一连几个学校发生失窃事件,所以公安局才会大费周章地调查。 几天后,五中发生了令大家跌破眼镜的事。那就是释净明被叫去了政教处。大家都很清楚,学生进政教处肯定不会是去受表扬。表扬学生都是在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公开进行。去那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政教处主任找你谈话,而这谈话绝对不是好事。在全校师生眼中,释净明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学生。谁被叫去政教处也不可能是他。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大家又想起了上学期那次“听后感作文事件”。大家都猜测不会过了这么久,又把他叫去进行思想教育吧。 这就发生在录完指纹的几天后,大家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失窃事件。很快,大家又将这个联想推翻,因为别说学生,就连老师们都不相信。别说与校外的人员来往,就算是在学校,除了安素,净明几乎不与任何人有过密的接触。他虽与大家都保持着距离,但是对任何一个人都是温文有礼。这个考试永远年级第一的学生,他的行为堪称为学生的楷模。所以,他被叫去政教处,实在是太出乎大家的意料。别说学生,就连老师们都难以置信。 净明在政教处待了许久才出来,回到班上照常上课,神色并无异常。但是大家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探究。他去政教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安素与大家一样,很想知道净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在教学楼门口截住了净明。 为了不挡大家的路,两人来到上次与向晖站的那棵大树下。 安素不想让别人知道谈话内容,用起了手语问他发生什么了事。为什么他会被叫去政教处? 净明微微一笑,比划着告诉她不用担心,只是叫他去问几个问题而已。 安素疑惑,怎么问几个问题怎么去了那么久。 净明说那是他们不懂手语,他得用写的方式,所以速度比较慢。 安素虽然不相信,但还是问他是否与电教室失窃有关。 净明点点头。 安素心里觉得不安,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问他是否公安局的人也在场。 净明又点点头。 “怎么会跟你有关系呢?”安素打死也不相信。 净明比划道:“他们说找到的物证上有我的指纹。” 安素瞪大了眼睛,“物证?什么物证?” “一把断了的螺丝刀。” “我从来没见你碰过螺丝刀。再说,那螺丝刀是哪里找到的?上面怎么会有你的指纹?” “那把螺丝刀是在电教室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的。那上面会有我的指纹是因为我确实碰过那把螺丝刀。” 安素傻眼了,这怎么可能?她沉不住气,开始急躁起来。“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净明倒是不慌不忙地继续比划:“那天早上,我在电教室附近的草地上打坐,刚坐下就被一样东西扎到,手一摸发现是把断了的螺丝刀。我担心它再伤到人,所以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事情就是这样。” 不管净明说什么,安素永远会无条件相信。但是她相信,不代表别人也会相信。她仍不放心,继续问:“那公安局的人相信吗?” 净明点点头,“相信啊!因为案发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宿舍,宿管老师应该可以作证的。” 安素总算是松了口气。 两人一直在树下比划着,过往的同学无不向他们投去疑惑的目光,包括向晖与彭东俊。自那天两人在教学楼外面分开后,就再也没说过话。此刻安素也顾不上理他,她只关心净明。这让向晖心里冒火,虽然他也不相信失窃事件与净明有关,但是仍忍不住出言讽刺几句。向晖的态度令安素也恼火,干脆就不理他了。如此,两人碰面都没给对方好脸色看。看得一旁的彭东俊总是忍不住叹气。 虽然学校上到校长,下到学生都不相信净明与失窃案有关,但是他并未洗脱嫌疑。对于那把断螺丝刀上的指纹,净明的解释公安局算是勉强接受,但是他不在场的证据却不足。因为那天晚上是周末,与净明同宿舍的学生都已回家,无人能证明他整晚都在宿舍。虽然宿管老师能证明净明确实是在宿舍锁门前进了宿舍大楼,但是他并不能证明净明半夜未再出去。因为宿舍大楼虽然上了锁,但是那围墙对于一个男生来说,要翻出去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不过,虽然净明有嫌疑,但也没有其它证据能证明他有参与作案。 这件事对五中的学生来说,很快就过去了。录指纹也好,被叫去政教处也罢,相较于上个学期的严打事件而言,丢掉两台电视机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是不是校内的学生所为,公安局也仅仅是猜测,毕竟并未见有任何人被警察带走。案子最后有没有破,安素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她离开五中之前,这件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可谁也没想到就这个不了了之的失窃案后来会对净明有很大的影响。 第22章 安素的心事(1) 安素与向晖并未如彭东俊期望的那般发展。两人关系时好时坏,有时前一刻还见这两个人有说有笑,下一刻又怒目相向,经常闹得不欢而散。如此经过几次后,安素再迟钝也多少感觉出来了,向晖对她有那么点意思。只是两人都不是会互相让步的人,最近这段时间更是一碰面就是剑拔弩张。每次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彭东俊总会叹气,也不禁担忧。这对冤家啊! 女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心事的呢? 很多时候,就是从喜欢一个人开始。 女孩子又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呢? 有时很简单,可能就只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 五中每个班都有这么一张过胶的纸卡,上面写着班级名称并盖有学校的公章。那是每个班去传达室领取信件的凭证,一般都在班长或是生活委员手里。有一段时间下午一放学,刘晓霞总是催促着生活委员去传达室领取本班的信件。生活委员被催过几次,催得不耐烦了,干脆将卡给到她,让她自己去领。 一日下午放学时,刘晓霞手里拿着一封信兴高采烈回到宿舍。一进宿舍就放下书包,躲到床上拆信封。 安素看她笑得一脸灿烂,好奇地凑过去,“开心成这样。谁给你写的信?” 刘晓霞将信贴在胸口,不说话只是傻呼呼地笑着。 见她不说,安素转身离开,胳膊却被她拽住。 刘晓霞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是一个笔友写来的。对方是外地一所重点高中高二的学生,成绩非常好,作文写得也非常好,曾获得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 “男生?”这是安素最先想到的问题。 刘晓霞点点头。 安素很疑惑她怎么会认识外地的人。 刘晓霞告诉她,自己是通过《中国少年》认识对方的,已经互相通信一个学期了。她还告诉安素对方是个非常优秀的男生,选择读理科,最大理想就是考上Q大。所以她要努力学习,希望将来能与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她自顾自地说着,还呵呵地笑了起来。 安素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瞧你笑得,傻妞一个!” 刘晓霞咬了咬嘴唇,凑到安素耳边低声说:“我想,我喜欢上他了。” “喜欢?” 刘晓霞点点头。 “你们见过?” 刘晓霞摇摇头。 “那就是了。你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果长得很丑,或是缺胳膊少腿呢?” “呸!呸!呸!” 看见刘晓霞这副模样,安素咯咯地笑了起来。 刘晓霞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虽然没见过,但是对方在自己心里是那么美好,与外表无关。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全部。她问安素:“难道你会因为一个人有缺陷而不喜欢他吗?” 安素摇摇头。她马上就想到了净明。在人人眼里,净明都是个有缺陷的人,但是在她心里却是美好得无可比拟。 安素有点懵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刘晓霞想了想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就是没见到他时想见他,见到他时希望永远在一起。” 安素想了想又问:“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快乐的对吗? 刘晓霞点点头。 “会憧憬属于两人的将来?” 刘晓霞又点点头,然后疑惑地看着安素,“你也有喜欢的人了?是谁?” 安素摇摇头,但是小和尚的身影却一直浮现心头。 她从小到大都与净明在一起,从未想过两人有分开的一天,在一起永远是那么的快乐。想到以后要是两人没有考进同一所大学,要分开,她心里就很难过。 那她是喜欢上净明了吗? 安素想了想又问:“那如何判断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呢?”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书上说,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会心跳加速。” 安素听了笑起来:“瞎说,你去操场上跑一圈,随便碰到个人都会心跳加速。” 刘晓霞白了她一眼,“那怎么可能一样。这种感觉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安素将信将疑。 几天后,班上同学在议论纷纷。 上周末,五中几个男生与邻校初三级的男生在篮球场上发生不愉快,双方决定在球场上一较高下。结果,五中一败涂地,被邻校贬得一无是处。五中是堂堂省一级中学,也是全市最好的中学,居然被如此贬低,几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约定回校各自组队,周五下午下课后再战一场,地点就在五中的篮球场。 安素向来对体育没多大兴趣,所以不参与讨论。 这天放学,向晖与彭东俊在教学楼门口碰到安素,让她周五下午去篮球场看比赛。 安素对篮球没兴趣,直接拒绝。 向晖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说:“去嘛!我也会上场。” 安素从未见他出现在学校的篮球场,有些惊讶。 向晖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得意地笑了。 在一边的彭东俊告诉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晖的篮球打得很好呢。” 既然向晖会上场,安素当下点头答应。 周五下午放学后,安素拦住了准备回宿舍的净明,拉他一起到篮球场看比赛。 学生中的团结最能体现的便是比赛场上。这日的篮球比赛也吸引了整个初中部的同学前来加油助威。安素他们去的晚,到球场时已开赛。还未到球场,远远地便听到了欢呼声、加油声。球场四周围满了学生,有五中的,也有邻校的。两人没有上看台,而是在站在球场外观看。 安素看向场内,两队人分别穿着蓝、白的球衣。虽然隔得远,但是向晖的身影轻而易举就被认出,穿着白色的7号球衣。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生本就瞩目,而向晖更是其中的焦点。 在呐喊声中,球又到了向晖手中,见他奔跑起来,如风般迅疾,带球连过三人,转身趁对手不备,再一次运球、投篮,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博得了一片欢呼。他回身环顾球场四周,很快便看到了安素。他弯着嘴角,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引得场外的女生“哇”声一片。 安素忍不住笑了起来。 比赛继续进行,向晖依旧是备受瞩目,运球、投篮、上篮和扣篮,每一个动作都完成得极为潇洒漂亮。在一片欢呼声中,向晖又一次轻松地将球投入篮中。至此,五中队已遥遥领先。 安素同样将视线投到了向晖身上,听到四周女生的欢呼声,她不禁疑惑。这些女生到底是来看比赛,还是来看向晖。她低声问身边的净明:“腿长的人就跑得快、弹跳力好?” 净明笑着摇摇头,比划道:“当然不是。” 两人在低声谈论着关于奔跑速度、弹跳力的问题,等他们在将注意力回到赛场上时,发现场中的比赛已发生变化,比分已逐渐拉平。 第22章 安素的心事(2) 五中这队的队员实力悬殊差距大,向晖比起其他队员强太多,不管是在节奏上、还是在技术上,配合有很大的问题,往往球到了向晖手里,就成了孤军作战。对手们很快就看出了问题,要求暂停。经过一番简单的沟通,重新调整战术。再上场马上扭转局面,连入数球。对方几个队员实力平均,但是配合得好,连入数球后,士气大振,越战越勇。 五中这边看着比分逐渐拉平,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全然没有发现自身的问题。下半场的比赛刚开始,五中已被对手抛在后面,一方越战越勇,一方却开始越败越急躁。 净明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五中队存在的问题,他比划着告诉安素。 再一次暂停时,安素来到向晖身边,将净明刚刚对她说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向晖听后恍然大悟,马上与队员沟通调整战术。 再一次上场后,五中队再次组织进攻,大家立即发现了变化。向晖不再像上半场表现的那般耀眼,但是五中队的配合却越来越有默契。调整战术后的五中队,马上又将比分追上。 看到最后,安素已不是在比赛,她的注意力已完全在净明身上。她看着小和尚的侧脸,她从小就知道他长得好看,但是第一次发现他竟有那么完美的侧脸轮廓。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净明的身上,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那透着智慧的双眼闪着圣洁的光。安素不禁看得痴了。 安素是在终场的哨声中回过神来,全场欢呼声四起。看向场中向晖他们一脸兴奋的模样,便知是他们赢了。 向晖接过身旁的人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便搜寻着安素的身影。透过簇拥着他的人群,他看到了站在净明身边的安素。看见安素冲着他微笑,顿时心花怒放。只是,怎么觉得她身边站着的那人很碍眼。 净明轻轻扯了下安素的衣角,问她是否一起去吃饭。 安素点点头,朝向晖挥了挥手,转身随净明往饭堂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身影,向晖将矿泉水瓶猛地抓得变形。 饭堂的角落里,安素问净明:“你不会打篮球,怎么能看出问题,并知道运用什么战术才能赢?” 净明告诉她:“这跟会不会打篮球没关系。篮球讲究的是团队合作,个人实力太强,若不注意,往往会在团队配合中变成弱点。” 安素明白过来,笑着说:“无所不知的小和尚!” 净明笑了,那笑容一如以往的清澈明净,可安素却看得心跳漏了半拍。 晚自习课上,安素的脑海里总浮现出净明的笑容。她想起晓霞说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 晚自习下课时,安素与净明往宿舍走。她与净明在一起时,从来都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那一晚,安素却显得心事重重。净明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关切地看着她,无声地问着。 面对净明的关心,安素很不自在,那颗心一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想起晓霞说的那种感觉,她顿时紧张的手脚无措,不敢抬头看净明的脸。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烫,幸好晚上光线不明,否则肯定会被净明看到。如果是那样,她真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净明显然没见过这样安素,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那一刻,安素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两手紧紧地抓住课本。 两人就这样站在回宿舍的小道上,不时有同学从身边经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安素深吸口气,抬起头望向净明的眼睛,她突然希望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她在小和尚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是也看到那里边流露出的仅仅是关心,并没有她希望看到的东西。 那一晚,安素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 如果按晓霞所说的,那她是真的喜欢上净明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她还真不知道,或许从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从她第一次回头,看见那如明净如洗的天空般的笑容开始。 有多少女孩会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鼓起勇气表白的呢?又有多少女孩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选择将感情压在心底,开始甜蜜而痛楚的暗恋。 当安素告诉晓霞,她面对净明会忍不住脸红心跳时,晓霞惊呆了。因为太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直以为安素喜欢的人是向晖。安素听后摇摇头,向晖是很好,只不过不是她喜欢的。 打上初中开始,部分早熟的女生们都开始看言情小说,在那个台湾言情小说盛行的年代,女生们无不沉迷于琼瑶、席绢。女孩子们都憧憬着将来自己能遇上一个霸道而不失温柔的男子,谈一场童话般的爱情。男生们也开始接触武侠小说,个个都恨不得自己是金庸、古龙笔下的男主角,都希望自己能有奇遇,得到一本武功秘籍,或是因缘际遇得到世外高人的指点,从而成为举世瞩目的武林高手,最后抱得绝代美人归。 那时的安素已接触过一两本言情小说,那是室友从校外的书店里租回来的。但是看过后,便不想再看。因为里边霸道而不失温柔的男子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童话般的爱情也不是她想要的。她喜欢的是小和尚,她只想永远跟他在一起,哪怕是一生都留在那个小村里,朝听晨钟,晚听暮鼓,看尽梨花开落。 明白自己心意的安素陪伴在净明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但那心情是极其的矛盾。她是既欢喜又忧愁。只要待在净明身边,她的欢喜心是自然而然生起,但忧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的爱慕之情告诉净明。所以经常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安素在说还是在听,到最后就变成含情脉脉地看着净明,而净明总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向来清心寡欲的小和尚又怎么会看得懂怀春少女眼里满满的情意。 晓霞说,你不告诉他,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可是向来胆大包天的安素对着小和尚什么话都能说,唯独无法将自己的感情说出口。 为此,安素幽幽叹息:无所不知的小和尚怎么偏偏就不懂自己对他的情意? 第23章 你是仓央嘉措?(1) 上初中时,老师开始主张学生们阅读世界文学名著,但是真正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像净明那样对所有书籍来者不拒的更是少之又少。 五中的图书馆虽然不大,但藏书不少,文化教育、自然科学、文学诗歌、天文地理、政治历史等等,对于一个中学的图书馆而言,藏书已算是相当丰富。只是那些书大多数相对于中学生来说,比较枯燥。虽然不乏名著,但就是缺少学生们感兴趣的言情武侠小说,所以去图书馆看书或是借书的学生很少。 净明就是这少数人之一。 两年来,他已把图书馆的所有藏书都读遍。他看书从来不挑,只要是书不管多枯燥他都看得进去,而且阅读速度非常快,过目不忘。这点别人或许不相信,但是安素最清楚不过,连晦涩难懂的经文都能看得进去,并默写的只字不差的人还有什么书是他看不进去的。她也不禁佩服,像默写经书这类枯燥乏味的事,只有小和尚才做得津津有味。可对于净明来说,从小坚持做的一件事,做起来就如呼吸那般自然。 净明想着往后只能往市图书馆借书,这个不太方便。因为市图书馆离学校远,没有自行车,来回得坐公交。这可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在他想着要去哪里找书回来看时,热心校友给学校图书馆捐赠了一批图书。这对净明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批捐赠的图书以文学类居多,其中不乏各种诗集,也就是在这批书籍中,净明第一次知道仓央嘉措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活佛。 他从小在妙法寺长大,深谙寺里森严的戒律,虽未正式出家,但随师父师兄那般一直恪守着各项戒律。在他心里,自己跟出家人没有太大的分别。寺里上至师尊辈,下至师兄们哪个不是清心寡欲,别说是男女之情方面的传闻,就连僧众议论女性的事儿都未曾发生过。出家人断情绝欲这一观念在净明的思想里是根深蒂固的。 修行与情.爱在他看来是冲突的,所以他不太明白仓央嘉措这位历史上最有名的活佛如何能白天在宝座上诵经,晚上流连在拉萨街头。但是看书从不半途而废的习惯让他将仓央嘉措诗集完整看了下来。越往下看,对这位活佛就越感兴趣,因为他写的每一首诗都是那样的动人。同时,他的心中又充满疑惑。他跑了趟市图书馆,找来了仓央嘉措诗集的不同译本,并查阅了有关仓央嘉措的资料,从历史背景、政治、宗教等各方面进行详细地研究。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1 看着这些优美的诗句,这个一直坚定不移地走在修行路上的少年开始迷茫。 这一日,净明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后,想起自己那两支圆珠笔一支早已写不出来,剩下的那支很快也将没水了。想来还是钢笔好,写不出来直接加墨水就行。但是他仅有的那支钢笔已被不小心摔坏,那还是许多年前一位居士赠予他的。目前自己口袋的那点钱是无法给自己买一支钢笔的。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在学校没默写经文的主要原因之一。必须得去买笔了,想了想,他往校门口的文具店去。 挑了两支最便宜的笔后,净明走出了文具店。因为没有背书包,从图书馆借来的那几本书,他就直接拿在手上。没想到一出文具店,被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撞上。幸好人未被撞伤,但是手里拿着的几本书散落在地上。 自行车主见撞到人,马上道歉,并准备停好车帮忙捡书。净明淡淡地摇摇头,朝那人挥了挥手,示意他没事,书他自己会捡。自行车主一再道歉后,骑着车离开。 净明弯下腰捡书本。 突然掉在最远处的那本书被人捡起,随着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五中大名鼎鼎的释净明同学吗?我看看,次次考第一的优等生都看些什么书哈。” 净明将地上的书一一捡起,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人。他发现最近这个人总故意找他的茬,只是对方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喜欢逗弄他而已。他也不在意,不理他就是了。 接着,对面小店里走出来两个人向他们走来,分别是向晖和彭东俊。 书是被涂运喜捡起来的。他将书拿在手里,发现拿反了,又倒过来,一本正经地看了那本书的封面,但是嘴里却一副吊儿郎当地念道:“仓央嘉措诗集。”接着问边上的人,“仓央嘉措是谁?” 向晖摇摇头。虽然他知道不少诗词歌赋,但是《仓央嘉措诗集》却没看过,连仓央嘉措是何许人也他也不清楚。 彭东俊说:“写着仓央嘉措诗集,应该是位诗人吧。” 涂运喜抖着那本书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我们的优等生想当诗人?” 净明依然淡淡地看着,等着他将书还给自己。 涂运喜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忘记了我们的优等生是个哑巴,我就是再问几百句也不会回答……” “你说什么?”涂运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声断喝。 不无意外,会反应这么大的人除了安素不作他人想。她最讨厌听到别人说净明是哑巴。 涂运喜看见安素,识相地闭上了嘴,并将书一把塞到净明手里。他明白虽然自己与向晖称兄道弟,但是安素是绝对不能招惹的人。 前几天,向晖与安素又因一言不合闹得不欢而散,几天都没理对方。本来他想着主动示好,但此刻看着安素站在涂运喜面前,像只老母鸡似的护着释净明,心里一阵恼火。可他也没说什么,拍了下涂运喜的肩膀,示意他走人。 自安素明白自己心意后,她的心里、眼里更只有净明,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而向晖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就火冒三丈。他就不明白这个哑巴和尚除了学习好,到底还有什么好。为什么安素就那么喜欢跟他在一起?不知不觉中,他对释净明充满了敌意,明显到连身边的人都看出来。 涂运喜也看出了向晖对安素的感情,偏偏安素没看出来,他是忧朋友之所忧,所以只要有机会总要戏耍净明一番,替朋友出口恶气。 备注: 1这句诗笔者翻阅了各种资料也无法判断出是否由仓央嘉措所作,之所以会选这句诗是认为最能体现净明当时内心的矛盾,权且当是仓央嘉措所作吧。 第23章 你是仓央嘉措?(2) 没过多久,学校要举行诗歌朗诵比赛。由各班推荐人,然后在年级里先比赛,最后由各级推荐五个人参加全校的比赛。 每个班的班主任都是只是让学生们踊跃报名,而初三(2)班的班主任为了锻炼班上的学生,让全班同学自行准备一篇朗诵稿,散文、诗歌都可,然后选了堂自习课,让所有学生都站到讲台上朗诵,由大家推选优秀者去参加比赛。 自习课上,同学们按照座位顺序一个接一个上讲台朗诵。 班上的同学,男生们不少人选了毛主席的诗词,从《沁园春?雪》中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到《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中的“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个个无不是充满斗志昂扬的少年英雄气概。女生们则比较斯文,从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到舒婷的《致橡树》,开始悄悄展露少女的浪漫情怀。 老师在一边微笑着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们,不管是落落大方,还是胆小羞怯,但是他们都勇敢地站在了讲台上面。曾经的他们不也如此吗? 轮到向晖时,只见他昂首踏步走上讲台。在讲台上站定后,他将目光扫向净明,并定定地看了数秒,露出淡淡笑容。那笑容似不屑、似鄙夷、似轻蔑。。 “咦?”大家随着向晖的目光看去,疑惑地落在了净明的身上。 净明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淡淡地看向站在讲台上的向晖,神色是一贯的清明。 见向晖迟迟没有开始,大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释净明,似乎闻到不寻常的气息 最后还是班主任开了口:“向晖,开始吧!” 向晖收回了看向释净明的目光,轻蔑地笑着,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诵:“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他没有念诗名,直接朗诵诗文,还故意将后面的“情郎”二字加重并拖长尾音。 “哇!”班上顿时炸开,大家惊讶地看着向晖。 此刻,净明听到向晖朗诵着仓央嘉措的诗,像是一记猛锤捶在他的心上,脸上顿时微变。他明白,向晖这是针对自己。 大家的惊讶并未打断向晖,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继续声情并茂地朗诵。 我默想喇嘛底脸儿, 心中却不能显现; 我不想爱人底脸儿, 心中却清楚地看见。 若以这样的精诚, 用在无上的佛法, 即在今生今世, 便可肉身成佛。 有腮胡的老黄狗, 心比人都伶俐。 不要告诉人我薄暮出去, 不要告诉人我破晓回来。 薄暮出去寻找爱人, 破晓下了雪了。 住在布达拉时, 是瑞晋仓央嘉措。 在拉萨下面住时, 是浪子宕桑汪波, 秘密也无用了, 足迹已印在了雪上。 向晖刚念完,班主任马上气急地站起来问:“向晖,你都朗诵些什么?” 向晖无辜地看着老师,并气定神闲地回道:“老师,这是鼎鼎大名的仓央嘉措写的诗啊。” 班主任岂会不知这是仓央嘉措的诗,但同时是语文老师的他更知道这是情诗。 一个初中生又是情郎又是爱人的当众念情诗,这成何体统。 不知下面谁问了句:“仓央嘉措是谁啊?” 向晖看了看老师,又将目光扫过净明,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一个喇嘛,也就是和尚。” “哇!和尚也写这样的情诗啊!”下面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不知谁多嘴又问了句:“释净明,你会写诗吗?” 这一句话让大家的目光又投向净明,大家都像看闹剧一样看着他。净明的脸色发白,右手抓紧了手腕上那串佛珠,深吸可口气,垂下眼,开始默念心经,将这眼前的一切摒除在心门之外。 教室里顿时乱哄哄的一片,而始作俑者却笑嘻嘻地看着大家,对上老师质疑的目光,他仍是一脸的无辜。那模样像是在告诉大家,他就是正正经经地在朗诵诗,是大家想多了。 班主任看了看释净明,他此刻正垂着眼,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未曾看见。再看看讲台上那个刚刚还一脸无辜的向晖,此刻正流露出轻蔑的笑容。看得他气不打一处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向晖吼道:“你给我下去!” 向晖的目的已达到,嘴角依旧挂着轻蔑的笑,大踏步走下讲台。 不得不说,仓央嘉措的诗非常的优美,但是那个年代的初中生虽已开始接触言情、武侠小说,但大都是偷偷摸摸的进行。学生们绝对不会明目张胆地在学校看这类书籍,更别说当众朗诵情诗。这些出自喇嘛之手的情诗对于那个年代的初中生来说,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当初校友捐赠的这批图书中有《仓央嘉措诗集》也仅仅是曾缄译本,七言绝句,不了解的人就与唐诗宋词无差别。即使是了解的老师们也就是当一般的文学书籍,不会多作他想。但是在学校里当众朗诵,那又另当别论。在那个年代的中学校园里,老师学生们都不会把《仓央嘉措诗集》当成纯粹的文学。 向晖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到学校图书馆借《仓央嘉措诗集》。但是学校图书馆只有一本,就是被净明借走的那本。他不甘心,又跑到市图书馆去找。终于在那里找到并借回来仔细阅读。刚开始见是情诗,也有些错愕,他万万没想到释净明居然会读情诗。后来发现仓央嘉措居然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活佛后,他觉得这就有趣了,不禁开始揣度这个小和尚看《仓央嘉措诗集》是出于什么心态。 向晖开始明白为什么安素那么喜欢与释净明在一起,细细回想,安素看着释净明时,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流动。 想到此,他妒火中烧。 喇嘛?和尚?出家人? 适逢学校进行诗歌朗诵比赛,向晖趁机找来各种译本的《仓央嘉措诗集》,选了其中几首自己认为可以用来讽刺释净明的诗拼凑在一起,当众朗诵。他就是想看看释净明听了有何反应,也让大家看看这个小和尚有多么的六根不净,从而达到羞辱他的目的。 智善法师曾说过,净明虽然生活在寺庙,但不是出家人。可世俗的眼光已经将他跟出家人等同了。特别是净明一直恪守着寺庙的各项戒律,可悲的是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因为,他认为自己迟早是要受戒出家。 净明渐渐明白向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也渐渐看出了安素对自己的情意。可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沾染上情与爱。他一直认为自己将来是要出家的。 一向沉着淡定的净明开始躲安素。 一个无时无刻不想着在一起,一个想尽办法躲避,这对两小无猜的好朋友第一次出现了隔阂。 安素一直以为净明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情意,是因为他仍未懂得这世间的情.爱。可是当她发现净明居然在躲避自己时,心里极其难过。 原来不是他不懂,而是他不喜欢。 第24章 净明的远大理想 因为净明的躲避,让安素陷入了失恋的痛苦中。女孩子一旦被拒绝,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不够好,安素同样如此。她无时无刻不在搜寻着净明的身影,可经常只是远远地望着,而不敢靠近。她实在是很害怕看到净明会对她流露出厌恶的神色。望着那依旧孤单的身影,她总在想到底是自己哪里不够好。 为什么他宁可孤独也不愿意自己陪在他身旁?她真的是想不明白。 安素的热水瓶突然坏了,中午打回来的开水到晚上已经成温水,可她并不知道。直到晚上冲凉脱了衣服才发现,最后只能咬咬牙洗了个接近冷水的温水澡。很不幸,大冬天里洗温水澡的她第二天就病倒了,加上一直郁郁寡欢,病情来势汹汹,为此在家休息了几天。奶奶以为安素只是生病难受,完全没看出她的异样,只管悉心照料着。 最先来家里探望安素的是向晖,但是她发高烧,刚吃过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感觉有人轻轻抚摸了下她的额头,以为是奶奶,咕哝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醒来后,奶奶告诉他,有个叫向晖的男同学来看望过她。 安素听了,很失望。 刘晓霞也来看望过她。那时,安素已好了不少,有精神坐起来跟她聊天。 见好朋友痛苦不堪,刘晓霞一边安慰一边给她分析:“释净明应该还不知道你生病的消息。知道了肯定会来看你的。在我看来,他不是不喜欢你,在他心里,你是与众不同的。难道你没发现,除了你,他几乎没跟任何女生有接触。” 安素听了这话,心中马上燃起希望。 刘晓霞继续分析:“他之所以会躲避,可能有他自己的原因。也许是他暂时只想好好学习,不想过早谈感情;也许是自卑,能接受自身的缺陷不代表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不会自卑。” 安素说:“我从来没有认为不会说话是缺陷,在我心里,他就是最美好的,无人能及。如果是他还不想过早谈感情,我可以等。但是我不能接受,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曾经,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啊。我要去问他,一定要问清楚!” 净明是在周末放学时才得知安素生病的消息。他已一连三个周末没回寺里,平时周末,两人都是结伴回家。他虽一直在躲安素,但是想了想,还是去找她一同回家。 站在安素家门口,净明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叩响那斑驳的木门。门里没有人回应,他发现门未上锁,家中应该有人。他轻轻推开门,没想到,看见安素正从里间走出。 安素顿住了脚步,并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几日不见,明显憔悴的她在看到净明的那一刻,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淡淡的嗔怨。 净明看出了安素眼里嗔怨,向来沉静的他在那一刻,变得不知所措。 两人似乎都不打算说话,就这么相对着看了许久,仿佛这中间隔了千山万水。最后,还是安素先开了口,幽幽地说:“你来了!”不是询问,而是告诉自己答案,自己一直在等待的答案。 净明点点头。 安素缓缓地走到老桑树下,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净明迟疑片刻,将门带上,走到她跟前。 “好些了吗?” 安素摇头,“好不了。” 净明惊慌地看着她。 没等他问,安素就直接告诉他:“心病无药可医!” 净明愣住了,显然是没料到安素会这么说。 安素直直地看着净明的眼睛,目光瞬间变得炽热。“为什么要躲着我?”既然他今天来了,她就一定要个答案。 安素炽热的目光让净明避无可避,只能轻轻低下头。 “我就那么不好,令你生厌?” 听到这句话,净明猛地抬起头。他急切地解释:“不是。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最好的。” “不是我不好,只是你不喜欢。是吗?” 净明摇头。 见他这副模样,安素语气变得强硬,“那是什么?我今天就一定要个答案。你说!” 净明低头沉默片刻,像是下定决心后才抬起头,看着安素比划道:“我从小是个弃儿,我不知道为何会被家人所弃。当我懂事时,便明白了自身的缺陷。我曾难过,曾怨过,也曾跪于佛前问佛祖。但是从我接触佛法开始,我不再难过,不再怨怼,因为我明白这一切是我的业障。我曾问过师父,为何师兄们要潜心修行。师父告诉我,是为了解脱轮回之苦,这一世的业障是皆由上一世造下。通过修行,了生死,离贪爱,证涅槃。于是,我跟随着师尊、师兄们修行。随着修行的不断深入,逐渐能理解佛经上说的‘慈能予乐,悲能拔苦’,那时我便立志潜心修行,以后能像师尊那样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听了这番话,安素愣住了。许久,她才颤声问:“你这是告诉我,你要出家?” 净明坚定地点点头。 安素流下了失望的眼泪。 要到了答案的安素在失恋的痛苦中挣扎了两天后,回到了学校。 从那时起,校园里再不见安素与净明形影不离的身影。这也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净明本就是容易被大家忽略的对象,而安素也不为大家所熟悉。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那就是向晖。因为他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安素的人。 这一变化令向晖很开心。 安素也不清楚,自己跟向晖在一起是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失落中有人陪伴的感觉不错,或许仅仅是为了心理的发泄。 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跟安素在一起,向晖跟妈妈说临近期末考试,他要加紧时间复习,中午、晚上在学校饭堂吃饭,并参加学校的晚自习。彭东俊与涂运喜开始数落向晖重色轻友,却也能理解他长时间求而不得的痛苦。邹明芳见向晖这个学期转变很大,学习也逐渐赶上,儿子肯用功学习,她也不曾多想。 这段时间的向晖无疑是非常快乐的。虽然他与安素并未成为男女朋友关系,但是在一起的时间非常多。两人一起去饭堂吃饭、聊天。虽然很多时候,是他在说,安素在听,但他也觉得很开心。每天早晨,向晖都是满心欢喜地去上学。学校晚自习下课后,看着安素走进宿舍大楼后才依依不舍地骑着自行车回家。晚上躺在床上,总盼望着天明的到来。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是那么的简单、快乐。 对安素来说,却是企图用这种表面上的快乐一次又一次地麻木自己。同在一栋教学楼,经常与净明碰面。可是他们不再是两小无猜的好朋友,见面仅仅是点头打招呼。每一次看着净明打完招呼匆匆离去的身影,她都能愣愣地看上许久,任苦涩弥漫心头。 其实,这一切向晖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从来都不说,只是一声不吭地把她拉走。因为他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就肯定会越来越好。 刘晓霞曾问安素,是否喜欢向晖。 安素摇头。这摇头到底是否认还是不知道,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刘晓霞提醒她,如果不喜欢他,就别给他希望。否则,既伤害了他,又难为自己。 安素没听进去。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正式开始。 考完试的第二天,安素将要带回家的东西收拾好,提到宿舍楼下。向晖已等候在那里,帮她把东西搬回家。向晖不敢明目张胆地站在宿舍大楼门口,因为宿管老师在那里。他站在离宿舍不远处的小卖部门口。正是寒冬腊月,小卖部正对着风口,他冷得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等了许久,才看见安素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宿舍大楼,他冲过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埋怨:“怎么跟蜗牛似的?慢死了。这鬼地方真冷,冻死人我了。”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安素没理他。不用拎东西的她一阵轻松,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向晖拎着东西在后面跟着,不满道:“喂!我在这等你半天,冷得都快嗝屁了,你问都不问一声的。” 安素回过头问他:“问你什么?冷不冷?” 向晖瞪着她,突然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好歹你也跟我说句话啊。” 安素见他那模样,忍不住说:“你怎么像个小媳妇啊!”说完,转身往前走。 向晖一听,马上瞪眼,“你才小媳妇呢!” 安素不想跟他斗嘴,叹口气说:“好吧,大老爷,辛苦你了!” 向晖在后面嘟哝:“一点诚意都没有。” 安素刚想问他需要什么样的诚意,一抬头就看见净明站在不远处,右肩挎着他那个用了许多年的布包,手里拎着一小袋东西。 净明看了看安素,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向晖,淡淡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安素看着他的背影,依旧孤单。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为了自己的远大理想,选择一世孤独。 第25章 妈妈的警告 寒假,安素并未如以往那般每天上山学艺。面对奶奶的疑惑,她只是淡淡地解释为毕业班,学业为重,暂停学画。 年前,向晖来找过他两次。 第一次是放假的第三天。不知是因为那天送她回来时,看见奶奶满脸的疑惑,还是因为想找个伴,向晖与彭东俊一起来。那天是向晖第一次在安素家里吃饭,但他一点也不客气,而且很快就跟奶奶混熟,让奶奶喜欢上他。相较于向晖的自来熟,彭东俊倒是显得拘谨,显然不习惯到女同学家。对于有同学来找孙女,奶奶热情接待。但是待客人走后,她忍不住问孙女,怎么不见净明来家里。毕竟这么多年了,来找她孙女的人始终都只有净明一人而已。 奶奶也曾疑心地问她,是否与净明闹矛盾。安素否认。 向晖第二次来找安素,是在过年前几天,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可是他没想到一进门居然看见刘慧也在,一脸的尴尬。 刘慧也没想到会在安家碰到向晖。那天,她就是因不用给向晖做午饭,一早就将准备好的年货送过来。 看见刘慧,向晖不好意思地打起了招呼。 在安家看见向晖,刘慧更为惊讶。因为她发现向晖明显不是第一次来。她曾带安素去过一次向家,这两个孩子是见过一次面,她以为互相之间早已忘记。虽然知道他们在同在一所学校,但未曾听向晖提起过安素。她一直以为两人并不认识。当看到向晖略显拘束站在院子里时,她心下明白几分。 一个男孩子拎着年货大老远地来找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明白。但毕竟是长辈,并未表现在脸上,只是热情地招呼着向晖。 奶奶看着向晖带来的年货,皱起了眉头,“孩子啊,奶奶欢迎你来家里玩,但是不能带东西来。你还是吃爷娘饭,着爷娘衣的孩子,怎么能花费这些钱呢?” 向晖挠了下自己头,笑着回答:“奶奶,这些都是别人送的,不是我花钱买的。”说完,担心奶奶不相信加了句,“不信你问慧姨。” 刘慧点点头。 平时这样的东西在向家已不少,逢年过节更是多得都堆成山。邹明芳经常将东西转送给亲戚朋友,连刘慧都经常拎着大包小包地回家,所以向晖拎着东西来,她并不意外。只怕她妈妈还乐意他帮忙处理掉这些东西。只是如果他妈妈知道,他将东西大老远地送给一个女孩子,会作何感想呢? 那一天,刘慧不停地在暗中观察着向晖与自己的女儿,并旁敲侧击地从奶奶那里打听,向晖是什么时候开始往安家跑的。 如果向晖与安素只是同学关系,同学之间的正常往来,她是不反对的。但是向晖看安素的眼神是那么的明显,她不是老眼昏花的奶奶,作为过来人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可她也看出来了,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偏偏女儿的态度又模棱两可,这样发展下去,令人担忧啊。不管安素对向晖有无意,她都得阻止。一是明白早恋的危害性,这两个孩子尚未到谈情说爱的年龄;二是明白安素与向晖是不同世界的人。虽然她不认为自己的女儿差,但是古人说的“门当户对”,经过了千百年,到今时今日依然正确。别说现在女儿仍未到谈情说爱的年龄,就是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依然会提醒。倒不是她有门户之见,而是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总是要千方百计地保护好。 她是看着向晖长大的,这孩子的性格,她很了解。骄傲如他,一头热地扎进来,如果哪天发现安素对他无意,会怎样呢?她自然不能说向晖,但是她得跟自己的女儿好好谈谈。 原定当日就回去的刘慧让向晖给葛家捎口信,说是在安家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她得利用晚上的时间,好好地跟女儿谈谈。 晚上,母女俩挤在被窝里。 刘慧已从奶奶口中得知,向晖是最近才来找安素,而从小与安素玩到大的净明已很久没来家里,而寒假安素也未上山。她在想是否因为向晖的出现,令安素与净明疏远,又或是安素与净明闹矛盾,才与向晖来往。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见到的。 刘慧想了想,问女儿:“听奶奶说,你这个寒假都没上山学画画。你以前都是一放假就往山上跑的。” “还有一个学期就升中考了,我得好好学习,暂时不学了。”安素把对奶奶的那套说词,照搬对妈妈说。 刘慧点点头,又说:“奶奶说很久没见到净明了。你不是一直跟净明很要好吗?” 听到妈妈提起净明,安素不吭声了。 感觉出女儿的异样,刘慧问:“跟净明闹矛盾了?” 安素摇摇头。 “因为向晖?” 安素继续摇头。 刘慧认真对女儿说:“向晖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你们年纪还小。你明白妈妈说的吗?” 安素嘟哝着:“妈妈,我跟向晖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普通同学。” “那向晖为何老往咱家跑?” “那是他自己要来,我从来没邀请他。” “你不喜欢向晖?” 安素点点头又摇摇头。 刘慧似乎明白了。 “妈妈,我对向晖就是同学之间的喜欢,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喜欢净明?” 安素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刘慧心下明白过来,暗暗叹口气,忍不住在心里将向晖与净明比较起来。 不能否认,向晖是个出色的少年,不论外表还是家世,都足以令青春期的女孩子倾心不已。女孩子都会喜欢向晖吧。而净明,刘慧总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他幼年时期,一次是去年。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她就打心里喜欢,不单漂亮,而且乖巧得令人心疼。第二次见到他时,小小年纪已显得超凡脱俗,那双澄澈的双眼更是透着超凡的智慧。但是青春期的女孩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光芒四射的男生吸引,如向晖,而净明这般光华内敛的少年,又有缺陷,反而容易被人忽略。可是安素不同,她从小与净明一起长大,两人亦师亦友。净明的一切几乎影响着安素,一言一行都被她当作楷模,所以会喜欢上他不足为奇。 安素喜欢净明,可是两人又不来往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净明不喜欢安素。否则,就不会有向晖的出现。那女儿跟向晖在一起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这就令她非常担忧了。她就害怕安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净明。 早恋的危害性就在于此。青少年态度还不稳定,恋爱中容易产生矛盾,心理不成熟、脆弱、耐受力差,又没有足够的阅历去对感情作出正确判断,也未能成熟、理智地对待感情,一旦出现问题,便会出现极端的处理方式。影响学习是其中之一,而且容易在感情的波折中受到伤害。 “净明不喜欢你?” 安素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 安素把净明的远大理想告诉了妈妈。 刘慧大吃一惊。现在的青少年虽然不像以前的学生那般,将建设祖国当作自己的崇高理想,但也知道名利与地位的重要性,无不纷纷作为人生目标。而这个小小少年却立志出世修行。在世人看来,不免过于消极避世,但是想到那不染凡尘的少年,她又似乎能理解。 对于女儿这段无望的感情,刘慧不免有些唏嘘。 安素苦笑地说:“妈妈,我已经失恋,不用再跟我讲早恋的危害性了。” 不管如何,刘慧还是跟女儿讲了早恋的危害性,并给她分析与向晖在一起各种不良心态。告诉她,这样将会带来各种不良后果。 可是,那时的安素一味地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并未将妈妈的警告听进去。 第26章 可否来生再修行 暂停学画的安素也没有把心思完全放在学习上,除了帮奶奶做家务,经常捧着书本一坐就是半天,而书一页未翻。 安素也曾练习画画,但是只要一提起笔,总是想到净明端坐桌前练书法的模样,然后陷入回忆,回想两人在莲社学习的各种情景。那一室淡淡的梨花香中,神色清明的小和尚偶尔抬头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等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哪里有小和尚的身影,更没有梨花香,有的只是头顶那一棵老桑树,自己手中的毛笔笔端仍凝重,砚台上的墨早已干涸,而纸上仍旧一片空白。 不在妙法寺度过的寒假,原来是那么的漫长。 每逢寒暑假,各个电视台总要播放《西游记》,从不例外。让人有种错觉,电视里没有播放《西游记》好像就没有放假,又或是一看到电视里播放《西游记》就知道假期到来。对于《西游记》,安素已看过无数遍,而且每一遍都看得津津有味,可谓百看不厌,每一集的剧情她都非常熟悉,不但会唱剧中的歌曲,而且剧中对白也是信手拈来。 除夕头两天晚上,不知道谁家的电视机开得震天响,一听又是在播放着《西游记》。当时安素在院子里晾衣服,一阵熟悉的旋律传来,竟是女儿国那一集中的插曲《女儿情》。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 愿今生长相随,愿今生长相随。 安素扯着衣服的手僵在了半空,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一声声的“愿今生长相随”刺痛了她的心。 小时候看到这一集,只觉得女儿国国王很美,但是唐僧还是得去取经。否则,后面的故事就没了。后来再看时,觉得女儿国国王虽然很美,但是唐僧本来就是要去西天取经的,所以不会留下。再长大一点看时,开始疑惑,女儿国国王有美貌、有权力、有财富,唐僧显然也是动心的,为什么他就不愿意留下呢?现在,她依然疑惑,为什么他就不愿意留下呢? 那一刻,她能体会女儿国国王看着唐僧西去的坚定背影时,心中是怎样的痛楚。 安素一晚无眠。 第二天天刚亮,她便悄悄上山。不为什么,只为偷偷看小和尚一眼。 半路上,安素碰到了下山采买的僧人净闻。互相双手合十打过招呼后,净闻告诉她,明天是除夕,寺里开始举行法.会,一直持续到初七,所需物品不足,所以需要下山采买。末了,他还告诉她,净明正在打扫山门。 别过师兄,安素几乎是跑着上山。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山顶,远远地看到那雄伟的山门时,她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了八十一级阶梯上的那个单薄的身影,此刻正拿着一个大扫把,一级一级,极其认真地打扫着。 那个身影不是净明又是谁? 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小和尚。 他是在扫地还是在扫自己的心地? 修行就那么好吗? 难道他就一点也不留恋? 她的小和尚又穿回了灰色的僧衣,从来都觉得他穿这身僧衣很好看,可是这一次,她却希望他能脱下。从此,为她脱下。 可能吗? 连安素自己都否定地摇头。 能说小和尚无爱吗? 不,小和尚有爱,他的爱是大爱,了生死、离贪爱、证涅槃、普度众生。他是要了自己的生死,离自己的贪爱,渡己也渡人到彼岸? 他心里没有她吗? 有,他心里有她,只不过她是他心里的芸芸众生之一。 安素猛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两人的聊天的情景。 “小和尚,我长大了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然后把你治好。” “我不是和尚,连沙弥都算不上。我还没剃度呢。” “你头顶光光的,还叫没剃度?” “我是光头,但是没剃度,没受沙弥戒。和尚是一个尊称,要有一定资格堪为人师的才能够称和尚,不是任何人都能称的。” “不管啦,反正你就是我的小和尚。” “那你以后是不是会剃度,当真正的和尚?” …… 安素想到这,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因为当时净明是坚定地点头。 原来,他在许多年前就告诉过她。 原来,他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小和尚。 安素远远地看了许久,看着他打扫完山门,慢慢地走回寺中。然后,她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大年初一一早,奶奶就叫安素起床上山敬香礼佛。安素不肯起来。 奶奶呵斥道:“每年初一你都要上山给你师父拜年的,你忘了?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对啊,不管如何也得给师父拜年去。安素爬起来,穿戴整齐,吃过早饭便跟着奶奶上山。 这天,寺里异常热闹。一早来进香祈求的人络绎不绝,有些去得早的人都已敬完香,下山了。山路上甚是热闹。据说,有些达官贵人甚至在昨晚十二点就到寺里争上头柱香。 祖孙俩到寺里时,法.会早已开始。无不例外,每次大.法.会都是由智善法师主持。 安素陪着奶奶到各殿阁烧香,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到处搜寻那熟悉的身影。灰色的僧衣随处可见,每个穿僧衣的人她都认识,但都不是她想见到的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幽幽叹息。 安素候在大殿外,听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诵经声,和着木鱼声、间杂着法器的清脆撞击声,像是绕在大殿上余音不绝。以往听得如此梵音,她总觉得像是洗涤着自己的灵魂。可此时陷于情执中的她,却怎么也听不进去。她忍不住苦笑,原来没有他在旁边,所谓的梵音也不是那般悦耳。 终于等到法.会中间休息时间。每年这个时候,安素总是怀着无比崇敬与感恩的心朝自己的恩师走去,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师父不单教授画技,也会在授艺的同时将佛法融入其中,一并传授与她。只是年少的安素尚不能明白。 智善法师双手合十,低头,双眼微闭,为安素默诵了一段经文,慈爱地对她说:“愿佛祖保佑你!” 给师父拜完年,安素离开大殿。一出大殿,就见奶奶在东张西望。 “奶奶,你在找什么?” “找净明啊,一直没看到他。我得给他压岁钱啊!” 听到净明的名字,安素心里又不禁幽幽叹息。她不也一直在找吗?往年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大殿的啊! 难道知道她会来,躲起来了? 她是毒蛇猛兽吗? 想到此,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不甘心,想了想,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她让奶奶先回家,自己朝寺院的后门跑去。 果然,在后山那棵菩提树下找到了净明。 她愣愣地看着盘腿端坐在树下的净明,背梁挺直,面朝正方,双目紧闭,双手相叠结禅定印,置于腹前。她又想起了那首《女儿情》,幽幽地唱了起来。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一曲唱完,树下端坐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 安素缓缓地走过去,跪坐在他身前,痴痴地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眼睫毛在微微颤动,明白他肯定是听到了自己刚才唱的歌。她幽幽地问:“闭上眼睛就听不见了吗?” 净明依旧双目紧闭。 安素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脸庞。 净明身形一颤,可仍旧紧闭双眼。 魂牵梦萦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可他宁愿面对黑暗也不愿睁开眼看她,安素不禁潸然泪下。她颤抖地抚摸着他的脸,哀求道:“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净明依旧紧闭双眼,只是不再是毫无反应,他轻轻摇摇头。 看着他轻轻摇头的模样,安素紧紧抱着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他的颈窝,仿佛此生仅此一次,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在你心里就是阻碍你修行的妖魔?” 或许被安素抱得太紧,又或许是感觉到了颈部那阵凉凉湿意,净明慢慢睁开了双眼。安素的抽泣声,一声一声传进了他耳里,让他呆呆地望着前方。 安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日在宿舍楼下,你是来帮我拎东西的对吗?”除此,她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 净明没否认。 安素低声哀求:“不是说有轮回吗?那就还有来生对吗?可否来生再修行?” 净明轻轻将安素推开,看着她,打着手语:“若有来生…..” 安素猛地连连摇摇头,抱着他,将自己的脸贴紧他的。“不,我只要今生。” 唐僧曾经对女儿国国王说“若有来生”,可他最终取得真经,修得正果。安素不想要来生,只想要今生,若今生放他修行到达彼岸,来生她要上哪里去找他? 面对安素的苦苦哀求,净明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轻轻低下头,缓缓打了个手语:“你回去吧!” 安素绝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如此决绝的他又哭又笑。 “修行?普度众生?可谁来度我?哈哈……哈哈…….” 净明看着安素离去的背影,留下了两行清泪,缓缓闭上双眼。 第27章 看一眼也好 人人过新年都是喜气洋洋,只有安素落寞神伤。 这一年是年后立春,从立春那天就开始下起了迷蒙细雨。下雨好!下雨给了安素不用出门的最好理由。 趴在窗前,抬头看着天空飘洒的细雨,安素苦笑,难道上天也感觉到了她内心的苦闷,用这阴雨天气来烘托她的悲哀? 那天安素又哭又笑地回到家,奶奶再怎么老眼昏花也看出来了。两个孩子肯定是闹矛盾了。可是她不明白,像净明如此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会与安素闹矛盾呢?年轻人的世界,她老太婆真是越来越不懂了。兴许过阵子,两个孩子就和好了。 初七那天,向晖又来到安素家。雨虽然停了,可安素的心情并未晴朗。奶奶建议两人出去走走,不要整天待在家。 安素虽不愿意,但看到向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让人一直傻坐在屋里也不是回事儿。于是,穿了件外套跟他出门。 奶奶追出来,递了把伞给他们。安素嫌麻烦,不愿意拿。向晖接了过来,笑着说:“有备无患嘛。” 两人沿着村道一直往前走,碰到邻居打招呼,向晖也笑着回应。安素不禁疑惑,这哪还像是平日的向晖。 向晖说:“你们村里人挺热情的。” 安素想起爸爸与爷爷过世时,那些人对他们家避之不及模样,忍不住冷笑道:“那是你没见识过他们的冷漠。” 听了这话,向晖不吭声,想来这祖孙俩在这村里过得并不好。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能马上长大,长大到能带她离开这里。 两人来到了村口的小河边。这条河河面虽只有二三十米,并不宽,但是水流湍急,平时村里的人都禁止小孩来河边,她跟净明却偷偷来过无数次。当然他们并没有下水嬉戏,只是坐在岸边聊天。 思念一个人,无论你身处何地,只要看到与曾经有关的画面,总免不了黯然神伤。 安素坐在河边,望着河面出神。 向晖无聊地捡起边上的小石头,一块一块扔进河里,并数着数。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当向晖把第一百块石头扔进河里时,他站了起来像个小孩子般拉着安素的衣袖,“我们去边上走走吧,老坐在这挺没意思的。” 安素苦笑,这两个人真是不同。净明喜静,向晖喜动。她跟净明在一起经常一坐就是几个钟,两人可以一直不出声,他从来都没说过无聊。可是如今,觉得无聊的人愿意陪着她,而那个从来不觉得无聊的人却不愿意再陪她。 安素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与向晖往河滩上走去。 河滩上到处是鹅卵石,向晖不时用伞捣了捣那些石头,又弯下腰翻动着,挺有兴致的模样。翻到喜欢的拿在手里把玩着,可玩着玩着又随手扔进合河里。如此重复着,乐此不疲。 安素的沉默让向晖感觉到她明显的不开心,相比之下,他还宁愿她像往常一样跟他斗斗嘴。他不喜欢这样的安素,更不喜欢两人这样相处,开始无话找话:“这河里有鱼吗?” 安素点点头,“有啊。刚刚我们经过的那条小溪就是汇入这条河的。以前,我爷爷养的鸭子都是赶到那小溪里,鸭子们会在小溪里自行觅食的。” 向晖装作很感兴趣地问:“那鸭子会顺着小溪游到这河里吗?” “不会。天黑了,鸭子们自己会回家的。从来没丢过。” 向晖突然哈哈地笑起来,觉得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笑着笑着,突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河滩上。 安素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伞柄都折弯,可见这力量之大,而下面到处是石头,这一跌估计够呛。 安素伸手去扶他,“有那么好笑吗?” 向晖疼得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就着安素的手站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说:“我想到你赶着一群摇摇摆摆的鸭子回家,就觉得很好笑。” “那是你们城里人少见多怪。”安素说着,放开他的手臂。 向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皱了下眉,“怎么这么冰啊?”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安素披上。 “不用!”安素说着扯下他的外套。 向晖不由分说地按住,一副不容拒绝的口气:“披着!” 安素低头看了看披在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一边冷得直缩脑袋的向晖,不能说不感动。 “向晖!” “嗯!还冷吗?”说着,他握住安素的手放在嘴边呵着气,并不停地搓着。 搓着搓着,向晖看着安素的眼神越来越柔和。 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诵经声。 安素知道是妙法寺的僧众来河边放生。 声音越来越近,是那样的熟悉。安素喃喃地跟着念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罪障皆忏悔……” 向晖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他问安素:“念的是什么?” “忏悔文。” 安素望向放生的僧众,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默默地问:“他来了吗?” 她的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往那边走去。哪怕是看一眼,一眼也好。 向晖拉住她,“你去哪儿?” 安素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看师兄们放生。” 向晖无奈,只能跟在后面,心里不停地嘀咕放生有什么好看的。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安素看着僧众们将一桶一桶的鱼倒入河中,越走越快,步伐越来越凌乱。眼看着快走到时,她脚下一滑,伴着向晖那声“小心”,重重地摔倒在河滩上,身上披着的衣服也掉在了边上。 不知是手掌心传来的剧痛,还是沮丧,安素趴在河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在放生的僧众回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看到是安素都露出一脸的关心。 向晖手忙脚乱地跑过来,一脸焦急地蹲下去扶起她,心疼地埋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走那么快做什么?” 扶起安素,向晖又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重新给她披上。他这才发现安素的双手在发抖,一把抓了过来,摊开看。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两个手掌都擦破了,正流着血。“你看你,手都伤成这样了。”向晖气急败坏地看着她的手,全然没看见她的双眼正痴痴地盯着前方。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人群中的净明也看到了安素,他神情依旧淡淡的。可是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一位师兄快步走来,关切地问安素伤势是否严重。 安素哭着不说话,不停地摇头。 看见安素哭得那么伤心,向晖以为她伤口疼得难受。帮她把外套拉紧,温柔地说:“咱们赶紧回去上药吧。”说着,轻轻地牵着她离开。 放生继续进行,净明回头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全然忘记了要念的经文。 回到家里,奶奶看见孙女的手伤成这样,一边唠叨一边找出碘酊和药棉。 向晖接过药,对奶奶说:“奶奶,让我来吧。” 他看了看安素,见她依旧流着泪,心疼地说:“会有点疼,我尽量轻点,你忍忍哈。” 安素始终不发一言,任由着向晖给她上药。向晖一边细细地上药,一边轻轻地吹着,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而此刻的安素已经感受不到手心的疼痛,她内心的疼痛已经远远超过于此。以前,她稍微磕着、碰着,净明都会很着急。可是这一次,看着她流着鲜血的双手,他居然只是淡淡地看着。看来他真的是做到离贪爱,连心也一并变硬。原来,肉体上的疼痛并不能减轻内心的疼痛。 还未到正月十五,学校就已开学。 安素手上的纱布已拆。看着结痂的伤口,她心中的伤口越裂越大。记得他曾说过,扫地也是扫心地。那他是不是也将她像尘埃那般从他心中扫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在他看来,她已成为他修行的障碍,所以才会远离。 回学校那一天,奶奶一早上山,说是前来拜忏解厄的人多,她要去伙房帮忙。 安素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在家里等着。她拒绝让向晖来接她,她是在抱着一线希望,看看净明会不会来找她一同回学校。可是她从早上等到中午都没等到,倒是把一早上山的奶奶给等回来了。 已是午后,奶奶拎着竹篮进家门,发现孙女居然还在家里。“你不是说今天上午回学校吗?怎么还没去?” “晚一点再去。” 奶奶从篮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找来碗装好。她问安素:“那你吃过饭没?没有就过来吃点,我从寺里带了八宝饭回来。” 安素没食欲,扒拉了几口八宝饭,拎起东西准备出门。 奶奶想起什么似的告诉安素:“我今天在寺里看到净明了,他也没去学校。我听净堂师傅说,净明好像想正式剃度出家。” “剃度出家”这四个字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劈得安素三魂七魄丢了三魂,只剩七魄。 第28章 烟花易冷 安素已忘记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 开学三天,她都没看到净明的身影。那天是元宵节,晚上市体育场放烟花闹元宵,为此,学校元宵那天下午全校只上两节课。恰巧第二天是周末,同学们准备结伴去看烟花。 头一天,向晖就兴冲冲地告诉安素体育场将举行烟花晚会。他说不是每一年都会有这么隆重的烟花玩会,从小到大,他也就仅仅看过两次而已。他邀安素一起去看。 安素不愿意去,又禁不住向晖的央求,最后点头答应。 为此,向晖兴奋了两天。未避免尴尬,他还邀了彭东俊、涂运喜、葛宇鸿。 元宵节那天晚饭后,安素回到宿舍。 宿舍的女孩子纷纷梳妆打扮,准备出门。虽然是初中生,平时大家都穿得朴素,但毕竟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正是爱美的年纪。 看着忙着对镜贴花黄的舍友们,安素幽幽叹息。她从来就没好好打扮过自己。以前是不懂,现在是不需要。虽说女以悦己者容,但她只想为心爱的人梳妆打扮。 舍友问:“安素,你不是要去看烟花吗?怎么还不换衣服?” 安素摇摇头,“我就穿这衣服去。” 舍友又问:“你不是跟向晖一起去吗?” 安素好笑,“跟谁去,我也穿这衣服。” 二班的一个女生想起什么似的问:“安素,释净明申请退学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素愣了一下。难怪开学几天都没见到他。她当然知道,他要出家自然是要退学。但是她没说,回答一句:“不知道!” 大家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不是一直很要好的吗? 安素不想留在宿舍,先离开了。 刘晓霞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叹气。 出了宿舍大楼,发现向晖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小卖部门口。 安素疑惑地问他:“不是八点半钟才开始吗?现在六点半不到。”她还想着在校园里走走的。 向晖可怜巴巴地说:“我没吃晚饭,你陪我吃饭好吗?” “我已经吃过了。” “那你就在边上坐着陪我。”向晖说完,拉起她就走。 向晖带着她到一家叫“麦思乐”的西式快餐店。那时,这个城市还没有麦当劳、肯德基。安素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她去过的最为时髦的店应该就是两年前那家叫“海石花”的冰室。 向晖显然是经常光顾,轻车熟路地点了一份三明治、一份炸鸡翅和一杯可乐。他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安素,问她想吃什么。 安素摇摇头。 向晖说:“你好歹点一样嘛。要不坐在这里多怪异。” 安素看着他说:“你不是说,我只要在边上陪你就行吗?” “可是你不吃,光看着我,我吃不下。” “那我在外面等你。”安素说着就站起身。 向晖急得站起来,“你别这样嘛。”他想了想,笑着提议,“你要不要试试吃雪糕?” 安素皱眉,“这么冷的天,吃什么雪糕。” 向晖笑了起来,颇为得意地告诉她:“那你就不知道了。冷天吃雪糕别有一番滋味。不信你试试。”说完不等安素拒绝,自作主张地给她点了一份雪糕。 安素的雪糕端上来后,向晖就迫不及待地催她赶快试试。 安素拿起勺子,迟疑地挖了一小勺,犹疑着放进嘴里,口中顿时像结了冰,忍不住皱起眉头。渐渐地,又感觉雪糕似乎融化得特别慢,那软滑和松脆的口感完好地保留在舌齿之间,反而觉得更加香甜。 安素又挖了一勺放进嘴里,这回倒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丝丝暖意,忍不住又挖了一勺。 向晖笑着问:“感觉如何?是不是特爽?” 安素点点头。 安素喜欢那渐生的暖意,像是为了留住它,一勺接一勺地不断往嘴里送。不过片刻,一小碗的冰淇淋便被她三下两下搞定了。她愣愣地看着玻璃碗,上面只有些许已融化的乳白色浓浓雪水,像是寒风里挂在脸上的泪水。 冬天吃雪糕究竟是为了寻求那一丝丝温暖,还是证明自己的心是热的,一点都不冷? 看着前一刻像是吃得开心的安素,下一刻脸上又挂满哀伤,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是怎么了?其实,他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与那个已申请退学的人有关。他已得到消息,释净明申请退学是想出家。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所以这两天他心情特别的好。 “还吃吗?” 安素摇摇头。 “待会儿,咱们去江边,已跟彭东俊他们说好在江边等。” “不是说去看烟花吗?” “江边也看得到啊。体育场和公园那边肯定是人山人海,江边反而人少,那边离体育场也不远。” 安素没有意见。虽然进城里上学已经两年多,但她对这个城市并不熟悉。 待两人到达江边时,彭东俊他们已在那边等候。 安素与他们打过招呼。葛宇鸿不像以前那样不理不睬,但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为了给向晖制造机会,那三个人走在了前面。 涂运喜边走边从腰部拔出把东西,套在右手食指上转动把玩着。那是一把弹簧刀,刀柄上还串着个钥匙扣,显然是他曾经一直带在身上防身用的。那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这把刀除了睡觉,从不离身。只是严打风潮过后,他就不再带在身上。今晚,他又带了出门。 葛宇鸿撇了他一眼:“你怎么又带刀出门了?” 涂运喜正儿八经地说:“嘿!今晚人多,以防万一嘛。” 葛宇鸿嗤之以鼻。 向晖与安素走在后面,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彭东俊回头看看后面跟着的那两个人,示意涂运喜和葛宇鸿走快点。 涂运喜没反应过来,“走那么快做什么?” 葛宇鸿狠敲了下他的脑袋,他这才明白过来,笑嘻嘻地迈大步伐。 前面的人越走越快,后面的人越走越慢,很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今晚果然如向晖所说的那样,大家都去了体育场周围看烟花,江边行人很少。人行道与马路隔着条绿化带,绿化带上种的植物已有成人那么高。江边的人行道倒像是个独立的空间,路灯的光线也不是太亮,很适合情侣在此散步。 向晖腿长,可为了迁就安素,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他不时偏头看安素,只见她一直偏着头,将视线停留在江面。他越走越往安素身边靠,原本两人隔着四五十公分宽的距离,渐渐地,只有十来公分,走着走着,他的手就碰到安素的手。 安素回头看了看,并没在意。 见安素没有排斥,向晖鼓起勇气,抓住了安素的手。安素一僵,本能地要挣脱,但是向晖没妥协,越抓越紧。 安素没有再挣脱,而是在感受着向晖掌心传来的温暖,让她想起了另一双冰凉的手。向晖的手很暖,而净明的手从来都是冰凉的,无论是掌心还是指尖。寒风中,哪个女孩不是喜欢温暖的大手,而安素却想念那双冰凉的手。 此刻,他在做什么呢? 现在晚课已结束,是在抄写佛经还是打坐? 从此,常伴青灯古佛旁。 安素不明白,也不理解。 向晖见安素没有挣脱,满心欢喜。那一刻,他是那样的激动。他终于牵到安素的手!那是他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事啊!此生,他不再放开!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是他唯一一次这样牵着安素的手。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不是隔着天涯海角,不是生与死,不是心悦君兮君不知,而是你牵着她的手,她通过你掌心的温度在遥想另一双手的冰凉。 “轰!轰!轰……”一声声巨响中,天空顿时绚丽夺目、亮如白昼。 安素抬头看着空中的火树银花,赤、橙、黄、绿、青、蓝、紫交织一片,色彩艳丽,形态不一。时而像点点繁星,时而像金黄的麦穗,时而像灿烂的火树,时而像怒放的金菊,时而像盛放的牡丹,时而像翩跹的彩蝶,时而像戏球的狮子,时而像腾飞的火龙……可是看到最后,安素看到无论怎么变幻,天空中呈现的都是小和尚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她与小和尚的过往美丽如烟火,曾经照亮了她整个年少时期,但却是那样的短暂。 每个人的生命里或许都会有一段难忘的感情,之所以难忘,是因为太过美,美得如夜空中流光溢彩的烟火。净明就是安素生命中的烟火,盛级的美丽过后,只留下冰冷的夜空。 绚烂的烟火照亮了这个城市,也照亮了安素的脸,向晖低头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来的落寞之情,不禁心疼。不管如何,牵了她的手,他便再也不会放开。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会考入同一所大学,再组成一个共同的家庭……他会对她很好,会让她露出幸福的笑容。 想到此,向晖忍不住笑了,将安素搂进怀里,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第29章 只要他在 安素被额头上滚烫的吻惊醒,向晖身上那少年特有的气息飘入鼻间,那是与净明截然不同的。净明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这个认知,让惊醒的安素一把推开向晖。 向晖吓了一跳,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觉得似乎过于急躁。难怪安素反应会这么大。可是这又不是做错什么事,不需要道歉,只能尴尬地看着她。 安素掉头就走。 向晖急的一把拉住她,央求道:“别走,别走好吗?” 安素偏过头,低声说:“回去吧!” 向晖摇摇头,拉着她的手不放。 安素回头看向晖,他是那么真诚地待自己。他喜欢自己没错,就如自己喜欢净明也没错。 两人正僵持中,涂运喜的声音传来。一回头,见彭东俊他们三个已向他们走来。 安素伸手去掰向晖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但是没成功,反而被向晖抓住。两只手就在那较劲,最后变成了十指紧扣。 迎面而来的三个人看看他们,又看看十指紧扣的两只手,笑了起来,笑得很暧昧。 葛宇鸿问:“烟花已经看完了,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 安素紧接着答:“回去了。” 彭东俊说:“才九点钟,那么早回去做什么?明天又不用上学。” 涂运喜提议去吃烧烤,安素第一个反对。因为她不像他们,没有足够的零花钱可以任她吃吃喝喝,虽然她知道向晖肯定不会让她掏钱,但是她不喜欢占他人便宜。葛宇鸿也反对,说过年本就吃了太多煎炸的东西,再吃烧烤肯定要上火。彭东俊和向晖又提议几个,但都是要花钱的,安素都直接反对。到最后,涂运喜提议上他家打牌。他家就他一个人,大家可以无拘无束。安素说她不会,但是另外三个人没反对。就这样,五个人到涂运喜家打牌去了。 上涂运喜家打牌对他们几个来说是家常便饭,各自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去。彭东俊与葛宇鸿怎么跟家里说的,安素不知道,向晖却是跟他妈说自己在彭东俊家里过夜。为防他妈不相信,还特意让彭东俊跟他妈说了几句。 五个人开到涂运喜家。 涂运喜家是一座老宅,非常宽敞,一共两层,二楼基本是木质结构,地板都是原木的,家里并没有安素想象中那么乱,里面的陈设都是古色古香,所有的家具都是红木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他说,他的堂姑姑会经常过来帮他打扫,所以一直都很整洁。老宅的客厅前都是口天井,这大冷天的无法在客厅打牌,所以在二楼的客房里玩。 向晖和安素被派去买饮料、零食。涂运喜和彭东俊合力把两张床垫搬过来,葛宇鸿找来几张纸,裁成细细地一条。 其实,安素并不会打牌,只在一边看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见她不会,向晖就一边打一边教她。向晖牌打得好,涂运喜也打得不错,所以这两个人被分开。向晖与彭东俊一组,涂运喜跟葛宇鸿一组。输的一组喝一杯啤酒外加脸上贴一张纸条。 彭东俊的牌玩得臭。几局下来,向晖被他拖累的脸上贴了几张纸条,几杯啤酒下肚后,两个人就喊停着要上厕所。 安素在一边看得忍不住笑起来。 涂运喜逗她:“你要不要替向晖喝两杯?” 向晖马上拒绝:“不给她喝酒。” 涂运喜笑道:“啤酒怕什么,又不是在外面。这么快就护着她了?” 彭东俊纠正道:“什么这么快?人家一直在护着好不好?” 向晖不理他们,喊着接着打牌。其实,他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就像安素已贴上他的标签---向晖所有。 四个人在酣战,谁都没发现,安素已在打瞌睡。等向晖回过头跟她说话时,才发现她已蜷在一边睡着了。他眉头蹙起,这人怎么这么没安全意识。在不熟悉的地方,还有外人面前怎么就睡着了。但是想了想,应该是觉得他在身边是安全的吧。想到此,他心头一甜,嘴角弯起。 向晖要来被子,轻轻帮她盖上。 三个人取笑他,以后肯定是疼老婆的主。 向晖看着安素的睡容,忍不住笑了。 安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时发现五个人挤在一起,而房间里连灯都没关。她和葛宇鸿躺在一头,三个男生躺在另一头。房间里扑克牌、零食、酒瓶、饮料瓶、纸条,乱七八糟的一堆。抬头看着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她睡意全无。她爬起来,打开房间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扶在栏杆前,抬头望向天空,那轮明月依旧在天上。心想,离天明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想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学校的大门早已锁上,回家的话已经没有公共汽车。这大半夜的,她能去哪里呢?可她就是想离开,管不了那么多了。 找不到灯的开关,安素只好摸索着下了楼。站在天井中央,看着月华流泻一地,可是她再怎么将清辉洒满大地,依旧是冰冷的,温暖不了人,更温暖不了心。既然不知道去哪里,那就跟着月亮走吧,虽然温暖不了这颗心,起码还是能照见前路。 大街上的路灯依然亮着,虽然不怎么明亮,但足够照亮行人。安素边走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一首歌《月亮走,我也走》,一时兴起,追着月亮跑起来。 安素抬头看着月亮,疯狂地在大街上跑起来,越跑越快。如果不是大半夜的路上没人,大家会以为精神病院的门没关好,让这么个疯子跑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有多远,一直到筋疲力尽才停下来。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大马路上,额头的汗水涔涔地流下,流到了她眼睛里。眼睛一疼,她竟流出了眼泪。 果然,不论你跑得有多块,你都追不上。安素的眼泪越流越多,最后竟呜呜地哭起来。等她哭够了,却豁然开朗一般地笑了起来。这世上又有谁能追得上月亮?既然追不上她,能时时抬头看着她不也挺好的吗?月亮本就不属于某一个人,但是她会一直挂在那里,照耀着大地,而大地上的人们也都看得见她。关键就在一个“在”字,只要在,不管她在哪里都一样。 安素突然很想见净明。再过一阵子,他就该起床做早课了吧。她要见净明,想着,她撒腿就跑,边跑边笑又边哭,只要他在妙法寺就好,她可以在山下陪他朝听晨钟,晚听暮鼓。隔着寺院的高墙,依旧可以一起看梨花花开花落,如此便好。 安素一路跑一阵走一阵,累了便停下休息,休息够了继续上路。如此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一辆计程车远远地开来。开始,她并未反应过来。后来想起,自己将过年收到的压岁钱全部带在了身上,她可以用来付车费。 计程车已开过,安素在后面追着喊。 山间没有路灯,那轮明月的清辉铺满了山间小路,在此刻的安素看来却是那样的明亮,仿佛那是条通往光明的大道。只要他在,处处是天堂;只要他在,处处有梨香。 第30章 小和尚去哪儿了(1) 清晨,妙法寺的山门徐徐打开,一身灰色僧衣的净明拿着扫帚走了出来。这位丰神俊朗的少年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从小在寺院长大的他,很快适应了寺里的作息时间。他的修行就从扫地开始。扫地,扫心地,就从打扫山门口那八十一级台阶开始。 为何选择打扫山门,只有净明自己才知道。 站在山门口,望着山下的人间烟火,幽幽叹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开始扫台阶。一低头,便看见了半躺在台阶下面的人。 那身影为何是那样的熟悉? 难道一大早又起妄念? 他苦笑了下,默念道:“幻由心生,非是实相,业障蒙眼,一切皆空。”然后,低头开始扫地。 可是,扫地的净明并不专心,眼睛不时地往那身影的方向飘,怎么那身影却是越来越真实,让净明心惊。他忍不住下了几级台阶,离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当他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慌得连忙丢开了手中的扫帚,往下跑去。 她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怎么会出现在山门口? 净明轻轻将安素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已猜到她是半夜上的山。只是几日未见,脸瘦削得厉害,显得异常憔悴,熟睡中的她呼吸并不平稳,让他忍不住心疼。他微颤着摊开她的手,掌心的伤口已结痂开始脱落,轻轻地抚摸着,有些扎人。从小到大,两人不知道牵过多少次手,从来都觉得她的手柔软、温暖,而此刻却是粗糙、冰凉。他轻轻拍了拍安素,居然没反应,顿时慌了神,惊恐地连着拍了几下。 安素悠悠地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双眼,看见的是一张放大的小和尚的脸。她笑了,心想:又做梦了。只是怎么小和尚不笑了?为何一脸的担忧?发生什么事了吗?咦?小和尚怎么会抱着自己呢?做梦真好,可是她希望看到小和尚笑,不想看到他担忧的神色。她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小和尚的脸。 净明怔住了,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安素的手上面,将她的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脸,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谁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安素的笑容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冰凉的掌心是那么的真实,手上传来的濡.湿也是真实的。难道她不是在做梦? 她猛地想起,是自己半夜跑来妙法寺。她想起来她要见净明,想起了有话要对他说。她看着多日不见的净明,愈发瘦了,显得有些苍白、憔悴。 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安素对他说:“净明,我来找你是有话要对你说。”一张口,竟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低哑了。 净明点点头,依然握紧了她的手。 “你扶我起来好吗?” 净明擦干眼泪,将安素慢慢地扶起。 安素站着觉得头晕,忍不住晃了一下。 净明担忧地看着她,不敢放手。 安素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用担心。她看了看两人站的地方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来,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好吗?” 净明点点头。 两人很有默契地往后山走去。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直走到那棵菩提树下,净明顿住了脚步,抬头看了菩提树许久。 安素看着菩提树,想起了他的远大理想,她笑了。偏过头看着他,低声喊:“净明!” 净明回头看着安素那笑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他不发一言也不停留,牵着安素的手,十指紧扣,一直往前走。 本想开口的安素此时完全忘记了思考,忘记了要对他说的话,就这么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仿佛可以这样牵着手走到世界的尽头。 两人走过了荼毗场,继续往前。那片山是安素从未踏足过的。她无心观察周围的环境,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十指紧扣的那两只手上,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出了山门。那一刻,她有一种错觉,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牵手一直走到现在,仍将继续牵手走下去。 一直走到山崖边,两人停了下来,往山下望去。晨光已洒遍大地,那条他们一同去过无数次的小河正波光粼粼地蜿蜒流淌着,那一片土地上正生意盎然,勤劳的村民已开始忙碌的一天,调皮的孩童已在村道上奔跑…… 净明看着山下的一切,笑了。安素看着微笑着望着山下的净明也笑了。只要他能微笑地望着山下,只要他在。 山崖边有几棵大树,净明牵着安素来到树下。 安素抬头看了看发现其中有一棵居然是娑罗树,问净明:“这是娑罗树?” 净明点点头,也抬头看着娑罗树。突然,他把手上缠绕的那串紫檀佛珠取下来,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安素的左手腕上,表情极其认真。 安素疑惑地问:“给我吗?” 净明点点头,笑得云淡风轻。 安素惊喜地直掉眼泪,她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净明,我想明白了,不再阻挠你修行,也不祈求来生。我只要今生!今生只要你在便好,你在山上,我在山下,一样可以一起听那暮鼓晨钟。只要你在……” 净明伸手温柔地拂去安素脸上的泪珠,可自己的泪珠却滚落下来。他轻叹口气,低下头与安素头抵着头。两人相对着流泪许久。净明手一伸,将安素紧紧地抱在怀里。 安素用力回抱着净明。 一生有此一次,足矣! “安素?”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感觉像是难以置信。 紧紧相拥着的两人一同回头看向声源,并未松开彼此。安素已听出是向晖的声音,只是不敢相信,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 看着依然相拥着的两个人,向晖愤怒地跑过去将他们推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可安素却冲到净明身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停地摇着头。而净明只定定地看着安素,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关注。 向晖看着这两个人,极其愤怒,伸手将安素拖过来。但安素死死地抓紧净明的手,就是不松手。净明像是才反应过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三个人就这样拉扯着,安素头越来越晕,她感觉自己没力气,快撑不住了。她依恋地看着净明,突然发现他的双眼流露出的坚定,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彭东俊三人跑了过来。 葛宇鸿发现安素脸色发白,摇摇欲坠。“你们俩快放手,安素快晕倒了。” 两人心里一惊,倏的同时松手,安素倒在了地上,额头撞到了边上的石头上,顿时流出鲜血。惊慌失措的两人又同时伸手去扶她,安素想要甩开向晖,奈何浑身无力。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只能无比依恋地看着净明。 净明伸手去抱安素,被向晖狠狠地推倒在地上,胳膊猛地撞在地上,让他感到一阵剧痛。 向晖想要打横抱起安素,她无力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净明……净明……” 净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冲向安素。 向晖已愤怒到红了眼,将安素推给了旁边的彭东俊:“你们快送她去医院。”说完,架住了冲过来的净明。 涂运喜也过来帮忙,将他死死架住。 彭东俊与葛宇鸿抱起安素就跑。 安素看着被架住的净明,泪流不止,朝他伸出手,她再也撑不住。昏厥过去前仍绝望地呼唤着小和尚的名字。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小和尚。安素最后一次回头看到的小和尚,脸上不再是云淡风轻的笑容,而是挂满了无奈的泪水。 向晖从来就不喜欢净明,此刻更是仇视,已红了眼的他朝净明一拳挥了过去。 向来温文尔雅的净明狠狠地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发疯似的推着向晖。 在一边的涂运喜吃惊地看着这个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净明,此刻一副拼命的模样。他上前将向晖拉开,掏出了腰间那把弹簧刀指向净明。 向晖想起了昨晚牵着安素的手时是那样的甜蜜,还有她安心地睡在自己身边时的模样,可是等他天未亮睁开眼时,她已不见。学校宿舍已回不去,一个女生大晚上的会跑去哪里?不知为何,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所以跑到了妙法寺。看到两人拥抱在一起的模样,他愤怒到了极点。 凭什么这么个哑巴能得到她的青睐? 不是说要出家吗? 为什么不好好修行? 为什么决定出家还要来招惹安素? 被愤怒与嫉恨蒙蔽了的向晖一把夺过涂运喜手里的刀,红着眼对净明吼道:“你不是要出家吗?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看着明晃晃的的刀,净明毫无畏惧。他看了看向晖,缓缓打着手语,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可是这两个不懂手语的男生都看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净明的手停了下来,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他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迈步离开。 向晖平日里就看不惯净明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刻更是厌恶,一把拽住了他。净明甩手挣脱。拉扯推搡间,那把弹簧刀不知怎么就插进了净明的胸膛。 瞬间,鲜血染红了净明那袭灰色的僧衣。 看着他缓缓地倒在地上,向晖慌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涂运喜也慌了神,惊慌失措地看着净明。 净明直直地躺在地上,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双手缓缓地交叠于腹部,看着娑罗树笑了…… 第30章 小和尚去哪儿了(2) 安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童年,在妙法寺的地藏阁第一次见到小和尚。梦到了梨花盛开的季节,他们在山门口数台阶。 “一、二、三、四、五……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真的八十一哦!”安素回过头冲着小和尚高兴地大声喊着。 两人隔着八十一级阶梯相视而笑。 阶梯两旁雪白的梨花就像是两条往上延伸的直线,像是为那尽头站着的清澈澄明的小和尚架起了天梯。他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看了安素一眼,转身进了山门乘风直上云霄…… 梦里小和尚乘风而去,可现实里的小和尚哪儿去了? 这是安素醒来后一直在想的问题。 安素醒来时,发现自己医院里,妈妈一直陪伴在身旁。她不知道自己已昏迷三天三夜,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仍不停地呼唤着净明,更不知道这三天三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想起了净明,想起与他十指紧扣,想起那个拥抱、还想起了他送给自己的那串佛珠,摸摸自己手腕,发现佛珠已不见踪影。她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做了一场梦。等她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净明。 刘慧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女儿,这三天三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她只能告诉女儿,她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因病情太过凶险,市里的医院无法救治,只能将她送到G市的大医院来。起初,安素信以为真。后来,渐渐发现不对劲。因为从小到大,她未曾听说过自己家在G市有亲朋故友,而自己入院以来,母女俩的一切似乎有人打点好。她虽心中有疑虑,却也没多问。直到出院后,她们并没有登上回家的客车,她心中的不安瞬间扩大。 安素出院后,刘慧并没有把她带回家,而是在当地租了套房子,带着女儿住了进去。她通过熟人在本地的一所学校给安素办理了插班入学手续。她告诉女儿,这个学期她会陪伴在她身边。安素不愿意,吵着要回五中上学。为此,母女俩僵持了好几天。安素隐隐觉得,她们在G市的一切与向家有关,无论她怎么追问,妈妈始终绝口不提。后来,在刘慧与葛家的通话中,安素感觉到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刘慧见再也瞒不住,将净明遇害的消息告诉了安素。 听到噩耗的那一刻,安素的天塌了,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的小和尚居然不在了。她已经退而求其次,不再祈求与他天长地久,为何还要带走他。一次次哭得昏厥过去,醒来后总是失魂落魄地问:“我的小和尚去哪儿了?” 刘慧只能抱着女儿陪着她哭,她不敢告诉女儿更残忍的消息。她不断地哀求:“安素,别这样,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妈妈求你了!” 仍属于严打时期,所有案件从速处理,很快法院作出了判决。释净明持刀行凶,而涂运喜是属于防卫,但防卫过当。由于涂运喜已满十六周岁未满十八周岁,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安素得知这个消息后,哈哈大笑。她那从不杀生的小和尚持刀行凶,别人是防卫过当。 还有天理吗?她对着苍天大哭又大笑,大喊又大骂。 这世间究竟有没有公道?究竟还有没有天理? 由于刘慧与向家的频频联系,安素从中看出了蛛丝马迹,最后竟让她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杀死释净明的是向晖,而涂运喜为了义气主动替向晖顶罪,彭东俊、葛宇鸿作了伪证包庇向晖。为了减轻涂运喜的刑罚,向沛鸿通过手段扭曲了事实。因之前学校失窃,公安局并未消除释净明的作案嫌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认为有前科,而公安系统里边,涂运喜并无不良记录,所以持刀行凶是释净明也没有疑点。而释净明会持刀行凶的原因,居然被扭曲为因为葛宇鸿而与涂运喜争风吃醋。最后,向沛鸿利用权力将整件事压了下去,案子草草了结。 知道净明惨死后仍被冤屈,安素哭闹着要回去给他翻案。人已经被害死,这些人居然可恨到将这样一盆污水泼到净明身上,这是让安素最忍无可忍的地方。她恨得咬牙切齿,一个也不想放过。 由于葛宇鸿作了伪证,刘慧为防止安素再生枝节,与向家商量了下,连夜将她转到G市的医院,并不让她再回来。从表面上看,刘慧是为了维护继女,其实她是在保护自己的女儿,不让她牵扯进这个案子。 刘慧苦苦哀求:“安素,没用的。谁会相信你?涂运喜是主动去投案的,向家能把这件事压下来,权势可想而知。你一个小女孩怎么去跟他们作对?” 安素看着母亲,坚定地说:“如果翻不了案,我去陪净明。” 看着女儿那坚定的眼神,刘慧背脊发凉,她相信她的女儿绝对是说得到做得到。她咬了咬牙,两手用力地扳着女儿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敢去,妈妈就死在这儿!” 刘慧以死威胁,终于让安素妥协。 她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从那时起,她开始恨自己的妈妈。恨她畏惧权势、恨她明明知道真相,却包庇真凶,更恨她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冤屈净明。同时也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 “安素,你别怪妈妈。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妈妈这么做是为你好。” 不管女儿如何恨她,她也忍了。她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卷入这是是非非中。 从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一刻起,安素再也不失魂落魄,她用生命在恨着那些人,诅咒那些人全部下十八层地狱。她要好好地活着,带着对他们的恨好好地活着,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将来得报应。 许久后,葛宇鸿托刘慧给安素捎去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净明留给她的那串佛珠。她让刘慧替她向安素道歉。 当日彭东俊抱着安素下山时,摔了一跤,两人在扶她起来时,不小心将她手上的佛珠扯断。后来,葛宇鸿回去一颗颗地找回来,却怎么也找不齐,原本一百零八粒的只找到了九十九粒。 安素将失而复得的佛珠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看着它就想着她的小和尚还在妙法寺,哪天她回去就能看见他站在山门口微笑地看着她。 第31章 微笑向暖 很长一段时间,安素都希望这仅仅是一个梦魇,醒来之后,小和尚依旧还在妙法寺。这段记忆无论是对安素还是向晖来说,都是极其痛苦的,他们都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如果说,向晖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那安素就是背上了她的心灵尚无法负荷的仇恨。后者远远比前者要可怕。对亲人的怨怼、对施害者的仇恨、对社会不公的怨愤,无论是哪一项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都是超出了心灵的负荷。在这个时期遭此变故,如果身边没有人关心,并加以引导,就很可能让他们走向极端。很庆幸的是,安素在这个时期遇上了良师益友,那就是何向暖。 安素考上了G市的一所普通高中。初三最后半个学期,她几乎是没怎么上学,即使人在学校心也不在,所以没考上重点中学是必然的。对此,刘慧没有过多的苛求,因为女儿经历了那样大的重大打击,能恢复现在这样的正常生活,她已经心满意足。上了高中,安素要求寄宿,不愿意妈妈陪在身边。虽然刘慧不放心,但是安素态度很坚决,她也没办法,只能顺从。 开学没多久,学校通知栏里贴出一则通知,大意就是为了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学校将举办美术兴趣班,由G市美术院校的大学生担任指导老师,凡是对美术有兴趣的学生都可以免费报名参加。 看到通知后,大家疑惑,学校既然举办兴趣班,就该多举办几个,如英语、舞蹈、乐器、体育等等。为何仅仅是美术呢?这样未免太局限了。后来有小道消息传来,学校本来没打算举办这个兴趣班,是本校美术老师在美院的师弟为参加社会实践,自愿到学校免费给学生们上课,所以学校才办了这么一个美术兴趣班。反正学校只需提供教学场所,并不需要其他资金、资源,又可以让学生们培养兴趣,何乐而不为呢?这个兴趣班的老师就是何向暖,安素就是这样认识他的。 安素报名参加美术班,这出乎大家的意料。一是安素在大家眼里就是个性格孤僻的人;二是因为美术不同于其它,报名参加的基本上都是有基础的人,在那个年代学美术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在大家看来,安素的家庭似乎承担不起。 G市不比之前所在的小城市,这里的女孩子们个个都是打扮得光鲜亮丽。虽然学校要求统一穿校服,但是一到周末,女孩子们便换回了自己的漂亮衣服。而在乡下长大的安素一如既往地土,穿的永远是那几套旧衣服,生活也很俭朴。宿舍里女孩子们唧唧喳喳讨论着时下最时髦的服饰时,她总是安静地待在一边,从不参与。起初,大家只当她是因为家境贫穷,自卑不参与她们的聊天。后来,大家发现不管是在班里还是宿舍,几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除非别人问她,否则也不主动与人说话,在学校里是独来独往。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认为安素是个性格孤僻的人。 大家没想到,就这样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居然会报名参加,更令大家惊讶的是她有深厚的国画功底,比起美院国画专业的学生丝毫不逊色。这一点连何向暖也没想到。 兴趣班的学生虽然不是特别活泼,但是挺愿意跟老师交流,而何向暖也很注重与学生的互动。那一年,何向暖刚上大二,与所有的在校大学生那般充满了朝气,很快就与学生们打成一片。这个主修油画专业的老师,不像其他的画家那般充满张扬的艺术气质,更多的是儒雅内敛,并且人如其名,笑起来让人觉得非常温暖,加上外表俊朗、身材修长,很受学生的欢迎。学生们都把他当成了大哥哥,非常愿意跟他交流,而安素是个例外。 安素是最先引起何向暖的注意的学生,除了有令人惊艳的国画功底外,就是她的不合群。她的身上没有一丝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该有的朝气,有的只是一身阴沉沉的冷。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里透出的也是一种愤恨的冷,以及一丝极不易让人察觉的悲凉。这个发现让何向暖忍不住心疼。如果说青少年中也有早熟的愤世嫉俗的话,那么要历经沧桑的人才会流露的悲凉,怎么就过早地出现在一个高中女生的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经历呢? 何向暖在第一次见到安素时,目光就不自觉地追随着她。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可她总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每周两次的美术课,她总是默默地来上课,静静地离开。面对其他同学的提问,他总是作详尽的解答,并给大家做示范。同时,总会告诉大家不管什么样的问题,大家都可以提出来,他一定会尽自己的能力为大家解答。可是安素从来就没有提出过任何问题。如果不提问,她根本就不说话。 说起来,何向暖还真是个好老师,懂得因材施教。开始就对学生进行摸底,发现除了安素,其他学生最差的都是有素描功底,而安素只是从小跟智善大师学国画,并没有系统学习美术知识。这点跟其他的同学不同。所以,他针对每个学生的水平程度进行指导。而安素是从素描、透视学等基础学起。很快,他便发现安素在美术方面极有天赋,学起来非常轻松,进步非常快。这也是因她有过硬的国画功底,正所谓一理通百理通。渐渐地,只要涉及到美术方面的问题,安素也愿意跟何向暖交流。这样的转变让何向暖觉得很开心。其实,如果安素对身边的人或事多点关心的话,她会发现何向暖在她身上花费的心力要比其他学生要多得多。 对于每一次安素交上来的作业,何向暖都非常认真地看,无论是结构、技法、还是概念性的东西都一一认真指导。他经常从安素的作品里去寻找问题,希望能从中找到打开她心门的钥匙。他发现安素的速写能力强,色彩敏感度极高,但是对色彩搭配的掌握就有欠缺。对此,他也很有侧重性地去指导。同时,他也以自己想学国画的技法为借口在接近安素。 因为他是学油画的,并不懂国画的技法,但是他对国画也很感兴趣,希望安素能教她。可是安素不解,何向暖要学国画,完全可以在学校学,那比她所学的更正规。但是何向暖告诉他,现在学院里偏重的是技法,而安素学的偏重于表现力。他看过安素画的国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表现力,这令他非常惊讶。 这不难理解,因为智善法师是方外之人,他的画重在意境,他的作品往往含有禅意。安素从小就是跟智善师父学艺,她身处的环境也是远离红尘的寺庙,接触的是方外之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她的作品自然而然会与学院派的不同。这就是令人惊艳的地方。 就这样,安素与何向暖来往越来越频繁,渐渐地成了朋友。随着两人的友情越来越深厚,安素终于对他打开心扉。 安素很庆幸自己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遇见了何向暖,是他引导她逐渐走回充满阳光的道路。 何向暖说“微笑向暖,安之若素”这句话包含了他们俩的名字,希望他们能这样活在这个世上。 第32章 证人还是罪人 不管是出于维护大家,还是始终没勇气承认是自己杀死释净明,向晖都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费清雅。他也没勇气承认自己对安素的感情,而是像当初他们几个在派出所说的那样,他仅仅是个证人。 是啊,他仅仅是个证人,永远是个证人。这是涂运喜告诉他的,他牢牢记住了。他本已成功地忘记那天发生的诸多细节,但如今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一切又清晰地回到自己的记忆中。 那一天,他们俩惊慌失措地看着释净明微笑着闭上眼睛。他一直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涂运喜壮着胆上前蹲了下去,将手放在释净明的鼻端。他的手才靠近,就是被火炭烫了般猛地缩回,颤抖着说:“他……他……死……了。” 两人跟着老四混的那段日子没少见过斗殴、鲜血淋淋的场面,他们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或许斗殴与出人命是两回事,或许刀插进的是自己同学的胸膛,不管是因为什么,此刻两个少年忍不住浑身颤抖。 向晖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那儿的释净明。 他究竟干了什么? 向晖抱着头猛扯自己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一阵布匹撕裂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涂运喜从衣服上撕下一大块,然后跑到释净明身边,将那把刀柄上的指纹擦干净,然后再将刀拔出,扔到一边。向晖呆呆地看着他沉着地做那一系列动作,没有一丝的慌乱。做完这一切,他来到向晖跟前,双手扳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阿晖,你听着,释净明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记住了!”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两人已是冷汗淋漓,听了涂运喜的话,向晖茫然地摇摇头。汗水顺着额头流进了涂运喜的眼睛,他狠狠地擦了一把,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不管任何人问起,你都这么回答。记住没?” 向晖失神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涂运喜猛地晃着他,喊道:“记住没?记住没?记住没?” 向晖的眼泪掉了下来,点了下头。 涂运喜抬手擦了擦偷偷的汗水,拖着向晖离开现场。 回到家,面对母亲的盘问,向晖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将涂运喜的话支支吾吾地对母亲复述一遍。然而邹明芳是何许人也,很快就发现了破绽,三下两下就让向晖将一切坦陈出来。 听儿子说完事情经过,她一个巴掌狠狠地甩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对儿子动手,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生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啊?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儿子,她不能送儿子去坐牢,这是她作为母亲的本能反应。她马上想到了刚刚儿子说的涂运喜教他说的那番话。如此可以判断,涂运喜是自愿为向晖承担一切。她马上打电话把刚刚调到省里的丈夫叫回家。她不敢在电话里多说,直说家里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让他马上就要赶回来。然后,又给涂运喜打电话,让他马上到自己家里来。 回到家的涂运喜慌张不已,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着是收拾东西逃跑还是去自首。此刻的他急需一个人来为他拿主意。接到邹明芳的电话,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出门。 向沛鸿在午后就赶到家,听完事情的经过,气得他脱了鞋子狠狠地抽了儿子几下。如果不是妻子拦着,他真的想把这个逆子给打死。儿子打了,火也发了,跟妻子一样,首先想到的还是怎样保住自己的儿子。毕竟在官场几年,考虑问题周密,他把彭东俊、葛宇鸿都一并找了过来。彭东俊和葛宇鸿没想到会出人命,都吓得不知所措。 首先分析,因施害者未成年,所以肯定不会被判死刑。要怎样操作才能避免刑罚?这是关键。向沛鸿想了很久,只有是正当防卫。但是三个男生在场,说正当防卫怎么也掩饰不过去。考虑到最后,只能钻法律的空子。那就是防卫过当,这样虽然会被判刑,但是不会判得太重。而且他可以通过关系,将刑罚尽量减轻。涂运喜是最先提出支持这个建议的人,其他人犹豫着。 对于涂运喜主动提出顶罪,让他们做伪证,彭东俊没有任何异议,倒是葛宇鸿一直沉默不语。她的态度很关键,如果她不愿意做证,那向晖势必会坐牢。这时的葛宇鸿已冷静下来,她心寒地看着眼前两个当父母的人,怎么他们就舍得牺牲别人的儿子来保全自己的儿子呢?她喜欢向晖不假,但是要牺牲自己的好朋友来保全自己心爱的人,她实在是很难做这个决定。她看着涂运喜,涂运喜也看着她,最后只见他对她轻轻地点了下头,如同在校运会上1500米比赛时那般。他的点头让她深信不疑。如果这是运喜做的决定,她支持。既能成全运喜,又能保全向晖,她似乎没有理由不同意。 向晖已经成了个木偶人,完全没有任何的思维方式,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脑海中只有释净明微笑着躺在地上时的画面,那个笑容不但不诡异,反而有悲天悯人的感觉。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那就是安素。向沛鸿与妻子商量后,单独将刘慧请了过来。他们知道刘慧是明白人,清楚事情的厉害性,决定不瞒她。况且需要她的配合,也不能瞒她。 在医院照顾女儿的刘慧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邹明芳亲自来医院找她,自然明白不会是小事。她虽不放心,还是将女儿留在医院,匆匆来到向家。刘慧听到净明的死讯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此事与她女儿有关,她要怎么去做呢?面对向沛鸿夫妇提出的建议,她很快便接受了。她的想法很单纯,也是要保护女儿,不能让她牵涉其中。所以,当天她就听从向沛鸿的安排,将女儿转移到了G市的大医院。她明白,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还是继女,她都必须这么做。否则,葛宇鸿包庇向晖,法律同样会追究。 就这样,涂运喜主动到派出所自首,向晖成了证人。 虽然向晖也曾反对父母这样的做法,但是在父母的声色俱厉中屈从安排。向沛鸿刚调往省里,事业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他不能有个杀人犯儿子。这是向晖首先想到的。但是作为父母,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的儿子。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替自己坐牢而没有出声,究竟是因为懦弱还是其它,向晖自己到今时今日仍没弄清楚。或许他打心里就从未想过去弄清楚。 弄清楚了又如何?改变不了一切已定的事实。 他只需记得运喜说的,他只是证人。可是,别人说你是证人,自己就仅仅是个证人吗?他仍记得当年案子还没结,他就被爸爸送到外地。那一年里,他害怕出门。一出门,仿佛路上的行人都指着他骂“杀人犯”。他害怕睡觉,一闭上眼当日的情形就像电影似的自动播放着。他害怕做梦,因为梦里总是以他站在法庭上开始,枪声响起结束。他除了上学,哪里都不敢去。在头半年里,他甚至连去上学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警车在呜呜声中开进校园。有时,连看到交警都忍不住害怕。 涂运喜在监狱的那几年,他从未去探视过,他没脸去。只从彭东俊那听到零星的有关他的消息,如:第一年,他将牢头收拾了,自己成了大哥;第二年,他在监狱的第三年因表现好获减刑一年…… 他永远也记得,从派出所出来后,葛宇鸿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决绝。 时隔多年,再回忆起,他已无当年的害怕,但是愧疚却一日深似一日。 费清雅无法理解,“那也不算是你害死了释净明?” 向晖惨笑,“怎么不算呢,我们都有份害死他。” 亲眼看见同班同学死于非命,自己的好朋友锒铛入狱,这对于一个青少年的内心冲击到底有多大,费清雅无法想象。她只能将向晖的痛苦理解成愧疚。如果当初他能及时制止,可能惨剧就不会酿成。可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是一个青少年能控制得了的吗?但是细想,她很快便发现问题。 安素喜欢释净明,释净明喜欢葛宇鸿,涂运喜也喜欢葛宇鸿,所以涂运喜是因争风吃醋错手杀死释净明。这其中与向晖没有多大关系啊!他不过是个目击证人,为何会痛苦不堪呢?为何会对安素产生愧疚?除非这个案子另有隐情,又或是向晖与安素有另外一层关系。 面对费清雅的疑问,向晖沉默许久。 这样的沉默让费清雅害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有一种猜想被证实的胆怯。如果向晖与安素的确有另一层关系,那他在这个案件中又是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她越想越害怕,开始后悔自己的追问。 “我曾经爱过她。” 听到这句话,费清雅反而没了几秒之前的害怕。人的内心煎熬往往是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在知道答案后反而松了口气。这就是所谓的“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曾经爱过而已,谁没有过去呢?可向晖现在的表现仅仅是曾经爱过吗?曾经爱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存在的愧疚。愧疚是否会让逝去的感情死灰复燃呢?这一点她没有把握。单看向晖在安素出意外的那几天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担忧。 她爱向晖没错,但她更是个现实的女人。在她的感情世界里,绝对容忍不了有第三个人。应该说,任何一个女人都容忍不了,只是有些女人会妥协,但是她费清雅绝对不会。这个在几天前决定“不念过往,只看将来”的女人,开始犹豫了。如果她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她也许会为爱情不顾一切,可如今她是成熟的女性。她感性,却更为理性。虽说爱情不一定能颠覆她的世界,但是她如今的一切是靠她一手一脚建立。众人眼里的事业有成并非偶然成功,也并非靠父母,全靠自己双手的打拼,其中的辛劳又岂是外人所能见到的。 向晖说:“你不用再猜测了,当年的事我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句话才是最令费清雅害怕的,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向晖到底与那件事有多大干系,但是她直觉足以影响两人的感情。她又想起了妈妈催她结婚的事,从妈妈口中得知,向晖的父母也在催促两人早日结婚。向晖对此事只字不提,恐怕也跟安素有很大关系。不管那感情是爱也好,愧也罢,她都无法接受。想想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这是件多么可悲又可怕的事情。她从来就不会让自己陷入可悲的境地。然而,虽然清楚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一旦投入了感情,生生斩断,心还是会痛的。 “清雅,我是个罪人,是我配不上你!” 这是向晖离开前对费清雅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33章 你给自己判什么罪(1) 安素说她无法不恨,每当思念净明一分,就对那些人滋生两分的恨。在最初那段心中只有仇恨的日子里,她过得非常痛苦。当痛苦到无以复加时,她只能一遍遍地诅咒那些人全部下十八层地狱,否则她会被仇恨及自己的无能为力压垮。 遇上何向暖虽然没有让安素完全放下仇恨,但是起码有喘息的机会。恨不会凭空而来,也不会像铅笔字那般,能轻易地被橡皮擦去。不过,可以选择忘记,暂时性的忘记。在没有触动她神经的任何人、事、物时,她也能试着说服自己放下。暂时忘记仇恨,让自己得到喘息。 夏碧珠泪流满面地将痛苦不堪的安素拥进怀里,轻声安抚着:“还有我呢。思念也好,仇恨也罢,都放下吧。净明会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安素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她与碧珠互相依靠在一起,在她的轻声安抚中进入梦中。梦里有妙法寺、有洁白的梨花、有长长的阶梯,唯独没有小和尚。十五年来,她从未梦见过小和尚,一次也没有。有时在清晨醒来,她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离开了那个可以听晨钟暮鼓的小村庄,她的青春年华在这充斥着高科技声响的繁华都市中慢慢老去,青灯古佛旁的小和尚样子可有改变? 安素在中午时分才醒来,起床后发现碧珠已离开。她给安素留了字条,告诉她早餐已做好,放在微波炉里,她到邻市巡店去了。 晚上,安素与何向暖静静地坐在安素家的客厅里。何向暖拿出茶具泡起了功夫茶,安素照例点上一支檀香。不少喜欢茶道的人喝茶时喜欢焚香,美其名曰:焚香品茗,故而不少精通茶道的人亦精通香道。但是这对朋友并非如此,纯粹是因为何向暖好茶,安素恋香,这样的喜好组合倒也与当下文人雅士吻合。 在安素看来,何向暖就是个妙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得一手好吉他,下得一手好中国象棋,写的一手苍劲多姿的行书,至于画就更不用说了,他是美院油画专业的老师。这样的琴棋书画结合不可谓不妙。其实还可以再加上三项,那就是诗酒茶。他喜欢古体诗,也能即兴来几首;喜欢品红酒、更好茶。擅长以上从古到今、中西合璧七项的人,能说不妙吗? 可就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男士已年过三十,至今仍单身,也未听闻他有女朋友。安素知道,与他最为亲近的女性就是自己,如果硬要说还有的话,那也只有碧珠。这么多年来,何向暖一直默默地守在安素身边,从未谈及过任何有关感情的话题,始终如兄长、朋友一般的守护她,而安素也习惯了对他的依靠。只是她忽略了一点,这世间怎么会有一个男性毫无缘由地陪伴在一个女性身边。 安素很爱看何向暖泡茶的模样,那是一种享受,就如此刻。她静静地看着他温具、置茶、冲泡、奉茶、赏茶、续水不管是哪一项在他做来都是无比的优雅。每当这时,无论自己心里有多么烦躁,总能很快平静下来。 淡淡的茶香中,安素看着何向暖出神,他抬头将茶杯端给安素,并对着她微微一笑。这样的情景让安素有些恍惚,就如当年在莲社,满室梨香中,小和尚与她的相视一笑。不同的是何向暖的笑容是温暖的,而小和尚的笑容永远云淡风轻。 安素端起茶杯置于鼻间轻闻,何向暖也不说话,认真品茶。他们之间的相处很是奇妙,可以从古到今地高谈阔论,也可以安静相对着,仅仅是陪伴。 两盏茶过后,安素跟何向暖说起她在巴黎偶遇孙静的情景,说到后面孙静要去西藏觐见上师时,她已没有开始的兴致勃勃,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落寞。 许久,她才轻声说:“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何向暖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唇边。听着安素提起自己的师父,他明白她是想起了那个早夭的少年。可是她已逃避了十五年,难道要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该是让她面对的时候了。他将停在唇边的杯子左右微微地转动几下,然后将杯中的茶慢慢喝完,放下茶杯,看着她说:“何不趁着这次假期回去拜见你师父?” 安素沉默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何向暖微微地叹息,想了想提议:“要不咱们去市郊的大觉寺走走吧?” 安素点点头。 向晖的朋友不少,每当他需要人陪伴时,总能呼朋唤友、胡吃海喝一顿,但是每当回忆起那段往事痛苦不已时,却只能找彭东俊出来陪他喝酒。不为其他,只因他最清楚当中的痛苦,在他面前无需做任何掩饰。 挂掉电话半个小时后,彭东俊出现在了向晖家里。他看见向晖备好的酒和酒杯摇了摇头说:“酒我就不喝了,待会儿还得开车。我爸妈过来了,我不能在你这过夜。有什么苦水你尽管吐吧。” 向晖没理他,径自给自己倒了杯酒。 “靠!水也不给我倒一杯。”彭东俊说完起身进厨房,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从厨房出来,向晖杯子里的酒已喝完。 彭东俊见了摇摇头:“说吧!” “我跟清雅分手了。” 彭东俊听后,顿时觉得不安,脸色沉了下来:“你小子鬼迷心窍了!” “昨天她跟安素坐同一班机回来,两人还坐一起了。” 彭东俊寒着脸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冷哼道:“又是安素,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并没有做什么。” “如果她没做什么,你们又怎么会分手?难道你认为,两人坐同一班机、还坐一起,纯粹是巧合?” “是我将当年那件事告诉清雅……” 向晖的话未说完,就被彭东俊打断,“疯了吧你!你怎么能把那事说出来,你不知道会牵累多少人吗?” 向晖苦笑道:“我并没有完全说出来,只是费清雅是什么人,她能猜不出来?” 向晖再说什么,彭东俊已经听不下去。他压根就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总觉得安素是故意接近费清雅,目标是向晖。 她复仇来了。 第33章 你给自己判什么罪(2) 国庆长假第二天,彭东俊与女友陪着自己父母到郊区的大觉寺烧香。 彭东俊的女友曹玉珊是省电视台的幕后工作人员,虽不像台前的播音、主持人那样知名,却也是业界精英一个。彭东俊的父母对于这个未来儿媳妇相当满意,这次前来G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来催婚。曹玉珊也不拿乔,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工作繁忙的她让双方家长选黄道吉日,婚礼一应事宜由双方家长操持。由于工作关系,黄金周她只有一天时间陪伴二老。所以这一天,这一家人是和乐融融地去庙里烧香兼游玩。 刚上车,彭东俊发现车出故障,只好放弃自驾,改乘计程车前往。 大觉寺是G寺最负盛名的寺庙,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平时香火就很旺,到节假日,这里除了香客还有游客,来寺里的人可谓川流不息。 大部分寺庙门口几乎都一样,到处是卖香烛、平安符与纪念品的店铺,来庙里烧香的人很少大老远地提着香烛过来,大多直接在寺庙门口的店里买,游客来到这边大都会买些小纪念品回去,所以大觉寺门口的店铺生意兴隆。 彭东俊虽来大觉寺无数次,可对烧香拜佛那一套并不懂,但是寺庙门口的店家们很会做生意,将香烛一一打包,分别取上极有好意头的名字,如“平安香”、“祈福香”、“发财香”、“平步青云香”、“姻缘香”等等,并标上价格,客人可以按所求来购买。按彭东俊以往的做法,都是随便买一份就进寺里。而这一次因为彭母有讲究,既希望阖家平安,又希望儿子能平步青云,所以在店里挑选了半天。店家也很会做生意,抓准了老人这种求神拜佛的心态极力推销。 在等家人买香烛的时候,彭东俊接到了向晖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向晖的声音传来:“在哪里?” 彭东俊简单答道:“大觉寺。” 电话那端的向晖听了呵呵地笑起来:“怎么?祈求神明保佑你步步高升?” 彭东俊不答反问:“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就是想请叔叔阿姨吃顿饭。什么时候方便?” 每一次彭东俊的父母过来,向晖都会请他们吃顿饭,多年来一直如此,所以他也不客气,随口答道:“中午就方便啊。” 向晖说:“好,那就中午。我先去订位子。” 彭东俊想了想问:“你今天是不是很闲啊?” 向晖答:“是没什么事。” 彭东俊笑了:“既然这样,你来大觉寺接我们吧。我的车坏了,这边也不好打车回去。” 向晖爽快地答应了。 一进大觉寺,彭母就赞叹不已。 大觉寺的大雄宝殿气势恢宏,碧瓦飞甍,檐角舒展,持剑、琵琶、伞、蛇的四大天王分立门内两旁。民间有种说法:四大天王也被称为“风调雨顺”。南方增长天王持剑,司风;东方持国天王拿琵琶,司调;北方多闻天王执伞,司雨;西方广目天王持蛇,司顺。组合起来便成了“风调雨顺”。和所有寺庙一样,大殿正中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像,阿难菩萨、迦叶菩萨伺奉两旁。 这一日,大觉寺恰逢有法.会,大雄宝殿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因是佛门圣地,倒也不喧闹,只有大殿内传来低沉的诵经声与法器的撞击声。殿内不让焚香,香客们统一在殿外焚香。平时,香客们在殿外烧完香可以进大殿内参拜,但这日大殿内正在进行法.会,门槛外整齐地摆放着一排蒲团供香客参拜。 彭母将香点燃,分别递给了家人,然后不顾旁人,手持香对着佛像口中念念有词。 彭东俊不用想也知道母亲在祈求什么,无非是祈求菩萨保佑阖家平安,儿子步步高升。他看了一下大店门口熙熙攘攘的香客,垂下眼,手持三支香朝着大雄宝殿恭恭敬敬地躬身拜了拜,将香插进香炉。 曹玉珊在一边地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是唯物主义者呢。” 彭东俊一本正经地说:“去到别人家都要跟主人家打招呼,到了寺庙也该跟菩萨打个招呼吧。” 曹玉珊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她见自己未来的婆婆仍手持香站在那祈求菩萨,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在祈求菩萨保佑。她偷偷问彭东俊:“全天下有那么多的人在祈求,你说菩萨顾得过来吗?” 彭东俊不由地苦笑。是啊,菩萨顾得过来吗?如果菩萨顾得过来,又怎么会让那个诚心侍佛的小和尚死于非命?他跟女友说自己去趟洗手间,待会儿回来找他们,然后往地藏殿走去。 到大觉寺烧香的香客多数聚集在大雄宝殿、观音阁。据说,这里的送子观音非常灵,不少母女、婆媳结伴前来求子。除了大殿,就属观音阁前香客多,而人最少的地方当属地藏殿。并不是说地藏殿就无人烧香,而是香客在那边逗留的时间不会太长,通常都是烧香后便匆匆离去。但是彭东俊例外,每次他来大觉寺,待在地藏殿的时间却是最长的。不为其他,就仅仅是这边人少。 彭东俊经常来大觉寺,与众多来这里的人一样都是来烧香,所不同的是人人来寺庙都是来祈求,而他是来忏悔。释净明的死与他无关,他愧疚的是与人联手将脏水泼到了被害人身上。 烧过香,彭东俊进殿在地藏菩萨像前的蒲团跪了下来。抬头看着地藏菩萨像,依旧是双眼微睁,悲悯地看着芸芸众生。每当此时,他总会想起那个云淡风轻般的少年,他永远安静地站在一边,那眼神也同样的悲悯。有着这样眼神的少年应该会原谅自己吧。 应该说,彭东俊的愧疚是真的,每一次跪于佛前的忏悔也是诚心的,可是愧疚了十五年,有时他在想,如果时间倒流,他还是会与当年一样,选择包庇向晖。既如此,此刻跪于佛前还叫忏悔吗?这样的忏悔又有何意义?可他还是固执地来了,这就是彭东俊矛盾的地方。 以前,他认为维护好朋友,这么做是对的。如今,他认为当时释净明已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可是向晖并非有意害他,如果冤屈逝者,能给生者换来一个被毁的机会,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公道也好、天理也罢,能给误入歧途的少年一个机会不是更好吗? 忏悔就能得到救赎?不,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做法而已,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哪怕是片刻的。 第33章 你给自己判什么罪(3) 这天,夏碧珠刚好不用巡店,跟着安素、何向暖来到大觉寺。她是唯物主义者,纯粹是来游玩的。 大觉寺作为G市的旅游景点,寺里的停车场也很大,只是碰上节假日,平时觉得宽敞的停车场也远远不够用。停车场门口,工作人员在指挥着进出的车辆,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可以想象,如果航拍,那画面会是多么的壮观。 何向暖看着前面几辆排队等候进入的车,对她们说:“看来找车位得费点时间,你们先下车吧,在这边等我。” 安素点点头,开门下了车。 前来烧香的人多,何向暖在停车场绕了几圈,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车开走后,才将车停好。他一出停车场就看见安素与夏碧珠站在树下等自己,便朝她们走过去。 经过香烛店,见她们并没有买香烛的打算,他有点疑惑。安素从小经常进出寺庙,此刻来到寺庙怎么会不烧香呢?他问道:“不买点香烛?” 夏碧珠不作声。 安素则摇摇头。 何向暖笑道:“来这里都是烧香,好歹买把香吧。” 安素微微一笑:“不用,各殿都会有香备给香客的,咱上完香将香油钱进功德箱就是了。” 这是从小随了奶奶的习惯。妙法寺在山上,村里没有香烛店,当年奶奶极少进城,每次上山都是取了殿前的香,然后再将钱放进功德箱。 何向暖笑着点点头:“我很少来寺庙,不太清楚,这样倒是挺不错的。” 十几年来,安素从未刻意到寺庙烧香,只是偶尔出游时去到景点有寺庙会进去烧香,像今天这样专程来还是第一次。安素知道另外两个人都是唯物主义者,并没有烧香礼佛的习惯,刚进寺门便对他说:“你们随意逛吧,不用陪我,待会儿在这边碰面。”没等他们回答,她已向大雄宝殿走去。 何向暖看着安素的背影。片刻,他听闻身边的夏碧珠轻叹了口气。他侧脸看去,她也正看着安素的背影,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这让他不解,可是他也没想着去探究,将视线又移往安素的方向。 何向暖明白安素对寺庙的特殊感情,进了寺庙的她只愿意一个人待着。可是从认识她那一刻起,他便不愿意她独自一人,只希望尽可能地陪伴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只要她回头,就能发现身后仍有一个人,不会是只有自己的影子。所以,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夏碧珠也静静地跟在他身边。 何向暖不知道夏碧珠是唯物主义者,问她为何不去烧香。 夏碧珠冷笑答道:“这世上有多少好人枉死。如果举头三尺真的有神灵,那满天的神佛为何不保佑好人?” 何向暖原本以为她会回答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听了她的回答怔住了,更令他惊讶的是夏碧珠那嘲讽的语气。 两人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安素身后不远处。 与从前跟奶奶在妙法寺烧香的习惯一样,安素从大雄宝殿开始,各殿阁一路礼佛。与其他香客不同,安素仅仅是礼佛,并无任何祈求,焚香、参拜后便离开,并未在任何一个殿阁逗留过长时间。 三圣殿外,何向暖站在门前的长廊里,看着那前来烧香的香客。 香客众多,男女老少均有,年轻人往往是持香躬身礼佛,像安素这样跪拜的屈指可数。见了僧人,她也是双手合十。他看着安素一板一眼遵照仪轨,心想:是受到那个从小立志出家修行的少年的影响吗?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夏碧珠,只见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那空荡荡的长廊。 他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夏碧珠并没有收回视线,仍看着空荡荡的长廊说:“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女孩跟一个小和尚笑嘻嘻地并肩向我们走来。” 何向暖一怔,很快又笑了,知道她是在想象安素幼时在寺庙的情形。对于夏碧珠知道安素的过往,他并不意外。只是夏碧珠此刻脸上那带着欣慰的笑容令他不解。他没有打断夏碧珠的想象,自己移步至门槛边。 三圣殿正中供奉着阿弥陀佛,两侧是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念佛是中国佛教净土宗最主要的修行方法,而阿弥陀佛是中国佛教净土宗所信仰敬奉的主要对象,也是中国信众念诵得最多的佛号。就连虔诚的佛教徒间见面打招呼,往往都会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殿内,安素朝着西方三圣跪拜后,起身时不经意看到边上墙壁上密密麻麻贴着的黄纸。她知道那是超度亡灵的往生莲位。中国的信众无不希望可以在死后转生极乐世界。对于过世的亲人,他们往往会在寺庙里上个莲位,希望亲人能脱离苦海、早登极乐。安素心想着也为自己过世的亲人上个莲位,便向那边走去。 向殿内负责的僧人询问清楚后,安素付过款、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她在一边看着那僧人将往生莲位写好,并贴在墙上。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看见墙上密密麻麻的莲位中出现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释净明。安素心头一震,以为是看错了。定睛一看,的确是“释净明”三个字。她猛得凑前一看,上面写着“佛力超荐释净明往生莲位”。她再看了看左下角写着“阳上彭东俊拜荐”。 她一直告诉自己小和尚还在妙法寺,可这个莲位却毫不留情地告诉她在自欺欺人。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小和尚有一天会是以这样一个名字出现在眼前,伸手摩挲着上面的名字,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何向暖看到的便是安素站在墙前的背影。只见墙上贴着满满的黄纸,那是什么呢?他想上前去看看,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进去。 夏碧珠来到何向暖身旁,看了看安素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何向暖,视线最终还是回到安素身上,低声说:“该有个人来疼她、爱她。” 何向暖默不作声,依旧看着安素的背影。 隔着一道门槛,里外的三个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此刻,他们的世界只有眼里看到的,心里只有自己想着的。 好一会儿,安素从里边出来,明显神色异常,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眼角依稀带着泪痕,从好友身边走过都没任何反应。何向暖愣住了,朝她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留在半空。他看了看安素的背影,又回头看着那扇贴着密密麻麻黄纸的墙,发现夏碧珠已站在墙前。他转身跨入门槛。 他站在安素刚才站的地方,视线在墙上搜寻着,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仅仅听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却是认识了十五年之久。这个名字是多少人心头的痛啊!他这个唯物主义者幽幽地叹息后,头一次对着释净明的莲位诚心祈求。 等他回过神来,听见身旁站着的夏碧珠冷笑道:“这算什么呢?” 何向暖无奈地叹口气。听了当年那桩往事的人内心难免愤愤不平,事实上,当年的何向暖同样如此。但是每个人都有无奈的时候,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那就给在黑暗中徘徊的人一点关爱。 他对夏碧珠说:“走吧。” 何向暖转身离开,才刚走两步,就听到夏碧珠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替你照顾她。” 这话在何向暖听来有说不出的怪异,但他没回头,所以没看到夏碧珠脸上此时的表情,更想象不出她内心的煎熬,歉疚、疼惜、感激、无奈…… 第33章 你给自己判什么罪(4) 何向暖从三圣殿出来,已不见安素的踪影,但是他并不担心,知道她肯定是到各殿礼佛,要找到她并不难。果不其然,他很快便在地藏殿里看到了安素的身影。这一路寻来,何向暖心中升起的那股无力感让他觉得脚步渐渐沉重,可他最终在看到她身影时,也仅仅是轻叹了口气离开。 不知是错觉还是氛围,地藏殿比其他的殿阁显得幽暗。供奉桌上的光明灯不如正殿的多,只有几盏已燃过半的酥油灯,有些昏暗,殿上这尊手持金锡杖,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宏愿的地藏王菩萨显得特别庄严。此时,殿内只有两人,一男一女。殿内的三个蒲团,中间的空着,那一男一女正一左一右跪着,均挺直了腰杆,双手合十,只是男的低着头,女的仰着头。再细看他们的神色,会发现男的严肃中带着些许痛苦,女的柔和中夹着淡淡哀伤。他们便是彭东俊与安素。 彭东俊已在殿内跪了一段时间,期间进出的香客并不多,均是来去匆匆,一心忏悔的他对身边的一切并未多加留意。而安素的眼泪早已擦干,从进入地藏殿的那一刻起,已陷入了回忆中,浑然不觉殿中有他人。殿内的两个人像是约好似的,各自默默地跪着。 过了许久,当彭东俊发现身边也跪着一个人时,侧过头看了看,只见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她双手合十于胸前,仰着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地藏菩萨像,既没有祈祷的虔诚,也没有忏悔的痛苦,脸上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哀伤,倒像是在回忆。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人很熟悉,看过几眼后,心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跪在地藏菩萨前的安素想起了第一次在妙法寺地藏阁里遇见小和尚的情景,每当回忆起她总会嘴角微弯,淡淡一笑。可此时这个笑容却让边上的彭东俊猛地心惊,因为他认出了边上跪着的这个人是何人。再看看她手上戴着的那串佛珠,那个笑容竟让他有阴森森的感觉。他首先想到的是,今天两人一同跪在这里并非巧合,而是安素有意为之。想到向晖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与其说是巧合,他更相信是安素的复仇之举。他猛地站起身,狠狠地瞪着她。 此时的安素朝着殿上的佛像磕了三个头,起身准备离开。她这才发现身边仍有一个人,却也没多想,这里是寺庙,香客游客众多,没什么值得她多加留意的。 “站住!” 安素还未出殿门,一声轻喝让她顿住了脚步。她眼睛左右扫了一下,殿内并没有第三个人,这声轻喝显然是针对自己的。她也没多想,回头看向身后。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副毫不客气瞪着自己的双眼。回过神来的安素很快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当下想也不想,便转身离开。 彭东俊并不想就此让她离去,最近发生的事,让他隐隐不安。此刻见到安素,不禁恼怒。“你到底想怎么样?” 彭东俊这句话让安素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恨他们,但是从她母亲以死相挟,她不得不放弃为净明申冤那一刻起,她所想的不过是此生不愿再见到他们。而彭东俊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她在纠缠不休,这让她大为恼火。看着彭东俊的眼神由原来的冷马上变成了恨。 彭东俊看清了安素眼中的恨意,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些微的颤抖。“你到底想怎么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们?” 听着彭东俊的话,安素的心中已是满腔恨意,双手猛地攥紧成拳,她冷着声音反问:“原谅你们?当初你们怎么没想过放过别人?被害死了,你们都不放过……” 彭东俊心里一沉,低下了头:“不管你信不信,当初发生的事是意外。至于后来发生的,我也知道是我们的错……” 安素寒声打断:“我没兴趣听你忏悔,想要我原谅你们,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 说完,转身离开。 彭东俊在后面大声喊道:“既然你当初不爱他,为何要给他希望?扪心自问,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他的话让走到门边的安素顿住了脚,但很快又跨出门槛。她没想到一出地藏殿,便看见夏碧珠脸色阴沉地站在门边。从里边看,根本看不到那里站着人。想来她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一声不吭地跟在安素后面离开。 礼佛完毕后,两人往大雄宝殿方向走,安素一路东张西望地搜寻何向暖的身影。何向暖是个识别度很高的人,身材修长的他一件雪白的衬衫,气质出众,在人群中就如鹤立鸡群一般。安素很快便看到他远远地朝她们走来,手里还拿着三瓶水。安素朝他微微地笑了笑,心想向暖还是这么细心。 此时,身边两个女性从她身边经过,一年长一年轻,从年龄上看,像是对母女。年长的那位一不留神踢了下脚趾头,往前倒去。安素眼明手快伸手一捞,及时拉住了她。年轻的那位忙不迭地伸手过来扶,并询问着,模样甚是关心。这两人便是彭东俊的母亲及女友。 何向暖看见这边的情形后,加快了脚步,转眼功夫便到了她们身边。 曹玉珊跟彭母向安素连声道谢。 彭东俊还没走出地藏殿就接到向晖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到了大觉寺,问他人在哪里。刚挂了电话,他远远地看见安素与他的家人站在一处,心里一惊,加快脚步。他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安素便已离开。他指着安素的背影,着急地问女友:“她跟你们说什么了?” 曹玉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摇摇头道:“没说什么呀。”她还想说什么便被彭东俊打断。 “你们别乱跟陌生人说话。” 彭母白了儿子一眼道:“你胡说些什么。是我刚刚差点摔了一跤,那姑娘好心扶了我一把。” 听了母亲的话,彭东俊并没有心安多少。他冷冷地看着安素的背影,寒着脸说:“反正别乱跟陌生人说话,现在骗子越来越多,骗术也越来越高明。” 曹玉珊不以为然:“别把人心想得这么坏。” 彭东俊瞪了她一眼:“亏你还是记者呢,上当受骗的新闻你还听得少吗?” “对了,我们台里将要开感情纪实节目---《回家》,由孙静主持,我将会被调到这个节目组。不错吧?” 彭东俊笑了:“跟着国内的当红节目主持人,听起来挺不错的。” 彭母在边上插问了一句:“就是那个大明星孙静?” 曹玉珊点点头。 作为孙静千万粉丝之一的彭母高兴地连声说:“好、好、好!” 彭东俊看着母亲与女友高兴的模样,告诉他们向晖来接他们去吃饭的事。说到向晖,他马上想到了安素也在这里,赶紧催促家人离开。说着,他先往停车场跑去。 第33章 你给自己判什么罪(5) 天气热,太阳又猛,从寺里出来,夏碧珠已经渴得将一瓶水都喝光了。停车场无遮无挡,可以想象车里的温度有多高。为避免两位女士受到太阳的暴晒,体贴的何向暖让她们在停车场出口的树下等他,自己去将车开出来。 两位女士站在刚来时的那棵树下,夏碧珠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安素,嘴里咒骂着炎热的天气。 “搽了防晒霜也没用,早就化了。”安素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回头一看,好友脸上那精致的妆容,此刻早就已经花了,美女瞬间成了花猫。让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碧珠知道她笑什么,佯装恼怒道:“笑、笑、笑,就知道笑。这还是你上次香港带回来的名牌粉底呢,也就这样。” 安素忍住笑说:“你说你,又不是上班,也不是去巡店,来寺庙里朴素一点不好吗?化什么妆啊?再说了,你化不化妆都迷死一堆人了。” 夏碧珠边擦着汗边已有所指道:“真要把所有人都迷死了才好!” 安素听了笑笑,不理她,看着对面一排生意兴隆的小店。一对年轻的夫妇从其中一间店里出来,男的一手拎着一袋香烛一手牵着怀孕的妻子。刚走出香烛店,就有一个大约七八岁歪着一条胳膊的残疾小乞丐上前乞讨。女的一手摸着肚子避开,男的见状开口驱赶小乞丐,可是小乞丐仍不死心地跟着。那女的嫌恶往丈夫身后躲,男的看着来气,一把将小乞丐推倒在地,伸手就要打。 夏碧珠见状,冲了过去,安素也跟了过去。 夏碧珠扶起了小乞丐,不满地对那男的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对小孩动手啊?真不像话。” 那男的恶声恶气地说:“对这样的小乞丐有什么好说的。你真以为他们是家里穷出来乞讨?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是乞讨团伙的?” 听到这话的夏碧珠脸色瞬间变了,猛地将小乞丐拉到自己身侧,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个小孩。你一个大老爷们再怎么样也不该动手。” 那男的听了冒火:“我就动手怎么了?要你管啊,死三八。”说完,就要扬手打小乞丐。 夏碧珠将小乞丐藏自己身后,正色道:“我还真就管定了。” 那男的见只是两个女人,态度开始嚣张。他一边对着夏碧珠叫嚣,一边抬手就要打人。可他抬起的手还没有挥下来,就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这人就是向晖。 刚从停车场出来的向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安素,与前两天在机场见她时不一样,这一次他不想躲,而是想着该怎样与她打招呼。但是看到她站在路中间与人纠缠,不作他想赶紧跑上前。他对那男的说:“这位先生,对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动手,不好看吧?” 那男的还想说什么,见彭东俊已站到了向晖身边。知道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处,嘴里骂骂咧咧起来。 安素看了一眼他那身怀六甲的妻子,对那男的说:“既然是来寺里烧香礼佛,那就请留一点善念。” 对方的妻子听了,赶紧拉自己的丈夫离开。 夏碧珠没有理会身边的人,蹲下来问小乞丐:“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乞丐的眼里露出一丝迷茫,接着又露出恐惧之色,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哑乞丐。 “哑巴”一词闪入他们几个的大脑,几个人瞬间就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呆呆地站着。 安素双眼发直地看着小乞丐,手里的矿泉水瓶“嘭”地一声掉在地上。夏碧珠像是着了魔似的,将小乞丐猛的抱进怀里。可小乞丐像是受惊的小鹿,在她怀里挣扎不停。小乞丐越挣扎,夏碧珠就抱得越紧。眼见着小乞丐的眼里又流露出恐惧之色,张口就在夏碧珠手臂上咬了一口。碧珠吃痛,将手松开,小乞丐趁机猛推一把,掉头就跑。半跪在地上的夏碧珠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赶来的何向暖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夏碧珠站起身就要去追小乞丐,被何向暖一把拽住,看着安素仍呆呆地站着,他问道:“碧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夏碧珠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扯回被他拉着的手,一边说:“拐卖小孩,快……” 何向暖还没明白过来她说的话,她已经挣脱开追小乞丐去了。 安素反应过来也要跟上去,但是被向晖一把拉住。 向晖问:“你要做什么?” 安素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边的彭东俊一眼,想起了刚刚在地藏殿与彭东俊的对话,冷笑着反问他:“你是知名的大律师。你精通律法,你说该给自己判什么罪?” 向晖怔住了,拉着她的手松开了。 彭东俊想说什么,被安素打断:“难道你们不会做噩梦吗?你们也配来礼佛?” 安素说完,跑着去找夏碧珠,而何向暖看了向晖一眼,追她们去了。剩下的两个男士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 两位男士仍在原地发呆,曹玉珊已带着未来公婆来到他们身边。她老远就看到向晖拉住安素的手。只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好过问。往停车场走去时,她偷偷地问彭东俊。彭东俊说没什么,只是向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可是看着向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曹玉珊完全无法相信。或许,向晖是认识那位小姐的。 彭东俊走快两步,与向晖并肩而行。看着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彭东俊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说道:“我来开吧!” 向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机械性地往前走。 夏碧珠他们没有追上那个小乞丐,那一天她们都精神恍惚了一天。令何向暖不解的是安素是因为那个哑巴乞丐想起了释净明,而夏碧珠又是因为什么呢?晚上,他在送夏碧珠回去的路上,问起了因由。 夏碧珠说,前段时间在医院碰上那几个被拐儿童就是因受到人贩子的迫害致残,这还算好的,他们村里曾有儿童被拐卖,等找到时,孩子已经没了。这种经过漫长且艰辛的寻亲之路最后仍是无望的痛苦没经历过的人实在是无法体会。她说她一定要把那小乞丐找到。 何向暖轻叹口气,尘世间这样的悲剧太多了,可是大家听了也不过是唏嘘一阵,提高警惕看好自家的孩子,然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像碧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可是凭她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 夏碧珠说:“我们不能这么漠然地活着,见有可疑迹象就应该追查。或许就是这多事之举便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 何向暖赞同地点点头,正是因为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漠的态度,才会让悲剧永无休止地上演着。谁又能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会让事情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他心里不由地钦佩这位看似柔弱的女性。他问碧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夏碧珠说她准备到大觉寺附近去找。这几天正好是假日,何向暖说她可以陪她去。 接下来的两天,何向暖陪着夏碧珠到大觉寺附近的大街小巷找了个遍,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三天下午,他们找到了那个小乞丐。正如那男的说的,他是受乞讨团伙控制的受害者。夏碧珠将他带到公安局去报警。可是公安人员无法跟小乞丐交流,何向暖想了想,提议让安素来试试。 安素没想到何向暖和夏碧珠会对小乞丐的事这么上心。在公安局里,安素再次见到小乞丐时,他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也换上了新衣服。尽管小乞丐不懂手语,但是安素从小就与净明相处,轻而易举就能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根据小乞丐提供的线索,公安局很快捣毁了一个乞讨团伙的老巢,救出了十几个乞丐。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已成人,最小的只有五岁,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看着这些获救的乞丐,夏碧珠忍不住掉下了眼泪。由此,市刑警队又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近期接连破获两桩拐卖儿童案件,让市刑警队声名大振,作为副队长的葛宇清也因此受到表彰。 第34章 变化(1) 公安部门破获拐卖儿童案件的事安素并不知道,因为假期还未结束,她已投入了紧张的工作。由于之前耽搁了不少时间,她一回到公司便开始加班加点赶明年秋冬的设计企划。她很庆幸吉雅是个负责任的人,走之前将商品企划已做好。否则这么匆忙离职,新来的商品经理对公司产品又不了解,这一块又得耽搁时间。做新品设计企划是件很劳神费力的工作,色彩、产品风格、产品结构等等,安素一项一项地与她的设计团队反复沟通,同时针对上年度产品的缺失品类加以补充。 夏碧珠在受控制的乞丐们获救后,安心地出差去了。没有她安排好午餐,安素一连几天忙得中午下班了才想起没有叫外卖。一直以来,如果不是碧珠安排好,她午餐基本都是叫外卖解决。以往,同事叫外卖时总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叫,自从出院后,午餐都是碧珠安排好,同事没有再问她。她忍不住想,有碧珠在身边真好。 每一季的开发工作开始时,安素总是没完没了地加班,等她把任务分配下去之后,她总算可以喘口气,由设计部其他人员接着忙。整个研发中心的人都像是上了发条,开始忙得团团转。作为设计总监,安素也闲不下来,除了对整盘货的把控外,同时也控制着开发成本。审设计稿、选面料、调面料做板、审板每一项安素都得把关并签字确认。她基本上是早上进了办公室,要到下班才能停下来,毫不夸张地说,忙得真是连上洗手间的时候都没有。 白天在公司忙C品牌的新品开发,晚上加班加点地为孙静设计了几款礼服,并将设计稿发到对方邮箱。她看过设计稿后选了其中一款,通知安素可以开始制作。另外,她还需要一件走红毯的礼服,这件礼服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会将自己的想法用文字与图片整理出来,回去后与安素沟通后再定。 夏碧珠这一趟出差时间很长,等她回来时,已是十月底,忙着新一季开发工作的安素仅仅与好友在午休时间匆匆吃过几顿饭,其它时间并未多加联系。而出差回来的夏碧珠也不像之前一下班就找安素。对此,安素也没多想,她现在只觉得脑子、时间都不够用。等安素忙过一段时间,终于想起要跟好友好好吃顿饭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夏碧珠比她还忙了,约了她几次都说没时间。 她第一次给夏碧珠打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结果被告知要开商品销售例会。安素同情地笑笑,她曾见识过营销中心的销售例会,特点就是时间长,主要元素就是牢骚加批斗。她刚进公司时,因为有涉及到商品部分,她曾被邀请去参加。但是对于这样的会议,她极度反感。她本希望针对商品部分,营销中心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而不是一味地说销售不好是我们的货品不好,但又不反馈货品的不足在哪里。要不就是说我们的货品不实卖,需要一些实卖的货品,但又不提供具体需要什么样的实卖货品信息。当时她初进公司,知道商品有很多不足之处,她希望获取有价值的信息,而不是在会上听集体发牢骚。商品销售例会安素只参加过一次,以后凡是邀请设计部的同事参加,她都派一个设计助理过去,吩咐他们只需要参加商品部分,将会上营销中心提的要求记录下来,回来反馈给她就行。她更相信商品部给她反馈的终端信息,以及设计部自行进行市场调查。 随后的几天,安素一连两次在下班前约夏碧珠一起吃饭,结果被告知晚上没空。她不禁想,什么时候好友变得这么忙了。接下来,安素开始着手准备ANN新一季的产品开发,这一忙又过了两个礼拜。期间,她几乎没怎么跟夏碧珠联系。由于两人不再同一层楼办公,在公司也仅仅是打过几个照面,连中午都没在一起吃饭。 C品牌今年秋冬的整体业绩不佳,比起加盟,直营是差了远远一大截。新上任的营运总监一来就策划了一系列促进业绩增长的方案。第一波的活动结束后,直营的销售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为此,营销中心老大胡百川要求营运部在本周的商品销售例会上进行经验分享。安素应邀参加了这周的例会,期间她发现了夏碧珠的变化。 以往的销售例会,营运部是挨批的主角。整体销售好时,因前面有加盟挡着,相比较下,直营的销售就显得要差,所以胡百川免不了要批评几句,然后又鼓励几句。销售差时就不用说了,营销中心全体被狂轰乱炸,营运部更是首当其冲,每次都是被批得体无完肤。作为营运部经理的夏碧珠也算是被骂皮了,从不多言,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下面的督导却免不了要抱怨,经常在背后感叹“营运部不是亲生的”。 这一次的销售例会,营运部总算是扬眉吐气了,督导们就差没有唱出“翻身农奴把歌唱”。可是作为营运部经理的夏碧珠却似乎提不起兴致,用他们做销售的人的话来说,就是缺少了激情。大家都以为是新来的营运总监压制了她,特别是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得这么旺。大家心里开始猜测,夏碧珠估计在公司待不久了。 安素想起了她出差回来那天晚上两人聊天的一些事。她记得当时自己随口问她空降个营运总监,没让她上去,她怎么不走。而碧珠的回答不是她不想当营运总监,但是她另有打算。她当时就有疑惑,想起这段时间碧珠的忙碌。她到底在忙些什么呢?如果是在忙工作的话,如今业绩上去了,她没理由是这副模样。 难道她准备跳槽? 会后,安素约夏碧珠一起吃饭。结果,夏碧珠说有约。安素附在她耳边低声问她是否谈恋爱了。而她侧脸笑都不笑一下,直接摇头否定。 营运部策划的第二波活动是C品牌的大衣节,督导们纷纷到各自管辖的区域出差了,夏碧珠留下坐镇本周六本市旗舰店的活动。其中有个小型的走秀,需要设计部配合的是走秀服饰搭配部分及顺序部分。仓库只有作为正品销售或是赠品的饰品,其它作为搭配用的饰品都在设计部,所以这次活动除了需要设计部的支援外,还需要跟他们借饰品。 活动前两天,夏碧珠来到设计部找安素,让她安排一个设计师到周六的活动现场支援。安素马上叫了一个设计师过来,跟她交待了一下,并让设计部管理小仓库的助理全力配合。安素安排完后,两人聊了起来。 “忙完这边的,你该开始忙ANN那边了吧。” “是啊,得开始着手新产品的开发。孙静的礼服已经出来了,就等她试穿。她还需要再定制一件,有其它要求,说是会提供资料给我,但她一直在忙,还没给过来。你最近在忙什么呀?约了你几次都说没空。” 夏碧珠笑笑:“也没什么,就刚好我有空的时候你在忙,等你有空时,我刚好有事。 安素明显不相信,随口就问:“那这周日我有空,你呢?” 夏碧珠笑着说:“这周日我还真没空。” 安素能想到的是,夏碧珠很可能已经谈恋爱了。于是,试探着问是否约会。 夏碧珠摇了摇头,告诉她是去看房子。安素以为她要买房,结果她告诉安素,因为房东要将房子收回去,所以她得另外去找房子。 安素说:“别找了,干脆搬到我家来吧。” 虽然安素说得很随意,但夏碧珠知道她是认真的,她接下去说:“不用交房租,给你当保姆就行了是吧?” 安素呵呵地笑了起来,“就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而已嘛。你每次来我家不都将家务全包了吗?” “想得美!”夏碧珠说完起身白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安素冲着她的背影问:“要不要陪你去看房?” 夏碧珠顿住脚,回头对着安素抛了个的无比妩媚笑容,随之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夏碧珠那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安素已见过无数次,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让安素忍不住晃神。那从她口中轻轻吐出的两个字,仿佛带着万种风情密不透风地扑面而来。 第34章 变化(2) 从国庆过后,这一个月向晖非常忙碌。如果说以前再怎么忙也会想起要与女友约会,但是恢复单身的他完全不用挂念这一点,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不让自己有闲暇的时间。这样,他可以少一些时间去想起那个渴望见到又害怕见到的人。 就在向晖着手处理涂家的征地赔偿官司时,接到了涂运喜的电话。电话中,涂运喜告诉他,他决定不打这个官司。之前分析案件时,他也清楚这场官司的胜诉几率并不大,但是愤愤不平的他当时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如何这场官司一定要打。就因为他这个态度,向晖才接下这个案子。前后没隔多长时间,这么快就决定放弃。虽然说这案子胜算的几率并不是很大,但这样不战而退,实在不像是涂运喜的性格。面对向晖的疑惑,涂运喜并没有说太多,显然是不想跟他再说下去,闷闷地就将电话挂掉,连客气话也未多说一句。 向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想了想,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除了向厅长夫妇插手外,不作他想。早有传闻父亲将调任省检查院任检察长,父母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一丝一毫,他也没当真,看来是真的。任何会影响到他们家利益的障碍都将会被打扫干净。如果是涂运喜自己想明白不打这场官司,他会支持,如果是他父母插手,那又另当别论。想到此,他几乎是怒火冲天地跑回家。 面对儿子的质问,邹明芳没有否认。她显然是早有准备,气定神闲地看着儿子。“我问你,你有把握打赢这场官司吗?” “我会尽力!”向晖清楚这场官司胜诉的机会并不大。这一点,律所的同事们早就研究过了,所以反对他接这个案子。 “但是你想过没有,涂运喜要的不是你的尽力,而是要赢。” “可是妈妈,我想要的是为运喜尽心尽力去做一件事,尽可能为他争取到利益。” “我再重复一遍,运喜要的是赢。你的尽心尽力就能百分百地保证他能赢?如果不是,你不许插手。”邹明芳说得非常严肃。 “你让他不打这场官司就是让他赢了?” “官司照样会打。”对于邹明芳来说,只要不让涂运喜与自己儿子接触,别说说只是一场官司,再难的事她也会去做。前提就是,她儿子不准插手。 向晖明白了,“难道你帮他找的律师就有百分百的把握?” “对!” 面对妈妈的斩钉截铁,向晖笑了,笑得很冷。“你们又想用当年的手段?是了,向厅长的权力越来越大了。” 邹明芳的脸色沉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们需要这么做吗?你将枕头垫高点,好好地想一想。” 向晖木然地看着妈妈,低声说:“你们有没有问过我?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宁愿去坐牢?” 邹明芳脸被气得铁青,怒吼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如果释净明是你的儿子,你会让他冤死吗?如果涂运喜是你的儿子,你会让他代别人去坐牢吗?” 向晖这两句话虽然说得很轻、很轻,但就像跟钢针狠狠地刺在了邹明芳的心上。如果被杀的是她的儿子,她恐怕早已跟人拼命。如果被冤的是她的儿子,她哪怕是告上首都也会伸冤。可是他们当时不就是算定了他们是孤儿,无权无势,所以才能任他们为所欲为。如果没有能力,那无话可说,可是有这能力,她断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断了前途。虽然知道是错的,但是作为母亲维护自己的儿子,这一点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哪怕到了今时今日,她依旧不后悔,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必会********自己的孩子。然而,这位母亲为了保住儿子的前途,却伤了儿子的心。可是能说她有错吗? 难道要亲手将儿子送进监狱,大义灭亲才是对的? 在无数个夜晚,她夜不能寐时也会反思。她是做错了,但是错不在维护儿子。任何一个维护孩子的母亲出发点都是对的。她错在牺牲了别人的孩子的前途来保住自己的孩子。可是即使是错的,为了孩子她还是会去做,只祈求将所有的罪责让她来承担。 在别人面前,邹明芳是自私的,但是在儿子面前,她却是无私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妈妈说的对,运喜要的是赢,而不是他的尽力。向晖悲哀地笑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律师,对于自己内心的愧疚,他永远都做不了什么。愧疚感已如一根钉子钉入了他的心,是任钉子不断生锈腐烂自己的心?还是终有一天会有麻木? 邹明芳看着儿子痛苦的神情不是不心疼,但是她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所以即便是看着儿子痛苦也会继续。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事毁了她的儿子。 “为什么要跟清雅分手?” “你认为费清雅会嫁给一个杀人犯吗?” 邹明芳震惊地看着儿子,显然不敢相信。看着儿子离开的身影,她无奈地说:“为什么你做什么事之前,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父母?” 向晖僵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许应该这么说,他已经习惯了父母对他的付出。对的,他欣然接受;错的,他愤然以对。但是从未去考虑过,父母的付出仅仅是出于自私吗?如果说是的话,那起码对他这个儿子是无私的。如此想来,他不禁愧对朋友,也愧对自己的父母。他开始迷茫,自己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为什么做什么事都不能顾得周全? 向晖茫然地离开家,在车里坐了许久,想起了涂运喜、想起了释净明、想起了安素。突然,他很想见到安素。将车开出地库,他直接往瑰丽人生公司方向使去。走到半路,想起今天是周末。这个时候,安素应该是在工作室,又奔向工作室。 来到ANN工作室楼下,向晖并不敢上去。他知道,只要守在楼下,肯定能见得到安素。因为据他了解,安素是个工作狂,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很难去体会那种想见一个人而不敢见的感觉,就如那颗心被打了麻药,不痛但厚重得难受,让你忍不住想伸手撕扯。那是一种让人内心抓狂的感觉。工作中的向晖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但是此刻的他内心却异常焦躁。涂运喜的案子与安素没有丝毫的瓜葛,刨去那件往事,这两人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两个人与他都有关,而他身边的人都希望自己能远离这两个人。 有些人不是你想撇清关系就能撇得清。 有些事不是你不去想就能当没有发生。 已是十一月,岭南地区不冷不热,算是比较舒适的气候。向晖坐在车里,摇下了车窗。阵阵秋风吹过,可也没将他内心的焦躁驱散。左顾右盼间,看到了何向暖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看那上面的LOGO就知道是点心。 何向暖同样看到了停在不远处那辆熟悉的大切诺基,往前走了几步。 离向晖的车仅有几步之遥,他停下了脚步,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友善。 可这份友善却让向晖忍不住心慌。一想到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过往,他就无地自容地想钻地洞。他手忙脚乱地发动引擎,逃离般走了。 何向暖看着那绝尘离去的大切诺基,静静地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上楼。 第34章 变化(3) 那日夏碧珠离开设计部后,安素接到孙静周日要过来试穿礼服的信息,所以她只能告诉夏碧珠无法陪她去看房。 孙静回来已有半个月,因电影节还有几个月,再加上她休假一段时间,一回来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录制节目、广告拍摄,所以没有急着跟安素约见面。给安素打电话的第二日,她让助理给安素送过来一个U盘,里面是一段他们夫妇自己在拉萨录制剪辑的视频。她让安素先看,等她周日过来再跟她沟通礼服设计的问题。 安素将手头的工作忙完,想起上午孙静让助理送过来的U盘。她拿出插入电脑,打开视频,熟悉的音乐传来。 林廓的人啊人山人海 嗡嘛呢呗咪吽 可我的人儿啊怎么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 嗡嘛呢呗咪吽 玛旁雍措啊波光粼粼 嗡嘛呢呗咪吽 是不是那丢失的人 为我点起的圣灯 嗡嘛呢呗咪吽 嗡嘛呢呗咪吽 ............ 安素怔怔地听着音乐,忘记要看视频。一曲未完,她已泪流满面。这首《神香》她曾听过许多次,可是不管听多少次,每次这首曲子的音乐响起,都禁不住黯然泪下。因为唱出了她心里的痛,她的小和尚不见了。不管她在过去的多少个夜晚点起了神香,依旧没有找回。以至于后来,她不敢再听这首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安素才想起工作,擦干眼泪,重新播放视频。 视频是以故事情节叙述。孙静孤身背着背包来到西藏,穿梭于拉萨的各个酒馆,与陌生的年轻朋友们尽情玩乐,可是走出酒馆的她却是卸下了欢乐的面具,黯然神伤地徘徊在街头。她迷茫地走在拉萨街头,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伤心的她跟着朝圣者来到大昭寺,虔诚地跪在佛前…… 看到最后,安素已伏案痛哭起来。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大家听到安素哭声都不禁担心。工作室的同事虽然是她聘请回来的员工,但是相处了将近一年,个个与她都有不浅的交情。大家听到她的哭声,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大家正不知所措时,何向暖出现了。大家看到他就如看到救星似的。 何向暖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安素刚刚在楼下看到向晖的事,就看到大家求救的眼神。他示意大家不用担心,让大家安心工作。 何向暖一听到音乐便明白了,他随手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将手中的袋子放到会客区的茶几上,来到安素身边。他站在安素身边看着电脑里的视频,想起刚刚在楼下见到的那个人。他在触及到有关当年那件事时又会是怎样的悔恨与愧疚。何向暖觉得很庆幸他刚刚没有上来。他轻叹口气,关掉视频,将安素轻轻拥入怀里。过去的几年里,每当安素痛哭时,他也同样如此,什么都不说,只需将她拥入自己怀里,让她尽情地哭个够。因为他明白,安素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所有的大道理她都明白,无需他说再多劝慰的话,只需让她尽情地宣泄自己的痛苦。否则,她会被自己思念与仇恨交织出的痛苦压垮。 每当此时,何向暖心里总是升起一股无力感。他已经努力多年,可仍未成功让安素放下,但是他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如果谁能告诉他,他会很乐意去做。为了安素、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人…… 周日,孙静试穿完礼服后,坐在安素办公室的沙发上,两人聊起了那段视频背后的故事。 孙静说,她从未想过当明星。在努力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后,发现仍然想念他,所以决定努力让自己变得令人瞩目,不为别的,只为能让他看见,把他找回来。“他不回来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他,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找回来。”凭着这个信念,孙静拼命努力,终于在十三年后,把他找回来了。最后,牵着他的手走向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安素静静地听孙静讲着这个视频背后的故事。这个备受瞩目的明星、镜头前千娇百媚的女人在她的情感之路上所表现出来的坚毅与执着不禁让人钦佩。可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还能将丢失的人儿找回来。 孙静问安素:“你相信有轮回吗?” 安素想了想,回道:“不知道,但希望有。” “我从来不相信有来生,只想好好把握今生。但是这次进藏沿途看到的、听到的,包括上师的开示,我开始在想,到底有没有轮回。如果有的话,错过的人是否会在轮回中再相遇?” 这个问题安素也很想知道,谁能告诉她呢? 两人沉默许久。 对于ANN新一季产品的设计,安素已有新的想法,以轮回为主题。她将想法告诉孙静,孙静大为赞赏,说她可以将这次去藏区和以前去大西北拍的照片、收集的资料整理一份给安素,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对此,安素甚是感激。 两人又聊起了孙静的近况,由她主持的情感纪实节目---《回家》即将在G卫视开播。情感纪实节目节目在全国各大卫视已开播,并不新鲜。台里领导找孙静谈的时候,她开始并不想接,因为她的工作量已是饱和状态。但是前段时间闹得很轰动的破获拐卖儿童案件给她的触动很大,仔细思量后接下了这工作。 孙静说,茫茫人海中,谁也不知道擦肩而过的两个人会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无风无浪中度过,有些人被生活的巨浪迎头打来后,原本携手而行的人们被迫冲散在人海。巨浪过后,有人擦干眼泪选择继续前行,有人牵肠挂肚选择回头寻找失散的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将丢失的人儿找回来,但是如果能给选择回头寻找的人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或许这世间分离的痛苦就会减少一分,重逢的欢乐就会多一分。 孙静这话说得没错,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想。她凭着自己的努力,找回了丢失的人,所以她能将心比心地说出这番话。但是对于内心充满仇恨、绝望的安素来说,她一直忙着躲在他人的关怀下****伤口,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作为C品牌的设计总监,安素想到的是对这个品牌的推广。她很清楚主持这类节目,着装肯定是要求端庄,所以她试着问孙静:“我们C品牌明年第一波春装将在十二月初上市,这也是我接手这个品牌后第一季度产品的上市,有些款挺适合你上这个节目时穿。有没兴趣试试?” 孙静笑了:“既然是你的手笔,我肯定有兴趣。不过,只能作为我私人的服装,节目中不会有任何C品牌的字样。” 这有什么所谓呢?只要孙静穿着C品牌的服装上节目,营销中心那边就肯定能抓住机会进行大肆宣传。 安素微笑着点点头说:“好,我给你选几套服装送过去。” 就这样,安素在与孙静的聊天中,让这个当红主持人免费给C品牌打了广告。 第34章 变化(4) 第二天回到公司,安素给胡百川打电话,让他安排将她选的服装调过来。胡百川接到安素的电话兴奋不已,马上叫商品经理安排人与设计部对接。 安素翻看了宣传画册,写下几个款号、颜色、尺码,然后交给设计助理,让她给商品部发过去。 几天后,孙静给安素打电话。电话中,她告诉安素C品牌赞助的服装已经收到,还有她去藏区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另外,她有一个同事准备结婚,也想向ANN定制婚纱。她过去的时候,会请她帮忙把资料带过去。 第二天下午,孙静的同事与安素约好时间来到工作室。 这个人就是曹玉珊。一见面,她就认出了安素。而安素早已将她忘记,经她提醒,才想起两人曾在大觉寺有过一面之缘。 因之前在大觉寺有过一面之缘,又因是孙静介绍的,加上曹玉珊本人性格爽快,很快跟安素聊得热络。她告诉安素,他们计划春节前举行婚礼,所以时间会比较赶。如果按照她的性格,她的婚礼会从简操办。只是她虽是外省人,但从小随父母来到G市,在这边扎根多年,亲戚朋友众多,加上双方都是独生子女,所以父母会把婚礼办得相对隆重。只是她的嫁衣费用预算不会如孙静那般大手笔。婚礼不在教堂举行,是传统的中式婚礼。她需要定制一件婚纱和一件旗袍。同时,她还告诉安素自己的未婚夫是公务员,所以她的礼服不能太奢华、张扬。 安素表示时间问题不大,无论如何,一定会在她的婚礼前将礼服赶制出来。曹玉珊听了非常高兴。她爽快的性格也很快赢得了安素的好感。经过一番简单的沟通,安素诚恳地告诉她,ANN并不擅长做旗袍,虽然也能做,但是不如专业做旗袍的好。所以建议她旗袍另外定制,或是有合适的直接买。至于婚纱,她已大概了解了曹玉珊的需求,会给她设计得端庄、低调。 安素的真诚也赢得了曹玉珊的信任,她听取了安素的建议,只定制了婚纱,旗袍她另外买。又沟通一下细节后,曹玉珊便起身告辞。刚走到门边,她想起那天在大觉寺门口发生的事,她一直怀疑彭东俊与向晖是认识安素的。她试探性地问:“冒昧问一句,安小姐是否认识向晖向律师?” 安素明显怔了一下,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很快又恢复如常。这过程虽然非常短暂,但是曹玉珊看得很清楚。 安素微微笑道:“曾经跟费总在我们品牌的订货会上见过,谈不上认识。” 曹玉珊笑道:“原来这样。” 安素一直将她送到门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纳闷。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与向晖认识呢?很快,她又将这年头甩开,不过是个客人而已,没必要因此费神。 曹玉珊离开后,安素打开了孙静捎过来的资料。所有的资料,她都认真看着,并从中找出自己所需要的元素。看着这些资料,安素萌生去藏区的念头,可惜时间不允许。其中,有一个孙静自己制作的FLASH,名叫《朝圣之路》。 安素点开FLASH,一段安素并不熟悉的音乐低低传来,随着画面的展现,孙静那悦耳的嗓音悠悠传来,似在吟诗,又似在诉说。安素没有仔细听,她被一幅幅展现出的画面给吸引住了。远处圣洁的雪山、夕阳下闪着金光的布达拉宫、蓝天下神圣的玛尼堆、迎风飞扬的风马旗、望不见尽头的山路、匍匐在山路上的朝圣者、饱经风霜的脸……看完一遍,安素在想着孙静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呢?看着最后一张图片,定格在朝圣者虔诚且坚毅的脸上。 安素重新点开FLASH,并设置了循环播放。再一次音乐响起时,安素这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音乐上。认真倾听,才发现孙静念的是那首耳熟能详的诗。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瞬,我飘然成仙,不为求长生,只愿保佑你平安的笑颜。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歌,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日,我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己失去旧日的光泽…… 那是怎样一首令人心碎又悲情的诗,当中的心酸与无奈安素感同身受。听着音乐,一遍又一遍反复看着图片,看着漫长的朝圣之路和朝圣者虔诚坚毅的脸,安素不禁想是否真的有轮回。如果她也如朝圣者那般虔诚地匍匐在山路上,是否可以在来生与他再相遇? 所有的资料整理完毕后,安素以“轮回”作为ANN新一季的设计主题,作好企划案后,着手与她的设计团队开始为新一季的发布会努力。 为曹玉珊设计的婚纱设计图早已出来,本来可以直接将设计图发到她的邮箱,但是当初谈到了礼服的费用问题,安素特意交代ANN的设计团队挑选了几种价位适中又适合做婚纱的面料,希望约她过来看看。可是工作室的人约了她几次前来看设计图,她都因为工作忙将时间一改再改。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婚期延到明年五一。 工作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彭母听说今年没有春天,不宜婚嫁。彭东俊老家有种说法,如果一年当中的立春节气在春节前,那么这一年被认为是没有春天,迷信的人们称之为“寡妇年”,不宜婚嫁。 安素为孙静设计的礼服已制作完毕。她打电话约孙静前来试穿礼服。不巧的是孙静不在本市,三天后才回来。同时,安素再一次打电话约曹玉珊看设计图,得到的回复是她在出差途中,归期未定。安素想了想,反正她的婚期在明年五一,怎么也来得及,便不再催促。 一个礼拜后,孙静前来试穿礼服。 有了之前的合作,安素与孙静之间渐渐有了默契。这次为孙静设计的礼服算是一步到位,礼服一上身,她非常满意,无需做任何修改。 孙静告诉安素,《回家》这档节目播出后反映非常好。因收视率飙升,前来委托寻找失散亲人的观众特别多,节目的录制已经排到了年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非常辛苦,几乎是全国各地到处跑,从南往北、从东往西、从花园小区到杂乱的出租屋、从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到偏远山区的泥泞小路,节目录制环境恶劣。曹玉珊作为节目组的一线工作人员,她的辛苦可想而知。她是个非常敬业的人,所以看设计图的时间才会一改再改。 孙静说前来委托的案例中以儿童被拐卖的居多,有的是前来委托寻找幼时被拐卖的亲人,有的是委托者本人幼时被拐卖,成年后寻找亲人。对于这类的委托,台里已对节目作出了相应的调整,只选择比较有代表性的案例录制、播出。由此可见,拐卖儿童的犯罪率有多高,有多少家庭处于骨肉分离的极度悲痛中。节目中,面对着委托者那些漫长辛酸的寻亲之路,孙静忍不住潸然泪下,并呼吁沉重打击拐卖儿童犯罪。 《回家》这档节目,安素曾看过一期。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关注这类节目,纯粹是因为节目主持人是自己的客户,出于工作需要,她必须要关注孙静。 瑰丽人生已在胡百川的造势下,所有的员工、加盟商以此作为品牌的一大热点倾尽全力在终端强推。虽然不能在商场明目张胆地打出海报,但是公司的信息平台、店铺里的所有展示无不巧妙地将C品牌与孙静、《回家》这节目地联系在一起。忙碌的安素并没有空闲时间看电视,但是收到了公司提醒员工每周三晚上九点关注《回家》节目的信息。由此,C品牌的销售有了很大的提升。最明显的就是孙静在节目中穿的两款春装一上市反应非常好,商品部马上下了翻单通知。连营销中心的人都说老胡最近的笑脸多了,销售例会上的批评少了,换成了充满激情的鼓励,美其名曰:正能量。 第34章 变化(5) 元旦前的一个晚上,彭东俊在电视台演播厅外等女友。曹玉珊这些天一头扎在了电视台,忙得不可开交,连男友要见她一面都难,只好到她单位来接她下班。 已是晚上十一点,走出演播厅的孙静碰上曹玉珊,告诉她安素为她设计的婚纱设计图很棒。忙昏头的曹玉珊才想起这事,笑着说过两天抽时间去看。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男友,与孙静道别后向他走去。 看见彭东俊眼睛一直往孙静那边看,曹玉珊笑着打趣:“怎么?看见美女眼睛都不会眨了?” “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大明星嘛。别忘了,我妈可是孙静的铁杆粉丝哦。让她见到孙静,肯定会要求合影。” “这还不简单,哪天我安排个机会让她跟孙静合个影。” 彭东俊呵呵地笑了起来。看来她这个儿媳妇还真有可能成为婆婆当作四处炫耀的资本。 见彭东俊的眼神还往孙静方向飘,曹玉珊拍了下他的胳膊问:“看够没?” 彭东俊讪讪地回头看向女友,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你也该好好打扮一下,天天T恤、牛仔裤,天冷了就T恤、牛仔裤再加件外套。学学人家明星嘛,好好包装一下,我媳妇也不比明星差呢。” 曹玉珊白了他一眼,“你让我穿得像孙静那样到处跑,我还能干活吗?再说了,你可知道,孙静上节目穿的那些服装可都是服装企业赞助的。那一套服装随便都是一万八千呢。我可不是什么大明星,没有人会给我赞助服装。” 彭东俊乍舌,“这么贵?” “是啊!还得要看谁呢。孙静这样的大明星可不是什么品牌赞助的服装都肯穿着上节目的。她现在身上穿着的也不是什么国内一线品牌,她是因为给朋友面子才穿着上节目。明星穿什么牌子的服装,等于是给服装企业打了个无形的广告。这家服装企业的老板该捂嘴偷着乐呢。” 彭东俊笑眯眯地听着女友叨叨地说了一堆,随口问了句:“是什么牌子?” “C品牌。” “C品牌?”彭东俊低声重复了一遍。他怎么觉得这个牌子听着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啊。说起这个品牌的设计总监,那可是孙静的朋友兼御用服装造型师,同时也是ANN礼服高级定制品牌的老板。孙静的结婚礼服就是出自她的手。还有,孙静即将出席威尼斯电影节的礼服也是。她设计的礼服真的很棒!不过价格不菲。我的婚纱也是请她设计的。ANN的婚纱,值得期待啊!” 说起自己的嫁衣,曹玉珊一脸的期待,完全没注意到男友脸上的笑容已消失。C品牌的设计总监,也是ANN的老板,彭东俊终于想起来了。 安素,这个令他们闻之色变的人。 彭东俊敛了敛心神,问女友怎么会找安素设计婚纱? 曹玉珊说:“ANN可是国内顶尖的婚纱礼服高级定制品牌,穿上ANN的婚纱,那是时下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我可是托了孙静给我介绍的。对了,这周我得抽个时间去看设计图,下个礼拜我又得出差了。你陪我去吧。” 听到最后这句,彭东俊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曹玉珊看着未婚夫奇怪的表情,她又想起了大觉寺门口的那一幕。虽然上次问过安素,但是她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试探地说:“原来安素与向晖认识。” 彭东俊回过头来盯着她看了数秒,问道:“她跟你说的?” 曹玉珊点点头。这下她更加肯定自己的感觉。“你也认识她,对吗?” 这时的彭东俊已恢复正常,他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想多了,她跟我没关系。” 其实,曹玉珊想要听的就是这句话。任何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与任何除亲人外的女性都没有关系。 彭东俊拉起她的手,边走边说:“你自己去吧,年终了,我最近都比较忙。等你试穿婚纱时,我再陪你去好吗?” 曹玉珊点点头。 彭东俊换了个话题:“你怎么又要出差了?” “今天刚开了会,我们这个节目收视率很高,明年的清明节那天刚好是《回家》节目播出的第二十期,我们这节目本就比较煽情,领导想在那一期播出特别节目,选比较苦情的节目录制。目前正在挑选,每次面对那些场景我都心酸得直掉眼泪。那一期幸好不是我们这组负责,否则还不知道会心酸成什么样。唉!” 原来《回家》节目组幕后的工作人员分为AB两组,分别负责不同期的节目摄制,不交叉工作。虽然换了个话题,但是彭东俊心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不愿意让女友担心,尽量表现得自然。女友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是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回到家,彭东俊上网搜索了一下,安素在国内时尚界名气不小。ANN的婚纱礼服确实如曹玉珊说的那样有名,连孙静这样的大明星都选择这个牌子,女孩子们不喜欢都难。如果说安素与曹玉珊的接触是居心不良,从表面上看并不是。毕竟是曹玉珊主动找她设计礼服。从孙静的名人效应来看,ANN并不需要主动推销。可他心里的不安并非毫无缘由冒出来。 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 可是想起那一日在大觉寺安素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以及冰冷的话语,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安素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二天,彭东俊找到向晖,跟他说出了心里的不安。 向晖听了心里不悦,不耐烦地说:“你不要老是疑神疑鬼的好吗?” “你不觉得自从你们重逢后,所有事都太巧合了吗?” “这本来就是巧合。” “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这话是那一日在大觉寺她亲口说的,不是我编出来的。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不是我不信,她是心里不愿意原谅我们,但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来复仇。她要真是来复仇,早就来了。” 向晖不是没想过安素会复仇,但是自重逢到现在已过去几个月,这段时间他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而每一次碰面安素表现出来的模样是安全不想见到他。这怎么可能是来复仇呢?他也明白彭东俊是在维护大家,所以也不会与他过多争执。 彭东俊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向晖都不会相信,但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等着,什么都不做,任灾难降临。他想来想去,还是找邹明芳商量。 第34章 变化(6) 不知是夏碧珠挑剔还是其它,她的房子找了很久才定下来,一点也不像是急着搬家的人。期间,安素不止一次邀夏碧珠住进自己家里,但夏碧珠婉拒了。之前,夏碧珠也因换房子没找到合适的新住所而搬进安素家小住,只是这一次她谢绝了。这让安素有些不解。她搬家的时候碰巧安素出差,所以没有前去帮忙。直到元旦后,安素才第一次造访碧珠的新家。 如果说夏碧珠不愿搬来与她同住令她不解的话,那令她更加不解的是夏碧珠的新家离公司挺远的。虽然附近有地铁,但是坐地铁也得差不多一个小时。如果说住得远是因为房租低廉的话,那也说得过去,偏偏这个小区一看就是租金不菲。无论是从时间成本还是金钱成本上看,夏碧珠的这个选择都令安素不解。 午后,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了宽敞的阳台上,此时泡上一壶茶,与友人在阳台上晒太阳、聊天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夏碧珠并非好茶之人,但是新家里准备了一副精致的茶具。夏碧珠取出茶具时,令好茶的何向暖颇为惊喜,马上动手烧水泡茶。安素不爱喝浓茶,将茶倒入大杯子,加入了开水,然后捧着杯子来到阳台。 安素站在阳台上,发现从这里望出去,景色还不错。这个小区离南山不远,周围的绿化也非常好。南山类似郊外公园,男女老少都喜欢去那边玩,早上也有不少人去那边晨运。 安素像是发现什么似的回头问夏碧珠:“你该不会是方便去南山而选择这里吧?” 夏碧珠捧着茶杯走过来,笑着点头:“答对了。” 安素半信半疑地笑说:“我看没那么简单。肯定是某个帅哥经常去南山晨运,你要去那边假装偶遇吧。” 夏碧珠冲安素挑了挑眉,“有这个可能。” 安素显然不信。 夏碧珠指了指下面的绿化带说:“你看到没,这边的绿化带有专门的人行道,很适合早上起来跑步。” 这让安素跌破眼镜,据她所知,夏碧珠跟她一样,是典型地不爱运动的人。两人都对“生命在于运动”嗤之于鼻,总不会是为了这条适合跑步的人行道,选择这个地方吧? 看着好友的表情,夏碧珠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别不信,我现在每天早上起来跑步。这次出差回来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差了,开始松弛,没有弹性。为了永葆青春,我得运动,将衰老的苗头扼杀掉。” 这样的理由虽然比较能让安素接受,不过,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夏碧珠告诉安素,她已递了辞呈,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可以离职。这个倒不令安素感到意外。事实上,营运总监上任后,大家都在猜测夏碧珠将不会久待在公司。但是安素却认为,碧珠的离职不是因为营运总监的空降,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也不清楚,只记得碧珠跟她说过另有打算。 “那你有什么打算?” 夏碧珠笑笑:“汇佳集团邀请我担任旗下本市汇佳百货商场女装部营运经理,我还在考虑中。” 安素想了想汇佳百货所在的位置笑了起来,“家都搬到这里来了,还考虑?” 夏碧珠喝尽了杯中的茶,看着远处不语,只是微微地笑着。 安素看着好友的侧脸,又是这种颠倒众生的笑容。 向沛鸿正式调任省检察院任检察长。 自从上次与母亲吵了一架后,向晖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以前每周回家两次,现在一周都难得回来一次,即便是回到家也像是走个过场。官运亨通的向沛鸿并没有因此恼怒儿子。儿子没有再插手涂运喜的官司,据了解,他目前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这样的情形,向沛鸿夫妇还是满意的。不过,彭东俊的担忧他们也是有顾虑的。夫妇俩有心让费清雅与儿子复合,但是女方无意,只好作罢。邹明芳开始张罗着给儿子介绍女朋友。 吃过午饭,向晖陪父亲喝茶,这对父子的隔阂越来越深,已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虽然向沛鸿对儿子的工作状况了如指掌,但是似乎除了工作以外,再无其它可聊。父子俩边喝茶边问一句答一句地聊着。 几盏茶后,向沛鸿与朋友相约出门钓鱼去了。向晖没有因父亲出门而急着离开,相比之前吃晚饭就匆匆离去,这倒是让邹明芳心里好过不少。只是母子俩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这令她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既要保护儿子又要照顾儿子的情绪,邹明芳自认没那么大的能耐。不管如何,保护儿子才是至关重要的。其他的,她实在是顾不上了。不管儿子怨她也好,恨她也罢,她只要儿子平安无事便好。想到此,她站起身照例去给儿子准备好吃的东西让他带回去。同时,她的心里在琢磨着要如何跟儿子介绍女朋友的事。 向晖见母亲手里拿着个C品牌的购物袋出来,神色怪异地看向她。“妈,你去C品牌买衣服了?” 听到C品牌,邹明芳心头一震,知道儿子想起谁了。她在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要把这购物袋丢掉,还让它出现在儿子面前。说起C品牌,除了安素,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夏碧珠。她去过瑰丽人生会所买过两次衣服,两次都碰上夏碧珠。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她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子。想着这样明艳动人的女孩子,足以打动任何一个男人的心。侧面打听了一下,夏碧珠仍是单身,只是年龄比向晖大了一岁。虽然在大都市里,女性年过三十未婚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就怕儿子不乐意,所以作罢。后来听彭东俊说起安素也在C品牌任职,更是打心里排斥。 向晖知道母亲自从做过手术后,从未去买过衣服。之前连费清雅送给她的衣服,她也只是礼貌性地收下,连试穿的兴趣都没有。母亲突然会去逛街买衣服,而且是买C品牌的衣服,这让他不能不联想到是与安素有关。他内心顿时起了无名之火,但还是沉住气问:“你怎么突然想起去逛街了?” “我没去逛街,是直接到他们公司的会所去买的。” 听到这句话,向晖的脸色越来越怪异。 看到儿子脸色已变,邹明芳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耐心跟儿子解释:“只是上次你袁阿姨过来,我陪她去买衣服,之前并不知道,也无其它用意。” 向晖虽然心里仍有怀疑,但是见母亲已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 见儿子的神色逐渐恢复,她将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事说了出来。 一个朋友亲戚家的女儿大学刚毕业,性情活泼开朗。她看过照片,长得甜美可爱。她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人选,这样的女孩子在儿子身边应该能让他开心点。但是她没想到儿子想都不想,一口拒绝了。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熄,这让她心生不快,开始唠叨起来。 母亲的唠叨令向晖厌烦,忍不住回了一句:“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 “我不管能行吗?你已经老大不小了。” “我已经什么都听你们的了,还想怎样?” 儿子口气中的无奈,邹明芳听出来了。他还在为涂运喜的事耿耿于怀,她将口气放软:“儿子,运喜已经撤诉,据说是与对方达成和解,这样的结局也算圆满。你可以放心了。” 邹明芳说完看着儿子,见他神色平静,接着说:“虽然爸妈干涉你,但同时也是在尽力弥补他。” 母亲说涂运喜的官司结局圆满,向晖持怀疑的态度。他不知道这当中自己的父母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想起自己那新上任不久的检察长父亲,外界对他的评价颇高。每当别人在他面前称赞自己的父亲,向晖心里总在苦笑。 上一次与母亲争吵过后,向晖曾认真想过母亲说的话。应该说,工作中的父亲的确如外界评论那般正派。不为人知的一面,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始作俑者是自己,所以他没有资格指责自己的父母。他只能保持沉默。尽管他不认可父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不能否认他们是好父母。谁能说维护自己孩子的父母不是好父母?只能说维护的方法对与错而已。 在别人眼里,向晖有个好父亲。就连他今日的事业有成,也是因为他有个好父亲。可对于生活在父亲强大光环下的向晖来说,心中那份无奈又有谁能理解。而对于面对生活压力与日俱增的人们来说,这又能算什么。多少人为在大都市里扎根碰得头破血流,这些个无奈不过是为作新词强说愁而已。 第35章 晴天霹雳(1) 离开父母家,坐在车里,向晖给涂运喜打了电话。 电话里,涂运喜告诉向晖,确实与堂兄弟们达成和解。经过谈判,堂兄弟答应一次性给三十万的征地款给他,而他也不想再折腾,退让一步。如今,钱已经到手了。至于邹明芳出面请律师及和解过程,涂运喜只字不提。电话中的涂运喜语气中充满了疲惫,简单将结果告诉向晖后,便将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向晖怔怔地发呆。他在车里坐了许久,久到差点因为空气不流通而窒息。即使是在电话中,他仍明显地感觉得到涂运喜的疏离。不用想他也明白,这肯定是自己的母亲跟涂运喜说了什么。除此,他隐隐地觉得涂运喜或许还碰上什么事。只是涂运喜不愿对他说,他也不好问。他关心的是,涂运喜碰上的事与自己的父母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是自己父母给了他何种压力?自己父母的手段,他不是不清楚。他想着,能找谁打听一下呢?他边想边将车开出车库。 车刚开出小区没多远,他看见前面小区里走出来两个年轻的女性。其中一个一身舒适浅灰色运动装打扮,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个马尾的不是安素又是谁呢?他以为自己看花眼,怎么可能在这里见到安素。可是,他定睛一看,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因为跟她在一起的那个人他也认识,就是夏碧珠,也是同样的着装风格。两人出了小区右拐,有说有笑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离上次在大觉寺见到安素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这段时间里,他曾无数次想起她,唯一一次去到了她的工作室楼下,却因为看见何向暖落荒而逃。之后,他曾一次次地想去见她,但是明白对方不会愿意见到自己,所以一次次硬生生地将想见她的念头压下去。然而,被一次次强压下去的念头,此刻再看见安素的身影时,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他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向晖放慢车速,悄悄地跟在了她们后面。 安素与夏碧珠并没有走多远,在前面转个弯进了一家超市。 向晖将车开到前面的路口掉了头,然后停在超市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超市的大门,心想安素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呢?还没等向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看见安素与夏碧珠两人手里各提着一袋子的东西从超市走出。看着露出在塑胶袋外面的绿色叶子,便知道两人是到超市买菜去了。 何向暖因与人相约钓鱼先行离开,安素许久未与闺蜜好好聊聊,所以留下在碧珠家吃晚饭。两人决定自己动手,便出门买菜。那一对正聊得兴致勃勃的好友从头到尾都不曾发现后面跟着一辆车。 向晖发动了车子,缓缓地跟在两人后面,一直到看见她们入了小区才停下来。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熄了火,将车窗摇下来一点,略带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夕阳西下,冬日里落日的余晖照进车厢内没有半分的温度,倒是熄了火后的车厢内温度很快降了下来,灌入的寒风让向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伸手按下开关将车窗关上。想起安素的着装和手里拎着的塑胶袋,他首先想到的是她搬进了这个小区。如果是安素住进这个小区,恐怕彭东俊知道了又会认为是她有不良企图吧。 有时,向晖觉得这个城市很小,因为他经常在路上就能碰到不少熟人,哪怕是多年不见的熟人。有时,他又觉得这个城市很大,就如过去的多年里,他与安素一直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却从未碰过面。打从在C品牌的订货会上重逢以来,除了ANN发布会那次外,连续碰过几次面,而每一次都是意外。偶尔,他这个唯物主义者又会突然认为,那是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的心里害怕见到安素,所以一直没有见到她,而今重逢后,发现自己还是很想见到她,所以总会意外地与她碰面。在彭东俊看来,这一切完全是安素有意为之,而向晖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也曾无数次想起彭东俊对他说的话。彭东俊不止一次告诉他安素是来复仇的。对此,向晖倒没有觉得任何不安。起初,他并非不相信安素会复仇,而是想着如果真的要来,他躲也躲不掉。再说,他压根就没打算躲,这一切本就是该他承受的。后来,他心里竟萌生了一丝丝安素前来复仇的希望。这样,起码他能见到她。如今已过去两个多月,不但没见安素前来复仇,连她的影子都未见着。对于彭东俊的复仇之说,他彻底不相信。 向晖就这样一直坐在车里,看着夜幕降临,看着树上的彩灯亮起,看着一辆辆车开进开出小区,看着一个个进出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等在这里有什么意义。难道这样等下去,安素就会原谅她吗?答案是否定的。只是,他就是固执地等在哪里。这跟平日里大家看到的骄傲的向晖完全不一样。 或许在安素面前,向晖的骄傲早已荡然无存。自从那个小和尚倒下后,他更是卑微得连尘埃都不如。尘埃若落在安素的肩上,或许她还会偏头看看,再伸手掸去,而他在她面前,却连眼都不屑抬一下。这种感觉让向晖觉得心里很空洞,莫名其妙的空洞。 已是晚上八点半,向晖仍未看到安素的身影,心想着或许她不会再出来,或许她真的是搬进这个小区。正想着,安素与夏碧珠走出了小区大门。 两人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计程车。向晖发现上车的人只有安素一人,便已明白原来是夏碧珠住在这个小区。 向晖赶紧跟了上去。 夏碧珠送安素上车后,转身回家,不经意间发现一辆车从旁边经过,她没有看清楚车上的人,但是发现那辆车跟着安素坐的那辆计程车。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车尾那熟悉的车牌,脸色冷了下来。 第35章 晴天霹雳(2) 计程车走的路线对向晖来说颇为熟悉,因为他已经走过好几次了,那是通往安素家的路。向晖明白自己这样的跟踪毫无意义,甚至令人反感,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 计程车在安素家附近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安素下车后,转身进了便利店。不过几分钟时间,她从便利店出来,手里多了个小塑胶袋。 才刚踏出便利店,安素便接到葛宇鸿打来的电话。当她在电话中报出自己名字时,安素的心猛地一沉,因为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从未给她打过电话。突然打电话过来,多半是家中出事。而他们家与安素有关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刘慧。葛宇鸿还未开口,安素的手心已开始冒汗。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葛宇鸿是打错电话。 果不其然,葛宇鸿在电话中告诉安素,她跟刘慧明天来G市。刘慧在老家的医院检查出肺部有阴影,医生初步诊断是肺癌。老家的医疗条件相对落后,她要带刘慧来G市的大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她让安素先联系好医院。 葛宇鸿还说了什么,安素没听进去,整个人慌了神,大脑处于空白状态,腿一阵阵地发软,似乎再也迈不开步子,难受得蹲在路边。 虽然是晚上,但是住宅区附近行走的人并不少,回家的、出来购物的、散步的、遛狗的等等,来往的人们疑惑地看着她,却无人上前关心。 这年头,不知是因受社会负面新闻的影响,还是人们已变得冷漠,似乎行走在路上的人们都怕惹麻烦上身,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屡传扶摔倒老人被讹的新闻,渐渐地让人心寒。可是如果看到有需要帮助的人因担心惹祸上身而不施予援手,又不禁担忧如果哪天自己需要他人帮助,他人抱着同样的想法时,自己该怎么办呢?这样的矛盾应该很多人都有过。而安素此刻虽非需要他人帮助,但是这种情形,路人同样是抱着不惹麻烦上身的想法。 电话那端的葛宇鸿没有发觉安素的异样,依旧在一桩一件地作着安排。 向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素,看见她接电话,停下脚步,脸色发白,到最后蹲在地上,他猜测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前后几分钟她就像变了副模样。看着安素蹲在地上的无助模样,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他仍记得那晚她那冰冷的眼神,每次想起都让他怯步。可是看着她此刻那无助的模样他忍不住心疼,最终还是打开车门朝她快步走过去。不管对他是怨恨也好,厌恶也罢,他都想在她身边。从今天离开家开始,他就一直有这么个念头,否则他也不会一直跟到这里。 向晖走近后,才发现蹲在地上的安素浑身颤抖。那一刻,他忍不住伸手想将他拥入怀里,可是他不敢。伸出的双手悬在了半空,十指在寒风中微颤了数秒后,最终握成拳。他缩回自己的双手,慢慢蹲下身,轻声喊:“安素!” 安素并没有回应,依旧两眼发直地望着前方,但是手机已被抖落到了地上。 看着她的模样,向晖不禁心疼,“安素,怎么了?” 见她不回答,向晖看向躺在地上的手机,里面传来女人的急切的呼唤。 葛宇鸿在电话那端察觉到了安素的异样,焦急地呼喊着:“安素、安素、安素……你有没在听我说?” 向晖想也没想抓起手机就说:“我是安素的朋友,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端听到这个声音顿住了,明显的疑惑,几秒后,不确定地问:“你是向晖?” 向晖直接回答是。 葛宇鸿虽然难以置信,但还是很快清醒过来,将刘慧的事情告诉了他。同时,让他嘱咐安素,刘慧还不知道,要她暂时瞒着。 挂了电话,向晖在路边陪着安素蹲了一会儿,伸手想将她扶起。 手刚碰到安素,就见她喃喃地问:“向暖,你说该怎么办?”说着,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听着她在痛苦中喊的是何向暖,把他当成另一个男人,向晖心里冒酸。他在安素心里从来就什么都不是。可是他没有资格计较,从释净明死的那一刻起,他这辈子就再也没有资格。如果释净明还活着,或许他还有机会公平竞争,现在他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十五年来,他不敢想起她,想起她等于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可是不敢想起不等于是将她忘记。感情就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你不想起的时候不挂念,等你想起时便一发不可收拾。要不世间怎么会有旧情复燃一说?尽管彭东俊数次明里暗里地提醒他是否对安素仍有情时,他都未承认。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对她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变过。哪怕是努力遗忘的那几年里,也从未停止过。只是这感情已不如青春年少时那般纯粹,当中夹杂着沉重的歉疚。 他心酸地安慰自己:没有机会没关系,他现在只要能为她做一点事儿就好。 很快,安素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推开。 向晖反射性地将她拉住。 安素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放手!” 向晖没放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说:“安素,别这样好吗?” “你放不放手?”安素的声音冷得像把刀。 向晖依旧不放手,“安素,我没什么其它意思。” “你放手!” “我知道你恨我,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慧姨的健康不是吗?” “跟你没关系。”说完,她将向晖重重地甩开,转身就走。 向晖捡起掉在地上的塑胶袋,喊了一声:“你的东西。” 安素回头一把夺过后,快步离去。 看着安素离去的背影,向晖苦笑。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是对于运喜还是安素。他只想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做一点事以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35章 晴天霹雳(3) 安素心里再怎么怨自己的妈妈,说到底还是爱她的。否则也不会听到这个坏消息便方寸大乱。这一刻她才知道,妈妈对她而言是多么的重要。此刻,她需要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与过往的十几年那样,凡事第一个想起的总是何向暖,这已经养成习惯了。而何向暖也习惯了让安素随传随到,似乎他生来就是为安素服务的。 第二天晚上,当妈妈睡着以后,安素与葛宇鸿坐在客厅聊天。这还是这对有名无实的姐妹第一次坐下来聊天。似乎她们之间就没有话题可聊,不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之后。 丧子不过三个多月,葛宇鸿虽然经常流泪到天明,但是如她当日离开G市时对安素说的那样,将会尽可能地照顾刘慧,她做到了。这三个月来,这对做了二十多年的继母女感情越来越好。她跟安素说起了刘慧近几个月来的情况。 刘慧的身体一向不错,连感冒发烧都少有,是最近三四个月来才发现胸肋骨疼,开始以为是不小心撞伤,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找了些活血化瘀的草药熬了喝,并用些舒筋活络的药油揉揉。当时,她自己没在意,家里人也没有太留意。直到儿子出事前,葛宇鸿发现刘慧人经常难受得不出声,劝她去医院看,结果刘慧没去。那阵子,葛宇鸿的儿子正好出事,大家都把这事给忘记了。就这样一直耽搁到上周刘慧痛得差点晕倒,葛宇鸿才急忙将她送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一出来,她就出了身冷汗。如果只是普通病痛,在市里的医院治疗,那她完全可以自己照顾,不需要通知安素。可这样要人命的病痛,无论如何也得带到省里的大医院来。不是她怕担责任,而是安素是继母唯一的亲生女儿,这个时候虽然继母不说,但总是希望女儿在自己身边的。 “谢谢你!” 此时的安素对葛宇鸿的恨意早已消散在九霄云外,对她只有感激。只是安素自己没有发现,顽固地认为,自己仅仅是对她客套而已。或许,从她作出决定捐献儿子的器官救人时,安素对她便再无恨意。只是,虽无恨也无其他感情。 “这是我应该做的。” 葛宇鸿说得很淡,并无半点客套,她是打从心里认为这是自己该承担的责任。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个继母在她心里已是自己的母亲,是她的亲人。 在安素看来,母亲跟葛家人是一家人,但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此刻的她对葛宇鸿心生感激。这就是隔阂,但是从充满恨意到心生感激这样的转变,却是安素没有发现的。 说到医生,安素认识的也就只有文亦扬而已,所以她准备带母亲去第三人民医院。正所谓有熟人好办事。不是说没有熟人就不会得到好的治疗,而是有熟人可以得到更多的照顾,譬如床位紧张时能优先安排;在用药的时候,会结合病患的实际家庭经济能力。但是,后来打听到省内最好的肿瘤科医院是第一人民医院。为此,她还特地打电话问文大夫,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只是文大夫正好在国外进行学术交流,没办法帮助到她。 安素不作他想,直接带母亲去第一人民医院。接下来的两天里,她在忐忑中不断地祈祷着。然而,每天都有数以亿万计的人在向上天祈祷,上天又怎么关顾得过来。当医生叫病人家属谈话的时候,安素就有不好的预感。她实在没有勇气单独进去,最后是葛宇鸿陪着她进去的。 刘慧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医生判断这样的肺癌晚期患者,一般只有三到五个月左右的时间。 安素听了腿一阵发软,如果不是葛宇鸿扶着,她当下就跌坐在地上了。 葛宇鸿犹疑地问医生,一般肺癌会有咳嗽、吐血痰等症状,但是继母一直没有这类症状,只是出现肋骨为疼痛。会不会不是肺癌,是其他病呢? 对于病患家属的质疑,医生已司空见惯,没有半点恼怒。哪个患者家属在得知自己的亲人患绝症时,不是期望着是医生误诊? 医生告诉她们,刘慧的肺癌已转移到骨头,这样的病患在后期会非常痛苦,让她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葛宇鸿听了,倒抽一口凉气,浑身轻颤,忍不住看向安素。只见她如木偶人似的,医生说的话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 何向暖看见她们俩的脸色,当下明白。一言不发,陪着安素办理入院手续。 最初从葛宇鸿那儿得知母亲初步诊断为肺癌时,安素六神无主,可现在确诊后,她反而很快冷静下来。积极地与医生沟通,她现在什么也不多想,只想着医生说的病患会很痛苦,那么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减轻母亲的痛苦,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刘慧住院第三天,安素已接受了母亲病重的事实,决定勇敢面对的时候,医生又找家属谈话了。安素以为医生是找她们谈治疗方案,没想到医生建议她们将病人带回家疗养。 在医生看来,刘慧的癌细胞已扩散,没有治疗的意义,只是拖时间而已。第一人民医院是省内最好的肿瘤科医院,在国内也是排名靠前,所以聚集了众多的肿瘤病患,床位非常紧张。像刘慧这类癌症晚期病人,医生一般都会劝家属带回去。说得好听,就是避免人财两空;说得难听,就是别占着有限的医疗资源。 医生的话令安素差点崩溃。在她看来,留在医院纵然治不好,但是有最好的医疗资源,起码母亲能减少一分痛苦。如果就这么带回家,无疑是让母亲等死。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安素坚持不同意出院,但是医生却没有给刘慧做进一步的治疗,仅仅是打针吃药。刘慧的病情恶化得非常快,仅仅是几天时间,她已经连后腰部都觉得疼痛难忍,无法正常行走。 安素很气愤,但是无可奈何。葛宇鸿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第二天上午,刘慧的病房里来了几位医生。先前的那位主治医生介绍,眼前的这几位都是肿瘤科专家,其中那位郑主任是国内这方面的权威。 听完介绍,安素既激动又紧张,同时,心里燃起了一线希望。 家属们都被请出了病房。 安素一走出病房,很意外地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向晖,顿时明白这些专家是他请过来的。 她问身边的葛宇鸿:“是你找他的?” 葛宇鸿摇摇头:“是他主动打电话问我的,我只是将实际情况告诉他而已。不管如何,这是阿姨目前最需要的。” 安素不吭声,回头透过门上那一小块玻璃看着病房内的情况。只见几位专家围在母亲的床前,低声交谈着。 通话结束后的向晖,看见她们出来,马上走上前。 安素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等等!” 安素听到了,但是脚步并没有打算停下,倒是葛宇鸿一把拽住了她。 “我来没有其他意思,郑主任是国内肿瘤科权威的专家。他曾是我妈的主治医生,我拜托他来给慧姨会诊。” 安素沉默不语。如果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她会感激不尽,但从向晖口中说出,她却犹豫了起来。这个病有多可怕,这几天她已亲眼目睹。她很明白不能因自己的仇恨影响了妈妈的治疗。最好的医生及医疗设备的确是妈妈目前最所需的,她再怎么恨向晖也知道妈妈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对向晖长达十五年的恨,又岂是这几句话便能消除。对向晖的恨与他给自己带来的那一线希望,此刻便如冰与火在安素心里交替煎熬着。 想起刚刚自己心里燃起的那一线希望,居然是自己最恨的人带来的,安素忍不住嘲笑自己。走廊里静悄悄的,她仿佛听得到自己内心嘲笑的声音。 第35章 晴天霹雳(4) 专家们为刘慧做了一次详细的会诊,给出了治疗方案。 他郑主任诚实地告诉安素,医院能做的是尽可能延长病患的寿命,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地减轻病患的痛苦。目前可以对压迫到脊椎神经的肿瘤先进行局部手术,让病患能正常行走。这样,在她体力允许的情况下,能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至于化疗的话,已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化疗的过程非常痛苦,而刘慧的身体状况未必能承受得住,建议手术后做保守的治疗。 郑主任是国内肿瘤方面的专家,安素无条件地信任他,接受了他制定的治疗方案。手术时间很快定了下来,就在三天后,并且由郑主任主刀。在病患人满为患的第一人民医院,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到手术,向晖的出面很关键。这一点安素心里明白,只是道谢的话始终无法从她口中说出。 向晖每天都会来医院一次,简单地问候刘慧,或跟葛宇鸿交谈几句后便离开。虽然安素始终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但他也不在意。 向晖第一次出现在病房,令刘慧大为错愕。已是病痛缠身的她本无精力再去为此分神,但看见女儿对待向晖的态度,不免忧心。葛宇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倒表现得坦然。她安慰继母无需过多的操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这会是个能令大家放下恩怨的契机。 儿子的早夭令葛宇鸿伤心欲绝,也令她变得坚强。自从继母入院以来,安素许多事都会跟她商量,无形中成了她的依靠。 葛庆年在妻子动手术的前一天来到G市。 刘慧动手术这一天,丈夫、女儿、继子女都守候在手术室外。这个特殊的家庭从未有如此齐心的一刻。此刻,他们才互相明白彼此是亲人,他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亲人平安。 葛庆年与刘慧这对半路夫妻虽然谈不上多恩爱,但是共同撑起一个家二十几年,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令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送妻子进手术室时忧心忡忡。刘慧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朝丈夫点点头。她看了看女儿,又想起了昨日出现在病房外那熟悉的身影,她终究是放心不下女儿。葛宇鸿像是猜到了继母心中所想,伸手握着她的手,对她轻眨了下眼,点了下头。 刘慧微微笑着,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中心外的等候区很宽敞,等候的家属不在少数,有站着的、有坐着的、也有不安地走来走去的。尽管如此,大家自觉保持安静。等候在此地的时间无疑是难熬的,其中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实在是难以体会。 手术中心的门一次次地开了又闭。期间,有病人被推进推出,也有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单看在手术室外的家属人数,就可以想象得出医生的工作量有多大。每一次手术中心的大门推开,当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时,家属们的心脏瞬间蹿到了嗓子眼。安静被打破,或是焦急的询问、或是满怀感激的道谢,偶尔也会有崩溃的痛哭声,但很快又会安静下来。 手术中心外,安素脸色发白地站在大门的一侧,眼睛直盯着门。她站的位置离门口不远,却也不会妨碍到进出的人。虽然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同样等候在手术室外的病患家属却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每一次手术中心的门被打开后,虽然知道母亲的手术没那么快结束,可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出来的医生投去焦虑的眼神。 葛宇清两次劝她坐下休息一会儿,都被拒绝了。他无奈地叹口气,回到父亲身边照顾。 同样难熬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葛宇鸿。三个多月前,她同样等候在手术室外,但是她那幼子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那样的绝望令她此刻忍不住地心生恐惧,她已顾不上他人,只安静地坐在一边。但是谁也没有发现她抿紧的双唇后,牙关紧紧咬住,那双无处安放的双手在外套的口袋深处死命攥着。如果摊开看,会发现掌心已留下深深的指甲痕。 口袋里的电话振动起来。为了不打扰继母休息,入院以来,葛宇鸿将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连着振动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有来电,掏出电话一看,居然是涂运喜。她走出手术中心后才将电话接通。 涂运喜没想到葛宇鸿去了G市。在得知她继母得重病时,问候几句便急匆匆地想挂电话。 葛宇鸿虽然担心继母的病情,但是与涂运喜多年来感情非同一般,很快就察觉出他的来电并非问候这么简单。一番追问,涂运喜吱吱唔唔地说他其实是想来借钱,只是现在知道她继母病重,需要巨额医疗费,所以不敢开口。 涂运喜提到借钱,这令让葛宇鸿心惊。因为她知道,前不久才将三十万的征地款拿到手,酒吧的生意向来不错,他怎么需要这么多钱。涂运喜不愿多说,急匆匆地把电话挂了。 因为担心涂运喜,反而减轻了葛宇鸿等候在手术室外的恐惧。涂运喜从未开口跟她借过钱,即使是出狱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也没有。他到底碰上什么困难了呢?葛宇鸿越想越担心。 刘慧的手术很成功,这让她的家人暂时松了口气。出了手术室,她被送进了ICU。暂时不需要家人的陪护,大家决定回家好好休息。因为大家都明白,她要留在医院的时间不是十天半个月这么短,而真正需要人照顾是在出了ICU后。为此,葛宇鸿已作好打算。 葛庆年已年近古稀,再加前段时间闪了老腰,无法长时间照顾妻子。葛宇清是个大男人,照顾继母也诸多不便。再者,他的工作也很忙。而安素是主要的经济支柱。刘慧的治疗费用非常昂贵,安素已对医生表态,请医院用最好的药尽可能减轻母亲的痛苦。ANN处于起步阶段,安素没有太多的存款,但她在瑰丽人生的薪水可观。母亲入院以来,她一直请假陪着,请假一天,扣的工资很高。葛宇鸿再三权衡,与丈夫商量后,跟单位请了长假,并将家里大小事务安排好,留在G市帮忙照顾。葛宇鸿的丈夫感念岳母帮他们照顾了多年的孩子,全力支持妻子。 姐姐的鼎力相助,安素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第35章 晴天霹雳(5) 安素在母亲手术后的第三天回到公司上班。 春装上市后的销售节节攀升,令老板对安素愈加重视。对于她家发生的状况,老板特例允许她在母亲住院期间实行弹性工作制。这令安素对老板大为感激。 回到公司的安素,发现办公室里的热门话题就是抢票。每天早上大家的问候语都变成了“抢到票了吗?”行政部发的春节放假通知结尾最后一句“祝大家抢票成功!”让大家忍俊不禁。一心挂念母亲病情的安素看到放假通知才反应过来,春节将至。 瑰丽人生因平时假少,所以春节假期长,一共放十二天。年二十六放假,年初八上班。事实上,过了年二十,就陆续有人回家。因平时加班多,可以调休。老板也不管这些,只要部门内协调好,保证公司正常运作,可以灵活处理。大家都是抢到什么时候的票,什么时候回去。 从十五岁离家,安素就没回家过过春节,所以脑子里完全没有春运的概念。但是,今年不同,今年的春节有妈妈在身边。换而言之,刘慧将在医院度过今年的春节。这对安素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想到这可能是母亲陪自己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她就忍不住掉眼泪。 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安素去营销中心。刚走出电梯,远远地就看见前台站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孩,手里碰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花,显然是花店送花的工作人员。 安素听见前台的小姑娘跟送花的男孩说:“我们夏经理不在办公室,可否代签?” 年轻男孩回答:“行吧,也不是第一次给夏小姐送花了,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安素顿时明白,这花是送给夏碧珠的。虽然夏碧珠经常收到花,但她还是忍不住笑笑,如果这送花人当中有好友的真命天子,那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年轻男孩将花递给前台,将单收好后转身离开。前台与安素笑着打招呼,捧着花往营销中心走去。 安素说:“我正好要去营销中心,帮你带进去吧。” 小姑娘高兴地谢过安素,将花递给她。 安素接过花,不经意地看到花上夹着的名片。上面的署名令她感到惊讶,居然是葛宇清。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取出卡片仔细看,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个葛宇清不就是自己那哥哥吗?她突然想起葛宇清家的地址,再想想碧珠新家的地址,不禁笑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夏碧珠是在刘慧出了ICU后才前往医院探望。 以往只要安素有什么事,夏碧珠总是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而这一次却在她母亲入院数天后才得知消息。对此,安素并没在意,而夏碧珠却心生歉疚。应该说,除了母亲的病情,已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分神去想。 送夏碧珠出医院大门时,安素问她:“你跟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碧珠明显愣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地问:“你说跟谁啊?” 安素笑着说:“我都已经知道了。” 夏碧珠神色恢复如常:“你都知道什么呀?” 安素说:“再装就不像了哈!我哥把花都送到办公室了。再说,你把家都搬到离他家不远的地方……” 夏碧珠听了,微微地笑笑说:“还没正式开始呢。” 安素显然不信,自顾自地说:“我倒是很乐见你当我嫂嫂的。” 夏碧珠听后,笑了笑。 安素又问起了她申请离职的情况。 夏碧珠说:“新的营运经理已到岗,交接顺利的话,过几天便可以离职。” 安素突然想起了昨日在电梯里听到的热点话题,那就是年终奖。这几乎是年终的全民话题,在瑰丽人生也不例外。 按照服装公司的惯例,一个财年是当年的三月一日到次年的二月最后一天,最重要的指标就是公司的回款。公司的目标回款达成率高低决定着员工的年终奖,而年终奖的发放一般在次年的三月底或四月初。虽然年终奖不是很多,但是对于员工来说,一年忙到头了,也是个盼头。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年前离职。 C品牌近两个月的销售大幅度上涨,完成本年度的回款目标已是胜利在望,夏碧珠选择在这个时候离职,多少令安素不解。只是好友已做了决定,她也不再问。 “年后去那边报到?” “不,这边办完离职就去。” “怎么这么急?都快放假了,也不差这几天吧。” “那边要人要得急嘛。”夏碧珠说完,把话题一转,“我准备春节回家一趟。” 这倒令安素诧异。夏碧珠是孤儿,家里并没有什么亲人。何向暖的母亲早逝,父亲另外成家,他在父亲的那个家里不受欢迎。这三个飘在G市的人,年年的春节都是一起过的。安素想到今年的春节没有碧珠的陪伴,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没等安素说什么,夏碧珠自顾自地说:“离家多年,从未回去过,趁春节回去给父母、妹妹扫扫墓。” 安素不解地问:“不都是清明才扫墓吗?哪有春节去扫墓的?” 夏碧珠眼神黯了下来,但很快又亮起:“春节回去就一并把墓扫了,清明哪还有时间回去啊。年轻人哪来那么多讲究是不是?” 安素觉得她说的也对。 自清明定为法定假日开始,通常都是跟着周末连休三天。碰上这样的小长假,国内的高速公路几乎瘫痪。每到这个时候,网络上就铺天盖地地出现各种各样在高速公路上下来活动的图片。假期过后,网络上又出现高速公路上垃圾成山的新闻。对于这样不文明出行的行为,网络上也会纷纷谴责,但就像牛皮癣似的难以断根。所以安素觉得趁着春节或是其他回家的时间,一并把墓扫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向晖来医院,安素在的话,不是离开病房,就是一声不吭,完全把他当透明人。向晖也识趣,不会久待。 医生一再叮嘱家属,刘慧现在几乎没有免疫力,务必要照顾好,千万不能感冒。一旦感冒,引起大叶性肺炎,极有可能抢救不回来。 对于这一点,向晖很清楚。他照例每天来医院一次,并三天两头地送补品过来。灵芝孢子粉、冬虫夏草、燕窝、还有特地托人从香港带过来的血燕。知道安素在的话,肯定会拒绝这些补品,所以向晖只要带补品过来都会避开她,用不起眼的袋子将东西装好,交到葛宇鸿手里。葛宇鸿没有拒绝,拿到东西后,去询问主治医生。郑主任告诉她,如果有条件,这些是可以多给病人食用。葛宇鸿便按照做法炖给继母吃。 安素在厨房的柜子里看到一大盒冬虫夏草时,愣住了。这种昂贵的补品非一般的家庭能承担,所以肯定不是自己兄姐买的,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送过来的。虽然她明白这东西对母亲的身体有益,但知道是向晖送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是其他人送来的,她会心生感激,可偏偏是向晖。母亲需要这些东西,她可以自己买,哪怕省吃俭用也会想办法,何况她还没到这种境地。她也没怪葛宇鸿自作主张,毕竟她也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母亲好。 第二日,安素在住院大楼前的长廊里碰上了向晖。她一改常态,挡住了向晖的去路。 两人就站在长廊中间,经过的人们都会忍不住对这一对出色的年轻男女投去好奇的目光。 安素看了看向晖手里提着的袋子,很普通的袋子,可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的盒子却告诉人,它的价值不菲。 面对安素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向晖的心脏猛烈跳动几下,提着袋子的那只手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视线定定地留在安素脸上。 安素将视线移到了向晖的脸上。相对于向晖的激动,安素却面无表情,让人越看心越凉。几秒后,她开口道:“请不要再送东西来了。如果可以,人也不要再来了。”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安素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周围的人听清楚。那冷冰冰的话如一桶冷水浇在向晖的头上,让他难堪地站在来往的人流中。 身后的人怎么想,安素并不在意,她想表达的已经表达的很清楚。才刚走几步,向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只想尽点心,毕竟慧姨也照顾我多年。如果你不愿意见到我,我避开你。” 安素仿若未闻,径自往病房走去。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母亲的病床前站着几位医护人员。她的心猛地缩了一下,加快脚步上前。 安素不安地打了下招呼。医护人员谁也没抬头搭理她,只是认真地检查刘慧的伤口。见医生不出声,安素安静地站在一边。 片刻,医生为刘慧检查完伤口,并清洗上药后,示意安素跟他到办公室。 安素不安地跟着医生出了病房。 越过站在病房外的向晖时,带头的医生看了他一眼。向晖认出了是郑主任,那紧皱的眉头,让他明白情况不妙。他踏进病房,将袋子放在床前的桌子上,紧跟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的郑主任揭下了口罩,那神情异常严肃。他告诉安素,她母亲手术已有十几天,恢复得好的病人已可以拆线,但是她母亲有一段伤口始终不愈合,今天有发炎的迹象。这是不好的现象。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刘慧的病情持续恶化,速度比医生预想得要快,本想通过手术让她能行动自如,如今看来是很难了。 安素听后,膝盖一阵发软,感觉天旋地转。站在门口的向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扶住。 住院部前的长廊里,安素伏在向晖的怀里哭得昏天暗地。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她悲伤得忘记了此刻身边的是她最恨的人。 第36章 回家过年(1) 刘慧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痛苦,发作的时候痛得浑身发抖。医生给她开的止痛药剂量越来越大。每当安素看到母亲痛苦不堪的模样,她忍住了眼泪,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便伸手拧自己的大腿。 向晖依旧每天来医院看望刘慧,有时一次,有时两次,逗留的时间也比以前要长。安素不再像以前那般排斥他的到来,因为他给刘慧带来了欢乐。安素认为这跟自己的感情色彩无关。目前,最重要的是让母亲开心,因为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有时向晖给刘慧讲些有趣的新闻,有时他和葛宇鸿陪刘慧回忆从前那些趣事,每次他们都能聊得很开心,偶尔安素也会加入其中。 安素放假第二天,葛宇鸿回家过年去了。这是安素与刘慧的意思。葛宇鸿有自己的家庭,她该回家陪家人过年。虽然葛宇鸿放心不下继母,但是安素坚持让她回去。放假后的安素有足够的时间照顾母亲。 葛宇鸿回去的前一天,与向晖聊起了涂运喜。她告诉向晖,涂运喜打电话来借钱的事。向晖记在心里,准备找老家那边的朋友,帮忙打听涂运喜的近况。可是天天忙着往医院跑的他却忘记了。 春节前两天,陆陆续续有人办理出院手续,也有挂床回家过年。肿瘤科是重病区,回家的病人大都是挂床。刘慧的情况特殊,病情恶化得非常快,医生对于挂床回家绝口不提。看着一个个回家过年的病人,她的眼里流露出期盼。安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年二十八那天,安素与郑主任商量,是否能让母亲也挂床回家过年。郑主任再三考虑后同意刘慧明天打完针后回家,但是初三必须要回医院。中途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需要及时送回医院。安素一再保证会遵医嘱。 得知自己可以回家过年的刘慧喜笑颜开。多年来,她盼着与女儿好好过个春节,同时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明白这是她陪女儿过的最后一个春节。这个春节,母女俩一定要开开心心地过。 头一天,何向暖告诉安素他第二天中午要陪一位长辈吃饭,无法在中午过来接她们回家,让她们等到午后。安素谢绝了,她让何向暖忙他自己的事去,她自己能带母亲回家。自母亲入院以来,何向暖可谓是随叫随到,给安素的帮助已让她感激不尽。 年二十九中午,刘慧打完了当天的针,医生给她做了个详细的检查,确认无大碍可以回家。安素给母亲换好衣服,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安素推着轮椅刚走出住院大楼,远远地就看见向晖向她们走来。 向晖跟刘慧打过招呼后说:“我送你们回去。” 安素条件反射性地拒绝。 向晖没有理会,接过她手中的轮椅才说:“现在很难拦到车的”。说完,自顾自地推着轮椅往停车场走去。 安素心里虽然不乐意,却也明白母亲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只能跟在他们后面。 来到车前,向晖开了尾箱,让安素把东西放进去。他自己则开了后座的车门,让安素先上车,他将刘慧抱上车。等安素扶稳刘慧后,他才将轮椅折起放入尾箱。 刘慧的癌细胞已大面积扩散,随便动一下,她都会觉得不舒服。尽管向晖已将手脚放轻,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她又开始觉得疼痛不已,只能靠在女儿身上直咬牙。 安素察觉到母亲的不适,她实在是很担心。那一瞬间,她已产生放弃的念头,想掉头回病房。她害怕啊! 坐在驾驶室的向晖也发现了,赶紧回过头来。 刘慧像是感觉到了女儿的担忧,微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妈妈高兴!咱们回家!” 安素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向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好!咱们回家!” 向晖一言不发,发动了引擎。 不得不说,没有向晖的帮助,安素要独自将母亲抱上车是件很吃力的事。此时,不管是谁施以援手,安素都会感激,可偏偏这个人是向晖。谢字始终无法从她口中说出。 车朝着安素家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后排的那对母女一直沉默,而向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不时地通过观后镜看着后面的人。这大过年的,车里没有一点喜庆,反而弥漫着悲伤。他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准备的东西,伸手打开音响。 每条大街小巷 每个人的嘴里 见面第一句话 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冬天一到尽头 真是好的消息 温暖的春风 吹醒了大地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 车厢里突然响起了喜庆的新年歌曲,这是安素完全没有想到的。她回过神看向前排开车的人。 向晖通过镜子看着安素,笑道:“过年了,放点喜庆一点的音乐嘛。听着这些音乐就开心。” 安素不置可否。 刘慧听着音乐笑了,又想起了安素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瞬间忘记了疼痛,笑嘻嘻地跟他们聊了起来。 三人一路聊得开心,直到进了家门,安素才想起自己从头到尾未说过自家地址,向晖是如何知道的。想到此,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向晖并没有看见安素冰冷的目光。此刻,他的视线正扫着这个屋子。他很快便发现,这个屋子里并没有任何男性的气息。这么说来,安素依旧单身,那个叫何向暖的男人并非她的男友。这个发现,让他内心一阵雀跃。他看向安素,对上她冰冷的视线,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很快凉了下来。顿时清醒,不管安素是否单身,他都没有机会。如此想来,脸上不由地露出沮丧之色。 向晖在犹豫着是否告辞,可是心里又不甘,好不容易能心平气和地相处,怎么也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他正不知道是进还是该退的时候,听到刘慧喊他,安素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间。见屋子的主人没赶人,他心里一阵高兴。 向晖站在客厅里,很快便感觉到了屋子的冷清,以及残留在空气中的檀香味。屋子的装潢与家具的陈设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是显得很雅致,就是太冷清了。他看着墙上那一树梨花,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开始想象着这个屋子的主人的日常起居。仅仅几秒,他又回过神来。再这样发呆下去,恐怕屋子的主人要下逐客令了。 已过午饭时间,安素无暇招呼向晖,她得照顾母亲进餐。即便是有空,她恐怕也不会招呼他。安置好母亲,她进厨房给母亲盛了一碗粥。近几天,刘慧胃口不好,只想喝粥。早上出门前,安素先将粥煲好,并放锅里保温,为的就是母亲一回来就能吃上。 趁着安素忙碌的时候,向晖拿起车钥匙出了门。安素只当他识趣,自行离开。 第36章 回家过年(2) 等母亲吃完粥,安素照顾母亲睡下后,才想起自己没有吃午饭。正想随便下碗面条对付一顿,便听到开门的声音。不用想她也知道是何向暖。因为有她家大门钥匙的只有人何向暖一人。 何向暖站在饭桌前,将外卖一一摆到桌上。 安素笑了:“你陪长辈吃饭这么快就结束了?” 何向暖笑着点点头。 安素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何向暖答非所问:“我也没吃饱呢。” 安素刚坐下,筷子都还未拿起,门铃又响起。何向暖示意她吃饭,他去开门。 何向暖打开门,看到来人明显愣了下。门外站的拎着外卖的那位就是刚刚拿着车钥匙出去的向晖。看见前来开门的是何向暖,也让向晖一怔。两个男人站在门口互相看着,那情景怎么看都怪异。似乎在互相猜测对方此刻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其实对于向晖来说,看见何向暖出现在这里,他应该不感到惊讶,因为在他看来他们的关系亲密得就像情侣。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到安素家,毕竟他只是出去了一会儿。 对于何向暖来说,看见向晖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些惊讶。因为安素曾经对他是恨之入骨,他曾为此作了多少努力去让她放下仇恨。如今看来,他所作的努力算是没有白费。看了看向晖,又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外卖,何向暖心下明白了,侧身让他进来。 向晖迟疑片刻才进去。一进去便看见拿着筷子的安素正皱着眉头地看着自己,又看到桌上的外卖盒子,颇为尴尬地站在原处。他感觉就像是自己闯进别人家里的不速之客,打扰了主人家,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向暖将门关上,笑着给他解围:“我们还没开始吃,一起吧。” 向晖看见安素的眉头越皱越紧,犹豫着自己此刻是否该离开。 何向暖看了看安素,又看了看向晖,伸手将向晖手里的外卖拿了过来,同时招呼他过去。 向晖看着何向暖一边招呼他,一边将外卖一盒一盒地拿出来摆在桌上,那模样就像是这个屋子的男主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也因有他的解围,才让他摆脱窘境,说起来还真该谢谢他。见安素不吭声,继续低头吃饭,他慢慢地走到桌旁坐下。 何向暖将筷子递给向晖,一脸友善的笑容。 三人坐在饭桌前,每个人的表现各不相同。安素默不作声,何向暖热情招呼,向晖有些拘束。 这三人中,向晖显然是最不自在的一个人。从他进来这间屋子,安素就未开过口。虽然没有下逐客令,但明显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她只是一直低头吃饭,无视身边的人。即便是对何向暖的殷勤布菜,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已习惯了他的照顾。而何向暖在照顾安素的同时,也不忘热情地招呼着向晖,显然没把自己当成客人。 这样的情景让向晖想起了某些电视剧中的情节。男主角的兄弟从乡下过来,向来讨厌婆家亲戚的女主角对小叔子的到来很不欢迎,饭桌上也没有好脸色。想到此,他不禁苦笑。上一次坐在安素身边吃饭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他仍清楚地记得那晚两人在西式快餐店吃饭时的情景,清楚地记得那晚两人漫步江边的甜蜜。可对比此刻,让他心里泛起苦涩。这样的苦涩让他食不知味。 向晖打包回来的菜,安素几乎没动过筷子,吃的都是何向暖打包回来的。这让向晖不禁在想,是他点的饭菜不合她胃口,还是厌恶他到了连他点的饭菜也一并厌恶的地步。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他沮丧。如果是因为后者,那他是自作自受。如果是因为前者,连她爱吃什么都不清楚,这能不令他沮丧吗? 这一顿饭吃得香甜的只有何向暖,安素因担忧母亲没有食欲,而向晖因安素的态度食不下咽。 吃过饭,何向暖在客厅一边烧开水,一边轻车熟路地找出茶具,准备泡茶。安素则收拾着饭桌。向晖看见安素收拾桌子伸手去帮忙。 “不用了!”安素说得很淡,却是她进家门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向晖讪讪地缩回手,略显无措地站着。何向暖招呼向晖过去喝茶,这才解了他的尴尬。不管怎样,安素还肯跟他说话,这让他内心少了一分苦涩。 两个男人坐在客厅,相对向晖的拘谨,何向暖倒显得闲适。他给向晖倒了杯茶,“普洱茶,喝得惯吗?” 向晖点头道谢。 因向沛鸿好茶,所以向晖也有喝茶的习惯。虽然不善于茶道,但是对喝茶也颇为讲究。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普洱茶,特别是熟茶。喜欢普洱的人都喜欢那股陈香味,这偏偏不是向晖所喜欢的。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绿茶的清香。但是到了别人家里,哪儿还有这么多讲究,都是客随主便,何况还是在安素家。 何向暖笑笑:“这儿只有普洱,你将就着喝吧。” 向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又放下。 何向暖笑着给他斟满,“安素的胃不太好,喝不了绿茶。普洱最适合她。” “她胃不好?” “是啊。她工作实在是太忙了,经常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血糖又低,晕倒过好几次,劝也劝不听。” 向晖听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向晖看着斟茶倒水的何向暖,开始猜测他与安素到底是什么关系。情侣的话,两人并不住在一起。当然并不是说情侣就非得住一起,但是这间屋子没有一丝一毫男性气息。以何向暖在这间屋子的熟悉程度,两人不可能是相识不久。一个男性频繁进出这间屋子而没有留下任何气息,足以证明两人不是情侣。仅仅是普通朋友的话,那他们的关系也太过密切了。而安素对的依赖程度并不像是普通朋友。 向晖从来就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难道这世上男女之间真的有纯粹的友谊?不,不会的。因为他看出何向暖追着安素身影时的目光,也流露出了爱意。前后几次与何向暖打照面,向晖都感觉得到他是认识自己的,而且是从安素口中得知。那么,他就应该清楚自己与安素的过往。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 为什么何向暖能很坦然地面对他出现在这间屋子。 难道他的爱就那么无私? 第36章 回家过年(3) 几盏茶后,安素见向晖没有离开的打算,在琢磨着要不要下逐客令。她发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自己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恨向晖。只是她实在不喜欢向晖出现在自己家里,但是他又能令母亲开心,这就是令她纠结的地方。 其实一开始,向晖并没有打算一下午都留在安素家,但是见何向暖不走,他也准备继续坐着,跟何向暖天南地北地聊着,同时心里也巴望着安素能偶尔插入几句。只是安素一直默不作声,静静地喝着茶。只有何向暖问她的时候,才回答上一两句。向晖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是他也感觉到,安素已不像最初那般排斥他,所以只要她没下逐客令,他就厚着脸皮赖在这里。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 向晖看着这冷清的屋子,心头一动,笑着对安素说:“你家的春联还没贴呢。” 安素答道:“自搬进来,过年就没贴过春联。” 见她搭腔,向晖心里一阵高兴,提议道:“贴春联、福字有新年气氛嘛!要不要买些小灯笼、窗花什么的装饰一下,这样看起来喜庆一点,慧姨看起来也开心一点。” 正想拒绝的安素听到最后一句,觉得有道理。小时候过年,爷爷奶奶总是欢天喜地地给大门贴上春联、门神,然后所有的门都贴上福字。这样的记忆,总能温暖她的心田。 何向暖当下提出他去买春联。 向晖提议:“何不自己写,这样更有意思。” 安素看着向晖兴致勃勃的模样,才想起他写得一手好书法呢。可是她怎么觉得这人有些反客为主了呢?想到此,她不由地眉头轻蹙。 何向暖也赞成自己写春联。安素见向暖也有这兴致,便同意了。三人说干就干。 这时,刘慧醒了,听说他们自己写春联高兴得要出来凑热闹。 何向暖买来红纸,安素找出笔墨纸砚,三人开始动手写春联。刘慧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年轻人忙碌着,何向暖裁纸,安素研墨,向晖提笔。 向晖一连写了三个福字,赢得了何向暖的赞赏,刘慧更是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刘慧的连声称赞让他忍不住咧着嘴笑。 安素看了看那三个福字,依旧苍劲有力,看来向晖这些年并没有将书法荒废掉。想起何向暖那一手行云流水般俊逸洒脱的行书,笑着问:“你不露一手?” 向晖听罢,郁闷地看向何向暖。明明是他提出来自己写春联的好不好。可是他没想到,是你提出来的不假,但不代表由你下笔啊。他拿着笔的手倏地一紧,那表情像是被老师剥夺了上台演出资格的小朋友,心里委屈却又不敢作声。 何向暖笑笑说:“向晖写得这么好,让他写吧。春联还是字体统一的好。我待会儿负责贴吧。” 这一点,安素也同意。 向晖听了开心地数着屋子里的门,连浴室的门都不放过,准备每扇门都贴上。刚下笔,就听到安素对母亲说:“妈妈,你不知道吧。向暖啊是个妙人,琴棋书画诗酒茶的全才。” 刘慧听了笑盈盈地看着何向暖。 何向暖则微微一笑,低头认真裁纸。 被忽略在一边的向晖看着边上三人其乐融融地聊天,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家人,那画面是那么的温馨,而他怎么看都是个多余的人。这样想着,他搁下了笔,心里很不是滋味。 何向暖一抬头便看见向晖在一边怔怔地看着他们,他微笑着问:“怎么不写了?” 向晖反应过来,笑着问问刘慧:“慧姨,你说大门的春联怎么写呢?” 刘慧笑着答道:“随便,吉利的就行。” 安素却说:“妈妈,还是你来决定吧。” 刘慧想了想说:“以前你爷爷奶奶最讲究贴春联的,那就按他们以前的写吧。你还记得吗?” 安素想了一会儿说:“好像上联:庆新春年年如意,下联:贺佳节岁岁平安,横批:新春大吉。” 刘慧点点头。 这是最平常的春联,却也是平常人家最大的愿望。 裁完纸,何向暖坐在一边静静地剪起了窗花。 “向暖,想不到你还会剪纸,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小伙子。”刘慧看着何向暖,打心里喜欢这个小伙子,如果他能照顾安素一辈子,她也能放心了。 何向暖笑笑说:“小时候,我母亲教的。许多年未动手,都生疏了。” 刘慧有心打听何向暖的家庭状况,奈何向晖在场。 向晖刚把春联写完,还没来得及贴,就被他母亲的电话召回家。电话中,他母亲语气不佳,让他不得不乖乖回家。 见向晖匆匆离去的背影,何向暖轻叹口气,拿起春联、窗花与安素一同贴好。 忙了一下午,终于把屋子布置得很有新年气氛。安素回头往沙发方向看去,发现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头正耷拉在靠枕上。她回房拿来毯子,给母亲轻轻盖上。见母亲嘴角依然微微笑着,她怔怔地看着。想来,母亲今天是开心的。如此,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安素留何向暖吃晚饭,他也不客气。趁着安素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时间,他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并将带来的水果洗好放茶几上。然后,他想了想又将糖果盒找出来,将糖果饼干装上。这样看来,屋子里有很有新年的气氛了。这一切,他做得很自然,仿佛他就是这个屋子的男主人。 等他忙完,才发现刘慧已经醒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刘慧冲他招招手。 客厅只有他们两人,正是交谈的好时机。刘慧问起了何向暖的家庭情况,他一一作答。她对这个小伙子非常满意,只是有一点令她疑惑。那就是条件这么好的一个男子,年过三十至今未成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在心里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何向暖淡淡地说:“我不过是想找个情意相投的人过一生,宁缺毋滥。” 刘慧问他:“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安素?” 何向暖从未对任何人坦承自己的感情,以往别人问他,他虽然没承认,却也不否认,但是此刻面对的是安素的母亲,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刘慧叹了口气说:“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她个性偏执。这么极端的性格容易伤人也自伤。在她身边不轻松吧?” 何向暖微笑着摇摇头。 “难得你在她身边陪伴多年,看得出她对你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她一味沉浸于过往而不自知。相信她有一天终于会明白的。”说着,刘慧拉起了何向暖的手,“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我把她交给你了!” 何向暖将另一只手覆上,认真地说:“如果她愿意,我会好好照顾她一生。” 刘慧满意地点点头。 第37章 寻亲(1) 向晖自从年二十九下午回家后,三天来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跟之前天天来报到的情形完全不同。安素发现了,但没在意,毕竟她也不乐见他出现,只不过也不排斥而已。但是对于已习惯天天见到他的刘慧来说,偶尔忍不住会念叨。母亲的念叨,安素听到了,但她不作声。 其实,刘慧并不是真的想见向晖。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如果女儿对向晖的恨一天不消除,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埋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虽然事隔多年,但终究怕被人提起。她并不是无私地替每一个人担心,说到底,她关心的终究只有自己的女儿,怕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她能感觉到向晖仍对安素有情,但是她明白安素决不可能对他有意。她只能祈求两人能和平共处,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朋友。如此,她也能安心闭上眼睛。 刘慧与女儿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只是在家的时间太短了。初二晚上吃完饭,何向暖陪刘慧靠在客厅聊天,安素在厨房洗碗。待安素从厨房出来,何向暖帮忙把刘慧送回房间休息,然后便告辞。安素想起明天一早就得送母亲回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肿瘤科病房,她的心里便暗暗难过。尽管心里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但是她还是得乖乖地遵医嘱将母亲送回医院。可是她没想到,还没等到天亮,就出了意外。 安素洗完澡,想起锅里给母亲炖了燕窝,便到厨房端出来,给母亲送去。可是连着喊了几句,母亲都没醒,心里一惊,慌忙到客厅给何向暖打电话。才刚拿起电话,便听到了门铃响起。一开门,发现是向晖站在门口。 已惊慌了神的安素一把抓住他,颤声道:“我妈不知道怎么了,怎么都叫不醒。” 向晖一听,往房间跑去。一看情况,二话没说,吩咐安素帮刘慧穿好衣服,马上送她回医院。同时,他给郑主任打了电话。 抢救室外,安素坐立不安,双眼直盯着那紧闭着的门看。向晖知道此时无论什么的劝慰的话都起不了作用,只能默默地陪着。 这个新年,向家也过得很不愉快。向晖天天往医院跑,向沛鸿夫妇因此很不满。三天积累下来的火药在今晚终于大爆炸。向晖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后,愤然地离开家。离开家后的向晖,想也没想就直接往安素家跑去。没想到,正好碰上安素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庆幸,在安素最需要人的时候,他及时出现在她身边。这样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所幸的是刘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病情恶化,痛晕了过去。这一夜,向晖没有回去,留在医院陪她们母女。 安素上班前一天,葛宇鸿回到G市帮忙照顾继母。春节的喜庆暂时让病患与家属忘却了痛苦,但是回到医院后,日子又回到了年前的无奈。何向暖与向晖依旧每日来医院看望刘慧,但是大家明显感觉到向晖心事重重,就连向来不搭理他的安素也感觉到了。刘慧关心他,他笑笑地岔开,安素却装什么都没看见。她虽然已不排斥向晖来医院,但也不会去关心他。 邹明芳选了个安素上班的时间,避开了向晖到医院看望刘慧。对于邹明芳出现在病房,刘慧与葛宇鸿感到很意外。她们心里明白,向晖最近的异常与此有很大关系。 邹明芳将葛宇鸿支开,跟刘慧单独谈了大半个钟后便离开。 葛宇鸿隐约能猜到邹明芳前来的目的,虽然觉得不满,但是也能理解。逝者已矣,给活着的人一个重生的机会,只希望大家都能珍惜,莫要再给他人造成伤害。向家当年的所作所为令她反感,而邹明芳今日前来探望后满意地离开,更是令她厌恶。可是反感也好,厌恶也罢,终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她也有份参与当年那桩冤案,在道德上,她无法比向家人高人一等。她能做的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善待身边的人,以此忏悔从而希望得到救赎。 午后,母亲吃过药睡下后,安素走出了病房。 住院大楼与前面的一栋门诊大楼之间隔着数十米,中间是一条长廊,两边种着簕杜鹃。簕杜鹃盛开的季节红艳艳的一大片,像是熊熊燃烧的火海,更像激情燃烧的岁月。此时虽然不是簕杜鹃盛开的季节,但是枝头依然挂着簇簇嫣红。这花在岭南地区几乎一年四季都可见到,倒不是什么稀罕植物。作为服装设计师的安素向来喜欢大片浓烈的色彩,铺天盖地的向日葵黄、漫天纷扬的桃花粉、一望无垠的薰衣草紫、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可是不管是何样的浓艳色彩,到最后她的脑海里只停留在千株雪的画面上。这是她此生挥之不去的记忆。 安素本来想在住院部大楼前的草地上走走,没想到一走出大楼发现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她站在廊下,看着枝头带着晶莹雨珠的簕杜鹃,不娇艳,却有种被冷雨浸透得凝重的红,倒有点像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刚刚走出病房时,听到一个女人在打电话:“刚刚吃的又全部吐了……”说着,忍不住低声抽泣。 那是隔壁床的家属,病人化疗后反应很大,每天总要翻江倒海地吐几次。每次家属都会心疼得直掉眼泪。这样的抽泣声在肿瘤科几乎每天都能听得到。昨日在楼梯间,一位年轻的妈妈捧着女儿化疗后脱落的头发失声痛哭。相比之下,抽泣声并不算什么。 在第一人民医院肿瘤科的病患年龄跨度很大,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小孩,随处可见脸上、颈上、身上画着防水放疗定位记号的病人。他们的模样有的悲伤、有的绝望、有的无奈……每一张鲜活的脸上却是死气沉沉的表情。每天都有生命离开,每天都有哭天抢地的哀嚎。每次听到那凄厉的哭声,安素的心都会揪着阵阵疼,害怕得忍不住想发抖。她知道终有一天会轮到她,但是她没准备好。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虽然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孤身一人生活,但是母亲始终是她的牵挂。她难以想象无牵无挂的日子会是怎样。 直至母亲病重,安素才幡然醒悟,过去可以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光已被自己的怨恨拒之门外,任其无可挽回地流走。从怨恨到悔恨,这在安素的心里是另外一种痛,别人无法理解的痛。 走廊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有穿雪白的医护人员制服的、有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有穿普通服装的。昨日是元宵,许多病人回家过节后,今日又乖乖返回医院。正月里进出医院重病区的人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节日的喜气,有的只是愁云惨雾。这世上不幸的人何其多。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幸福是相同的,不幸却各有不同。此刻,安素看着身边来往的人群,突然觉得绝症病人的不幸也是相同的。 这个春节安素过得愁云惨雾,压根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害怕日子过得太快,有时她甚至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这样妈妈便不会离开她。 安素猛然想起今天是正月十六。 这是她最不愿意记起的一天,甚至希望日历中没有这一天。对于潜意识害怕的东西,她总是希望从未出现。虽然自欺欺人,但是过往的十六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她已经越来越害怕想起以前的人和事。 “安素?” 安素的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却又带着不确定。她侧脸看过去,那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她微微眯起眼睛,犹疑地看着对方片刻,眼前这张面孔终于与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 对方看着安素的表情,知道她已认出了自己,缓缓地说:“安素,是我,晓霞。” 他乡遇故友本是件高兴的事,此刻安素却笑不出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晓霞,眼睛已蒙上了一层雾气。 第37章 寻亲(2) 两人来到边上的休息区坐了下来,各自说了自己的近况。 刘晓霞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现在市电力局上班,丈夫是五中的行政处主任,已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事业顺风顺水,家庭美满幸福。安素真心羡慕晓霞,虽然她比同龄的女性事业上要成功,但是对于普通的女性来说,刘晓霞的生活似乎更让人觉得满足。这一点,连刘晓霞自己也不否认。 电力局一位员工因为尿毒症到G市第一人民医院换肾,单位组织了捐款,并派刘晓霞前来慰问兼送捐款。她也没想到会在医院碰上安素。安素将母亲患病住院的事告诉她。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刘晓霞告诉安素,前两天有人到五中打听有关释净明的事情。因为接待的人是她的爱人。她爱人想起释净明与她是同一届的校友,回家后跟她说起了这件事。 安素听到这个名字条件反射性地屏住呼吸。 释净明是怎么死的? 她和向晖为什么突然转学? 涂运喜又怎么会入狱?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晓霞一连问了安素好几个问题。这些疑问已窝在她心里许多年,没有人给她解答。 面对刘晓霞一连串问题,安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盯着前方某一处。她虽然在出神,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停地在变化,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刘晓霞看着昔日好友脸上的阵阵变化,她知道她心里正翻江倒海地翻腾着,愤怒、怨恨、哀伤……如果当年释净明的死如官方的说法那般,安素此刻不会是这副模样。因为当年那件事,五中省一级学校的牌子都被摘了,学校下了严令禁止讨论此事。随着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五中学生一届一届毕业,终于成了尘封的往事,再无人提起。 刘晓霞说:“当年,学校越是禁止议论,大家就越想打听。彭东俊与葛宇鸿回来上学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止两人互不理睬,甚至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不与任何人说话。后来,我们听到消息,说是释净明持刀行凶,而涂运喜防卫过当误杀了他,因此被判入狱五年。” 安素听了冷冷地笑道:“持刀行凶?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一只的人会持刀行凶?你相信吗?” 刘晓霞摇摇头:“我不相信。事实上,大家都不相信,但是学校明令禁止讨论,加上大家都忙着应付升中考,此事很快就无声无息了。后来,我到你家打听你的消息。奶奶只说你被你妈领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她也不清楚。我还去了妙法寺,听说是寺里出面收殓了释净明的遗体。至于案情,寺里的人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十六年来,安素不愿意面对净明已离开的事实,所以从未打听过他的身后事。今日听到刘晓霞所说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看着安素泪流不止地模样,刘晓霞忍不住又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素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地吐出:“该去坐牢的人是向晖。” 刘晓霞听后倒抽了口凉气,静静地听安素说起十六年前的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听到最后,她已泪流满面,拳头越攥越紧,愤怒地问:“还有没有公道?怎么就没有人站出来喊冤?” 相比刘晓霞的愤怒,安素反而平静了下来。她说:“我被迫转学到G市,我妈以死相逼。妙法寺的僧众不过问红尘俗事。世间除了我和妙法寺的僧众,又还有谁会在意净明呢?” 刘晓霞想起什么似的说:“释净明应该还有亲人。” 安素疑惑地看着她问:“亲人?” 刘晓霞点点头说:“是的。我刚说了有人到五中打听释净明的事。” 安素问:“是谁在打听净明的事呢?” 刘晓霞说:“是省电视台的人。听说有一个哥哥在委托《回家》节目组寻找失散的弟弟。” 安素瞪大了眼睛问:“你是说,净明的哥哥在寻找他?” 刘晓霞点点头:“是的。如果不是省电视台的人来,学校也不会让行政处的人接待。” 安素想起小时候奶奶告诉过她,净明是智善师父云游时捡回来的弃儿。至于是不是孤儿,无从所知。那就是说,净明极有可能有亲人在世的。她问刘晓霞电视台的人是如何找到学校的。 刘晓霞想了想说:“听说,委托人的弟弟是三岁的时候被拐。多年前,公安局破获了一桩拐卖儿童的犯罪案件,抓捕了几个犯罪集团的成员。他们家带着小儿子的照片到监狱去让罪犯辨认。一个罪犯认出了照片上的小孩,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当时那孩子特别爱哭,吵得他们没办法,只能把他弄哑了。但是哑后的孩子卖不出去,那会儿又正好风声紧,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乞讨团伙接收,最后把那小孩遗弃了。委托人提供了一张他弟弟小时候的照片,节目组辗转打听到妙法寺曾经收养一个哑孩子,年龄与寻找的那个弟弟吻合。于是先后到寺里、学校打听。” 安素听着净明曾经所受的苦难,心里一阵阵地揪着疼。想着他身后仍背负的罪名,安素的心里就无法平静下来。她心想着与电视台联系,如果有可能,她想与净明的哥哥见个面。或许,这会是个翻案的机会。 刘晓霞叹了口气,接着说:“释净明已不在,无法验DNA,也不能确定就是对方要找的弟弟。” 安素一言不发地听着。 刘晓霞看着安素虽然沉默,但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坚定,最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大概猜出了好友的心思,鼓励她:“安素,释净明不该背负那样的罪名,或许这是个沉冤昭雪的好机会。” 安素坚定地点点头。 送刘晓霞离开,安素回到病房,看见葛宇鸿已过来。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安素。见母亲仍在睡着,姐俩离开病房,到走廊里谈话。 葛宇鸿问安素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刘晓霞。 安素点点头。 葛宇鸿说她刚经过时,看见她们在一起,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一部分谈话。 安素不吭声,听到了又如何。 葛宇鸿幽幽地说:“为释净明翻案没错,但是你有没想过,难道你对向晖就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安素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葛宇鸿叹口气道:“如果没有,当初为何要给他希望?” 这问题,彭东俊也曾问过她,如今葛宇鸿也问她同一个问题。她没有多想,只想着联系陈大山。她想得很简单,不管是不是自己给向晖希望,那都不是他杀人、冤屈他人的借口。 第37章 寻亲(3) 安素联系了孙静,向她打听《回家》节目组是否有位哥哥委托寻找失散的弟弟,这个弟弟被人贩子迫害致哑。 孙静说节目组确实接受了这么一个委托,并且已定为清明节特别节目播出,还没开始录制。具体情况她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有一线的同事才清楚。 安素坦诚地告诉她,这个失散的弟弟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朋友。她拜托孙静帮忙了解清楚,并恳求她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事关翻案,她必须要谨慎。 孙静一口答应了下来。 很快,孙静就有了回复,但是电话里说不清楚,两人约了时间见面。 两人相约在一个幽静的咖啡厅。 孙静告诉她:“委托人叫陈大山,是一位运输司机,委托节目组寻找失散的弟弟陈小路。虽然还没开始录制,但是人已经找到。遗憾的是,这个陈小路已经夭折。更为悲惨的是陈家因为陈小路被拐已家破人亡。 陈家一共三个孩子,陈大山是老大,中间的是女儿陈小莲,而陈小路老幺。 陈小路三岁的时候在村口走失。走失后,家里人为了寻找他倾家荡产。母亲因过度思念儿子,精神时常,掉进水井淹死了。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小儿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公安局破获了一个拐卖儿童的犯罪案件,陈大山的父亲怀着一线希望,带着小儿子的照片到监狱去让那几个被抓捕的罪犯辨认。一个罪犯认出了照片上的小孩,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当时这孩子长得非常漂亮,本以为能卖个好价钱,没想到他特别爱哭,而且非常聪明,总想着逃走。灌了几次安眠药,但是只要一醒来就又哭又闹,被折腾了几次后的人贩子烦躁不已,只能狠心把他弄哑。被弄哑后的孩子卖不出去,那会儿风声又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乞讨团伙接收,最后把那小孩遗弃了。这条线索断了以后,陈大山的父亲绝望了,没过多久也出意外身亡。陈大山兄妹因此进了孤儿院。几年后,陈大山去当了兵,而他妹妹陈小莲因为想念哥哥,从孤儿院跑出来去寻找哥哥,结果在路上出意外身亡。 陈家就只剩下陈大山一人,他一度放弃了寻找弟弟。最近看到我们的节目后,抱着一线希望前来委托。他提供了一张陈小路小时候的照片。巧的是,电视台一个工作人员的父亲认出来了。他父亲是位居士,多年前曾经常出入妙法寺。因为一般寺庙里很少有小和尚,而这个小和尚又是个哑巴,所以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于是,节目组派工作人员到妙法寺打听。 据被派去打听的同事了解到,妙法寺确实曾收养过一个哑但不聋的小男孩,叫释净明。他是寺里的住持智善法师最小的弟子,也是他云游时捡回来的孩子,带回来的时候只有四岁。智善法师捡到孩子的时间、地点与罪犯当时供述遗弃孩子的时间、大概位置吻合。寺里的僧众看过陈小路的照片后,都一致确认陈小路就是释净明。遗憾的是,释净明在十六岁时死了。对于释净明的死,寺里所有的僧众不愿多说一句。不管我们同事怎么问,他们就只回答一句“阿弥陀佛”。 随后,我们节目组的同事又前往释净明生前就读的中学打听。但是时隔多年,大家对这件事都已经印象模糊,清楚当年这件事的教职员工都不愿多谈。因为当时释净明死的时候仍在五中上学,所以他的档案仍留在五中的档案室。我们同事调出了他的档案,看过的同事都惊呆了。因为这个释净明居然是天才级的人物。这就是所谓的“过慧易折”吧。 对于释净明的死,我们同事到当地的公安局去了解过。公安局的工作人员翻阅了当年的卷宗,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是死于他人的防卫过当。好好一个学生,居然会持刀行凶。实在不能理解天才的思维。难道有缺陷的人行为都会偏激吗?” 安素一直静静地听着。十六年来,每当触及有关净明的一切,她总是忍不住垂泪,但是这一次她却异常的平静。或许,是看到了净明沉冤昭雪的希望。 她问孙静是否有陈大山的联系方式?她想与他见一面。 孙静惊讶地问:“这个陈小路真的是你的朋友?” 安素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说:“智善法师最小的弟子不是净明,是我。在巴黎的时候,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的恩师是一位得道高僧,他就是智善法师。” 孙静点点头说:“这么说,这个陈小路你非常熟悉咯?” 安素笑了:“不止熟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妙法寺可以说是我另外一个家。我家住在妙法寺山下的那个小村子。自六岁起,我就拜智善法师为师,跟他学国画,一直到十五岁离开家。这世上最熟悉净明的人就是我。他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一个人。” 孙静不解:“最美好?” 安素笑着点点头:“是的,也是我最爱的人。” 孙静惊呆了。 安素看着孙静的表情,笑意更深了。片刻,她敛去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极其正式地恳求孙静:“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孙静从未见过她这种表情,认真地看着她:“你说!” 安素的一脸严肃地说:“净明是被冤屈的。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替他申冤。因为涉及到某位高官,所以请你今天就当没见过我。” 孙静郑重地点点头,然后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安素摇摇头说:“你是公众人物,不要牵扯进这些事。你把陈大山的联系方式给我就行了,如果他不打算替净明翻案,我会自己去完成。我想见他一面,是不想连净明唯一的亲人也认为他是个罪犯。” 孙静不由地替她担心:“你自己要小心点,不要硬碰硬。” 安素点点头。 孙静说:“我们这个节目的收视率本来就很高,如果翻案,这一期的节目一播出肯定会非常轰动。翻案成功的话,可以想象得出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安素的脸色黯了下来,幽幽地说:“即便是翻案成功,人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欢乐可言。我不过是了却自己多年的心愿而已。” 孙静迟疑了下问:“那你会上我们的节目吗?” 安素犹疑了下才回答:“不知道,到时看吧。” 孙静说:“如果一曝光,你会不会有人身威胁?” 安素回答:“现在已经跟十六年前不一样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媒体很快就会曝光。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替净明申冤。” 孙静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安素,上面是陈大山的联系方式。 安素看了看纸条,坚定地说:“我要让世人知道我安素深爱的人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第37章 寻亲(4) 安素联系上陈大山时,对方颇为惊讶,对她自称认识陈小路表示怀疑。安素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自己是通过《回家》节目组找上他。对她提出见面,对方有些犹豫,说再跟她联系。 挂掉电话的安素对此很失望,怀疑这个陈大山真的是净明的哥哥吗?为什么他没有那份想知道亲人消息的急切。但是仔细想想后,她很快便释然。或许是自己被对方误认为是骗子。现在的骗子太多,骗术越来越高明,人们的防范意识也越来越强。可以想象多年来陈家人的寻亲之路是多么的艰辛与漫长,其中肯定也碰到过骗子,在一次次充满希望时遭到失望的打击,渐渐地生起了防备之心,让他们在面对真正的信息时,反而质疑了。又或许是对方知道小路已不在人世,人都不在了,有关他的一切已不再重要。 或许在世人眼里,净明的一切已不再重要,然而在安素心里却比任何都重要,特别是要替他翻案。 安素想了想,准备明天再给陈大山联系。可是她没想到,陈大山当晚就主动跟她联系,并约定见面时间、地点。 安素终于见到了陈大山。 在见到他之前,安素想象着他应该跟净明身材、相貌相似。她也希冀着在他身上能找到净明的影子。然而眼前的男人年龄不到四十岁,中等身材,着浅灰色的衬衫、黑色的休闲裤,外面罩一件黑色的夹克,长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唯一给人不同的感觉就是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沉着冷静。无论是从身形、长相还是神态,与净明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拿出净明小时候的照片,她实在难以相信此人是净明的哥哥。 与任何一个前来寻亲的人一样,虽然弟弟已不在,但陈大山最想知道的仍是弟弟的成长过程。那本该由他们亲人参与的,他们却缺席了。 安素从认识净明那一天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出事前。不知是因为净明心性平静,他那极其短暂的一生并无多少趣事,还是因为无法想象弟弟在寺庙的清苦生活,陈大山没有任何的表情,由始至终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要把这点点滴滴刻进大脑里。待安素讲完,他问起了不少有关净明的问题,唯独没有问到当年那件事。 安素静静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希望他能追问后面发生的事。然而,他并没有。他知道故事并没有结束,但是丝毫没有追问接下来发生的事的意思。她在心里揣摩着他的心思。或许是陈大山听了前面那些有关弟弟聪慧、懂事、慈悲的一面后,另外那不堪的一面他也不希望有人再提及吧。毕竟逝者已矣,莫要再提及他的过错,所以刻意回避。 连净明的亲人都以为他有罪,这是多么的可悲与可恨。这段时间与向晖的相处,令她对他们的恨已渐渐消失。而此刻陈大山的刻意回避,让她对那些人的恨意又愤然窜起。 安素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极其认真地说:“接下来我讲的与你委托《回家》节目组了解到的情况完全不同。我想见你,是因为你是净明唯一的亲人,你会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净明唯一的亲人也认为他是个罪犯。你知道吗?净明的远大理想就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以他的聪慧与慈悲决不可能会持刀行凶,他是被冤屈的。” 陈大山听了安素这番话,没有感到震惊,而是异常平静地点点头。这倒是让她很诧异,只是她来不及细想,将当年那件事细细道来。这段回忆对安素来说是极为痛苦的,但是她不得不说出来。相对于安素的愤怒,陈大山的表现却令人诧异。任何一个人得知亲人死的如此冤屈,无不愤怒,而陈大山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他仅仅是静静地听着,依旧一副一字一字刻入脑海的模样,始终不发一言。 安素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准备替净明翻案。这一次,我一定要替他沉冤昭雪。” 陈大山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看着安素。这跟他之前的表现完全不一样,但是安素并未注意到。他看了安素好一会儿才问:“你打算怎么做?” 安素说:“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有谋划好。只是认为你的委托将作为节目组清明节特别节目,这是个好的契机。我想把握这个机会。” 陈大山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一定会为小路申冤!但是你先别冲动,让我好好想一想。” 此时的陈大山露出了为弟弟申冤的坚定模样。这一刻,安素确信他是净明的哥哥无疑。 两天后,陈大山给安素打了个电话。那时,安素与何向暖一同到医院。刚到医院,他们还在找停车位,安素就听到了电话响,看到来电显示是陈大山,她让何向暖放他下来,她先到病房。其实,她是要避开何向暖。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告诉何向暖,自己与陈大山接触,准备为净明翻案。不是她不相信何向暖,事实上,她认为自己最信得过的人便是他。只是她认为这件事与向暖无关,不想让他牵涉其中。 陈大山在电话里告诉安素,小路是他的弟弟,他决不会令自己的弟弟身后仍背负着这个罪名,但是他希望安素安心照顾病重的母亲,不要再为此事分心。他已经开始谋划替弟弟翻案。至于怎么做,他不会告诉安素,他准备自己来做,因这件事关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只需静待消息即可。另外,他们暂时不要再联系,因为她身边有维护向晖的人。最后,他谢谢安素在小路离开亲人的日子里带给他的温暖。这份恩情,他永远记着! 安素挂掉电话,发现自己正好走到了长廊边上。她愣愣地看着长廊边上的簕杜鹃,她们比之前开得更绚丽。相较于雨中凝重的冷艳,此刻晴天下带着希望般的火红更吸引人的眼球。她看到了净明沉冤昭雪的希望。但是这通电话也让安素感到莫名的失落。在她看来,这世上与净明最为亲近的人就是自己,她就是净明的亲人。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摒弃出去时候。 不管如何,只要净明能沉冤昭雪就好。 安素的视线从簕杜鹃上收回,准备进住院大楼,突然想起陈大山在电话中对她说的,让她安心照顾病重的母亲。她记得自己从未跟他提起自己母亲病重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至于他所说的她身边有维护向晖的人应该就是指她的母亲刘慧吧。 安素疑惑不解站在长廊里,她听到身边的人说,今天某单位组织一年一次的体检,所以人特别多。至于什么单位,她没听清楚。事实上,很多单位都会在年初组织体检,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透过来往的人群,安素远远地看见长廊另一端站着的葛宇清。他正跟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男性在交谈。 安素心想,哥哥是碰到熟人了。 这时何向暖已经走到了安素身边。他也看到了站在长廊另外一端的葛宇清正在跟人交谈。他突然对安素说:“我东西落车里了。”说着,他便回头往停车场走去。 安素没在意,往住院大楼走去。 还没走到,长廊尽头,葛宇清他们的交谈便已结束。两人挥手道别,那位男士昂首阔步往安素这边走来,很快便擦肩而过。对方长相很平凡,但是眉宇间却是透着一股少有的英气。昂首阔步间,更有一股铮铮铁骨的硬汉气质。 不知为何,安素还特意回过头去看那人。 待她回过头看,看见葛宇清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她走快两步,到葛宇清跟前。还没等她问什么,葛宇清便主动告诉她:“那是我战友,现在在机关单位当司机。” 安素心想:难怪浑身上下散发着英气,原来是军人出身。 第38章 暴雨(1) 刘慧的病情持续恶化,精神也越来也差,有时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看着母亲每天打瞌睡的次数越来越多,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安素想起了“油尽灯枯”这个词,让她既难过又害怕。好几次看见母亲睡着了,她都会忍不住屏息凑近,伸手去触摸母亲的手,确定仍是温暖的,才能松口气。连她都感觉得到,每次自己伸手时都会手心发凉,忍不住颤抖。她知道母亲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越来越短。她真的很害怕,哪天一觉醒来,这世上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当医生再一次找安素谈话,委婉地告诉她需要随时作好心理准备时,她躲在医院的角落里痛哭一顿后,作出了辞职的决定。 安素回到公司就向老板递出了辞职申请。虽然肖泽武对此表示理解,但是C品牌研发中心自从安素接手以来,销售业绩显著上升,所以他百般挽留,甚至开出了薪水大涨幅的条件。面对老板的挽留,安素毫不动摇。对于她来说,多点时间陪伴母亲才是最重要的。肖泽武无奈,只能要求她在下周的订货会结束后才离职。安素明白订货会对公司的重要性,虽然参与订货的大部分样板都已确定,剩下最重要的就是发布秀的把控,但是设计总监在其中起到很关键的作用。所以,她不可能在三五天内就离职。同时,有始有终是她做事的原则,对于老板提出的这点要求,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C品牌春装上市以来,销售节节攀升,营销中心的老大胡百川天天喜笑颜开。恰逢孙静在威尼斯电影节大放异彩,她所穿的两件礼服更是得到了极高的评价。相关媒体在第一时间就挖掘出这两件礼服出自ANN。一时之间,ANN又被推上一个新的高度。几乎在同一时间,C品牌作出了与之相关新的品牌宣传。ANN与C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品牌,但是胡百川却在第一时间让推广部门策划新的品牌宣传。C品牌的设计总监是安素,孙静的礼服出自安素之手,这又可以打擦边球,让孙静在无形中替C品牌做了免费的代言。安素是C品牌的一员,对此肯定不会有意见。这让胡百川颇为得意。 不得不说,胡百川是个非常关注时尚的职业经理人,同时对时尚的敏感度颇高。早在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前,他就收到孙静将选择ANN的高级定制礼服出席盛会的消息。这对C品牌来说是个非常好的宣传机会。他断定C品牌的春夏销售将会持续上涨。正当他得意之时,从老板那里得到安素辞职的消息,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暂时不对外公布。虽然安素离职在即,但是仍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就冲安素是孙静的御用服装造型师这一点,就能吸引新客户及给品牌做免费的宣传。同时,他可以在即将到来的秋冬订货会上好好与客户吹嘘一番。 这一次的发布秀,安素依旧亲力亲为,但明显比上一季要轻松许多。整个研发中心经过一个季度的磨合,已有一定的默契,三位主设计师已能很好地与安素配合,所以整个准备工作非常顺畅。 C品牌秋冬订货会依旧在金色假期度假村举行,行程与上一季订货会一样。事实上,大部分服装公司的订货会都大同小异。除了初次参加的客户外,其他老客户已是熟门熟路。连续两天暴雨,气象部门已发出黑色暴雨警报,大部分航班晚点,让接待组的工作人员有点手忙脚乱。对此,客户也表示理解。只是原定于下午三点的发布秀不得不延后一个小时举行。 安素不得不打电话通知葛宇鸿,她无法送晚饭到医院。葛宇鸿让她安心工作,继母的晚餐她已用保温壶装好带来医院,而她自己则在医院饭堂对付一顿。 坐在后台的休息室,安素看着熟悉的布置,想起了夏碧珠。想起上一次她忙得饭都顾不上吃饭时,是她忙中偷闲送点心给自己。这样小小的举动,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温暖。她想念碧珠了,想念她的陪伴、想念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年后,安素只见过夏碧珠一次,还是她到医院来探望母亲,而自己忙得几乎将这个朋友忘记。上一次见到夏碧珠时,她告诉安素自己新的工作很忙,所以两人碰面的机会恐怕会越来越少。想到此,她拨通了碧珠的电话。本以为碧珠又在忙,没想到她竟然是扭伤脚在家休息。对此,安素心里颇不是滋味。以前,只要自己有需要,碧珠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身旁。如今,她需要人照顾时,自己却不知道。 安素正是忙碌时刻,在电话里没聊几句就匆匆挂了。虽然电话里的碧珠依旧不忘嘱咐她要注意休息,但是不知为何,安素却有一种朋友渐行渐远的感觉。她的心头渐渐生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前台的音乐响起,安素马上反应过来,渐生在她心头的失落感很快就被订货会的忙碌打的烟消云散。进入工作状态前,安素想了想拨通了何向暖的电话,拜托他前去看望夏碧珠,主要是看看她需要什么帮助。 何向暖爽快地答应了。 这次的发布秀同样很成功,给所有的加盟商及终端同事很大信心。安素并没有过多与客户接触,发布秀一结束,她没有参加欢迎晚宴,急着往家里赶。 她刚走到酒店大堂,便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坐在沙发上的向晖。安素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很快她又想起费清雅也来参加订货会,他应该是来陪女友的。看着向晖走近自己,她没打算问,也没心思问,只想赶紧回家。 向晖起身朝她走来,微笑着对她说了两个字:“走吧!” 安素纳闷了。 看着安素呆呆地站在原地,向晖告诉她,自己是来接她的。 安素心里咯噔了一下。为什么他会来接自己?难道是妈妈出事了?她想着急忙掏出手机。 看着安素紧张的模样,向晖不得不解释:“慧姨没事,你别紧张。我今天下午去医院,宇鸿告诉我你们公司今天开订货会,发布秀结束后你就会赶回医院。想着,我也没什么事,就干脆过来接你。” 安素心中的大石落下,对向晖马上换上了淡漠的表情:“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虽然安素的淡漠令他心里很挫败,但还是微笑着说:“外面下那么大的雨,这地方也不好打车。”见安素犹豫,他接着说,“我都已经过来了,反正也是要回市区,你就跟我一起走呗。” 安素犹豫片刻,还是跟向晖到了地下车库。 第38章 暴雨(2)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车一开出车库便听到雨水打在车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只是向晖的车隔音效果好,那声音显得闷沉沉的。在车厢这幽暗、狭小的空间里,车窗门紧闭着,虽然开着空调,但是仍感觉空气不流通,让人渐渐觉得呼吸不畅。此时的安素倒希望声音大点,也总比听着这闷沉沉的声音强。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到向晖说话,干脆闭目养神。 车朝着安素家的方向开去。一路上,安素一直沉默,而向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不时地侧过脸去看她。时隔十六年,她再一次安静地坐在自己身旁。这是向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害怕安素,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其实他心里明白,靠近安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是似乎只要她在身边便可莫名心安。为了片刻的心安,他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 归根结底,就是爱。 爱,让他忘记了往事被牵出后对大家的威胁。 向晖不喜欢这样的沉默,好不容易在一起的机会,就这样在沉默中过去,实在不是他这个大律师的风格。他开始无话找话:“今天的发布秀很成功吧。” 安素眼睛都没睁开,直接“嗯”地应了一声。 向晖接着找话题:“那ANN的发布秀是什么时候呢?” 安素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但是她回答了:“月底。” 虽然如此,向晖仍觉得开心,又问:“你怎么会想到往礼服高级定制方向发展呢?” “朋友建议的。”安素依然没睁开眼。 “怎么光做女士礼服?不做男士礼服?” 安素终于睁开眼,缓缓地告诉他国内男士礼服定制需求量没有女士的大,对于大部分的男人来说,一套正式的西装就是礼服。国内也有不少西装定制品牌。 这点向晖也认同,他又想到个问题:“如果一对新人到ANN定制礼服,要求男女款一同设计定制,那你们接吗?” 见向晖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安素不太想搭理他。数秒后,她还是回答了:“目前还没遇上这样的客人,男装不是我擅长的。我只想在一个领域做精做细。” 向晖不死心地问:“如果客人有这样的要求呢?” 安素终于回过头,撇了他一眼:“你是说你?” 向晖急着否认:“不是。” “如果你们结婚时来定制礼服,或许我可以考虑。” 向晖一听顿时开心:“你愿意为我设计礼服?” 安素想,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就当是普通客人。“费用一分不少,我不会给你打折的。” 向晖开心地笑了。安素想的是做生意,可他想的是她为自己设计的结婚礼服。可是很快他内心的沸腾又冷却下来,新娘都没着落,就想着礼服。想到此,他胆怯地侧过头看了安素一眼。 不管是路灯还是车尾灯,透着雨帘看都是朦胧一片。外面依旧大雨瓢泼,挡风玻璃上的雨刮仍不停地工作着,只是车厢里闷沉沉地感觉不复存在。向晖依旧不停地找着话题,安素则问一句答一句,气氛明显比刚才轻松不少。 这个城市每年都会上演百年一遇的暴雨,每次百年一遇的暴雨总会出现内涝。每当此时,网络上便会出现各种新闻,而标题总是令人可笑又可叹。如“欢迎来G市看海”、“欢迎来G市马路上捞鱼”、“终于明白为什么开车要交车船税”等等。每次看到被水冲到一边的下水井盖,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想起国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那就是主角在宽敞地足够让汽车开过的下水道里奔跑。于是不少人感叹,怎么出国考察的官员们就从不考察人家的排污工程呢? 进入市区有条近路,要经过一个桥洞,向晖来时就是走的这条路,但是他没想到桥洞里的积水比来时深了不少。等车拐进桥洞时,他才发觉不对劲。仗着自己的是SUV底盘高,冒险往前开。结果,向晖的爱车罢工了。 这种情况,向晖也是第一次遇见,但是G市年年都有不少车遭遇水浸,网络上有针对这种情况处理方式的帖子。向晖也当然看过。他知道此时不能再次启动,否则就大麻烦了。他抱歉地看了安素一眼。 安素也明白出现什么状况了,她不出声,等着向晖去处理。向晖拨通了救援电话,告知了自己所在的精确位置,剩下的就是等待救援了。 暴雨中的桥洞里如另外一个世界,不时传来的雷声仿佛隔得很遥远。无法下车,两人只能坐在车里,熄了火的车厢里静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之前天南地北地找话题的向晖此刻却不想说话了,安素更不会主动开口。 向晖侧脸看向身边的人,黑暗中的安素靠在椅背,头稍稍仰起,如剪影一般动人。他心里莫名感动,感谢这“百年一遇”的暴雨。 安素突然回过头看向他,这让他心里猛地一跳,却没有避开,仗着黑暗,他贪婪地看着那张脸。他没想到,安素也没有将视线移开。这样的发现让他的心一阵狂跳,如十几年前面对着她时一样。 车厢里的气氛霎时变得暧昧,向晖觉得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呼吸有点不顺畅,他低声唤出了安素的名字。其实更像是在呢喃,那声音很低很低,像是不自觉从口中逸出。 安素低低地应了一声。 仅仅是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嗯”字,却让向晖内心紧张不已,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完全没有在法庭上滔滔不绝、慷慨陈词的大律师模样。谁会相信向大律师对着自己的初恋情人竟会如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那般紧张。 向晖不开口,安素更不会开口。两人就仅仅在刚刚的一呼一应后再无其它可说。黑暗中的两人都知道对方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是都没有回避。 许久后,安素淡淡地问了一句:“看够没?” 向晖没有觉得任何的尴尬,而是低低地笑了出声。他想应一句“你不也在看着我吗”。可他终究不敢说出。前一刻还与她无所顾忌地对视,回过神来,怕她的感觉也跟着回来了,只是那种感觉淡了许多。 此刻的向晖觉得困在车厢里也是件极为开心的事。等待救援的时间对于安素来说是无聊且漫长的,但是对向晖来说却是短暂的。他突然希望他们能在这车厢里一直待着,直到地老天荒。开心的他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他只是随口哼起,但旁边的安素却愣住了,是那首《涟漪》。这是向晖很喜欢的一首曲子,每当内心愉悦时,他总会情不自禁地哼起。 旋律与记忆中一样优美,让安素想起了第一次听向晖哼这首曲子时的情景。最初听时的甜蜜与感动渐渐在她心中生起,让她忘记了对唱歌人的恨。 第38章 暴雨(3) 救援车终于到了,向晖下车与他们简单沟通,车被拖到了安全的地方。检查空气滤芯,发现没有进水,觉得庆幸。又仔细检查了其它地方,确定也没有问题后,他才再次启动。 回到车厢里的向晖已被淋湿一大片,安素默然地看着,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眼中透着的关心。这瞬间流露的关心却让向晖看见了,欣喜之余,冲着安素笑笑。 救援人员告诉向晖,前面同样有出现水浸,让他绕路进市区。这一路上,向晖开得很慢,暴雨中减速慢行是正确的,但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跟安素单独相处的时间能长一点。他突然希望,能就这样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车再怎么缓慢行驶,终有到终点的一刻。 回到安素家楼下的车库,向晖已经想好了再与她单独相处的借口。只要脸皮够厚,他今晚还真就可以赖上她了。如此想来,他忍不住笑了。 安素见向晖跟着自己下车,疑惑地问:“你还不回家?” 向晖笑笑说:“我待会儿送你去医院。” 安素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不用了,待会儿我自己打车去。” 向晖说:“现在很难打车的,一路回来,你不都看见了。我反正顺路兜你过去。”安素不知道他住哪里,所以是不是顺路,他说了算。 安素心想,看见个鬼,一路上狂风暴雨的。但不能否认,向晖说的也是实话,这样的暴雨天气,打车是很难。看着他自顾自往前走,安素也没坚持。她的心里也没那么排斥他去自己家。 进了家门,安素见浑身湿漉漉的向晖,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一声不吭地进浴室取出一条干毛巾递给他。 向晖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往头上擦,擦着擦着,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原来安素也没那么冷血嘛! 安素回房换下礼服,穿了套舒适的衣服出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九点。她早已饥肠辘辘。看见向晖仍在擦头发,随口问了句:“我准备煮面条,你吃不吃?” 他没有听错吧? 向晖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素。安素看见他那副表情不自觉又皱起眉头,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进了厨房。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吃!吃!” 向晖是个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他笑嘻嘻地站在厨房门口问安素:“那个……我可不可以借你家的浴室……冲个热水澡?” 正打开冰箱的安素手停留在把手上,犹豫地看着冰箱。 向晖见状,可怜巴巴地说:“我浑身湿透了,怪冷的。” 安素头也没回地答道:“我家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向晖一听开心了:“没事,我车上有换洗衣服。”说完,没等安素回答,他已急匆匆地下楼取衣服去了。 车上会放换洗的衣服,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安素看向厨房门口,那里已没有向晖的踪影。她突然有种被赖上的感觉。 热水淋在身上,身上的寒气瞬间被驱散,向晖舒服得哼起了曲子。架上的洗发水、沐浴露都不是超市常见的品牌,上面全是外文。向晖轻而易举就能辨认出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他毫不客气地拿过来就用,淡淡地香味让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赞着安素的品位实在不错。 向晖边洗澡边听着隔壁厨房里传来安素做饭的声响,突然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居家过日子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他边洗澡边YY自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他想象着自己洗久一点,浴室的门就会被敲响:“饭已经做好了,你快点洗哈!” 在此之前,向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在安素家洗澡。就仅仅是洗个澡,都能他开心得快飞上天。浴室里有面镜子,向晖伸手将镜面上的雾气擦掉,上面出现了他光着上半身的模样。他看着镜中自己的身躯,满意地笑了。难怪韩剧里总喜欢拍男主角洗澡的一幕。他的身材可不输韩国欧巴呢。 他突然想如果自己围上浴巾,光着上半身出现在安素面前,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不知为何,他想到的不是安素眼冒红心,流口水的模样,而是一个锅铲飞过来的情景。想到此,他的所有遐想瞬间被打散,老老实实地洗澡。 向晖在浴室里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心情好的快飞上天。如果不是厨房的抽油烟机声音大,安素能听到隔壁浴室里的向晖正边洗澡边哼着歌。 安素将面条端上餐桌时,向晖也从浴室出来。看着他那咧着嘴的模样,安素忍不住问:“你不会告诉我,你车上也备着一双鞋吧?” 向晖摇摇头,笑着解释:“我经常出差,有时当天赶不回来,所以车上会有换洗的衣物。” 安素不再吭声,专心吃面。 安素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她精通服装的搭配,对食材的搭配却完全没有概念。就如煮面,她是顺手拿到什么食材就放进去,完全没想过这么做好不好吃。 向晖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看着桌上两大碗的面条,忍不住咽口水。他喜滋滋地坐下来,看着碗里五颜六色的面条,颜色挺好看的,想着味道应该也不错,准备甩开腮帮子开吃。本来他想称赞一下这面条的,结果刚夹了一口进嘴里,马上就称赞不出口了。 安素往面条里加了瘦肉、鸡蛋、胡萝卜丝、土豆丝、青椒丝、紫甘蓝,食材很丰富,颜色搭配得也挺好看的,就是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向晖不由地怀疑她是把食材当服装,做颜色搭配去了。虽然他嘴不挑,但是这么难吃的面条,他还是忍不住吐槽。 “你平时都这么煮面?” 安素头也不抬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她居然没觉得有问题。他已经算是不挑食的人,没想到她更不挑。他想:娶个这样的媳妇除了自己口福差点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这样的女人不难伺候。想到此,他笑了。不过,他看着这碗食材丰富的面,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放这么多食材进去呢?” “这些菜都是宇鸿洗好、切好放冰箱的,我每样拿一点放进去煮了。”安素说得理所当然。 向晖摇头叹气道:“没想到你的厨艺就这样。” 安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接着吃面。 向晖马上闭紧嘴,专心吃面条。可没吃两口,他抬头看到安素吃得有滋有味的模样,忍不住用筷子戳了戳煎得稀巴烂的荷包蛋,小声嘀咕起来。 安素放下筷子对他说:“嫌三道四的,你来煮!” 向晖听了,马上抬起头笑嘻嘻地说:“好!下次我来煮。” 安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 再也不可能有下次! 向晖没注意到安素的反应,吹嘘着自己的厨艺:“我不仅会做中餐,也会做几样西餐哦。”见安素不吭声,以为她不相信,又接着说:“就如这面条要怎么煮……” 安素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向晖,猛地想起了要替净明翻案的事。翻案成功,势必会将眼前的人送进监狱。看着此刻的他,安素要替净明翻案的决心已没有了最初的坚定。 第38章 暴雨(4) 接下来的两天,向晖都打心里感激这恶劣的天气,让他有最好的借口前去度假村接安素回市区。虽然安素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漠,但明显不像之前那般抗拒。这是令他最开心的事。他心想: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古人诚不欺我也。 C品牌秋冬订货会,安素并没有全程参加,流行趋势与新品讲解都交由三位主设计师去完成。她在现场与几个重点客户进行交流。C品牌的几个大代理商都是操作性很强的团队,他们反馈的信息对下一季的开发是相当有用的。这一点,安素比谁的清楚,所以基本上每一个大客户,她都主动去与他们接触。 云裳花容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公司旗下的那几家店铺都已开张,而且春装上市后的反应也很不错,业绩大大超过了之前托管商管理的那几个店铺,所以云裳花容虽然算是新客户,却也很快成为重点大客户。 这一季的订货会,费清雅同样来参加了。两人在第一天签到时,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忙去了。第二天静态订货时,费清雅主动找上了安素。当然,这完全是为了工作。这一点,安素心里非常清楚。她依旧尽责地与云裳花容的工作人员讲解着整盘货的亮点,对方也带着自己的专业进行订货。 整盘货过完后,安素与费清雅坐在休息区聊天。两人都聪明地避开了不该提及的人,只针对服装这一块畅所欲言。其实,昨天费清雅在酒店看来了向晖。那时,她便明白向晖爱的人是安素。那一瞬间,虽然她的心里很难受,但是很快又恢复。不管男女失恋心里都会痛,只是看个人的创伤愈合能力。对于理性的费清雅来说,事业上的成就就是最好的疗伤药,足够冲淡一切,所以她能坦然地与安素坐在一起高谈阔论。 聊到最后,安素告诉费清雅,自己即将离开瑰丽人生。对此,费清雅并不感到惊讶。毕竟ANN的发展也非常不错。她是个典型的事业型女性,在这一方面,她对安素极有好感。 安素离开前,费清雅叫住了她,对她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 安素明白这“你们”指的是谁跟谁。她微笑着摇摇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 费清雅笑了:“别把话说得太满哦!” 安素不再说什么,微笑着与她道别。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对费清雅说:“ANN的新品发布会将在月底举行,欢迎您来参加!” 费清雅笑着点点头。她看着安素的背影,心想如果不是向晖,她们还真的能成为朋友。 安素办理完离职手续,给夏碧珠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离开瑰丽人生,并准备去看望碧珠。结果碧珠告诉她,她脚伤痊愈,已回去上班。夏碧珠似乎非常忙碌,只说了过两天她会去看望阿姨,到时见面再聊,就将电话挂掉。对此,安素没太在意。因为之前何向暖去看望夏碧珠回来后告诉她,不用担心碧珠,因为有人照顾她。至于是谁,何向暖不知道,而安素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葛宇清。 一个工作繁忙还要谈恋爱的女人肯定非常忙碌。想到此,安素忍不住笑了。她是真心为碧珠高兴。 刘慧对于安素辞职表示不理解,唠叨了好几次。 安素安慰她:“我自己的工作室越来越忙,我没那么都的精力去兼顾。还是先将自己的工作室打理好,这才是长远的打算。” 刘慧听了,赞同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不是有那个发布会什么的吗?是什么时候?能不能让妈妈也去看看。” 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支撑她去看发布秀,但是安素又不忍心拒绝母亲,所以点点头。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她柔声安慰道:“到时我给你找套漂亮的礼服,让化妆师给你化个精致的妆容,让你漂漂亮亮地去看发布秀。” 刘慧高兴地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曹玉珊的礼服已制作出来,并如约前来试穿。这一次跟前两次不同,她不是独自前来,而是与她的未婚夫一起来。彭东俊一直对安素心存防备,离去年国庆碰面已过去几个月,他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这反而没有让他心安。有时人的心理就是这么矛盾。如果伸缩都难逃要挨一刀的话,那还不如痛快点,免得整日提心吊胆。可是等那一刀真的砍下来时,却又觉得自己承受不了。此时的彭东俊正是如此。 向晖自然不会对他再提起有关安素的任何事情。得知葛宇鸿在G市照顾继母,他悄悄地约她见了一面。目的也是为了打探安素有什么复仇举动。葛宇鸿的描述也无法令他心安。他觉得安素只不过是目前顾及不了,又或许是迷惑向晖,乘其不备杀大家个措手不及。可是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如果他的未婚妻不提及婚纱,这世上好像就没有安素这么个人。 这段时间,曹玉珊与彭东俊都很忙。曹玉珊忙工作,彭东俊忙婚礼筹备。婚礼定在五一,曹玉珊只负责准备自己的嫁衣,其它的全部交由彭东俊负责。她这个新娘倒是省心,新郎却忙得团团转。彭东俊这段时间异常的疲惫,除了筹备婚礼身体的累外,还有心灵上提心吊胆的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彭东俊自从得知安素为自己的未婚妻设计婚纱后,从未想过露面,如今他决定陪未婚妻前去试穿婚纱,看看安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也趁此机会警告她一番。彭东俊是以备战的心理去ANN工作室,但他没想到心里琢磨了半天却没见到安素。因为安素这段时间除了准备新品发布秀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陪母亲。这让彭东俊有扑空的感觉,就像他使劲全身力气挥出拳头,而拳头是打在空气里。 曹玉珊对自己的婚纱非常满意,看着彭东俊惊呆地看着自己穿上婚纱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笑起来,只是没见到安素令她有些失望。 彭东俊同样感到失望。没见到安素,不但没有令他松口气,反而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可是他能做什么呢?这样的无力感让他觉得心慌。 看着女友试穿婚纱那一脸幸福的模样,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他还没恢复平静,接到了一个电话,令他的神色又凝重起来。他托人打听涂运喜的消息,如今有回复了。 之前,他与葛宇鸿见面的时候,聊起了涂运喜。葛宇鸿告诉他涂运喜跟他借钱的事。他们都知道涂运喜的官司已达成和解,征地款也已经拿到手。这就令他们觉得奇怪。年后来G市前,她匆匆与涂运喜见了一面,他只说钱被女朋友卷走,其它并没有多说。他让葛宇鸿安心照顾继母,他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事。同时,她也告诉彭东俊,她曾跟向晖也提及此事。这让彭东俊的警戒心又自然生起。 得到的消息是,涂运喜的女朋友染上毒品。前不久,卷走了涂运喜一大笔钱。接着,他的酒吧因涉毒被查封,而他本人已被抓。至于涂运喜是否染上毒品,暂时还不知道。 毒品,多么可怕的字眼。一旦与它沾染上,这辈子算是毁了。毒瘾发作且穷途末路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藏毒贩毒更是丧尽天良,如果只是涂运喜一个人毁了,彭东俊没觉得什么,那是他咎由自取。他担心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接到电话后,彭东俊就一直心神不宁。此刻,他突然希望涂运喜能从这个地球上消失。这样,他就不会给大家带来威胁。可是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又不是科幻小说。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涂运喜能突然身故。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狠了?这样的念头令他冷汗涔涔。 曹玉珊也感觉到了彭东俊的异样,一直到坐在车上,她才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彭东俊摇摇头说:“没什么,觉得有点累而已。” 曹玉珊歉疚地看着未婚夫说:“辛苦你了!” 彭东俊笑笑,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回到家,彭东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分析一下。 从向晖天天往医院跑的情形来看,他还不知道涂运喜的事。但是为了自救,难保涂运喜不会托人找上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涂运喜彻底与他们斩断瓜葛?他还得跟向检察长好好商量一下。 第39章 把一切都忘记(1) 瑰丽人生那份工作安素可以辞去,而ANN工作室的工作她却无法辞去,因为那是她的心血。对于一个设计师而言,自己一手创立的品牌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正好又是发布会前的准备工作,所以她依旧无法二十四小时陪伴在母亲身边。 刘慧的病情越来越重,止痛药已逐渐失去作用。看见母亲痛苦的模样,安素一次又一次地躲在病房外流泪。郑主任给她开了吗啡,但是剂量却每日递增。有时,安素倒希望妈妈睡着了,这样就不用看着妈妈痛苦地挣扎,但是又害怕她不再醒过来。她明白妈妈这样撑着很痛苦,但是她的私心却不希望妈妈这么快离开。因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她就觉得自己还有妈妈,不是孤单一人。 每日早晨,刘慧醒过来总会问女儿离发布会还有几天。 起初,安素答应带她去参加发布会纯粹是随口答应,并没有想过真的要带她去。不为其它,仅仅是怕她的身体吃不消。但是听到母亲问过几次后,安素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或许妈妈是想亲眼看到女儿的事业成功,她才能心安。她打定主意,一定带妈妈参加ANN的新品发布会。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她与郑主任商量,想要带母亲参加。郑主任深知刘慧的情况,也没反对。对于刘慧来说,满足她的愿望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发布会前两天,安素为发布会准备工作忙碌一天后,匆匆赶到医院。 刚下过雨,安素踏进住院部大楼,抖落去身上的雨珠,一抬头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夏碧珠。她前来探望完刘慧,没见到安素正准备离开。两人已有一段时日没见面,站在那里匆匆聊了几句。 看望过刘慧,夏碧珠知道她时日无多,可是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劝导安素几句。两人边聊边往长廊走去。 不管是什么产品的发布会,前期的准备工作肯定非常繁忙,这一点夏碧珠非常清楚。见好友这样医院、工作室两头跑,还是要叮嘱几句注意休息。叮嘱完,她问起了安素发布会前工作准备。 安素告诉她,自己需要找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当模特,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说到此,安素一脸的愁容。 按说找个五六岁的女童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但是安素对发布秀的要求极高,要找到令她满意的小模特还真有点难度。 安素说不需要那种能歌善舞、舞台表现力很强的孩子,就只要看起来羞涩可爱的就行。这听起来就不像是有什么要求,但是往往看似越没要求的要求就越高。就如一个人要找对象,说没有要求,只要合眼缘就行。可这个合眼缘往往就是最难的。 谁知道什么样的人合你眼缘呢? 安素将需要达到的舞台效果大致告诉夏碧珠。 夏碧珠听后,笑着说:“我给你找个小朋友过来吧,肯定能令你满意。” 安素一听,马上眉头舒展。以夏碧珠对她的了解,她推荐的小朋友肯定符合自己的要求。 夏碧珠说:“这个小朋友情况特殊,不过,你也能够跟她沟通的。” 安素不解。 夏碧珠说:“这个孩子是聋哑儿童,但是她懂手语,所以你跟她沟通肯定没问题。” 安素说这不是问题,又问起了这个小朋友的情况。 夏碧珠告诉她,这孩子是市福利院的孤儿。去年大悲寺前的那个小乞丐被解救后,一直没有找到亲人,被送到了本市的福利院,取名童童。她经常去福利院看望那孩子,一来二去就跟福利院的小朋友们熟了。而她推荐给安素的这个小女孩叫点点,是跟童童最要好的小伙伴。她说以ANN的影响力,在发布秀之后肯定会引来时尚界的关注。这是一个让大家关注这些孩子们的一个好机会。她希望能借助ANN的影响力,让社会各界人士都来关注这些孩子们,给他们一点关爱。 这令安素很惊讶。她一直不知道夏碧珠会去孤儿院。在小和尚离开后,她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接受着别人对自己的帮助与照顾,如何向暖、夏碧珠。她从未想过去帮助身边的弱势群体。 这一刻,她被夏碧珠感动了。 夏碧珠告诉安素:“我明天要到外地出差,无法参加这次发布会。点点到时就让何老师带过来。相信点点会非常乐意参加ANN的发布会。” 这就更令安素惊讶了。 夏碧珠告诉她,何向暖也经常去福利院,所以也认识童童和点点。 安素听后笑了,这确实像是向暖会做的事。他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碧珠也同样如此。 她突然想起碧珠与自己哥哥的感情问题,便问起。夏碧珠笑笑,没有回答,只说这个问题以后再慢慢告诉她。从她话中的语气,安素推测,两人似乎进展顺利,也不再多问。 一直到长廊的尽头,两人挥手道别。 安素转身往回走,快走到长廊中央,听到夏碧珠在背后喊她。一回头,看见夏碧珠仍站在长廊的尽头。雨刚停不久,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簕杜鹃花瓣与叶子,她就站在那些花瓣中间定定地看着安素,美艳无比。 一阵风吹过,吹得边上的簕杜鹃树沙沙作响,同时将几片火红的花瓣打落在夏碧珠的肩膀。她没有拂去那些仍带着水珠的花瓣,而是捋了捋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笑着对安素说:“好好照顾自己!” 安素点点头。 看着夏碧珠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安素想到了在风中飘舞的花朵。 安素刚进入病房,葛宇鸿告诉她刘慧刚吃过晚饭又睡着了,同时还告诉她夏碧珠刚来过。她告诉葛宇鸿自己已在大楼外见过她了。她刚说完,葛宇鸿接到了哥哥的电话。放下电话,葛宇鸿对安素说哥哥送东西来医院,但他没时间进来,让她出去取。 安素听后不由地笑了,心想:葛宇清应该是来接碧珠的吧。 葛宇鸿出去了很久才回来,安素也没在意。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安素,知不知道自己哥哥与夏碧珠是什么关系。安素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但是肯定她是知道了什么。她说具体的她也不清楚,好像是自家哥哥在追夏碧珠。 葛宇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她告诉安素自己刚刚在医院门口看到哥哥与夏碧珠在吵架。 两人都当是情侣间的争吵,并未多想。(未完待续。) 第39章 把一切都忘记(2) 发布会当天,何向暖要去福利院接点点,无法兼顾刘慧与葛宇鸿。向晖自告奋勇,到医院接她们。安素给母亲、姐姐分别准备了礼服及搭配首饰。母亲的是一件香槟色的略宽松的中袖长礼服,外批一件同色的精致披肩。因为她已经瘦的皮包骨,而且手臂上布满了针孔。葛宇鸿的是一件藕粉色的小礼服。安素安排化妆师给她们化妆。刘慧的精神不错,经过化妆师的巧手,让她显得气色好看不少。 ANN新品发布会再一次吸引了大家的眼球。众多媒体与嘉宾对期待着ANN带给他们的视觉盛宴。 当安素站在台上致欢迎词时,刘慧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女儿已经如此引人瞩目了。 安素介绍了本次发布更多是表达概念性的东西,“轮回中的相遇”是大主题,会分成四个系列。看过ANN上一季发布秀或是安素主导设计的品牌服装秀的人都知道,安素总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听了介绍更期待这场秀。 发布秀正式开始,灯光暗了下来。 优美的钢琴声响起,大家惊讶地发现头顶的亮起了一串串的米色彩灯,一闪一闪的像是黑色天幕上眨着眼睛的星星。接着一个稚嫩的童声在清唱着:“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台上的亮起一束光,一个穿着白色小礼服裙、头戴花环的女童正捧着一束小雏菊,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笑盈盈地迎着亮光朝大家走来。她那慧黠的大眼睛时不时地眨动着,充满了新奇,带着一丝丝的羞怯又忍不住左右张望,可爱得如不小心闯进凡间的小天使。 此刻,所有人都被这个小天使打动了,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点点这么可爱的孩子。但是,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有缺陷的孩子。 全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灯光亮了起来。 就在大家被童真深深打动时,后面款款走来一位穿着淡湖水绿色小礼服的模特,青涩、娇嫩,清新得如一阵春风从杨柳依依的湖畔吹过,在湖面漾起了层层涟漪。 第一个系列的礼服为粉嫩色系,以花朵为主要元素,大量运用绸缎、蕾丝,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逼人的青春甜美气息,让人忍不住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华。 当大家仍沉浸在青春的回忆里,现场响起了一阵大家并不熟悉的乐器声,像吉它却又比吉它要来得浑厚,伴随着琴声而来的是低沉的鼓声。有些人已经反应过来,是冬不拉与手鼓。这音乐对大家来说很陌生,但是却有一股旷古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万丈黄沙随着风声扑面而来的感觉,低沉、沧桑、有力的男声在低低吟唱着。整个风格的转换也太快了,仿佛从刚刚的春光明媚鲜花满坡里瞬间掉入漩涡,落在了茫茫的戈壁滩。这样突兀的转变大家也并没太在意。 第二个系列的礼服颜色相对暗沉,灰色、黑色、就连粉色都是选得偏灰色调的藕粉,大量运用了绣花、钉珠工艺,虽然是灰暗的色调,却在灯光下五光十色,摄人眼球。这个系列的礼服都非常精致、漂亮,只是大家对于ANN所要表达的什么概念却表现得很迷茫,都觉得音乐、服装乃至整个舞台风格的转换差异过大,说白了就是没看懂。但是对于宾客而言,发布秀主要是看礼服,只要礼服漂亮,其它都是次要的。概念性的东西跟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事实上,在他们看来,所谓的概念性不过是设计师们玩的噱头而已。 这场发布秀的背景音乐,孙静给了安素不少意见,其中这一段就是她推荐的王啸的《魂》与《黑马河的儿子》。事实上,工作室的同事在开始试听音乐时,对这段音乐的选择并不是很理解,可经过反复试听,在结合安素的大主题,渐渐地都觉得非常适合。 第三个系列选用了高明度的金黄色、大红色,音乐更是选用了悲壮的《大敦煌》。到了这里,大家才跟“轮回中的相遇”这个大主题联系起来。虽然对于ANN要表达的什么概念并不明白,但是有一点大家倒是明白了,那就是这里边倾注了安素太多的情感。在这个商品市场,没有多少个设计师敢如此任性而为。从她为ANN倾注的心血可以看出,她这个人有太多的故事。 前面三个系列都是礼服,想来最后一个系列应该就是婚纱了。 “Whocantellsaythewayitshouldbe……”Enya空灵的嗓音在低低吟唱着,众所期待的婚纱终于出来了。谁能告诉我是否有天堂?谁知道它是什么样?对于热恋中的女孩来说,有心爱的人的地方就是天堂。就如安素当初想的那样,只要他在,处处是天堂;只要他在,处处有梨香。 这系列婚纱大量运用了各种花朵图案的蕾丝和华丽的真丝厚缎,承袭了ANN一贯的风格,高贵、浪漫、典雅,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是无数女孩梦寐以求的嫁衣。 到这里,大家都知道本场发布秀已到尾声。在大家意犹未尽时,灯光再次暗了下去,音乐随之变得低沉、缓慢,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有人不禁疑惑,怎么又选择这么凝重风格的音乐呢?这个安素还真是奇怪。来不及多想,只见正中的背景墙在浓浓的烟幕中徐徐往两侧拉开,传来一阵冬不拉的声音。 大家将好奇与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T台正中。 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熟悉旋律传来时,从烟幕后缓缓走出一位模特,灯光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亮起。等看清楚时,大家都惊呆了。她身着一袭洁白的长拖尾婚纱,手里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没有华贵的皇冠,没有耀眼的宝石,婚纱的设计也非常的简洁,却是美得令人忘记了呼吸。 这件婚纱将简约的美诠释得淋漓尽致,模特又将这件婚纱的美演绎得非常到位。模特的步伐走得特别缓慢,仿佛从遥远的雪山上下来,穿过茫茫的戈壁滩,跋山涉水而来。虽然她的脸被头纱遮住,但是那坚定的目光透过白纱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直到模特靠近后,大家才发现居然是孙静。大家都没想到她居然是这场秀的压轴戏,并且带给大家意想不到的视觉盛宴。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 这是彩排的时候临时决定的。前来的十八个模特,轮流试穿了这件婚纱。不能否认,她们穿上都非常好看,只是一上T台,音乐响起时,完全没有安素想要的效果。她想了想,让孙静试穿。孙静笑了笑,穿上后一上台,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赞叹。因为孙静明白安素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能按她的想法来演绎,自然是美得惊人。 这场发布秀所表达的东西,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没看明白。对于音乐风格的转换如坐过山车般,大家也没太在意。毕竟大家是来看服装,不是来听音乐。有人直接认为搞艺术的人思维就是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 看到这里,或许绝大部分人都没看明白安素在这场秀里想要表达的东西,但是知女莫若母。刘慧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是否做错了。可是她爱自己的女儿,只想最好地保护她。如今不管是否做错,她已无力再去改变。她只想女儿好好的。作为母亲,刘慧对女儿心生歉疚。她一直认为,不管是对女儿还是当年那件事,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自己当年改嫁,将女儿留给爷爷奶奶,在女儿成长最需要家长的引导时,自己却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 在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中,安素捧着鲜花,牵着点点,带着她的设计团队浅笑盈盈地出来谢幕。 刘慧看着台上耀眼的女儿,眼里流露出无限的留恋。(未完待续。) 第39章 把一切都忘记(3) 或许连同行都未必能看得懂安素在这场发布秀中所要表达的东西,但是向晖却看得明明白白。因为他们经历了同样的快乐,也经历了同样的痛苦。看着掌声与鲜花簇拥下的安素,她的灵魂依旧孤独,他又何尝不是。她又怎会知道,她在追寻别人的身影时,他也在追寻她的身影。他们都从未想过停下脚步,从未想过回头看,就这么一头扎了进去,全然没想到前头是悬崖峭壁。 他们错了吗? 可是谁能说青春期萌生的感情是错的? 所有的感情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萌生的时间、对象而已。 发布秀已经结束,向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懂了是一回事,放手又是一回事。葛宇鸿看了看台上的安素返回后台的背影,又看了看台下怔怔看着台上的向晖,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她低头看继母,发现她的头靠在轮椅上,紧闭着双眼。她心里一惊,颤抖着将手伸到继母鼻间,感觉到那里仍有呼吸,她才松了口气。想来是继母太过累,睡着了。她给安素打了电话,告诉她刘慧睡着了,他们先带她回医院。 前来参加发布秀的费清雅一袭银灰色的小礼服,依旧是精致的妆容,大波浪长发妩媚地散在后背。她远远地就看见了向晖。自分手后,两人未曾联系过。虽然她知道向晖极有可能来参加发布秀,但是没想到会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妇人前来。看着他不时地低头看轮椅中的妇人,隐约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 向晖与葛宇鸿推着刘慧进了电梯,一回头就看见电梯外站着的费清雅。陆续有人进电梯,轮到费清雅时已满员。她站在电梯外,隔着人群对里边的向晖笑了笑。向晖也微微笑着算是打过招呼。 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费清雅心里略带苦涩地想:即便是面对面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就真如张爱玲所说的那样,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想到此,费清雅苦笑了下。 他们曾是很有默契的一对恋人,如今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到医院,沉睡中的刘慧醒了过来。 葛宇鸿在将她抱上床的时候,发现她失禁了。她抬头看着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的继母,笑笑说:“阿姨,这礼服穿着睡觉不舒服,我帮你换下来吧。”说完,她打来热水帮继母清理干净。 由始至终,刘慧都默不作声。葛宇鸿也想着她也许是因为自己失禁羞恼而不敢出声。为了不让她不好意思,葛宇鸿边帮她换衣服边问她今天看发布秀的感觉,可是连问了几句,发现她都不搭腔。她一抬头,发现刘慧嘴角流着口水,不停地抽搐着,就是没有声音。她一阵心惊,赶紧帮继母把衣服穿好,按响了床头铃。 向晖刚离开医院不久,接到葛宇鸿的电话后,马上掉头回医院。 安素赶到医院时,医生已为刘慧检查完毕。郑主任实话告诉他们,病人已出现失语症状,根据他的经验,也就剩下这三两天的时间。 安素擦着眼泪快速走回病房,她要争分夺秒地争取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 回到病房,安素发现母亲正挣扎着要拔掉身上的管子。葛宇鸿正流着泪,不停地安抚她。剧痛在折磨着刘慧,同时也在侵蚀她仅存的意志,她已不愿意如此痛苦地苟活。听着母亲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安素的心像是被锯子来回拉锯着。如果可以,她愿意替妈妈承受这种痛苦。 安素紧紧地拉住母亲的手,留着泪哀求道:“妈妈,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请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多陪我一会儿!求你了!” 听了女儿的话,刘慧不再挣扎,将牙齿咬得更紧,响得像是会把牙槽都嚼碎。医生再一次给她注射了吗啡,这一次的剂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安素的心里极其矛盾。她不希望妈妈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可是她也不希望母亲离开。她害怕孤独一人飘荡在这人世,所以她自私地挽留着已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母亲。 平静下来的刘慧试图张口表达,可是努力了半天都不成功。 葛宇鸿擦干眼泪,问她:“阿姨,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交待我们的?” 刘慧点点头,手指着门的方向。 葛宇鸿与安素都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真是急死人了! 见她的手依然指着门的方向,葛宇鸿想起了依然等候在门外的向晖。她问继母:“你是说向晖?” 刘慧连连点头。 葛宇鸿马上明白了过来,赶紧将向晖叫进来。 向晖进了病房,不明白刘慧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拉住她的手。 刘慧看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向了安素。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整个面部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同时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是嘴里却不停地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安素的手被妈妈抓得生疼,她能感觉到妈妈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知道妈妈想要说什么。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放下仇恨,开开心心地活着。到了这一刻,妈妈最牵挂的人仍是自己。如果说她曾认为妈妈是因为畏惧权势而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的话,那么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妈妈过往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自己最深的爱。可惜她明白得太迟了! 安素看着妈妈一字一句地说:“妈妈,我会听你的。把一切都忘记!” 刘慧闻言,面部表情终于放松,不停地点头。 向晖默默地看着她们,大致猜到了这对母女之间的对话。 葛宇鸿看了看向晖,又看了看安素,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到了晚上,刘慧开始昏迷。刚开始,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找来值班医生。刘慧被推进了抢救室。 许久后,医生们出来了,告诉他们不用再回病房。刘慧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她的器官已严重衰竭,之前完全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在撑着,如今只能靠医疗设备及药物来维持生命。同时,让他们准备身后事。 安素失声痛哭。 医生劝慰家属:“这个病非常折磨病人,她所受的苦你们也亲眼目睹了,所以你们要理解她。如今她已是深度昏迷,感觉不到痛苦,如果能在昏迷中离开,也减轻了她的痛苦。” 尽管安素已作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很难接受。她祈祷着妈妈能睁开眼睛再看看她。 第二天清晨时分,接在刘慧身上的监控仪器上各项指标直线下降,值班的医护人员再一次进行了抢救。 虽然他们都知道死亡对刘慧来说是解脱,但是出于人道精神,不能不进行抢救。而家属更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去。 此刻的葛宇鸿在亲眼目睹了继母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后,纵然心里再不舍,也开口劝着安素:“让阿姨去吧,别再拖着她了!” 安素如何肯放弃呢?可是想到电视上为抢救而对病人电击的那些画面,她又不忍心让母亲再遭受那种痛苦。这段时间在医院看到了不少在剧痛中痛苦挣扎着离世的人,相比之下,在昏迷中离开反而安详。思及此,她忍着心中的痛对医生说:“如果药物能抢救回来就抢救,其它就放弃吧……” 刘慧没有再睁开眼睛,她在昏迷中离开了人世。 已哭了一夜的安素在听到医生宣告母亲死亡的那一刻,反而平静了下来。从这一刻起,她已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悲痛与哀伤如一股沙尘暴让她的内心顷刻间沦为荒原。她木然地看着医务人员拔掉那些仪器,缓缓地走到母亲身边。在护士替刘慧盖上白布的那一刻,她阻止了。任何人都无法接受,掀开白布看到的是自己的亲人。她宁愿相信,妈妈只是睡着了。她伸手抚摸着妈妈的脸,上面仍有余温。这点余温让她贪恋不已,再也舍不得缩回手。 葛宇鸿打来了水,拿出了给继母准备好的衣服,在一旁低声提醒着该给她换衣服。 安素不让任何人插手,独自为母亲换衣服。这是她最后一次为妈妈整理仪容。擦拭身体、梳头、更衣,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动作大一点便会扰了妈妈的好眠。同时,她又在絮絮叨叨地跟妈妈说话,可说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隔着布帘,葛宇鸿看着布帘上不停晃动的身影,听着从里面传来的絮絮叨叨的话语,这比安素失声痛哭更让人断肠。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咬着嘴唇伏在哥哥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一辆推车“哐啷”一声停在了抢救室门口,推车的人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的感情。那是来将遗体移入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他没有催促,只是漠然地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一幕在医院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情景对他来说也仅仅是工作环境而已,即便是家属的痛断肝肠也无法让他产生任何的情绪。 葛宇清上前与他沟通,里面正在为逝者更衣打扮,请他稍等片刻。工作人员理解地点点头。 葛宇鸿掀开布帘,看见继母已换好衣服,安素依旧拉着她的手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上前低声说:“安素,让阿姨走吧!” 安素罔若未闻,依旧不停地跟母亲说着话。 医院不让病人的遗体在抢救室逗留过长时间,安素不得不让工作人员将遗体拉走。可那是她的妈妈啊,她又如何舍得放手。她没有失声痛哭,只是任眼泪默默地往下流,可任兄姐如何拉住她,她也舍不得放开妈妈的手。 她那夹着愧疚、悔恨与痛失至亲的悲痛,谁能体会呢?(未完待续。) 第40章 狂风暴雨来临(1) ANN的新一季发布秀再一次引起了国内时尚界的轰动,一连几天媒体在争相报导着。同时,ANN这次用福利院的儿童作为发布会开秀的模特更是为大家所津津乐道。工作室事先与争取到独家采访的《时尚周刊》通气,要求在报导中呼吁大家关爱儿童。当然,有人认为ANN这是拿福利院的儿童做噱头进行宣传,但更多的人认为以ANN如今的影响力,根本没这必要。不管怎样,安素与孙静牵着点点站在台上的谢幕的照片被放在了各个媒体时尚版块的头条上面。这一点起到了一定的宣传作用。这算是如了夏碧珠的愿。 而同一时间,某著名网站上出现了一条微博,大意是某地派出所对一家酒店进行突袭扫黄行动,一名官员****被当场抓获,据悉是某xiang姓高官。上面并附有照片,虽然不清晰,但是能隐约看见上面有一个低着头上了年纪的男人和一个同样低着头长发覆脸的女人。仅仅两天时间,这条微博的点击量已破百万,并被不停转发及评论。网友们纷纷猜测这个高官是何人、任职于哪个单位,任何种职位。根据上面提到的姓氏拼音xiang以及是位高官,向沛鸿很快就被网友们对号入座,毕竟姓xiang的高官并不多。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什么新闻的传播速度都比不上桃色新闻。特别是带有猜测性,可供大家发挥想象空间的桃色新闻。可能前两天大家都在为灾难中的遇难者哀悼,在网上进行各种悼念仪式,“一路走好”,“愿逝者安息”,“愿天堂里没有灾难”等等悼词铺天盖地,让人看了内心沉重。如果是人为灾难,又将会引起大家的愤怒,怒吼着要求彻查事故责任。可只要隔天有名人、明星或是高官的丑闻出现,大家的视线马上就被转移了,所有的沉重与愤怒很快便销声匿迹。这不由不让人感叹,是世人太冷漠,还是太八卦。 安素看着母亲被推走时,晕倒在医院。连日的疲劳加上悲痛,让她一直昏睡到晚上才醒过来。这一天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等她清醒过来时,已是在自己家中。客厅里,从老家赶过来的继父正与兄姐在商量母亲的后事。见她醒来,大家征询她的意见。 生前未能好好孝顺,死后葬礼再风光又如何。这样的悔恨注定是要跟着自己一生了。她让继父做主料理母亲的身后事。经过商量,大家决定为刘慧举行一个简单的追悼仪式,火化后,将她的骨灰带回老家安葬。刘慧已改嫁,按当地的习俗,不可能再与安素的父亲合葬,所以得另外给她找墓地安葬。 这不是三五天就能处理得好的事情,她得休一段时间的假。刘慧火化后的第二天,安素回到工作室,将各项工作安排好。然后,带着母亲的骨灰跟继父、兄姐回了老家。 向晖忙着新案子开庭与安素家两边跑,对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微博完全不知情。两天后,他在开庭结束后回到律所,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怪异。原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人看见他后,迅速散了。他觉得很奇怪,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了一个同事来不及关掉的网页。他快速扫了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向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进入了刚刚看到的那个网站,很快就看到了那条微博。看完后,他的神色变得严峻。虽然上面写得挺像那么回事,但是他压根不相信。一是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二是他相信父亲的为人。虽然父子俩在处理当年那件事上产生了很深的隔阂,但是向晖依然打心里尊敬自己的父亲。他相信作风正派、自视甚高的父亲断不会有如此龌蹉的行为。他想到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向检察长将火烧得过旺,烧着了某些人的尾巴,因此遭到了恶意攻击。 那条被大家传得沸沸扬扬的微博没有对向沛鸿产生丝毫的影响,他依旧是德高望重的检察长。当向检察长再一次以正义的形象出现在省电视台的新闻里时,大家没有将他与微博上的涉黄官员联系在一起。微博上并没有指名道姓,仅仅是猜测。而上面所讲的事情是否属实,大家也不会去追根探底,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如此过了几天,每天都有新的有关明星的、名人的小道新闻,这条微博所讲的逐渐被大家淡忘。 向晖又打赢了一场大官司,这桩官司给律师的佣金非常可观,律所的同事欢呼着要向大律师请客庆祝一番。向晖爽快地答应了。就在大家拍手叫好时,这个城市另一个角落的里的一个人就不好了。这个人就是彭东俊。因为他在这一天收到了一个快件,是直接寄到单位的。他看着快件,是一个蓝白色的硬纸快递封,里面应该是文件类东西,上面既没有寄件地址,也没有寄件人姓名。字迹算不上好看,但是刚劲有力,应该是出自男性之手。 是谁寄过来的呢? 他疑惑着拆开快件,里边还有一个对折的大牛皮纸信封。取出信封,发现里面是厚厚的一叠东西,不像是什么文件。是什么东西呢?他打开信封,取出一叠照片。他只看了最上面一张,就条件反射般地将照片塞回袋子里。他抬首看看四周,见同事们都在忙,无暇关注他。他暗暗松口气,心里咒骂着是谁在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因为照片上面竟然是一对男女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这是在机关单位办公室,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 彭东俊拿过快递封仔细看了看,上面收件地址是他们单位,收件人也确实是彭东俊没错,可谁会给他寄这些东西,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自己被偷拍了?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这念头让他心里一阵害怕,仿佛他此刻正周身赤.裸地站在众人眼前,让他无地自容。他没看清楚照片上的人。此时办公室内有其他同事,他不敢再拿出来看。很快,这种想法就被他否定了。他向来洁身自好,不可能是他。只要不是他,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样想着,他心安了不少。 谁会无缘无故寄这些照片给他呢? 为什么是寄给他,而不是别人呢? 这当中肯定有问题。最有可能的是照片上的人是他认识的。 那照片上的人是谁呢? 难道是玉珊? 这样的想法让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玉珊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她。 彭东俊按耐住拿出照片来看的冲动,同时在脑子了作了无数个猜想。这对他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煎熬。(未完待续。) 第40章 狂风暴雨来临(2) 直到办公室里的同事不在时,他才重新把照片拿出来。厚厚的一叠照片,他一张一张地看着,照片上的画面越来越不堪入目,连他这么个大男人都不禁越看越目瞪口呆。 谁的口味这么重啊? 那照片里的人究竟是谁? 从前几张照片上看,虽然灯光不太明亮,但是照片的质量还算可以。从摆设来看,应该是在一间豪华酒店的房间里。虽然看不清这对男女的容貌,但是每一张照片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正以最不堪的姿态交缠在一起。 彭东俊一张张往下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是背对镜头就是侧身对着,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但是从他们的身躯看,可以看出是一老一少。男人的身躯已显老态,女人却是那样妖娆。男人在外面包养二奶,这已是见怪不怪,特别是有钱有势的男人。有钱有势几个字让他想起最近网络上出现的不雅照,有些官员因此落马。 难道是某位领导? 将不雅照片寄到纪检委匿名检举,这极有可能。这样想着,他就觉得寄件人实在是天真,他又怎么可能将这些照片公诸于众呢。 难道不明白什么叫官官相护吗? 如果真的是官员,那又会是谁呢? 为什么不是寄到举报信箱,而是寄给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进脑海,他像是被雷击中似的,飞快往下看。一直翻到最后一张,当那熟悉的面孔清晰得出现在上面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向晖的父亲,省检察院检察长向沛鸿。 彭东俊怎么也没想到上面男人居然会是向沛鸿。他从小就出入向家,向沛鸿一直是位威严的长辈,他打心里敬重。他实在无法将照片上那猥琐的老男人与一本正经的向沛鸿联系在一起。这太出他的意料了。他把照片装回信封,塞进自己的包里。 这东西万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彭东俊想起了几天前那条被疯转的微博,当时他还认为映射向沛鸿简直是无稽之谈。如今看来,上面所说的内容是真实的。公安系统考虑到向沛鸿的身份地位,肯定会将这件事掩盖下去。那条微博上的照片不用想也知道偷拍的。 是谁拍的呢? 又是谁发的微博呢? 发微博的人与寄照片给他的人是同一人吗? 他冷静下来分析。照片是谁寄给他的呢?这是寄给他的私人件,而不是寄给纪检委,那这照片寄过来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检举向沛鸿。如果不是为了检举,那又是为了什么?不可能纯粹是恶作剧。 他想了想,拿过快递封,快速打开网页,按照快递单上的单号输进去,很快便发现寄件城市。令他惊讶的是,上面显示的居然是他们老家所在的城市。由此,他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人,那便是安素。既想要将向沛鸿拉下马,同时又清楚他与向家关系的人,除了安素,他想不出第二个人。据他所知,安素此刻正在老家。 想到此,他猛地站了起来。 她终于出手了。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安素为什么要将照片寄给他。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向家,连他也不会放过。恐怕与当年那件事有关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来者不善,他琢磨着该怎么处理。 按说,他应该跟向沛鸿商量一下,但是又不能说出不雅照的事情。向沛鸿既是高官又是长辈,如果让他知道晚辈发现自己不堪的一面,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搁呢?他也不能跟邹明芳说。任何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鬼混都无法接受。一旦让她知道,只怕组织里还没处理向沛鸿,家里先炸了锅。加上她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能让她知道。剩下就是向晖。这对父子之间虽然有很深的隔阂,但向晖对父亲还是很尊敬的。可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如此不堪的一面,他能接受吗? 该怎么处理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烧了吧,无疑是掩耳盗铃,对方手里肯定还有。他突然想到,会不会向家每一个人都收到了这些照片。但是他要怎么打听到呢?这样的事,向家肯定不会对外说。如此看来,微博与不雅照都是安素所为。这仅仅是前奏而已,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猜不透她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如果向家手上也有照片,那么他们会不会想到是安素所为呢?他又该怎么提醒他们呢? 琢磨了半天,他发现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越琢磨就越坐立不安。 这可怎么办呢? 他拨通了向家的电话,从侧面打听一下情况。与邹明芳闲话家常了一阵,从她的语气中分析,她还不知道照片的事。一直到晚上,他权衡了一下利弊,最终决定将这烫手山芋抛给向晖。 律所的同事吃完饭后,接着要去唱K。 灯光幽暗,音响震耳欲聋的K厅包厢里,一对男女正在嘶声歇底地相对吼着《死了都要爱》,吼到高音处,大家纷纷鼓掌。向晖喜欢唱歌,是众所周知的麦霸,但他今天却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喝着橙汁,一扎橙汁都让他喝了大半。虽然是鲜榨橙汁,但有那么好喝吗?谁也不知道向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安素已回家两天,虽然向晖知道她不可能会有电话或是信息给他,但他仍期待着。就连此刻跟同事们出来玩,他也仍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来看,就是生怕音响太吵,万一安素有电话来他没听到。 边上的同事打趣道:“向律师,是不是怕女朋友查岗?” 他倒是想安素来查岗呢。 这可能吗? 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可能。他只能美其名曰:看时间。 进了K歌房,大家都是围着麦克风转,谁也不会在意向晖的心不在焉。 音响里换了一首抒情的曲子,一位男同事边上前抢麦克风边说:“《千里之外》,是我的、我的。” 那边一个同事已开始深情地唱着《千里之外》,这边两个同事在讨论为什么费玉清唱歌要仰着头。一个说是也许这样更容易投入感情,看上去显得更为深情,另一个说也许这样高音部分更容易唱上去。向晖听了不禁失笑,低头继续喝着橙汁。 “向大律师,这橙汁有那么好喝吗?”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向晖抬头看着眼前拿着一扎啤酒的美女同事,笑笑答道:“我只是口渴。” 那是他的大学同系师妹姚竹青,同时也是律所里另一出色律师。两人的感情不错,在众人看来也是极般配的一对,可这两人就是不来电。 姚竹青笑盈盈地来到他身旁坐下,拿走了他手里的橙汁,递了杯啤酒给他,颇为帅气地说:“解渴的话,啤酒更好。” 向晖摆摆手,“待会儿还得开车呢。” 姚竹青也不勉强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两人说话间,手机响起。 向晖几乎是反射性地抓起手机,发现铃声并不属于自己的手机。他尴尬地看着姚竹青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 姚竹青忍着笑看了他一眼,拿着手机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看着姚竹青的背影,想起她忍着笑的模样,他瞪了自己那仍黑着屏幕的手机一眼,将它扔到一边。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时,又一串手机铃声响起。这次向晖像是反应慢了半拍,完全没想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数秒后,听到那熟悉的铃声,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他失望了,上面赫然只有三个字:彭东俊。 虽然他对彭东俊电话中说的出大事不以为然,但他知道他不会是无事生非的人,只不过会小题大做而已。反正他也不想待在K厅,正好有借口离开。(未完待续。) 第40章 狂风暴雨来临(3) 向晖前脚刚进家门,彭东俊后脚就到了。 彭东俊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从包里取出那牛皮纸信封递给向晖。而向晖什么也没问,接过后,取出了里边的照片。刚看到最上面那一张,他的眉头就紧紧皱起。 彭东俊不知道向晖用了多少时间才将那叠照片看完,只知道他一张不落地翻看着,脸色从最初的发白到最后变得铁青。这叠照片对向晖有多大的杀伤力,彭东俊很清楚,但是他想象不出向晖此刻内心的感受,那是如被狂风暴雨摧残般难受,同时,心底的愤怒如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坐着,如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偶人。 此时的彭东俊想提起该如何应对这不雅照事件,却想不到该如何开口,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向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照片反面朝上,丢到茶几上,开口问道:“哪儿来的?” 彭东俊愤愤地说:“别人寄来的。” 向晖神色变得极其严峻:“谁会寄这些给你?” 彭东俊咬牙切齿道:“安素。” 向晖想也不想直接否认:“不可能!” 不是他袒护安素,而是他很清楚安素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料理母亲的后事。还有,他还记得刘慧离世前,安素亲口答应她母亲的话。虽然没有说的很直白,但是他就是明白当中要表达的意思。这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袒护她。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如果是其他人,那这些照片就应该是直接寄给纪检委,而不是寄给我。” 虽然彭东俊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他绝对不相信是安素所为。 换作他人,向晖会觉得这不雅照也没什么大不了,看过就忘。可如果照片上的主角是自己的父亲,那又另当别论。他想起了前几日网络上那条微博。之前,尽管大家都将自己的父亲与上面的主角对号入座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因为父亲的形象在他心里都是正面的。如今,拍的如此清晰的照片摆在自己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彭东俊离开后,他即刻回了父母家。 回到家,他的母亲已回房休息,而他的父亲仍在客厅喝茶、看报纸。向晖晚上突然回家让向沛鸿有些意外,但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埋头看报纸。 向晖将父亲叫到了书房,并将房门反锁。 房门一关上,向晖将那一叠照片朝自己的父亲甩去。 一直高高在上的向检察长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敢这么对自己,正要发作,看到了散落在地板上照片。其中有一张上面拍的人赫然是自己。这一刻,向沛鸿彻底僵住了。他一声不吭地将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一一捡起。 开始,向晖尚能保持冷静,但是当他看见父亲冷静地将地板上的照片一一捡起时,他的怒火终于无法遏制。他冲着自己的父亲咆哮着,随手拿到什么物品就往地上砸。每一阵物品砸碎的声音,在此刻仿佛都是地动山摇。而向检察长却始终低头沉默着。书房门被巨大声响惊醒而前来的邹明芳敲了个震天响,她在门外焦急地喊着。 向晖几乎将父亲书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书房门终于在邹明芳的哭喊声中打开,而向晖什么都没说,在母亲一脸疑惑与担忧中愤怒离去。 向沛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彻夜抽着闷烟,邹明芳靠在床头抱着被子流泪到天明,向晖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照片上父亲那猥琐的模样,而彭东俊整夜在猜测安素接下来的举动。这个夜晚对于他们来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邹明芳明白丈夫作出这样不要脸的行为,完全是因为自己被切除双侧乳房的缘故。曾经的她也是面容姣好、身姿婀娜的女子,可是乳腺癌让她只剩下苍白的病容与丑陋的身躯。就连别人称赞她气质典雅,在她听来都颇为刺耳。自从她被切除双侧乳房后,夫妻俩便是同床异梦。她清楚地记得手术后,丈夫第一次看到她赤.裸的上身时,露出的惊恐表情。虽然仅仅是一闪而逝,但她却看到很真切。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有多丑陋,上面两道刀疤就。像两条粉色的大蜈蚣趴在上面,要多狰狞就有多狰狞,连她自己都不敢看。 儿子骂丈夫是不知廉耻的老东西,她觉得骂得好。她也想破大骂,但终究骂不出口,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她的娴淑典雅。她恨丈夫的不忠,可是她更恨自己这具丑陋的身躯。这个一直以丈夫、儿子为中心的女人此刻面对丈夫的不忠,却因自卑而选择默默流泪。她已经忘记自己也曾经是众人眼里能干的审计局副局长。要知道邹副局长在位时,也是备受尊敬。这多么可悲! 彭东俊想了一个晚上,除了安素,他认为还有一个嫌疑人,那就是涂运喜。因为他们干预了涂运喜的酒吧涉毒案。当时,他与向沛鸿商量后,暗中给那边的公安部门施加压力,要求从重、从严处理。即使要不了涂运喜的命,也要让他终身出不了监狱。因为涂运喜确实违法,判刑是肯定的,只是量刑的轻重而已,所以他们也算不上违规操作。 他猜测会不会是涂运喜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以此要挟向沛鸿出手救他。这种可能性极大。只是深陷牢狱的涂运喜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照片呢?这么私密的照片是怎么流出来的?难道向沛鸿身边有涂运喜认识的人?又或是向沛鸿去酒店的时候,刚好被涂运喜认识的人撞上?他还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是涂运喜安排在向沛鸿身边的。 如果是涂运喜的话,照片应该直接寄给向沛鸿,怎么会寄给自己呢?如果不是涂运喜,那就是安素。如果是涂运喜所为,他还觉得没那么可怕。毕竟能猜得出他的意图,可以想好应对措施。怕就怕是安素所为。 安素一直没有动作,但是又跟向晖纠缠不清,同时又接近曹玉珊,实在无法猜透她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不管是涂运喜还是安素,来者不善。 涂运喜与安素,这两个名字就如金箍一般紧紧地箍在他的头上,只要一念紧箍咒就能令他头痛不已。 第二天,彭东俊往老家那边公安系统打听涂运喜的案情,得到的消息是涂运喜已被无罪释放。理由是之前一直在逃的酒吧另外一负责人钟树权主动前来投案自首,将所有罪名一力承担下来,并提供涂运喜无罪的有力证据。这个钟树权已被判死刑,就等开宣判大会。 这消息让彭东俊很惊讶,这实在太出他的意外。不过这样一来,这不雅照事件是涂运喜所为的可能性就小了。但是涂运喜逃过一劫,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个隐患。如果安素要为释净明翻案,找涂运喜联手的话,那么他们每一个人将在劫难逃。 这不是不可能,如果让涂运喜知道向沛鸿曾干预酒吧涉毒案,那他很有可能会选择与安素联手报复。这样想来,他又恨不得涂运喜从这个世上消失。连彭东俊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一心想要昔日好友的命。或许人就是有这自私的一面,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甚至作出丧尽天良的事。(未完待续。) 第40章 狂风暴雨来临(4) 之前网络上那条微博上的xiang姓高官确实是向沛鸿。在看到自己那些不雅照之前,向沛鸿还不知道网络上那篇被疯转的微博。他本人很少上网,而身处高位的他,下边的人看到了也不会告诉他。事实上,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连这不雅照他都不当回事,何况仅仅是一条猜测性的微博。因为他知道那些照片即使是到了纪检委手中肯定也会被掩盖下去。他在琢磨的是这照片是怎么来的。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照片中的另外一个人所为。 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勒索还是威胁? 还有为什么照片是到了向晖的手中,而不是直接到他手里? 他思来想去,威胁的可能性最大。自他上任以来,想拉拢他的人不在少数,他也曾义正辞严地拒绝他们。最近检察院也在调查几桩案子,这必将损害到某些利益集团。这女子极有可能是他们设下的陷阱。他必须得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于是,他让自己的司机兼心腹刘广通去调查这件事。 可是没等向沛鸿把这件事调查清楚,那些不雅照铺天盖地地出现在网络上,更有视频出现在成人.网站。虽然视频里的主角面部被打了马赛克,但是看过的人将视频与照片作了对比,确定是同一对主角。这杀了向沛鸿个措手不及。当彭东俊告诉她这极有可能是安素的复仇之举时,他已被上级部门通知停职。 没有勒索、没有威胁,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将照片与视频公诸于众。除了安素会这么做外,又还有谁呢? 邹明芳虽然痛恨丈夫的不忠,但当得知有可能是安素的复仇之举时,她又本能地维护自己的丈夫、儿子。如果真的是安素,那么她的最终目的是向晖。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更为重要。 远在老家的安素并不知道G市发生的一切。回到老家后,她一直很忙,在继父与姐姐的陪同下,走了几处公墓,终于为母亲选定了长眠之处,正动工修坟。 清明节这天,她收到孙静发来的消息,让她晚上九点准时收看《回家》节目。她想起自己在邀请孙静来参加ANN的发布会时,顺便问起了《回家》清明特别节目录制的情况。孙静告诉她,节目只录制了一半,后面有更改,同时据说要请妙法寺的一位僧人前来现场。安素急切地想知道前来录制节目的是哪位僧人。是智善师父或是哪位师兄?当时,孙静无法回答她。后来,她忙发布会准备工作,接着母亲过世,便将此事忘记。 晚上,安素在酒店里看电视。 这一期的《回家》节目的确很煽情,陈家因幼子被拐卖而家破人亡,陈小路惨遭人贩子摧残,陈家人艰辛而漫长的寻亲之路,陈小莲、陈小路的早夭,不管是哪一点都戳中了观众的泪点,现场观众无不落泪。 安素木然地看着。在她看来,这些都比不上净明被冤死来得更让人心痛。节目中,并未提到陈小路的死因。看到这里,安素已不想再往下看,因为这个节目无法为净明洗刷冤屈。在她看来,既然无法为净明洗刷冤屈,那再煽情、收视率再高都没有意义。 她正想关掉电视,没想到这时主持人孙静请出了妙法寺的僧人。那扇门被拉开后,竟然是净堂双手合十从里边走出来。当听到师兄那一声熟悉的“阿弥陀佛”时,安素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电视里的净堂师兄。 十六年过去了,净堂已再不是当年的那个小沙弥,依旧慈眉善目,举手投足间,一副从容不迫的大师风范。如果她的小和尚还在,那也该是这样吧。 在节目中,净堂只是简单说了净明生前的一些事,并未多谈其他。然而,到了节目尾声时,陈大山站在台上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布,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双手抓着白布的两个角高高举起,白布唰地展开,约有一人之高,上面只有一个红色的大字---冤。 看到这个画面,安素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出来。 冤! 十六年来,终于有人为净明将这个冤喊出来。 电视机前的安素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将十六年来憋在心里的怨恨、自责、痛苦统统哭出来。 陈大山在节目中说出了弟弟的死因,并说十六年前他弟弟的案子是一桩冤案,他要为弟弟翻案,他要为弟弟申冤。当主持人问及翻案方面的问题时,他只说目前正在进行,具体的现在还无法说。 《回家》这一期的节目收视率破了G卫视的历史记录,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前的火爆的选秀、真人秀等节目。本来仅仅是一期煽情的寻亲节目,没想到委托人在节目中喊冤,收到了惊人的收视率。这令省电视台的领导喜出望外。 节目播出后,不管是网络还是其它传播渠道,观众们对此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有关注翻案进展的,有对释净明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充满好奇的,有痛诉拐卖儿童犯罪,提议对人贩子判处死刑的……更多关注的是陈小路是如何冤死的。 接着,某著名网站上出现了一个帖子《冤死的天才》。作者在开端注明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然后详细地讲述了一个出身寺庙的天才学生如何被同学杀死。身居高位的父亲为包庇行凶的儿子找人顶罪,同时为减轻顶罪之人的刑罚,利用权势冤屈被杀害的天才学生。 这个帖子里将案件细节讲述的非常详细,不少人看过后跟帖怒喊“公道何在、正义何在”,接着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跟帖,有问案子发生在什么地方,有声援为逝者沉冤昭雪的,有要求严惩凶手的,有要求严厉打击这种只手遮天恶行的,有要求人肉搜索真正凶犯的……. 很快,这个帖子与G卫视最新一期的《回家》节目关联在一起。许多看了帖子没有看这一期《回家》节目的人都纷纷在网络上找相关视频。这一期节目的视频点击率空前的高,节目组也收到不少观众的来电,要求节目组对后续故事进行追踪。面对观众的热烈反响,省电视台的领导决定对这一期节目的后续故事进行追踪,再录制一期节目。 后来,有不少五中的校友跟帖说当年自己的母校曾出现类似的事件。网络上又是一轮人肉搜索,答案呼之欲出。(未完待续。) 第40章 狂风暴雨来临(5) 当网上流传这个包庇儿子的高官就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向沛鸿,凶犯是G市颇有名气的大律师向晖时,整个网络沸腾了,纷纷发出了声讨的帖子。纪检委、省检察院、省政府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有关省检察院检察长向沛鸿的检举信。检举信甚至被省略去当事人的姓名,直接发在了网上。这样一来,相关部门也无法视而不见。面对媒体的压力,相关部门决定对向沛鸿进行调查。同时,纪检委也收到了有关彭东俊的检举信。他也被停职接受调查。 因为电视台针对清明特别节目再录制一期节目,A组的工作人员忙不过来,B组的曹玉珊被派去支援A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夫会牵涉其中。 在听闻自己的未婚夫牵涉到这个案子,她借继续关注节目后续为由,找到当年在五中上学的人。刚巧这个人就是五中现任行政处主任的爱人刘晓霞。虽然刘晓霞对当年的案子并不知情,但是从她口中了解到当年向晖、释净明、安素、彭东俊等人的关系,以及他们在校的一些事。从了解到的情况,她大致猜到了这桩案子的隐情。她没想到安素也是知晓当年案情的人。想起大觉寺门口发生的那一幕,又想起了向晖与彭东俊的种种反应,她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她带着一丝希望去找彭东俊,希望他能告诉自己此案与他无关。然而饱受社会舆论压力的彭东俊在面对未婚妻的质问时,没有矢口否认,而是沉默以对。 曹玉珊是个颇有正义感的女子,当下决定与他解除婚约。 这一切来得很突然,让向沛鸿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快速演变于此。他开始怀疑身边有人背叛了他,否则那些私密的照片是如何拍到的。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跟情妇幽会会刚好被扫黄组抓获,而且是时间算得刚刚好。还有那些不雅照拍得这么清晰也肯定是一早就预谋好的。现在可以断定那个女人与他身边的人勾结在一起。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替释净明翻案而来的。可惜他知道的太迟了!不过他并不害怕,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调查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官字两张口,那些层层相互的关系网,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撕破。 是谁背叛了他呢? 他最先想到是司机刘广通,毕竟他跟情妇幽会的事,他最清楚。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因为刘广通跟随他多年,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他有太多不为人知且不能由他出面的事,都是刘广通在帮他处理。如果刘广通要出卖他,早就该出卖他了。据他所知,刘广通并不认识安素。以他对刘广通的了解,此人绝非见利忘义之人,所以才会信任他。可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这事的呢? 几日后,向沛鸿因作风问题被双开的消息传来,至于当年那件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 自清明那晚看了《回家》节目后,安素将G市的一切都抛在脑后。陈大山已说一定会为弟弟翻案,如今也付诸行动,那么她就听他的话,也听妈妈的话,将一切都忘记。 刘慧的骨灰下葬那一天,涂运喜也来了。安素知道他与葛宇鸿的感情不错,他是作为自己姐姐的朋友前来参加葬礼的。虽然并不想见到他,可是对方恭恭敬敬地来参加葬礼,她也不好拂了姐姐的面子。 在葬礼结束后,涂运喜与安素进行单独的谈话。他告诉安素他愿意为释净明翻案作证。 这让安素感到意外。没想到令她更意外的是涂运喜告诉她,那些不雅照是他寄给彭东俊的。让安素不明白的是,十六年前愿意替向晖顶罪的涂运喜如今却说愿意为翻案作证。难道他不清楚,翻案成功就是将向晖送进监狱吗?这样一来,他那几年牢岂不是白坐了? 面对安素的疑惑,涂运喜冷冷地说:“他们不仁,我不义!” 尽管他戴着墨镜,安素仍能感觉到墨镜后面透出来的愤恨。曾经的她不也如此吗?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会很激动。如今,她随着母亲的离世,对往事已无悲无喜。她淡淡地说:“不需要了。” 安素的反应着实令涂运喜大为错愕,但是他却不理会,狠狠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将向沛鸿拉下来!” 涂运喜走后,葛宇鸿问安素两人究竟谈了什么。安素摇摇头,不愿多谈。不是她不愿意告诉葛宇鸿,而是她不愿意在参和到那些人与事当中去。 安素不愿意说,葛宇鸿也没有追问。 安葬好母亲,安素回到了妙法寺山下的那个小村子。她准备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推开大门,院子里已是一层厚厚的已腐朽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站在院子里的老桑树下,安素想起了当年小和尚就是在这里用树枝在地上写下“维桑与梓,必恭敬止”这几个字的。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他那明净的笑容。伸手摩挲着树干,那上面的刀痕仍在,那是当年奶奶砍的。她不禁感慨,为何世上美好的东西都易消逝,而伤痕却能一直保存。她伸手扯了下上面的秋千,绳子“啪”一声应声而断,秋千“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来,秋千已在岁月中腐朽。幸好有关秋千的记忆仍鲜活。这总是令人欣慰的。 屋子已很破旧,打扫起来颇费功夫,但是安素觉得没关系,她可以一边打扫一边回忆与爷爷奶奶生活的那段美好时光。 安素动手打扫起屋子,每打扫一处,她都能会忍不住微笑。打扫客厅时,看到奶奶的针线篓,她想起了奶奶做针线活时,时不时地拿着针往头发上划时的模样,让她觉得很温馨。打扫厨房时,看到了灶头上那个大大的锅盖,她想起奶奶给她做点心的忙碌身影,仿佛听到奶奶在喊:“安素,快过来尝尝!”。那一瞬间,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因为奶奶做的糕点最好吃,比外面卖的都要好吃。看到角落里那个熟悉的小竹篮,想起了无数次拎着它上妙法寺时的情景。那里面有米、新鲜蔬菜,有时还会有奶奶给她和净明准备的糕点。看到鸭棚时,她想起了爷爷的二十四万大军和他急得挤鸭屁股时模样,仿佛听到爷爷在喊:“安素,帮爷爷数数今天有多少只鸭蛋。”想到这里,安素仍不住笑了起来……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件都能给安素美好的回忆。然而,沉浸在回忆中的她醒过来时,明白与这些美好回忆的有关的人都已离去,而她也仅仅剩下回忆。这一刻,悲从中来。不管如何,有回忆总比没有强。 打扫了两天,重新买来一些生活用品,安素从酒店搬出来,住回了自己家。(未完待续。) 第41章 只求来生再相遇 回家的第三天一早,安素决定上妙法寺拜见师父。 来到山脚下,发现那里已建了一个停车场,记忆中的山路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约一丈宽的水泥路。安素看着那整洁的水泥路面出神。当魂牵梦萦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前来寻找的人难免会产生失落感。 出神间,见到一位中年僧人从她身边经过,正朝上山方向磕长头。这位僧人与安素记忆中的师兄们没有一个对得上号,也许是后面才剃度的师兄。安素并没有与他打招呼,而是怔怔地看着他那三步一磕往山上匍匐前进的背影。她想起了孙静给她的那张图片,想起了朝圣者虔诚且坚毅的脸。 真的有轮回吗?如果真的有,她愿意再入轮回。过去的十六年里,她曾无数次点燃心中最虔诚的神香,仍找不回丢失的人儿,那么她至少可以为来生磕长头至佛前。 想到此,安素跟着那位师兄三步一磕。她不求自身平安,不求福禄双全,不求到达彼岸,只求来生与他再相遇。 正是梨花开放的季节,前来妙法寺烧香、赏梨花的人不少。在汉地,磕长头的并不多见,所以来往的人们纷纷注视着他们。 这日的妙法寺没有法.会,前来的人大多都是赏梨花的,所以寺里算不上热闹。反而还有一种热闹中的清静。上山的路变了,但是山门口那长长的阶梯依旧在,两侧的梨花一如当年那般盛开,寺里仍是安素记忆中的模样。 当安素额头发黑、头发凌乱跪在大殿前时,引来了大家的注目。安素没有敬香,也没有进殿,就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殿内的佛像,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地跪在大殿前。负责大殿的掌灯僧人并不认识她,但是见她一直跪着,便上前询问。 安素鞠了下躬,低声请求道:“弟子安素求见智善师父。” 智善法师年事已高,近年来除了寺里有重大法.会,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修行,不轻易见客。这位年轻僧人来寺里已有些时日,从未见住持会客,也很少有人会求见住持。这施主一直跪在大殿上,想来是与主持有些渊源。他双手合十回道:“请稍等片刻。” 安素到卫生间将脸洗干净,整理了下仪容,跟着前来领路的僧人来到禅房前。门口已有一位僧人等候在那里,是张熟悉的面孔,安素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就是以前负责寺里采买工作的净闻。 安素双手合十躬身喊道:“净闻师兄。” 净闻双手合十回礼。 安素正想开口,只见净闻低声说:“师父他老人家在里边等你,进去吧。” 禅房门被推开,安素放轻脚步进入。 禅房内的陈设极其简朴,正面墙上是一个很大的佛字,身着海青的智善法师正盘腿端坐着,双手交叠于腹前,双目紧闭,法相庄严。 看着胡子已全白,满脸皱褶的师父,安素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喊道:“师父!” 智善法师闻声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伏在地上的安素,轻轻说了句:“你回来了。” 安素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智善法师出神地看着这个十六年未见的小徒弟,谁也不知道这位得道高僧此时在想些什么。许久,他回过神来,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安素有喊了句:“师父!” 智善法师睁开眼睛对安素说:“起来吧!” 安素仍是固执地跪在地上。 智善法师看着她,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句佛偈安素很早就从净明赠她的那本《金刚经》上看过,但是她不懂其中含义。如今,她仍是不懂,擦了擦眼泪说:“师父,徒儿愚钝!” “莫再执著!”智善法师说完,又闭上双眼。 安素还想在说什么,智善法师轻吐出两个字“去吧”便不再出声。 安素怔怔地看着师父片刻,深深地磕了个头后,退出了禅房。 出了禅房,安素想见净堂一面,便向净闻打听。净闻告诉她净堂这十几年来潜心修行,日益精进,去年开始云游去了,如今未归。未见到净堂师兄,安素感到失望。 净闻将安素一直送至山门。 别过师兄,安素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她边走边数。走到最下面那一级,整整是八十一级,仍然与从前一样,没有多也没有少。她伸手抚摸着边上的梨树,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里的每一棵梨树她都记得,它们都是她与净明儿时的伙伴,也是她记忆的一部分。她回头看着长长的阶梯,两旁雪白的梨花一如当年那般绽放,只是那尽头再没有清澈澄明的小和尚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几天,安素在晨钟声中醒来。晨光中,从山脚下一路磕长头到寺里,她每天都能碰上那位师兄。两人从未说过话,只是到了寺里,双手合十打下招呼。智善法师没有再见安素,她也不敢打扰师父的清修。剩下的时间,她不是在伙房帮忙,就是到莲社抄写佛经。以前她和净明学习的小房间不再是满室梨花香,如今用作供居士们抄写佛经的场所之一,终日焚着她依恋着的檀香。夕阳下,她一步步走下八十一级台阶,再回头看那阶梯的尽头,仿佛小和尚仍在这里。就如自己当初所想的那样,只要他在妙法寺就好,她可以在山下陪他朝听晨钟,晚听暮鼓。隔着寺院的高墙,依旧可以一起看梨花花开花落,如此便好。 这样的日子令安素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萌生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这日一早,安素打开门,惊讶地发现何向暖竟然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自己。晨光洒在他身上,让人觉得无限温暖。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 两人相对着吃过早餐。趁安素收拾的时候,何向暖找来绳子和木板,重新在老桑树下装上了一个秋千。从此,安素有关这个屋子的记忆中多了一个何向暖。 安素不问何向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何向暖也不用跟安素解释自己因何而来。因为向暖陪在安素身边从来都不需要理由,就如那句话“微笑向暖,安之若素”说的那般自然。 安素没有再上山,而是带着何向暖在村子里转悠,碰上每一个认识的人都微笑着打招呼。胖婶已不像当年那么胖,据说多年前病过一场后就瘦了下来,但大家依旧喊她胖婶。刘顺已成家,夫妻二人在外地打工,将孩子托给父母照顾,所以胖婶到处说长道短时,得抱上她的大孙子。当她看到何向暖时,直说安素找了个这么好男朋友。安素也不解释,因为一解释,到了胖婶那里可能会转换成另外一个版本。反正,何向暖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两人来到河边,坐下来聊天。何向暖告诉她一些她回老家后G市发生的事情。安素静静地听着。 何向暖问安素:“那陈大山真的是释净明的哥哥吗?” 安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他面带失望。 何向暖接着问:“难道你们没联系过?” 安素疑惑地看着何向暖,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见安素不语,何向暖叹口气,“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放下仇恨呢?” 安素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那看似平静的河面,她知道水面下水流湍急,那又如何,跟她没关系啊。看了许久,才回答他的问题:“我是跟陈大山联系过,有关净明的一切也是我告诉他的,但是现在发生的一切,跟我没关系。曾经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替净明翻案,如今我会将一切忘记,开开心心地活着。这是我答应妈妈的。” 何向暖听后笑了,这是他等了十六年,盼了十六年的事。 就在他想让安素跟他一起回G市时,安素告诉他:“向暖,我想留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42章 她才是那个最可恨之人(1) 村子里不像城里,晚饭后,村民们早早就休息了。晚上,村子里静悄悄的,在外面行走的人不多。村道上隔得老远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村民夜间行走必须得带上手电筒。偶尔传来狗吠声让漆黑的夜晚显得更加静谧。远离了喧闹的大都市,安素享受着这里每一个宁静的夜晚。 入夜后,下起了雨。 下雨天睡觉最舒服,大家早早上床休息。习惯晚睡的安素焚起檀香,靠在床上看书,听着外面淅淅沥沥地雨声,不知不觉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雷声惊醒,发现外面已下起了瓢泼大雨。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了大门外传来的动静。这是在老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肯定是自己幻听了。她抓起床头的手机想看时间,发现已没电自动关机。她合上书本,起身找出充电器插上,给手机充电,随手按了手机开机键。很快,手机屏幕上显示了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外面的雨声哗啦啦地响,大门外隐约又有叫门声传来。安素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才断定那一阵叫门声并非自己幻听。 这个屋子所有的装修仍是八十年代末农村房屋的模样,灯的开关也仍是用的拉线开关,就是靠拽动线绳来开启光源,开灯时“啪、嗒”两声,关灯时也是“啪、嗒”两声。安素记得客厅开关的位置,可在黑暗中也摸索了一阵才摸到那根绳子。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吓得她猛拽了一下绳子,用力过猛将那线绳开关拉断了。安素抓着手里那半截绳子,无奈地叹口气,随手扔在墙角。 她摸索着拿了把伞穿过院子,声音越来越大,院门外果然是有人在喊自己。打开门,发现是一个男人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那里。这着实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要将门关上。 “安素,是我!” 安素没有认出来人是谁,但是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才松口气。没等她认出是谁,便听到了对方嚷嚷道:“叫你半天了,打你手机也关机。” 听到这声音,安素才知道是向晖。这令安素很惊讶,向晖不应该是在G市吗?这大晚上的他怎么会来这里?他的口气虽然听着像是不满,但怎么听都含着几分亲昵。这令安素的眉头轻蹙,“有什么事吗?” 光线太暗,向晖没看到安素蹙起的眉头,但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冷淡。事实上,重逢以来,她对她都是很冷淡,现在这样还算好的。他也已经习惯,脸皮也厚了。他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先让我进去?雨太大了。” 安素扶着门犹豫片刻,见他打了个哆嗦,她漠然地转身进屋。他能找到这里,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葛宇鸿告诉他的。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向晖一进屋里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听到这个喷嚏声,“有话快说”这四个字停留在了安素的嘴边,她轻叹口气,往里屋的房间走去。 望着里屋透出来的光线,向晖嘀咕着:“灯也不开一下。”然后环顾着下黑暗中的客厅,认真回想灯的开关在什么位置。直到安素从房间出来,他也没想起那开关在什么位置,直接开口:“好歹开下灯嘛,乌漆麻黑的。” 安素递给他一条干毛巾,淡淡开口:“灯的开关坏了。”说着,她朝刚刚扔线绳的墙角方向看了一眼。 向晖谢着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接道:“哦,待会儿我来修。” 安素淡淡回道:“不用了。” 她的拒绝他不是没听出来,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拒绝,压根就不会把它当回事,笑着说:“没事,举手之劳而已。”说着,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幸好他这件外套防水,里边的衬衫并没有打湿。不过下半身就没那么好了,裤子已经湿漉漉地贴着腿,此刻正淌着水。透过房间传来的微弱灯光,可以看见他站的位置,地板上已出现了两滩水。他尴尬地看着自己被自己弄湿的地板。 安素以为他脱去外套要去修那开关,没想到听到他又说:“不过,在那之前,那个……我可不可以借你家的浴室……冲个热水澡?” 安素的眉头又皱起,她看着向晖,只见他一脸乞求地模样看着她。她隐约看见他脸上有瘀伤。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她不耐烦地说:“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向晖听出了她口气中的不耐烦,边抖着外套边吱吱唔唔道:“知道已经很晚了,但是我……没地方可去。” 他的表情加上脸上的瘀伤看起来像是受了伤又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只能躲在屋檐下喵喵叫。安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想赖在这里。 她不客气地拒绝:“这不可能,你可以住酒店。” 知道她会毫不客气地拒绝,但是他今晚就只想待在这里。要待在这里势必得经过主人的同意,他知道她不是冷血的人,于是可怜兮兮地说:“我没开车过来,现在外面下那么大雨,不可能有车回去的。” 她是决定放下心中的怨恨,可是不代表她愿意收留他在家过夜。那一刻,安素后悔让他进屋。她刚刚就不该竖起耳朵认真听,而是应该直接关灯睡觉。她很想说这是他的问题,与她无关,但还是没说出口。 “我家没有地方给你住,奶奶的房间我没打扫,里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她陈述着事实,同时也希望他听了能知难而退。 没想到向晖居然说:“没关系,我就睡客厅的长木椅上就行。” 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他的脸皮这么厚呢?在心里叹了口气,告诉他:“我家没有多余的被子。” 虽然清明已过,但是夜晚还是有些冷,即便不盖被子也得搭张毯子,否则肯定会着凉。 向晖怔了下,“这……也没关系,我不用被子的。我就这长椅子上靠一晚,天亮后就走。”他刚说完,天老爷像是在配合他一般,让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 安素看向窗外,外面雷电交加,让她狠不下心来将他赶出去。 向晖看着安素沉默不语,知道自己已得到主人家的默许,成功得以在此留宿,心里欣喜不已,趁热打铁道:“那我可不可以借你家的浴室洗个热水澡?” 安素苦笑,人都赖在这里不走了,洗个澡又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她手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 向晖摸索着进了卫生间。别说洗澡,就是摸那开关摸了半天都没摸着。只能扯着嗓门问:“卫生间的开关在哪里啊?”, 在房间里的安素,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回道:“门口左边那根绳子。” 终于有点光亮了,虽然很昏暗,但也比摸黑强千百倍。踏进卫生间,里面很窄,仍是水泥地面,四周的墙上半节又灰又黄,下半节已发黑,不用触摸他也知道年月久远长青苔了。倒是墙上的那面小镜子擦拭得还挺干净。向晖迫不及待地脱去让他无比难受的衣服,正准备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可看见热水器他傻眼了。这种热水器他没用过,压根就不会用。捣鼓了半天,老旧的热水器理都不理他。向晖郁闷地一巴掌拍过去,热水器晃动起来,跟破铁皮似的发出“嘎嘎”响。此刻,这晃动着的热水器就像是在叉着腰嘲笑他的怪物,狰狞得很。要不是怕它的主人,他真想一脚踹掉这老古董。 无奈之下,向晖只能穿上衣服去找主人家帮忙。那条湿答答的裤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穿上,穿上内裤,胡乱地套上衬衫,衬衫扣子也没扣,把两襟一抓就光脚走出浴室。(未完待续。) 第42章 她才是那个最可恨之人(2) 黑漆漆的客厅没人,向晖摸索着走到安素房间门口。 向晖轻轻地敲了敲房门,里面的人不理他。他又接着敲了两下。 里面传来安素不耐烦的声音:“你又想干什么?” 向晖低声解释:“那个……热水器我不会用。” 安素无奈地将房门打开。一开门,看见向晖光着的两条大长腿,愣了下,又羞又气得别过脸,“你……你这流氓!” 向晖无辜地看着她。这有什么?他又不是穿成这样在大街上跑。他不是什么纯情的小男生,也曾跟女友有过最亲密的接触,所以不觉得在室内穿成这样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可是他忘记了安素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也不知道安素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只愿意抱着回忆生活。 看到她那涨得通红的脸,向晖才明白过来,慌忙转身,清咳两声,尴尬地解释:“我的裤子湿透了,没带换洗的衣服……” 没带换洗衣服就能在别人家穿成这样吗? 安素无语,一把推开这个没羞没臊的男人,径自往卫生间走去。 那是最老式的万家乐热水器,上面的两个旋钮,一个是开关,一个水温调节。与现在开了煤气直接通水就能自动打火的热水器不同,得先将开关旋钮按下去,听到滴滴声响过十来下后,将旋钮开关扭平,然后再通水,这样才有热水出来。 看着安素熟练地操作,向晖讪讪道:“原来这老古董是这样用的。” 虽然老房子的水压低,热水器的出水量不大,但足够洗去向晖一身的狼狈。工作时上面冒着黑烟的热水器虽然有些让他嫌恶,但是不得不承认此刻幸而有它。他舒服得哼起了曲子,依旧是那首《涟漪》。 安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浴室外,听到里面传来那熟悉的旋律。这一次,她没有听出歌里的甜蜜,只有心里的感慨。是啊,生活淡淡似流水,不管是千般美还是万般喜,最后能剩下的只有淡淡的印记。 最近回想起往事,印象深刻的反而是那些抬头低首间偶然发生的琐事,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反而淡了。流年似水,日复一日地冲刷过去,相信有生之年不会被冲刷得了无痕迹,但会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总有一些歌谣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只偶尔在老人轻拍孙儿的背哄他入睡时,低低地从口中逸出。会不会当有一天她变得如一首歌谣那么老时,再回首可能不过就是弯起唇角,淡淡地对自己说一声:“哦,原来当年发生了这些事!” 安素心中的怨恨在歌声中渐渐地淡了,淡得只剩下印记。可是她心中最初的那份爱却依旧深刻。 回过神来的安素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从床上拉过一张毯子。 向晖没想到安素会站在客厅,在黑暗中相对着少了尴尬。安素将毯子塞给她,然后转身回房间。 向晖接过毯子,披在身上,然后绕一圈,搭在肩膀上。如果此刻他面前有镜子,他肯定会认为镜子中的人就是那个领导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圣雄甘地。围好毯子,他快步跟上,在她进房间的那一刻将她拉住。 安素一把将他甩开,厉声道:“你干什么?” 向晖缩回自己的手,讪讪道:“我没有什么歪念。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安素说完,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向晖怔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而此时的安素正站在门后。曾经他们也算是一对要好的朋友,可是走到今天,对于安素来说能将仇恨化解已是最好的结局,又怎么可能再成为朋友。可是对于向晖来说,仅仅是希望有一个美好的回忆来支撑他往后的牢狱生活。 屋子里突然暗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的的光亮让人们看到了天幕变得无比狰狞的一面,紧接而来的巨雷似要将这个城市在它的咆哮中坍塌。正疑惑的安素被这突来的行雷闪电吓得侧身撞在门上。 看着眼前被撞得震动的门,向晖想也不想地伸手使劲敲门。同时,焦急地问道:“安素,你怎么了?” 门开了,外面的人往里边冲,里边的人往外边跑,正好撞了个满怀。安素的头撞上了向晖的脸,让他痛得哼了一声,但是随之一阵甘甜的味道飘进鼻间,让他忘记了疼痛。他记得这个味道,是檀香味,去过几次她家,每一次都能闻到这味道。那不是属于安素身上的味道,而是属于她私密空间的味道。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和尚身上也是隐隐带着这种檀香味。 向晖走神间,安素用力将他推开。后退间,他的手不小心拽到她手腕上的佛珠。“啪”地一声绳索应声而断,那一颗颗的小木珠散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几乎在同时,安素扑到在地上,摸索着去捡那些木珠。 那一刻,向晖突然明白了,这是属于回忆的味道,属于他们的回忆。原来这十六年来,她就用这种方式在守着他们的回忆。而在那些回忆里,从来就没有他。正因为如此,她才能答应她母亲忘记一切,对她来说,只要有那些回忆就足以支撑她度过漫长的岁月。 这样的认知让骄傲的向晖无法接受,愤怒地看着伏在地上摸索着的安素。他猛地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她仍在地上摸索的手,大声吼道:“别找了!就算你把所有珠子都找回来,他也不会回来了。” 安素挣脱了右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在黑暗中显得尤其响亮,但是没有让向晖安静下来,他紧紧地抓住安素的两只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说:“他死了,已经死了,是我杀的。” 这是十六年来,向晖第一次承认是他杀死释净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传进安素的耳朵。它们清清楚楚地告诉安素,也明明白白地告诉向晖自己,他是个罪人,不是证人。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一针又一针地扎进安素的心里,痛得她发了疯似得地挣扎。可她越挣扎,向晖就扣得越紧,很快就演变成两人扭缠在一起。向晖的钳制让安素犹做困兽之斗,可惜两人力气悬殊,她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披在向晖身上的毯子早已掉在地上,只随便扣了两个扣子的衬衫已敞开到露出肩膀。已被那句话刺激得失去理智的安素在他裸露的右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向晖闷哼一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双手获得自由的安素十指狠狠地抓着他的背,指甲深深地陷入肌肤,每抓一下就是几道深深的血痕。但是向晖没有将她推开,而是任她发泄,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减轻他内心的愧疚与悔恨。 安素这一口咬下去是用了狠劲,直到闻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才逐渐清醒过来,颤抖着松口,无力地伏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哭泣着。 向晖将自己的头轻轻与她靠在一起,摩挲着她的头发。 他们都觉得累了,累得只想就此睡去。因为这一番纠缠,又或是因为彼此十六年来的负重而行。(未完待续。) 第42章 她才是那个最可恨之人(3) 外面依然是狂风暴雨,屋子里却逐渐平静,静到他们只听到彼此间的呼吸声。两人并排靠在床头,各自看着前方黑暗中的某一处。 许久,向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恨我。” 安素没有出声。 他接着说:“不过,你不用再恨了。” 本以为安素不会出声,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翻案。其实,我早该进去的。这样大家不用背着沉重的枷锁度过这十六年……” 安素不发一言,听向晖絮絮叨叨地说着。 原来对向沛鸿的检举不了了之,这样的结果令陈大山失望透顶,离开了G市。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来到了本市,找到了涂运喜,而涂运喜也愿意为翻案作证。有了涂运喜作证,陈大山决定上访,并大肆制造舆论压力。 被停职又遭到退婚的彭东俊将这一切归咎于涂运喜,如果不是他与陈大山联手,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向晖不相信涂运喜是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是他,肯定有原因。 今天向晖找涂运喜找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在他那被查封的酒吧后院找到了他。他一出现就挨了涂运喜结结实实几拳。每一拳都饱含着涂运喜的愤怒,打得他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面对向晖的质问,涂运喜供认不讳,包括寄给彭东俊的那些照片,都是他所为。 他说:“向晖,我从来都不欠你的。为何你们家要如此咄咄逼人?” 这一句话他是含着眼泪说的。这些年经过了这么多的风浪,从未流过一滴眼泪。如今在见到昔日的兄弟时,多年来的委屈与不满被愤怒催发出来。他一直视向晖为生死兄弟,没想到有一天两人会沦落为仇敌。 当年涂运喜在狱中认识因斗殴重伤他人入狱的钟树权,绰号“大钟”。因两人年龄相仿,加上在狱中备受欺辱,于是两人抱成一团,感情越来越深。涂运喜记得出狱的那一天,本以为出来是举目无亲,没想到是大钟顶着寒风细雨来接的他。出狱后,两人结拜为兄弟。涂运喜用他妈妈的那笔抚恤金在夜市中摆了个烧烤摊,带着大钟一起干。大钟家境贫穷,涂运喜对他们家很是照顾,无父无母的他将大钟的双亲视作自己的父母。赚了钱后,两人又开了个小酒吧。大钟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颇有生意头脑,打理起酒吧生意来头头是道,经过一番拼搏,生意越做越大。 因为当年目睹了老四的下场,所以涂运喜的底线就是坚决不能沾毒品。这一点大钟也非常赞同。两人都曾在里边蹲过,与之结怨的人也不少,酒吧本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想来捞好处的人也不在少数,这对想规规矩矩地做生意的兄弟因此没少得罪人。 酒吧的毒品被是陷害的。去年涂运喜决定打征地赔款官司时,将酒吧所有事务都交由大钟处理。也是从那时起,酒吧的大小麻烦事就开始不断。后来,他发现女友染上毒品,准备强制送她去戒毒,没想到被她卷走巨款,就在他为此事恼怒时,之前紧盯他们不放的那帮人逮到了陷害他们的机会。 公安来酒吧抓人时,涂运喜被抓,大钟刚好不在,因此得以脱逃。他们都没想到情节会这么严重,当大钟打听到涂运喜没有获救机会,将被判重刑时,他回来投案自首,将所有罪名一力承担下来。因此被释放出来的涂运喜为救兄弟四处奔走,得知大钟被判死刑后崩溃了。在这时,有人告诉他大钟之所以会从重从严处理是因为省里有人暗中授意。他当下就猜到是何人所为。愤怒到极点的他恨不得找向沛鸿拼命。 这时有人找上了涂运喜,给了他一叠照片,这个人就是陈大山。向晖是向沛鸿夫妇的命根子,是向家的精神支柱,失去理智的涂运喜认为摧毁向家最好方法就是将向晖毁了。抖出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将向晖送进监狱,向沛鸿与彭东俊也逃脱不了。作这个决定之前,他也曾犹豫,因为势必会牵累葛宇鸿。可是大钟被判死刑的消息传来,钟母因此心脏病发作身故。同时,陈大山追查到向沛鸿的司机刘广通与陷害涂运喜的那伙人曾有过接触。涂运喜将这一连串的事联系在一起,很快便明白这一切都与向沛鸿有关。去年在他找向晖打征地赔款官司时,向家人就很不满意。邹明芳曾与他谈过话,明确表明,不希望他与向晖再有任何瓜葛。没想到向沛鸿出手更狠,直接是要他的命。仇恨让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决定与陈大山联手。 听完涂运喜字字血泪的控诉,向晖的世界瞬间倒塌。他难以想象自己那备受众人尊敬的父亲居然是恶魔一般的人物。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彭东俊会与自己的父亲一同对付这个被自己视作生死之交的兄弟。 难道利益就那么重要? 难道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可不惜一切地将别人的人生随意践踏? 想到此,他恨自己的父亲,恨自己的好朋友,但是他更恨自己。因为归根究底,始作俑者是他。如果不是他误杀释净明,他们不会为了包庇他让涂运喜顶罪,不会担心出狱后的涂运喜威胁到自身利益而将他逼入绝境,如今仍要搭上大钟的一条命。悲剧似乎将永无休止地上演着。 他要怎么做才能将这一切终结?或许就是他进监狱。如果是这样,那就让他来把这一切画上个句号。在了结这一切之前,他想见安素一面,他希望有一个美好的回忆来支撑他往后的牢狱生活。 失魂落魄地他离开了酒吧的向晖就这样来到了安素家。 安素听完,觉得那一切离她很遥远。回到村子里,天天听晨钟暮鼓的她已将过往一切都放下,唯独留下了与小和尚的那段美好的回忆。 “回去安排好后,我就去自首,将这一切都划上句号。”向晖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侧脸看向安素,“安素,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片刻后,安素看向他,露出了个极浅的笑容,“好!” 向晖将头轻轻靠向她,“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安素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向晖虽从未对她表白,却也未将自己的感情隐藏。不管是初进五中时对她的形同陌路,还是后来跟她的吵吵闹闹,他的喜怒哀乐无不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他对她的在意。可是当年的她一头钻进了对净明的感情里边,无暇顾及其他。或许她心里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向晖的,但更多的是想借他让净明嫉妒。彭东俊对她的指控不是没有道理的,既然她不爱向晖,又为何要给他希望。难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就没有责任吗?她记得晓霞曾提醒过她,如果不喜欢他,就别给他希望。否则,既伤害了他,又难为自己。如今回过头来看,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其实正是自己。 青春年少的她在面对净明的拒绝时,未能对感情作出正确判断,也未能成熟、理智地处理,而是选择与向晖在一起,希望净明会因此嫉妒。可是她没想到净明修行之心的坚定,更没想到他会因此下定决心剃度出家。她记得妈妈曾警告过她,曾将早恋的危害性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可她没听进去。 放下仇恨,回头看这一切难道不是自己的错吗? 是她的一念之差将小和尚送上了黄泉之路。 是她的一念之差将身边的人都拖入了痛苦的深渊。 是她的一念之差让悲剧不断地上演。 在过往的十六年里,她因自己的过错而怨恨着被自己拖入痛苦深渊的人。看似可怜,其实是可恨。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才是那个最可恨之人。 安素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向晖笑了:“那就是有咯,只是很少很少,你自己没发觉而已。” 安素极其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依偎着睡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未完待续。) 第43章 作证(1) 第二天,安素没有在妙法寺的晨钟声中醒来。她醒来时,向晖已离去。如果不是屋子里仍残留着他的气息,她会认为昨晚只是一个梦。她又怎会相信居然跟自己恨了十六年的人依偎着度过了一晚,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如同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她蜷在他身边睡着那样安心。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向晖完全没有防备。想了半天,唯一的解释就是太累了。 回过神来的她看见散落在地板上的木珠,她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去捡。 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把那九十九颗木珠找齐,然而有一颗已经碎了,再也无法复原。安素怔怔地看着那颗碎了的木珠许久,突然她笑了。她顿时明白,木珠碎了不能复原,只能舍弃;过往的一切无法改变,就该放下。过去种种留在昨夜,从今天开始就是新的开始。 这一刻,安素终于将过往的一切彻底放下。她将那剩下的九十八颗木珠穿好,重新戴回自己的左手腕。放下的感觉就是如释重负,选择原谅让她的心里只剩下爱。 走出客厅,不经意看到了墙角那半截绳子,抬起头看到墙上的开关已换上新的线绳。他果然将开关修好了。拉动了一下,灯没亮。想起昨夜房间的灯突然熄灭,直到现在也没亮,应该是停电了。 这一日,安素依旧磕长头上山,只是没有见到那位僧人。 当她磕到八十一级台阶下时,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美丽女性站在自己跟前。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好友夏碧珠。这令她太惊喜了。 安素站起来,惊喜地问:“碧珠,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碧珠摘下墨镜笑了:“在这里等你啊!惊喜吧?” 安素点点头:“太惊喜了!” 夏碧珠看见她黑黑的额头,伸手帮她擦了擦:“你这是在做什么?” “磕长头。”她回答的简单利落。 夏碧珠拉过她沾满灰尘的手,眉头轻蹙,“好端端的跟人家学磕长头做什么?跟我回去。”说完,拉着她就要下山。 安素抽回了自己的手,抬头看着那八十一级台阶,仿佛看到了小和尚在那里冲着她笑。她笑了。“别人磕长头是为了朝圣,为了修行,而我是为了求佛陀让我跟他来生再相遇。”她说完,继续三步一磕。 夏碧珠看着她匍匐前行的背影眼睛湿润了,叹口气道:“怎么就有这么傻的人啊?” 她没有进寺里,而是在山门外等安素。这日的安素没有留在寺里,而是跟夏碧珠早早下了山。 两人刚准备下阶梯,就看到拾阶而上的净闻。 净闻与她打过招呼后,告诉她自己刚去送一位云游的师兄了。 安素想起那位磕长头的僧人,问净闻是不是他。 净闻说是,同时告诉她那位师兄是云游到此的僧人今日离开妙法寺,继续云游。这让她想起了云游的净堂。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兄呢? 净闻笑着说了一句:“有缘自会相见!” 安素跟他道别后,与夏碧珠一同走下台阶。净闻看了一眼一直待在一旁未出声的夏碧珠,又看了看安素,所有所思地想了片刻,便回寺里去了。 回到家中,夏碧珠告诉安素,自己是听何向暖说她想留在这里,所以特意来接她回G市的。两人长谈了一晚,安素终于决定回去。她也明白这样的消极避世终是不可取的。 第二天一早,安素上山与师父辞别,但是她没有见到智善法师,因为他老人家正闭关修行。下山后,她就与夏碧珠返回G市。 回G市的路上,夏碧珠告诉安素自己不太适应商场的管理模式,所以辞职了。安素马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请她来工作室帮忙,没想到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安素很开心,这样她就不用在管理方面就花费太多的精力,可以将精力全部投入到设计上。 夏碧珠开玩笑道:“这样,我就成了你的全职保姆了!” 安素不语,只是笑个不停。末了,她说:“我决定去一趟藏区采风。” 夏碧珠沉默片刻,对她说:“老板,我可否晚点去报到?” “嗯?” 夏碧珠说:“咱们姐俩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起去旅行过呢。趁这次有时间,我陪你去藏区吧。” 安素一听喜笑颜开,有碧珠这个跟班,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订票、订酒店一应事宜全部交给了她。 回家很长一段时间,安素的工作积累了不少。去藏区,她是临时决定的,她没时间做攻略,找孙静帮忙,让她能列个大致的路线给她,孙静爽快地答应了。她又向孙静打听净堂的消息。孙静告诉她,之前是偶然的机会打听到净堂法师在南华寺,所以他们试着去碰运气,结果还真的把他请来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云游到何处。 两天后,孙静就把自己当初去藏区的具体路线,详细地整理出来给她。孙静当初是直飞拉萨,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所以她建议不要直飞。夏碧珠与安素商量了一下,决定先飞西宁,再从那里进藏。订好机票和火车票后,她连续加了一周的班,将工作处理完,同时作好各项安排就出发了。 出发前一天的中午,安素在吃饭的时候听同事在讨论一则新闻。那就是昨日郊区出了一则交通事故,被撞人当场身亡,而肇事者逃逸。交警部门在寻找目击证人,以求尽快破案。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大家只当茶余饭后的闲聊,说过就忘。 饭后,孙静打电话问安素,酒店有没订好,她可以把自己当初住的酒店信息发给她。安素告诉她机票酒店已由碧珠安排,不用她操心。孙静说有同伴的话好很多,末了告诉她一个消息,那就是她同事曹玉珊的未婚夫昨日遭遇车祸身亡。安素愣了一下,想起了吃饭时同事在说的新闻,不知为何联想到了涂运喜。不管什么都好,与她无关。她甩了甩头,继续埋头工作。 夏碧珠为两人准备了一堆的东西,其中有必不可少的抗高原反应的药物,同时还有她自己亲手做的一大盒点心。看着那盒点心,安素说怎么都像是幼儿园去小朋友去春游的感觉。夏碧珠还淘了两条同款不同色的长裙回来,说是到时要穿着拍姐妹装。安素微笑地看着她准备的那堆东西,听着她在一边唠叨,心里是满满的幸福。被悉心照顾的感觉真好! 刚登上前往拉萨的火车,安素从葛宇鸿那听到消息。几天前,涂运喜因注射毒品过量身亡。一周之内,接连听到两个认识的人离世,虽然她曾恨了他们十六年,但是骤然听到他们的死讯,还是让她的心些许不安。最难过的应该是向晖吧。自那晚过后,他们没有再联系。在面对好友相继离世后,锒铛入狱,他的心里该承受多大的痛苦。如此想来,她竟然有些不忍。曾经的她一遍遍地诅咒他们全部下地狱,如今对于他们的结局却唏嘘不已。 夏碧珠见安素叹气,问她发生什么了什么事。安素将彭东俊、涂运喜的死讯以及向晖准备自首的事告诉了她。 夏碧珠面无表情地听着,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不是如你所愿吗?” “曾经是。”安素甩了甩头,“不想了,反正与我们无关。” 她们是中午到的西宁,晚上的火车到拉萨。由于最近飞机频频晚点,碧珠未雨绸缪,订了早班机票,所以天刚亮,她们就出发了。飞机果然晚点,但是不影响他们的行程。只是这一天也够累的,所以她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恨。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但是她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是谁的。不知睡了多久,她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看见夏碧珠坐在卧铺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有什么好看的呢?安素没来得及想又睡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43章 作证(2) 就在安素抵达拉萨的第三天,葛宇清带着刑警队的队员来到向晖的律师事务所。因好友彭东俊的骤然离世,向晖这些天忍着悲伤在彭家忙进忙出。这天,好不容易收拾情绪回律所与同事开会,会议结束刚走出会议室就被刑警们堵在门口。 向沛鸿虽然被双开,但是能爬上这样位子的人背后的水有多深,大家想象不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是随便就能动摇的。考虑到向晖在司法系统的名气以及向沛鸿是前省检察院检察长,他们客气地说请向晖回去协助调查一桩谋杀案,除此并未说其它。 一进公安局,向晖即刻被扣押,理由是他涉嫌谋杀涂运喜。他这才知道涂运喜的死讯。这个消息让向晖差点崩溃。因为他的另外一个好朋友彭东俊前几天才刚刚过世,如今又听闻涂运喜的死讯,一周内他同时失去两个好朋友,这让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接受不了。 不管向晖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刑警们对他的审讯还是马上进行。人都很容易受主观意识的影响,就如当年净明因那把断了的螺丝刀上留有他的指纹,涉嫌参与校园盗窃案,虽然当时此案没有下文,但是他曾接受审查,而他也没有完全洗脱嫌疑,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认为有案底。虽然说向沛鸿的权势在其中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但是仍有一部分是办案人员受主观意识的影响。在审理他被杀案时,面对涉案的是几个重点中学的学生,办案人员入主为先地认为之前有盗窃嫌疑的人是极有可能持刀行凶的,再加上证人言之凿凿的证词,所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将他判定为行凶。如今向晖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 之前陈大山在省卫视节目中喊冤,接着向沛鸿被双开,向晖在年少时杀人的猜测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刑警队的人在审理涂运喜被杀案时,已入主为先地认为这个曾经杀过人的向晖就是这桩谋杀案的凶犯。葛宇清在场还好,他一离开,刑警们对向晖就不客气了。 审讯开始了好一会儿,向晖才回过神来。面对刑警们咄咄逼人的审问,他并没有慌乱,毕竟在司法系统多年,而且最重要的理由是他没有杀害涂运喜。 涂运喜是在死后的第二日,派出所才接到报案。经初步检验,死亡原因是注射毒品过量,起初公安部门认为这是他个人行为所致,后来尸检结果出来后,发现他头部有重伤,这就不排除他杀的可能。很有可能是有人先重创他的头部,令他在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注射毒品,导致死亡。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完全是一起谋杀案。 向晖在听了刑警们问的几个问题后,飞快地在大脑中分析。 首先,涂运喜肯定是被杀。因为涂运喜之所以痛恨他们家的人,是因为酒吧被陷害涉毒,大钟为了他扛下所有罪名,而又因他父亲的干预,大钟因此被判死刑。涂运喜也曾跟他提过,他们的底线是坚决不碰毒品。他相信涂运喜的为人,所以他认为涂运喜是不可能吸毒。而他的死因是毒品注射过量,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毒品是别人注射到他体内的。 其次,涂运喜的死亡时间是在他去酒吧找他的那一天晚上,具体时间是凌晨十二点至两点之间。那就是在离开酒吧之后。他那时已经在安素家里。而他被认为有作案嫌疑是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也大致吻合。 作案动机是陈大山作证涂运喜已答应为释净明翻案作证,翻案成功的话,向沛鸿父子势必要进监狱。为了维护自己,将涂运喜杀掉这个理由是成立的。案发当日,向晖曾去涂运喜被害现场,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那就是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向晖的指纹。向晖谋杀涂运喜的嫌疑最大。谋杀罪名成立的话,他必死无疑。 向晖好歹也在司法系统打滚了这么多年,审讯的程序他很清楚。面对刑警对他的指控,他表现得很镇定。只要他提出自己有案发当日不在场的证据,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安素就是最好的证人,她能证明案发当时他就在她家里。而那一晚,他整晚都在她家。但是她肯为自己作证吗? 如果换了别人,他有把握说服,而这个人是安素就另当别论。为他作证,就意味着承认两人度过了一个晚上,那对她的名节就会有影响。虽然说现在的女性比较开放,对这个名节并不像以前那样看重,但是安素不同。一个独自守着回忆自欺欺人地度过了十六年的女人肯定将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孤男寡女整晚共处一室,说没有发生什么,谁会相信呢?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虽然安素答应过原谅他,但是原谅他不代表愿意为他作证。如果他此刻说出当晚自己与安素在一起,说不定不但不愿意为他作证,而且会对他恨之入骨。想到此,向晖有些沮丧。 同时,他还想起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涂运喜的死与自己的父亲脱不了干系。因为涂运喜死前跟他说起过,陈大山追查到他父亲的司机与陷害他的那帮人曾接触过。这样一来,向检察长也有嫌疑。他的杀人动机也与刑警们分析的也吻合。虽然这是假设,但他知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原本父亲干预酒吧涉毒案就是想致涂运喜于死地。这种可能性有多高,想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他还想到彭东俊,但是他人一直都在G市,又怎么可能呢?人都不在了,自己还怀疑他,向晖真想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虽然他对涂运喜残酷,但是对自己却是百分之百的真心维护。想起他从小就跟在自己后边跑,陪他经过了童年及整个青春岁月。他最好的兄弟就这么走了。 本打算回到G市后开始作好相关安排后,前去自首的向晖也因彭东俊的突然离世而暂且搁下。他想去自首的这件事让彭东俊知晓后,这对好友大吵一架,闹的不欢而散。 彭东俊既气愤又难过地说:“是我们干预了酒吧涉毒案,可是这么做事为了谁?如今我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对此,我无话可说。可是阿晖,难道我跟你爸都搭进去了还不够吗?你还要自毁前程?” 可是当时的向晖一想到彭东俊居然能狠下心来对付运喜,他就觉得很生气。不管彭东俊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彭东俊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阿晖,我这么做是为大家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向晖去见他最后一面时,仿佛耳边还响起了他最后那句话。想起他不得不维护自己时的无奈,向晖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涌出。彭东俊走了,涂运喜也走了,从今往后,自己再没有好兄弟了。想到此,他黯然神伤。 审讯的过程是漫长且磨人的。面对刑警们一遍遍循环式的审问,向晖开始觉得疲惫。不管问什么,他都照实回答,但是当问到是否有证明他不在场的证据,他沉默了。突然,他很想知道如果安素知道自己身陷囹圄会不会主动来救他。他想赌一把,用自己的命来赌一把。输了,就当把命还给释净明。 刚开始向晖表现得很镇定,这样的镇定让刑警很反感。他们见多了凶犯刚进来时故作镇定的模样,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他招供。后来向晖瞬间变得消极,让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果然是大名鼎鼎的大律师,是他们小觑了。后面的审讯,向晖一直保持沉默,任他们用尽什么办法,就是不开口。(未完待续。) 第43章 作证(3) &nb &nb向晖在脑海里把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认真回忆了一遍,特别是那晚发生的细节,应该能找到他在案发时间前离开酒吧的证人。给力&#251#20320;wWw.GeILwx.Com &nb由于他的家。中午时分到的老家,刚下高速没多久就被追尾。当时前面有行人,他将车减速,后面的车跟得太近,司机又是新手,踩刹车踩到油门。这一下撞得太狠了,他的车后保险杠与后箱都被撞得凹了进去,而对方的前保险杠硬生生被撞断,车机头盖撞得都掀了起来。看着被撞成那样的车,他忍不住苦笑,居然能把车保险杠都撞断,到底是车质量太差,还是这马路杀手太狠了。幸好人没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nb等交警来将事故处理完毕,车开去修理已是下午三点。从修理厂出来时,他还没忘记把自己的小行李包拎上。只是拎着东西去办事着实不方便,他先去酒店开了房,将东西放好后,出门去找涂运喜。一直到晚上九点多,他才在酒店的后院找到涂运喜。 &nb他大概是在九点半去的酒吧,与涂运喜在酒吧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离开,也就是十点半的时候离开。他之所以将时间记得这么清楚,是酒吧已被查封,他是从酒吧后门进出。那晚他从酒吧后门离开,出了那条巷子时正好巷口的小店准备打烊。当时小店的老板娘正站在门口对老板说:“已经十点半了,下这么大雨,早点关门吧。” &nb向晖想,只要找到小店那对夫妇,就可以证明他是在案发前已离开酒吧。同时,他又在回忆,那晚去安素家有没有碰上什么人。想了半天,除了那个出租车司机外,再没有其他人。他很少打车,但是每次打车都会记得要发票,然后给到律所的会计,偏偏这一次他就忘记要发票了。只要找到这个出租车司机,也能为他作证。 &nb后来,向晖又不停地分析着,谁最有可能杀了涂运喜。把自己父亲的可能性排除掉,还有两种可能: &nb一是他与别人的私人恩怨。既然在酒吧藏毒陷害他,就是想致他于死地。是谁呢? &nb二是有人杀害涂运喜嫁祸给他。只是他想不到谁跟他有此深仇大恨。向晖最先想到了陈大山,杀害他弟弟是血海深仇,他要报仇也不是不可能。陈大山想要做的是替弟弟翻案,而涂运喜是翻案最重要的证人,他没理由把证人给杀了。这点说不通。还有,如果是为了嫁祸给他,那这个人一定是清楚他的行踪,要不怎么知道他在那天去了酒吧。他那天去酒吧并没有告诉任何人。陈大山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如果不是陈大山,那会是谁呢? &nb涂运喜的死与自己有没有关系呢? &nb邹明芳得知儿子被抓的消息后,晕倒被送进了医院。经检查,癌细胞已开始转移,而且恶化得很快。这样的消息让这个家庭顿时雪上加霜。这时的她已经顾不上其它,救儿子是首要大事。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这条命去换取儿子的平安。她婉拒了郑主任让她住院治疗的提议,马上出院。向沛鸿开始各方面活动,邹明芳则带着律师去了看守所。 &nb当她带着律师到看守所见到儿子时,忍不住哭了起来。 &nb“你怎么就不听妈妈的话,让你远离那个涂运喜,你就偏偏不听。” &nb向晖苦笑了一下,心里在想:如果不是你们的咄咄逼人,又何至于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涂运喜这短短的一生可以说是断送在他向晖的手上。如此想来,他现在蹲在这看守所一点都不冤。 &nb他与律师详细讲了当晚发生的事情,但是没有说离开酒吧后,他去了哪里。小店的夫妇、出租车司机是关键的证人。 &nb然后,他与律师分析了一下,涂运喜的死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与别人的私人恩怨。当然,他没有提自己的父亲。这可从涂运喜之前在监狱的死对头、前女友着手去查。二是有人杀害涂运喜嫁祸给他。虽然他认为陈大山杀涂运喜这一点说不通,但他还是把这个可能性告诉了律师。让他这可从陈大山这个人着手去查。 &nb邹明芳听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怀疑安素呢?” &nb向晖苦笑道:“最不可能的就是她。” &nb邹明芳提醒儿子:“别忘了,她可是最恨你的人。” &nb向晖沉默了片刻,说:“她也是最能证明我清白的人!” &nb邹明芳终于明白,为什么儿子始终不说自己离开酒吧后,去了哪里。十几年了,这个叫安素的女孩子始终跟他的儿子纠缠不清。孽缘啊!可如今,只要她能救自己的儿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去求她来为儿子作证。 &nb根据向晖的信息,刑警们找到了巷口小店的那对夫妇。 &nb他们说那晚是开春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雨,也下了很长时间,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据他们的回忆,平时他们都是十一点才关门,那晚雨很大,所以他们比平时早了半小时关门。老板娘说,她当时站在小店门口,确实看到一个年轻的男性撑着伞从巷子里出来。那男人经过他们店门口时还回过头看了一下,长得挺高大、帅气的。 &nb刑警问她是否记得此人长相。她说记得,但是形容不出来,见到人的话应该认得出来。于是,安排她认人。进入单面镜证人认人室,里面站了几个男性,身材、长相各不一。老板娘一眼就将向晖认出来。 &nb向晖没有因此洗脱嫌疑。小店老板娘只能证明向晖在案发前离开酒吧,却不能证明他离开后没有再回去酒吧。这样,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证明就很关键了。但是刑警队找了很久,却迟迟没找到。邹明芳与律师一直没放弃寻找这个出租车司机。半个多月过去了,却仍然没有消息。 &nb邹明芳决定去找安素。打她电话打不通,到家里找不到,到她的工作室被告知她去了西藏,归期未定。这个把她急坏了,儿子在监狱多待一天,她就心疼一天。虽然葛宇清交待看守所的人给他安排了单独的监房,但她明白那是什么地方。只要儿子一天不出来,她就没办法睡好觉。 &nb半个多月下来,邹明芳比儿子瘦得更厉害。这期间,她又晕倒了一次。郑主任说她的情况不好,癌细胞扩散得比预想得要快。但此时的她已完全顾不上了,如果安素不肯出庭作证,儿子没了,她活着也没意思。(未完待续。) <font 第43章 作证(4) 夏碧珠准备的抗高原反应的药没用上,点心倒是还没到拉萨就已经被安素吃光。 ?安素只叹碧珠给她准备得太少了。她们在藏区待了十几天,白天采风,晚上伏案工作。因为手机信号时好时坏,安素基本都是到了晚上用网络与工作室的同事沟通工作。 她们去了大大小小的寺庙,转了无数遍的经筒,跟着藏民在寺前磕长头,碰上一座寺里举行法.会,有幸得到了活佛的灌顶。夏碧珠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她默默地陪安素做着一切。 安素说:“我祈求来生与他再相遇。” 夏碧珠说:“如果真的有来生,我祈求来生再当晨露的姐姐,当你的姐姐。” 是否真的有轮回、有来生,她们不知道,但是她们希望有,给自己一个希望。 她们还去转了神山、圣湖、草原,还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安素很喜欢唐卡,收集了好几张唐卡,买了一堆她认为有用的刺绣品,而夏碧珠却什么都没有买,连小小的纪念品都没有。每一天,她都过得很充实、开心。夏碧珠也同样玩得很开心,只是每晚安素伏案工作时,她会在一边出神地看着她。 好几次安素发现碧珠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总是笑着说:“没看过我工作的样子?” 夏碧珠总是笑笑不说。 回来时,她们没有直飞g市,而是选择从成都回,顺便去了九寨沟、黄龙,还在成都、重庆待了几天。等她们回到g市已经是二十多天以后的事了。 当她们抵达g市是已是凌晨,是何向暖去机场接的人。在回市区的路上,何向暖告诉安素向晖涉嫌杀涂运喜被抓的消息。但是他并不知道案发当晚,向晖跟她在一起。安素记得葛宇鸿跟她说的是涂运喜因注射毒品过量身亡。这跟向晖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的是案子就发生在向晖去她家的那晚。? ? 她虽然疑惑,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听着。夏碧珠则当听新闻,甚至还觉得无聊地看向窗外。 这一晚,夏碧珠是在安素家睡的。等两人洗簌完毕,上床睡觉时已是三点。 这二十多天来白天出去玩,晚上加班加点工作,虽说是出去旅行,实际上并不轻松。回到家,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如果不是被门铃声吵醒,她们能睡到中午吃饭时间。 第二天上午,安素就被一串门铃声吵醒。看看时间已是十点,也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打开门,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站在门口。 邹明芳首先进行自我介绍:“安素,你好!我是向晖的妈妈邹明芳。” 邹明芳的造访让安素很意外。这会儿她应该在忙着救自己的儿子才对,怎么会找上自己?虽然安素已经放下了仇恨,但是她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虽然心里不愿意,但对方毕竟是长者,出于礼貌,她还是请她进了屋。 见她一脸的病容,安素给她倒了杯水,然后等着她开口。如果是来兴师问罪,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赶出去。 邹明芳接过杯子,道谢后开口问:“请问一下,向晖上个月回老家,晚上是不是去了你家?” 安素在心里冷笑,果然是为了这事。虽然很想讽刺她几句,但是此时没必要在忧心的母亲的伤口上撒盐。“痛打落水狗”从来就不是她的作风。但是为了与向晖撇清关系,她冷冷开口道:“没错,是你儿子半夜闯进我家扰民。” 邹明芳没在意她的口气,接着问:“那你还记得他大概是几点到你家的吗?” 安素不耐烦道:“不记得。我是跟你儿子待了一晚上,但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 面对她的不耐烦,邹明芳松了口气。安素虽然说她不记得时间,但是承认她与向晖待了一晚上,那么她也可以为向晖作证。只要她愿意! 邹明芳将口气放软:“我不是来质问你的,事实上,今天我来这儿是有求于你,所以请你好好想一想。” 安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突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涂运喜是在那晚被杀,向晖才因此卷入这个案子? 邹明芳说:“你还记得那晚向晖大概是几点到达你家的吗?人命关天,请你好好想一想!” 安素认真回忆了那晚发生的事,记得自己当时手机开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十一点半。她答道:“十一点半,可能还更早一点。” 邹明芳激动地跟她确认:“你确定?” 安素点点头:“当时我睡着了,外面下大雨,他叫门叫了好一阵我才听到。” 邹明芳又问:“那你记得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安素摇摇头:“具体时间不知道,应该是天亮以后。”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天我们吵了一架,吵完之后,我们又聊天聊了很久,然后聊到后面就睡着了。但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她当然不敢跟人家妈妈说,她把人家儿子又抓又打了。否则,人家妈妈不跟她拼命才怪。 邹明芳点点头,恳求道:“那么能不能请你为向晖作证?” 安素明白过来。涂运喜果然是在那天晚上被害,但是她能为向晖作什么证呢? 邹明芳告诉她,向晖去她家那晚,涂运喜被杀。向晖在此之前去见过他,因此涉嫌杀害涂运喜。 安素想了想,那晚向晖确实跟她说起,来之前去见过涂运喜,还被涂运喜打伤。虽然她觉得不太可能,但是也不排除向晖去她家之前先将涂运喜杀了呀。 邹明芳说:“涂运喜的死亡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到两点之间,你刚刚说向晖是十一点半就到了你家,天亮才离开。那么只有你能证明案发时间向晖是在你家跟你在一起。他没有杀涂运喜。” 安素想,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真是太奇怪了。能用简单的因果关系来说明吗?那究竟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她曾诅咒他下地狱,可如今他要下地狱了,却要她伸手去救。这一切是否太可笑了?她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见安素不吭声,邹明芳以为她不愿意,哀求道:“只有你能救向晖了,我求求你!只要你肯救他,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安素听了心里在冷笑着,自己儿子的命就是命,别人儿子的命就不是命?可没当母亲的她又怎能理解这也是一个母亲护子的本能。她淡淡地问:“要你的命呢?” 邹明芳明显愣了一下,脸色马上变得极其严肃,毫不犹豫地回道:“没问题!” 安素突然能理解当初自己的母亲以死相挟阻止她为净明翻案的做法。大抵每个母亲见子女遇险都会如此奋不顾身吧。想到此,她笑了,叹口气道:“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邹明芳见安素笑了,心里暗暗松口气,虽然猜到她大概是愿意作证,但仍不确定地问:“你这是答应为向晖作证了?” 安素从来就没想过不为向晖作证。既然不恨了,也就不愿见他枉送性命。只是她虽然原谅了他,却也不愿意再跟他纠缠不清。她想了想说:“我可以为他作证,但是我有个条件。” 为了儿子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只是个条件。邹明芳立即点头:“你说。” “我希望向晖从此不要再来找我。相信你也不愿意他跟我纠缠不清。” 邹明芳郑重地点头答应。这倒是她乐见到的。只是她那死心眼的儿子会怎样做,她还得想个办法才行。 “虽然我答应作证,但是警方相不相信,我就不能担保了。” 邹明芳明白地点点头,露出了儿子被抓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连声道谢。 安素说:“我明天去刑警队一趟。” 邹明芳直点头:“那我明天来接你。” 安素摇摇头:“不用,你把地址给我,明天我自己过去。你在那边等我吧。” 邹明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邹明芳前脚刚走,何向暖后脚就来了。看着向暖提着一袋子点心过来,安素笑着朝房间喊夏碧珠。在房间里的夏碧珠其实已经醒了,刚刚安素与邹明芳的对话,她也听到了。 两人梳洗完毕,坐在客厅吃点心。 夏碧珠问安素:“你真的要为向晖作证?” 安素反问:“你不是听到了吗?” 夏碧珠不明白:“你之前不是一直巴望着他死吗?这正是最好的机会,让他自生自灭呗。” 一直安静地待在一边的何向暖反对她的说法:“话不是这么说的,他虽有罪,但是罪不至死。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夏碧珠嗤笑:“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何向暖少有的沉下了脸,正要说话,被安素打断了。 “好了,你们都不用说了。他有没有罪,交由法律就审判吧,咱犯不着为了他闹得不开心。” 他们俩都不吭声。直到夏碧珠离开,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夏碧珠临走前又问安素:“你真的决定要去为向晖作证?” 安素点点头。 夏碧珠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片刻,她又问道:“你忘记净明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恨他了?” 安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再怎么恨,我的小和尚也不会回来了。这么做权当是积福,希望上苍能怜悯我,让我能得偿所愿。” 夏碧珠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拖着行李箱离开。 何向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拿起车钥匙跟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43章 作证(5) 第二天,安素去了刑警队。?? ?壹看书 问话开始前,工作人员严肃地提醒她,如果作伪证,包庇犯罪行为是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的。安素明白地点点头。 几个简单的问题后,开始进入主题。安素将那晚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只是她省略掉自己咬人的情节。 刑警问她怎么就肯定向晖到你家时是十一点半。 安素说那晚自己正在床上看书看得睡着了,被雷惊醒后想看时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找来充电器将手机插上充电,同时开了手机,手机开机后显示的时间正是十一点半。而那时向晖已在家门口,事实上向晖到她家的时间比这更早。 刑警又问:“你如何证明向晖整晚都没离开过你家?” 安素回答:“我们整晚都在一起。” 刑警又问:“你们在一起做什么?” 安素已经想到他们会这么问,也想过要救向晖自己的名节肯定不保。真是庆幸自己仍单身,否则真是给她一百张口都解释不清。她极其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睡觉。” 刑警又问:“那你如何证明你们俩整晚都在一起呢?” 面对刑警咄咄逼人式,且重重复复地的问话,安素觉得不说实话肯定会被没完没了地问下去。? ?她沉默片刻,决定豁出去了。但是要怎么说呢?她想了想才开口:“向晖到我家时,已被大雨淋湿,洗了个澡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天。聊天过程中,我们一语不合,还打了一架。打累了,我们又平静下来,接着聊天,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床上去了……” 安素不再往下讲,后面的情节足以让他们发挥丰富的想象力了。或许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没完没了地问了。 不知道这些刑警们听着有什么反应,反正安素是面红耳赤,头都不敢抬起来了。末了,安素觉得可以再补充一点。她说:“或许,你们可以去验一下向晖的右肩,当时被我咬破了,应该有留下疤痕。还有他的后背当时也被我抓破了。” 刑警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女人打起架来这么彪悍。很快,他们又问:“那你怎么现在才来作证?” 安素淡淡地笑了:“曾经,我比谁都希望他死……” 刑警们面无表情地听着,但是心里都在想:向晖从头到尾都不提他那晚离开酒吧后去了哪里。这到底是怎么样一对情侣啊?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 在外面焦急等待的邹明芳看见葛宇清冲他点点头,知道自己儿子肯定是没事了,终于喜笑颜开。此刻,她突然觉得无地自容。这个她日防夜防防备了十六年的人,没想到最后竟是她救自己儿子。她也没想到这个恨了自己儿子十六年的人,居然会在关键时刻如此爽快地出手相救。想起了刘慧,她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为人母亲的做法是否错了。 安素走出刑警大队,看见何向暖站在那儿冲着她笑,她也笑了。 晚上,安素接到孙静的电话。她告诉安素净堂法师已来到g市,明天将在g市居士林为居士们讲经。如果安素想见他,可以去居士林找他。 第二天上午,安素来到居士林。她到时,净堂正带着居士们在诵经。 还未进入佛堂,她便听到低沉的诵经声传来:“尔时,佛告长老舍利弗。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安素在门边静静地看了许久,一位居士以为她也是赶过来听净堂法师讲经的,告诉她有一位居士的母亲往生了,净堂法师正带着大家诵经超度,法师要下午才讲经。 一直等到临近中午休息时间,安素才在居士林的客堂里见到了净堂。面对这个一直疼爱自己的师兄,如今已是高僧的净堂,安素肃然起敬,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给净堂行了个礼,喊了声师兄。 净堂双手合十回礼,然后怔怔地看了安素片刻,仿佛看到了那两个曾在山门口玩耍的小孩。原来十六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他闭目片刻,念了声“阿弥陀佛”。 净堂跟安素讲起了当年她离开后发生的事。 当年,听到净明遇害的噩耗,大家都很悲痛。法院的判决更加让他们无法接受,这个大家看着长大的小师弟是那样的聪慧与慈悲,又怎么可能会持刀行凶。师兄弟们悲愤不已,净堂更是愤怒,想要去讨个说法。净明是由他一手带大的,他们的感情最为深厚。而师尊们却不许寺里的僧众介入此事。智善法师始终不发一言,天天带着僧众在大殿诵经超度。 净明没有亲属,他的遗体就由妙法寺出面收殓。净堂说是他和几位师兄前去将净明的遗体接回来,是他亲手给这个他最疼爱的小师弟换上了干净的海青。遵照师父的指示,以僧人的荼毗仪式为他举行荼毗法.会,然后送往后山荼毗。净明的骨灰由净堂亲手洒在了后山。 净堂说:“你知道吗?净明走时,双手结禅定印,脸上还带着悲悯的笑容……” 安素静静地听着,任泪水无声往下流。 两人聊了许久,净堂告诉安素,其实在十几年前,净明的父亲就曾到寺里找过他。后来又曾有人前来打听净明的消息。没想到时隔十六年,他的亲人又找上门来。 既然十几年前,净明的父亲曾来找过他,那为何陈大山会不知道呢?问题出在哪里呢?安素突然想到什么,问净堂:“师兄,除了电视台的人,你还记得后面谁来打听过净明的消息?” 净堂想了想回答:“当时我不在寺里,听寺里的师兄们说是一位年轻的女孩。” 安素想,这女孩又是谁呢? 她没有留下来听净堂讲经。离开前,净堂将她送到大门口,将一样土黄色土布包着的东西交给她。安素疑惑地接过。 净堂说:“这是当年我在整理净明的遗物时发现的,他的东西并不多,我只留下了这个,其它的都已经烧掉了。我想,这个东西应该是给你的。” 安素正想拆开,净堂说:“还是回去再看吧。” 安素点点头,想起师父跟她说的那句话。她不明白,便问净堂。 净堂微微笑了,“这个得你自己参悟。”末了,他又说,“静下来听一听自己的心声,要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妨回头看看。” 安素谢过净堂,与他道别。(未完待续。) 第44章 哥哥(1) 离开居士林,安素想起这里离美院很近,她也很久没回母校看看了。????? 一?看书 于是给何向暖打了电话。 电话中,何向暖告诉她自己准备去饭堂吃饭。安素让他等自己,她要过去吃饭。很久没吃母校饭堂的饭菜了。美院小饭堂的牛肉炒河粉和荷叶蒸饭分别是当年她和向暖最喜欢吃的饭菜。 当年,他们经常去结伴去小饭堂吃饭。那时,学校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师生恋。当时何向暖已是美院的老师。虽然他不是安素的授课老师,但那时的学生认为只要是同一所学校老师与学生恋爱,都被笼统地称为是师生恋。这种情况在大学校园里并不少见。何向暖年轻、帅气,性格好,一直是最受欢迎的老师,美院很多女生都喜欢他,胆大的女生甚至追求他。虽然两人并没有承认是恋爱关系,但是大家见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渐渐地明白何老师已是名草有主。只是那时的安素只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大家都不明白何向暖怎么会看上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安素已是国内颇有名气的设计师,在母校服装系已算是名人校友,而当年追求何向暖的那些女生许多都已成家,他们这一对却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分开。??? 这让当年认识他们的人有些不解。 美院的小饭堂主要是小炒类,比大饭堂里的人要少得多,过了用餐高峰期,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了位子。这里陈设跟当年一样,依旧放些舒缓的音乐,不同的是在这里用餐的学生已不是当年的那些学生,连工作人员也换了。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做了下来。 点菜的大姐跟何向暖打招呼:“何老师,最近怎么来得少了?” 何向暖笑答:“最近下课早,都回家吃饭去了。” 大姐看了安素一眼笑问:“你女朋友真漂亮。” 这样的情景没少发生,之前他们都一笑而过,今天这两人听了却不知道怎么有点不自然。 安素告诉何向暖自己今天去见了净堂。何向暖什么都没问只是静静地听着。许久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吃饭。 牛肉炒河粉和荷叶蒸饭仍是当年的味道,吃饭的人也仍是当年的那两个人,然而这会一直保持下去吗?这是安素突然想到的一个问题。 这时一阵熟悉的音乐传来。 还没好好地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 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安素静静地听着这首歌。? ?曾经的那段日子就如歌词中的写的那样,如荒芜的沙丘,但是自己不是独自跋涉,而是有眼前这个人陪自己走过,那自己是否该珍惜。走到今天,什么风景都已看透,他仍陪在自己身边,唯一没有做的就是牵起彼此的手。 吃完饭,安素说她准备回工作室。向暖说他下午没课,可以送她过去。两人往停车场走。 中午的校园挺安静的,校道两侧的芒果树已经挂满了青涩的小芒果,很是招人喜欢。 安素抬头看着那些小芒果,笑着对向暖说:“我还没尝过咱们学校的芒果。” 向暖也抬头看着:“我也没尝过,据说很酸。” 安素微微一笑:“或许这青涩的小芒果的味道就如初恋那般,虽然酸,却也诱人。” 向暖点点头:“我也想尝尝。” 安素咬着嘴唇,眼睛滴溜溜地转,然后对向暖说:“我去找个竹竿来,打几个下来尝尝。”说着,就去找竹竿。 向暖笑着一把将她拉住,然后再也没松开手。 向晖是在安素去刑警队后的第二天一早被释放出来,而邹明芳没等到儿子走出看守所就已倒下,被送进医院。郑主任说她的器官已开始衰竭,时日无多。这让刚逃过一劫的向晖接受不了。他一出看守所,马上就到医院陪母亲。 他知道是母亲去求安素为自己作证,他一直在跟自己打赌,赌安素会来。他赢了! 安素肯为他作证,说明她是真的原谅他了。只是他没想到安素居然肯为他牺牲掉自己的名节。从葛宇清那里知道了安素当时对刑警们说的话,他当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和激动。一个女人愿意牺牲自己名节来救一个男人,这意味着什么?一想起,他就无法不激动。 葛宇清当时拍了拍的肩膀,极其认真地对他说:“你小子可得好好对我妹,否则饶不了你。” 向晖是想对她好,可他有这个机会吗?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直到下午母亲睡着后,他决定去找安素。不管有没有机会,他都该当面向她道谢。 来到安素的工作室楼下,向晖坐在车里,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去找她。工作室里人那么多,他要怎么开口呢?正在犹豫间,看见不远处一辆车缓缓驶过来,上面坐着的人是安素与何向暖。看着他们两个人下车,他当时就觉得今天真不是好日子,但是既然来了,肯定得打个招呼。 向晖下了车,喊住他们,横过马路,向他们走来。可是他没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像一头疯牛似的向他撞去。 闻声回过头来的安素,看到了向晖。那一刻,她突然想起离开居士林时净堂对她说的不妨回头看看。如今回头看,身后一个是曾将她拖入阴暗世界的人,一个是引导她走向光明的人。她看了看向晖,又看了看向暖。既然已选择放下,那就该牵手朝着光明的路往前走。这么想着,她伸手去牵向暖的手,但是她的手没碰到向暖,他已向马路中央冲去。 向晖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什么事,就发现自己被被推到了马路边。他一抬头,看见何向暖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抛物线,被抛在了不远处。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安静了下来,安素双腿发软地跪倒在了地上,往向暖爬去。向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黑色轿车上的夏碧珠疯了一般冲下来。 “向暖……向暖……向暖……” 在安素的哭喊中,向暖缓缓地睁开眼,极其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他们听很久才辨认出是“弟弟”。(未完待续。) 第44章 哥哥(2) 抢救室外,安素不停地哭着。向晖还没从刚才的事故中回过神来。 何向暖说的弟弟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向晖早已猜出来,只是不敢相信。他叫向暖,是他向晖的哥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看他的眼神永远带着友善。因为那是他们兄弟之间与生俱来的亲情。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说病人的头部严重受损,仍没有度过危险期,让家属作好心理准备,极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闻讯赶来的向沛鸿听后,一个踉跄,如果不是向晖扶着他,他已经倒下。他失声痛哭:“向暖,我的儿……” 向晖知道自己的父亲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却从不知道他有一个哥哥。 当年向沛鸿在农村插队时,由于年纪最小,又长得瘦弱,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样,谁也不愿意要,最后是何大叔将他领了回去。何大叔家一共只有三口人,何大叔、何大妈以及他们的女儿何梦芸。向沛鸿虽然年纪小,但是模样生得好,有才华,而且写得一手好书法,很是讨人喜欢。后来当他娶了何梦芸后,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当初何大叔将他领回去就是奔着要他当女婿去的。 在那个年代,插队知青比农民的生活还苦,而何大叔一家却对向沛鸿很好。向沛鸿在农村一待就是多年,与何梦芸日久生情。虽然两人暗生情意,却始终没有捅破窗户纸。那时许多下放的知青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仍孑然一身,并不是他们心如止水,也不是他们眼高于顶。实际上,艰苦的生活让他们更想要得到心灵上的慰藉,有不少知青与当地青年男女与互生情愫,只是很多人理智地停留在谈情说爱这个阶段,因为他们最盼望的莫不是有朝一日能回城。向沛鸿同样如此。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失望让他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回城的机会,才认命在农村结婚生子。向沛鸿与何梦芸的结合,很大程度是因何家夫妇的努力撮合。婚后的向沛鸿与何梦芸也算是美满幸福。 两年后,知青回城的文件下来了,多少知青在接到消息时,激动得痛哭涕零,而已在当地成家的知青面临着艰难的选择。配偶与子女即便跟着回城也是没有户口的,自己能否安排到工作都成问题,何况要养妻儿。于是,有人为了配偶与子女选择放弃回城留在了农村,也有人选择离婚独自回城。向沛鸿一直在选择回城与留下之间徘徊。因为何家人对他的好,他铭记于心,但是外面的世界对他的诱惑也很大。 向沛鸿出身干部家庭,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一直希望将来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下放到农村是迫不得已,如今有机会回城参加高考上大学,他岂能放弃。没有孩子对他来说更是少了一层牵绊,于是向何梦芸提出离婚。 何家夫妇不理解,亲戚也百般相劝,而身为当事人的何梦芸却始终保持沉默。最后,在何氏夫妇的骂声中,何梦芸含着泪同意离婚。 曾有这么一则新闻:在七十年代末的回城大潮中,许多已婚知青的婚姻和家庭因遭受到冲击而破碎,比如西双版纳农场5天内有3000对知青夫妇离婚。如果知青为回城抛家弃子仅仅是个案,那肯定会遭人唾弃,被指着脊梁骨骂,但是如果在回城的大军中普遍存在这种现象,那只能说是时代的悲剧。 回城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当向沛鸿走出何家时,有了一种解放的感觉。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城里。 回城后的向沛鸿参加了当年的高考,并被一所名校的法律专业录取,从此一帆风顺。 在向沛鸿回城后不久,何梦芸得知自己已怀身孕。家人劝她拿掉孩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已对婚姻失去信心的她坚持留下这个孩子。第二年春天,她生下一个儿子。向沛鸿提出离婚伤了何家人的心,他们决定不让孩子姓向。 向沛鸿的无情寒了何梦芸的心,孩子出生在阳光明媚的春天,所以希望孩子能温暖人心,所以取名何向暖。 随着父母的相继过世,何梦芸母子的生活日益艰苦。但是有孩子在身边,让她有了精神寄托,特别是她的孩子比村里的其他孩子要聪明、懂事。她不得不承认,向暖遗传了他父亲的好基因,聪明、漂亮。 何向暖从小就很聪明,而且善解人意,村里人都很喜欢他。因为经常跑去村委的宣传室玩,看村里的李二叔写大字,这让他对书法很感兴趣。于是开始学书法。看留在村里的知青下棋,他学会了下中国象棋,而且下得非常好。他也曾向母亲问起过自己的父亲。何梦芸说长大了会告诉他,他便不再问。孩子的懂事其实更让何梦芸心酸,因为懂事更多是生长环境的因素。 就在何向暖十二岁那年,何梦芸病逝。在她过世前,她告诉儿子他父亲是谁,在什么地方,让他去找他父亲。 当向沛鸿见到一个十二岁自称是自己的儿子的孩子时,顿时懵了。他毫不怀疑这是他儿子,因为这个叫何向暖的孩子跟自己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经过一番交谈,他打心里喜欢这个聪明懂事的儿子。只是该如何安置他,成了个大问题。 那时,向沛鸿已是市司法局的官员,早已另外成家。妻子邹明芳出身良好,如今是审计局的官员,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将向暖带回家是绝对不可能的,邹明芳肯定不会接纳。当初他追邹明芳时,她知道自己离婚,但是没有孩子,才同意跟他交往。如今突然冒出个儿子,那家里肯定会被闹得鸡犬不宁。 向沛鸿仔细思量一番,决定把向暖送到G市的寄宿学校。他跟向暖商量的时候,没想到懂事的儿子一口就答应了。其实,商量也不过是形式主义,只是不想太伤儿子的心,毕竟他对他有太多的亏欠,所以在他跟儿子谈话前,想了一堆的理由去说服儿子。可是没想到儿子这么懂事,他准备的那些说词完全用不上。对于儿子提出的要经常去看他,他没有任何的借口拒绝。这样乖巧的儿子又如何能让他不挂心呢? 对于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的向暖来说,突然有了父亲,这比什么都让他开心。小小年纪的他知道父亲有另外一个家,对于那个家来说,他就是个多余的人,所以懂事的他不会令父亲为难。事实上,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父亲能经常来看他,他就觉得很满足。 向沛鸿果然隔段时间就去看向暖,儿子不仅成绩好,那一手漂亮的书法更是令他惊喜。向局长那一手好字是司法系统的佳话,他的儿子也写得一手好书法更是令他骄傲,所以回家后,也逼着向晖习书法。只是向晖对书法不感兴趣,被逼着学很痛苦。向沛鸿还发现大儿子很有绘画天赋,所以给他找了专业的美术老师,精心培养他。 随着向暖的不断长大,与父亲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父子俩几乎是无话不谈。对于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向暖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当他从父亲那里得知弟弟错手杀人,而父亲不得不包庇他时,他虽然觉得愤怒,但更多的是痛心。可他既不能指责父亲,更不能伤害弟弟,所以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父亲与弟弟赎罪。这一切,他都隐瞒着父亲。 只是被害人无家属,而在这个案子中,受伤害最大的人就是那个叫安素的女孩子,所以他来到了安素的身边。这一陪就是十六年。正是向暖这十六年无条件的陪伴与帮助,才令安素没有在仇恨与绝望中走上邪路。 向暖,人如其名,他也确实如他母亲希望的那样能温暖人心。他的笑容永远是那么温暖。安素已习惯了向暖的陪伴,习惯了他温暖的笑容。可是当有一日这些她已习惯的东西可能会消失时,她害怕了。原来向暖已不仅仅是朋友,也是亲人,她不能失去的亲人。向暖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一直死死抱着过往的回忆,假装看不见而已。 她明白得太晚了!(未完待续。) 第45章 身处地狱边缘之人(1) 夏碧珠被公安局带走了。向沛鸿在向暖被撞的当天晚上脑溢血被送进医院。三天来,安素日夜守在向暖身边,她只想着向暖何时能醒过来,完全没想过夏碧珠为何会开车撞向晖,更不会在意一家四口有三口人性命垂危地躺在病床上的向家此刻是何等的凄凉。偶尔抬头,会发现在不同科的三间病房中来回穿梭的向晖已快到崩溃的边缘,可那也不是她最关心的。曾经,她是多么的希望向家人能得到报应,可如今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向暖,她真的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葛宇清打电话来告诉安素,夏碧珠想见她。 夏碧珠在看守所里不吃不喝不说话,葛宇清跟她谈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我想见安素”便不再说话。葛宇清无奈,给安素打了电话,让她过来。他相信安素也想见她。 看守所里,桌子的两端坐着那对相伴多年的好朋友、好姐妹。 夏碧珠问起了何向暖的情况。这是她最关心的一件事。安素告诉她,向暖仍在昏迷中,或许明天就会醒过来,或许永远也不会醒过来。 夏碧珠哭了,安素也哭了。 夏碧珠说:“我出生在夏天的午后。那时刚下过雨,爸爸在去请接生婆的路上,看到荷塘里碧绿的荷叶上晃动着水珠,所以给我取名碧珠。弟弟出生在秋天的早晨,爸爸在去请接生婆回来的路上,鞋子都被露水打湿了,所以给他取名叫晨露。” 碧珠那早夭的不是妹妹吗?怎么变成弟弟了?安素正疑惑,晨露、陈小路,这两个名字突然闪入她的脑海。她马上就明白了,碧珠正是净明的亲姐姐。净堂师兄告诉过她,曾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到寺里打听过净明的事,此人正是夏碧珠。 夏碧珠是释净明的姐姐,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要杀向晖。由此看来,涂运喜也是她杀的。 “没错,涂运喜是我杀的,彭东俊也是我开车撞死的。我恨人贩子!我也恨他们!可我没想到向暖会救向晖。我竟然撞了我心爱的人。” 安素没想到夏碧珠爱的人是向暖,苦笑道:“因为向暖是向晖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个消息让夏碧珠惊呆了。片刻,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是那么的疯狂、绝望。等她笑够了,又低低地哭了:“我恨向家的人,没想到到头来爱上的居然也是向家的人。”等她哭够了,接着往下说。 夏碧珠的爷爷奶奶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可是在那饥荒的年代,她爷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与三个孩子活活饿死,仅留下最小的儿子。小儿子还是妻子用自己的命保下来的,那就是碧珠的爸爸。后来,她爷爷没有再娶,独自将小儿子抚养成人。在儿子成家后,老人带着对早逝妻儿的思念与歉疚在病痛中离世。碧珠的妈妈是个孤儿,夏家没有什么亲戚,跟他们家关系最好的就是村头的刘家,也就是刘广通家。碧珠的爸爸与刘广通的爸爸是好朋友。刘家在村头,夏家在村尾,两家关系好,来往得很密切。刘家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刘广通。他比夏碧珠年长三岁,经常带着他们姐弟一起玩。 夏碧珠说:“那年冬至,中午妈妈包了饺子,让我给刘伯伯家送去。我端着饺子出了门,晨露也在后面跟着来。饺子送到了刘伯伯家后,晨露却不见了。是我没将弟弟看好,是我把弟弟弄丢了。两家人把村里所有的角落都找遍了,连池塘都捞过了,都没将弟弟找回来。因此大家推断晨露是被拐走了。那一年,我五岁,晨露才三岁。” 夏晨露被拐后,夏家从此踏上了漫长的寻亲之路。夏碧珠的妈妈因为思念儿子,把眼睛哭坏了,看东西模糊一片。一日,在村头把邻居家的孩子当成晨露抱回家,给孩子洗澡、喂饭、哄他睡觉。邻居家找了一整天,在以为自己家的孩子也被拐时,差点崩溃。后来,在夏家发现了他们家的孩子。当他们看到夏碧珠的妈妈在轻声哼着歌谣,孩子在她怀里安然地睡着时,大家都不忍心去打扰。孩子被抱走时,碧珠的妈妈发疯似的去抢。她一直在后面追,那凄厉的哭声,让村民们都忍不住落泪。自那以后,碧珠的妈妈就精神失常,到后来彻底疯了。两年后的一天,碧珠的爸爸进城找儿子,碧珠放学回家后找不到妈妈。村里人帮着四处寻找,最后大家在井里找到了她的妈妈。那一年,夏碧珠七岁。 夏碧珠说:“五岁时,我把弟弟弄丢了;七岁时,我把妈妈也弄丢了。” 妈妈过世后,夏碧珠与爸爸相依为命。爸爸继续寻找晨露。爸爸与刘伯伯一次次开着手扶拖拉机进城去找弟弟,而她就被托付给刘伯母照看。经常很晚了,爸爸将熟睡的她从刘伯伯家抱回来。他们家始终没有放弃寻找晨露。这漫长而艰辛的寻亲之路一走就是十三年。 十六年前,从城里回来的刘伯伯给他们家带来了一个消息。某市公安局破获了一桩特大拐卖儿童的犯罪案件,抓捕了几个犯罪集团的成员。碧珠的爸爸一听,带上晨露的照片到监狱去让罪犯辨认。其中一个罪犯认出了照片上的小孩,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当时那孩子是冬至那天拐来的,那会儿临近过年,各个车站都有大量的警察,不好将孩子送走。他们带着孩子在城里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那孩子特别爱哭,吵得他们没办法,只能把他弄哑了。但是哑后的孩子卖不出去,正好风声紧,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乞讨团伙接收,最后把那小孩遗弃了。当时如果不是隔着牢房的铁栅栏,既伤心又愤怒的夏爸爸会将罪犯杀死。 虽然得知晨露被迫害致哑,但好歹是有了消息。只要能把他找回来,砸锅卖铁也会想办法将他治好。根据罪犯提供的遗弃孩子的时间与地点等线索,夏爸爸四处寻访。最后,得知晨露被妙法寺收养了。可是当夏爸爸满怀希望去到妙法寺时,被告知晨露已夭折。支撑了他十三年的信念与希望突然间失去,伤心欲绝的他开始酗酒。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喝醉的夏爸爸掉进了河里。 夏碧珠说:“爸爸在绝望中离开了。那一年,我刚满十八岁。” 当时刚上高中的夏碧珠成了孤儿,举目无亲的她决定辍学。在刘伯伯的帮助下,将爸爸的后事料理完,她背上行李到省城打工。在火车上,她遇上了一个好心大姐。因为聊得来,跟她说了自己的情况。这位大姐说她在省城工作好些年了,既然她在省城无亲无故,她要是不嫌弃,可以给她介绍工作。一出门就碰上好心人,让夏碧珠喜出望外。下了火车,她就跟着那大姐走了。她一直以为外面世界的人跟村里的人一样淳朴善良,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好心的大姐居然是人贩子。 夏碧珠说:“那一刻,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未完待续。) 第45章 身处地狱边缘之人(2) 进了人贩子的窝,她才发现被拐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叫陈小莲,比她小两岁。小莲的父母早亡,她与哥哥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初中刚毕业,因为成绩不好,不愿意再上学。这次偷偷从孤儿院跑来省城也是想出来打工。不过,她想先去某市的驻军部队探望当兵的哥哥。他的哥哥就是陈大山。在那样的环境中,她们很快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姐妹。 她们被关在郊外一间破屋子里。看守她们的人贩子一共有三个,将她们看得很紧。刚开始,她们不断反抗,可是遭到了毒打。渐渐地,她们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只有暂时假装顺从,趁人贩子放松警惕时,她们才有机会逃脱。于是,她们开始暗地里商量着怎么逃跑。 过了好几天的一个晚上,终于让她们等到了机会。看守她们的人贩子出去了两个,只剩下一个。这对她们来说是绝佳的机会。于是陈小莲假装肚子疼,将那人贩子引进来。趁他不备,夏碧珠拿起凳子狠狠地砸向他的头。人贩子应声而倒,她们趁机逃了出去。 可是她们没想到先前离开的那两个人贩子会突然折返回来。见她们俩逃跑,赶紧始追她们。夏碧珠与陈小莲边跑边商量,这样一起跑下去肯定会被抓回去的。夏碧珠提出由她来拖住人贩子,让小莲有机会跑出去报警,然后带警察来救她。刚开始小莲不同意,夏碧珠不由分说猛推了她一把,让她快走,否则她们俩谁都跑不了。陈小莲跑出去了,但是没有再回来。夏碧珠被人贩子抓了回去。当晚就被他们********说到这里,夏碧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一段悲惨与不堪的遭遇。这段痛苦的回忆,她只想彻底忘记。 听到这里,安素震惊了,同时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没想到夏碧珠竟然有这么悲惨的过去。她的手忍不住伸出去握碧珠的手。可是碧珠的眼里没有一滴眼泪,只有满满的恨。 被获救后,夏碧珠才知道并不是陈小莲抛下了她,而是她在去报警的路上遭遇了车祸,重伤致使高截位瘫痪。她去医院看望过小莲,鼓励她好好活下去。可是没想到小莲后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身亡。 “我曾到妙法寺和学校去打听有关晨露被杀的事,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晨露从小就很善良,他小时候看到成群的蚂蚁搬家,会绕道而走。连蚂蚁都不会踩死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持刀行凶?我不相信晨露是这样的人。可是大家对他的死都绝口不提。后来,我打听到晨露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于是,我到处找你。 终于让我在G市找到你,那时你还在上大学。我曾想故意接近你,想从你那得知晨露被杀的真相。知道你是学服装设计,所以我进了服装行业,从服装导购开始做起。从见到你那一刻起,我就打定注意要对你好。你是曾经唯一给过晨露温暖的人。可是见到你后,我就不忍心让你也沾上仇恨。看到你手上那串佛珠一戴就是多年,我知道晨露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曾经,我想过**,但我不甘心,我心中有太多的恨,恨人贩子、恨杀害晨露的人、恨这个世界。这十几年来,是恨支撑我活了下来。是人贩子让我失去弟弟、妈妈,是晨露被杀,让爸爸在绝望中离去,让我举目无亲。从我知道向晖是杀害晨露的凶手那一刻起,我便决定要报仇。 我要报仇!即便是要堕入地狱,我也要拉着他们一起。 葛宇鸿的儿子出事的那个晚上,从你们几个人的反应,我便明白了,向晖就是杀害晨露的凶手。后来从你口中得知晨露遇害后被冤屈的真相,我便决定要他们死,一个都不放过。” 邹明芳到会所买衣服的那天,夏碧珠意外地见到了刘广通。她没想到的是,多年未见的刘广通居然是向沛鸿的司机,也是他的心腹。真是老天爷都帮她。于是,她找刘广通帮忙。她跟刘广通说要为晨露洗刷冤屈,并没有告诉他报仇的事。他立即答应帮忙。是他将向沛鸿的行程、生活习惯等等告诉夏碧珠。刘广通有自己的家庭,又是事业单位在编人员,为了不暴露他,夏碧珠找了小莲的哥哥陈大山帮忙。那时G卫视的《回家》节目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她认为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来转移大家的视线。而陈大山兄妹俩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亲人,是最好的人选。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陈大山,请他帮忙到《回家》节目组,以他的名义委托寻找弟弟。 本来以为陈大山会拒绝,她想了一大堆的理由来说服他,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他们没想到安素竟然会联系上陈大山。对于她提出的见面邀请,他不敢马上答复。跟夏碧珠商量后,才去与安素见面。听说安素想要为晨露翻案,陈大山担心她会破坏他们的计划,所以不让她插手。 安素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大山在听到净明死后被冤屈的事表现得很平静。那是因为他早已知晓此事。她第一眼看到陈大山,就发觉他跟净明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不管是长相还是神态。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如今仔细看碧珠,这对姐弟的眉眼长得很像,只是一个眼神清澈明净,一个充满仇恨。此刻,夏碧珠充满仇恨的双眼与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双眼睛重叠在了一起。 夏碧珠说:“我知道邹明芳因Ru腺癌切除了双侧***男人又怎么可能不嫌弃呢。向沛鸿身居高位,有权势,也有财富,但是老婆有身体的缺陷,对他来说色.诱是最好方法。那时我想,父母给了我这张漂亮的脸就是让我能为晨露报仇的。” 夏碧珠将家搬到了向沛鸿家附近,找机会接近他。知道他每天有晨跑的习惯,她也去晨跑。知道他周末会去爬南山,她也去爬南山。每天晨跑的碰面让他知道了有夏碧珠这么个人的存在,接着爬南山时,她故意在他身旁扭伤自己的脚。向沛鸿身居高位肯定有他过人之处,假装扭伤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向沛鸿果然上钩了。 夏碧珠说:“脚伤好后,我就成了这个老王八蛋的情人。你想象不到跟那老王八蛋在一起时,有多恶心,但是为了报仇,我什么都能忍。我开始策划***被抓、***微博等一系列动作……” 起初,刘广通不同意她的做法。夏碧珠告诉他,不这么做根本没办法把向沛鸿拉下马。不将他拉下来就不可能为晨露翻案。巧的是,刘广通与陈大山曾经是战友,从他那里得知了夏碧珠的遭遇。刘广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她。 第45章 身处地狱边缘之人(3) 涂运喜的酒吧涉毒对夏碧珠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从刘广通那里得知向沛鸿给处理这桩案子的相关部门施压,要求从严从重处理,纯心致涂运喜于死地。这令她改变了计划,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只要让涂运喜知道向沛鸿干预了酒吧涉毒案,不用她出手,他肯定会扑上去咬向沛鸿。她将那些不雅照交给陈大山,让他交给涂运喜,也是她让陈大山去找涂运喜联手。涂运喜见过向沛鸿的司机。她就让陈大山故意将刘广通接触过陷害他们的人的消息告诉涂运喜。说实话,陷害涂运喜的人是谁,夏碧珠并不知道。为了让涂运喜深信不疑,她还特意P了一张刘广通与别人碰面的照片,并将向沛鸿的座驾也清晰地P进去。另外,她又拍了一张彭东俊与公安部门的人接触的照片,一并给了涂运喜。 为救兄弟四处奔走无门的涂运喜此刻对向家与彭东俊充满仇恨,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对此深信不疑。这消息足以令他发狂,没有多加考虑,便答应与陈大山联手。 夏碧珠说彭东俊就是向沛鸿身边的一条哈巴狗,他在当中扮演什么角色,这一点涂运喜比她更清楚。如果她料得不错,涂运喜第一个会将照片寄给彭东俊。而彭东俊肯定会将这烫手山芋丢给向晖。让他们好好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向检察长是怎样一个龌蹉不堪的老色鬼。可以想象得到向晖看到他父亲在照片中的模样时,会是什么样子,也可以想象得到邹明芳看到照片时有多痛苦。 微博、***视频、《冤死的天才》都是夏碧珠散播在网上的,目的就是制造舆论压力。她知道这些仍无法将向晖送进监狱,陈大山做的这一切都徒劳的。而她根本没想把向晖送进监狱。她的最终目的是要他死,身败名裂地死去。而这点,刘广通与陈大山都不知道。她也不会告诉他们。这样的罪孽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就好。 夏碧珠说:“安素,你曾问我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我,我一个都没看上。除了因为我爱向暖这一点外,更多的是因为我是身处地狱边缘之人,终将堕入地狱。我不配得到幸福,也不敢想要幸福。我不想给我幸福的人也跟着我堕入地狱。” 安素听到这里,痛哭起来:“碧珠啊碧珠,你怎么那么傻啊?” 看着痛哭不止的安素,夏碧珠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说:“那一天本来是要找机会杀向晖的,没想到尾随他一直到了你们老家。如果我猜测的不错,他是因为知道了涂运喜与陈大山联手,不敢相信而去找涂运喜的。于是我临时改变了计划,伺机杀了涂运喜嫁祸给他。这样不用我动手,还能让他身败名裂而死。只要向晖死了,向家自然就会毁了。我也要让向沛鸿夫妇在绝望中死去。” 那天晚上,夏碧珠见向晖离开后,潜入酒吧,本来还想着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进去后发现涂运喜已喝得烂醉如泥。为了伪造假象,她重击了他的头部,然后给他注射了大量的毒品。那剂量足以令涂运喜短时间内毙命。那样狂风暴雨的晚上给夏碧珠提供了很好的作案环境,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从酒吧后院出来,她去了全市最好的酒店。 深夜,酒店豪华的房间里,夏碧珠洗去一身尘埃,关了灯,孤独地站在落地窗前。她笑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那笑容是那样的神秘、妖艳、颠倒众生,让人想起了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看着那一道道刺目狰狞的闪电劈向大地,仿佛那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每一声轰隆隆的巨响都像是地狱之门在应声缓缓开启。 今夜,她终于拖着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地狱…… 第二天一早,夏碧珠去了妙法寺等安素。 回到G市,她开始筹划怎样杀彭东俊。直到出发去西藏的前几天晚上,她以安素的名义打电话给彭东俊,约他在郊外面谈。已被停职又被退婚的彭东俊始终认为是安素策划了这一系列的事,想起向晖准备去自首,就对她恨之入骨。接到电话,他也没多做怀疑,直接赴约。而夏碧珠事先在他的车轮上做了手脚,他在去的路上就发现车胎有问题,下来检查的时就被夏碧珠开车撞死。 将这一切做完,夏碧珠就跟安素去了西藏,等着向晖被警方找上。可是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那晚向晖离开了酒吧后,居然去了安素家。 夏碧珠说:“当得知你要为向晖作证时,我试图阻止过你。我一直希望你放下一切,开开心心地活着。可我也不想放过这个这么好的机会。我很痛苦也很矛盾。既然他能逃脱,我就亲手杀了他。谁也动摇不了我报仇的决心。我告诉自己,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我不如报了仇,痛痛快快地去见我的亲人。可是我没想到向暖会救他,最后我杀的居然是我心爱之人……” 安素告诉他,向暖是为了替父亲与弟弟赎罪才来到自己身边。 这世间怎么会有一个男性毫无缘由地陪伴在一个女性身边。如今明白了,向暖既是在替父亲与弟弟赎罪,同时也是爱着自己。可一切都太晚了! 夏碧珠说:“我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跟你在西藏的那段时间是我在晨露被拐后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有这美好的回忆,够了。本来我也想过杀葛宇鸿,但是看见她失去儿子,失去至亲的痛已经让饱尝,后来又见她将儿子的器官捐献出来救人,我便决定放过她。见她在你母亲病重时帮你悉心照顾,我想她将来能好好待你。等我不在了,你还有个姐姐。” 安素抓紧她的手,拼命摇头:“不!碧珠,我已经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你是净明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啊!” 夏碧珠笑了,伸手帮安素捋了捋荡在腮边的发丝,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许久,她站起身,准备返回监牢。 安素紧紧地抓住夏碧珠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安素,如果有来生,我希望再当晨露的姐姐,当你的姐姐……” 这是夏碧珠对安素说的最后一句话。 尾声 出了看守所,安素伏在哥哥肩上哭了许久,连葛宇清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落泪。他说对夏碧珠,除了同情、爱慕,更多的是愧疚。当年公安在人贩子的老窝里救出夏碧珠时,他也在场。在部队当了几年兵,获得了考军校的机会,去军校学习一年。军校所在地方就是夏碧珠当年被拐的城市。葛宇清以前的连长转业后了去该市的公安局。 那一天是休息时间,他去探望连长,正好碰到连长带着同事们出任务,说是去捣毁人贩子的老窝。他跟着去了,也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惨遭人贩子蹂躏的夏碧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了绝望,让葛宇清此生都难以忘记。 葛宇清跟陈大山是战友,他曾到医院探望陈大山的妹妹。在那里,他第二次见到了夏碧珠。此时的夏碧珠眼里不再是充满绝望,而是充满仇恨。这样的变化让他觉得很震惊,忍不住去靠近她,可是夏碧珠对任何人都是一副防范的模样。后来从陈大山那里得知,她与小莲的故事。对于这样一个只认识小莲几天就愿意以身相护的女孩,觉得她善良得不可思议。他打心里喜欢这个善良、漂亮的女孩。但是打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夏碧珠。后来,他转业回到老家的公安系统,继母通过向家的关系,将他调到了G市的刑警队。 这些年破获了很多大案,有不少罪犯都是因曾遭遇变故,心理没有得到及时的引导,因此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每当想起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他总担心夏碧珠会走上犯罪的道路,此时他的心里总会产生负疚感,只恨自己当时没能给她一点帮助。 直到去年在医院意外地碰见她。当看到她给被拐卖儿童的父亲送去治病的钱时,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出落得如此时髦、美丽的夏碧珠很快俘虏了他的心,知道她仍单身,便展开追求。 夏碧珠对他的追求,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发现夏碧珠居然跟一个老男人在一起,但是他没看清这老男人是谁。他以为她当了人家的二Nai,因此两人在医院门口大吵了一架。 他怎么也没想到夏碧珠身边的那个老男人是向沛鸿,更没想到她接近向沛鸿居然是为了复仇。 刘广通也是葛宇清的战友,两人一同考的军校,转业后回到老家一个效益不好的单位。那时,正好向沛鸿要找一个司机,葛宇清就将刘广通推荐给了他。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推荐给向沛鸿的人在帮助夏碧珠。但是他又怎么能想得到夏碧珠与刘广通自小就认识呢? 后来,当葛宇清看到陈大山在电视上为弟弟喊冤时,就觉得纳闷。他记得陈大山只有个妹妹,怎么又跑出个弟弟。他找到陈大山,结果陈大山撒谎说他有个弟弟幼时被拐。他没多想。这年头,谁会没事乱寻亲呢?现在想来,当时疑点那么多。他怎么就没在意呢? 第一点是陈大山在节目中说自己的父亲是在得知被拐的儿子死后才死的。据他所知,陈大山是父母早亡,他们兄妹俩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第二点是陈小路死的时候是十六岁,按年龄推算,那时的陈大山已当兵。他们在部队时根本就没听他说过有弟弟被拐。如果陈小路是他的弟弟,那他们兄妹根本就不用在孤儿院长大。 葛宇清很自责,如果他早点发现,或许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第二天,葛宇清告诉安素,夏碧珠于昨夜在狱中**身亡。 对于夏碧珠的**,葛宇清早已猜到。尽管她的遭遇很悲惨,但是两条人命让她难逃法律的制裁。他不愿意看见自己心爱的人上刑场。这样的结果反而是好的。夏碧珠**前,葛宇清去看了她。 她对葛宇清说:“如果法律是公平的,我不会走上今天这条不归路。杀人偿命,我愿意死,反正我已经活够了。我不认为自己杀了彭东俊和涂运喜有错,所以不会让法律来审判我。我唯一的错就是撞了向暖。” 出了看守所,葛宇清眼泪掉了下来。最大的错是他当初没有找到她,伸手拉她一把,以至于今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走上黄泉之路。 夏碧珠离世后,一位律师找到安素。律师告诉安素,夏碧珠生前曾立下遗嘱,她的遗产全部赠予安素。看着遗嘱,安素泪流不止,想起了碧珠的种种好。她想起了碧珠曾呼吁大家关爱福利院的孩子们,所以当下作出决定,将这笔财产全部捐献给市福利院。 她想:碧珠会赞成她这么做的。 安素出面收殓了夏碧珠的遗体。火化那天,葛宇清、刘广通、陈大山也来送她最后一程。 刘广通说自己从小就喜欢碧珠,总盼望着两人能快点长大。这样就能将碧珠娶过门。他从部队回来后,一直在找碧珠,始终没找到。后来成家了,放弃了寻找她的念头。没想到会在G市再见到她,更没想到相聚的时间竟会这么短。看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他很心疼,但是深知碧珠的个性,与其让她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随她去吧。 陈大山说,如果当年跑出来的是碧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或许,这样两个妹妹都还在。 安素的精神差点崩溃。她对着碧珠哭了很久,这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姐姐。这么多年来,碧珠将对晨露的感情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碧珠一直对自己没看好弟弟愧疚着,她将这份爱与愧疚之情加倍地倾注到了安素身上。安素边哭边絮絮叨叨跟碧珠说话。这是她今年送走的第二个亲人,没有妈妈,没有碧珠,向暖醒来的时间遥遥无期,往后的日子她要怎么过呢? 送走碧珠,安素来到医院看向暖。她多么希望一推开病房的门,向暖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然而,她失望了。一推开门,他依旧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而向晖正站在床前。两人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向暖,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走出病房,往医院大门走去。 向晖说:“目前的情形,我恐怕无法前去投案自首。” 安素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去多坐几年牢已没有意义。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向晖说:“正因为死了那么多人,我不去监狱待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的每一天。” 安素没有吭声,心想:就向晖目前的境况,应该不比坐牢轻松吧。 向晖说:“我现在才明白,最大的报应其实不是应在自身,而是应在身边最亲的人,而自己只能痛苦地看着。这一切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怨不得任何人。” 这话安素也认同,只是她无法说出口。 快到医院大门口时,两人停了下来。 向晖说:“我曾经幻想着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如今看来,完全不可能了。我真宁愿被撞的人是我。” 安素说:“永远也不可能!” 向晖问:“如果我哥一直没醒过来,你打算就这么守着他吗?” 安素轻点头:“嗯!” 向晖说:“世上有这么多的好男人。” 安素说:“我知道世上有很多好男人,但他们再好也不是向暖,更不是我的小和尚。而我只想守着向暖,守着我的回忆!” 向晖点点头。 出了医院的大门,他们没有挥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离开。 如果没有最初的相见,是否今天的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走了十来步的向晖驻足转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回到家已是下午,身心俱疲的安素再也不愿思考任何问题,洗了个热水澡,只想好好睡一觉。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仅仅是个梦。正准备躺下看到了梳妆台上的土黄色布包,那是净堂师兄交给她的东西。拿到手后连续发生了一堆的事情,让她来不及拆开看。 安素坐在窗前,打开了净堂那个布包,里边是一个同心结,一本线状软笔书法抄写的佛经。她拿起同心结细细地抚摸着,这是当年她亲手编了送给净明的。出神地看着同心结好一会儿,将它放在一旁。她拿起那本佛经,上面那端庄飘逸的隶书一看就是出自净明之手。 安素轻柔地摩挲着封面,低声念道:“维摩诘所说经。” 安素从未看过《维摩诘所说经》,记忆中也未曾听净明讲过,更不知道其中讲些什么。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其实,她看不懂这经文,只是贪恋地看着上面每一个字的笔触。可以想象抄写之人的虔诚与专注。翻着翻着,突然发现在某一页上面夹着一张纸条。安素拿起纸条,上面是一句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纸条从她的手中飘落,这就够了。 安素靠在窗前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是梨花开放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梨花香,她站在山门口的台阶下,而小和尚仍站在八十一级台阶上。他在雪白的梨花尽头看着她,那笑容依然明净得如夏日雨后的天空。 她知道这是个梦,但是依旧很高兴。这是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梦见小和尚,她笑了,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这一次,她再也不要与他隔着那八十一级台阶相望,她要站到他面前。 十六年了,小和尚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可安素已认不出自己。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小和尚说,但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小和尚笑了,安素却泪湿满腮。 小和尚笑着念道:“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原来,小和尚的声音这样的好听。 安素流着眼泪点点头 小和尚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看了安素一眼,双手合十,转身推开了身后紧闭的山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