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逆臣重生 苏沐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之中,有人在她耳畔掷地有声的冷斥。 “罪臣苏沐,食君之禄,却不思分君之忧,为民谋福;欺下媚上,结党营私,勾结外贼,意图谋反。此间种种,法理难容,其罪必诛……” 紧接着画面忽转,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犹如万蛊嗜血一般,冰冷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的割在自己的身上,鲜红的血液也随之一滴一滴地凝固在了纷飞的大雪之中。 痛……席卷全身的都是锥心刺骨的痛意。 身体备受煎熬,耳边尽是一重高过一重的称快之声。苏沐痛苦得想要摆脱,可自己的身体却始终不由自己使唤。 苏沐不知这样非人的折磨到底延续了多久,最终在她痛得近乎麻木之时,那人最致命的一刀终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胸口。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衣袂飘飞,血流如注。 “去吧!愿你来世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切莫再做这通敌叛国的罪恶之人。”终了之时,耳边是近乎无奈的叹息。 视线开始模糊不清,苏沐强硬支撑的意识也逐渐迷离涣散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黑暗铺天卷地地袭向了自己…… …… 虽已时隔多日,苏沐此刻想起那梦中的一切还是心有余悸。这后怕之余,又不免觉得这梦境荒唐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如今也只能记得不久之前自己陪同景帝到东陵寺祈福,回来的半道遇上了贼人刺杀。当时事态紧急,自己也没多做思索便立即挺身而出以身救驾。按理说自己护驾有功,此刻应是恩宠至极,怎会做出如此令人心悸的噩梦? 然而,梦境里的一切又似梦非梦,亦幻亦真,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切身经历过梦境里的那一幕。 苦思冥想未果之下,苏沐苦恼地敲了敲自己脑袋,她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似乎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就比如自己身为女子,为何会女扮男装成为了这晋隋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自己身为臣子,为何会私下与深宫之中的皇后有着密切的书信往来,而且这字里行间还尽是鹣鲽情深的缱绻情谊。 自己身为百官之首,位及人臣。为何不是匡扶社稷,造福百姓的国之栋梁,而是人人恨之入骨的乱臣贼子。 还有日日必到自己府里赏花喝茶的仪阳公主,自己枕下木匣里暗香扑鼻的真丝绣帕,自己书房案桌上堆得堪比小山,弹劾自己以色侍君秽乱宫闱的奏折…… 苏沐觉得很迷茫。 她只知道自己是谁,却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了些什么,此刻正在做些什么,以后又要怎么做。 “哎!” 苏沐坐在凉亭里对着满池开得娇艳欲滴的荷花长吁短叹,守在她身旁的是站得脊骨笔直的侍卫安流。 “如若本相明日早朝向陛下请辞,也不知陛下会不会恩准。” 苏沐这话本是自言自语,谁料却让一直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的安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眼中也渐渐浮起鄙夷之色。 “丞相大人护驾有功正深受皇宠,为何会突然萌生辞官归隐之意?” 安流特意把“皇宠”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说得本就惆怅不已的苏沐心里更是一阵愧疚。 这安流本是当朝尚书之子,自幼熟读兵书,武艺超群。本可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谁想当年会因与苏沐在春风楼争夺一烟花女子而得罪了权倾天下的她。 恨意难平之下,苏沐自然是暗中动了手脚,硬生生把一个结党营私的大罪扣在了尚书大人的头上,铁证如山。恰逢当时的苏沐兼任总管大理寺,三司会审之后这莫须有的罪名更是难以撼动。 景帝当即大发雷霆,下旨将安家满门抄斩。苏沐也趁火打劫,把春风楼里安流与自己相争的那个烟花女子一并送给了一相直与自己交好的梁王当侍妾。 不过后面也不知是不是她苏沐突然良心发现,竟发动一干文武大臣到御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为安家求情。因而景帝到最后也只是罢了尚书大人的官,然后把本要流放边疆的安流赐给了苏沐当护卫。 美名曰:报恩! 呸!真不是个东西。一面暗中设计陷害,一面还猫哭耗子惺惺作态为别人求情。 苏沐在听到自己的侍女紫苑像是闲聊一般地给自己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之时,自己都忍不住狠狠啐了自己几口。 紫苑一直是自己最推心置腹的侍女,苏沐当然不会觉得她这是在存心编造了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 再者,安流看向自己时那嫉恶如仇恨不得把自己拆分入腹的眼神,也让苏沐自觉紫苑所言并非弄虚作假。 “安流啊!”苏沐回过身来,尽量让自己笑得温润有礼,像是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一般,“身在朝堂本就诸多无可奈何,本相身为百官之首更是身不由己啊!” 苏沐觉得自己这样说安流一定理解自己的意思。在还未搞清楚一切事情的缘由之前,她也只能把传言中自己的一切恶行归咎于自己为官多年的无可奈何。 也对,身边都是一群欺下媚上的乌合之众,上面还有景帝极度的恩宠,就算她苏沐不想随波逐流也绝非易事。 “这天下没人能逼着丞相大人您为非作歹。” 安流一句生冷的话顿时把苏沐噎了住,内心沾沾自喜的小火焰也瞬间被扑灭得不见了踪迹。 苏沐连连摇头哀叹:忠言总是逆耳啊! 不然自己的内心为何会突然萌生想要立即掐死眼前这臭小子的想法? …… 苏沐救驾重伤,景帝特令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随时待命以备传唤,此外还特意派人往丞相府中遣送了大量珍贵药材和珍奇古玩以示安抚,甚至大伤初愈之后还恩准她十日假期在府中修养。 今日不过是第九日,本还在假期之中的苏沐四更天没到就迫不及待起床洗漱更衣跑到了皇宫门口。 对的,她今日就是特意去向景帝请辞的。 摸了摸袖中暗藏的辞官奏折,苏沐内心既兴奋又忐忑。 她苏沐确实有才,而且学富五车,堪称惊世。 但是就紫苑的话来说,自己之所以能一路平步青云,为非作歹到了今天,靠的也是当年太子太傅的极力推荐和当今景帝对自己的极度恩宠,与自己的惊才艳艳似乎并无半点关系。 如若自己当真弃官而去,不仅这景帝的盛怒自己难以承受,恐怕这晋隋的文武大臣和黎民百姓也会因为自己一朝失势每人一口唾沫星子把自己淹死。 想想都觉得后背冷汗淋淋,更别说还要切身经历。不过再想想梦境里那残酷惨烈的一幕和万蛊嗜血的切肤之痛,苏沐心中瞬间又充满了要辞官离去的决心。 这叛逆之臣确实是不能再当了。 苏沐暗暗握紧拳头为自己打气,袖中的奏折也被渐渐握紧。 思索间突然‘吱呀’一声响起,皇宫的大门从里面缓缓被人拉了开。门里的守门将领手握腰刀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宫门口苏沐孑然而立的清冷身影,那将领刚刚还睡眼惺忪的眼睛蓦然清明了几分,脸上的神色也有几分皲裂。 不假思索便开口问道:“丞相大人这是刚刚从宫内出来尚未回府?” 这将领这么发问到也不奇怪。 苏沐经常夜宿禁宫也不是皇城里的大忌,只是这次居然是不到五更天就在宫门口外而不是在宫门内见到苏沐,这倒还真令人有些疑惑不解。 从宫内出来尚未回府?听了这话的苏沐自己也有些微愣。莫非过去的自己还经常夜宿禁宫之中不成? 感受到周围传来的异样眼光,苏沐收敛神色,声线不禁低沉了些。“陛下勤政爱民,经常传召本相进宫商榷国事本也不是什么隐蔽之事,只是将军这话说得如此意味深长,此间寓意不免招人非议。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到陛下的耳里,恐怕你我都担待不起。” 苏沐这一番振振有词的辩白说出去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可是碍于她不仅位高权重深受景帝恩宠,还有各位肱骨之臣的前车之鉴在先,现在一般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 “是是是,末将口误,丞相您大人宽宏大量不记小人过,切勿放在心上。”守城的将领连连哈腰赔笑,引领着苏沐向宫内走去。 “丞相大人您请。” 第2章 苏沐请辞 一路顶着众人如刀似箭的愤恨目光来到太和殿,苏沐进入殿门的时候不觉有些双腿发颤。 早朝开始,群臣按部就位,苏沐贵为一朝丞相,自然是站到了景帝的眼皮底下。 太和大殿上正襟危坐的景帝一袭明黄龙袍裹身,眉眼如画,鬓若刀削,看着殿中一众大臣满目笑意。这一笑,更是显得他本就俊若美玉的容貌更加□□独超。在目光触及到苏沐身影的那一刹那,也像是温柔得要溢出水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景帝身边的小银子公公尖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景帝雄才大略,励精图治。眼下晋隋内外都是一片祥和,各类大小事宜也有各位大臣恪尽职守,丝毫不敢怠慢;所以这每日的早朝不过是做做表面的形式以免落人口实。 眼看景帝隐隐已有退朝之意,苏沐立即稳住身形越众而出,在群臣不解的目光中施施然跪了下去。 “微臣有事启奏。” 景帝脸上的笑意愈加温柔,直把苏沐看得心底一阵阵地发悚,额头上也一阵阵冷汗直冒。 “爱卿何事启奏?” “微臣……微臣近日琐事繁杂,在朝堂上越感力不从心,深感不能再继续为陛下尽忠尽职。因而……微臣想要退位让贤,望……望陛下恩准微臣辞官返乡……” 话未说完,这大殿中的温度骤然就冷到了极致,群臣面面相觑一番之后明智地选择了低头沉默不语。 苏丞相喜欢玩花样众所周知,只是今日这花样着实玩得有些…… 嗯,令人费解。 苏沐也被这骤冷的寒意压迫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本就吞吞吐吐的话语到了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无奈只得把头埋得更低,硬着头皮双手把奏折呈了上去。 “恳请陛下恩准!” 景帝的脸顿时阴沉得厉害,本还含笑的眼角刹那间寒意翩飞,忽地冷笑几声,接过苏沐呈上的折子看也不看一眼随即“啪”的一声扔到了大殿上。 “无事退朝。” …… 景帝冷着俊脸拂袖离开,苏沐站在大殿上抱着自己的辞官奏折迎风落泪。 景帝身边的小银子公公在经过苏沐的身边时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到。 “丞相大人这是何苦啊!陛下这些日子整颗心都放到了您的身上,为了丞相大人的伤势也是昼夜不能眠。纵使是身在皇宫之中,每日也必要招来太医院的太医细细询问一番,就唯恐大人您的病情有所反复。本以为大人您也是那明事理之人,必然会体会到陛下的一片苦心,不料……哎!” 苏沐心下羞愧,恭敬地低下了头。“陛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 她确实不知当今圣上对臣子如此关怀备至。 未了离开之时,小银子公公再次摇头叹了口气。 一直冷眼旁观的太子太傅远远地冷睨着苏沐,犀利的眼神像是要把苏沐的脸硬生生瞪出一个窟窿来。“若真辞官归隐,也总算苏丞相为这天下黎民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苏沐深以为然,连忙把身子放得更低,语气也更加恭敬,对着太傅所站的方向俯首说道:“恩师言之有理。” 太子太傅不仅是苏沐的恩师,私下里更是苏沐的义父。如若不然当年也不会向先帝力荐苏沐,让苏沐能有入仕的机会。 可是这苏沐也真是忘恩负义,自己飞黄腾达之后就把自己的恩师弃如敝履,甚至还勾结朝中奸佞之臣打压太子太傅这些肱骨之臣。 不过也算是她还良心未泯,总算顾念着太傅大人对自己的恩情没对他赶尽杀绝,不然今日也不会有太傅大人在这大殿之中冷斥她苏沐的情形。 “哼!老夫一介寒儒,还高攀不起丞相大人恩师一职。”太傅大人冷哼一声,也阴沉着老脸拂袖离开。 看着自己眼前渐行渐远的苍老身影,苏沐低下头,内心更加愧疚。 瞧这苏沐当年都做的什么混账事,此刻的苏沐决然不会承认当年世人眼里那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便是如今自己。 “恩师请留步,且听学生一言,学生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啊!” 沉思片刻,苏沐急忙追了上去。 …… 一路从太和殿追到宫门口,眼看太傅大人的官辇近在咫尺,可苏沐到底是没能如愿追上去。 不是她不敢,而是她此刻正被仪阳公主的鸾驾截在了半道上。 太傅大人隔着官辇帘幕瞥了一眼苏沐那边的情形。这一瞥,本就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老脸更是蒙上了一层寒霜。 “立即起轿回府。” “是,老爷。” 眼睁睁看着太傅大人的官辇在自己眼前绝尘而去,苏沐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追太傅大人的时候她就思考了一路。 她苏沐想要彻底摆脱这一世佞臣的骂名,除了辞官隐退,另一个较为可行的方法便是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然而对于臭名昭著的她来说,想要改过自新得到世人的认可绝非易事,这恐怕还得需朝中清流之士的推波助澜。 太子太傅为官清正廉明,本身就是三朝元老,开国元勋。如今又是先帝临终前钦点的辅政大臣,这样的声望地位已足以令其能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 而此刻这个巴结太傅大人的绝佳机会竟在苏沐眼前白白地流失,这让她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没能在仪阳公主出现之前早先一步追上太傅大人的官辇。 苏沐的心绪不宁被仪阳公主尽数看在眼里。仪阳公主粲然一笑,斜靠在车内软卧上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到:“丞相大人莫不是不太欢迎本公主?” “公主说笑!”苏沐收回目光,卑躬屈膝,尽量笑得一脸和煦。“公主驾到,微臣深感荣幸之至。” 仪阳公主乃景帝胞妹,从小就聪明伶俐,才色过人,自然深得太后和先帝宠爱,就连如今的景帝对其也是赞赏有加。所以即便此刻苏沐心下颇有怨言,也只能三缄其口,不露声色。 知道苏沐在跟自己虚与委蛇,仪阳公主再次笑了笑,也不再继续客套,直接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暗中塞到了苏沐手里,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说到:“我三哥的亲笔!” “苏沐亲启!” 看着信封上这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苏沐的心情顿时有些凝重。 过去的苏沐虽与梁王交好,却不曾与其有过书信往来。梁王这个时候来信,还真让人猜不出其用意。 仪阳公主看出了苏沐的顾虑,拍了拍苏沐的肩,安慰到:“我这个三哥我了解,无非是看你重伤初愈,想找个机会庆贺你劫后余生罢了。” “谢公主殿下,三日后微臣必会按时赴约。”听了仪阳公主的话,苏沐的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内心却依然疑虑重重。 她总觉得梁王此举用意决不会这么简单。 如若梁王的用意真如仪阳公主所说的那般,那自己大病初愈这么几日均有机会,怎会正巧赶上了今日? …… 景帝下朝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里。 一整个上午,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都能听见御书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甚至还时不时有硬物飞来砸到殿门上,弄得这御书房的大门摇摇欲坠,像要脱落下来一般。 一同守在门口的小银子公公也是心急得在门口踱来踱去,一面暗骂苏沐忘恩负义,一面绞尽脑汁苦口婆心地劝景帝。 “陛下啊!苏大人兴许就是一时兴起。苏大人为官至今,这请辞的注意都已经打了不下七八百遍了,那有一次真走的?”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小银子公公附耳贴在门上一听,里面的声响隐隐约约消停了不少。 小银子公公终于松了口气,再接再厉。 “苏大人的秉性陛下最为了解了,只要能投其所好,必然就能让他打消了这请辞的念头。” “滚进来!” 御书房里终于传来了景帝压郁着怒意的声音。 小银子公公不由得浑身抖了抖,眼睛在一群宫女太监的身上飘来飘去。 一个小太监直接就被吓得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 “公公,奴才上有八十旬老母,下有幼妹幼弟啊!” 听了这小太监的话,一群太监宫女也都面色惨白,齐刷刷跪了下去。一时之间,御书房外求饶之声哀鸿一片。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还不闭嘴,一个个就这点出息!”小银子低声怒斥了一句,“还不赶紧派个人去请内务府的人来修葺御书房的大门,莫非还要等陛下亲自下旨不成?” “奴才这就去!” 一个小太监脚下生风,还未等其他人明白过来,已经一溜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众人无不向其离去的方向投去了嫉妒悔恨的目光。 “都还杵在这里干嘛?该干啥干啥去。”小银子公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得到小银子公公的命令,众人如逢大赦,立即起身散了开去。 眼看众人散去,小银子公公转眼看了看御书房紧闭的大门,内心突然有些惶恐不安。 景帝脾性本就冷冽,遇上苏大人之后更是让人捉摸不透。此刻他虽是奉令入内,但能不能活着出来就是个未知数了。 第3章 夜探王府 小银子公公刚刚硬着头皮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一枚茶盏便凌空贴着他的额头疾驰而过,随即摔到门外碎成了一地。 此刻御书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茶渍,碎片,奏折,书本系数洒落在铺着名贵大理石的地面上,原本富丽堂皇的御书房已然凌乱得不堪入目。 小银子公公一阵后怕,暗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堆起笑脸战战兢兢贴着门框挪了进去。 “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虽已怒气冲天地摔了御书房大半的饰物摆设,但此刻景帝身上的衣服饰物依旧看不出丝毫凌乱。 此刻他正背对着小银子公公负手立在窗边,身姿挺拔,如琼枝一树孑然独立。修长冷傲的背影华彩淡淡,又隐隐透露出难以压制的寒意。 小银子公公一时有些呆愣,惊愕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景帝募地头回过头来,目光如炬,眉目凛然;沉声打断了小银子的思绪。 “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迟疑片刻,小银子公公在景帝如炬的目光中快速走到了景帝跟前,俯首谄媚笑道:“奴才听闻梁王早年从辰国带回了一只乖巧机警的白狐,丞相大人一直觊觎多年,甚至把春风楼的花魁小香飞送给了梁王殿下也未能如偿所愿……” 景帝面色略带迟疑,深深看了小银子一眼,似乎在考虑小银子话中之意的可行性,片刻之后才缓缓笑出声来。 “立即传召安流入宫。” …… 巴结太子太傅的计划虽被仪阳公主中途打乱,但这丝毫没影响到苏沐依旧隐隐躁动的内心。 下朝后把自己关在书房苦心冥想了半日,苏沐心中终于又来了主意。 “不如本相就效仿古人负荆请罪。世人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义父大人胸怀宽广,只要本相肯在他跟前俯首认错,他固然会念及早年恩情再给本相一个机会。” 苏沐正为自己苦苦寻到的主意沾沾自喜。无奈话刚落音,端着糕点迈入书房的紫苑便毫不留情地打消了她蠢蠢欲动的决心。 “太傅大人的耐心早就被大人您诸多为祸良臣之举消磨殆尽了。” “他老人家早就知道安尚书入狱乃大人之举,当时也亲自登门找过大人您,只是……” 紫苑虽面如常色,看向苏沐的目光却忽地变得极为凝重。苏沐从桌边站起身来,袖中的手指也紧张到全然握到了一起。 “只是什么?” 紫苑没继续答话,放下手中的托盘诧异地看了苏沐一眼。 自觉紧张过头被紫苑瞧出了端倪,苏沐扭过头,掩唇轻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随后定了心绪神色自若地解释到:“本相重伤初愈,脑中些许记忆还较为模糊不清。” 紫苑半信半疑地低下头,继续摆弄桌上盛满各类精致糕点的盘子。 “当时太傅大人的本意只是想说服大人您留安尚书一条生路,不料大人不但不顾及师徒父子情意听从太傅大人的劝阻,还暗中使计把太傅大人也一并打入了死牢,若不是太傅大人当时有丹书铁券在手,或许现在已经溃烂成了一堆白骨。” 听了这话,苏沐暗自咋舌,抱着胳膊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看向紫苑的眼神也有些惊恐。 紫苑口中的苏丞相真的是曾经的自己? 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不去相信紫苑的话。 “那还有何方法可行?”苏沐顿时气馁,失落得一掌打在了桌面上,“如若连太傅大人那边都不可行,这朝中似乎也没什么可信之人了。” “方法是有,只是唯恐大人您有所顾忌。” 话毕,紫苑目光微转,瞥了一眼桌上未曾开启的密信,郑重其事地说到。 “梁王府有太傅大人最想要的东西。” “何物?”紫苑的话让苏沐瞬间又信心倍增。 古言常道:无欲则刚。不怕太傅大人心肠坚硬如玄铁,就怕找不到让其松口的理由。如今既已知太傅大人心中有所想之物,那接下来的事均可事半功倍了。 “辰国白狐!” 苏沐瞬间颓然,刚刚才燃起的希望又忽地破灭成了泡沫幻影。“这事梁王觉不会轻易答应。” 说起这辰国白狐,她倒是有所耳闻。 传言这白狐机警乖巧,能通人性,珍贵异常,乃辰国长公主澹台静之物。无奈澹台静芳年早逝,后来这白狐也就消失了踪迹。 不料早年梁王濮阳瑞仪出使辰国,回来的半道上竟阴差阳错地发现了白狐的踪影,随后便带回了晋隋,养在了梁王府。 而这梁王本身对白狐也是颇为宠爱,甚至不惜得罪当朝太后一口回绝了仪阳公主想要以物交换的要求,对外扬言人在狐在,人亡狐亡。 当初的苏沐也打过白狐的主意,为此还不惜重金为春风楼的花魁小香飞赎身送到了梁王府上,不过梁王也没因苏沐与自己交好给过她丝毫商量的余地。 “就连你都说早年梁王殿下一口回绝了本相,现在本相旧事重提恐怕只会自取其辱。” 得知当初事实真相的苏沐不得不后知后觉地承认,这梁王实际上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紫苑颔首沉默,后又神色凝重地抬起头来。 “半月之后太傅大人回冀州省亲,无论大人是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想辞官返乡归隐田园,我们都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太傅大人为官多年两袖清风,也只有这辰国的白狐入过他老人家的眼。” 苏沐微微沉吟。片刻之后,愁云惨淡的眼里忽又华彩毕现,唇角也粲然绽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此物本相可智取。” …… 夜幕降临,深院月明人静。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在苍穹夜空急速掠过,如鸿雁般向着梁王府的方向飞去。 此刻梁王府内。 一抹纤白身影静静隐匿九曲回廊的尽头,置身于垂账翩飞的蜂腰亭中。亭中空旷,仅有石桌上的清茶一盏,月影横陈。凭栏倚望,与这凉亭一水相连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此时正直盛夏时节,水中莲叶无边,荷色漫漫。 微风轻起,拂起那人翦水衣袂随风浮动,如墨青丝也乱入风中,波澜无惊的眼眸注目凝望,虚幻似雾,恍若一则神话。 躲在暗处的苏沐看得出神,忘乎所以到竟被这迎面而来的夜风激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远观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苏沐顿觉不妙,蹑手蹑脚正打算离去,于屡屡莲香之中却传来了那人温润的笑声。 “阁下既然都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苏沐屏气凝神,募地握紧了手中的银剑正打算杀出梁王府,那人温润的笑声又传来过来。 “以阁下的身手,此刻想要只身逃离这梁王府已是全然不可能了。” 不等苏沐有所动作,凉亭之中忽又悄无声息站了一人,提心吊胆的苏沐顿时松了口气。 远远望去,来人双手抱剑,一袭黑衣裹身,修长的身躯于月影中挺得笔直。因为此刻那人背对苏沐,声音又刻意用内力变了声;苏沐心下虽倍感熟悉,但一时之间也猜不出这人究竟是何身份。 来人慢慢走到梁王身边。语气平淡半带笑意,又带着三分轻浮嘲讽。 “梁王何以见得?” 梁王回过身来,挑眉轻笑,端的是一派俊逸逼人的华贵气度。 不得不说,这濮阳家的男儿均是冠世风华之辈。景帝濮阳瑞修华贵如天宫耀石,梁王濮阳瑞仪温润如绝世美玉。论起才学德质,这两人也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不过晋隋制度到底等级森严,嫡庶有序。这濮阳瑞仪再如何才貌惊世,最终也只能明珠蒙尘,不到弱冠之年便早早封了王爵之位。 “梁王府中暗卫星罗棋布,机关重重。只怕人一旦进入便如同笼中之鸟,有来无回……” 砰—— 梁王话未落音,利剑出窍,寒光四射。暗处的苏沐久久怔愣不已,眼睁睁看着那人怀中的宝剑须臾间便驾到了梁王的脖子上。溶溶月光之下,剑身上反射的幽冷白光映着梁王皙白的脖颈,无端让人心中颤栗。 这样的速度和气魄,世间恐怕没几人能做到。 “只要我想杀你,绝对是易如反掌。”那人摸着下巴慵懒地笑了起来。 虽身临险境,梁王也未有丝毫慌乱,而是淡淡一笑,慢慢踱步坐到石凳之上倒了一杯凉茶自饮起来。 剑随人动,那人也随着梁王走到了桌边。“梁王殿下就不怕我刀剑无眼?” “你不会杀我。”梁王轻轻摇头,语气笃定,轻呷一口茶水温然道:“阁下夜探梁王府不过是为了带走白狐,如若当真一剑了结了本王性命,今日之举岂不全功尽弃。” “梁王做事果然心思缜密,不过今晚可能要让您失望了。”那人笑得肆意,“如若不是有抽身的万全之策,今日我也不敢贸然夜探梁王府。” 与此同时,梁王府一隅忽然火光冲天,惊慌失措的呼救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过来。 “后院起火了!后院起火了!” 那人得逞一笑,迅速收起利剑飞身离开。梁王唇角微漾,也不再言语。 刹那之间,这仲夏的深夜月光竟让人忽然冷到了极致,苏沐抱紧胳膊忍不住再次打了一个寒颤,趁乱离开了梁王府。 她今日也算是出师不利了,竟遇上了同路贼人。 第4章 王府失火 夜风轻起,飞花簌簌。 一场突起的大火犹如石落寒潭,似乎并未激起这仲夏深夜的半点涟漪。 廊柱后面那一抹黑色衣角翩飞而去,濮阳瑞仪眸中流光闪逝,微微失笑,到底压下了袖中手心里聚涌而起的内力。 远处火势渐渐减弱,没过多久就人快步穿过九转曲折的回廊来到了濮阳瑞仪的身旁。 “禀王爷,西院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来人面色沉冷,眼中神色似乎欲言又止。 濮阳瑞仪端着杯子的指尖微顿,不明所以侧目问道:“还有何事?” 来人心下虽有顾虑,但还是抵当不住濮阳瑞仪眼里暗藏的冷意。低头沉思片刻,也只得把刚刚所见之事一字不落说了出来。 “这纵火之人似是十分清楚府中机密所在。火势不大,却已把该烧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东院的暗格似乎也被人动了手脚……” 话未说完,亭中劲风突起,就连这夜色似乎都沉冷了几分。来人抬眼望去,濮阳瑞仪手里的杯子也在这一瞬间应声碎成了粉末。 见势不妙,来人神色惊恐,立即俯首跪了下去。“属下该死。” 没了这启动府中机关的暗格,府中的一切布置均形同了虚设。如若今夜这人的目的不仅在于白狐,而是另有所图,恐怕今夜的梁王府免不了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确实该死。”濮阳瑞仪背对来人负手立到亭边,清冷的声线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一袭白衣随风翩起,冷艳妖异得宛若一朵绽放于暗夜之中的幽昙。 闻言,来人脸色几乎是瞬息即变,毫不犹豫拔出手中利剑就向着自己的脖颈划去。不料剑未靠近,强劲的掌力就迎面扑来,利剑瞬间脱手飞出,在他猝不及防中急速插到了廊柱之上。 “王爷。”跪在地上的人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月华之下濮阳瑞仪清冷的背影茫然而又自责,“属下办事不力,甘愿领死。” 濮阳瑞仪缓缓转过身来,声线虽冷,但言语之中似是包含了不少暖意。“办事不力,领死也于事无补,先自去领罚,暗格一事以后再作打算。” 到底是自己精心栽培多年的心腹,又是这府中唯一懂得暗格机关之人,就这样杀了着实有些可惜。 “属下告退。” 听着身后之人领命离开,濮阳瑞仪看着远处檐角飞逝的黑影忽又笑了起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只是今夜有人似乎是无功而返了。 …… 梁王府无故失火,天亮之后在这小小的晋隋皇城必然不胫而走,引起不小风波。 世人皆知梁王殿下爱狐如命,如今白狐失窃,还为梁王府引来无由大火,确实让人胆战心惊。 “敢把这纵火盗狐的主意打到梁王殿下身上的人,普天之下也是屈指可数。苏丞相身居高位,对白狐也是觊觎多时……” 这话,传言之人自是添油加醋说得余音绕梁,后续之意令人不言而喻。 早朝之前,众位大臣就此纵火之事也是经历了一番激励的争论和揣测。 苏沐神色淡然,端的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听着这些大臣毫无厘头争来争去打嘴仗。 这也不能怪她对纵火一事漠不关心,而是她根本没任何立场去参与这一场自己身为主角的戏。 “老臣听说昨夜梁王府失火,纵火之人一物不拿,只是盗走了梁王殿下视为珍宝的白狐。” “这白狐可是稀有之物啊!不仅是梁王殿下视若珍宝,就连苏丞相和仪阳公主也是多次求而不得,望而生叹。”说到此处,这位老臣似乎颇为感慨。 “为了此狐,当年仪阳公主可是特意求了太后懿旨,苏丞相也是费尽心机,不料梁王殿下依旧不肯相让。” 听着各位大臣议论纷纷,一个刚刚上任的年轻官员也忍不住凑近了些,“民间皆传丞相大人手段了得,那昨夜这事是会不会是丞相大人暗中动的手脚?” “闭嘴,得罪了丞相大人,小心你小命不保。”闻言,一个大臣立即压低声线厉声打断了那新官的话,随后朝着苏沐这面偷偷瞥了一眼。 在这晋隋王朝,谁人不知这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而苏丞相的坏话更是说不得。 见状,众人也都禁了声。 听了完这些流言,苏沐毫不意外又听到了来自不远之处太傅大人的鄙夷话语。 “哼!不知悔改。” 苏沐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条改过自新的路仍旧任重而道远。 …… 堂堂王府失火非同小可,景帝对此事也是极为重视。昨夜刚听到风声,立即就下旨让刑部彻夜严查。 听着殿中大臣议论纷纷许久依旧毫无结果,景帝的耐心到底所剩无几,直接就把矛头指向了负责此事的刑部尚书。 “查了一夜还是丝毫无进展?” 景帝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敲在龙椅之上,语气不温不火,神色略带疲惫。也不知是因为梁王府失火一事彻夜未眠,还是今日早朝被这满朝文武吵嚷得有些心身俱疲。 被点到名的刑部尚书擦擦额头冷汗越众而出,立即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势必查个水落石出。” 碰—— 众人还未从议论之中回过神来,案桌上的奏折就被景帝宽大的袖福悉数扫落到了大殿上。 从没见过景帝如此怒意熏天的一面,众位大臣心里一惊,全都齐齐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原本吵吵嚷嚷的大殿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只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苏沐暗中探头看去。高座上的景帝面色沉郁,目光凛然,似是在刻意压制着心中怒意,而伏在大殿中央的刑部尚书已经惊恐到开始浑身发抖。 “刑部尚书办事不力,立即革职查办。” 景帝沉冷的话语刚落下,门外就有持刀侍卫大步而入走到刑部尚书面前。眼疾手快摘掉他的乌纱,褪去他的朝服,随后不顾刑部尚书挣扎求饶拖了出去。 “陛下恕罪啊!陛下——” 已经隔了好远,刑部尚书远远传来的哀嚎求饶之声依旧刺人耳膜。 今日景帝的心情阴晴不定,群臣一片惶恐,也不再敢继续多言,一同垂首跪在地上的苏沐更是尽量蜷缩身子埋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昨夜这夜探梁王府之人,她苏沐也是其中之一。 看着一个无辜之人无故成了这场无由大火的牺牲品,濮阳瑞仪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越众出列,恭敬谦谨地对着景帝施了个礼。 “陛下不必动怒!臣之所求,不过是寻回梁王府失窃之物。至于那纵火之人……”话到此处,濮阳瑞仪顿了顿,突然抬头凝视着景帝深邃的眼眸笑了起来,“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不必深究也终会浮出水面。” 景帝眼中寒光稍纵即逝,随即莞尔。“既然梁王如此深明大义,朕自然能体谅梁王一片苦心,只是不知昨夜王府失火,梁王到底所丢何物?” “白狐一只!”濮阳瑞仪淡然一笑,如白兰初放,“这白狐乃辰国之物,臣也是偶然而得,受人之托养在府中,待日后寻得真正失主才完璧奉还。如今白狐失窃寻回不得,日后臣难免失信于人。” “如此说来,这白狐也不是属于你梁王府中之物。朕素闻白狐机警通人性,生灵虽小,但也能择主而侍。如今不告而别,或是离开梁王府自寻侍主也不无可能。” 抬眸对上景帝波澜不惊的眼眸,濮阳瑞仪迟疑片刻,终是笑了出来。 “陛下言之有理。” 景帝微微一笑,言语之间似在褒奖。“既然梁王如此深明大义不再继续追究,那今日梁王府失火一事也姑且告一段落。内务府即刻派人前往梁王府清点大火所毁之物,修葺补给所需财物均由国库补发。” “谢陛下!”濮阳瑞仪轻笑,垂首领命谢恩不再言语。 景帝颔首示意,对着群臣挥了挥手。“退朝。” “恭送陛下!” …… 直到目送景帝离开,一直胆战心惊的苏沐才算松了口气,随即扒开一众老臣赶紧往外走。 虽然这梁王府失火失狐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但她还是担心景帝会因自己昨日请辞一事秋后算账。 果不其然,苏沐出门没走几步,景帝身边的小银子公公就面带微笑挡住了她的去路。 “今日大人府中可是还有紧急政务急需处理?” 苏沐无辜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怔愣。 “有……的……吧!” 昨日下午,她就是借口府中有紧急政务处理推脱了景帝的传唤。 小银子公公恭敬谦顺笑得和蔼,看着苏沐的眼神意味不明。“杂家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今日丞相府中并无任何政务急需处理。” 见四下无人,苏沐谄媚笑了起来,伺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向着小银子公公手中塞去,“公公,本相今日真有紧急政务急需处理。” 小银子公公也看着苏沐笑了起来,不过手下却是推开了苏沐塞去的玉佩,“苏大人请吧!” 今日再请不到苏大人,小命怕是都难保了,要这财物还有何用? 第5章 景帝召见 世人皆传苏丞相心狠如猛虎,狡诈如狐狸。表面阳奉阴违,欺上媚下。背地里也是作奸犯科,无恶不作。 提起苏沐,晋隋百姓个个都是声色俱厉,恨不得把她拆骨吃肉,五马分尸。 可在景帝的眼里,苏沐就是只兔子。表面看似温顺服帖,背地里却时常裂齿炸毛。甚至从发现苏沐混入朝堂的目的至今,他都没能寻到正真能把苏沐制得服服帖帖的法子。 隐约听着殿中急切的脚步声越传越近,景帝摇头淡笑,只得自认倒霉接受了苏沐又一次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脱的事实。 也不是他太过心慈手软,而是苏沐太会装乖买巧,让人防不胜防。 狡兔有三窟,而苏沐的窟,不计其数。 “又逃了?” 小银子公公进入殿内还未走近,景帝的声音便隔着帘幕传了过来。淡淡的语气,透露着几分慵懒的味道。 虽是隔着帘幕,此刻的小银子公公却是不难想象自家主子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他自觉比刚刚朝堂之上的雷霆大怒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思索前后,小银子公公一时之间不觉有些进退两难。如果可以,他确实是想一杯毒酒立即了结了自己,也免得一会儿在自家主子面前忍受非人的折磨。 可惜……没有如果,他小银子虽是宦官,但也是人,他总是怕死的。而且此时此刻,他竟是求死不能。 不容他多做思考,景帝的声音再次从帘幕后传了出来。这次的声音,竟夹杂着几分冷意。 “进来回话。” 小银子公公不敢再做耽搁,急忙收回心思快步走进去匍匐在了地上。 “陛下!老奴有罪。” 此刻的景帝已经褪去了早朝之上所穿的龙袍。只是一袭墨色长袍松散着身,玄纹云绣,金丝滚边,神色慵懒地斜靠在软塌之上,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贵气浑然天成。 听到小银子公公走进,景帝一把挥开身旁的宫女太监懒懒抬起了双眸。 “何罪之有?” “老奴没能把丞相大人请来,罪该万死。” 小银子公公的身子几乎是恭敬到全然贴到了地面上。 咳!他绝对不会承认实际上是因为自己害怕到了极致。 景帝徒然笑了起来,语气稍显无奈,“今日又是用的什么托辞?” “丞……丞相府失火。” 未有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袭来,提心吊胆的小银子公公倒是松了口气。不过说到托辞,小银子公公的内心又突然愤恨起来。 今日的苏丞相明明都已经跟着自己来到了自家主子的寝宫门外,眼看一只脚即将迈入殿内,不料却恰有丞相府护卫急急来报丞相府失火。 那护卫小银子公公并不陌生,他就是安尚书家的大公子安流,昨日自家主子才传唤过。因为他奉令随时随地保护苏丞相安全,只要苏丞相身在宫内,这皇宫之中他当然是能来去自如。 而且,他看一向沉着冷静的安流出现时那神色焦急的模样,当然也不会去质疑丞相府失火之事的真伪。 不得而知,今日他奉令去请苏丞相的结果,依然还是眼睁睁看着到了嘴的苏丞相又扑腾着飞了出去。 景帝闻言忽地一笑,缓缓站了起来,“世间传言不假,这苏沐果然狡诈如狐。” 特别是东陵寺遇刺回来之后,更是学会了装呆痴买傻,多次对自己避而不见。不过,这样毫无新意的托辞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下去吗? …… 离开景帝的寝宫,苏沐不敢出宫,更不敢回丞相府,只得只身在宫内闲游。 今日丞相府失火的托辞确实是她事先安排,安流屈服于自己的“淫威”,当然只得领命照办。此刻为了掩人耳目,安流已经被她打发回了丞相府。 如果她猜的没错,今日仪阳公主一定又是守在了皇宫门口,景帝也很快就会知晓自己借口对他避而不见的事实。 其实她并不知道仪阳公主会不会一直守在皇宫门口,也不知道景帝会不会因着昨日的请辞和今日自己的欺骗再一次大发雷霆;但她知道,景帝一定会再派人去丞相府传唤自己。 而且这一次,自然是势在必得。 苏沐觉得很无奈,这后宫曾几何时竟也成了自己的安全避难之所? 世人都说她结党营私,秽乱朝纲。这样的大罪,她一条都背负不起。然而还有一条,更是让她至今一直惶恐至极。 以色侍君! 那些清流之士提到此事皆是一副鄙夷的模样:“过去靠着太傅大人力荐入朝,如今……他苏沐全身上下也就那张脸能入得了陛下的眼。不过蓝颜祸水,以色侍君,他朝……哼!” 未说完的话,苏沐自然悉数能猜到。无非就是死无全尸,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云云。 再度回想起自己梦中所经历的一切,苏沐也自觉这些传言绝非危言耸听,如若自己再继续为非作歹下去,那梦中的一切终究也会成为现实。 不过谁人又能知晓,这蓝颜祸水的苏丞相其实不过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儿身? 可是不论蓝颜祸水也好,红颜祸水也罢。她自己再怎么无所畏惧,终是难以堵住这悠悠众口。 还有日日必到自己府中赏花喝茶的仪阳公主,与自己私信往来鹣鲽情深的当朝皇后…… 苏沐觉得头疼不已,以前的她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招惹到晋隋的这几尊大佛。 看着远处款步而来的女子,苏沐终于目瞪口呆地承认发生这一切事情的缘由并不是因为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而是自己过去真的作恶太多。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身边的宫女锦屏。 一直战战兢兢躲了皇后这么几日,今日的她竟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窝,刚巧不巧就一头撞到了皇后的刀口子上。 其实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想逃,可是眼观两侧湖光一片,后面方向又是景帝寝宫。 她想逃,却是无处可逃。 思前想后无计可施,她也只得努力扬起笑意站在原地等着锦屏款步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苏丞相好巧!”锦屏福身低眸浅笑。 苏沐无语得望天。 确实是好巧。此处是景帝寝宫西侧的仁和殿,与皇后的福熙宫还远隔着十万八千里,这缘分好到无话可说。 不过锦屏也不会承认自己实则是奉了皇后之令特意来此处寻苏沐。毕竟今日景帝这边宣人的声势如此之大,皇后那里自然能有她的办法猜得到逃离之后的苏沐身处何地。 眼见四下无人,锦屏也不跟苏沐拐弯抹角,直接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皇后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苏沐暗自叹息,自己再怎么费尽心思,这祸,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锦屏姑娘请带路。” 纵是不甘不愿,戏份还是要做,苏沐的唇角只得再度扬起一抹笑意。 …… 但凡苏沐还有一点法子可以临阵脱逃,她是绝不会跟着锦屏来到皇后的福熙宫,更不会浑身僵直就这样看着晋隋的一国之后红着俏脸伏在自己的怀里。 “阿沐,我好想你!” 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般,皇后的语气娇羞而温婉,顾盼生辉的眼眸像是拢了半世的烟雨,欣喜……却带着几分深闺女子幽怨的味道。 苏沐觉得很心疼,也很心酸。 她心疼的是自己身为女子竟要扮做男子去与这母仪天下的女子虚与委蛇;心酸的是这母仪天下的女子竟还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这是何其的令人匪夷所思。 此刻这福熙宫中的宫女侍婢早就退了出去,而且还体贴地为她们关上了门。殿内珠帘轻摆,暗香浮动,轻纱摇曳。静得可怕,还很冷清。 苏沐感觉到自己脸上一阵阵的燥热袭来,她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紧张而有序的心跳声。 看来自己书房里的那些信件果然不假,曾经的自己果然与这晋隋的皇后关系匪浅。 嗯……甚至还很可能是勾搭成奸。 苏沐突然觉得事情严重到令她惊悚,急忙收回游离的思绪把皇后推开侧过身去。 她根本不敢去面对皇后的眼睛。 “深宫禁内,我们……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苏沐的声音有些颤抖,可皇后却误以为她这是害怕与自己在福熙宫幽会一事被人揭露了出去。 “阿沐。”皇后微微一笑,轻唤一声,不管不顾又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脸紧贴在她的背上,声音温柔得吓人,“福熙宫地处偏远,四周又都是我的人,一有风催草动立即便会有人来禀报。” 苏沐僵直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就在她恍惚之间,皇后又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皙白的手指轻抚上了她的脸,神色幽怨而心疼。 “阿沐,你瘦了!脸色惨白,气色也不如从前了。” 废话,能不脸色惨白吗?就算她苏沐再怎么冥顽不灵,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到底是这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啊! 而且,还是与她关系暧昧的一国之后…… 就在苏沐手足无措之时,殿门突然被人敲响,有小声而急切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陛下的銮驾朝着福熙宫的方向过来了。” 皇后闻言徒然一愣,杏眼微睁,正在轻抚苏沐脸颊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 “阿……沐……” 苏沐脸色更是惨白无色,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苏沐,你完蛋了! 第6章 景帝捉奸 “娘娘,娘娘!”久久听不到殿内回应,门外的敲门声愈发的急切起来,声音也惊恐得有些颤抖。“陛下的銮驾向着福熙宫的方向过来了。” 苏沐心中惊愕全噎在嗓子里,脑中一片空白,看着这被掩得密不透风的福熙宫一时之间也没了半点儿主意。 她知道自己此刻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从这里逃出去。 皇后似乎也被景帝突如其来的到来吓得不轻,盈盈的水眸里尽是如同苏沐眼中一般惊恐的神色。 “本宫……待本宫梳洗之后前来接驾。”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句,皇后慌忙抓起苏沐的手腕就往殿内走。“阿沐你先别出声,陛下以往并不来福熙宫,今日待的时辰必定也不会太久,一会便会离去。” 她抬头看向苏沐,声音慌乱却依旧温婉,深情漫溢的眼眸里一片担忧,紧紧握着苏沐手腕的手指更是冰凉得微微发抖。 苏沐微愣,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跟皇后就是那传言里的奸夫淫·妇,而今日的景帝……竟像是来抓奸的…… “陛下驾到!” 不待苏沐回过神,殿外便传了来小银子公公尖锐的声音,大殿的门也在这一刹那被人一下子推了开。紧接着,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地传了进来。 “陛下,您小心脚下。” “皇后为何不出来见驾?” 前面是小福子公公细心体贴的提醒,后面是景帝像是疑惑的质问,一如既往慵懒的声线。下面一句,是锦屏强做镇静的回答。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正在梳妆。” “立即让皇后出来见朕。” 苏沐忽觉浑身一片冰凉,差点一头撞到了帘幕旁的轩窗上。 她觉得自己今日势必会命丧于此,毕竟没有任何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对自己有任何的背叛和不忠。 更何况……这还是晋隋最至高无上的男人。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梦中的那一幕…… “罪臣苏沐,食君之禄,却不思分君之忧,为民谋福;欺下媚上,结党营私,勾结外贼,意图谋反。此间种种,法理难容,其罪必诛……” 不过,这罪还有一项。 秽乱宫闱。 “大胆奴婢,你欺君罔上,该当何罪?”殿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景帝的声音也突然冷冽起来,苏沐此刻不难想象到景帝那张阴恻恻的俊脸。 “朕再问一次,皇后此刻到底在哪儿?” “回陛下,皇后……皇后此刻正在梳妆。”似是竭力压制内心的慌乱,但锦屏的声音依旧颤抖,后面终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苏沐后背冷汗淋淋,心如死灰。转头一看,皇后的俏脸也煞白一片,双唇颤抖,身子更是赫赫发抖着贴到了苏沐身上。 她想如果自己的神色像是皇后娘娘这般惊恐哀戚几分,此刻的自己跟她确实很像两只受尽磨难却依旧不能长相厮守的苦命野鸳鸯。 苏沐心下叹息,不由得伸手揽住了皇后的肩,她突然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 “你……”一阵僵持之中,景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愤怒到了极致,好久之后才又再次出声。 “好!很好!你们一个个竟真敢全都串通一气来欺骗朕。告诉皇后,如若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回宫。” 苏沐徒然松了口气。 …… 从皇后的福熙宫回来,景帝就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中,甚至到了傍晚还没出来。 夜空渐暗,甚至还有凉风迎面扑来,吹得回廊上的灯盏四处颤摆。御书房里始终一片沉寂,时间越久,守在门外的宫女太监越是一个个乱作了一团。 眼看传膳时间即将来临,殿外的小银子公公更是急得跺脚,好几次都想直接推门进去。可手还未到门边,又硬生生地缩了回来。 昨日他尚且还知道自家主子生气的缘由,但今日这气,撒得着实让人不明所以。 心下虽手足无措,小银子公公终是壮着胆子轻敲了敲门。“陛下,是否该传晚膳?” 若自家主子真被气出什么好歹,就凭他这条微不足道的小命还担待不起。 久久不见里面传唤,小银子公公又继续不死心地敲了敲门,“陛下……” 啪—— 小银子公公猝不及防,手下忽地一空,御书房的大门突然被风吹了开来。 因为一直未有侍奉的宫女太监进入,此刻御书房内仍旧是昏黯一片,尚未掌灯。只有回廊上几缕残光从轩窗射入,照得这大殿空荡荡得吓人。 屋外的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殿内的帷幔也被吹得四处飘飞。 小银子刚刚屏气凝神,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景帝果然在殿内,此刻他正负手立在窗边,发丝随着衣袂乱舞,修长的身影依旧如劲竹般傲然独立,只是映着这殿中的气氛沉冷得吓人。 “陛下。”小银子公公又惊又恐,急忙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即使屋内漆黑一片,他依然不敢贸然去掌灯。“晚膳时间已到,老奴……” 到了最后,他终是被这满殿沉郁的气氛压得说不出话来。 景帝似乎没有听到小银子公公传膳的话,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皇后入宫多久了?” 他的声线很冷,冷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小银子公公浑身颤栗,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久久听不到小银子公公作答,景帝忽然回过身来,隐在黑暗中的眼眸寒光一片,沉冷的语气竟带了几分怒意。“回答朕的问题。” “回禀陛下,三年有余。”小银子公公匍匐在地上的身子不禁赫赫发抖。 景帝不喜皇后众所周知,甚至大婚当晚也是在御书房处理了一夜的政务。不然也不至于皇后入宫至今他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就在听到苏沐打发安流事先回府,景帝要摆驾福熙宫,小银子公公才被惊愕得恍惚了神,原来他自己竟也忘掉后宫之中还有皇后的存在。 “从明日起皇后禁足福熙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违令者斩立决,即刻拟旨。” 充耳不闻这么多年,他自觉也是时候给点颜色让苏沐瞧瞧了,如若不然还会捅出更大得到乱子来。 “谨遵陛下圣谕。” 小银子公公心下暗叹皇后命运多舛,领命正要拟旨,景帝又突然叹出一口气来,这次的语气像是带了几许无奈。 “起风了,苏沐还没回府吧?” 小银子公公闻言抬眼望去。 窗外果然狂风突起,整个夜空都是漆黑一片,甚至还有隆隆的雷鸣之声从天际传来。看这架势,的确是大雨倾盆而来的前兆。 “陛下,安流已经回丞相府好一会儿了,苏丞相此刻怕是已经在回府的途中。”小银子公公的话语带上了几分讨好的语气。 “派人给苏沐送把伞去吧!东陵寺遇刺初愈不久就突遇大雨,明日该又有托辞称病不来上朝。” 从东陵市遇刺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苏沐真能如此狠心的对待自己。 景帝懊恼地笑了起来。 此刻他真恨不得一把掐死苏沐,然后再一把掐死自己。在与苏沐的每一次对峙中,终究是自己一次次率先败下阵来。 “老奴领旨。那……现在是否要传晚膳?”见着景帝的怒意突终于平息了下来,小银子公公又想起了自己进来的目的。 “传吧!” …… 到底躲过了景帝的耳目,苏沐从皇宫出来已是傍晚。 再次见到苏沐,皇宫门口那守城将领眼中的惊讶一点都不亚于往常。 自从苏沐大病初愈,行事方式与以往相比似乎越发不正常起来。 暂且不说众人已经很久没听说大理寺的大牢之中是否又多了几个屈打成招的死囚,京城之中是否又多了几起朝中大臣被抄家灭门的冤案。 就拿今日来说,以前的这个时候,他哪里可能在皇宫门口见到苏沐的半点儿身影。 不过碍于苏沐以往的手段,今日的他还是不敢以身泛险去试探苏沐此时才从宫中回府的个中缘由,赶紧把眼前的大佛请走才是正途。 如此想着,他急忙就满脸笑意迎了上去。“苏丞相这是与陛下商议完国事正要回府?” 天色越发沉阴沉,边际的雷鸣电闪也越发激烈起来,乌云滚滚的天空似是要瞬间塌裂下来一般。 苏沐心绪一片宁乱,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事实胜于雄辩,无论今日自己是待在景帝的御书房,还是待在皇后的福熙宫。自己在宫中待到此刻尚才回府的确是事实,她自觉没必要去跟这将领说些什么。 “好好好,苏丞相您慢走啊!” 看着苏沐的身影走远,那将领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如果有的选择,他宁愿这一辈子都不能遇见皇城里这尊“大名鼎鼎”的大佛。可惜他官位低微,只能是这个晋隋皇宫东宫门小小的守城将领,注定每天要有几次蹦跶在苏沐眼前。 “将军,将军!”身后慌乱急切的声音打破了他逐渐飘远的思绪,看着苏沐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急忙回头怒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惊扰了苏丞相小心你的脑袋?你这是干什么?” 突低头看着那侍卫气喘吁吁的神色和手中的雨伞,那守城将领慌乱之余不觉有些微愣。 “这是小银子总管刚刚给苏丞相送来的,说是雷雨将起,唯恐苏丞相回府途中遇上暴雨。” 话未说完,豆大的雨点竟真的就落了下来。 “你个蠢东西,刚刚怎么不早说?”那将领愕然大怒,抢过那护侍卫手中的雨伞就向着苏沐追了出去。 在被苏丞相弄死与被陛下弄死之间,他还是选择前者。 第7章 仪阳公主 夜已深,夜空依然雷声隆隆,几道刺眼的白光闪逝之后,瓢泼的大雨又肆意喧哗起来,今夜这雨竟下得像撕裂了天幕一般。 苏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昏糊糊睡下去,又被这刺耳的雷声惊醒了过来。 此刻应是三更时分,天空依旧乌云深重,一片暝暗,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陆续从窗外传来。 伸手揉了揉额头,苏沐翻身披衣下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水。 自从那次梦醒之后,她夜里总是梦魇多惊,好几次夜半醒来浑身都*得像刚从河里打捞上来一般。 今日突遇福熙宫一事,到了晚上更是心绪不宁不能安睡。 紫苑就睡在外间,一直屏气凝神着听着里屋的动静。看到里屋桌上烛火突起,急忙起身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大人又梦魇了?” 最近苏沐总是神色恍惚,紫苑都悉数看在眼里。所以她夜里都不敢睡得太熟。今夜里屋的人一直辗转难眠,她自然也睡意全无。 “没事,就是被雷惊了一下。”苏沐神色有些疲惫,停顿了一下,忽又想起了什么,“宫内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白日里景帝怒气冲冲的离开福熙宫,看那架势,她确实唯恐景帝会对皇后有所不利。 “皇后被景帝禁足福熙宫,任何人随意不得出入。” 果不其然。 苏沐内心徒然惊了一下,此刻她不知道该不该夸自己料事如神。 这样也好,说明景帝对此事应该尚且还没能全然知晓。 不过说起自己与皇后一事,她心里始终弄不明白。 这两人一个身处后位久居深宫,一个官在朝堂身在宫外。即便是自己深得景帝宠信可在宫内随意出入,但到底宫禁森严,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究竟如何走到了一起? 除非…… 沉思片刻,苏沐自顾自坐了下来,也示意紫苑坐下,顺道倒了杯水递与她。 “与本相说说皇后之事吧!” 夜半睡意朦胧,人心防备甚微,紫苑的胆子似乎也大了不少,低头喝了一口水郑重其事道:“大人当年冒大公子之名入朝为官,南宫小姐虽是迫不得已,最终也是自愿进宫成了您的棋子。但宫中到底危险重重,奴婢唯恐长此以往下去会为您和南宫小姐招来杀身之祸。” 以南宫世家在朝廷中的地位,景帝一时三刻倒也不会动南宫南云雪分毫,但自家大人就不一样。今日福熙宫之事显然已经把此事暴露在了明处,如若朝中有人寻到机会抓住不放,自家大人女扮男装混入朝堂的目的便会被人揭发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丢掉身家性命事小,引起晋隋和辰国两国不必要的纷争才最令人后怕,而自家大人正是那挑起硝烟战火的千古罪人。眼下正是太平盛世,没有人会愿意看到战火纷起,涂炭生灵。 这才是紫苑最为担忧的。 看着紫苑越发凝严肃的神色,苏沐突然觉得有些头痛欲裂,她越发不明白以前的自己女扮男装混入朝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此事本相自会从长计议。” 只不过,挥手斩情丝容易,难的是该如何安抚人心。南宫云雪应该尚且不知自己与她一般同为女子。 …… 雨后初晴,清风徐徐,碧空万里无云,巍峨屹立的晋隋皇宫熠熠生辉。 翌日早朝结束后,景帝按例又到了要去太后宫中请安的日子。母子见面自然免不了要闲话家常,苏沐难得今日没再苦苦为躲避景帝传唤寻借口。 走出太和殿大门,她的心情瞬间好到看什么都顺眼起来,脚下更是步履轻快,如同风驰骏涌一般。 传言里脚下生风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苏沐到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飘飘欲仙。 小银子公公恶狠狠地看着苏沐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一口银牙几乎悉数咬碎。 嘚瑟!他算是看出来了,苏大人就是在嘚瑟! 景帝到是笑得一脸闲适,扶着小银子的手登上了九龙撵车,吩咐道:“走吧!母后该等急了。” 小银子公公不情不愿地高喊了一声。 “陛下起驾。” …… 苏沐回府,刚下官辇,就见紫苑神色忡忡迎了上来。 “大人,仪阳公主已经在后花园中等候你多时了。” 紫苑做事一向沉作冷静,像此刻这样方寸大乱的时刻倒是少见。 苏沐心下疑惑,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紫苑抿唇摇头朝着后花园的方向指了指。“大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着紫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苏沐也不再逼问,只能自身往御花园走去。 …… 正直晌午,后花园里阳光明媚。曲折的小道绿树浓荫,花香簇簇沁人心脾。 小道的尽头是雕栏玉砌的楼宇,与楼台水榭一脉相连,与碧泉飞流的假山巨石隔水而望。 苏沐到来的时候,仪阳公主就孤身一人站在楼宇中。 远远望去,那一摸俏丽的身影屹立在楼宇之中,与苍松翠竹为伴,不觉有些凄婉哀戚的味道。 望到苏沐到来,仪阳公主深深望她一眼,也不说话,径直回身席地坐到了矮桌边。 此刻桌上已经摆上了泡好的茶水,是清香扑鼻的雨前龙井,盛在上好的白玉茶杯里腾腾冒着热气。 苏沐走进去,神色恭谨对仪阳公主施了个礼。 “微臣参见公主。” “免吧!”仪阳公主面表情挥了挥手,淡淡道:“你我之间也无需如此多礼,坐吧!” 苏沐领命谢恩跪到桌边,双手交叠在膝上,低眉凝目,任由仪阳公主探询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扫视。 “东陵寺遇刺至今,不知苏大人是否已然找到这幕后的黑手?” 苏沐摇了摇头。 为了寻回以前的记忆,她也曾暗中到事发地调查过,可是至今仍旧毫无线索。 仪阳公主突然冷笑了起来,“也难怪皇兄至今对此事不闻不问,那刺客的目标根本不是皇兄,而是苏大人你。” “公主殿下何意?” 仪阳公主话中有话,苏沐始料未及。 “天子脚下,哪有人真敢贸然行刺皇兄,不过苏大人倒是不一样。” 这话中蕴意似是意犹未尽。 闻言,苏沐倒是瞬间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避重就轻,说道:“苏沐声名狼藉,天下间想取我性命之人也是不计其数,倒是连累了陛下遭此大劫,微臣惶恐至极。” 仪阳公主凝目望苏沐一眼,也不再继续搭话,抬起茶水轻抿一口岔开了话题,“当初师兄硬要入朝为官,瑞汐不敢横加阻拦。不惜一切为师兄搭桥铺路,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如今……” 话到此处,仪阳公主顿了顿,神色带上了几分求而不得的悲切。深呼一口气,继续说到。 “瑞汐从来不敢求师兄能为瑞汐做些什么,也不敢奢求您会忘了南宫云雪。我知道您一直记恨我设计让南宫云雪嫁与我皇兄。三年以来,您表面对我恭敬谦谨,实则却冷漠如陌生人。即便我日日到你府中来,你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苏沐注意到了她话里的称谓,她叫自己师兄……自谓也是我,而非平日里的本公主…… 这般说来,自己与这仪阳公主和皇后南宫云雪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纷繁复杂。 苏沐暗暗在脑中捋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现在自己所知晓的状况大抵是这般模样: 作为师妹的仪阳公主喜欢上自己这位“师兄”,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送上了晋隋丞相的宝座。 而自己却与南宫云鹣鲽情深,仪阳公主心深妒意,暗中设计让南宫云雪成了景帝濮阳瑞修的皇后,只是她不知道南宫云雪也是心甘情愿到深宫中做了自己的棋子。 思忖了片刻,苏沐毫不意外地觉得自己脑门上此刻应该正刻着大大的薄情寡义几个字。 可是她有一点很不明白,自己身为女子为何要与这两位女子纠缠不清甚至狠心到利用她们对自己的情感。 自己冒名的这位大公子又是谁? 她深深觉得自己入朝为官的目的与这位大公子一定关系颇深。 可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自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而这位大公子又下落不明,似乎没人能给她这些问题的答案。 “师兄?师兄?”发现对面之人一直沉眉敛目一言不发,仪阳公主不免心下悲恸,神色也哀戚了几分。 “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生辰,这次母后特意邀请了京中不少青年才俊,如若我没猜错,母后意在在生辰宴会上为我选婿。” “啊?”听到“选婿”二字,苏沐从沉思中蓦然惊醒了过来,“什么时候?” 自己这里为何一点风声都听到? “下月初八。”仪阳公主抬头看着苏沐,眼眸里的神色意味不明,深不可测像是择人而噬的深渊。 苏沐抬头与她对视,片刻后淡笑起来。随即淡神色自若拿起茶壶为她杯中续了点茶水。 “公主殿下不必惊慌,如若公主不想成婚,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仪阳公主什么脾性她怎能还不了解。 这样一位性格刚烈行事果决的金枝玉叶,怎会在婚姻大事上任由别人替自己做主? 听了这话,仪阳公主突然激动地抓住了苏沐的手腕,急切问道:“师兄有办法?” 苏沐笑了笑,闭口不言。 …… 仪阳公主走后,苏沐把紫苑叫到了自己的房里。 “今日仪阳公主是否进过本相的房间?” “大人尚未回府,仪阳公主等得无聊,就在府中闲逛,属下也不知道公主何时进了大人的房间。待到属下发现之时,仪阳公主正从您房中出来,南宫小姐与您的信件已经全部落到了地上。” 紫苑暗暗心急,“信到一份都没少,但属下斗胆猜测公主殿下一定是看到了这些信件的内容。” 苏沐顿时明了。 她就觉得今日仪阳公主的话语意味深长,言语像似情真意切,偏又让人捉摸不透。 原来竟是发现了自己与皇后之间的秘密。 “去拿火盆来烧掉吧!”苏沐把手中的信件递与紫苑,嘱咐道,“小心些,不要让人发现。” 紫苑点了点头。 跳跃的火光烈烈燃起,呛鼻的火烟味在屋内蔓延开来。眼看最后一封信件被大火吞没殆尽,苏沐终于放心地靠回了软塌上。 “梁王邀约是在今日?” “戌时,醉仙楼。” “先让安流去勘察一番,不要出现任何岔子。” 凝视着眼前苍劲的大字,苏沐释然。梁王是敌是友,今夜一会便知。 第8章 白狐惊现 残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此刻的晋隋皇城早已经四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城中各处茶楼雅座此刻也是四处坐满了人,随处可见都是茶客满脸笑意盈盈。侃侃而谈京中哪家公子才华横溢,哪家小姐才色惊人,哪家小姐又与哪家公子天造地设,门当户对。 而在醉仙楼西侧一隅,一道黑影却躲避着众人视线,身手娴熟从墙角飞身而上,借着翘起的檐角纵身越上了屋檐,随即又沿着屋檐疾步向二楼东厢雅间方向走了去。 黑影从屋檐飞下正想从窗户飞身而入,窗内一道白光便极速向着他迎面飞了来。 黑影大吃一惊,急忙错开身子向后退去,可那白光还是带着凌厉的杀气擦着他的脖颈飞了出去。 黑影此刻还未回过神,只听得砰的一声声响,身后似乎有什么物体应声重重落了下去,而他腮边断裂的发丝也随风飘落了下来。 万物寂静,这夜空冷得令人心悸。 黑影一阵后怕,目瞪口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好险!如若刚刚自己猝不及防没能及时躲避,这暗器再偏依三分,此刻自己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屋内烛火突起,明亮的烛光四处氤氲,晕暗的雅间瞬间被照得如同白昼。 黑影不敢多做停留,立即收敛心神闪身飞了进去。 “主子!” “若不是本王及时出手,你的行踪就暴露了。” 说话之人正是梁王濮阳瑞仪,此刻他正席地端坐在正位之上的矮桌边。 桌上宣纸铺就,濮阳瑞仪目不斜视,一手执笔,一手拂袖,细致入微描摹着宣纸上的风景。 远远望去,濮阳瑞仪一袭白衣胜雪,气质清华,澄澈专注的眼眸印着蜿蜒跳跃的烛火仿若一波汪洋大海。 “属下该死!”黑影单膝跪了下去,“请主子责罚。” 濮阳瑞仪也不说话,头也不抬,神色依旧专注,过了片刻才仿若无意一般轻声问道:“本王吩咐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黑影闻言顿了一下,自责地低下了头去。“属下至今还未寻到白狐下落。” 濮阳瑞仪面色变得有些凝重,手下稍显用力,宣纸上盘踞而卧的山峦瞬间出落得峻挺巍屹。“再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本以为那人得手之后会迫不及待把白狐送出去,不料自己等了这么久,那厢依旧毫无动静。 倒也沉得住气。 “属下领命。”黑影领命刚要转身出去,突又转了过来。“苏丞相已经从丞相府出发了。” 想起梁王府起火那日廊柱后那一摸翩飞而去的衣角,梁王不禁笑失,说道:“本王到底也是等来了,既然丞相大人肯赏脸赴约,本王定也不能怠慢了人。” 说罢,手腕微抬,笔尖轻点。宣纸上旭日东升,山脉交横,一幅气势磅礴的泼墨山水一气呵成。 “是。” …… 梁王密信邀约,苏沐也不敢明目张胆。 虽然自己已是名声狼藉,但自己作为丞相到底大权在握,若与梁王私下见面一事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难免被冠上私相授受,密谋造反的罪名。 景帝是对自己宠信有加,但也有限度。自古以来就是伴君如伴虎,如若自己哪一日真的无意触碰到景帝的逆鳞,这抄家灭门的罪责也是在所难免。 夜幕降临,转眼已是到了梁王密信邀约的时辰。 苏沐刚整理完着装走出房门,紫苑便应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大人。” 苏沐闻声抬眼看去。 今日的紫苑一袭淡紫色的翠烟衫劲装,腰束同款丝绣腰带。乍一看去,英姿飒爽,淡雅脱俗;看似小家碧玉,实则柳眉幽眸之间却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 苏沐摇头失笑,拍着她的肩说道:“紫苑,今日我们是去醉仙楼赴梁王的约。” 瞧她这神情,苏沐到以为今夜自己是趁着夜黑风高去放火打劫。 “属下知道,但属下认为我们也不能以轻心。梁王敌友不明,如若真对大人不利,属下定也会让他有来无回。” 紫苑声色俱厉,眉目凛然。话刚落音,手里的银剑便应声出窍,寒光突闪,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 苏沐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竟觉无言以对,只得无奈扶额率先向着大门口走去。 “走吧!”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对别人不利,别人声色俱厉要自己的狗命,没想到今日自己到也过了一把瘾。 …… 醉仙楼地处晋隋皇城西侧,在三年前声名鹊起,至今已迅猛发展成了京中客流量最大的酒楼。与与之一同齐名的春风楼不同,春风楼乃烟花风月场所,其中难免春意融融,酒醉奢靡,而醉仙楼到是正正经经经营的酒家。 但到底店大客多,醉仙楼中各色商旅游客来来往往,也算得上是鱼龙混杂之地。梁王密信邀约醉仙楼,大抵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为了不引人注目,苏沐出门的拒绝了管家早就准备好的轿辇,只身带着紫苑寻了人烟稀少的巷道向醉仙楼走去。 安流已经早先一步被苏沐派到了醉仙楼,如同紫苑所说,梁王敌友不明,苏沐也不敢太过大意。 此刻只是苏沐与紫苑同行,夜黑风高,这巷道幽深曲折,阴风渗骨,着实清冷得骇人。 紫苑手握银剑紧跟在苏沐身后,屏气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犀利的眼眸更是时刻扫视着周围。 终于要到醉仙楼,紫苑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大人,再有不远就是醉仙楼,西侧人流少,我们可从西门而入。” “嗯!” 私见梁王干系重大,由不得自己不敢掉以轻心。如此想来,苏沐不由得加快脚步,想尽早结束这场令人胆战心惊的角逐。 不料此刻空中“咻”的一声响起,脚边一团白影突闪而过,高楼之上已有利箭凌空射了过来。 这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大人小心。”紫苑高呼一声,银剑瞬间脱手而出,向着凌空而来的利箭挡去,她自己也飞身而起,向着苏沐扑了来,一把把苏沐推到了墙角。 碰—— 寒光闪过,银剑应声落地,抵挡不住的利箭只是偏了方向,擦着紫苑的臂膀而过,向着苏沐所在的方向极速飞去。 紫苑徒然一惊,回头看去,苏沐人倒安然无恙,衣袖却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利箭也直直射入了墙里。 “大人!”紫苑迅速走过去扶起苏沐仔细检查,“大人有没有哪里受伤?” 情况紧急,刚刚推开自苏沐的时候用力过大,紫苑唯恐因此伤到她了分毫。 “好狠好快的箭。”苏沐摇了摇头,由衷赞叹。抬眼望去,刚刚利箭飞来的高楼之上已是空无一人。看这状况,这利箭倒像是从苍穹碧空飞射而来一般。 看着苏沐衣袖上的划痕,紫苑目光如炬,顺着苏沐的眼睛看了高楼一眼,愤然道:“大人,要不要属下立即追上去?” 追?呵!这样惊人的速度,若那人的目的真的是自己,此刻自己怎还能安然无恙? 衣摆轻颤,脚边细细的呜咽之声响起,那团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苏沐脚边。 苏沐回过神来,蹲下身子笑道:“不用,那人的目标已然在此。” 地上那团小东西像是受到了极度惊吓,开始还呜咽在苏沐脚边。这才看到苏沐蹲下身子看向自己,立即炸毛龇牙便向着墙边脚退去。 看那架势,像是随时都可能要与苏沐奋力一搏。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只爪牙锋利的白狐。苏沐失笑,看向那小东西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可当那如同碧波般晶莹剔透的眸子撞进苏沐的眼里,苏沐眼里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住。不觉心神恍惚,竟感觉眼前这小身影熟悉到自己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嗷呜……” “大人,白狐……”回过神来的紫苑也是惊愕不已,显然是意想不到竟会在此处撞到这人人梦寐以求的小东西。 “这小家伙像是逃跑出来的。”苏沐摇了摇头,试图把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驱开,可手下却鬼使神差地向着那团还在炸毛得赫赫发抖的小东西伸了过去。 紫苑惊呼一声,待看到接下来始料未及的一幕,后半截话硬生生被她噎在了嗓子里。 “这白狐牙齿锋利有剧毒,大人小……” 苏沐的手指还未触碰到白狐,那刚刚还一脸凶相的小家伙却突然昂着鼻子凑了过来,在苏沐的手指上细细嗅弄一番之后,“嗷呜”一声,一个跃身就飞到了苏沐的怀里。 看那模样,倒像是寻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面亲昵蹭着苏沐的手指,一面抬头对着苏沐叽叽歪歪乱叫起来。 苏沐抱着白狐同样不知所措。 世人皆传这辰国白狐机警聪颖,能通人性。她确实是未曾想到这小东西与自己如此有缘。 不过天亮之后,她又要如何向众人解释这白狐之事?这小东西贸然出现在丞相府中,自己且不是坐实了曾到梁王府放火盗狐的罪名。 …… 眼看醉仙楼近在咫尺,苏沐吩咐紫苑找地方安置白狐,自己却一人从醉仙楼西侧向着赴约之地走去。 既然白狐已然到手,苏沐心下本是想一走了之,但想到自己心中的疑虑,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白狐事一,另有一则,她确实想早日打探清楚梁王与自己的关系是否如同世人眼里的那般。 踏入院子,院内轻纱漫浮,空寂幽冷并无一人;抬眼望去,二楼东厢雅间里烛火通明,有清扬的古琴之声随风传来。 本是私下邀约,苏沐倒也不曾多想,只是以为濮阳瑞仪行事周密,为密会安全避开了众人。 不料苏沐刚沿着木质梯楼而上未到雅阁门边,屋内琴声戛然而止,烛火瞬间熄灭,回廊上一片漆黑,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 苏沐暗到一声中计,正想飞身攀着廊柱离去,一左一右冰冷的钢刀突然便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苏大人请随属下走一趟吧!” 因为此刻黑暗一片,那两人又站在苏沐身后,苏沐并未看到他们的脸,只能感觉到这两人身上逼人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思索片刻,苏沐内心的慌乱瞬间平息了下来。 “如若本相不照办又当如何?” 既然能准确无误叫出自己的称谓,这两人必然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苏沐也不打算再刻意隐瞒。 “那属下就得罪了。” 砰—— 苏沐猝不及防,脑门后突然被重重一击,整个人瞬间就晕了过去。 看来这些人竟是有备而来。 ……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赫然转醒。冷风拂面,终于听见耳边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 依稀可闻,还有耳边悠扬的古琴声。 天色依旧暗沉,远山远水,周围的景致苏沐看得并不真切。隔着薄如蚕翼的帘幕,那抚琴之人墨发玄衣,背影俊挺修长,像似似曾相识。 苏沐不禁微愣,自己此刻竟置身于画舫之上,只是这画舫只有自己与抚琴之人。 面临险境,苏沐顾不得多想,揉了揉自己尚且疼痛的脑袋翻身坐了起来。 那抚琴之人像是神情专注,琴声越发高昂如洪波碧涌,抑扬顿挫,对苏沐这边的情况充耳不闻。 苏沐摸起腰间软剑,屏气凝神走了进去。 这人就是这画舫的主人,自己若想逃出升天,除了杀掉此人别无选择。 打定主意之后,苏沐也不再多做犹豫,抽出软剑足尖轻点便极速向那人飞去。 不料苏沐尚未靠近,那人古琴微抬一个旋身,后又稳稳端坐了下来。 古琴之声依旧抑扬顿挫,不过却渐渐平缓了下来,如山涧涓流,悠远绵长。 “怎的如此吵闹?” 那人的笑声像是随意,合着琴声听得并不真切。 但苏沐此时已经没了耐心,执起手中软剑,跃身又像那人飞了去,杀气凌厉,势不可挡。 啪—— 琴弦应声断裂,琴声戛然而止。苏沐躲避不及,那人宽大的袖幅一甩,矮桌上的水杯也带着狠戾的杀意向着她的脑门极速飞了过来。 耳边潮涌之声突起,湖中水波像是突然翻涌开来,画舫摇摇欲坠,像是要突然迸裂开一般。 苏沐惊惶失措,瞬间没了主意。眼看四周湖水一片,并无立身之所,她觉得今日自己必然是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苏沐呆愣之际,那人忽然低笑,飞身过来一把抓住苏沐的纤腰飞了出去,画舫应声炸裂,映着湖水山色耀眼得宛若金花怒放。 苏沐心下正纳闷这刚刚还想杀自己之人为何救了自己,便听到慵懒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了来。 “苏大人这是迫不及待想弑君篡位?” 第9章 苏沐弑君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侍奉的宫女太监慌慌张张从景帝寝殿内端了出来,景帝受伤一事来得出人意料,这殿内的宫女太监早就乱作了一团,整个大殿也压抑得像笼罩着层层厚重的乌云。 小银子公公心如火焚,先是出来迎了太医院的太医走了进去,随后又亦步亦趋守在了景帝身旁。 他此刻是恨不得景帝身上的伤口立即飞到他自己身上。眼见伤口上的利剑终于拔出,一直提心吊胆的他才敢松了口气。 “伤口不深,位置距离心脏不到一寸,如若再有一丝的偏差,老臣唯恐……” 话未说完,几位本就慌乱不已的老太医面面相觑一阵,自己倒是先惊恐了一番。 小银子公公面色惨白,先是偷瞥了一直紧紧闭着眼睛的景帝,见他并不做声,这才恶狠狠地瞪了那说话的太医一眼,“呸呸呸!陛下洪福齐天,必然能处处逢凶化吉,怎会有那一丝的偏差?张太医这是存心诅咒陛下?” 景帝受伤,小银子公公心下正是焦躁不安,说话的语气难免重了些,张太医闻言急忙就诚惶诚恐跪了下去。 “微臣不敢,请陛下明鉴。”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不是诛灭九族也得满门抄斩,试问天下间谁能顶得住这天威盛怒? “行了,继续吧!”被争执得心烦意乱,景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也没心思再去追究谁的责任。 因为失血过多,此刻他俊逸的俊脸上早已没了半点血色,惨白得像一张白纸。说话的语气虽也还低沉有力,但却不难让人听出他话语里中气不足,少了平日的威严。 要不是尚且能用内力护体,此刻他可能早就晕了过去。 闻言,小银子公公心惊一时心急犯了大忌,瞬间就低头禁了声。张太医也不敢再出声,先是拿起银针神色恭谨上前几步为景帝封住几处大穴止血,随即小心翼翼为景帝处理起了伤口。 这时候的苏沐正跪在景帝寝殿门口的阶梯上赫赫发抖蜷缩成一团。 从她与景帝回到寝宫开始到就一直跪在了这里,看着太医院的太医进去了好久还没出来,唯一端出来了的一盆盆血水倒是把她吓得三魂七魄都掉了一半。 这夏日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得灼热眼眸,地面也像要被烤得融化掉一般。 可苏沐浑身都在发抖,她清晰地感觉自己正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前面还有死亡之神满脸笑意在向着自己召手。 没错,景帝身上的伤,她苏沐就是罪魁祸首。 昨夜她本是应梁王密约前去赴约,不料梁王不知去向,好巧不巧刚被微服出宫的景帝抓了个正着。经过画舫中一番激斗,她被景帝拦腰禁锢在了怀里。 “苏大人这是迫不及待想弑君篡位?” 不难听出,这是景帝一如既往慵懒低沉的语气。 可是当时事发突然,周围又一片昏暗,苏沐不仅没法看清眼前之人,脑中瞬间也忽略掉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只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句末的“弑君篡位”几个大字。 结党营私秽乱后宫的罪名已经让她头疼不已,如若再来一个弑君篡位的罪名,她觉得自己也不用再想方设法去巴结太傅大人为自己重塑名声,直接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倒还比那来得容易。 所以两人着地之后,苏沐想也没想执起手中银剑朝着那人的胸口就刺了过去,直到痛苦的闷哼之声再次从头顶传来,她这才愕然回过神来。 抬头望去,景帝幽深的眼眸里满满的不可置信,脸色也阴沉得吓人。 接下来耳畔传来的就是景帝强忍着痛意咬牙切齿的质问,“苏爱卿真敢坐实了这弑君篡位的罪名?” 苏沐瞬间慌了神,吓得立即就想把刚刚刺入景帝胸口的银剑拔·出来,“陛下,微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微臣……” 可是越慌越乱,这银剑像是在肉里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苏沐抬起头语无伦次看着眼前的人,“陛下,这银剑……微臣……”拔不出来了! 如果晋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能随意哭泣的话,苏沐此刻确实慌乱得很想哭。 景帝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虽已暗中运起内力护体,但极度的疼痛让他额头上都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他怒视着苏沐,冰冷的声线令人胆战心寒,“苏沐你胆大包天,刺杀朕不够,还想让朕失血而亡?” 要不是他一直紧握着银剑的剑身,银剑抽离,这胸口的血液瞬间就会喷涌而出,到那时自己真的才是回天无力。 景帝此刻是越想越觉得愤怒不已,恨不得立即一把掐死眼前这人。可当他看到苏沐语无伦次惨白着脸,心下某处又不觉柔软了下来,没好气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即扶朕回宫?” 今日他出宫本就没带任何侍卫,唯一带的暗卫也要暗令才能传唤出来。他是想传出暗卫护送自己回宫,但他怕苏沐会因此死得太快。 ……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的大门终于被从人里面拉开,一众太医背着药箱走了出来。小银子公公紧跟其后,眉眼间的担心忧虑之色也淡了几许。 “陛下口谕,昨日受伤一事,还请各位张太医代为守口如瓶。如若不小心传到太后她老人家的耳里,众位太医也都知道这事的后果……” 说是请求,实则话语间满满的都是威胁。 景帝受伤干系重大,刚刚传入宫中就被勒令封锁在了景帝寝宫。偌大的皇城除了当事人景帝和苏沐之外,也就是小银子公公和这殿内侍奉的宫女太监最为清楚。 有了景帝的旨意,这寝殿的宫女太监倒是不敢出去乱嚼舌根,但这太医院的太医就不一样。他们日日往晋隋皇宫的后宫跑,包不管那天就不小心说了出来,没有再三的警告不能让人放心。 “谨遵陛下口谕,老臣一定守口如瓶。” 终于收到众位太医拍着胸口保证的话语,小银子公公心下徒然松了口气。送走了太医院的人,他才急忙来到了苏沐的面前。 “哎呦喂!我的苏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陛下受伤了您还不赶紧进去伺候?” 听了这话的苏沐不禁就是一愣,这个时候的景帝难道不是应该先定自己一个弑君之罪? “可是……” 不等苏沐把话说完,小银子公公一把抓起苏沐的手腕就向殿内走。“可是什么可是啊?大人护驾有功,陛下刚刚还在众位太医面前跨您呢……” 苏沐:“……”护驾有功……? 第10章 深得朕心 小银子公公的话让苏沐一直茫然失措,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只能任由他扶起自己的身子向着景帝的寝殿走去。 刚刚才送走了太医院的太医,此刻景帝寝殿内的宫女太监也被清了出来,一个个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小银子公公和苏沐不明所以。 小银子公公沉着脸面冷呵了一声:“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里碍手碍脚。” 众人一听,立即便鸟散了开去。 看着那些宫女太监走远,小银子公公这才回过头来,端的依旧是一副谄媚到小心翼翼的态度。他扶起苏沐的手,贴心地提醒到: “苏大人小心脚下,陛下在里面等您呢!” 苏沐一时微愣,茫然点了点头。 终于半推半就地把苏沐拖进大殿,小银子公公转身就走了出去,甚至还体贴地为苏沐关上了殿门。 小银子公公脸上的堆起的笑容一直纯良到人畜无害,可进入殿内的苏沐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子凉意自心底而起,脑中也逐渐清明起来。 报复,一定是报复!苏沐忽然恍然大悟,暗暗咬牙怒视着那扇已经紧闭得密不透风的殿门,悔之晚矣。 风水轮流转,没想自己忽悠了他这么几日,今日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这奴才竟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地忽悠自己。 可是既然自己现在已经进到了殿内,再出去自然是不可能,苏沐只能自认倒霉,转身向着景帝所在的方位走了去。 殿外夏日炎炎,殿内却格外清冷。 景帝似乎并没有发现苏沐进来,此刻他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被太医处理包扎完毕,只着一件明黄色丝质内衣,面无表情半合着眼眸靠在软榻上。轮廓分明的俊颜惨白到近乎透明,凭添了几分妖异冷艳的味道。 宽敞的大殿内依旧珠帘摇曳,帷幔轻浮,还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只是合着这殿内晕绕鼻尖的血腥味说不出的诡异。 景帝一直合眸一言不发,苏沐进殿以后就这样静静跪到了大殿上,没过许久,苏沐已经是心虚到不由自主地心底发寒。 暗暗在心中酝酿片刻,她终于壮着胆子率先打破了这殿内压抑的气氛。 “陛下,微臣有罪。” 苏沐语气很是恭敬谦顺,身子匍匐得很低,额头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爱卿何罪之有啊?” 好久之后,景帝才缓缓出声,依旧半合着眼眸,看也不看苏沐一眼,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苏沐后背冷汗淋淋,她感觉到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 “微臣……微臣……” 如若她真承认了自己弑君的罪名,那明年明日的午时三刻或许就是自己的祭日了。 思索片刻,她决定避重就轻,认错的态度更加恭谨谦顺。 “微臣千错万错,昨日不该打扰了陛下的雅兴。微臣深知陛下为国之大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心中忧虑之情尚不能言表。昨日微服出宫,本为纵情山水,苦中作乐。微臣无知,不仅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还让陛下心中忧虑更甚,是为不忠之举。” 自觉这套说辞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苏沐自信地偷喵了景帝一眼。但景帝依旧合着眸子沉默不语,她无奈只得继续低头胡编乱造。 “昨夜微臣也是因为国事心中烦闷夜半出游,不料却糟歹人劫持。陛下仁德,不惜舍身解救微臣于生死存亡之中。微臣愚昧,非但没能感激涕零,还误把陛下当做劫持的歹人,让陛下遭此大劫,实属不义之举。” “嗯?” 忽觉软榻上之人有所异动,苏沐突然抬起头来,对上景帝似笑非笑的眼眸片刻,又郑重其事地跪了下去。 “陛下天恩,微臣深感于心。但微臣昨日之举不忠不义,罪同弑君,论罪当斩,请陛下治臣之罪。” 能把这歪曲了的事实说得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苏沐自己都忍不住作呕。 她此刻应该能明白以前的自己作恶多端,却依旧能在朝堂之上耀武扬威的原因了。 小小的一朝丞相尚且真敢在九五至尊面前巧言令色,如若不是景帝对自己太过宠信,那就是景帝青睐于自己勇气可嘉。 要不是今日面临困境,此刻在自己面前的又是这晋隋的九五至尊,她还真敢为自己如此胆大妄为的举措沾沾自喜。 景帝忽地笑了起来,一如既往慵懒的语气。“爱卿想向朕表达的意思是昨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误会?” 景帝一语中的,苏沐心下一惊,连忙把身子放得更低,惶恐着道:“微臣不敢!” 可是是心下暗暗又想,昨日那真的不就是个误会吗?如果不是他故弄玄虚弄了个虚幻难辨的场景,自己就算长了九百个脑袋也不敢弑君犯上。 此刻的苏沐已然没了精力再去思考自己昨日暗中与梁王密约一事景帝到底知晓多少,景帝之举是否就是冲着那密约之事而去。 景帝嗤笑,慢慢睁开了眸子。 嘴上说的是不敢,可是话语中句句的所含的蕴意皆是这样。 苏沐到底是苏沐,胡编乱造的理由都能如此滴水不漏。 要不是一早就知道昨日是梁王的密信邀约之日,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苏沐。 “爱卿如何认为朕会相信刚刚你所说的这一切不是你胡乱编造谎言来欺骗朕?” 闻言,苏沐心下有些犹豫,迟迟不敢开口。 “回答朕的问题。”景帝面色忽沉,语气故意带上了几分生硬。 苏沐诚惶诚恐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恭敬又半带几分无辜。“微臣句句属实,陛下明鉴。” 话毕,竟又重重地磕了下去,额头与地面“砰”的碰到一起,清脆的声响回旋在这沉寂的大殿里尤为刺耳。 “但微臣弑君之罪已成事实,请陛下依法治罪。” 大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景帝在软塌上一言不发,苏沐匍匐在地上内心忐忑,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有力的心跳声。 无论昨日自己的理由是什么,景帝与自己在一起受伤已成事实,如若真要追究责任,自己这弑君的罪名在所难免。 其实她就是在赌,赌世人的传闻是否属实,景帝是否真的对自己宠信有加。 很显然,这是个残酷的赌局。或则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或则身败名裂,诛灭九族,她自己也丝毫没有把握。 就在苏沐内心彷徨之际,景帝突然轻笑几声,支撑着身子从软塌上走了下来,宽大的衣摆拖在铺着名贵大理石的台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苏沐心下徒然松了口气,刚想抬起头,景帝的声音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耳畔。 “爱卿啊!”虽还低沉慵懒,但更像是温柔得缠绵悱恻般的声线。 苏沐不明所以,猝不及防被这话一吓,差点颤抖着身子瘫软倒了大殿上。 爱卿啊!多么温柔多么情义绵绵的话语,此刻她突然觉得这句话比把他平日里叫一句爱妃更带缱绻情义。 虽然她并没有听到他如此叫过。 她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对上的是景帝荡漾着温柔笑意的眼眸。 情况转变之快,吓得她浑身都在打颤。 她暗暗安慰自己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景帝此刻受了重伤,然后又被自己的胡编乱造气晕了头。 她终于忍受不住景帝的目光再次匍匐了下去,“陛……下……微臣,微臣知罪。” 景帝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对上她慌乱的眼眸,“爱卿何罪之有?刚刚朕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昨日爱卿护驾有功,朕夸你还来不及呢!” 苏沐的身子僵直得厉害,唇瓣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帝笑得和煦,扶着她的手臂的手一路向下,一只手缓缓移动到了她的腰际,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爱卿一直深得朕心,朕心甚慰,不如今夜爱卿就为朕侍寝?” 第11章 记忆潮涌 景帝此言一出,苏沐惊魂未定,后背一片冷汗淋漓,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景帝,说话的时候连牙关都在打颤。 “陛……陛下……” “怎么?莫非爱卿并不愿意为朕侍寝?” 景帝看苏沐的眼神更加暧昧,如墨的眼眸幽深得如同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荡漾着温柔缱绻的笑意。他伸到她腰部的手已然开始肆意躁动起来,耳畔湿热的热气让苏沐面红耳赤,不由得浑身发软。 “东陵寺遇刺,爱卿可是毫不犹豫就挡在了朕面前,朕以为……爱卿这是心悦朕呢!” 苏沐紧咬牙关强硬支撑着自己的意志,不让自己沉迷在那双如墨的双眼里。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一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景帝挑眉看她,“苏爱卿怎么不回答朕的话?” 苏沐最终是被吓得方寸大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看着苏沐如此模样,景帝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蹲下身子笑看着她:“朕不过与爱卿开了个玩笑,瞧爱卿被吓成了什么模样。世人皆传苏丞相蓝颜祸水,以色侍君;若你此刻这般模样被他们见了去,恐怕再也没脸如此编排了。” …… 夜幕降临,苏沐还身在景帝寝宫里。 此刻景帝的寝殿内已经掌上了宫灯,殿内幽沉暗雅,香烟袅袅。橘色的光晕在这宽敞的大殿内氤氲开来,就连这殿内的空气似乎都添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今日景帝兴致似是不错,晚膳过后,竟又留了苏沐在寝殿内对弈。 因为景帝剑伤未愈需要修养,小银子公公焦急地站在殿门口张望了几次。但看到景帝虽是面色惨白,仍旧笑意盎然,到底也不敢进来打扰。 苏沐经过昨夜和今早之事,更是不敢贸然败了景帝的兴致,只得一路作陪。 因为今日之事,苏沐整个晚上一直心慌意乱,即使已是精心布局,黑子依旧散乱不成气候,没过多久,她与景帝已是到了成王败寇的时候。 苏沐甘愿认栽,起身恭恭敬敬地匍匐在了景帝对面。 “陛下棋艺精湛,微臣自愧不如。” 久久听不到回应,苏沐再次抬头,对上的是景帝笑得漫不经心的眼,只见他伸手执起一颗黑子重重落下,仿佛只是一瞬间,苏沐这残败的一方已成了蓄势待发之势。 景帝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苏沐惊愕的双眼,挑眉笑道,“爱卿本已是步步为营,最后却亦然放弃了这反败为胜的机会,莫不是真的心悦于朕而故意为之?” 苏沐慌忙低下头,她瞬间觉得景帝这话她没法接下去,真的。 景帝淡笑片刻,止住内侍,亲自动手收拾桌上棋盘。再次抬眼望去,那眼中已经添了丝丝冰冷,语气也忽沉了些,“爱卿昨日是与梁王暗中约见吧?” “微臣不敢。”苏沐闻言,毛发皆竖得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地面上。 绕了这么久终于也是绕到了正题上。 或许她早就应该猜到景帝已然知晓昨日自己与梁王暗中约见一事,要不然昨日怎能会这么巧刚好被他逮了个正着。 原来从自己到了他的寝宫开始,他就一直在算计自己,包括今早那暧昧旖旎的一幕,也不过是他为了打消自己心底防备而使用的障眼法。 只是她并不能明白,昨日自己所犯之罪已然足以抄家灭门,他明明可以一道圣旨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如何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对自己进行算计? 眼下这状况让苏沐心中不禁一阵阵恐慌涌起,她竟不知景帝究竟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看着苏沐这副赫赫发抖惴惴不安的模样,景帝似是饶有兴致,起身慢慢踱到了她身边,漫然问道:“这天下间还有何事能逃过朕的眼睛?包括……你。” “爱卿与梁王交好一事世人皆知,朕不过从中动了一下手脚,” 苏沐愕然抬头,又惊又恐。 莫非昨日之事都是眼前这人一手策划? 苏沐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如同魔鬼般令人心生畏惧。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让自己与梁王与仪阳公主三人同时蒙在鼓里? 景帝看着苏沐仍是淡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突然伸手捏住苏沐的下巴,逼迫着苏沐看进他的眼里,“你别以为你与他俩的的事情朕毫不知情,不要挑战朕的耐性,你知道朕想要什么。他能给的,朕一样不会少,甚至比他更甚千倍万倍。朕允许你在朕的跟前肆意妄为,但若超离朕的视线之外,朕保不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沐瞬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俊颜,她似是从景帝那墨如深潭的眼里看到了异样的愤怒,这样的愤怒超乎君臣之外,超乎世事伦常,让她心中某个地方不禁也溢出别样的情愫来。 她的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双这样的眼眸,只是那眼眸里的情意更是炽热,似乎要把她燃烧殆尽一般。 “天下于朕何干?她想要什么,朕就她什么,如若她真要颠覆这天下,朕就算担上这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朕都舍不得动她分毫,是谁给了你们这天大的胆子让她受此极刑?朕要知道到底是谁下的命令,下一次,朕就剐他千次万次……” 愤怒,疯狂,像是要毁灭天地的修罗之势。 苏沐似是听到了耳边撕心裂肺的呐喊。 她突觉头疼欲裂,脑海之中似是有不计其数破碎的片段潮涌而来。可是她越想看清那片段里的一幕,那片段瞬间又从自己的眼前闪逝了去。 她抓不住,只能任由自己再一次迷失在这记忆迷城的跟前。 景帝依然禁锢着苏沐下巴,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他并不知在这一瞬间,自己眼前这人似是已经经历了一次痛彻心扉的生死存亡。 他伸出手指轻轻磨蹭着苏沐皙白的面颊,语气温柔而又残忍。 “爱卿,朕不知你要辞官离去一事是否是同朕开玩笑,但是朕的回答依然如此,朕允许你在朕的跟前肆意妄为,但若超离朕的视线之外,朕保不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濮阳瑞修要想得到的东西,别人就算望梅止渴,也绝无可能。 第12章 谣言四起 直到景帝放开自己,自己被小银子公公引入了景帝寝宫的偏殿,苏沐一直都是神智恍惚,一颗心一直扑腾跳个不停。 她脑海里一直徘徊着的,都是景帝眼里温柔而残忍的笑意,那笑意如同利箭穿云破日,气势如虹;又如春水随风微漾,温柔缱绻,直叫让人不能逼视。 景帝对自己的态度,苏沐很是疑惑不解,但更多的是对心底未知缘由悸动的迷茫。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中某个地方正流淌着某种异样的情愫,她已经开始窒息于这温柔的漩涡之中,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想要摆托更是绝不可能。 苏沐就这样满腹迷茫在宫中待了好几日,除了上朝,每日都是侍奉在景帝身旁。 她知道景帝这是在惩罚自己,就如同他自己所说,他允许自己在他的跟前肆意妄为,但若超离他的视线之外,他保不管他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就是因为自己想要辞官离去,所以他一手策划了这秘密邀约一事,寻了个最好的借口把自己束缚在了他的跟前。 苏沐有时候也在想,这或许是因为景帝已经知晓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因为自己胆大妄为欺骗了他,所以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心底渴望离开的火苗,所以他毅然决然折断了自己这双想要逃离的翅膀。 又或许,他对此一无所知,真的如同自己猜测的那般,仅仅只是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苏沐突然觉得很害怕,她已经全然忘掉了自己混入朝堂的目的,心底想要摆脱这桎梏的火苗似乎也因着这次发生的事情开始滋生蔓延,最终熊熊燃烧起来。 …… 在宫中的这几日,苏沐表现得很是恭敬谦顺,事事都顺着景帝的心意。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从人生哲学到古今经纶,无关风月,却甚是风月。 景帝的俊颜一扫乌云,如墨的眼里竟是如水般浸人心脾的笑意,被苏沐刺伤的伤势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没了景帝每日阴沉的俊脸,小银子公公也是自得其乐,看着苏沐的老脸也像是要开出一朵花来。宫女太监们不再终日惶惶不安,以往压抑沉闷的寝宫似乎也因为有了苏沐变得勃勃生机。 景帝寝宫一片祥和,宫外却早已流言四起。 以往的苏沐只是偶有夜宿宫中,现在倒好,整个人都已经住到了景帝的偏殿 这意味着什么?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奸相妄想以色侍君,图谋不轨……”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谣传晋隋朝纲混乱,即将易主的传言。 苏沐觉得这个罪名自己背负得很冤枉,可是她无力辩解。 每日上朝,远隔三丈之外,她都能感受到无数的目光带着凌厉杀气向自己扑来。而且相比较以往而言,这杀气来得更是气势汹汹,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尤其是以太子太傅为首的清流党,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像已经在心底把自己凌迟了千遍万遍。 不过碍于景帝在朝堂上对苏沐的态度,绝大多数人一直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是太子太傅是谁?晋隋的开国元勋,为国尽忠尽职的三朝元老,现下还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这朝中谏官一职,他是更有资格。 若不是自己年老力衰力不从心,他倒恨不得亲自把苏沐五马分尸。说到底,他才造成现在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他愧对先帝,辜负了他对自己的一片信任。 早朝之上,景帝已经因为太子太傅一党弹劾苏沐一事雷霆大怒,负气而去。可是下朝之后,太子太傅又不死心地跪到了御书房外。 炎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翌日之下,那地面似着了火一般,像要把人烤融化了。 一转眼间,太子太傅已经领着几个老臣在御书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此刻虽已是大汗淋漓,头昏眼花,但苍老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小银子公公一直如履薄冰,就算身在御书房门口也能感受到御书房内自家陛下身上压抑不住的怒气。 哎呦喂!明知陛下最讨厌看到任何弹劾丞相大人的奏折,您老还一连几日连上了几道,太傅大人这不是不要命了吗?硬生生要把这鸡蛋往石头上碰。 或许因为他只是个阉人,并不懂得什么治国救民的大道理,但他至少懂得察言观色,不去触碰自家主子的逆鳞。 而苏丞相,就是自家陛下的这根逆鳞。即使是为非作歹,恶行累累。 御书房内,苏沐一直侍奉景帝的身旁,看着景帝沉着脸一遍又一遍阅览着众位大臣弹劾自己的奏折。 她想景帝对此事并不是丝毫不在意,毕竟这事已经激起了民怨,如若处理不当,这晋隋势必要掀起一场意想不到的大乱。 但因为他在自己的身上还有想要的东西,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他断然不会为了这点小小的弹劾就轻易放弃掉。 苏沐尚在沉思,景帝突然就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略显慌乱的眼眸,笑道,“爱卿终是激起了官怒民怨啊,怕吗?” 怕吗?苏沐略微低了低头,也不禁问自己。是怕吧!毕竟已经是众怒难平,晋隋一人一口唾沫已经足以把她淹死。 苏沐惶恐跪地老实回答。“微臣惶恐!” 景帝大笑,“也有你怕的时候。” 若不是苏沐此刻的表现真有那么几分焦虑,他还真以为眼前这人已经被怨恨之火吞噬到了麻木不仁。 心下忽地一软,景帝暗叹了口气,起身把苏沐扶了起来,安慰她道,“爱卿不必惊慌,此事一定是有人故意造谣,朕一定会替爱卿揪出那散播谣言的幕后黑手替你出气。” 苏沐暗暗无语地看了看那只隐隐又想滑到自己腰上的手,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事别人还需要造谣吗? 除非他把他自己掐死,又或者是把她掐死。 第13章 雷霆大怒 心中熟悉的悸动又隐隐袭来,苏沐骤然一惊,后退一步不留痕迹避开了景帝似要向自己腰部滑去的手,俯首说道:“微臣谢过陛下。不过微臣以为,这谣传固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并非捕风捉影,关键还在微臣一人身上。” 无可争议,她苏沐确实是住到了景帝寝宫的偏殿。这以色侍君一事在世人眼里皆是事实,并非空穴来风。如若景帝坚持不放自己出宫,那这罪名自己终是难以洗清。 现在她只希望朝中弹劾自己的这一场风波越闹越大,这样才能威逼景帝做出一个决策来。 当然,现在朝中对她不利的局势也是她自己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不然以朝中众位大臣对她权势的忌惮,断然是不敢接二连三地向景帝呈递弹劾她苏沐的奏折。 手下徒然一空,景帝神色微冷,如墨的眼眸里瞬息万变,后又漫然笑出声来。 他缓缓靠进苏沐,眼里的笑意意味不明,但又带着星光万点,璀璨得如同晶莹剔透的水晶般灼人眼眸。 “既然世人皆如此认为,那爱卿不如就此坐实了这以色侍君的罪名。在世人眼里,朕这个昏君与爱卿这佞臣不正好是天生绝配么?” “晋隋于朕何干?爱卿知道,朕最不在乎的,便是这人人争相争夺的天下之位。” 苏沐抬眼望去,那双注目着自己的眼里虽竟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但却深藏着自己难以明懂的执着。 那就像是一簇簇一触即发的火簇,只需东风过境,便是星火燎原,似是带着能焚灭世间万物的力量。 苏沐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快要置身于这炙热的熊熊烈焰之中。 心中似有潮洪突涌,苏沐努力压制着心中呼之欲出的悸动急忙低下了头,“微臣惶恐至极。” 景帝像是非常喜欢看到苏沐如此窘迫的一面,眼里异彩万千,唇角的笑意倏忽带了几分邪肆。他俯身慢慢靠近了她,鼻尖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头上,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迎面向她扑来,像温暖的春风瞬间把她包裹其中,不可自拔。 “朕知晓爱卿心若明镜,但此刻确实是面若桃花啊!朕百思不得其解。”说罢,他摇头轻笑。 苏沐忽觉面红耳赤,头垂得更低。 虽明白景帝此刻正是故意调侃自己,但心中还是不争气的涌起异样的情愫来。她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某处正在瓦解坍塌,步步沦陷在眼前这人为自己编造的温柔漩涡之中。 看到苏沐已经窘迫到差点把自己缩到了墙角,景帝忍禁不经,也不再逗她。回身坐到案桌边,唤小银子宣了跪在御书房外已久的太子太傅进来。 “说到底,这谣传一事爱卿才是罪魁祸首,如若爱卿身正廉明,这谣传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景帝笑看着她,苏沐急忙点头。 “微臣深以为然。” 但这前提必然得是景帝从今往后不再无缘无故宣她进宫啊,不然这以色侍君的罪名她是永远也清洗不了。 …… 太子太傅进来的时候苏沐还侍奉在景帝身旁,见到此景,太傅大人更是怒火中烧,眼里像要瞬间射出无数利箭来。 他对着苏沐冷哼一声,随即对着景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苏丞相妄图迷惑君心图谋不轨一事已被以讹传讹,闹得满城风雨。百姓怨声载道,无不忧心我晋隋岌岌可危。” “古语有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晋隋历朝历代一向深得民心,这才使我晋隋兵强国富,国之根本至今稳如磐石。如今此事一出,百姓怨声载道,诚惶诚恐。臣唯恐长此下去将民心涣散,国之不国,届时悔之晚矣啊!。” 在御书房外顶着烈日跪到现在的太傅大人虽已经是有气无力,但这一番话依旧说得言真意切,真情流露,忧国忧民之心昭然若揭。 苏沐心中愧疚,惭愧得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景帝看向自己的双眼。 看看!她苏沐为官至今都做了些什么。想起她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她此刻都恨不得拔刀自刎。 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混乱朝纲,秽乱后宫,还有现下闹得满城风雨的以色侍君,祸乱君心。 这一庄庄一件件,那一样不是灭门杀头的大罪?若不是仗着景帝对她的宠信,她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苏爱卿可知罪?”景帝先看了一眼怒意腾生的太子太傅,又笑看向她,“太傅大人为官至今都是高风亮节,心怀天下,眼里自然是容不得朝堂之中有任何的乌合之众。既然苏爱卿作恶多端,朕自然也不能姑息养奸。你说朕该如何定你的罪?” 苏沐慌忙跪了下去,“微臣自知罪该万死,任由陛下裁夺。” 景帝神色怡然地靠到座位上,端过小银子公公递给自己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爱卿,这以色侍君祸乱君心可是大罪呀!或则诛灭九族,或则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 苏沐颓然呆愣了一下,梦境中那锥心刺骨的痛意似是突然从四面八方地向着自己席卷而来。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她就知道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终归是会走上这条抄家灭门的绝路。只是自己作恶多端,到底连累了紫苑和安流这两个无辜之人。 特别是安流,自己已经让他安家一门忠烈受了不白之冤,如今竟也被连累得丢了身家性命,着实冤枉。 思及此处,苏沐突忽神色凝重地跪了下去,恳求到,“陛下,罪臣罪恶累累,死不足惜。但所有恶行都是罪臣一人所为,丞相府上下皆不知情,请陛下绕过他们性命。” 太傅大人冷哼了一声,“哼!丞相大人都自身难保,竟还有心思为他人求情。要不是今日所见,老臣还真是不知丞相大人是如此宅心仁厚之人。” 虽然知晓丞相府上下皆是被苏沐所连累,但一想起往日里苏沐那嚣张跋扈草菅人命的恶态,太傅大人心中怒火就久久难以平息下来。 苏沐就喜欢玩花样,从前安尚书一案如此,如今之事亦是如此,他有时候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抬眸看了一眼默不吭声的苏沐,景帝不由得笑了起来,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既然苏爱卿已然认罪,那朕查明之后自然也不会连累无辜之人。不过苏爱卿恶行累累国法难容,朕自然只能依法制裁。小银子,拟旨吧!” “陛下……”尚且回过神来的小银子公公惊呼一声,急忙跪了下去。“苏丞相固然国法难容,但还请陛下看在苏丞相几次三番救驾有功的份上,绕了他一命。” 虽然他不清楚自家陛下现下的意图,但他看得出自家陛下对苏沐的情义,所以他不想让他后悔莫急。他虽是个宦官,但这红尘过往里的恩恩怨怨也算是看得尽然。 小银子公公话刚落音,景帝神色忽冷,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就摔到了地上。 他冷斥道,“朝堂之事,何时轮到你一小小宦官在此多言?看来是朕平日里对你们太过宠信,才让你们忘了这晋隋的掌权之人到底是谁。来人,拖下去重责。” 景帝话刚落音,门外的带刀侍卫就领命进来把小银子公公拖了出去。 隔了好远,小银子公公随风传来的叫唤依旧令人心惊胆寒。 “陛下三思啊!老奴死不足惜,但不想看到陛下追悔莫及啊!” 砰—— 耳畔又是一阵阵刺人耳膜的声响,案桌上的东西系数撒落了下来。 景帝似是异常愤怒,浑身散发的冷意让这御书房内的温度都骤然冷冽了几分。 太子太傅伏在地上不再敢多言,苏沐也是浑身颤抖。 努力压制了胸中怒火,景帝又抬眸冷睨了一眼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沉声吩咐道:“拟旨!罪臣苏沐,食君之禄,却不思分君之忧,为民谋福;欺下媚上,结党营私,勾结外贼,意图谋反。此间种种,法理难容,其罪必诛。” 听到这些,苏沐淡淡一笑,一直悬着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比自己梦中更甚千倍万倍锥心痛疼的死路,可是到了此刻,心中所有的担惊受怕却像突然随风而逝了一般,再也荡不起半点的涟漪。 第14章 敲山震虎 那小太监似乎被景帝这突如其来的震怒吓得不轻,脸色忽地一变,慌慌忙忙就匍匐到了景帝脚边,“陛……陛下……” 景帝冷笑,回身坐到了座位上,“怎么?朕竟也使唤不了你这小小奴才?” 头顶之上似乎有凌厉的怒意袭来,那小太监不觉如坐针毡,脸上瞬间惨白得毫无血色,诚惶诚恐说到,“奴……奴才不敢,陛下饶命!” 说完,那小太监刚刚抬起的头又忙不迭失对着景帝重重磕了下去。 不到片刻,那小太监光洁的额头已经被磕得鲜血直流,冰冷的地面上蜿蜒着鲜红的血迹,整个大殿都充斥着腥腻的血腥味和急切的求饶声。 景帝似是并没注意到那小太监的一举一动,沉冷的目光一直在苏沐身上流返,像是想要从苏沐眼里看出丝毫异样的神色来。 无奈苏沐一直低着头颅默不吭声,景帝收回目光,冷厉绝然的语气不容置啄,“拟旨!” “奴才遵旨!” 见景帝并没有惩罚自己,那小太监不禁松了口气,不敢再有丝毫疏忽。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案桌边照着景帝刚刚所说的内容撰写了一道圣旨,随后低垂着头小心谨慎地奉到了景帝面前。 “陛下请过目。” 景帝抬起眼眸随意瞥了一眼,“用印吧!” “奴才谨遵陛下旨意。” 景帝身边一直有小银子公公贴身伺候,所以这撰写圣旨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小银子公公头上。 今日小银子公公惹恼了景帝正被责罚,这小太监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今日的景帝像是也不急,一直冷眼看着那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玉玺拿出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往圣旨上印去。 这代表着无上权势的玉玺印上之后,苏沐祸国殃民的一生也算是走到了尽头了。 一朝逆臣就此陨落,晋隋朝中也少了一个为虎作伥之人。虽然他这小小太监身为宫中内侍不明朝事,但心底还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雀跃一阵阵袭来。 看着那小太监手里拿着的玉玺渐渐落到圣旨上,苏沐眼底一片沉寂,太傅大人心中却忽觉有些怅然所失,看向苏沐的神色也不禁带了几分挣扎。 对于苏沐这个义子,他心底还是异常疼爱。他倾尽毕生所学教他做人处事的道理;教他为官之道,忠义孝悌;教他如何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中明哲保身。 可惜,他在自己这里学了这些之后,竟做了那祸乱朝纲的逆臣。他悔之,恨之!他以为自己为这晋隋子民培育出了一代良臣;其实不然,他是为这满堂清流注入了一道浑浊,为这天下造就了一世佞臣。 他心怀愧疚!他愧对把苏沐托付与自己的那人,愧对先帝的一片信任,更愧对晋隋的亿万子民。 突然对上苏沐远远递过来的目光,太子太傅微微一愣,终究是狠心别开了头。 他想自己与苏沐虽是父子,但到底也只能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既然是他亲手把这人送到这权利的巅峰,那也只能由他来让这一切重新回到原点,不然他死不瞑目。 “慢着!” 景帝沉冷的声音在这沉寂的大殿中突兀的响起,太傅大人不由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那小太监手下的动作也因着景帝这一声响停留在了半空中。 这下不仅是那小太监呆愣得不明就里,就连苏沐和太子太傅对此刻的状况也是茫然不解。 “陛下,这……” 景帝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太傅大人,“朕年幼之时,太傅大人曾教导朕,为君之道,不可不察,不可不明,不可不慎。众位爱卿上书弹劾苏爱卿以色侍君祸乱君心,朕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要明察秋毫,依法裁制,不得有丝毫偏袒。不知太傅大人以为如何?” 景帝一番话像是无意,波澜无惊的眼眸里却隐有严厉。太子太傅一时弄不明白景帝意图,只得急忙俯首附议:“臣深以为然。” 对上苏沐疑惑重重的眼眸,景帝冷笑连连,“苏爱卿经常奉召入宫,世人皆传苏爱卿祸乱君心意图不轨,朕也是久有耳闻。可就凭这空穴来风的谣传,众位爱卿就要朕定苏爱卿这祸乱君心之罪,太傅大人觉得合乎常理?” 话到最后,景帝的语气骤然提高了几分,声线也忽地冷如寒潭。太傅大人脸色一变,到底也是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 办案之道最在乎罪证确凿,若只是凭空臆测,又与平日里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酷吏有何区别? 在这点上,纵使是他巧舌如簧,也是也无力反驳。 景帝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晋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苏沐祸乱君心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至于这以色侍君一事……难道他还能不要命的查到景帝的头上? 是啊!他是一时疏忽大意,竟忘了这为人臣子的大忌,无凭无据竟妄想左右起圣意来。 现下他却是有些后悔自己只听了朝中传言就贸然上书触怒了龙颜。 听完景帝的话,苏沐豁然大悟,瞬间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竟不知道绕了个大圈子,景帝到底还是三言两语就堵住了太傅大人的嘴。 不过,堵住太傅大人的口是其一,最关键的还是为了给自己这个下马威吧。 就因为自己自作聪明,推波助澜自导自演了这场群臣弹劾自己的戏码。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自己,让自己看清楚这晋隋的掌权之人到底是谁。 见跪在地上这两人都沉默不语,景帝眼里不觉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太傅大人身边,亲手把他扶了起来。 “太傅大人为官多年一直清正廉明,如若今日朕只听了那空穴来风的传言就贸然定了苏爱卿的罪,那不仅是苏爱卿因此蒙受了不白之冤,太傅大人一世清廉也将毁于一旦。” “太傅大人身为朝中重臣,父皇在世之时尚且敬之重之。如若今日朕贸然下定论定了苏爱卿的罪,那朕百年之后也是无颜面对父皇了。” 刚刚才被景帝的雷霆大怒威慑住,现下突然看到他如此和颜悦色的一面,太傅大人整个人也是有些茫然失措,脑海之中瞬间空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张皇失措地朝着景行了个君臣之礼。 “微……微臣愧对先皇,有失严查,请陛下恕罪。” “太傅大人心怀天下,何罪之有?”景帝微微笑着拍了拍太傅大人的肩。 “太傅大人放心,苏爱卿惑乱君心一事,朕会尽快查明,给众位大臣一个公道。不过若是朕再次听到任何人以此谣传紊乱民心,制造事端,朕必定严惩不贷。” 景帝依旧满脸笑意,太傅大人却不觉有万把利刃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知道景帝这是在警告自己,因为这弹劾一事到底是自己带的头。他有意偏袒苏沐,可自己却决然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想若不是顾念自己为国有功,景帝绝对会毫不犹疑下旨斩了自己。 不过死又何惜?只是苏沐还没认罪伏法,他自己到先因此事丢了身家性命,这样的死法不免太过轻于鸿毛。 权衡利弊之下,他也只能选择送了景帝这个顺水人情。 “微臣谨遵陛下圣谕。” 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傅大人辛辞劳苦一上午,现在必定也是心身俱疲,若无要事,太傅大人就退下吧!” “微臣告退。” 太傅大人躬身退了出去,偌大的御书房就只剩下跪在地上的苏沐与景帝,还有那一直垂首默不吭声侍奉在一旁的小太监。 景帝瞥了他一眼,那小太监便立即会意退了出去。 苏沐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心下也是紧张得捏一把汗,想伺机退下也是绝无可能。 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景帝面前节节败退之后,她心中竟再也想不出任何一点办法来。 踟蹰片刻,她努力扬起一丝笑意,抬头对上了步步向自己紧逼过来的某人,语气谄媚又真诚。 “陛下,今日微臣偶然听小银子公公说起御花园中新上贡了很多君子兰,说起来那兰花也是极其怪异,现在是虽夏日炎炎,但也是开得花香袭人,不如微臣陪您去看看吧,呵呵!” 说完这话,苏沐懊恼得想使劲扇自己一大耳刮子。 看着苏沐这般模样,景帝脚步顿了顿,后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包含着压抑不住的森森怒意,他继续向着苏沐逼近,“朕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喜欢的君子兰?” “爱卿是不是也忘了朕曾经与你说过了什么?” 第15章 南宫云雪 第二日早朝,景帝风轻云淡几句话就把苏沐“以色侍君”一事给压了下来。 “苏爱卿以色侍君一事,经朕着人查实,原是有心之人暗中散播谣传,想借机制造事端,图谋不轨……” 此言一出,宽敞的大殿上立即变得鸦雀无声,一片肃静,群臣的目光瞬间就聚集到了太子太傅的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太子太傅是应该要站出来说上句吧? 出忽人意料,平日里精神抖擞的太子太傅今日似是有些萎靡不振,垂着眼帘就是不吭一声。 群臣见连太子太傅都明智地选择了隔岸观火,现下更是不敢再有争议,只得垂首静静地等着景帝的下文。 苏沐心虚得低头不语,两腿都在打颤。 她明白景帝话中的有心之人就是她自己,也知晓景帝不会轻易治她的罪,但是给出的惩罚绝对会比治她的罪更要让她生不如死。 “既然皆为谣传,法不责众,朕也就不再追究。” 话毕,景帝的目光在她身上警告性地扫过,又简单说了几句如再有下次绝不轻饶的话,此事就此作罢。 …… 早朝之后,景帝照例又唤了小银子公公来宣苏沐。 因着昨日的杖责,今日小银子公公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但看着苏沐的眼眸里依旧还是万年不变的笑意。 嗯……这态度是乎是比以前还更恭敬了几分…… “御花园近日新进贡了一批君子兰,陛下听闻苏大人极其喜爱,今日特意让老奴来邀大人一起共赏。” 没想到昨日自己顺口胡诌,今日到成景帝用来宣召自己的借口。苏沐内心隐隐有些忐忑,立即一口回绝,俯身说道:“本相今日身体略有不适,唯恐外出受了风雪上加霜,辜负陛下美意,还请公公代为传达!” 为了表现自己所言绝非弄虚作假,苏沐的语气还特意减缓了稍许。再加上她身为女子,身材比男人略显羸弱单薄,此刻又是低垂着头,看上去着实有些有气无力的味道。 小银子公公笑得和煦,可苏沐却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危险的信息。 果不其然,苏沐还未抬起头,小银子公公立即便从怀里抽出了一道圣旨来,凑到她跟前说道:“陛下可是特意下了旨的,苏大人难道想抗旨?” …… 像是刻意一般,今日的御花园中并无人把守,随侍的几个宫女太监也远远地站在了御花园的门口。 小银子公公把苏沐送到御花园的门口便止住了脚步。 “陛下有令,苏大人一人进去便可,老奴等皆在此处等候传唤。” 苏沐有些纳闷,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此时夏日,御花园里佳木葱茏,奇石罗布,片地奇花异草,甚是清丽。微风过出,风起花落,簌簌铺撒得如同初雪降临。 景帝一袭华丽的深紫色袍服,剑眉斜飞,面如冠玉。此刻他正坐在凉亭之中,深邃幽黑的眼眸里笑意点点,映着这御花园中万千景色,更显俊美异常。 坐在景帝对面的,是与苏沐鹣鲽情深的那人,晋隋皇后南宫云雪。 远远看到这一幕,苏沐的内心是拒绝的,甚至还有一些说不尽道不明的滋味。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心中某个地方硬生生地被人挖去了一般,瞬间痛入骨髓。 苏沐呼吸一滞,几乎想落荒而逃,可景帝却远远叫住了她。 “苏爱卿这是要往何处而去?” 暴露在景帝的目光之中,苏沐无处遁形,只得面色恭敬走了过去,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那凉亭之中那两人一眼。 “微臣见过陛下。” 看到苏沐到来,南宫云雪心中也是不禁有些忐忑不安,紧张得袖中的指甲几乎嵌进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因着上次的事她一直被景帝禁足在福熙宫中,现下她也是有些不太明了景帝的意图。苏沐以色侍君一事,她更是无从所知。 景帝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看苏沐,看向南宫云雪的眼眸像是带了几分愧意,“朕听下人说起皇后近日有些闷闷不乐,朕一直忙于国事,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冷落了皇后让皇后心里觉得委屈。” 南宫云雪一听,脸色瞬间煞白,急忙就跪了下去。“陛下国事操劳,是臣妾侍奉不周,不敢有任何怨言。” 景帝叹了口气,起身双手把她扶了起来,“深宫冷清,皇后入宫这三年确实是朕冷落了你。”此话说完,景帝忽地一笑,转头看了苏沐一眼,继续说道:“不过朕近日还听说皇后闺中之时与苏爱卿情义匪浅,甚至是亲如亲人,今日特意把苏爱卿邀了来,也算是为皇后寻个慰藉。” 这下不仅是南宫云雪如坐针毡,苏沐心下也是惴惴不安。她竟不知时隔几日,景帝到底还是为福熙宫一事耿耿于怀。 苏沐浑身都在颤抖,景帝或许可以饶恕自己一切的罪责,但自己暗中与皇后私信往来却是关乎国之威严。尽管她颇受景帝宠信,这样的事也是不可饶恕。 南宫云雪再次跪了下去,焦急的语气不难让人听出几分颤抖,“陛下明鉴,臣妾久居闺中,哪里能有机会识得苏大人,至于传言里的情义匪浅,更是无稽之谈。” 景帝漫然淡笑,看了苏沐一眼,“事情果真如同皇后所说这般?” 对上景帝似笑非笑的目光,苏沐迟疑片刻,眼中忽然寒光乍现,冷冷地看了南宫云雪一眼。 “陛下,皇后娘娘在撒谎,微臣自幼便与皇后娘娘青梅竹马,甚至曾有过婚约。” 第16章 薄情寡义 南宫云雪愕然抬头看向苏沐,盈盈美目之中惊恐万状。 今日景帝突然派人来福熙宫宣她,她就隐隐有些不安了,景帝话中有话,她相信苏沐定也能听得出来。 可是刚刚他所说的话……不是如同在景帝面前承认了他与自己的关系吗? 宫禁森严,她知道这宫廷之中最忌讳的是什么。苏沐身为这晋隋的一国宰相,断然是不得与后宫之中有丝毫的瓜葛。因为尽管只是空穴来风的传言,也会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酿成更大的后果。 更何况……她与苏沐的关系,根本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她也知道自己所犯之罪死有余辜,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苏沐与自己一起背负上这千古的骂名,她是万万难以做到。 一想到苏沐或许会因为此事招来杀身之祸,南宫云雪顿时就方寸大乱,颤抖着双唇好长时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陛下,苏大人他……他……,” “皇后,苏爱卿怎么样?” 景帝低眸看向她,如墨的眼眸里依旧蕴含着温柔得散不开的笑意,却又似乎带着能瞬间将人心透视的力量。 感受到景帝眼眸里探究的意味越来越浓,南宫云雪慌忙低下了头。 惶恐,惊愕,甚至还带着隐隐的后怕,内心一阵阵的颤粟不安。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如同透明的玩偶般系数暴露在了景帝这如炬的目光之中,想要四处逃窜却是无处遁形。 “臣妾,臣妾……”犹犹豫豫片刻,她颤抖着身子不敢开口。 “嗯?”景帝眼里笑意更浓,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温柔低沉的语气像是能蛊惑人心。“皇后想说什么?说与朕听听。” “陛下——” 苏沐的声音突兀地想起,南宫云雪微愣,抬眸百思不解地看向她,景帝也笑着回过了头来。苏沐敛眉冷睨了南宫云雪一眼,仅仅是触及到那一摸惊慌失措的视线瞬间,便又对着景帝匍下身去。 “陛下面前,微臣不敢有丝毫隐瞒。家父与昌邑候南宫鳌是世交,微臣与皇后娘娘确实是指腹为婚,年幼之时两家往来甚是频繁,也算得上是时有见面。只是……” 景帝端起石桌上的茶水悠然自得轻呷一口,慵懒的声线像是带上了些许漫不经心,“只是三年前朕下旨要立昌邑候府嫡女为后,所以爱卿与皇后的婚约便也不了了之?” “陛下明鉴!” 眼见苏沐像是突然愤恨不已的模样,景帝不禁笑出声来,“爱卿此刻这副模样倒有几分像是在责怪朕夺人所好。” “微臣不敢。” 苏沐的目光更是沉冷,看着南宫云雪的眼眸根本不像两两熟识之人该有的样子,反到像是隐忍着抑制不住的寒意。 “只是微臣一直都把南宫小姐当做自己的亲妹妹般看待,绝无任何男女情义。婚约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微臣绝不会听从父命迎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更何况微臣十年前离家学艺,一直与师妹朝夕相处……” 话到此处,苏沐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惶恐不安地看了景帝一眼。 景帝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爱卿怎么不说了?” “臣不敢说,除非陛下恕臣无罪。”苏沐神色俞加惶恐。 “哦?”景帝眼里趣味更浓,挑眉看向她,“莫非苏爱卿与自己的那位师妹朝夕相处之后还暗生了情愫不成?” 苏沐暗暗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 时隔多日景帝既然还能秋后算账,她知道他定然已是掌握了自己全方位的线索,所以他必然不会轻信自己的片面之词。 但是为了能让自己和南宫云雪能摆脱这“奸夫淫·妇”的泥淖,就算是胡编乱造,苏沐也得睁着眼睛编得煞有其事。 只是如若此事被仪阳公主得知,她自己或许会摊上更大的摊子,这才是苏沐最为担心的。 “爱卿怎么不说话了?是后面之事难以启齿还是如何?” 景帝慵懒的声音让苏沐瞬间慌了神。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没法再多做犹豫,她只得再次俯下了身去,“诚如陛下所言,微臣自是与师妹日久生情,暗生情愫。” 装作坚定异常地说完这席话,苏沐内心早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本已是声名狼藉,世人唾弃。她如何还敢再给自己寻一条死路?不过同秽乱宫闱相比,不从父命私定终身或许更能让世人接受。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苏沐坚定异常的一席话如同石破天惊,让本就因为今日之事波澜起伏的南宫云雪心里更是波涛翻涌。 她脸色煞白得几乎透明,本就颤抖的双唇更是突然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惨白得宛如夏日凋零的残荷。 她浑身颤粟不止,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沐,像是想要从苏沐的眼神中看到任何异样的情绪来安抚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听。 无奈苏沐回向她的眼神依旧是不可置疑的坚毅,隐隐之中还夹杂着万千的愧意。 他居然觉得愧对自己!南宫云雪苦笑。自己爱的人,甚至甘愿为他去死的人,居然觉得愧对自己…… 景帝轻笑着摇头,起身把早已颤抖到麻木的南宫云雪扶了起来。 “苏爱卿的罪名果然数不胜数啊!如今又算是什么?薄情寡义?” 暗暗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苏沐身躯已是慌乱到赫赫发抖。可是为了假戏为真,她又凝目敛眉虔诚地向着景帝再次俯下身去,隐隐带着颤抖的声线依旧坚定异常,更是显得这决心下得不容置喙。 “陛下恕罪,微臣此生确实是非师妹不娶。” 此言一出,景帝唇角的笑意瞬间便凝固了住,抓着南宫云雪肩膀的手已不禁加重了几分。他瞥了一眼南宫云雪早已失魂落魄到空洞无神的眼眸,突然漫然笑出声来,“爱卿既然心意已决,朕自然会如了爱卿的意。” 御花园里依旧是飞花簌簌,阳光如雨。园中之人各怀心事,自然是没看到御花园门外飘飞而过的那一抹艳红宫装。 “不用惊动皇兄了,本公主明日再来向皇兄请安。”再次含羞带怯地抬眸看了一眼苏沐消瘦的背影,仪阳公主眉眼含笑,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行色匆匆就向着太后的坤宁宫而去。 在这一瞬间,平日里威仪万千的仪阳公主,竟也化作成了娇媚的女儿态。看样子,苏丞相这是硬生生把仪阳公主这柄尘封千年的寒冰利刃化作了绕指柔啊! 看了看仪阳公主消失在九转回廊尽头的艳红身影,再看了看园内依旧沉浸在各自世界里的各人。小银子公公暗暗心急,差点就不顾一切冲上去拉住了仪阳公主的衣袖。 哎呦喂!公主殿下,事情真的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子啊! 坏了,坏了!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屁股又要开花了。 …… 夜深人静,树影横陈,一抹残月缓缓西垂。 宫灯万盏,微光氤氲。暗夜之中,这高耸威仪的晋隋皇宫竟安静得如同沉睡千年的女子。 苏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最后终是翻身下床席地坐到了矮桌边发呆。 景帝一直不下旨让她出宫,她久居深宫之中,宫外的事情对她来说几乎是与世隔绝。 如若她能知晓景帝到底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或许她还能早做措施,有所防范。可是这么几日下来,景帝每日除了上朝和处理朝政,最多的时间就是用来与她吟诗赋雅,她甚至都不能从景帝口里探到任何一丝有关于此的风声。 失忆至今,她虽然一直努力在找回失去的记忆,但是丝毫没有所获。 紫苑是三年前才来到苏沐身边。从紫苑身上,苏沐也只能知晓自己的父亲苏闫与昌邑候府的南宫鳌是世交,只是五年前突然断绝了所有往。除此之外,也就是一些关于她和南宫云雪的零碎过往。 今日在御花园中,苏沐也是情急之下才用这几日紫苑暗中传给自己的零碎信息编造了这个谎言。南宫云雪身为昌邑候府嫡女,确实与苏家公子指腹为婚,不过苏沐相信那与南宫云雪指腹为婚的人不太可能会是自己。 这次她是让紫苑去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久久不见回音,她心里难免胡乱猜测,就担心紫苑那里真出了什么事。 思索片刻,苏沐心中越是忐忑不安。 自从她暗中推波助澜自导自演了“以色侍君”的弹劾戏码之后,景帝的寝宫更是被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尽管苏沐居住的这偏殿并不宽敞,她却是时刻都能感觉到无数隐在暗处无可分辨的气息。 小银子公公一把年纪了依旧坚守在苏沐的门外,对苏沐甚至比他自己的主子还上心。 这样严实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苏沐也觉得难为了景帝还要为了自己调动了这么多的宫中暗卫。就凭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能从这宫守卫森严的深宫内院飞了出去不成? 或许紫苑的信息送不过来也因此有关吧!苏沐不禁安慰自己。 心情尚且有一丝好转,苏沐熄灭了灯盏上床就寝。 门外的小银子公公一直守着苏沐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看着景帝寝殿里的灯盏也瞬间熄灭,这才敢靠着廊柱眯起了眼睛。 活了大半辈子,他竟是年过半百才遇见了这两个最能闹腾的小祖宗。一个是自己侍奉了二十几年的自家主子,一个是自己看着自家主子为其闹腾了好几年的苏丞相。 此刻小银子公公早已经是顾不上去好好反省自己年轻之时是不是造了什么孽了,如若他自己真能煞费苦心让房里这最能闹腾的小祖宗真能不再闹腾了,他也就算烧高香了。 冥思苦想之下,小银子公公渐渐进入了梦乡。 正直此时,一团娇小的黑影借着层层叠叠屋檐的掩蔽顺墙而上,没到片刻的功夫就来到了苏沐所在的偏殿。 眼见苏沐殿门紧闭,那黑影也不慌不忙。立即悄无声息顺着廊柱攀爬而上,跃过回廊,撬开窗棂便飞身跃了进去。 像是感觉到异动,小银子公公茫然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苏沐紧闭的殿门。 四下一片寂静,殿内的清晰传来的呼吸声依旧平稳有力。微风拂过,只有远处几株竹丛沙沙作响。 小银子公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跟着主子久了,竟也学会了草木皆兵。 第17章 梦境旖旎 恍惚之中,苏沐突觉耳畔似是回旋着女子怒意熏天的嘶吼。 “苏沐,你当真敢指天为誓,你这一生挚爱的人真是南宫云雪?” 狂风呼啸,大雨滂沱,周围都是顺着崎岖不平的地面潺潺而流的血水。脚下一望无际的悬崖深不可测,如同嗜血的魔兽张着血盆的大口。 冰冷的雨水不停地冲刷在脸上,冷得透彻心扉。 怀中的女子早已是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如水的眼眸目光渐渐涣散,毫无血色的唇瓣也被咬得血肉模糊。被雨水打湿的发丝一缕一缕紧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映着凄美的笑容,无端让人心悸。 冰冷的指尖费力轻抚上自己的脸庞,那一抹四处涣散的目光终于也寻到了焦点,瞬间定格在了自己的眼眸里。 像是烂漫的少女一般带着娇涩的欣喜,也像是带着求而不易的满足。 “阿沐,这一刻我等了好久了。我一直恨自己没用,没办法为你做些什么。如今,我也是能为你做些什么了。风起花落,白衣胜雪,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场景……” 鲜红的血液如同卸了匣的洪水从嘴里蜂涌而出,刚刚还苍白无色的唇瓣瞬间娇艳得如同怒放的彼岸。 妖艳荼蘼,却已尽花期。 四周一片暝暗,空中乌云翻涌,轰隆的雷声像是压抑着的哭泣。淋漓的大雨还在继续,鲜红的血液合着雨水顺着苍白的肌肤蜿蜒流下,怀中女子素白的衣衫被浸得血红。 “你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你回答我!”耳边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接近着“啪”的一声响起,背上似是猝不及防被鞭子打得火辣刺痛。 苏沐突然感觉到无限的悲意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涌来,顷刻间把她吞没在那无边无尽锥心的痛意里。 心痛如同刀绞,想要厉声嘶喊却力不从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宁愿喜欢她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耳边的嘶吼近乎濒临崩溃。凌厉的掌风带着狠戾一阵阵向着苏沐袭来,怀中的女子奋力抵挡,身子却突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向着悬崖之下坠了去。 昏沉苍穹之下,雨幕如泣如珠。那一抹坠下谷底的单薄身影衣衫飘袂,笑魇如花,犹如沧海一粟,美得惊心动魄。 “不要——”苏沐仓皇失措伸手使劲抓去,却只抓到那一片残留的素白衣角。 而自己身子也在此刻被人从后面用鞭子束缚住,半点不能挪动。“心痛吗?能有我痛?哈哈哈,想死没这么容易,我也要让你尝尝这锥心刺骨的痛意……” 身后撕心裂肺的狂笑依旧犹如催命的魔音充斥在耳旁,合着滂沱的大雨异常诡异。背上一遍又一遍钻心的痛意传来,麻木之后,苏沐只感觉到此情此景让她痛得窒息。 这痛无关风月,满满的都是无尽的愧疚和自责。 脸上早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苏沐只知自己很冷,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浑身颤抖,无穷无尽的寒意像是要瞬间把自己凝结成冰。 这样的寒冷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耳边担忧的声线响起,苏沐才感觉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别怕,没事儿了!”耳畔低沉温柔的安慰带着丝丝的颤抖,让苏沐悲怆的内心轰然倾塌。她抬头望去,眼前一片昏暗,看不见那人的脸,只有那双隐在昏暗雨幕中的眼眸如墨漆黑。 像是寻到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苏沐不管不顾紧紧抱着那人温暖的躯体,任由自己任性在这短暂的温柔里。 她冷,真的好冷!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苏沐低低哭泣,脆弱的语气带着无尽的哀求。 “我不走。” 耳边似是心跳如雷,黑影压近,唇瓣上温柔的触感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像是珍爱的稀宝一般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唇上瓣这渐渐炙热缠绵的温度才淡了下去。 恍惚之中,苏沐似乎又感觉有湿热的气息突然吐到了自己的脸上。不过与刚刚的感觉大相径庭,这次的触感居然毫无温柔可言,更像是无数的小刀轻刺在自己的脸上。 不痛,却让人感到丝丝的痒。 苏沐愕然惊醒,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放大的狐狸脸。四目相对之下,那双犹如碧波般晶莹剔透的顷刻间眸子涌上无限的眷恋。 嗷呜一声之后,那团毛茸茸的小家伙又趁着苏沐呆愣之际爬到了苏沐的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然后才邀宠似的从嘴里吐出一只小巧的蜡封竹筒来。 啊呸呸呸!所以自己刚刚梦境之中竟是被这团黑黢黢的小家伙给占了便宜? 苏沐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抽了又抽,嫌弃地看了看自己已经被蹭得黑黢黢的衣服,又看了看眼前轻咬着自己的衣摆撒得正欢的绒团。 紫苑到底是如何教导这只小狐狸的,把自己弄得一身黑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色胆包天打起了自家主子的主意。 不过自己的思维会不会太跳跃了些,竟然能把这小狐狸的声音想象成了一个男子。 惊恐之下,苏急忙把小狐狸翻过身来仔细查验。这一查验,瞬间惊得她三魂七魄全都掉了出来。 这小狐狸……居然是母的…… …… 第二日早朝,景帝龙颜大悦。 朝中各位大臣都按功绩领到了景帝不少的赏赐。苏沐身为百官之首,所得的赏赐自然是数不胜数。 “礼部侍郎魏琅,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户部尚书李青,黄金一百五十两,锦缎十五匹……” 小银子公公一边念着圣旨,一边狐疑地拿眼睛瞅着满脸笑意的景帝。 百官无不一脸疑惑,窃窃私语,一时之间难以搞清景帝的意图。景帝登基三年一直力行勤俭节约,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是丝毫不铺张浪费。也只有在苏丞相的身上,才舍得如此的大手笔。 难道今日之事又与丞相大人有关? “本官听闻苏丞相现在还一直久居宫中……”一位大臣低沉鄙夷的话语意味深长。 此言一出,群臣暗暗惊恐,愤恨的目光无不刀光剑影般星簌向着苏沐扑去。 呸!真是给这些恪尽职守的忠义之臣丢脸! 苏沐一直心心念念着昨夜的梦境和紫苑传来的消息,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倒是丝毫没有留意,不过耳畔这一声声压抑的冷斥却是让她瞬间回过了神来。 这满朝愤恨的目光是怎么回事?虽然以往的自己确实恶行累累,但是最近她一直跟在景帝的身边,根本未成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茫然所措之下,苏沐只得抬头瞟了景帝身边的小银子公公一眼,希望能从他的那里发现一丝的端倪。 对上苏沐问询的目光,小银子公公疑惑地摇了摇头,内心却是为了今早的另一件事满腹狐疑。 今日一早他去自家陛下的寝宫侍奉他更衣早朝,没想到寝宫里却是空无一人。自家陛下突然失踪,小银子公公自然是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好在几经周转之后,小银子公公终于在御书房里找到了他。 失而复得的心情,小银子公公无法言喻。当时自是悔恨不已,恨自己没能形影不离地一直守在自家陛下的身边。 不顾小银子公公老泪纵横喜极而泣,自家陛下帝却是大手一挥,眉眼含笑从御书房大步走了出来。 “准备上朝,小银子吩咐下人把案桌上的画装帧起来挂到朕的寝殿里。” 很少看到自家陛下如此开颜,小银子公公自然不敢轻易拂了他的意思,领命之后立即就走过去把案桌上的画小心翼翼拿了起来。 自家陛下文韬武略,学富五车,一手丹青与梁王殿下相比也是不分伯仲。只是,今日这画…… 看着手里的画,小银子公公瞬间觉得有些惊悚。 这画上的白衣女子虽是傲如腊梅,气若幽兰,可是没画五官是怎么回事? 眼看群臣低声的议论渐弱,景帝含笑的眼眸先是轻轻掠过苏沐的双眼,然后才正视着群臣缓缓出声,“太后虽久居深宫不问世事,但尚且心系黎民百姓。各位爱卿为我晋隋尽心尽力,这些赏赐也正是太后替天下百姓聊表谢意。” 景帝此言一出,大臣们恍然大悟,终于忆起三日之后便是太后的生辰,纷纷跪了下去。跟着群臣一齐跪下去的苏沐也是恍然回神,想起那日仪阳公主与自己说过的选婿一事。 “臣等谢过太后!愿太后福寿永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三日后太后生辰宴会上,朕再与众位爱卿一醉方休。” 说话间,景帝含笑的目光又几次有意无意地扫过苏沐的眼眸,苏沐尚在沉思,自是浑然不觉,小银子公公却再次惊悚地看见了自家陛下耳根处不易察觉的红晕。 哎呦喂!自家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话说从前的他看苏丞相的时候不是神色专注吗?何时开始也学着偷偷摸摸起来了? 第18章 公主有请 下了早朝,苏沐去御书房求见景帝却扑了个空。 看着平日里回荡着景帝慵懒笑意的御书房今日徒然变得如此冷清,苏沐心下突然一阵阵莫名缘由的空寂袭来,胸口也有些堵闷得慌。 “陛下何时才会回来?” 守门的侍卫沉思片刻,后又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陛下下朝之后就没来御书房,至于去了哪里卑职也是毫不知情。” 有了小银子公公的再三警告,他自是不敢私自把今日景帝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 “特别是苏丞相,要是谁敢透露半分,仔细陛下扒了你们的皮。”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小银子公公咬牙切齿的警告。那侍卫忽觉身后阴风阵阵,浑身没来由地隐隐颤粟。 苏沐因着昨日之事心绪不宁,这一幕倒是未曾看在眼里。 在宫里这么久,苏沐自认为自己早已是摸清了景帝的全部生活习性。 他每日除了上朝和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剩余的时间也就是在自己的寝宫休息,像今日这样不知所踪的时候还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尽管是这样,苏沐也只能选择相信了眼前这侍卫的话。 “那本相暂且回去,等陛下回来的时候请务必及时通知于本相。” 其实她今日求见景帝,除了心里莫名缘由地想来,另一则就是因为自己真有重要的事情上禀。 昨日紫苑遣小狐狸秘密送来的消息虽不知真假,但是却让她心里莫名地相信那件事一定会发生。 此事事关国之安危,苏沐自觉是得如实告知景帝。到时候无论他要怎么惩处自己,那就看自己是不是命该如此了。 可是尽管她已经从他的寝宫一路寻到这里,依旧没见到他的半点人影。 苏沐隐隐有些担心,此刻距离太后的生辰仅仅只有三日,如若这消息不能及时告知景帝,她真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可怕后果。 烈日当空,这迎面吹来的热风让苏沐心中一阵阵燥乱涌起,额头上也不禁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转过身没多走几步,苏沐就觉得身子发软,双脚微微颤抖,突然使不上任何力气。 见此,守卫御书房的侍卫急忙走过来扶住了她,“苏大人没事吧?要不要卑职去给您请太医?” 这么久以来苏沐一直在御书房里出出进进,这里的侍卫大都对她并不陌生,也知道景帝对她究竟有多宠信。 现在突然看到苏沐如此状况,这些侍卫一个个也都傻了眼,纷纷围了过来。 “苏大人没事吧?”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得了?” 事实上他们顾忌最多的,还是苏沐真在御书房门口出了什么事引来景帝雷霆大怒,最后殃及池鱼。 看着这几个围着自己的侍卫一脸担忧,苏沐心下不觉有些无奈。 她自然是知道这些侍卫在害怕什么。 思索片刻,苏沐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昨夜没休息好,本相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 离开御书房,苏沐没能直接回自己在宫中的住处。而是被仪阳公主的侍女请到了御花园中。 今日的御花园依旧是飞花簌簌,藤蔓轻浮,绿树浓荫。虽还是与昨日相差无几的景致,可今日苏沐的心情里却比昨日平添了几分燥乱。 越是久久等不到景帝,她心里越是担忧着昨夜紫苑传来的消息能不能及时告知。 今日的仪阳公主一改往日里一袭明艳的艳红宫装,身着淡绿的烟罗衫,烟眉秋目,略施粉黛。虽说是及其素雅的装扮,却无端给人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秀之感。 她像是已经等候苏沐多时,凉亭中的桌上锦缎铺就,香烟袅袅,白玉杯两相对摆,杯中酒香醇浓,是苏沐最为喜爱的桃花酿。 看到苏沐到来,仪阳公主盈盈一笑连忙起身,轻柔的声线宛若幽谷黄莺。 “师兄。” 苏沐瞬间有些微愣。仪阳公主一向威仪万千,何时竟成了这般娇俏的女儿态? 见苏沐的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仪阳公主眉目含情,娇羞地别过来脸去。 “师兄为何这般盯着瑞汐?” 这娇柔的语气居然能揉得出水来…… 苏沐不禁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抬头看了看今日的太阳到底还是不是东升西落。在确定今日这太阳确实是东升西落无疑之后才抽·搐者嘴角向仪阳公主作揖施礼。 “微臣参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真是见了鬼了! 仪阳公主过来扶她,“师兄不必多礼,你我本就师出同门。你身为师兄,还虚涨瑞汐一岁,按理是瑞汐给师兄见礼才是。” 说着,仪阳公主真就对着苏沐福了福身,“瑞汐见过师兄。” 苏沐突觉自己的脑袋有些充血,一个箭步急忙冲过去把仪阳公主扶了起来,惶恐道:“若论同门情义,此举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自古君臣有别,公主此举折煞微臣了!” 对上苏沐慌乱的眼睛,仪阳公主瞥了一眼苏沐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再次娇羞地别开了头。 苏沐恍然大悟,急忙低头退了回来,“微臣多有冒犯,请公主恕罪。”她竟该死的到了此刻才忆起自己是女扮男装。 “师兄不必拘礼,请入座。”话毕,仪阳公主落落大方坐回了桌边。“瑞汐知晓师兄最爱这御花园之景,今日便寻了时间邀师兄来此共饮几杯。” “当年骊山学艺,师兄也是独爱在这乱花丛中小酌。如今想来,这花丛里飞花扑簌,乱花迷眼,竟也别具情趣。”仪阳公主看着苏沐双眼迷离,像是陷入了远久的回忆之中。 苏沐暗暗揉了揉眉心,脑海之中一片凌乱。她竟闹不明白今日仪阳公主找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何事,甚至还不惜摆出了如此架势…… “师兄怎么?” 仪阳公主关切的声音突兀响起,微睁的双眸似是带了几分娇憨迷茫。苏沐没法多做迟疑,急忙就坐到了仪阳公主的对面。 “公主抬爱,微臣一时倍感受宠若惊,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多多担待。”苏沐尽量笑得一脸和煦,只有她知道自己袖中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 若不是每日在景帝威严之下生存了这么久尚且练就了几分定力,她这会儿或许早已惶恐不安到不能自已了。 “师兄就爱说笑。”仪阳公主抬眸看了苏沐一眼,幽怨的眼眸水光潋滟,带着半分委屈。 苏沐大吃一惊,突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跳落出来。 第19章 紫苑来信 见苏沐目光闪烁不敢正视自己,仪阳公主端起酒杯向着苏沐抿唇一笑,而后一饮而尽。 “瑞汐说过,在瑞汐面前,师兄不必如此拘礼。” 仪阳公主眼里轻柔的笑意让苏沐越发惊悚,端起酒杯的指尖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平日里香醇馥郁的桃花酿也难品出一丝酒香。 斟酌良久,苏沐决定先发制人,“不知公主今日宣微臣来此有何要事?” 如果她预料的没错,今日仪阳公主找她会是因为三日后太后生辰宴上选婿一事。她知道依照仪阳公主的脾性,在婚约大事上绝对不会任由任何人牵着鼻子走。 苏沐如此开门见山,仪阳公主始料未及,面颊瞬间涌起阵阵红晕。她微微低下了头,装作无意一般替苏沐斟酒,“三日后就是母后生辰,我……我……” 说到最后,还是自觉有些难为情,脸色越是红得通透,不禁低下了头。 苏沐嘴角微抽,也装作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头,“哈!原来竟是为了这事,那日微臣说过,若公主真不想成婚,太后也不会逼迫于你。公主可事先去求太后,太后一向心软,对公主也是有求必应。如若不行,再去求陛下也可。” 太后宠爱仪阳公主世人皆知,苏沐敢这么说,也正是知晓太后对她宠爱有加。 仪阳公主瘪了瘪嘴,一脸不悦,“母后那里我是去过了,可是昨夜我去求皇兄,竟被皇兄赶了出来,还勒令我三日不能出宫门。” 她也是奇怪昨日自家皇兄听到自己想要选苏沐为驸马的时候竟会如此震怒,不仅勒令她三日不能出寝宫,甚至今早还调动了几百御林军把她的寝宫围了水泄不通。 “要不是趁着今日皇兄不在宫中,瑞汐哪里能有机会再见到师兄一面。”说着,仪阳公主幽怨的眼眸不觉沉冷了些,愤恨道:“皇兄越是不想瑞汐与师兄在一起,瑞汐越是要冒天下之大不违。” 苏沐心下一惊,问道:“莫非公主是去陛下那里求赐婚的圣旨?”赐婚自己? 仪阳公主点了点头,“瑞汐去求过母后,母后已然同意。可是母后一向深居简出不问宫内事务,没有皇兄的圣旨,这事也做不得数。”说道此处,仪阳公主已经愤怒得眼里像要喷出熊熊烈火来,“就允许他自己三宫六院,瑞汐竟不能独爱一人,皇兄真是不可理喻。” 苏沐无奈扶额,“陛下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 她也是庆幸景帝没同意,不然自己女扮男装混入朝堂的事不就要因此公之于众了吗? 仪阳公主冷笑连连,“可是很快就会多一人了。师兄或许还不知道吧,三日后母后生辰,辰国派了使臣给母后祝寿,随行的还有辰国二公主澹台绾芙的鸾驾。辰国此行,其意不难猜出。” 联想到昨日紫苑遣小狐狸秘密送来的消息,苏沐一愣,慌忙一把抓住了仪阳公主的手腕,“那现在陛下身在何处?” 如若不是昨夜紫苑传来的消息,她或许还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成了晋隋人人恨之入骨的逆臣。一面踩着忠臣良将的鲜血爬到这权利的顶端,一面私通辰国多年伺机挑起两国战火,这通敌卖国的勾当自己是确实做得淋漓尽致。 然而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对谁有如此滔天的恨意,竟不惜一切代价要做这挑起两国战火的根由。 只是如果辰国那边真只是像紫苑信上所说的那般应允了自己共同挑起两国战火,如今为何又要让二公主澹台绾芙前来和亲?她隐隐感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不行,我得去阻止陛下。”说着,苏沐放开她的手腕就要起身往外走。 她现在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她知道此事上禀给景帝之后自己绝对会因此被扣上私通敌国的罪名,但如果战火重起,后果她不敢想象。 仪阳公主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师兄你别犯糊涂啊!皇兄年幼之时被送往辰国做质子,二公主澹台绾芙一直对皇兄芳心暗许,当年若不是她,皇兄或许也就回不来晋隋坐上这九五至尊的皇位了。依照皇兄的性子,如今只要来的是澹台绾芙,就算是为了报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娶了她的。” 毫不犹豫的娶了她吗? 苏沐停下脚步看着仪阳公主,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像是要窒息一般。 “师兄也知道皇兄做出的决定任何人不得更改,昨夜消息一到,他就已经让内务府安排好了驿馆,今日下了早朝又亲自去迎接澹台绾芙的鸾驾,可见皇兄对她的情义也是非同一般。师兄不过是一朝丞相,皇兄再怎么宠信您,也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听您的吧。” 仪阳公主句句诛心,说的苏沐心下一片凄然。 “可是……”可是辰国此行必定野心勃勃啊!难道他竟只怕辜负了美人心而不顾国之安危了吗?还有他自己的安危…… 苏沐苦笑。 也难怪今早他会赏赐了群臣如此多的东西,当时就觉得太后生辰的理由太过牵强。如今因着这事,竟是如此合情合理。 “别可是了,皇兄一直不喜欢南宫云雪不就是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人吗?如若不然晋隋这么多才色双绝的女子,皇兄为何偏不动心。当年要不是我暗中设计请母后下懿旨,皇兄也不会屈服于母后立她为后。” 见苏沐低头沉默不语,仪阳公主幽幽一笑,继续循循善诱,“师兄不是一直对南宫云雪入宫一事耿耿于怀吗?如今澹台绾芙分散了皇兄的注意力,师兄不是正好可以设计让南宫云雪出宫了吗?” “我……” 虽然心觉仪阳公主说得也合情合理,但是苏沐心下却是既担忧又无措,现在她是恨不得把自己全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她就怕他此时被迷惑了心智,因为这澹台绾芙失了防备。 可是自己说了他会相信自己吗?苏沐一点把握都没有。他是对自己宠信有加,但事关国之安危,国难解除以后,他也会毫不犹豫杀了自己。 见苏沐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仪阳公主伺机把她扶到了石凳上,欣喜道,“这样也好,母后生辰宴会上如果师兄去求皇兄,皇兄或许也就答应了呢。” 说完,仪阳公主娇羞地看了苏沐一眼,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苏沐尚且沉浸在景帝迎娶澹台绾芙一事里,一时也没太听清楚仪阳公主的话,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我自会向陛下求情。” …… 是夜,景帝在仁和殿大宴辰国使臣,大醉而归。 小银子公公一边扶着他往寝宫走,一面趁着他醉的不省人事絮絮叨叨。 “哎呦喂!陛下您就不能少喝一些么?要是一会儿见着苏丞相老奴该怎么解释?” 这下可苦了他这跑腿的奴才了。为了不让苏丞相有所察觉,今日自家主子去接辰国二公主鸾驾一事他已经是再三警告下人闭口不提了,现在酒醉而归是要怎么解释? 可怕的是自家主子酒醉之后还一直在胡言乱语,若说的这些话被苏丞相听了去且不是要出大事?自家主子做事一向严谨,他也是不明白今日为何喝得伶仃大醉,这一醉,竟还像变了个人一般。 “小银子,朕……朕明日就吩咐把枫栖宫赐……赐给澹台绾芙……”景帝歪着头靠在小银子公公的头上喃喃自语。 小银子公公恨不得立刻捂着他的嘴,悄声说道,“哎呦喂!陛下您不是说要给苏丞相留着的吗?” 跟了自家主子这么多年,他对苏丞相的那点心思他也是全然看在眼里。不然依照他一向的性子,苏丞相不知已经被砍了多少次脑袋了。 “苏丞相?”景帝微愣,神色有些茫然。 眼看快要到寝宫,小银子也不敢再大声喧哗,小说附到他的耳边,“对啊!苏沐苏丞相。” 不料小银子公公话未落音,景帝立即大怒,大声说道:“苏沐如此不识抬举,枉费了朕这么多年一直对他宠信有加。不就是仗着自己有点才华吗?竟还敢僭越谋权,简直无法无天。” 景帝醉得不省人事,自然是没法看清他寝殿门口苏沐傲然而立的身影。小银子公公被吓得立即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景帝猝不及防,噗通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放肆,何人胆敢如此放肆?”挣扎了片刻没法起身,景帝愤怒的目光就转到了苏沐的身上,冷斥道:“大胆,还不赶紧过来扶朕起身。” 苏沐神色一滞,负在身后袖中的手指几乎握成了拳头。 小银子公公见势不妙,立即慌慌张张跑了上来,“陛下,老奴扶您起来。” “滚——”景帝一把推开他,冷睨着苏沐,“朕就要他。” 苏沐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但还是隐忍着迈开脚步走了过去,恭敬道:“微臣扶陛下起身。” “嗯!”景帝莞尔,扶着苏沐的手臂站了起来,随后在苏沐措手不及中一把把苏沐揉进了自己的怀里,双手搂着她的纤腰,带着笑意的双眼对上苏沐慌乱的眸子:“一别多年,瑞修对二公主实为想念。今日得见,心中甚是欢喜。” 砰—— 小银子公公捂着脸,惊恐得一头撞到了廊柱上。 第20章 澹台绾芙 湿热的气息带着纯浓的酒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原本旖旎得让人面红耳赤的氛围瞬间只剩下无尽的寒意。 苏沐眼眸里的慌乱一闪而过,心中某处似乎也因着景帝这句话生生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刹那间鲜血直流。可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她还是隐忍着内心的刺痛别开了头,不让自己去看眼前那双笑意缱绻的眸子。 “陛下,您喝醉了。”苏沐的语气有些生硬,带上了稍许的疏离。“微臣……” 景帝轻笑,皎洁的月色印在如墨的眼眸里宛如一汪清泉,让人一不小就被会被沉轮其中不可自拔。他突然用手指抵在苏沐娇嫩的红唇上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怔怔地看着她。 “事别多年,瑞修一直记得公主当年说过的那句话:我心非石,不可转已。我以为纵使这话缥缈如山涧纤云,终有一日也会凝成甘露飘落,汇成汪洋大海。且料……天意弄人,再见之时也是物是人非。” 说罢,他摇头苦笑,一把把苏沐紧紧禁锢在怀里。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她生生揉进自己的骨髓里。 “如果不是心悦于朕,为何每次想要痛下杀手之时都会于心不忍?甚至紧要关头都不惜为朕挺身而出。” 他用下巴轻抵着苏沐松软的发顶,低沉落寞的语气像是惆怅的自嘲,又像是蕴涵着无限痛苦的呢喃。 “你说朕到底该拿你怎么办?这次你来到朕的身边,朕竟然就舍不得放手了。” 小银子公公心中又惊又恐,一直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甚至是不用抬头,他早已感受到苏沐身上不断散发的冷意。 哎呦喂!陛下这次您可真算摊上大事儿了! 原来苏丞相的老虎屁股,自家陛下贵为九五至尊也不一定能摸得。 “陛下,您醉了!” 苏沐浑身都在颤抖,她突然感到自己坠入了寒冷的深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里某处正在迅速瓦解坍塌,顷刻覆灭。 原来当心中那些不知缘由的悸动瞬间明了,现实的一切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突然想起夜幕时分自己经过景帝寝殿门口时听到的那些宫女的议论。 “这辰国二公主不就是陛下寝殿里那副画上的女子吗?虽然没画完全,可是那身上的气质是假不了的。” “是啊!一样白衣胜雪如九重天仙,原来陛下喜欢的竟是如此倾城绝世的女子。” “哎,苏丞相虽也是气若幽兰,如泼墨天仙,但到底也只是个男子啊!陛下不过是借他睹物思人罢了。” 那副画她也去看过,诚如那些宫女所言,那画上的女子虽没画出五官,但的确是傲如腊梅,气若幽兰,气质与自己倒是又几分相似。 苏沐苦笑,原来他竟已经对那女子用情如此至深。 可是高傲如她,怎又会甘心当了别人的影子。就算是片刻,也是绝无可能。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隐隐而发的怒意,挣扎着想要退出景帝的怀抱。“陛下醉了,微臣是当朝宰相苏沐。” 景帝依旧紧紧禁锢着她不肯松手,“朕没醉,可是朕希望自己真的醉了!” 挣扎未果,苏沐沉冷的眼眸里都快能凝结出冰来。她狠心低头咬住景帝的手臂,趁着他吃痛松手的瞬间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 “陛下,得罪了!” 景帝瘫软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小银子总管,陛下酒醉,请扶陛下进去休息。” “哎,哎哎!”小银子公公如梦初醒,方才放开遮住自己眼睛的双手疾步过来扶住景帝。 要不是担心自家主子酒醉之后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就不会选择杵在这儿煞风景了。谁料他千防万防,终究是没防过自家主子那封不住的嘴。 哎呦喂!现在是要怎么办?好不容易苏大人才对自家主子产生几分好感,这下又要前功尽弃了。 小银子公公越想越是替自家主子着急,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酒气熏天的自家主子,又偷偷瞅了一眼苏沐。“苏大人,今日陛下他……” “陛下喝醉了!”苏沐头也不抬,沉冷的声线隐隐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她直接把景帝交给了小银子公公就拂袖离去。 “明日陛下不是要把枫栖宫赐给辰国二公主么?本相这就去给这未来的皇贵妃准备一分厚礼。” 枫栖宫?哼!真是好生大方,南宫云雪身为一国之后都没能得此殊荣。 小银子公公仰着鼻子嗅了嗅。 嗯?火药味还是酸味? …… 小银子公公无奈扶着瘫软的景帝进入寝殿休息,回廊灯火阑珊处一袭白衣的女子终于缓缓走了出来。 微风轻抚,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衣随风飞舞,宛若花瓣飘零。如墨青丝仅用玉钗松松簪起,眉眼如画,粉黛未施。映着身后宫灯万盏,华彩毕现,缥缈得宛若画中之仙, 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如水潋滟的眼眸注目着消失在寝宫门口的那一抹墨色身影微微失神。 “小莹,我还要把这玉佩给他吗?” 话落音后,神色竟是隐隐有些不安。 闻言,她身后侍女上前一步小心扶着她,不禁打趣道:“明日过后公主就是这晋隋皇帝的妃子了,这玉佩虽然是奴婢顺手牵羊,但明日之后,他的不就是您的了?” 白衣女子嗔怒,“死丫头!” 她确实是趁他酒醉让自己的侍女故意拿走了他腰间的玉佩借机来此,但此刻这目的就这样暴露在人前,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懊恼。 见了白衣女子瞬间有些难为情,那侍女暗自轻笑,也不在调侃她,随即摆手道:“好了!好了!公主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弄清那晋隋苏丞相以色侍君的传言是否属实吗?谁料公主不仅是庸人自扰,竟还听到了这晋隋皇帝的肺腑之言。” 说完,那侍女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笑意。 白衣女子自然是面色潮红,眼里忍不住的欣喜。 虽然后面的话她没太听清楚,但是能亲耳听到他的肺腑之言,她心里就忍不住喜悦一阵阵袭来。不过欣喜之余,心里又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思索良久,她突然神色不宁转身紧紧抓住那侍女的手,紧张问道:“小莹,你说他真的会喜欢我吗?刚刚他说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虽然自己已经身在晋隋皇宫,眼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的寝宫,但这一切在她看来竟是如此的不切实际,虚无缥缈得就像是顷刻间就会幻灭的海市蜃楼。不是真的到了那一刻,她内心焦躁难安。 见此,那侍女的眼里突然带上了几许心疼,随即又收敛起眼里心疼的神色轻松笑了起来。 她拍了拍白衣女子的手安慰道:“如今晋隋谁人不说公主您天人之姿,与这晋隋皇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公主且放宽心吧!” “可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白衣女子突然神色有些不安,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公主还犹豫什么?” 见到自家公主这副模样,那侍女也是有些疑惑不解。 “难道公主不喜欢晋隋的皇帝了吗?还是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不!”那白衣女子突然厉声嘶吼,紧紧握着手中玉佩,指甲都嵌进了自己掌心里。她突然转眸冷冽地看着那侍女,坚定的语气不容置喙。“我澹台绾芙此生就是为了濮阳瑞修而活。” 为了能站到他的身边,她自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在为此而努力,她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所以她努力让自己成为了他心中想要的样子。 这一刻她已经等得太久了,无论再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她依旧不会心慈手软。 那侍女似乎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家公主此刻这副模样,身子不禁有些颤抖,急忙就跪了下去。“公主息怒。”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白衣女子微微一愣,急忙就把那侍女扶了起来。“小莹你干什么?刚刚有吓到你了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说罢,那白衣女子的眼里竟染上了些许焦急的神色。 那侍女小心翼翼抬起头,见自家主子又恢复了那副平常的神色,仿若刚刚那一幕只是泡沫幻影。她微微一愣,随即也恢复了自己平常的样子,笑道:“公主不必介怀,奴婢没事。” 第21章 二十年前 关于辰国使团出使晋隋一事,晋隋皇城中的百姓也是众说纷纭。不到一日,城中各大酒楼茶馆早已是议论得不可开交。 这一议论,就连辰国与晋隋二十年前的往事也一齐被挖了出来。 二十年前,辰国兵犯晋隋边际蕲(qi)州。一时之间边际之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此时晋隋正值朝政动乱,早年因结党营私被先帝发配戍守边塞关的政亲王起兵谋反,借着京中内应,不到半月已是兵临晋隋皇城之下。 内忧外患,一失足便是万劫不复。城中人心惶惶,满朝文武也是忧心忡忡。 为了解此危机,先帝只得下旨让当时镇守冀州的大将军苏闫率一半人马开赴蕲州抵御辰国大军,剩余一半人马由冀州昌邑候南宫鳌亲领,赶赴晋隋皇城化解围城危机。 有了昌邑候南宫鳌亲率的人马与城中御林军前后夹击,政亲王起兵谋反一事很快便被镇压了下去。可政亲王到底阴险狡诈,眼看兵败,趁着两方交战顾及不暇,乔装打扮混入宫中偷走了不到三岁的太子濮阳瑞修便只身潜逃到了辰国。 当时大将军苏闫的大军正在蕲州与辰国大军开战,太子失踪一事一经传出,战事也被搁置了下来。 过了几月辰国派使臣谈判,条款中要求晋隋让出蕲州,甘霞和云州作为赔偿,还要太子濮阳瑞修在辰国为质十五年。先帝对皇后情深义重,太子为皇后之子,辰国以太子为人质威胁,先帝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一应允。 直到八年前先帝病危,太子濮阳瑞修才借机从辰国偷偷潜回了晋隋。当然,这从辰国回晋隋的路自是艰辛异常,濮阳瑞修也是得了辰国二公主澹台绾芙偷出的令箭才一路畅通无阻。 有此为据,濮阳瑞修与澹台绾芙一事更是传为了佳话。 如今晋隋国力雄厚早已不同往昔,辰国以和亲的方式求和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二十年前之辱尚在,但到底两国和平来之不易,朝中很多大臣都主张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求得两国相安无事。 况且辰国这次开出的条件也是诱人,二公主和亲,所送的嫁妆中居然有当年辰国割据晋隋的三座城池。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收复失地,朝中赞同和亲的大臣更是占了多半。唯有太子太傅一派辅政老臣对辰国此举深有怀疑,对和亲一事久久未曾表态。 苏沐一时弄不清辰国的意图,再加上自己做贼心虚。所以早朝之上也只是冷眼旁观,未曾多做争议。 下朝之后,苏沐刚刚迈出太和殿的殿门,太子太傅便满面怒意截住了她。 “苏沐,本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如若你还顾念本官当年对你的恩情,你就应该与本官一道劝说陛下打消了这和亲求和的念头。辰国之人狼子野心,二十年前就借着借道我晋隋蕲州的借口兵犯我晋隋边际。事到如今,你以为他们不会故技重施吗?简直痴人说梦。” 虽然二十年前的事苏沐也只是道听途说,但太子太傅的话苏沐也是深以为然。 不过,从紫苑的来信中,她也只知道辰国那人也在伺机与自己一道挑起两国大战,和亲的目的她也弄不清楚。所以在她还未搞清楚这一切之前,她也只能避重就轻,把太子太傅的话迎合下去。 “恩师且放心,学生也觉得辰国此行意图不轨,自然会想方设法阻止陛下。” 听到苏沐如此回答,太傅大人也不再多言,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去。 苏沐说此话时的真心程度他也难以猜测,但是民间传言让他心里难安,他也难以保证景帝不会真就应了辰国和亲一事。所以如今他也只能拉下自己这张老脸亲自去求一次苏沐,就希望苏沐能大发一次善心,看在自己以往对他的恩情上做一次好事。 凝目看着太子太傅大人走远,苏沐思索良久,只得自身前往御书房求见景帝。 因着昨夜之事,苏沐心中尚且有些怒意,进入御书房的时候也一直阴沉着脸。 景帝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见苏沐面色凝重,浑身冷意,心下不觉有些好笑,他起身慢慢走到苏沐身边,挑眉笑道: “爱卿今日这是怎么了?一进殿门朕就问到了浓浓的火药味。莫不是因为这几日朕冷落了爱卿,爱卿心里委屈?” 闻言,小银子公公在殿门口偷偷瞅了一眼苏沐因着景帝这句话愈加沉冷的脸,又仰着鼻头嗅了嗅,有些莫名其妙。 为何他还是闻到了一丝的酸味? 景帝的揶揄苏沐早已习以为常,但不可置否,景帝这话确实是一语中的,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心坎里。 嗯!貌似还狠狠地戳得不清。 苏沐心里愈加愤怒,可愤怒之余,又不觉有些慌乱。自己的心事就这样被人猜中,就如同自己赤身裸·体站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这样的感觉着实让人窘迫到手足无措。 特别是景帝眼里那一抹正在蓄势烈烈燃起的烈焰,更是让她不由得心底发慌,平日里的沉着冷静似乎也瞬息之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嗯?爱卿怎么不说话?”景帝笑意盈盈,低头对上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真是因为被朕冷落觉得有些委屈?”说着,他又要伸手过来钳住苏沐白皙的下巴。 苏沐到底也是被景帝气得不清,她后退一步错开他的手,怒意蒸腾的脸上几乎结了一层寒霜,一句话不禁大脑思考就说了出来,“陛下此时正为辰国二公主澹台绾芙封妃一事烦恼,哪里还有时间顾及微臣?” 这算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不是对澹台绾芙情深义重么? 殿外的小银子公公颓然一惊,转眸不可置信地看了苏沐一眼,后又欣喜若狂。 哎呦喂!这空气中到底还是有一股子酸味啊! 景帝低低笑了起来,也不再继续揶揄苏沐,转身便回到了座位上。 景帝的笑声让苏沐瞬间回过神来,细想之下不觉懊恼又尴尬,悔恨今日自己竟如此失了往日里的冷静。 苏沐抬起头,犹犹豫豫正想说些什么掩饰内心的尴尬,忽闻景帝的笑声又传来了过来。 “爱卿身为晋隋宰相,便要知宰相肚内能撑船。如今因为如此小事便失了度量,难免被人误会小肚鸡肠。” 什么?小肚鸡肠? 苏沐自觉失忆之后这么久,还是头次遇见如此令她火冒三丈之事,想也没想便埋首俯下了身去。 “陛下言重。此理如此浅显易懂,微臣自是一直铭记于心。只是今日忽闻陛下要应承辰国和亲一事,微臣为不能为二公主寻得祝贺的厚礼心中焦躁。失礼之处,还请陛下·体谅。” 该死的,竟说她小肚鸡肠,她偏要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方。 景帝忍禁不经,装作无奈的样子,“那朕还真是错怪爱卿了!只是二公主身为金枝玉叶,所见的奇珍异宝自是数不胜数,爱卿可能要废一番苦心了。” “微臣不敢。既然陛下也无计可施,那微臣便再去想想办法。” 说罢,也不等景帝搭话,转身便退了出去。 枉她还一片好心想来劝说让他敌堤防辰国别有用心,且料人家一颗心早就扑到了美人身上。她倒是高估了他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看来晋隋雄才伟略的景帝也不过如此。 出了殿门,苏沐抬头看着不远处缓步向着御书房走来的婀娜身影,心下更是气闷,转身便从一侧的回廊回了景帝的偏殿。 远处走来的那人就是辰国二公主澹台绾芙。 今日的她依旧是一袭白衣,眉如远黛,眼光潋滟。如墨顺滑的青丝仅绾了个精致的发髻,配着金光闪闪的步摇和珠饰,既清丽又贵气。 这方还在与自己的侍女说笑,且料她一抬头便看见了迎面从景帝御书房出来的苏沐。虽是不经意的一瞥,但白日里那一摸熟悉的身影如此夺人眼眸,她自是不会看走眼。 澹台绾芙瞬间惊愕,面色也苍白得如同白纸。 是她,是她!错不了!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活着回来了?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她只觉浑身冰冷,颤抖得摇摇欲坠,脑中一片轰鸣,似是要昏阕过去一般。随之而来的,是八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发现她的异样,她身旁的侍女大惊,放下手中的食盒眼疾手快便扶住了她。 “公主,您怎么了?” 澹台绾芙惶恐不安,转身一把紧紧抓着那侍女的手,如水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第22章 苏沐身世 “是她!是她!她还没死,她回来了!” 澹台绾芙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惊恐得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尖锐的指甲也因着用力过大直直嵌入了那侍女的手臂里。 艳红的血液顺着那侍女的手臂滑落,滴在她素白的衣摆上妖艳得如同簇簇红梅怒放。 脑海中的记忆如同澎湃的潮水奔涌而来,越来越清晰的一幕幕让她感到不由自主地浑身颤粟,如同坠入了绝望的谷底。 澹台静,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没死?为什么没死还要回来?就这样彻底消失掉不是很好吗? “公主,您到底在说什么?” 那侍女焦虑地看着她,皙白的手臂已然被划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看着澹台绾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心底一阵阵的不安涌起。 “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澹台绾芙没有回答她的话,她面色煞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瞪大,像是惊恐到了极致。不理会那侍女满脸焦急,她立即惊慌失措放开那侍女的手转身就走,“走!我们马上回驿馆,密信传书回辰国。” 一切已然唾手可得,她决不能再让她澹台静再次破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的曙光。就算这样做的结果是万劫不复,这一次她依旧不会心慈手软。 澹台静,你能活着回来又怎样?当初既然能让你死一次,如今也能让你死千次万次。 见澹台绾芙眼里的杀机毕现,仇恨之火乍起。惊恐之余,那侍女更是一头雾水。顾不得多做思考,急忙提起食盒也跟了上去。 “公主,您等等奴婢。” 守在御书房外的小银子公公一直贼笑地盯着苏沐愤然离去的背影,对澹台绾芙这边发生的这一幕倒是未曾看在眼里。 眼见苏沐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偷偷一瞅御书房内自家主子唇角藏不住的笑意,心中一喜,立马也埋首俯身走了进去。 “恭贺陛下即将得偿所愿。” 波澜不惊的语气,句尾被他拖得意味深长。不用言明,听话之人也是能辩出其中蕴意。 他原以为经过昨夜之事,本就对自家陛下爱理不理的苏丞相与自家陛下更是今生无缘了。没想到竟还能塞翁失马,因祸得了福。 哎呦喂!看来苏丞相也不是对自家陛下没有丝毫情意啊,只是还未能认清自己的内心罢了。 想到这些,小银子公公心底更是一阵阵的兴奋不已。 苏丞相也是时候该开窍了,放着自家陛下这么俊美非凡的男子不喜欢,一整天在一群佝偻老臣和庸脂俗粉里瞎晃悠个啥 此时此刻,仪态万千的仪阳公主,温婉端庄的晋隋皇后南宫云雪,在小银子公公的眼里都成了景帝的劲敌。 嗯,确实也是劲敌,恨之入骨的哪种! 听了小银子公公的话,景帝抬起头无奈笑了笑,“现在说喜还为时尚早,梁王那边……似乎已经开始按耐不住了。” 之前他之所以一直装聋作哑,也就是想要看看他濮阳瑞仪究竟能镇静到何种地步。 没想到辰国那边才稍有异动,他立刻也就按耐不住了。 梁王濮阳瑞仪通今博古,惊才艳艳,又是先皇长子。当年太子濮阳瑞修在辰国为质,支持废嫡立长的朝臣也是大有人在。无奈先帝对皇后情义深重,一直以祖宗之法压制,这才平息了下来。 如今蛟龙附卧深泽盘踞多年,想必是会伺机一飞冲天,哪里可能甘愿一辈子居人之下。 正因为洞悉他心底的渴求,那次濮阳瑞修为了苏沐去梁王府盗白狐之时这才顺带破坏了他府中的机关,一把熊熊烈火给了他一个无声的警告。 他就是要让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濮阳瑞仪随随便便就可以肖想的。 宫里的各种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层出不穷,小银子公公自然是看得太多。所以景帝所言的各中蕴意,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至今他还是弄不明白自家陛下既然对苏丞相如此用情至深,为何还能任由其与梁王越走越近。 毕竟梁王与苏丞相之间的关系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啊!自家陛下就不怕自己丢了江山又失了苏丞相的心吗? 景帝看着小银子公公眉头深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也知道他在顾忌些什么。 他徒然冷哼一声,嗤笑了起来,“朕谋的不过是人心,他濮阳瑞仪谋的却还有这晋隋的万里锦绣江山。真是可笑之极!这世间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之法,这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在还没开始的时候他濮阳瑞仪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他濮阳瑞仪能给她什么?晋隋的皇后之位吗?如若她当真想要,他立即便可以给她。可是他知道她不屑一顾,就像他任由她胡作非为,一路把她宠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她也是不屑一顾。 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才慌了神,因为他也抓不住她。就像当年在辰国的时候一样,她自己明明知道她对他也暗有情愫,竟也能冷眼旁观,看着澹台绾芙终日向他频频示好也无动于衷。 直到他在辰国时遭遇暗杀命在旦夕,她这才像九重天仙一般从天而降,气势凌冽射伤了那些暗杀他的人,同他一起坠入了山崖之底。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才在昏迷中恍恍惚惚听见她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看了她眼里的慌乱和后怕,听到了那一句让他至今刻骨难望的誓言。 “濮阳瑞修,你不是想要澹台静的心么?只要你醒来,澹台静的心任由你来取。我心非石,不可转已!澹台静的心这一生一世都是你的。” “我什么都管不了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当时他虽是昏昏沉沉,但依旧看见了满天星光之下她那双波光粼粼的水眸中暗潮涌动的情愫。 明了她的真心,他私下自是欣喜若狂。只是他身为敌国太子身份敏感,她不再来找他,他也一直不敢再向她表明心迹。 他离开的那一日,辰国正是灼灼夏日,碧空万里无云,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莲香。他远远看着她绝世独立站在满塘荷色之中,微风轻起,水波微漾,素白的纱衣随风飞舞。 那蔓延数十里绽放的白莲,竟也敌不过她分毫。 且料他回到晋隋不到一月,辰国那面便传来了她离世的消息。他愤怒得发狂,他一直不相信,不相信她真的就这样离去了。那样一个冰雪聪颖的人儿,怎么会突然就湮没在了世人的记忆里。果不其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五年前她真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即使当时的她白衣不再,只是一袭男装,在一众名媛才子之中竟也是灼灼生辉,艳压群芳。 他知道她再次出现之时的身份是太子太傅的义子,所以他从旁侧击,设计让太子太傅把她推荐给了自己的父皇。三年前父皇驾崩之后他登基,又晋升她为丞相,一路把她宠上了天。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对她示好,她对自己一直像是陌生人一般,终是没能再向他展颜分毫。甚至还暗中与濮阳瑞仪越走越近,秘密策划着不为人知的一切。 直到上次东陵寺遇刺,他这才又在她眼里看见了似曾相识的慌乱和后怕,甚至还不顾一切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看着景帝像是陷入了某个回忆之中不可自拔,小银子公公转念一向,心下瞬间也明白了过来,琢磨着说道:“日久见人心,苏丞相终有一日自会明白自己的内心。老奴瞧着因为昨夜陛下醉酒之事,苏丞相对您的态度似是已经开始转变了。” 说完,小银子公公想起昨夜苏沐因着自家主子的话一而再再而三阴沉如寒潭的脸,不禁又暗自笑了起来。 见小银子公公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景帝也瞬间回过了神来,他抬手掩唇轻咳一声,耳根处也渐渐漫起红晕,装作无意一般一本正经道:“昨夜朕醉酒之事,以后且不可再次提起。”说罢,对小银子公公挥了挥手,“无事便退下吧!” 见自家陛下在强装镇静,小银子公公唇角一抽,即刻也领命退了出去。 哼哼哼!就知道自家陛下才是纸糊的老虎,真不知道昨夜究竟是谁大庭广众之下一直搂着人家苏丞相的腰胡言乱语。 第23章 大宴前夕 澹台绾芙一路神色慌乱,匆匆忙忙回到驿馆。 一进入自己的房门,她便立即唤了自己的侍女小莹取来了笔墨纸砚。 “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尽早告知父皇。当年皇姐逼宫不成,大逆不道弑父反遭豢杀。如今有幸未死又女扮男装混入晋隋朝堂,如若她仍不死心伺机挑事,晋隋与辰国之战在所难免。” 说话间,澹台绾芙神色越是惴惴不安,如水的眼眸里也刹那间氤氲出重重雾影。眉头深蹙,慌乱的目光惶恐得如同受惊的小鹿,无端让人心生怜惜。 话刚说完,她迅速折好信件封入信封之中,转身交到了小莹的手上,再三叮嘱到:“此信事关辰国安危,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飞鸽传书让表哥直接呈到父皇跟前。” 语气之凝重,让人不禁感到此事确实如此重大。 小莹瞬间焕然大悟,心底到底也明白了今日澹台绾芙出现如此异常的缘由。 她抬眸胆怯地看着那信件,眼中神色也有些忐忑不安。但思索良久,她还是定了定心神,郑重其事把澹台绾芙递给她的信紧紧拽在手心里,“公主且放宽心,此事奴婢自会小心谨慎,定当不会辜负公主重托。” 澹台绾芙点了点头,抓起小莹的手紧握在手里,盈盈的水眸泪光闪烁,急切焦虑的语气似是带了无尽的恳求,“我身为异国公主身份敏感,稍有动静便会引来别人的猜忌。如今只能靠你了,要快!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一定要马上送出去,我知道你自有办法。” 她一刻也等不及了,澹台静不死,她便永无安宁之日。 澹台绾芙本就生得国色天香,明艳动人。现下换上这副楚楚可怜,欲语还羞的模样,更是显得凄婉哀怨,我见犹怜。 小莹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叛逆弑君之臣,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她澹台静还是一国公主。 当年辰国长公主澹台静逼宫弑君一事才经发生,就被列为辰国宫中的禁忌禁止外传,对外也只宣称辰国长公主澹台静身染重疾不幸病故。 所以,一般之人也只能叹息辰国长公主澹台静才色双绝,却芳年早逝,哪里能知晓这其中的缘由。濮阳瑞修身在晋隋,想要知晓辰国这些宫闱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但即使是这样,辰国宫内的些许传闻还是隐隐约约被传了到了宫外,不过也仅仅限于晋隋皇都。 传言虽是扑所迷离,尚且也足以让辰国皇都的百姓议论纷纷,各自猜忌。 小莹身为澹台绾芙的贴身丫鬟本就经常跟随澹台绾芙在宫内走动,知晓的东西更是不知只言片语。 更何况……今日澹台绾芙似是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竟把此事说得如此露骨…… 想到此处,小莹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神色不安的澹台绾芙,心中也惊恐万分,她突然反手握住澹台绾芙的手,像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公主不必担忧,就算陛下身在辰国鞭长莫及,奴婢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不会让她动了公主分毫。” 说完,便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晋隋太后深居简出,向来只知终日礼佛,从过不问后宫之事。 景帝仁孝,虽早已收到太后一切从简的懿旨,但还是吩咐手下官员把这次宴会办得极尽奢侈庞大。 宴会空前盛大,各中礼节不免过于纷繁复杂。下了早朝,礼部尚书又被景帝宣到御书房询问宴会之事。 “太后有意在此次宴会上为仪阳公主选婿,爱卿应该知道怎么做。” 景帝头也不抬,冷淡的语气像是漫不经心,一双如墨澄澈的眼眸只是随意地扫过礼部尚书刚刚上呈的奏折。 御书房内的气氛空幽沉郁,让人无端心生惧意。 礼部尚书一直如履薄冰,不断擦着额头的冷汗,一时之间难以作答。 昨日仪阳公主突然摆驾他的府邸,当时的她也是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对他说了类似的话。 “母后有意在此次宴会上为本公主选婿,本公主相信尚书大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母后的旨意是一切从简,如今尚书大人如此枉顾母后懿旨大摆排场,邀了这么多无关紧要之人。知道的,是以为因着本公主选婿,母后才广邀我晋隋的青年才俊。不知道的……还不知会如何非议我晋隋皇家宴会如何铺张浪费,宫中生活如何奢华淫逸。” “如此大罪,尚书大人可担待得起” 到了此刻,礼部尚书依旧忘不了仪阳公主离开之时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如同怒放的罂粟般美艳魅人,却似是带着重重杀机。就算身处灼灼夏日,也令人毛骨悚然,如坠万丈深渊。 礼部尚书这方还未回从昨日的回忆之中过神来,耳畔又传来了景帝冷淡的声音,“爱卿突然删减掉如此之多的宴会名单,难道这是心系百姓,希望宴会不要太过奢华,能省则省?” 景帝此话刚刚落音,礼部尚书徒然惊愕,急忙就低下了头,“陛下明鉴,微臣食君之禄,自当心系黎明百姓。” “爱卿的托词好生冠冕堂皇。”景帝冷笑一声,手中的奏折啪的一声便扔到了礼部尚书的面前,“此次宴会意在为仪阳公主选婿,而爱卿删减掉的名单却恰好都是朝中大臣的各家公子。如此别有用心,这是要仪阳公主在这一群年过半百的老臣之中选出个称心如意的东床快婿?”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愚弄我晋隋公主,企图让我皇家颜面蒙羞,该当何罪?” 御书房内的温度徒然冷冽得万丈雪原,礼部尚书慌乱不已,急忙跪了下去。 “微臣不敢,请陛下明鉴!” 有了上次刑部尚书的前车之鉴,他自是不敢自作主张,轻易惹恼景帝。 只不过仪阳公主自小深得太后宠爱,昨日摆驾他的府邸时手里拿的确实也是太后的懿旨,他一时两难,哪一方都吃罪不起。 看到礼部侍郎眼眸里的慌乱和犹豫,景帝暗暗冷笑,也不再多做询问,沉声说道:“朕本念你一直为国精忠职守未有丝毫懈怠,打算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从实招来。不料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私改圣意。” “如此叛逆犯上,罪大恶极,如若不还做出惩处,且不因着是朕太过昏庸无能?” “来人,礼部尚书私改圣意,以下犯上,罪大恶极,立即革职查办。如有求情之人,同罪论处。” 话刚落音,殿外的侍卫便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礼部尚书一看景帝眉目凛冽,怒意腾腾,领命进来的侍卫又是气势汹汹。心下也瞬间明白自己今日是触怒了龙颜,诚惶诚恐得几乎紧贴到了地上。 “陛下饶命,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再敢有任何隐瞒。” 景帝冷笑一声,“如有欺瞒,定斩不饶。说——” 礼部尚书此刻已经被景帝凛冽的目光吓得三魂七魄都游离到了九霄云外,再也不敢多做隐瞒,只得把昨日仪阳公主与自己所说的话系数说了出来。 “陛下明鉴,当时公主殿下的手里拿着太后的懿旨,微臣无计可施,只得依了公主的意思。再者……” 话到此处,礼部尚书突然抬眸战战兢兢看了景帝一眼,看到他眸中之色越是沉冷凛冽。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被他噎了住。 “继续说下去!” 景帝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礼部尚书浑身一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公主殿下说太后娘娘已经允了她的赐婚懿旨,选了丞……丞相大人为驸马,丞……丞相大人也决定要在宴会之上向太后求娶公主殿下。” 说完这些,礼部尚书已经惶恐到极致,他颤抖着身子暗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敢再度多言。 “她敢!”景帝怒极反笑,一巴掌拍到了案桌之上,“简直荒唐至极!她苏沐身为晋隋丞相却是徇私枉法作恶多端,晋隋百姓早已对她恨之入骨。如若此时再招她为公主驸马,且是让人说朕有眼无珠?” 要不是昨日御林军的将领来报,他确实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皇妹竟还胆大包天到真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跟自己玩起了猫腻。违背自己的旨意不说,她还敢偷了太后的懿旨出宫去混淆视听。 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不过他此刻最愤怒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她苏沐竟敢也如此无视自己,跟自己的皇妹沆瀣一气。 简直岂有此理,难道她真是拌男装拌上瘾了?还真想学男人一样娶妻生子。 “陛下息怒!” 景帝雷霆大怒,礼部尚书唯恐景帝怪罪,匍匐着大气都不敢出。 小银子公公一直在殿外注视着殿内的一切。 也可以这样说,自打礼部尚书进入御书房内,御书房外的小银子公公便一直趴在门框上往里看,心下虽然知道自家陛下为何突然如此大发雷霆,但是听到了此处,还是不由得贼笑一声,暗中挤兑道:“啧啧啧,再怎么作恶多端还不是陛下您宠出来的?” “哎!苏丞相在老奴眼中可一直都是绝世独立,风霜傲骨啊!可惜了,可惜了!哎——”说罢,小银子公公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好好的一朵娇柔花朵硬生生被自家陛下宠成了无恶不作的墙头草。啧啧啧!着实可怜。 且料话未落音,身后便传来了清冷的一句疑问,“公公在说谁可惜了?” 第24章 苏沐抉择 身后似是有阴恻恻的冷风席卷而来,小银子公公浑身一颤,顿觉周围都是冷风凛冽,冰寒刺骨,唇角的笑意也瞬间凝固了住。 不用回过头去,他也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小银子公公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转过了身去,机警岔开了话题,“丞相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陛下的御书房来莫不是陛下有急事宣召” 刚刚听得太过投入,他竟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和自家陛下所说的话苏沐究竟听到了多少。 思前想后,小银子公公不觉悔恨不已。自己也真是太过大意,竟然连丞相大人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不过这御书房内各种机要文书不胜其数,平日里也是守卫森严。这么多双眼睛无时无刻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难道都没一个明眼的过来提醒一下自己 思及此处,小银子公公一口银牙近乎系数咬碎,恶狠狠的目光频频扫过不远处依旧站得脊骨笔直的一干侍卫。 呸呸呸!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这一个个平日里装模作样,如今事关重大,这眼睛却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待会儿陛下怪罪下来,他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知道小银子公公在伺机转移话题,苏沐也不点破。 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冷意,挑眉笑了笑,说到:“公公也不必大惊小怪,本相几乎每日必会收到陛下宣召。久而久之,也都习以为常了。不过今日倒是出乎本相所料,不曾想陛下的御书房竟会如此热闹。” 苏沐的言外之意,小银子公公哪里能听不出来。细想之下,顿觉心下既尴尬又慌乱,此刻他是预料到自己和自家主子刚刚所说的话必是都被苏沐听了去了。 他说的虽不全是赞美之词,倒也无关紧要,可是自家陛下所说的…… 自家陛下今日宣召礼部尚书来此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想趁此机会绝了公主殿下的心。如若苏大人不知缘由真误会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思忖良久,小银子公公不觉惊恐万状。但一时半会儿也是黔驴技穷,丝毫没了半点主意。 思忖良久,他极尽镇静地笑了笑,对着苏沐俯首说道:“公主殿下及笄之年已过,如今芳华正盛,正是择婿完婚的最佳时机。老奴听闻太后有意借此生辰宴会为公主殿下择一良婿。此刻陛下招了礼部尚书大人,多半也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呃?果真如此?莫不是公公还不小心错过了些什么?” 苏沐暗自冷笑。 真以为她苏沐这么好糊弄?以她现在的功力虽还不足以明辨百里之外的声音,但这区区御书房却不在话下。刚刚她不过才是靠近御书房,景帝所说的话便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让她避之不及。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前两天还在推心置腹,宠信有加。没想到此时才不过几日,自己已然成了他口中十恶不赦的罪人。 如今看来,自己真不过是凑巧与那辰国二公主澹台绾芙气质有那么几分相似,因此沾了光抓着龙尾巴一飞冲天。这不,澹台绾芙才到晋隋不到几日,自己果真就宠信不再,甚至被弃如敝履。 思及此处,苏沐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下也是紊乱如麻。 或许自己也是时候该给自己寻条退路了。 失忆至今,自己一直难以寻回以前记忆,紫苑那边的暗查也是毫无进展。现在的自己竟如同失明之鸟,处处被动。 如今心绪也乱,再度深陷下去更是难以自拔。 苏沐眼里晦暗不明的神色让小银子公公不禁有些疑惑,内心也乱做了一团。但他表面上依旧装作恭敬谨慎的模样,“丞相大人切勿误会,陛下招了礼部尚书大人,真就是为了商议此事。不然还有因何时如此大费周章?” 小银子公公笑得真诚,就差没指天为誓了。且料还未等到苏沐的回答,御书房内再次传来的一声怒吼便把他那颗颤颤巍巍的小心肝震碎成了粉末。 他紧紧捂着自己负荷过重的耳朵,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炙热,瞅都不敢再瞅苏沐一眼。 哎哟喂!陛下您这是在大无畏自寻死路么? 看着小银子公公已然尴尬窘迫到了极致,苏沐心中渐渐暗沉,也再没心思继续敷衍。 …… 赤时当空,御书房外骄阳似火。可御书房内此刻的气氛依旧沉郁得如同深谷寒潭,让人不寒而栗。 匍匐在地上的礼部尚书依旧赫赫发抖不敢做声。 座位上的景帝神色冷峻,虽也是沉默不语,可那浑身散发的阴冷气势却与这御书房内压抑的氛围如出一辙。 每想到苏沐真会在生辰宴会上求娶自己的皇妹,他眼眸里的神色便也随之暗沉了几分。 简直胡闹。 皇家婚约怎可儿戏?利用南宫云雪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可以置之不理。可如今这可是晋隋的一国公主,虽然他也可以置若罔闻;但事关晋隋天威,他纵是再罔顾礼法,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一想到她真会因此再招来祸端,他心中竟是没来由地慌乱不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已悄悄深入他的生命之中,甚至融入骨髓。如今日思夜想好几年才盼得她来到他的身边,即使她早已忘了他,但只要能这样每日看着她的容颜,他也是甘之若饴。 如若再失去她一次,难道要他再经历一次暗无天日浑浑噩噩的日子? 不!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一次就算是不折手段,他也要牢牢束缚住她,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同生共死。 再次出声,景帝再难以压抑住心中怒意,声线也阴沉得骇人,“私改圣意一事,朕念你也是敬忠职守,可以不再追究。但尚书大人可不要忘了自己身为礼部尚书的职责,宴会之事事关重大,岂可儿戏?仪阳公主如此胡闹,你们竟也跟着胡闹,你们眼里可还有朕这一国之君” 这样条条罪状压下来,礼部尚书心中更是惶恐不安,说话的语气也在颤抖。“微臣自是不敢藐视天威,请陛下恕罪。” 景帝冷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罚你三年俸禄,服与不服” 礼部尚书瞬间惊愕,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陛……陛下……” “怎么”景帝也抬眸看着他,对上他眼眸里慌乱的神色,唇角沉冷的笑意更是带上了几分凌厉,“尚书大人有何异议” 礼部尚书浑身颤抖,急忙低下了头,“微臣不敢。” 三年的俸禄,正好与昨日仪阳公主送到他府上的珠宝数目所差无几。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曾想此事竟早已被景帝看在了眼里。 思忖之下,礼部尚书心中更是魂不守舍,慌乱着再次匍匐下身子去,“微臣甘愿领罚。” “那尚书大人应该知道这次宴会要怎么做了?”景帝冷笑连连,“朕相信尚书大人不会让朕失望,仪阳公主能否招得驸马,可全在尚书大人的一念之间了。” 点到即止,景帝也不再多说,随即向他挥了挥手,“无事便退下吧!” “微臣遵旨!” 还未等礼部尚书退出来,苏沐便早先一步离开了御书房。 看着苏沐拂袖离去,再看了看御书房内自家主子沉冷的俊脸,小银子公公心急如焚,却又不知所从。 他是应该把今日御书房外发生的事全都告知自家陛下,可是此刻自家陛下正是怒火中烧,他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了霉头。 可是若不如实告知,他又恐自家陛下与苏沐之间隔阂越陷越深,最终难以修复。 这样思来想去,他自己不觉都乱成了一团。但因着心中的惧意,最终也只能暂且把此事压了下来,等日后寻了机会再去细说。 …… 自苏沐被景帝带入宫中,紫苑与她一直靠着小狐狸联系。不过小狐狸生性贪玩,终日见不着踪影,除非它自动现身,不然要寻它也是难于登天。 也正是因为如此,梁王那边迄今为止还未在丞相府发现过小狐狸的踪迹。 话虽如此,今日突然收到苏沐的飞鸽传书,紫苑心里却是隐隐有些不安。 莫不是大人那边出来了什么急事才出此下策? 如此一想,她也只得快速拆开了苏沐的来信。 可这一看,信上的内容竟让她不可抑制的嘴角一抽。 终于也是等到自己大人的决定,可是这决定…… 她只知安流这人一直神出鬼没,终日也是难寻踪迹,不曾想他竟还有流连花丛的癖好,果真还是不能太过以貌取人。 可是今日自家大人把这任务交给他,他真会遵照吩咐完成吗?想到安流竟要顶着那张终日面无表情的脸去做此事,紫苑只得同情地看了一眼安流所在的房间。 第25章 夜幕降临,庭院空幽冷寂。今夜虽也是月色朦胧,庭中乱花起舞,但还是抵挡不住这入秋深夜的丝丝凉意。 紫苑捏了捏袖中的短信,在安流房门外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走过去敲开他的房门。 今日自家大人所交给的任务,就连她一个女流之辈都觉得尴尬异常,更何况是安流。对于安流来说,或许也没什么比这更令他难堪的任务了。 紫苑忍禁不经,心下不得不再次暗暗同情了安流一把。 正直此刻,身后突觉阴风渗骨,凌厉的剑气袭卷而来。紫苑猝不及防,冰冷的利剑哐嘡一声便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顷刻之间寒光突闪,杀意四浮,就连月色都带上了几分冷清。 “你来做什么?”身后低沉的男音带着丝丝不悦突兀响起,在这空寂的深夜显得尤为阴冷吓人。 听清来人的声音,紫苑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她暗暗收起手心凝聚而起的内力,不慌不忙把架到自己脖子上的利剑拿开,转过了身去。 站在她对面之人一身黑衣裹身,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紧紧注视她的眼眸幽暗不带一丝情绪。 这不是安流又是何人。 他竟是深夜才归 眼下自家大人在宫中并不需要安流保护,他深夜才归又是为何?紫苑暗觉诧异,苦思冥想片刻,这才忆起了苏沐信上所说的安流经常流连花丛一事。 紫苑嘴角微抽,顿觉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努力扬唇冲着他笑了笑,“你每次都会用这样的方式迎接自己访客吗?” 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紫苑眼里不觉又染上了几分揶揄。 不顾紫苑眼里的揶揄,安流迅速收回利剑入鞘,目光沉冷看她一眼,“你在我房门外鬼鬼祟祟,怎会是访客行为?”说罢,他也不在多言,迈开脚步便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门走去,“说吧!究竟找我何事?不是有关你家大人安危,就不要来找我。” 宫中守卫森严,苏沐进宫多日并不需要他保护,他自是不会相信今夜紫苑来找自己的目的真是为了苏沐的安危。 早就知晓安流对自家大人恨之入骨,紫苑也不大惊小怪。 她瘪了瘪嘴,抢先几步堵在他的面前,笑道:“今日之事虽不是有关我家大人安危,但的确与我家大人有关系。” 安流冷笑,大步绕开她自顾自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不是有关你家大人安危之事,恕卑职不奉陪。” 说罢,他再也不看紫苑一眼,抬脚便走了进去。 当年安家之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安尚书也是三朝老臣,国之重臣,在朝中德高望重,一般人怎会相信他真会犯了那结党营私的大罪? 安流当时虽未涉世未深,但所听到的传言却也不少。 后来苏沐虽也是为安家求过情,但安家之事本就因她而起,安流始终对她恨之入骨。 后来若不是景帝拿安家的生死要挟他让他保护苏沐,他只要遇见苏沐定会毫不犹豫了却了她的性命,如今怎么可能还会替她卖命 见势不对,紫苑急忙也跟了进去,拽住他的一直袖子焦急道:“我都还没说完呢,你可别一棒子打死人啊!含冤不喊,你说我屈不屈” 安流面带不悦,砰的一声拔剑切断被紫苑揪住的衣袖,头也不回便坐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口喝下。 过了许久,这才冷睨她一眼,说道:“给你一次机会。” 紫苑一见此事有戏,急忙便把手中的信拿出来放在了桌上,“我家大人知道你保护她并非心甘情愿,所以她承诺只要你能帮她完成这件事,以后你与她便再无任何关系。” 安流冷笑,抬眸讽刺地看着她,“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家大人真有这么好心” 苏沐在朝堂之中一向臭名昭著,行事作风也是言而无信到令人发指,今日突然许诺安流如此重要的承诺,也难怪安流心中质疑。 思忖良久,安流又冷笑了几声,“我瞧着今日的太阳也还是东升西落,没从西边出来。你家大人怎么会突然转性了呢?” 安流话语如此犀利,紫苑原本带笑的眼眸不觉都染上了不悦。可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不得不按耐住心中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笑道:“我知道你对我家大人怨念颇深,我家大人也不会想一直留着一个无时无刻都想伺机杀掉自己的人在身边。如今只要你能替她办成此事,这样便可各自两清,以后再无瓜葛,且不两全其美” 心下本就想着尽早与苏沐脱离关系,如今听紫苑这一说,安流倒有几分动心。 沉思片刻,他略带迟疑道:“那陛下那边……” 见安流松口,紫苑终于再次笑了起来。她一个旋身坐到安流对面,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端在手里,说道:“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能完成这件事,陛下那边我家大人自会解释清楚。” 说罢,紫苑神秘一笑,把桌上的书信推到了安流面前。 “我家大人的吩咐信中写得一清二楚,你自己拆开看看便清楚了。” 安流疑惑看她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书信仔细看了起来。这一看,本就沉冷的脸庞突然就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一掌拍在桌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侧目冷睨着紫苑,眼中愤怒之火烈烈燃起,冷斥道:“苏沐简直欺人太甚。” 紫苑此刻正为自家大人的计划得意洋洋,不想徒然被安流这么一吓,刚刚喝进口里的水就这样系数碰到了安流的脸上。 “你……” 安流正因信上的内容怒火中烧,此刻猝不及防被紫苑喷了一脸茶水,沉冷的容颜更是皲裂。 屋内空气越发冷峻骇人,紫苑好不窘迫。她抱歉地冲着安流笑了笑,小心翼翼站起来便立即往门边挪去,“没事……没事我就先走了。” 不料还未走几步,自己的身子瞬间就便被人一掌推到了门外,要不是她眼疾手快运功稳住身形,此刻的她已是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喂!你发什么疯啊?” 自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 紫苑勃然大怒,抽出银剑便要杀回去。可是还未等她有所行动,自己的身子也在这一瞬间被人隔空用暗器封住了几处大穴,再也动弹不得。 紧接着,屋内清冷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似是压抑着森森的怒意,“你身上的穴道过半个时辰便会自己解开,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可以替她办成此事,但这样的事仅此最后一次。如若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会一剑杀了她。” 至于承诺么…… 哼!他倒是有几分期待她苏沐又会为自己的言而无信找何种借口。 …… 紫苑的回信很快就从宫外传了进来。 终于等到紫苑的回信,苏沐一颗悬着的心也瞬间放了下来。 只要安流能听从她的安排,她的计划便也可万无一失了。 太子太傅早半个月之前便已得到景帝的允诺可以回冀州省亲,只是因着太后生辰在即,这才不得已留到了太后生辰之后。 如今只要她能抓住这次机会,她便可混淆视听,神不知鬼不觉借着太子太傅回乡省亲的掩护出了晋隋皇城。 只是一想到自己将要离开这里,苏沐心中竟没来由感到一阵阵的失落。 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日过后,辰国二公主澹台绾芙便会入住后宫。 传闻那女子美如天仙,气若幽兰,甚至还于他有恩在先,她才是他心中的良人。到了那时他还会需要自己来睹物思人么 苏沐暗叹一口气。 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徇私舞弊,作恶累累,甚至是秽乱后宫……如今往日宠信不再,一朝东窗事发,他或许会毫不犹豫斩了自己。 昨日种种,列列在目。如今忆起竟是几许欢喜,几许惆怅。 思忖片刻,苏沐还是忍不住顺从心底的声音再次去了景帝寝宫。 世事无常,再次相逢已不知何夕何年。就当为他这么久以来对自己的宠信和庇护再去见他一次。 …… 明日便是太后生辰。 这一夜,宫中不仅是苏沐彻夜难眠,景帝寝宫也是一片灯火通明。 夜风轻起,拂起苏沐墨发翻飞,衣衫随风乱舞,恍惚之间竟觉空灵得如同泼墨画仙。 突然见到苏沐出现在自家主子的寝宫门口,小银子公公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睡眼朦胧的双眼徒然一亮,不觉满眼欢喜。甚至都没经通传便把苏沐迎了进去,“苏大人来得正是时候,陛下刚刚批完奏折,现在下正是准备休息呢!” 苏沐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有几分歧义,心中一滞,立即便想转身退出去。 “既然陛下正在休息,那本相明日再来吧!” 休息……唔!听起来怎么觉得自己竟像是来侍寝的…… 思前想后,竟有些想落荒而逃。 见苏沐转身欲走,小银子公公瞬间也慌了神,一把便拉住了她的的衣袖,“大人别走啊,陛下真的是在休息了。” 说着,也不容苏沐再次反抗,不由分说直接抓着她的手腕便拖了进去。一边拖还一边对着殿内高声喊着。 “陛下,苏大人来了!” 今早他还在为苏大人会对自家主子产生误会而担忧呢!这下可好了,苏大人一来,什么误会便都瞬间消除,也不用他再花费心思去向自家陛下解释了。 他就说嘛!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解释清楚不就真相大白了。 如此想着,小银子公公看着苏沐的眼眸也是越来越恭敬谦谨。 对上小银子公公似是揶揄的视线,苏沐心下有些窘迫,挣扎着就想往外逃去。无奈还未等她有所动作,自己便这样完全暴露在了景帝的视线里。 景帝嘴角含笑,就这样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苏沐心下更是慌乱,急忙便跪了去下,“微臣深夜打搅,请陛下恕罪。” 得到景帝暗示,小银子公公暗自贼笑,悄无声息便退了出去,甚至还体贴地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寝殿瞬间只剩下了苏沐和景帝两人。 殿内烛光氤氲,轻纱曼舞,空寂无声,一呼一吸间均是淡淡的龙涎香味。 今夜景帝身着一袭明黄色丝质睡袍,氤氲的烛光下,更衬他肤如凝脂,轮廓俊美。如墨青丝仅用一根发带松散束在背后,眉眼含笑,就这样神色慵懒盘膝坐在床榻之上,端的是意气风发,凛然尊贵。 恍惚间对上景帝眼眸里令人炫目的笑意,苏沐心中徒然一紧,到底也不敢再次抬眸乱瞟,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看着苏沐如此窘迫,景帝低低笑了笑,起身走到苏沐身边,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夜已深,爱卿怎还会来朕寝宫?” 说话间,语气竟也带上了几分轻笑。合着这殿内逐渐燥热的气息,撩得苏沐心底丝丝底氧。 苏沐脑中忽觉一片空白,心中甚是慌乱,晕晕沉沉。脚下徒然一个踉跄,猝不及防一头就便撞到了景帝的怀里。 这一撞,景帝本就松散未缚的丝质睡袍也被撞了开来。 苏沐抬眼往去,眼前之人春光乍泄,丝质睡袍下肌肤光洁一片,晶莹白皙得如同剔透的绝世美玉。再往下,苏沐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他那窄而有劲的腰身……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苏沐耳根处一片赤红,脸上红潮涌起。心绪慌乱之下,急忙就退了出了景帝的怀抱。 “微……微臣鲁莽,请陛下恕罪。” 苏沐低垂着头,说话的声音也隐隐夹杂着丝丝颤抖。 看着眼前之人目光忽闪,面若桃花,景帝也不恼怒,依旧笑看着她,调侃道:“爱卿深夜觐见,难道不是为了对朕投怀送抱” 苏沐大囧,恨不得立即堵上他那张嘴。 该死!竟说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见苏沐已然窘迫到了极致,景帝也不再继续逗她,他低头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便席地坐到了矮桌旁。 像是刻意一般,矮桌上琉璃杯盏晶莹剔透,紫金香炉内香烟徐徐。就在苏沐呆愣之际,景帝不知已经从何处拿出了一壶酒倒在杯里。 醇浓馥郁的酒香四溢,合着这殿内的龙涎香莫名的好闻。 苏沐低头嗅了嗅。 桃花酿…… 比起上次仪阳公主的那壶,今日景帝这酒竟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景帝含笑对苏沐招了招手,“过了坐吧!你也来尝尝朕这珍藏了多年的桃花酿。” 说完,他已经自顾自饮了一杯,“入口香浓,婉转回甜。可是细品之下还有那么几分淡香。” 景帝摇头失笑,“只是这淡香的来由,朕却一直未曾品出来过。” 说完,竟又情不自禁饮了一杯。 看着景帝酒性大发,苏沐也不由自主坐到了桌边。杯中酒香扑鼻而来,她情不自禁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果真如同景帝所说的那般,这桃花酿入口香浓,婉转回甜。细品之下的确还有那么几分特别的味道。 苏沐心下有些诧异,又继续抿了一口。细品之下,她竟还品出了那么几分熟悉的酒香,这是仪阳公主那日的酒里所没有的。 再想继续抿一口,景帝突然就扼住了她的手腕,轻笑道:“怎样?” 对上景帝带着期许的眸子,苏沐顿了顿,照实把心中的感觉说了出来。 “诚如陛下所言,这酒入口香浓馥郁,婉转回甜。”后面的感觉,苏沐没继续说出来。 景帝如墨的双眸突然一亮,抓住苏沐手腕的手也不禁用力了几分,他继续问道:“你可还品出其他的味道?” 手腕上专心的疼痛袭来,苏沐皱了皱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摇头道:“微臣不曾品出。” 酒香之中熟悉的味道刺激蓓蕾,她也只是隐隐约约识得那么几分特别之味,若要她真说出来,她也无从谈起。 景帝失望地放开她的手腕,如墨漆黑的眼眸突然染上了几分落寞,“没事了。”说罢,竟又接连喝了几杯。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他还记得当初在辰国的时候,那时也正是姹紫嫣红,桃花交错的时节。 那日的她也是这样坐在自己的对面,微分吹拂得她如墨青丝乱入风中,与漫天飞舞的花瓣相互交织,美轮美奂。 她怔怔看着他,眉目凛然,语气轻缓,却又清冷异常。“素闻晋隋太子对世间佳酿颇有专研,今日可曾从这酒里品出其他的味道?” 他摇头失笑,“瑞修不曾品出。” 她粲然一笑,绝美的容颜竟比那漫山桃花都要娇艳几分,“今日本公主便送你一坛,希望再见之时,太子殿下能亲自告诉本公主这个答案。” 景帝突然笑了起来,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难以自拔,酒壶里的桃花酿也这样被他一杯杯吞入了腹中。 见到景帝如此模样,苏沐不觉有些失神,抬头怔怔看着他。 眼前这人在她的面前霸道过,温柔过,也残忍过。如今这样患得患失的落寞模样,她竟是见所未见。 心下似是有千丝万缕的情愫突涌,就这样把她包裹其中无法自拔。 她情不自禁抓住了竟景帝端着酒杯正要往唇边送的手,轻声道:“陛下,酒烈伤身,少饮为宜。” 苏沐那双眼眸略带担忧,澄明如碧波清流,美得让人心惊。 手挽上温柔的触感传来,景帝抬眼看向她,俊颜微红,醉眼迷蒙的眼眸突然染上几许失神。 他突然放开手里的酒盏握住她的柔夷,手臂稍一用一力,苏沐避之不及,整个人便撞到了他的怀里。 苏沐惊呼一声,慌乱的眼眸对上了他那双半含笑意的眸子。那眼眸如墨黑,如潭深,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沉浸在那双眼眸里,苏沐心乱如麻,脸上也不觉带上了几分红晕。可是景帝的手紧紧禁锢着她的纤腰,她想要逃离确是绝无可能。 脸上冰凉的触感突然传来,苏沐心中一紧,不觉浑身突然一阵阵燥热涌起。 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丝丝魅惑,温柔而又多情。苏沐一时不免意乱情迷,心中某处也在这一瞬间柔软倾塌,幻化成一汪春水。她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便吻上了他极尽诱惑的薄唇。 耳边似有急促的呼吸传来,苏沐听见他心跳如雷,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也不由自主收紧了几分,像是要把她深深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小心翼翼回吻着她,浅浅的,轻轻地吻着她的唇;灵舍轻便,撬开她的贝齿趁虚而入,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苏沐脑中一片空白,仅有温柔湿润的触感在她脑中蔓延开来。 殿中的空气突然渐渐燥热起来,不知何时,苏沐已经被他拦腰抱起,向着床边走去。 苏沐感觉到自己被人小心翼翼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之上,滚烫的身躯也顺势压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狂热的气息合着馥郁醇浓的酒香在她鼻夹蔓延。 苏沐浑身瘫软,沉浸在这肆意的温柔里不可自拔。 身上之人的气息也是越来越狂热浓烈,呼吸之间也是无尽温柔缠绵和旖旎。 夜风突起,殿内飞舞的轻纱如花绽放。空气缠绵炽热,酒香馥郁漫延。 耳边似是有痛苦的呢喃,带着丝丝落寞和眷念,就这样毫无征兆便传入了苏沐的耳朵里。 “静儿……静儿!” 苏沐心中徒然一滞,刚刚还迷蒙的眼眸瞬间也清明了过来。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心中突如其来的冷意蔓延全身,硬生生把她从那旖旎的一幕中拉了回来。 静儿……静儿是谁 景帝此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苏沐素手翻飞封住他的穴道,稍一用力,他也便毫无还手之力顺势倒在了一侧。 苏沐收拾好衣衫站起身来,眉目凛然看着床榻上景帝依旧红晕的俊颜,心中更是怒意腾腾。 该死,先是一个澹台绾芙,现在又是静儿…… …… 十五年前晋隋太子濮阳瑞修到辰国为质,先皇后思念成疾,还未等到太子归来也便含恨而终了。 现在晋隋的太后是先皇贵妃,一直以来与先皇后也是情同姐妹,甚至在先皇后病重期间还亲自侍奉多年。 先皇念其贤良淑德,在皇后逝世丧期满之后便册封她为皇后。太子濮阳瑞修回国登基之后也顺理成章成了晋隋的太后。 如今太后深居简出,终日只知礼佛,从不过问后宫之事。景帝仁德施政,励精图治,也不忘了每日必去请安。 世间之人,谁会不称其上慈下孝 今日是晋隋太后的生辰,晋隋之中举国欢庆,皇城之中的百姓也是喜不自胜,各自在自家门前挂上了红绸以示欢庆。 晋隋宫中早已筹备多时,处处张灯结彩,红绸交错。就连后宫之中废弃的寝殿也被打扫干净,装点得焕然一新。 夜幕降临,晚宴终于来临。 这屹立在夜空之中的晋隋皇宫宫灯万盏,重重叠叠,唯美得宛若琉璃仙境。 仁和殿作为晋隋朝中宴会外交之所,今夜也被刻意装扮得别具一格。 殿内檀木作梁,水晶玉璧。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模样,花瓣鲜活玲珑。无一不尽善尽美,无一不富丽堂皇。 排列整齐的一方方矮桌上早就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味佳肴,琥珀酒、金足樽,食如画、酒如泉。 各位大臣如同早朝一般按部摆列,景帝一入座,各位大臣俯首祝贺之后也都纷纷坐了下来。 管弦轻奏,声乐纵起。一个个身姿妖娆的舞女鱼贯而入,轻歌曼舞,烟云晕绕,觥筹交错,宽广的大殿顷刻之间变得惹恼非凡。 晋隋太后虽深居简出,但依旧保养得极好。虽也年过半百,那一双眼眸依旧风韵犹存。今日的她只是随意穿了一袭色泽稍显艳丽的太后凤炮,发髻轻挽,饰以金钗步摇,端坐在景帝身侧竟也是芳华无限。 今日的仪阳公主倒是经过了一番静心的打扮,从妆容到发饰和花细都是尽善尽美。 不过今日的她倒是出乎人预料没穿往日里那色彩艳丽的大红宫装。一袭桃色纱裙拖着繁复的裙摆宛若怒放的花瓣层层铺开,既华贵又大气。 出人意料,苏沐身为晋隋丞相,身份地位也是显赫无比。不曾想今日的位置竟被人刻意安排到了角落里,若不是刻意用目光收寻,竟难发现她的身影。 小银子公公也是睁着老眼来来回回地收寻了几圈,这才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她的身影。 看着自家陛下看向礼部尚书时眼里满意的笑意。小银子公公嘴角不可抑制地微抽。 自己陛下真是个小心眼儿的,因着苏大人说了要在今日求娶仪阳公主,今日竟把她放到了角落里。 苏沐本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如今坐到哪里都是无关紧要,也没过多在意。 此刻她正低头饮酒,突觉不远处一道焦灼的视线传来。 心下诧异,她不禁抬起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景帝身旁的南宫云雪。她今日身着一袭华丽的皇后礼服,如墨发丝一缕一缕盘成精致的发髻,发髻上的凤钗展翅欲飞,长长的珠饰颤颤巍巍垂下,在鬓间摇曳,分外妩媚动人。 对上她盈盈的水眸,苏沐心下愧疚,急忙低下了头。 顺着这条视线,仪阳公主也眼尖发现了她。看到苏沐的身影,仪阳公主端起酒杯冲她这边嫣然一笑,随后娇羞地一口饮尽。 苏沐嘴角抽了抽,再也不敢眼神四瞟,只得一个劲儿低头喝酒吃菜。 一舞作罢,太后突然挥手止住了管弦之声。正要有所言语,且料仪阳公主突然起身出列,急忙便跪了下去。 “趁着母后生辰宴会,儿臣有一事相求。希望母后和皇兄能应允。” 太后慈蔼笑了起来,“皇儿快快起身,你有何事,你皇兄自会替你做主便是。” 说完,她侧头看了景帝一眼,笑道:“仪阳及笄之年已过,如今正是择婿完婚的大好时机。都是自家兄妹,这孩子性格较烈,你也得多担待。” 景帝笑得恭敬,“母后说得即是,身为皇兄,今日我自会亲自为皇妹择一良婿。” 得到景帝如此回答,太后也是满意地笑了笑,对着仪阳公主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就向你皇兄说吧。哀家老了,也不中用了。” “谢母后!”仪阳公主满心欢喜。转而对景帝说道,“臣妹五年前外出学艺,有辛与师兄朝夕相处多年,如今……如今……” 晋隋对女子的约束虽不苛刻,但到底今日这场合如此重大,说到最后,仪阳公主也不觉有些难以启齿,双颊也微微泛起红晕。 景帝低头得逞一笑。 自家皇妹他最清楚,性格虽烈,实则内心还是十分胆怯。如此只要苏沐那边不出什么乱子,他也便可高枕无忧了。 只是他没想到,仪阳公主虽心下娇羞,但行径却是十分胆大。有口难言,她还可以另另辟蹊径 不等景帝回神,她早已起身走到苏沐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方绣帕便递了过去。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大殿顷刻之间变得鸦雀无声,无数双诧异的眼睛就这样一齐向着苏沐所在的方位投了过来。 小银子公公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景帝面色沉郁,端着酒杯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苏沐一直低头喝酒吃菜,对刚刚殿中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如今看着本来该在自己座位上的仪阳公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心下也是颇为惊异。 “公主,这” 仪阳公主抬眸盈盈看她一眼,仅是对上她微微诧异的眼眸,又娇羞着低下了头去,可拿着绣帕的手却倔强着没有丝毫退去的意思。 苏沐唇角抽了抽,端着酒杯的手一时半会了也愣了住。心下一茫然,竟不知她这是何意。 感受着周围目光的注目,苏沐好不尴尬,只得温润一笑,接过来尽快结束眼前这一幕。“微臣谢过公主。” 突然间,高座之上突然砰的一声声响。苏沐诧异抬头看去,景帝手里的杯子顷刻间便应声碎成了粉末。 第26章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落薇,你的名字真的好有诗意哦!哪像我的,‘林小雨’,一听就很普通嘛!”同桌的小雨又开始抱怨自己的名字了,瓣着指头算一下,自从遇见自己的那天起,应该已经不下百次了吧! “哦!”落薇眼角瞟了一眼那个正趴在桌上气得嘟起小脸的女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又继续盯着手中书,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从爷爷的书房里偷偷带出来的——《纳兰容若诗词全集》,得赶紧看完了还回去,不然被逮到会被老妈打死的。 “白落薇,你要是再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估计自己的腿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一直被自己老妈惦记上了吧!一想到自己老妈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落薇心里就一阵哆嗦,只得继续盯着手里的书。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去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是一个多么痴情的男儿才能写出这般柔情似水的诗句,自古多情空遗恨,可惜了!这么才华横溢的男子竟也不能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双宿□□,果真是天妒英才! “白落薇,你怎么不理我?”林小雨一脸幽怨地看着一直目不斜视地盯着书本的少女,那少女清秀白净的面容,滑如丝缎的头发披在肩上,窗外的阳光从窗户一丝一缕地照进来,照在那头发上,晕出一圈圈彩色的光辉,如同幻境中的仙子一般。 “哎呀!落薇,你真是漂亮,要是我是个男生,我就追你当我女朋友了!” “小雨,你又瞎说。”听了小雨的话,落薇抬起头,看了那一脸花痴样的少女一眼,一脸无奈。 这丫头,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看到落薇一脸无奈的样子,小雨趴到落薇的身边,拉着落薇的手臂,一脸调皮:“谁叫你长得这么好看的。” 无奈地摇摇头,落薇只好赏了她一个白眼。 “好了,落薇,你别看了,一会迎新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赶紧走吧!”说着,小雨是个行动派,说着就从座位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拉着落薇就走。 “哎呀!你等我把书放好啊!”落薇一把拍掉小雨拉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合上,这才细心地放进书包里。 这可是自己最喜欢的书,弄坏了就可惜了! “哎呀呀!白大才女果真是爱书如命啊!真不知道有一天你男朋友会不会因此多一个小三呢?嗯?”看到落薇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小雨一脸调笑,末了还对着她一脸暧昧地挤眉弄眼。 “林小雨,你皮痒了不是?”看到小雨洋腔北调的模样,一向温婉的落薇美目一瞪,怒吼而出。 “哎呀!白落薇发火了!大家快来看了!”林小雨嘻嘻一笑,立即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落薇深深扶额。 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疯天疯地的同桌,满嘴胡话不说,还时不时一惊一乍,前程堪忧啊! 白落薇,凤古一中有名的才女,老师心中的好学生,同学心中的好榜样,更是广大男性同学心中不可触及的女神级人物。 听到这些流言时,落薇只是一笑而过,都是别人背后评说的,跟自己有关系,自己做好自己就够了! 殊不知,正是落薇这个不骄不躁的模样,更使得她在广大同学心中更具神圣感! 同学甲:“白落薇,你知不知道?” 同学乙一脸痴迷:“知道啊!就是那个连拿十几次理科竞赛一等奖的才女嘛!据说还是个美女哦!上次我就见过一次,上一届的校花都比不上她吧!” 同学丙一脸鄙夷:“切!白落薇是何许人也?怎能是你这个无名小卒见得到的,你就梦吧!” 同学乙一脸愤怒:“靠!我就这就努力考入尖子班,见给你看!哼!”说完就愤然离去。 “切,就他那样?”看着那傲然离去的身影,丙同学一脸嫌弃。 “好了!好了!我们也快走吧!迎新大会就要开始了!”生怕同伴们越闹越大,同学甲赶紧站出来圆场,说完就拉着身边的同学丙追了上去:“哎!你等等我们啊!” 落薇站在树荫下,看着那几个同学无厘头的行为,突然觉得很好笑! 谁是谁命中的常客?浮沉一世,在这流光岁月里,不都一直都是过客么? 似乎是对古代那些文人的诗书过于喜爱的原因,对于这些离愁别绪,落薇总是看得淡薄。 …… 今天是这一届高一新生的迎新大会,自己作为新生中的一员,肯定是必须参加的,还好自己闲麻烦,把在大会上致辞的这一事给推脱了,不然自己现在可就没有这么清闲了! 小雨这家伙真是的,一转眼就就不见了。 落薇焦急地抬着头四处张望,映入眼帘是一排排金色的梧桐树和一丛丛开得娇艳的菊花,凤古一中不愧为a市的花园式学校,即使现在是秋天,却还是一副花团锦簇的模样。 秋菊娇似火,丹桂满园香。 深呼一口气,一阵阵香气沁入心扉,顿时让这本来焦躁的心绪平息了不少。 哎呀!算了,自己去吧!反正这礼堂自己可以问着去的。 寻着一排排参天的古树,落薇独自一人走在宽广的大道上,秋风过处,一片片金黄的树叶随着秋风飘落而下,在空中飞舞,婉转,盘旋,最后犹如蝴蝶般飞入路旁的灌木丛中!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古诗多言秋日悲寂寥,多有愁绪!可在自己看来,这秋日光景也并不都像古诗中描写的那般吧! 至少在这个学校里,四处热情洋溢,多的还是欢声笑语! 落薇抬头看了看空中高照的艳阳,不像夏日的那样灼人眼眸,也不像冬日的那样黯淡无光,反而有点温暖如春,带着万物初生的味道。 目光微转,落到那隐在茂密林间的鲜红国旗上,旗杆下面的围栏外是一块字碑:做人做学问。 落薇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做人做学问么?凤古一中,我白落薇一定会在这里生活得很精彩! …… “落薇,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半天了,快点啦!再不进去我们就要被关在外面了。” 待落薇一路问询着来到礼堂时,小雨已经站在外面焦急得频频张望了。 哎!自己还不是等她来迟了么!谁叫她跑得这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看着小雨一脸埋怨,落薇双唇微动,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把心中的话说出口,只是任由小雨拉着自己往礼堂奔去。 在落薇后脚刚进入礼堂时,哐嘡一声,大门应声关闭。差点就夹住了她的脚后跟,落薇顿时脸色一白,一阵后怕,立即扭过头快步地跟着小雨向着前面走去。 “林小雨,你怎么又来迟到了!上次班级新成员认识大会你也来迟,这次你也来迟,怎么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啊!”这次迎新大会的座位是以班级为单位编排的。这不,落薇们才来到本班所属的区域,就听见了班主任那带着苛责的话语。 听到班主任的责骂,前面的小雨诺诺地低下了头,一声不吭,这一低头,那年轻的班主任就看见了站在小雨身后的落薇,顿时脸色一变,笑着温柔的轻声说道:“落薇,你的位置在前面,快过去吧!”说着,竟走上来拉住了落薇的一只手。 “章老师好!今天小雨是因为我才来迟到的,希望老师不要怪她!”落薇不留痕迹地抽出自己的,对着班主任虔诚地说道。 对于自己的这个班主任,落薇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他一副斯文白净的模样,可是在他看自己的眼神里竟有着一种自己看不懂的情素。 “啊?额呵呵!那你们都过去坐下吧!”感觉自己手中一空,那班主任呵呵一笑,抬起那只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睛,尽量笑得满脸温柔。 他的话刚落音,落薇便立即拉起小雨逃跑似的离去。 “落薇,谢谢你啊!” 坐下后,小雨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对着落薇小声说道。 “傻瓜,我们是朋友啊!再说你本来就是因为我才迟到的,该说谢谢和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听了小雨的话,落薇顿时满脸自责,侧过身子双手拉着小雨的双手,眼神里全是祈求,刚刚还带有的一点点小怨恨顿时荡然无存。 “对不起啊!小雨,你能原谅我吗?” 哎!小雨太善良了,本来并不是她的错,怎么就跟自己谢上了呢? 虽然自己也没错,但自己又怎么能这样坦然地接受她的谢谢呢! “落薇,你真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林小雨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了!” 听了落薇的话,小雨一下子扑到落薇身上,吊到落薇的脖子上,望着落薇的眼睛,微湿的眼眸尽是真诚。 “呵呵!小雨,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的!”落薇呵呵一笑,望着小雨真挚的眼神,心里也是一阵感动。 “好了!大家都看着呢,快放开我吧!大会开始了!”落薇轻轻地抚了抚小雨的后背,轻柔地说道。 “嗯!呵呵!”闻言,小雨眼神四瞟,待看到众人怪异的眼神时,立即尴尬地放开了落薇,嘻嘻一笑,对着落薇可爱的吐了吐舌头,这才转过头高兴地看着主席台上主持大会的高年级学长。 看了看那盯着主席台的小雨一眼,落薇外表平静,内心却也一片涌动。 小雨,我相信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可是,落薇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下面,我们有请这届新生的代表——桑千墨同学,代表广大新生在大会上致辞,大家鼓掌欢迎!”就在落薇思索之际,台上主持的学长已经进行完了大会开场白,接下来的就是自己最讨厌的新生致辞了。 被打断思绪的落薇无聊的瘪瘪嘴巴,一下子瘫坐到位置上,抱着双手,闭上眼睛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落薇一向是不喜欢勉强自己的,做人不是应该随心所欲么?本来学习就已经很辛苦了,何必还要逼着自己去对着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呢! “各位同学,给位老师,大家好!我是这一届新生的代表桑千墨,下面,将由我代表广大新生……” 就在落薇闭上眼眸之际,一句轻柔温婉的声音煞那间传入耳膜,像三月的和煦春风,轻抚人心;又像林涧淳淳的流水,悦耳动听。 落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白净的脸庞,清秀的眉眼,微薄的唇瓣,再配上略显单薄的修长身影;明明不是落满樱花的时节,那台上的少年青涩腼腆一笑,落薇却感觉有一瓣又一瓣粉色细小的樱花,像雪花一般飘落下来,打在那少年白色的衬衫上,美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花季少年一样。 第27章 过了几日,贾政回家,众人迎接。贾政见贾赦、贾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见,大家历叙别来的景况。然后内眷们见了,不免想起宝玉来,又大家伤了一会子心。贾政喝住道:“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你们在内相助,断不可仍是从前这样的散慢。别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总。我们本房的事,里头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将宝钗有孕的话也告诉了,将来丫头们都劝放出去。贾政听了,点头无语。 次日,贾政进内,请示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该怎么谢恩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于是圣恩浩荡,即命陛见。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贾政据实回奏。圣上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所以如此。若在朝中,可以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又叩头谢恩而出。 回到家中,贾琏、贾珍接着,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众人喜欢。贾珍便回说:“宁国府第收拾齐全,回明了要搬过去。栊翠庵圈在园内,给四妹妹静养。”贾政并不言语,隔了半日,却吩咐了一番仰报天恩的话。贾琏也趁便回说:“巧姐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说:“大老爷、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书,能够上进。朝里那些官儿,难道都是城里的人么?”贾琏答应了“是”,又说:“父亲有了年纪,况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静养几年,诸事原仗二老爷为主。”贾政道:“提起村居养静,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报耳。”贾政说毕进内。贾琏打发请了刘姥姥来,应了这件事。刘姥姥见了王夫人等,便说些将来怎样升官,怎样起家,怎样子孙昌盛。 正说着,丫头回道:“花自芳的女人进来请安。”王夫人问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将亲戚作媒,说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王夫人听了愿意,说道:“你去应了,隔几日进来,再接你妹子罢。”王夫人又命人打听,都说是好。王夫人便告诉了宝钗,仍请了薛姨妈细细的告诉了袭人。袭人悲伤不已,又不敢违命的,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她家去,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如今太太硬作主张。若说我守着,又叫人说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实不是我的心愿”便哭得咽哽难鸣,又被薛姨妈、宝钗等苦劝,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于是,袭人含悲叩辞了众人,那姊妹分手时,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说。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回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说不出来。那花自芳悉把蒋家的娉礼送给她看,又把自己所办妆奁一一指给她瞧,说:“那是太太赏的,那是置办的。”袭人此时更难开口,住了两天,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千思万想,左右为难,真是一缕柔肠,几乎牵断,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奶奶”。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负了一番好意。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儿,益想不到是袭人。此时蒋玉菡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看了,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菡,始信姻缘前定。袭人才将心事说出。蒋玉菡也深为叹息敬服,不敢勉强,并越发温柔体贴,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 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袭人所以在“又副册”也。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士隐道:“贾老先生,别来无恙?”雨村道:“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下鄙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甄士隐道:“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赠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的始末。士隐笑道:“一念之间,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雨村道:“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 第28章 微光刺目,眼前一片迷蒙。恍惚之中,眼前似是有个熟悉的身影负手屹立在窗边。 轩窗之外树木葱郁,阳光微醺,层层晕染,映得那身影俊挺宛若天仙神祗,孑然独立。 苏沐仓皇坐起,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瞬间惊恐得差点跌下了床去。 “微臣不知陛下驾临,请陛下恕罪。” 脑中的记忆尚且还停留在昨日宴会之中,苏沐心中沉郁,说话的语气不禁都带了些许冰冷。 该死,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知昨日自己听到景帝让人抬来聘礼,不知怎么突然就急火攻心,一下子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便是已经到了此处。 “这……这里是哪里?”苏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她的头还有些晕晕沉沉,看着眼前的场景十分熟悉,但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听到身后的身响,景帝回过了头来,“这里是丞相府,你的房间。”待看到苏沐掀开被子愣在床边,他眸中神色转冷,语气也是十分不悦。 “才刚醒过来又折腾,竟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说着,他便快步走过来扶苏沐半躺在床上,“御医说你身子还太虚弱,以后还需好好静养,切忌动怒。” 他就知道上次遇刺之后她身子还未痊愈,所以这些日子才硬逼着她留在了宫里。 一方面是利于御医用药膳为她调理身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私心。 梁王蠢蠢欲动,势在必得。失去这锦绣江山他不可惜,可是他怕,怕她心中深藏的那人并不是自己,所以他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强留她,试探她,谁想昨夜她突然就晕了过去。 看着苏沐惨白的憔悴的面容,景帝心中徒然有些自责。可这自责之余,又不免暗暗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究竟是在试探她还是在折磨自己?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出宫也好,先前的闲言碎语他已经是极力压制。如今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他怕她终会激起民怨。 看着景帝小心翼翼替自己压被子的动作,再联想到前天夜里景帝寝宫发生的一幕,苏沐面色微冷,心中突然隐隐有些吃味。 一下是澹台绾芙,一下又是静儿,自己到底是谁的替身? 见苏沐沉默不语,景帝突然抬眸看向她,“怎么不说话?” 苏沐回神侧过脸,语气冰冷得有些疏离,“微臣知晓陛下爱民如子,但君臣有别,微臣受之不恭。” 景帝手下动作一顿,神色刹那间冷峻了下来,“你这是要朕与你保持距离?”说罢,他突然扼住苏沐的下巴,怒视着她的双眼,“你看着朕再说一遍?你到底还是忘了朕与你说过什么了,既然如此,朕不介意让你张张记性。” 说着,他沉冷的面容就要向着苏沐压过来。 是因为他太宠着她顺着她了,所以她才敢这么无法无天,肆无忌惮么? 见他如此怒气腾腾,苏沐瞬间慌乱,双手抵着他的胸膛,面容更是一片沉冷,她厉声提醒他,“陛下,微臣身为男子,是这晋隋的丞相。” 景帝动作一顿,低眸诧异地看她一眼。 莫非到了此刻她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么? 怪不得每次他想要靠近她,她眼里都是一片惊恐慌乱的样子,原来原因竟是这般。 思索良久,景帝心中暗喜,但眼中依旧波澜不惊,“朕知道你身为男子,但朕不介意你坐实那以色侍君的罪名。” 说着,也不顾她奋力挣扎,顺势便压了上去。 看着自己头上那一片阴影,苏沐更是手足无措,只得挣扎着侧过了头。 微冷的唇映在自己的脖子上,丝丝冰凉。苏沐猝不及防,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抖。 她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行径是越来越大胆,而她对他的抵触情绪也是越来越消失不见了踪迹。 这不,今日直接就压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昨日聘礼已经送出,澹台绾芙都要进宫了,他还老缠着自己不放做什么? 按捺下心中潮涌而来的悸动,她微敛着眼眸着沉声说道:“陛下后宫之中还有皇后和快要入宫的辰国公主,陛下此刻这般,是要置她们于何地?” 又要置她于何地? 她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对南宫云雪视若无睹,可是澹台绾芙不一样,她是辰国的公主,他们打小相识,青梅竹马。她于他有恩,他说过绝不会忘恩负义。 看着苏沐眼里一闪即逝的失落,景帝眼中带笑,强迫着她看进他的眼里,“若朕鱼和熊掌皆要强夺,爱卿该如何自处?前朝民开化,原本就有断袖之说,如今遇上爱卿这样的美人,朕也学着前人做一回断袖又如何。” 说罢,他的眼中的笑意竟带上了些许轻浮。 苏沐心中一惊,本就冰冷的眼眸更是结了一层寒霜,她紧紧逼视着他半含笑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若陛下当真如此,臣必当引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景帝徒然轻笑,伸手压上她娇嫩的双唇,暗暗失笑,“爱卿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努力了这么久才在她眼里看见这么一丝妒意,他怎么还会舍得再次把她推离自己的身边。 苏沐冷笑,也玩味地回看着他,“陛下就不怕微臣狼子野心么?以微臣的才智和计谋,只要我愿意,也是足以令晋隋这个泱泱大国国破家亡。” 晋隋虽一直以来都是兵强国富,但随着辰国使团的到来,以梁王居首的各方势力也是开始暗暗涌动。就算朝中忠臣良将居多,只要她用计暗中挑拨,照样会有绝大部分人靠到梁王那边去。 不是她夸大其词,在这一点上,她是有十足的把握。 对上她认真而倔强的眼眸,景帝眼里笑意更浓,“传言中苏丞相蓝颜祸水祸乱君心果然不假,看来朕注定也是要背负上这沉迷美色的罪名了,这样也好,将来国破家亡之后,逍遥红尘也有个伴。” 从未见过他如此无赖,苏沐气闷,差点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脸上。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笑着问道:“爱卿这是还未坐实以色侍君的罪名就想要谋杀朕?过河拆桥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苏沐内心躁乱不已,闭上眼睛不理他。 见苏沐这般模样,景帝心情大好,也不再继续打趣她,直接便坐了起来。 “这几日你便住在丞相府里,我派了御医每日到你府里请脉,你配合他好好调理身子便是。” 说完,景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笑道:“这次晋隋与辰国联姻大局已定,不日大婚。皇家婚礼,是不能太过寒碜,朕已经让宫中精心筹备。” 大婚? 苏沐再次惊坐而起,“陛下是否可以收回成命?” 她从来都相信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收复失地,可是她从来都不相信他会真的通过这样的方式。 辰国狼子野心,难道他会不知道么? “为何收回成命?”景帝侧头笑看着她,“辰国派来和亲的公主美若天仙,所给的条件又是如此诱人,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收复失地,朕不应允且不可惜。再者,爱卿也知道辰国二公主于朕有恩,朕且敢忘恩负义。” “非得如此?”苏沐慌乱的眼眸瞬间沉冷了下去。 也难怪他今日竟大发善心把她送回了丞相府,原来缘由就是他要大婚,自己待在宫中且不是有些碍手碍脚。 哼!刚刚还在自己的耳边说出那样暧昧的话,现在又可以波澜不惊地说出要娶澹台绾芙。难道他心中真以为自己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是句戏言么? 她能给的心只有一颗,要的心也只有一颗。如若他真三宫六院后还对自己不择手段,她是死也不会屈从。 景帝自是不知她心中已经百转千回,他唇角微勾,很认真地看着她,“非如此不可。” 辰国那边的目的他尚且不能确定,所以他也只能将计就计。 说罢,他唇角微微翘起,站起了身来笑道:“爱卿身为晋隋丞相,如此两国联姻的盛世婚礼怎可错过,眼下你先静心修养,届时可定要前去观礼。” 见他已然决定不再更改,苏沐也不再继续劝说于他。 她努力压制住心中的冷意,回看他一眼,恭敬笑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微臣也无需多说。” “至于观礼一事。微臣身子尚且虚弱,恐见不了那空前盛世的大场面,不过厚礼一定奉上。” 看着苏沐眼里隐忍的怒意,景帝心情愉悦看她一眼,起身便走了出去。 “那朕便等着爱卿的大礼,小银子,摆架回宫。” 第29章 景帝刚刚出去不久,紫苑便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您所吩咐的一切奴婢均已准备妥当,只待太傅大人动身回冀州省亲,我们便能随之出发了。” 苏沐尚且沉浸在沉思之中,徒然之间被紫苑打断,终究也回过了神来。 她抬眸看紫苑一眼,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等到太傅大人一动身,我们也即刻出发。” “那安流那边……”紫苑隐隐有些担心。 虽说安流是景帝赐给苏沐的贴身护卫,但实际上更像是景帝派来监视她的眼线。既然苏沐想要潜逃出京城,相信过不了多久,这消息便会被传到景帝的耳朵里。 安流之所以奉命保护苏沐的原因紫苑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即使她知道安流会按照自家大人的吩咐行事,但她绝不相信安流真会拿安家数条人命做赌注。 所以她知晓他此刻的心思定是既想按照约定行事伺机摆脱保护自家大人的枷锁,同时也想护卫安家一家老小的安全。 虽说自家大人的计谋看起来无懈可击,可苦思冥想几日,紫苑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安流受命于陛下保护大人,那大人的一举一动必定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大人明知安流一定会把此事告知陛下,为何还要让他知晓此事?” 闻言,苏沐冷嗤一声,侧目看她一眼,笑道:“他有张良计,本相也有过墙梯。本相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去告诉陛下,别人说的话,陛下还不一定相信呢!” 相处了这么久,她对濮阳瑞修也算是知之甚深。她知晓他运筹帷幄,计谋了得。 可这又如何人终究是有缺点。一旦有了缺点,行事也会变得犹豫不决,步步为营。因为她知道他最顾忌什么,最在乎什么,所以她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消失于他的眼皮底下。 思及此处,苏沐暗暗叹了口气,“如若陛下真对本相要潜逃出京一事丝毫不知情,本相真也就出不了这晋隋皇城了。” 她的名讳和样貌在京中早已是人尽皆知,虽然有太傅大人做掩护,但如若没有景帝提供的便利,她也不能轻而易举出了京城。 不曾想到了最后,她还是卑鄙到去利用了他。 可是不用此计还有何办法?他是对自己宠信有加,可是在他的眼里,自己不过是别人的一个影子,而她……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当别人的影子。 她是苏沐,不是澹台绾芙,也不是他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静儿。 看着自家大人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但知晓她胸有成竹,紫苑也不便再问,“既然大人心意已决,那奴婢下去准备便是。” 说完,紫苑转身便要走出去。 不料未走几步,苏沐清冷的声线又从身后传了过来,“本相让你查的事情还是未有任何进展么?” 猛然之间忆起昨夜大殿之上澹台绾芙那稍纵即逝的狠戾目光,苏沐总是感觉到一簇簇压制不住的怒意自心底而起。 那样的感觉就像是内心的某处深藏着似海的深仇,任由她如何挣扎,终是无力摆脱。 虽然之前紫苑查到的线索是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是镇守冀州的大将军苏闫的子女,一直以来都以男装示人,但苏沐总觉得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如果真如同紫苑所说的那般,那澹台绾芙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她是晋隋丞相,她是辰国公主,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让她俩联系到一起。 莫非真的是因为京中以色侍君的传言?苏沐绝不相信。澹台绾芙眼里的那一抹狠戾已经滋生甚久,绝非一朝一夕就能促成。 况且,她自己对澹台绾芙也是心存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忽然被苏沐打断,紫苑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自责道:“将军逝世多年,很多线索也随之尘封入了土里。奴婢让人暗中打听已久,无奈寻到的结果就是不尽人意。” 紫苑这话倒令苏沐有些诧异,“就连你说的那位大公子的消息也查不到?” 就算自己的父亲苏闫逝世已久,但大公子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苏沐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做了个决定,“我们先去冀州,既然昌邑侯南宫鳌与我父亲苏闫是故交,那他那里一定能寻到线索。” …… 不出所料,景帝回到宫里不到片刻,苏沐想要伺机逃离京城的消息也传了进来。 接到消息传达给自家主子之后,跪在地上的小银子公公就一直胆战心惊。 苏丞相逃不逃得掉倒是不打紧,他是真怕自家主子会把气撒到自己的身上。自己已经一把老骨头,是经不起他们这些年轻小辈们的折腾了。 他暗暗有些心急,可是苦思冥想片刻也寻不到任何办法。 不等他继续思考,景帝倒先出了声。“安流的意思是说苏沐想借着老太傅回乡省亲的机会逃离皇城” 沉冷的声音飘荡在这沉寂的御书房里,徒然显得有些骇人。 小银子公公浑身一颤,低头想了想,俯首答道:“安流传来的消息确实是如此。” “她真以为能逃出朕的手掌心”景帝依旧目不斜视批阅着眼前的奏折,可眼里不知不觉却染了几许笑意。“让她折腾吧!传令让安流尽力配合她,如有异像随时向朕禀报。” “老奴领旨!”小银子公公领命正要出去,突然间又回想起了什么,“前天夜里苏大人从您的寝宫出来,老奴看着她神色有些慌乱。” “前天夜里”景帝诧异地抬眸扫他一眼,“就是大宴前夕的那一晚” 低头沉思片刻,他的记忆还是只能停留在自己与苏沐喝酒的那里。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是丝毫记忆也寻不到。 “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小银子公公无语望天。 “老奴一直守在殿外,殿内情形一概不知。” 知道那一晚是自家陛下与苏大人独处,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去敢偷窥啊,不要命了不是 不过苏大人从自家主子的殿内走出来时那慌乱的模样他却未曾看走眼。甚至细看之下,离去的背影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落寞。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把此事告知景帝。 不料此刻一个小太监突然便悄无声息走了进来,“陛下,内务府李大人求见。” “传!” 知道内务府李大人求见自家陛下是为了晋隋和辰国联姻一事,小银子公公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急忙退了出去。 “老奴告退。” …… 太后的生辰宴会已经是办得空前盛大,可与这次晋隋与辰国联姻的婚礼相比较,那宴会的场景却显得太过简陋。 万人空巷,十里红妆。夜幕之中,皇城中大街小巷都已张灯结彩,流光溢彩,甚是繁华。这样的婚礼,竟比迎娶一国之后还要盛世繁华得空前绝后。 终于也是等到了这一日。 苏沐不敢进宫,只是派人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送了去。 紫苑一直在为离京一事忙前忙后,苏沐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在房中也待不下去。 安流抱着自己的宝剑守在苏沐的房门外,看见苏沐出来,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便走到了一侧。 苏沐叫住了他,“回来!” 安流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她:“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如若属下没记错,今日之后,属下与大人已经毫无瓜葛。” “嗯!本相当然知道。”苏沐点了点头,随后又玩味看着他,“你春风楼里的那个小情人终于也答应了?” 安流冷冷瞪她一眼。 苏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身为儿郎便要能屈能伸,不过是演场戏,何必太拘泥于尘俗。” 安流侧目看着她,冷笑道:“莫非京中传言的以色侍君一事,便是大人能屈能伸,不拘泥于尘俗的结果” 安流此话一出,苏沐眸中笑意瞬间凝固,一肚子的闷气全憋在了嗓子眼。 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不明就里的臭小子,说的什么话这是 没想到这么久不见,这臭小子依旧那么讨人厌。 自己身为女子,能与他相提并论么 见苏沐眼神微敛默不作声,安流眼里的笑意更是带了几分嘲讽,“大人这是被属下猜中了说不上话来了么” 嗯还蹬鼻子上脸了 苏沐心中冷笑,可表面还是丝毫不动声色。 她努力扬起一丝笑意,说道:“在这晋隋朝中想要讨陛下欢心本就各凭本事,如若本相仅凭一张容颜便可取悦陛下,又何必丢掉这得胜之宝去像其他人一样费尽心机” 安流冷哼一声,不再看她,“丞相大人的谬论属下早已耳熟能详,今日无事属下便退下了。” 说罢,也不等苏沐回答,迈步就走。 不料还未走动几步,颈部似是被什么暗器猛然一扎,整个人瞬间便晕了过去。 看着眼前那修挺的身影轰然倒地,苏沐冷冷一笑,踱步走到他身旁伸脚踢了踢他纹丝不动的身子。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此刻惹恼了本相,害得现在本相都临时改主意了。明日好好享受本相送你的大礼吧,陛下的震怒,但愿你能承受得住。” 第30章 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 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 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 第31章 万人空巷,十里红妆,北曜的皇城很久没有这样热闹非凡了。 北曜国太子荣冶初登大宝,并册立与之鹣蝶情深的丽侧妃为后,今日自然是八方来朝,普天同庆。 也是这般应景,今日御花园里的牡丹尽也在顷刻之间系数绽放。世人都说今日册封的皇后日后必当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喜庆的钟声一声一声地传入耳膜,婉如弱地睁开双眼,她知道这是那人登基的钟磬之声。她伸出溃烂不堪的手指扶着腐朽的窗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已经*已久的窗檐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重量,她的手指还未触及到那窗檐边上的一抹阳光,整个身子就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这副残破的身子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如今这么一摔,鲜红的血液又从崩裂开的伤口留了出来,空气中瞬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合着这破旧的小屋里陈腐的味道,说不出的诡异。 婉如摸索着再次爬墙边,这次她再也不动了,就这么虚弱地靠着。任由微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花香从屋外飘了进来。只有在这一瞬间,她才觉得自己还像个人。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了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如今只记得那男子冰冷厌恶的眼神,还有他怀中那女子乖巧温顺的外表下阴冷的笑容。 而她的这一身的伤,也正是拜那人所赐,是那人亲手挖下自己的眼睛,把自己折磨得这般伤痕累累,一步步把自己推入这痛苦的深渊之中。 “姐姐,殿下说他一点儿都不爱你!甚至还很厌恶你,要不是因为你还有那一点家族的势力可用,或许他都不会看你一眼!” 这就是李君茹,自己从小就爱惜疼惜的庶妹!呵呵!多么讽刺!她抢走了自己心爱的人,破坏了自己的幸福,还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而那一直对自己柔情似水的男子,竟也说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势力才娶了自己,而他的心爱之人,居然是自己的庶妹。 多么残忍!那是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爱人啊!难道那些海誓山盟一直都是惺惺作态吗?还有那个一直把自己奉若至宝的父亲,居然也这样般冷眼旁观,甚至还帮着他们百般折磨自己,算计自己。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活生生当了他人的棋子。 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婉如的心疼得像是窒息了一般。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干涉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自从眼睛被挖了之后,她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门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响起,婉如侧耳倾听,后又靠着墙壁苦涩地笑了。 眼下新皇登基,举国欢庆。难道自己还期望他会来接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吗?李婉如,你果真还是痴心妄想。 “姐姐你的确还是痴心妄想。”似乎听到了婉如的心声,香风过后,女子的讽刺的笑声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紧接着,锁落门开,轻软的脚步声从门外款款而入。是她!李君茹。她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婉如突然奋力向着门边爬去,残破的身子在湿冷的地面上拖出一条粗目惊心的血迹。她就知道,这个时候还会想起她的,就只有自己的庶妹李君茹了,因为她一直恨不得自己去死。而自己,也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哎呦!我的太子妃姐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自己的手指还未触及那女子的衣摆,婉如就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抬了起来。那冰冷的手指紧紧的桎梏着自己的脸颊,长长的指甲重重地划在自己的脸上,生生地疼。 “啧啧啧,这楚楚动人的模样!可惜陛下再也不会看一眼了。”莞尔,那女子嫌弃得一把把婉如甩在地上,接过一旁侍女抵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轻笑着道,“想通了吗?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我会让你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完这剩下的半辈子,如若不然……” “不!”婉如疼痛得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绝不会如你所愿,绝对不会!” 李君茹的笑容瞬间阴冷起来,她再次伸出手紧紧地桎梏着婉如的消瘦的下巴。“别不识抬举!我这是在给你一条生路,你知道吗?” “哈哈哈!”深处的伤口再次被人划得鲜血淋漓,婉如痛得几乎痉挛。“生路?这样一条人不人鬼不鬼,暗无天日的生路?”这个把自己推入死路的人,现在居然说要给自己一条生路?这是何等的讽刺。 “啧啧啧,这样就承受不了了么?”看着李婉如痛苦的模样,李君茹突又冷笑了起来,“居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我也只能让你死个明白了。”她凑近婉如的耳畔,低声笑道:“你还记得你那未出世的孩儿吧?” 孩儿?婉如瞬间明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难道是你?” “对呀,就是我!”李君茹的笑得温婉艳丽,一如先前那温顺乖巧的模样,可那娇艳的红唇里吐出的字眼却让婉如整个人瞬间落入冰冷的寒谷。“是我杀了他!还有原先太子对你的误解,都是我做的,甚至是这一切一切的阴谋……哈哈哈!我从来不知道,巫族人的巫术居然这般好用。” “不!”婉如蜷缩起身子,不可置信地抱着脑袋,竭力呼喊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傻?为什么这一些残酷的现实之后还有这么鲜血淋漓的事实?“李君茹,你是个魔鬼!我要杀了你!” 婉如突然发疯似的向李君茹所在的方向扑去。 “给我抓住她!”听到李君茹冷呵一声之后,婉如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我给过你机会做个糊涂人了,可是你还是想做个明白鬼!这可就怪不得我了!”李君茹惋疼惜地摸着婉如的眼眶。“这一双眼睛是何等的顾盼生辉,含情脉脉啊。竟然识人不明,所以倒不如毁了!” “李君茹,你不得好死!”婉如悔恨得咬紧牙关,席卷全身的痛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 “这可就不如你所愿了!”李君茹一把甩开婉如,大步走出小屋,冰冷的声音刺人骨髓。“立刻给我杀了她!” 任由那冰冷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心脏,她居然也感觉不到痛了。婉如大笑,笑得眼泪都留了出来。如若能重活一世,她一定要这人血债血偿,让她也尝尝这众叛亲离,失去一切的痛苦…… 万人空巷,十里红妆,北曜的皇城很久没有这样热闹非凡了。 北曜国太子荣冶初登大宝,并册立与之鹣蝶情深的丽侧妃为后,今日自然是八方来朝,普天同庆。 也是这般应景,今日御花园里的牡丹尽也在顷刻之间系数绽放。世人都说今日册封的皇后日后必当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喜庆的钟声一声一声地传入耳膜,婉如弱地睁开双眼,她知道这是那人登基的钟磬之声。她伸出溃烂不堪的手指扶着腐朽的窗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已经*已久的窗檐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重量,她的手指还未触及到那窗檐边上的一抹阳光,整个身子就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这副残破的身子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如今这么一摔,鲜红的血液又从崩裂开的伤口留了出来,空气中瞬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合着这破旧的小屋里陈腐的味道,说不出的诡异。 婉如摸索着再次爬墙边,这次她再也不动了,就这么虚弱地靠着。任由微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花香从屋外飘了进来。只有在这一瞬间,她才觉得自己还像个人。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了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如今只记得那男子冰冷厌恶的眼神,还有他怀中那女子乖巧温顺的外表下阴冷的笑容。 而她的这一身的伤,也正是拜那人所赐,是那人亲手挖下自己的眼睛,把自己折磨得这般伤痕累累,一步步把自己推入这痛苦的深渊之中。 “姐姐,殿下说他一点儿都不爱你!甚至还很厌恶你,要不是因为你还有那一点家族的势力可用,或许他都不会看你一眼!” 这就是李君茹,自己从小就爱惜疼惜的庶妹!呵呵!多么讽刺!她抢走了自己心爱的人,破坏了自己的幸福,还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而那一直对自己柔情似水的男子,竟也说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势力才娶了自己,而他的心爱之人,居然是自己的庶妹。 多么残忍!那是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爱人啊!难道那些海誓山盟一直都是惺惺作态吗?还有那个一直把自己奉若至宝的父亲,居然也这样般冷眼旁观,甚至还帮着他们百般折磨自己,算计自己。 第32章 话说宝钗听秋纹说袭人不好,连忙进去瞧看。巧姐儿同平儿也随着走到袭人炕前,只见袭人心痛难禁,一时气厥。宝钗等用开水灌了过来,仍旧扶她睡下,一面传请大夫。巧姐儿问宝钗道:“袭人姐姐怎么病到这个样?”宝钗道:“大前儿晚上,哭伤了心了,一时发晕栽倒了。太太叫人扶她回来,她就睡倒了。因外头有事,没有请大夫瞧她,所以致此。”说着,大夫来了,宝钗等略避。大夫看了脉,说是急怒所致,开了方子去了。 原来袭人模糊听见说,宝玉若不回来,便要打发屋里的人都出去,一急,越发不好了。到大夫瞧后,秋纹给她煎药,她独各自一人躺着,神魂未定,好象宝玉在她面前,恍惚又像是个和尚,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揭着看,还说道:“你别错了主意,我是不认得你们的了。”袭人似要和他说话,秋纹走来说:“药好了,姐姐吃罢。”袭人睁眼一瞧,知是个梦,也不告诉人。吃了药,便自己细细的想:“宝玉必是跟了和尚去。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脱身的样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像往常,把我混推混揉的,一点情意都没有。后来待二奶奶更生厌烦。在别的姊妹跟前,也是没有一点情意。这就是悟道的样子。但是你悟了道,拋了二奶奶怎么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虽是月钱照着那样的分例,其实我究竟没有在老爷、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里人。若是老爷、太太打发我出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话,若是我出去,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实在不忍。”左思右想,实在难处。想到刚才的梦,好象和我无缘的话,倒不如死了干净。岂知吃药以后,心痛减了好些,也难躺着,只好勉强支持。过了几日,起来服侍宝钗。宝钗想念宝玉,暗中垂泪,自叹命苦。又知她母亲打算给哥哥赎罪,很费张罗,不能不帮着打算。暂且不表。 且说贾政扶贾母灵柩,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贾蓉自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贾政料理坟基的事。一日,接到家书,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贾兰得中,心里自是喜欢;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书,果然赦罪复职,更是喜欢,便日夜趱行。 一日,行到毘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船中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旱到家。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见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是随后赶来。贾政问道:“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人么?”小厮道:“看见的。奴才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贾政知是古怪,只得回来。 众家人回舡,见贾政不在舱中,问了舡夫,说是“老爷上岸追赶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去了。”众人也从雪地里寻踪迎去,远远见贾政来了,迎上去接着,一同回船。贾政坐下,喘息方定,将见宝玉的话说了一遍。众人回禀,便要在这地方寻觅。贾政叹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并非鬼怪。况听得歌声,大有玄妙。那宝玉生下时,衔了玉来,便也古怪,我早知不祥之兆,为的是老太太疼爱,所以养育到今。便是那和尚道士,我也见了三次:头一次,是那僧道来说玉的好处;第二次,便是宝玉病重,他来了,将那玉持诵了一番,宝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来,坐在前厅,我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心里便有些诧异,只道宝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来护佑他的。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说到那里,掉下泪来。众人道:“宝二爷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该中举人了。怎么中了才去?”贾政道:“你们那里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里的精灵,他自具一种性情。你看宝玉何尝肯念书,他若略一经心,无有不能的。他那一种脾气,也是各别另样。”说着,又叹了几声。众人便拿“兰哥得中,家道复兴”的话解了一番。贾政仍旧写家书,便把这事写上,劝谕合家不必想念了。写完封好,即着家人回去。贾政随后赶回。暂且不提。 且说薛姨妈得了赦罪的信,便命薛蝌去各处借贷,并自己凑齐了赎罪银两。刑部准了,收兑了银子,一角文书将薛蟠放出。他们母子姊妹弟兄见面,不必细述,自然是悲喜交集了。薛蟠自己立誓说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杀犯剐!”薛姨妈见他这样,便要握他嘴,说:“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必定还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这样恶誓么!只香菱跟了你,受了多少的苦处!你媳妇已经自己治死自己了。如今虽说穷了,这碗饭还有得吃,据我的主意,我便算她是媳妇了。你心里怎么样?”薛蟠点头愿意。宝钗等也说:“很该这样。”倒把香菱急得脸胀通红,说是:“服侍大爷一样的,何必如此。”众人便称起“大奶奶”来,无人不服。 薛蟠便要去拜谢贾家。薛姨妈、宝钗也都过来。见了众人,彼此聚首,又说了一番的话。正说着,恰好那日贾政的家人回家,呈上书子,说:“老爷不日到了。”王夫人叫贾兰将书子念给听。贾兰念到贾政亲见宝玉的一段,众人听了,都痛哭起来,王夫人、宝钗、袭人等更甚。大家又将贾政书内叫家内“不必悲伤,原是借胎”的话解说了一番:“与其作了官,倘或命运不好,犯了事,坏家败产,那时倒不好了,宁可咱们家出一位佛爷,倒是老爷、太太的积德,所以才投到咱们家来。不是说句不顾前后的话,当初东府里太爷,倒是修炼了十几年,也没有成了仙,这佛是更难成的。太太这么一想,心里便开豁了。” 王夫人哭着和薛姨妈道:“宝玉拋了我,我还恨他呢。我叹的是媳妇的命苦,才成了一二年的亲,怎么他就硬着肠子都撂下了走了呢!”薛姨妈听了,也甚伤心。宝钗哭得人事不知。所有爷们都在外头,王夫人便说道:“我为他担了一辈子的惊,刚刚儿的娶了亲,中了举人,又知道媳妇作了胎,我才喜欢些,不想弄到这样结局!早知这样,就不该娶亲,害了人家的姑娘。”薛姨妈道:“这是自己一定的。咱们这样人家,还有什么别的说的吗?幸喜有了胎,将来生个外孙子,必定是有成立的,后来就有了结果了。你看大奶奶,如今兰哥儿中了举人,明年成了进士,可不是就做了官了么?她头里的苦也算吃尽的了,如今的甜来,也是应为人的好处。我们姑娘的心肠儿,姐姐是知道的,并不是刻薄轻佻的人,姐姐倒不必耽忧。”王夫人被薛姨妈一番言语说得极有理,心想:“宝钗小时候,便是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所以才有这个事。想人生在世,真有一定数的。看着宝钗虽是痛哭,她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来劝我,这是真真难得的!不想宝玉这样一个人,红尘中福分,竟没有一点儿。”想了一回,也觉解了好些。又想到袭人身上:“若说别的丫头呢,没有什么难处的,大的配了出去,小的服侍二奶奶就是了。独有袭人,可怎么处呢?”此时人多,也不好说,且等晚上和薛姨妈商量。 第33章 宋江道:“兄弟,军马尽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这里楚州军马,尽点起来,并这百姓,都尽数起去,并气力招军买马杀将去!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强似在这奸臣们手下受气!”宋江道:“兄弟且慢着,再有计较。”原来那接风酒内,已下了慢药。当夜李逵饮酒了,次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几时起义兵,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死在旦夕。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洼,风景尽与梁山泊无异,和你阴魂相聚。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言讫,堕泪如雨。李逵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言讫泪下,便觉道身体有些沈重。当时洒泪,拜别了宋江下船。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李逵临死之时,嘱咐从人:“我死了,可千万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和哥哥一处埋葬。”嘱罢而死。从人置备棺譎盛贮,不负其言,扶柩而往。 再说宋江自从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是夜药发临危,嘱咐从人亲随之辈:“可依我言,将我灵柩,安葬此间南门外蓼儿高原深处,必报你众人之德。乞依我嘱!”言讫而逝。宋江从人置备棺譎,依礼殡葬。楚州官吏听从其言,不负遗嘱,当与亲随人从、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灵柩,葬于蓼儿。数日之后,李逵灵柩,亦从润州到来,葬于宋江墓侧,不在话下。 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家人回来,报说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郓城,不能前来津送。后又闻说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看视坟茔,修完备,回覆宋清,不在话下。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军师吴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乐,每每思念宋公明相爱之心。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至夜,梦见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说道:“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负了天子。今朝廷赐饮药酒,我死无辜。身亡之后,现已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深处。军师若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吴用要问备细,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吴用泪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梦,寝食不安。次日,便收拾行李,迳往楚州来。不带从人,独自奔来。前至楚州,果然宋江已死,只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吴用安排祭仪,直至南门外蓼儿,寻到坟茔,置祭宋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余载,皆赖兄之德。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兄弟无以报答,愿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言罢痛哭。 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船上飞奔到于墓前,见了吴用,各吃一惊。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应天府为官,缘何得知宋兄已丧?”花荣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小弟,诉说朝廷赐饮药酒鸩死,现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高原之上。兄弟如不弃旧,可到坟前,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吴用道:“我得异梦,亦是如此,与贤弟无异,因此而来。今得贤弟到此最好,吴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义难舍,交情难报,正欲就此处自缢而死,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身后之事,托与贤弟。”花荣道:“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从,亦与仁兄同归一处。” 吴用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后,葬我于此,你如何也行此事?”花荣道:“小弟寻思宋兄长仁义难舍,思念难忘。我等在梁山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讨南征,建立功勋。今已姓扬名显,天下皆闻。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风流罪过。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无及。如今随仁兄同死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吴用道:“贤弟,你听我说,我只单身,又无家眷,死却何妨?你今现有幼子娇妻,使其何依?”花荣道:“此事无妨,自有囊箧足以餬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两个大哭一场,双双悬于树上,自缢而死。船上从人久等,不见本官出来,都到坟前看时,只见吴用、花荣,自缢身死。慌忙报与本州官僚,置备棺譎,葬于蓼儿洼宋江墓侧,宛然东西四丘。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义两全,建立祠堂,四时享祭,里人祈祷,无不感应。 且不说宋江在蓼儿洼累累显灵,所求立应。却说道君皇帝,在东京内院,自从赐御酒与宋江之后,圣意累累设疑,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挂念于怀。每日被高俅、杨戬议论奢华受用所惑,只要闭塞贤路,谋害忠良。忽然一日,上皇在内宫闲玩,猛然思想起李师师,就从地道中,和两个小黄门,迳来到他后园中,拽动铃索。李师师慌忙迎接圣驾,到于卧房内坐定。上皇便叫前后关闭了门户。李师师盛妆向前起居已罢,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现令神医安道全看治,有数十日不曾来与爱卿相会,思慕之甚!今一见卿,朕怀不胜悦乐!”李师师奏道:“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房内铺设酒肴,与上皇饮酌取乐。才饮过数杯,只见上皇神思困倦。点的灯烛荧煌,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上皇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上皇惊起问道:“你是甚人,直来到这里?”那穿黄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上皇道:“你缘何到此?”戴宗奏道:“臣兄宋江,只在左右,启请陛下车驾同行。”上皇曰:“轻屈寡人车驾何往?”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处,请陛下游玩。”上皇听罢此语,便起身随戴宗出得后院来,见马车足备,载宗请上皇乘马而行。但见如云似雾,耳闻风雨之声,到一个去处。但见: 漫漫烟水,隐隐云山。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红瑟瑟满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双双鸿雁,哀鸣在沙渚矶头;对对鶺鴒,倦宿在败荷汀畔。霜枫簇簇,似离人点染泪波;风柳疏疏,如怨妇蹙颦眉黛。淡月寒星长夜景,凉风冷露九秋天。 当下上皇在马上观之不足,问戴宗道:“此是何处,要寡人到此?”戴宗指着山上关路道:“请陛下行去,到彼便知。”上皇纵马登山,行过三重关道,至第三座关前,见有上百人,俯伏在地,尽是披袍挂铠,戎装革带,金盔金甲之将。上皇大惊,连问道:“卿等皆是何人?”只见为头一个,凤翅金盔,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为安抚使,却缘何在此?”宋江奏道:“臣等谨请陛下到忠义堂上,容臣细诉衷曲枉死之冤。”上皇到忠义堂前下马,上堂坐定,看堂下时,烟雾中拜伏着许多人。上皇犹豫不定。只见宋江上阶,跪膝向前,垂泪启奏。上皇道:“卿何故泪下?”宋江奏道:“臣等虽曾抗拒天兵,却素秉忠义,并无分毫异心。自蒙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先退辽兵,次平三寇,弟兄手足,十损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来,与军民水米无交,天地共知。今陛下赐臣药酒,臣死无憾,但恐李逵怀恨,辄起异心。特令人去润州唤李逵到来,亲与药酒鸩死。吴用、花荣,亦为忠义而来,在臣冢上,自缢而亡。臣等四人,同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里人怜悯,建立祠堂于墓前。今臣等阴魂不散,俱聚于此,伸告陛下,诉平生衷曲,始终无异。乞陛下圣鉴。”上皇听了大惊曰:“寡人亲差天使,亲赐黄封御酒,不知是何人换了药酒赐卿?”宋江奏道:“陛下可问来使,便知奸弊所出。”上皇看见三关寨栅雄壮,惨然问曰:“此是何所,卿等聚会于此?”宋江奏曰:“此是臣等旧日聚义梁山泊也。” 第34章 只有巧姐儿惨伤的了不得。贾琏又欲托王仁照应,巧姐到底不愿意,听见外头托了芸、蔷二人,心里更不受用,嘴里却说不出来。只得送了她父亲,谨谨慎慎的随着平儿过日子。丰儿、小红因凤姐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平儿意欲接了家中一个姑娘来,一则给巧姐作伴,二则可以带量她。遍想无人,只有喜鸾、四姐儿是贾母旧日钟爱的,偏偏四姐儿新近出了嫁了,喜鸾也有了人家儿,不日就要出阁,也只得罢了。 且说贾芸、贾蔷送了贾琏,便进来见了邢、王二夫人。他两个倒替着在外书房住下,日间便与家人厮闹,有时找了几个朋友吃个车箍辘会,甚至聚赌,里头那里知道。一日,邢大舅、王仁来,瞧见了贾芸、贾蔷住在这里,知他热闹,也就借着照看的名儿,时常在外书房设局赌钱喝酒。所有几个正经的家人,贾政带了几个去,贾琏又跟去了几个,只有那赖、林诸家的儿子、侄儿。那些少年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的,那知当家立计的道理。况且他们长辈都不在家,便是没笼头的马了。又有两个旁主人怂恿,无不乐为。这一闹,把个荣国府闹得没上没下,没里没外。 那贾蔷还想勾引宝玉。贾芸拦住道:“宝二爷那个人没运气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给他说了一门子绝好的亲,父亲在外头做税官,家里开几个当铺,姑娘长的比仙女儿还好看。我巴巴儿的细细的写了一封书子给他,谁知他没造化。”说到这里,瞧了瞧左右无人,又说:“他心里早和咱们这个二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见说,还有一个林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谁不知道!这也罢了,各自的姻缘罢咧。谁知他为这件事倒恼了我了,总不大理。他打量谁必是借谁的光儿呢!”贾蔷听了点点头,才把这个心歇了。 他两个还不知道宝玉自会那和尚以后,他是欲断尘缘。一则在王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已与宝钗、袭人等皆不大款洽了。那些丫头不知道,还要逗他,宝玉那里看得到眼里。他也并不将家事放在心里。时常王夫人、宝钗劝他念书,他便假作攻书,一心想着那个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机关,心目中触处皆为俗人,却在家难受,闲来倒与惜春闲讲。他们两个人讲得上了,那种心更加准了几分,那里还管贾环、贾兰等。那贾环为他父亲不在家,赵姨娘已死,王夫人不大理会他,便入了贾蔷一路。倒是彩云时常规劝,反被贾环辱骂。玉钏儿见宝玉疯颠更甚,早和她娘说了,要求着出去。如今宝玉、贾环他哥儿两个,各有一种脾气,闹得人人不理。独有贾兰跟着他母亲上紧攻书,作了文字,送到学里请教代儒。因近来代儒老病在床,只得自己刻苦。李纨是素来沉静,除了请王夫人的安,会会宝钗,余者一步不走,只有看着贾兰攻书。所以荣府住的人虽不少,竟是各自过各自的,谁也不肯做谁的主。贾环、贾蔷等愈闹的不像事了,甚至偷典偷卖,不一而足。贾环更加宿娼滥赌,无所不为。 一日,邢大舅、王仁都在贾家外书房喝酒,一时高兴,叫了几个陪酒的来唱着喝着劝酒。贾蔷便说:“你们闹的太俗。我要行个令儿。”众人道:“使得。”贾蔷道:“咱们‘月’字流觞罢。我先说起‘月’字,数到那个便是那个喝酒,还要酒面酒底。须得依着令官,不依者罚三大杯。”众人都依了。贾蔷喝了一杯令酒,便说:“‘飞羽觞而醉月。’”顺饮数到贾环。贾蔷说:“酒面要个‘桂’字。”贾环便说道“‘冷露无声湿桂花’。酒底呢?”贾蔷道:“说个‘香’字。”贾环道:“‘天香云外飘。’”大舅说道:“没趣,没趣!你又懂得什么字了,也假斯文起来!这不是取乐,竟是怄人了。咱们都蠲了,倒是搳搳拳,输家喝,输家唱,叫做‘苦中苦’。若是不会唱的,说个笑话儿也使得,只要有趣。”众人都道:“使得。”于是乱搳起来。王仁输了,喝了一杯,唱了一个。众人道:“好!”又搳起来了。是个陪酒的输了,唱了一个什么“小姐小姐多丰彩”。以后邢大舅输了,众人要他唱曲儿,他道:“我唱不上来的,我说个笑话儿罢。”贾蔷道:“若说不笑,仍要罚的。”邢大舅就喝了杯,便说道:“诸位听着:村庄上有一座元帝庙,旁边有个土地祠。那元帝老爷常叫土地来说闲话儿。一日,元帝庙里被了盗,便叫土地去查访。土地禀道:‘这地方没有贼的,必是神将不小心,被外贼偷了东西去。’元帝道:‘胡说!你是土地,失了盗,不问你问谁去呢?你倒不去拿贼,反说我的神将不小心吗?’土地禀道:‘虽说是不小心,到底是庙里的风水不好。’元帝道:‘你倒会看风水么?’土地道:‘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处瞧了一会,便来回禀道:‘老爷坐的身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谨慎。小神坐的背后是砌的墙,自然东西丢不了。以后老爷的背后亦改了墙就好了。’元帝老爷听来有理,便叫神将派人打墙。众神将叹口气道:‘如今香火一炷也没有,那里有砖灰人工来打墙?’元帝老爷没法,叫众神将作法,却都没有主意。那元帝老爷脚下的龟将军站起来道:‘你们不中用,我有主意。你们将红门拆下来,到了夜里,拿我的肚子垫住这门口,难道当不得一堵墙么?’众神将都说道:‘好!又不花钱,又便当结实。’于是龟将军便当这个差使,竟安静了。岂知过了几天,那庙里又丢了东西。众神将叫了土地来说道:‘你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怎么如今有了墙还要丢?’那土地道:‘这墙砌的不结实。’众神将道:‘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墙,怎么还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量是真墙,那里知道是个“假墙”!’” 众人听了,大笑起来。贾蔷也忍不住的笑,说道:“傻大舅,你好!我没有骂你,你为什么骂我?快拿杯来罚一大杯。”邢大舅喝了,已有醉意。众人又喝了几杯,都醉起来。邢大舅说他姐姐不好,王仁说他妹妹不好,都说的狠狠毒毒的。贾环听了,趁着酒兴,也说凤姐不好,怎样苛刻我们,怎么样踏我们的头。众人道:“大凡做个人,原要厚道些。看凤姑娘仗着老太太这样的利害,如今焦了尾巴梢子了,只剩了一个姐儿,只怕也要现世现报呢!”贾芸想着凤姐待他不好,又想起巧姐儿见他就哭,也信着嘴儿混说。还是贾蔷道:“喝酒罢,说人家做什么!”那两个陪酒的道:“这位姑娘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贾蔷道:“模样儿是好的很的,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那陪酒的说道:“可惜这样人生在府里这样人家,若生在小户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还发了财呢。”众人道:“怎么样?”那陪酒的说:“现今有个外藩王爷,最是有情的,要选一个妃子。若合了式,父母兄弟都跟了去。可不是好事儿吗?”众人都不大理会,只有王仁心里略动了一动,仍旧喝酒。 只见外头走进赖、林两家的子弟来,说:“爷们好乐呀!”众人站起来说道:“老大、老三怎么这时候才来?叫我们好等。”那两个人说道:“今早听见一个谣言,说是咱们家又闹出事来了。心里着急,赶到里头打听去,并不是咱们。”众人道:“不是咱们就完了,为什么不就来?”那两个说道:“虽不是咱们,也有些干系。你们知道是谁?就是贾雨村老爷。我们今儿进去,看见带着锁子,说要解到三法司衙门里审问去呢。我们见他常在咱们家里来往,恐有什么事,便跟了去打听。”贾芸道:“到底老大用心,原该打听打听。你且坐下喝一杯再说。” 两人让了一回,便坐下,喝着酒道:“这位雨村老爷,人也能干,也会钻营,官也不小了,只是贪财。被人家参了个‘婪索属员’的几款。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问。若是问出来了,只怕搁不住;若是没有的事,那参的人也不便。如今真真是好时候,只要有造化,做个官儿就好。”众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化的,现做知县,还不好么?”赖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众人道:“手也长么?” 第35章 今日日光和煦,微风徐徐,鸟语花香! 一直为众路仙家所津津乐道的狐山仙界,此刻却是热闹无比。众位还未成形的小妖都拖着毛茸茸的尾巴,上蹿下跳,叽叽哇哇;而那些成了形的,却是四处切切私语,奔走相告。不为别的,只因近日是它们狐界最小的公主——狐小狸幻化成人之日,同时也是凡间所说的及笄之日。也就是说,过了今日,它狐小狸就成人了,也成年了! 不仅如此,再过三个月,它狐小狸也要像许多凡间的女子一样,穿上红艳艳的新娘服,嫁于仙界帝君的六殿下为妃!说到这婚约之事,那就扯得有些远了,我们以后再细细道来! 而身为狐仙山此刻的绯闻女主,狐小狸却是对外面的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什么幻化成形,什么及笄,什么婚约,它都通通丝毫不关心,因为它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喝血! “父王母后!我要喝血,要喝血,要喝血……”狐小狸埋着头坐在雕花的大床上,扯着被角开始嚎声大哭! 这冰蚕丝真被,可是织女们花了五百年的功夫,日夜苦赶,挑灯纺丝刺绣,这才赶在它狐小狸幻化成人之前,织就了这么一匹,做成了它的被子。那被子的华丽精美程度自然是无话可说,花团锦簇,流光溢彩,祥云朵朵…… 可是此刻,狐小狸一边撕扯着嚎声大哭,一边还一股脑地把眼泪鼻涕往上蹭。总之,那被子此刻的形状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了——惨!不!忍!睹! 外面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小妖在开始听见狐小狸的魔化般的哭声开始,就都捂着耳朵做鸟兽状散了开去!所以,这个事情是没有狐狸去禀告给狐王和狐后的。直到后来,狐小狸越哭越起劲,几乎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还在前方宴请仙家的狐后才闻声而来! “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公主今日成人大礼,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狐后说这话的时候虽是同平常一般面色如常,可那言语之中却是饱含着不少怒意,邪魅的狐狸眼也危险地眯起! “狐后恕罪!”一群小妖感受到狐后的怒意,吓得立即跪倒了一片! “都下去吧!再有下次,就都打下凡间,受尽轮回之苦!”狐后冷哼一声,拖着繁琐的裙摆推门踏入了狐小狸的洞府,这洞府之中藤蔓缭绕,鲜花艳盛不衰,无处不是珠光贝影,炫彩夺目。 “母后,小狸要喝血,要喝血,要喝血!”见着自己的母后走进来。狐小狸越发的委屈了!嘴巴刁咬着被角,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溢出点点水光。 “嘤嘤嘤!小狸饿!” “好了,我的乖孩子!再忍忍,等今日一过,你就不用再喝血了!”狐后上前,拉起狐小狸搂在怀里,轻抚了抚狐小狸毛茸茸的头顶,慈爱的眼里点点无奈。 有谁能想象,自己身为狐仙之后,却生了这么一只爱喝血的魔狐,还好小狸性子纯良,没惹出什么乱子,不然自己怎么对得起众位仙家! “我不要!我不要!我饿……”狐小狸抬起雾气涟涟的眼眸,憋着嘴巴,眼巴巴的望着自家母后,活脱脱一副“全世界都在欺负的我”样子。 “小狸,我们是狐仙,不是狐妖,不要一天天都想着喝血。” “我不听!我不听!” 一把推开狐后的手,狐小狸又缩回了角落里!用被子捂着脑袋!狐小狸想了一千六百年都没想清楚,到底狐仙与狐妖有什么区别? 上次自己跟陌翊哥哥一起出去玩,见到的那个狐妖姐姐不是很美丽善良的吗?还给自己血喝来着,可是后面再去的时候,就没再见着了!后来听陌翊哥哥说,那个姐姐被妖师给收了内丹,已经魂飞湮灭了!虽然狐小狸不知道什么是魂飞湮灭,可她知道那个善良的狐妖姐姐已经不见了! 为此,狐小狸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可是,现在也不是伤心的时候,因为它狐小狸最关心的,还是它自己的肚子!天大地大,可是没什么会比它狐小狸被饿着肚子还要重要! “母后!” “好了,好了!”狐后看着狐小狸可怜巴巴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蓝姬,去给公主找些吃食吧!” “是,狐后!”伴随着一个清冷的女声,空中一缕蓝色幽光闪逝而过,之后便没了声音。 “谢母后!”看到这一切的狐小狸终于扬起了笑脸!这下自己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可是等到那叫蓝姬的女子抱着一堆胡萝卜回来的时候,狐小狸又不高兴了! “母后,我不吃萝卜!”狐小狸被气得跳脚,一把扯开被子跳下床,准备夺门而去。难道自己不会去找吗?刚刚不过因为它们用法力封锁了自己的房门罢了! 哼哼!每次都她们都把自己当兔子喂养,自己不是狐狸吗?狐小狸一边瘪嘴逃窜,一边还抖了抖自己头顶上还未幻化掉的毛茸茸的耳朵!可是还未到门边,身子就被人从后面施法定住了! “来人,给公主宽衣,今日的大典就要开始了!”狐后气势威严的说了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狐小狸的屋子,只留狐小狸在身后看着一堆萝卜哭得惨绝人寰! “母后,小狸不要吃萝卜!呜呜呜……”玉兔姨娘家的白小绒就是因为吃多了萝卜的原因,眼睛红了,尾巴没了,嘴巴还变成三瓣了…… 可是尽管狐小狸用尽了所有的招数,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妥协在了狐后的威逼利诱之下。穿上繁重的拖地流仙长裙,头上也被一群小狐狸七手八脚地戴上了一堆饰品,这对一直懒散惯了的狐小狸来说,确实是苦不堪言的。即使从自己的洞府去到祭坛不过是几步路,可狐小狸觉得自己此刻已经快要被这一身繁重的装饰累得趴到地上了。 “蓝姬姐姐,我们还有多久才到?” “公主稍安勿躁!即刻就到……” 哼!还是这句话。 狐小狸瘪了瘪嘴巴,别开头部去看身边那面无表情的清冷女子。蓝姬姐姐就是没有陌祤哥哥好!什么时候都冷冰冰的……哪像陌祤哥哥,时刻都是都是喜笑颜开的。 好在没走多久,狐小狸就看见了来接自己的狐界长公主——银霜公主。 “大姐!”狐小狸咧嘴一嘻嘻笑,也不顾自己此刻身着繁装,直接就飞奔了过去。所以,这样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狐小狸还未走一两步,就被拖地的裙摆绊倒在了地上,摔得哇哇大哭。 “哇呜呜呜!大姐,小狸流血了!小狸流血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在肚子中保留了一丁点血,这一摔,以后又没了……这么一想,狐小狸更是哭得伤心欲绝。 相对在场其他人的不忍直视,狐银霜却是掩嘴一笑,盈盈走过来,一把扶起了狐小狸。 “小狸,怎么这么不小心!”要说这银霜公主可是狐界出了名的美人,魅而不妖,美而不俗,温婉大方,平易近人,这样的狐界公主才是真正的世界少有的吧。 “小狸,快起来了,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流点血没什么关系的,要不大姐一会儿偷偷给你一碗?” 听了银霜公主的话,狐小狸立即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笑得春花灿烂! “谢谢大姐,大姐真好!” “好了,我们走吧,父王母后该等急了!”银霜公主忍俊不禁,拍了拍狐小狸被摔得凌乱的衣服,牵着她便往祭坛赶去。 …… “拜见父王母后!” 看着狐银霜盈盈下拜,狐小狸眼眸轱辘一转,也学着她的样子照模照样做了起来。 “小狸拜见父王母后!” “嗯!我儿总算长大了!” “我们小狸长大了,是大人了!” 狐王深感欣慰,一旁的狐后也喜笑颜开,一脸笑意地看着狐小狸。今日的狐小狸一身粉绿的流仙长裙,还被一群小狐狸按捺着画了淡淡的妆,与平日里那邋遢的模样相比,确实是显得明艳动人,增添了几分活泼之气。 “嘿嘿!”狐小狸咧嘴一笑,挠了挠头,这一挠,就挠出了发间夹杂着的几根绿色的小草,配着那银白色的耳朵,异常显著。 “狐小狸,你头顶上的那个是什么?” 不用说了,这一定是自己那一直喜欢一惊一乍的二姐了,狐小狸在心里默默鄙视了好一番之后,才懒洋洋的对着那刚刚惊叫的女子说道:“二姐,这可是三姐从人间给小狸带回来的首饰,哼!没见识……” 狐二姐:“……” “小狸,不可以对二姐如此说话!”一旁的狐银霜温婉一笑,淡淡地打断了小狸的话!暗地里却微微运气灵力,抹去了狐小狸头顶的杂草。 第36章 说话邢、王二夫人听尤氏一段话,明知也难挽回。王夫人只得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体。如今你嫂子说了,准你修行,也是好处。却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头发上头呢?你想妙玉也是带发修行的,不知她怎样凡心一动,才闹到那个份儿。姑娘执意如此,我们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静室。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她们来问,她若愿意跟的,就讲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惜春听了,收了泪,拜谢了邢、王二夫人、李纨、尤氏等。王夫人说了,便问彩屏等:“谁愿跟姑娘修行?”彩屏等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王夫人知道不愿意,正在想人。袭人立在宝玉身后,想来宝玉必要大哭,防着他的旧病。岂知宝玉叹道:“真真难得!”袭人心里更自伤悲。宝钗虽不言语,遇事试探,见是执迷不醒,只得暗中落泪。 王夫人才要叫了众丫头来问,忽见紫鹃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回道:“刚才太太问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么样?”王夫人道:“这个如何强派得人的,谁愿意,她自然就说出来了。”紫鹃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我有句话回太太,我也并不是拆开姐姐们,各人有各人的心。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她死了,我恨不得跟了她去。但是她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难以从死。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不知太太们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邢、王二夫人尚未答言,只见宝玉听到那里,想起黛玉,一阵心酸,眼泪早下来了。众人才要问他时,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来道:“我不该说的。这紫鹃蒙太太派给我屋里,我才敢说。求太太准了她罢,全了她的好心。”王夫人道:“你头里姊妹出了嫁,还哭得死去活来;如今看见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劝,倒说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宝玉道:“四妹妹修行是已经准的了,四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若是真的,我有一句话告诉太太;若是不定的,我就不敢混说了。”惜春道:“二哥哥说话也好笑,一个人主意不定,便扭得过太太们来了?我也是像紫鹃的话,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二哥哥既有话,只管说。”宝玉道:“我这也不算什么泄露了,这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罢!”众人道:“人家苦得很的时候,你倒来做诗怄人。”宝玉道:“不是做诗,我到一个地方儿看了来的。你们听听罢。”众人道:“使得。你就念念,别顺着嘴儿胡诌。”宝玉也不分辩,便说道: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李纨、宝钗听了,诧异道:“不好了!这人入了迷了。”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息,便问宝玉:“你到底是那里看来的?”宝玉不便说出来,回道:“太太也不必问,我自有见的地方。”王夫人回过味来,细细一想,便更哭起来,道:“你说前儿是玩话,怎么忽然有这首诗?罢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样呢。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去罢。但是要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宝钗一面劝着,这个心比刀绞更甚,也撑不住,便放声大哭起来。袭人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幸亏秋纹扶着。宝玉也不啼哭,也不相劝,只不言语。贾兰、贾环听到那里,各自走开。李纨竭力的解说:“总是宝兄弟见四妹妹修行,他想来是痛极了,不顾前后的疯话,这也作不得准的。独有紫鹃的事情,准不准,好叫她起来。”王夫人道:“什么依不依,横竖一个人的主意定了,那也是扭不过来的。可是宝玉说的,也是一定的了。”紫鹃听了磕头。惜春又谢了王夫人。紫鹃又给宝玉、宝钗磕了头。宝玉念声:“阿弥陀佛!难得,难得。不料你倒先好了。”宝钗虽然有把持,也难撑住。只有袭人也顾不得王夫人在上,便痛哭不止,说:“我也愿意跟了四姑娘去修行。”宝玉笑道:“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这个清福的。”袭人哭道:“这么说,我是要死的了?”宝玉听到那里,倒觉伤心,只是说不出来。因时已五更,宝玉请王夫人安歇。李纨等各自散去。彩屏等暂且服侍惜春回去,后来指配了人家。紫鹃终身服侍,毫不改初。此是后话。 且言贾政扶了贾母灵柩一路南行,因遇着班师的兵将船只过境,河道拥挤,不能速行,在道实在心焦。幸喜遇见了海疆的官员,闻得镇海统制钦召回京,想来探春一定回家,略略解些烦心。只打听不出起程的日期,心里又烦躁。想到盘费算来不敷,不得已,写书一封,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百,叫人沿途迎上来,应需用。那人去了几日,贾政的船才行得十数里。那家人回来,迎上船只,将赖尚荣的禀启呈上。书内告了多少苦处,备上白银五十两。贾政看了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将原书发回,叫他不必费心。”那家人无奈,只得回到赖尚荣任所。 赖尚荣接到原书银两,心中烦闷,知事办得不周到,又添了一百,央来人带回,帮着说些好话。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了。赖尚荣心下不安,立刻修书到家,回明他父亲,叫他设法告假,赎出身来。于是赖家托了贾蔷、贾芸等在王夫人面前乞恩放出。贾蔷明知不能,过了一日,假说王夫人不依的话,回复了。赖家一面告假,一面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叫他告病辞官。王夫人并不知道。 那贾芸听见贾蔷的假话,心里便没想头。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贾环相商。贾环本是一个钱没有的,虽是赵姨娘积蓄些微,早被他弄光了,那能照应人家。便想起凤姐待他刻薄,要趁贾琏不在家,要摆布巧姐出气,遂把这个当叫贾芸来上,故意的埋怨贾芸道:“你们年纪又大,放着弄银钱的事又不敢办,倒和我没有钱的人相商。”贾芸道:“三叔,你这话说的倒好笑,咱们一块儿顽,一块儿闹,那里有银钱的事?”贾环道:“不是前儿有人说是外藩要买个偏房,你们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说给他呢?”贾芸道:“叔叔,我说句招你生气的话,外藩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咱们走动么。”贾环在贾芸耳边说了些话,贾芸虽然点头,只道贾环是小孩子的话,也不当事。恰好王仁走来说道:“你们两个人商量些什么,瞒着我么?”贾芸便将贾环的话附耳低言的说了。王仁拍手道:“这倒是一种好事,又有银子!只怕你们不能。若是你们敢办,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只要环老三在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邢大舅再一说,太太们问起来,你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 贾环等商议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贾芸便去回邢、王二夫人,说得锦上添花。王夫人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邢夫人听得邢大舅知道,心里愿意,便打发人找了邢大舅来问他。那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是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姊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邢夫人本是没主意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于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 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只说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她祖母作主,亲舅舅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应了。贾芸便送信与邢夫人,并回了王夫人。那李纨、宝钗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妆丽服。邢夫人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那来人本知是个诰命,也不敢怠慢。邢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她去见。那巧姐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奶妈过来。 第37章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她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她岂不烦腻?”宝玉道:“她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做东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她们只是不快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没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她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她们作,也得要东西去,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她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得身子上生疼,还搁得住你搓揉。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她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 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的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了。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去。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得怎样呢。”说着,蹙眉长叹。 凤姐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争奈事情繁杂,一时去了,恐有延迟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交付昭儿。又细细吩咐昭儿:“在外好生小心服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女人——回来打折你的腿”等语。赶乱完了,天已四更将尽,总睡下又走了困,不觉又是天明鸡唱,忙梳洗过宁府中来。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便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 里面凤姐见日期在限,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因此忙得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凤姐见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画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囋者。 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内寝,一应张罗款待,独都是凤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及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共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十余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祭棚,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祭棚。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水溶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遂回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一旁还礼毕,复身又来谢恩。 水溶十分谦逊,因问贾政道:“哪一位是衔玉而诞者?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素日就曾听得父兄亲友人等说闲话时,常赞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严密,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欢喜。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材。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下回便制。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郡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著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因问:“衔的那宝贝在哪里?”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了递与过去。水溶细细的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果灵验否?”贾政忙道:“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水溶一面极口称奇道异,一面理好彩绦,亲自与宝玉带上,又携手问宝玉几岁,读何书。宝玉一一的答应。 第38章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是黛玉之声,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 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 那黛玉正自悲伤,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己抽身便走了。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见黛玉去了,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怡红院来。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得我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她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是。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宝玉诧异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她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 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得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她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宝玉扎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得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胡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胡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胡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日就叫人买些来。”宝玉笑道:“这些都是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还不够,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都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说着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在脸上画着羞他。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是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的,所以来和你寻。”他说:“妹妹,若没散的,花儿上也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了一块三尺大红上用库纱去,乳钵乳了隔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哪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要活人戴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如今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 宝玉向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却拿眼睛瞟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直问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她就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量是我撒谎呢。” 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黛玉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 第39章 话说宝玉正自发怔,不想黛玉将手帕子甩了来,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问是谁。黛玉摇着头儿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她看,不想失了手。”宝玉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 一时,凤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遂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宝钗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凤姐儿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得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贾母听说,笑道:“既这么着,我同你去。”凤姐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只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贾母道:“到明儿,我在正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好不好?”凤姐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因又向宝钗道:“你也去逛逛,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得答应着。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她们姊妹去逛。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贾母如此说,遂笑道:“还是这么高兴。”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去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这句话一传开了,别人都还可以,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儿的,听了这话,谁不爱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她也百般的撺掇了去,因此李宫裁等都说去。贾母越发心中欢喜,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都不必细说。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一样。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独坐一乘八人大亮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的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是金钏、彩云,□□抱着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一共再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走来过去的说道:“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说了两遍,方觉好了。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早已到了清虚观门口。宝玉骑着马,在贾母轿前。街上的人都站在两边。 将至观前,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张法官执笏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请安。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贾母在轿内因看见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圣像,便命住轿。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知道鸳鸯等在后面,赶不上来搀贾母,自己下了轿,忙要上来搀。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野牛□□的,朝哪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得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 贾母听了,忙问道:“是怎么了?”贾珍忙出来问。凤姐儿上去搀住贾母,就回说:“一个小道士儿,剪灯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惯了,哪里见得这个势派。可怜见的,倘或一时唬着了他,他老子娘岂不疼得慌?”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颤。贾母命贾珍拉他来,叫他不要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了,领他去了。这里贾母带着众人,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外面小厮们见贾母等进入二层山门,忽见贾珍领了一个小道士出来,叫人来带去,给他几百钱,不要难为了他。家人听说,忙上来几个,领了下去。 贾珍站在阶矶上,因问:“管家在哪里?”底下站的小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说:“叫管家!”登时林之孝扣着帽子跑了来,到贾珍跟前。贾珍道:“虽说这里地方大,今儿不承望来这么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往你的院子里去;使不着的,打发到那院里去。把小ㄠ儿们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同两边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小姐、奶奶们都出来了,一个闲人也不许到这里来!”林之孝忙答应“晓得”,又说了几个“是”。贾珍道:“去罢。”又问:“怎么不见蓉儿?”一声未了,只见贾蓉扣着纽子从钟楼里跑了出来。贾珍道:“你瞧瞧他,我这里也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有个小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贾珍又道:“问着他!”那小厮便问贾蓉道:“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说。那贾芸、贾萍、贾芹等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亦且连贾璜、贾扁(原字为所玉右扁)、贾琼等也都忙戴了帽子,一个一个从墙根下慢慢的溜上来。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著作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们都来了,叫她们快来伺候。”贾蓉听说,忙跑了出来,一叠连声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作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捆着手呢?马也拉不来。”待要打发小子去,又恐怕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珍方要抽身进去,只见张道士站在旁边陪笑说道:“我论理比不得别人,应该在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儿,后又作了“道录司”的正堂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今见他如此说,便笑道:“咱们自己,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挦了呢!还不跟我进来。”那张道士呵呵大笑,跟了贾珍进来。 贾珍到贾母跟前,控身陪笑说道:“张爷爷进来请安。”贾母听了,忙道:“搀过来。”贾珍忙去搀了过来。那张道士先呵呵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康宁?众位奶奶小姐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万福万寿,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得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贾母笑道:“果真不在家。”一面回头叫宝玉。谁知宝玉解手去了才来,忙上前问:“张爷爷好”。 第40章 话说莺儿见宝玉说话摸不着头脑,正自要走,只听宝玉又说道:“傻丫头,我告诉你罢。你姑娘既是有造化的,你跟着她,自然也是有造化的了。你袭人姐姐是靠不住的。只要往后你尽心服侍她就是了。日后或有好处,也不枉你跟着她熬了一场。”莺儿听了前头象话,后头说的又有些不像了,便道:“我知道了。姑娘还等我呢。二爷要吃果子时,打发小丫头叫我就是了。”宝玉点头,莺儿才去了。一时,宝钗、袭人回来,各自房中去了。不提。 且说过了几天,便是场期。别人只知盼望他爷儿两个作了好文章,便可以高中的了,只有宝钗见宝玉的功课虽好,只是那有意无意之间,却别有一种冷静的光景。知他要进场了,头一件,叔侄两个都是初次赴考,恐人马拥挤,有什么失闪;第二件,宝玉自和尚去后,总不出门,虽然见他用功喜欢,只是改的太速太好了,反倒有些信不及,只怕又有什么变故。所以进场的头一天,一面派了袭人带了小丫头们同着素云等给他爷儿两个收拾妥当,自己又都过了目,好好的搁起,预备着;一面过来同李纨回了王夫人,拣家里的老成管事的多派了几个,只说怕人马拥挤碰了。 次日,宝玉、贾兰换了半新不旧的衣服,欣然过来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嘱咐道:“你们爷儿两个都是初次下场,但是你们活了这么大,并不曾离开我一天。就是不在我眼前,也是丫鬟媳妇们围着,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今日各自进去,孤孤凄凄,举目无亲,须要自己保重。早些作完了文章出来,找着家人早些回来,也叫你母亲、媳妇们放心。”王夫人说着,不免伤心起来。贾兰听一句答应一句。只见宝玉一声不哼,待王夫人说完了,走过来给王夫人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报。只有这一入场,用心作了文章,好好的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喜欢,便是儿子一辈的事也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王夫人听了,更觉伤心起来,便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惜你老太太不能见你的面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那宝玉只管跪着,不肯起来,便说道:“老太太见与不见,总是知道的,喜欢的;既能知道了,喜欢了,便不见也和见了的一样。只不过隔了形质,并非隔了神气啊。” 李纨见王夫人和他如此,一则怕勾起宝玉的病来,二则也觉得光景不大吉祥,连忙过来说道:“太太,这是大喜的事,为什么这样伤心?况且宝兄弟近来很知好歹,很孝顺,又肯用功,只要带了侄儿进去,好好的作文章,早早的回来,写出来请咱们的世交老先生们看了,等着爷儿两个都报了喜,就完了。”一面叫人搀起宝玉来。宝玉却转过身来给李纨作了个揖,说:“嫂子放心。我们爷儿两个都是必中的。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大嫂子还要戴凤冠穿霞帔呢。”李纨笑道:“但愿应了叔叔的话,也不枉……”说到这里,恐怕又惹起王夫人的伤心来,连忙咽住了。宝玉笑道:“只要有了个好儿子,能够接续祖基,就是大哥哥不能见,也算他的后事完了。”李纨见天气不早了,也不肯尽着和他说话,只好点点头儿。 此时,宝钗听得早已呆了,这些话,不但宝玉,便是王夫人、李纨所说,句句都是不祥之兆,却又不敢认真,只得忍泪无言。那宝玉走到跟前,深深的作了一个揖。众人见他行事古怪,也摸不着是怎么样,又不敢笑他。只见宝钗的眼泪直流下来,众人更是纳罕。又听宝玉说道:“姐姐,我要走了。你好生跟着太太,听我的喜信儿罢。”宝钗道:“是时候了,你不必说这些唠叨话了。”宝玉道:“你倒催的我紧,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回头见众人都在这里,只没惜春、紫鹃,便说道:“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跟前替我说一句罢,横竖是再见就完了。”众人见他的话又像有理,又像疯话。大家只说他从没出过门,都是太太的一套话招出来的,不如早早催他去了,就完了事了,便说道:“外面有人等你呢,你再闹就误了时辰了。”宝玉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闹了,完了事了!”众人也都笑道:“快走罢。”独有王夫人和宝钗娘儿两个倒像生离死别的一般,那眼泪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直流下来,几乎失声哭出。但见宝玉嘻天哈地,大有疯傻之状,遂从此出门走了。正是: 走来名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 不言宝玉、贾兰出门赴考,且说贾环见他们考去,自己又气又恨,便自大为王,说:“我可要给母亲报仇了。家里一个男人没有,上头大太太依了我,还怕谁!”想定了主意,跑到邢夫人那边请了安,说了些奉承的话。那邢夫人自然喜欢,便说道:“你这才是明理的孩子呢。像那巧姐儿的事,原该我做主的,你琏二哥胡涂,放着亲奶奶倒托别人去。”贾环道:“人家那头儿也说了,只认得这一门子,现在定了,还要备一分大礼来送太太呢。如今太太有了这样的藩王孙女婿儿,还怕大老爷没大官做么?不是我说自己的太太,他们有了元妃姐姐,便欺压的人难受。将来巧姐儿别也是这样没良心,等我去问问她。”邢夫人道:“你也该告诉她,她才知道你的好处。只怕她父亲在家也找不出这么门子好亲事来。但只平儿那个胡涂东西,她倒说这件事不好,说是你太太也不愿意。想来恐怕我们得了意。若迟了,你二哥回来,又听人家的话,就办不成了。”贾环道:“那边都定了,只等太太出了八字。王府的规矩,三天就要来娶的。但是一件,只怕太太不愿意,那边说是不该娶犯官的孙女,只好悄悄的抬了去,等大老爷免了罪,做了官,再大家热闹起来。”邢夫人道:“这有什么不愿意,也是礼上应该的。”贾环道:“既这么着,这帖子太太出了就是了。”邢夫人道:“这孩子又胡涂了。里头都是女人,你叫芸哥儿写了一个就是了。”贾环听说,喜欢的了不得,连忙答应了出来,赶着和贾芸说了,邀着王仁到那外藩公馆立文书,兑银子去了。 那知刚才所说的话,早被跟邢夫人的丫头听见。那丫头是求了平儿才挑上的,便抽空儿赶到平儿那里,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平儿早知此事不好,已和巧姐细细的说明。巧姐哭了一夜,必要等她父亲回来作主,大太太的话不能遵。今儿又听见这话,便大哭起来,要和太太讲去。平儿急忙拦住道:“姑娘且慢着。大太太是你的亲祖母,她说二爷不在家,大太太做得主的,况且还有舅舅做保山。他们都是一气,姑娘一个人,那里说得过呢?我到底是下人,说不上话去。如今只可想法儿,断不可冒失的。”邢夫人那边的丫头道:“你们快快的想主意,不然,可就要抬走了。”说着,各自去了。平儿回过头来,见巧姐哭作一团,连忙扶着道:“姑娘,哭是不中用的,如今是二爷够不着,听见他们的话头……”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邢夫人那边打发人来告诉:“姑娘大喜的事来了。叫平儿将姑娘所有应用的东西料理出来。若是陪送呢,原说明了等二爷回来再办。”平儿只得答应了。 回来又见王夫人过来,巧姐儿一把抱住,哭得倒在怀里。王夫人也哭道:“妞儿不用着急,我为你吃了大太太好些话,看来是扭不过来的。我们只好应着缓下去,即刻差个家人赶到你父亲那里去告诉。”平儿道:“太太还不知道么?早起三爷在大太太跟前说了,什么外藩规矩,三日就要过去的。如今大太太已叫芸哥儿写了名字年庚去了,还等得二爷么?”王夫人听说是“三爷”,便气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半天,一叠声叫人找贾环。找了半日,人回:“今早同蔷哥儿、王舅爷出去了。”王夫人问:“芸哥呢?”众人回说不知道。巧姐屋内人人瞪眼,一无方法。王夫人也难和邢夫人争论,只有大家抱头大哭。 有个婆子进来,回说:“后门上的人说,那个刘姥姥又来了。”王夫人道:“咱们家遭着这样事,那有功夫接待人。不拘怎么回了她去罢。”平儿道:“太太该叫她进来,她是姐儿的干妈,也得告诉告诉她。”王夫人不言语。那婆子便带了刘姥姥进来。 第41章 却说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与秦钟读夜书。偏那秦钟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宝玉便扫了兴头,只得付于无可奈何,且自静候大愈时再约。 那凤姐儿已是得了云光的回信,俱已妥协。老尼达知张家,果然那守备忍气吞声的收了前聘之物。谁知那张财主虽如此爱势贪财,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父母退了亲事,她便一条麻绳悄悄的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只落得张、李两家没趣,真是人财两空。这里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 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闹热非常。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吓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贾赦等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有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等语。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在一处。听如此信至,贾母便唤进赖大来细问端的。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谁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不意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得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呜呼死了。秦钟本自怯弱,又值带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此时悔痛无及,更又添了许多症候。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 且喜贾琏与黛玉回来,先遣人来报信,明日就可到家,宝玉听了,方略有些喜意。细问原由,方知贾雨村亦进京陛见,皆由王子腾累上保本,此来后补京缺,与贾琏是同宗弟兄,又与黛玉有师从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林如海已葬入祖坟了,诸事停妥,贾琏方进京的。本该出月到家,因闻得元春喜信,遂昼夜兼程而进,一路俱各平安。宝玉只问得黛玉“平安”二字,余者也就不在意了。 好容易盼至明日午错,果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见面时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阵,后又致喜庆之词。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得超逸了。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人。宝玉又将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遂掷而不取。宝玉只得收回,暂且无话。 且说贾琏自回家参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近日多事之时,无片刻闲暇之工,见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房内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一面平儿与众丫鬟参拜毕,献茶。贾琏遂问别后家中的事,又谢凤姐操持劳碌。凤姐道:“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得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哪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她的。”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平儿进来回道:“姨太太打发了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她回去了。”贾琏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得好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得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凤姐道:“嗳!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她,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她来如何?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得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语未了,二门上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呢。”贾琏听了,忙忙整衣出去。 这里凤姐乃问平儿:“方才姨妈有什么事,巴巴的打发了香菱来?”平儿笑道:“哪里来的香菱,是我借她暂撒个谎。奶奶说说,旺儿嫂子越发连个承算也没了。”说着,又走至凤姐身边,悄悄说道:“奶奶的那利钱银子,迟不送来,早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她却送这个来了。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不然时走了来回奶奶,二爷倘或问奶奶是什么利钱,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少不得照实告诉二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听见奶奶有了这个梯己,他还不放心的花了呢?所以我赶着接了过来,叫我说了她两句,谁知奶奶偏听见了问我,我就撒谎说香菱来了。”凤姐听了笑道:“我说呢,姨妈知道你二爷来了,忽喇巴的反打发个房里人来了?原来你这蹄子□□鬼。” 说话时,贾琏已进来,凤姐便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性,只陪着贾琏。一时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忙让她一同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执意不肯。平儿等早已炕沿下设下一杌子,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她放在杌上自吃。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倒没的矼了她的牙。”因向平儿道:“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她们热来?”又道:“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 第42章 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过宗祠及贾母起身,宝玉诸子弟等送至洒泪亭。 却说贾政出门去后,外面诸事不能多记。单表宝玉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逛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这日正无聊之际,只见翠墨进来,手里拿着一副花笺送与他。宝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可好些了?你偏走来。”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儿也不吃药了,不过是凉着了一点儿。”宝玉听说,便展开花笺看时,上面写道: 娣探谨奉: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又复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何痌瘃惠爱之深哉耶!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忽思及历来古人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者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娣则扫花以待。此谨奉。 宝玉看了,不觉喜得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的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一面说,一面就走,翠墨跟在后面。刚到了沁芳亭,只见园中后门上值日的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字帖走来,见了宝玉便迎上去,口内说道:“芸哥儿请安,在后门口等着呢,叫我送来的。”宝玉打开看时,写道是: 不肖男芸恭请:父亲大人万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之处。前因买办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认得许多花儿匠,并认得许多名园。前因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故变尽方法,只弄得两盆。大人若视男是亲男一般,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奉书恭启,并叩台安男芸跪书 宝玉看了笑问道:“独他来了?还有什么人?”婆子道:“还有两盆花儿。”宝玉道:“你出去说,我知道了,难为他想着。你便把花儿送到我屋里去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同翠墨往秋爽斋来,只见宝钗、黛玉、迎春已都在那里了。 众人见他进来,都笑说道:“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黛玉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得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就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来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你们不知,古人曾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惜春、迎春都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她‘蘅芜君’了,不知你们以为如何?”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得很。”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好。”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它作什么。”探春道:“你的号多得很,又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宝钗道:“还得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宝钗道:“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她‘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她‘藕榭’就完了。”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保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没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若是要推我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极是”。探春等也知此意,见她二人悦服,也不好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也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宝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探春道:“若只管会得多,又没趣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才好。”宝钗点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她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她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 探春道:“只是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迎春道:“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的公道。”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它来?”迎春道:“都还未赏,先倒作诗。”宝钗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才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韵。”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待书一样预备下四份纸笔,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和丫鬟们嘲笑。迎春又命丫鬟炷了一支“梦甜香”。 第43章 正说着,平儿过来瞧宝钗,并探听邢夫人的口气。王夫人将邢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平儿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儿终身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受了苦,便是琏二爷回来,怎么说呢?”王夫人道:“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是大太太孙女儿,她要作主,我能够拦她么?”宝玉劝道:“无妨碍的,只要明白就是了。”平儿生怕宝玉疯颠嚷出来,也并不言语,回了王夫人,竟自去了。 这里王夫人想到烦闷,一阵心痛,叫丫头扶着,勉强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不叫宝玉、宝钗过来,说:“睡睡就好的。”自己却也烦闷。听见说李婶娘来了,也不及接待。只见贾兰进来请了安,回道:“今早爷爷那里打发人带了一封书子来,外头小子们传进来的。我母亲接了,正要过来,因我老娘来了,叫我先呈给太太瞧,回来我母亲就过来来回太太。还说我老娘要过来呢。”说着,一面把书子呈上。王夫人一面接书,一面问道:“你老娘来作什么?”贾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见我老娘说,我三姨儿的婆婆家有什么信儿来了。”王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前次给甄宝玉说了李绮,后来放定下茶,想来此时甄家要娶过门,所以李婶娘来商量这件事情,便点点头儿。一面拆开书信,见上面写着道: 近因沿途俱系海疆凯旋船只,不能迅速前行。闻探姐随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琏侄手禀,知大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宝玉、兰哥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灵柩抵家,尚需日时。我身体平善,不必挂念。此谕宝玉等知道。月日手书。蓉儿另禀。 王夫人看了,仍旧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叔瞧瞧,还交给你母亲罢。” 正说着,李纨同李婶过来。请安问好毕,王夫人让了坐。李婶娘便将甄家要娶李绮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商议了一会子。李纨因问王夫人道:“老爷的书子,太太看过了么?”王夫人道:“看过了。”贾兰便拿着给他母亲瞧。李纨看了,道:“三姑娘出门了好几年,总没有来,如今要回京了,太太也放了好些心。”王夫人道:“我本是心痛,看见探丫头要回来了,心里略好些。只是不知几时才到?”李婶娘便问了贾政在路好。李纨因向贾兰道:“哥儿瞧见了?场期近了,你爷爷惦记得什么似的。你快拿了去给二叔叔瞧去罢。”李婶娘道:“他们爷儿两个又没进过学,怎么能下场呢?”王夫人道:“他爷爷做粮道的起身时,给他们爷儿两个援了例监了。”李婶娘点头。贾兰一面拿著书子出来,来找宝玉。 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得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究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的坐着。宝玉见她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书本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拋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 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博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宝钗也站起来。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回来了?”贾兰道:“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贾兰便问:“叔叔看见爷爷后头写的,叫咱们好生念书了?叔叔这一程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 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宝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在一处的话,宝玉也甚似愿意。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 那宝玉拿著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宝钗见他这番举动,甚为罕异,因欲试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是正经,但又何必搬开呢?”宝玉道:“如今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干净。”宝钗听了,更欣喜异常。只听宝玉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宝钗也没很听真,只听得“无佛性”、“有仙舟”几个字,心中转又狐疑,且看他作何光景。宝玉便命麝月、秋纹等收拾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搁在静室中,自己却当真静静的用起功来。宝钗这才放了心。 那宝玉却也不出房门,天天只差人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听见他这番光景,那一种欣慰之情,更不待言了。到了八月初三这一日,正是贾母的冥寿。宝玉早晨过来,磕了头,便回去,仍到静室中去了。饭后,宝钗、袭人等都和姊妹们跟着邢、王二夫人在前面屋里说闲话儿。宝玉自在静室,冥心危坐。忽见莺儿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说:“太太叫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这是老太太的克什。” 第44章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嗐!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得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了。”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她吃饭是一个空子,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了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儿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她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忙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是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听周瑞家的称她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上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的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啥用呢?”正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得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平儿与周瑞家的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坐着等,是时候,我们来请你呢。”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她。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蹭到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银唾沫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著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住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个穷官儿罢了,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她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了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得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哪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妖娇,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的。”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说,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们那里放着那些东西,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贾蓉笑道:“那里如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门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来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儿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神,方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安,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啥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她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道:“这姥姥不知可用了过早饭没有呢?”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 第45章 贾环在家候信,又闻王夫人传唤,急得烦燥起来,见贾芸一人回来,赶着问道:“定了么?”贾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谁露了风了。”还把吃亏的话说了一遍。贾环气得发怔,说:“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说的这样好,如今怎么样处呢?这都是你们众人坑了我了!”正没主意,听见里头乱嚷,叫着贾环等的名字说:“大太太二太太叫呢!”两个人只得蹭进去。只见王夫人怒容满面,说:“你们干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儿了,快快的给我找还尸首来完事!”两个人跪下。贾环不敢言语。贾芸低头说道:“孙子不敢干什么。为的是邢舅太爷和王舅爷说给巧妹妹作媒,我们才回太太们的。大太太愿意,才叫孙子写帖儿去的。人家还不要呢。怎么我们逼死了妹妹呢?”王夫人道:“环儿在大太太那里说的,三日内便要抬了走。说亲作媒,有这样的么?我也不问你们,快把巧姐儿还了我们,等老爷回来再说。”邢夫人如今也是一句话儿说不出了,只有落泪。王夫人便骂贾环说:“赵姨娘这样混账的东西,留的种子也是这混账的!”说着,叫丫头扶了,回到自己房中。 那贾环、贾芸、邢夫人三个人互相埋怨,说道:“如今且不用埋怨。想来死是不死的,必是平儿带了她到那什么亲戚家躲着去了。”邢夫人叫了前后的门人来骂着,问:“巧姐儿和平儿,知道哪里去了?”岂知下人一口同音,说是:“大太太不必问我们,问当家的爷们就知道了。在大太太也不用闹,等我们太太问起来,我们有话说。要打大家打,要发大家都发。自从琏二爷出了门,外头闹的还了得!我们的月钱月米是不给了,赌钱喝酒,闹小旦,还接了外头的媳妇儿到宅里来,这不是爷吗?”说得贾芸等顿口无言。王夫人那边又打发人来催说:“叫爷们快找来!”那贾环等急得恨无地缝可钻,又不敢盘问巧姐那边的人。明知众人深恨,是必藏起来了,但是这句话怎敢在王夫人面前说,只得各处亲戚家打听,毫无踪迹。里头一个邢夫人,外头环儿等,这几天闹的昼夜不宁。 看看到了出场日期,王夫人只盼着宝玉、贾兰回来。等到晌午,不见回来,王夫人、李纨、宝钗着忙,打发人去到下处打听。去了一起,又无消息,连去的人也不来了。回来又打发一起人去,又不见回来。三个人心里如热油熬煎。等到傍晚,有人进来,见是贾兰。众人喜欢,问道:“宝二叔呢?”贾兰也不及请安,便哭道:“二叔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便怔了,半天也不言语,便直挺挺的躺倒床上。亏得彩云等在后面扶着,下死的叫醒转来,哭着。见宝钗也是白瞪两眼,袭人等已哭得泪人一般,只有哭着骂贾兰道:“胡涂东西!你同二叔在一处,怎么他就丢了?”贾兰道:“我和二叔在下处,是一处吃一处睡。进了场,相离也不远,刻刻在一处的。今儿一早,二叔的卷子早完了,还等我呢。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交了卷子,一同出来,在龙门口一挤,回头就不见了。我们家接场的人都问我,李贵还说看见的,相离不过数步,怎么一挤就不见了。现叫李贵等分头的找去。我也带了人,各处号里都找遍了,没有,我所以这时候才回来。”王夫人是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宝钗心里已知□□,袭人痛哭不已。贾蔷等不等吩咐,也是分头而去。可怜荣府的人,个个死多活少,空备了接场的酒饭。贾兰也忘却了辛苦,还要自己找去。倒是王夫人拦住道:“我的儿,你叔叔丢了,还禁得再丢了你么?好孩子,你歇歇去罢。”贾兰那里肯走,尤氏等苦劝不止。众人中只有惜春心里却明白了,只不好说出来,便问宝钗道:“二哥哥带了玉去了没有?”宝钗道:“这是随身的东西,怎么不带?”惜春听了,便不言语。袭人想起那日抢玉的事来,也是料着那和尚作怪,柔肠几断,珠泪交流,呜呜咽咽哭个不住。追想当年宝玉相待的情分:“有时怄他,他便恼了,也有一种令人回心的好处,那温存体贴,是不用说了。若怄急了他,便赌誓说做和尚。那知道今日却应了这句话。”看看那天已觉是四更天气,并没有个信儿。李纨又怕王夫人苦坏了,极力的劝着回房。众人都跟着伺候。只有邢夫人回去。贾环躲着不敢出来。王夫人叫贾兰去了,一夜无眠。次日天明,虽有家人回来,都说没有一处不寻到,实在没有影儿。于是薛姨妈、薛蝌、史湘云、宝琴、李婶等接二连三的过来请安问信。 如此一连数日,王夫人哭得饮食不进,命在垂危。忽有家人回道:“海疆来了一人,口称统制大人那里来的,说我们家的三姑奶奶明日到京了。”王夫人听说探春回京,虽不能解宝玉之愁,那个心略放了些。到了明日,果然探春回来。众人远远接着,见探春出挑得比先前更好了,服采鲜明。见了王夫人形容枯槁,众人眼肿腮红,便也大哭起来,哭了一会,然后行礼。看见惜春道姑打扮,心里很不舒服。又听见宝玉心迷走失,家中多少不顺的事,大家又哭起来。还亏得探春能言,见解亦高,把话来慢慢儿的劝解了好些时,王夫人等略觉好些。再明儿,三姑爷也来了。知有这样的事,探春住下劝解。跟探春的丫头、老婆也与众姊妹们相聚,各诉别后的事。从此上上下下的人,竟是无昼无夜,专等宝玉的信。 那一夜五更多天,外头几个家人进来,到二门口报喜。几个小丫头乱跑进来,也不及告诉大丫头了,进了屋子,便说:“太太、奶奶们大喜!”王夫人打量宝玉找着了,便喜欢的站起身来说:“在哪里找着的?快叫他进来!”那人道:“中了第七名举人。”王夫人道:“宝玉呢?”家人不言语。王夫人仍旧坐下。探春便问:“第七名中的是谁?”家人回说“是宝二爷。”正说着,外头又嚷道:“兰哥儿中了!”那家人赶忙出去,接了报单回禀,见贾兰中了一百三十名。李纨心下喜欢,因王夫人不见了宝玉,不敢喜形于色。王夫人见贾兰中了,心下也是喜欢,只想:“若是宝玉一回来,咱们这些人不知怎样乐呢!”独有宝钗心下悲苦,又不好掉泪。众人道喜,说是“宝玉既有中的命,自然再不会丢的。况天下那有迷失了的举人!”王夫人等想来不错,略有笑容。众人便趁势劝王夫人等多进了些饮食。只见三门外头茗烟乱嚷说:“我们二爷中了举人,是丢不了的了!”众人问道:“怎见得呢?”茗烟道:“‘一举成名天下闻’,如今二爷走到哪里,哪里就知道的,谁敢不送来!”里头的众人都说:“这小子虽是没规矩,这句话是不错的。”惜春道:“这样大人了,那里有走失的?只怕他勘破世情,入了空门,这就难找着他了。”这句话又招得王夫人等又大哭起来。李纨道:“古来成佛作祖成神仙的,果然把爵位富贵都拋了,也多得很。”王夫人哭道:“他若拋了父母,这就是不孝,怎能成佛作祖?”探春道:“大凡一个人,不可有奇处。二哥哥生来带块玉来,都道是好事,这么说起来,都是有了这块玉的不好。若是再有几天不见——我不是叫太太生气——就有些原故了,只好譬如没有生这位哥哥罢了。果然有来头成了正果,也是太太几辈子的修积。”宝钗听了不言语。袭人那里忍得住,心里一疼,头上一晕,便栽倒了。王夫人见了可怜,命人扶她回去。贾环见哥哥、侄儿中了,又为巧姐的事大不好意思,只报怨蔷、芸两个。知道探春回来,此事不肯甘休,又不敢躲开,这几天竟是如在荆棘之中。 明日,贾兰只得先去谢恩,知道甄宝玉也中了,大家序了同年。提起贾宝玉心迷走失,甄宝玉叹息劝慰。知贡举的将考中的卷子奏闻,皇上一一的披阅,看取中的文章,俱是平正通达的。见第七名贾宝玉是金陵籍贯,第一百三十名又是金陵贾兰,皇上传旨询问:“两个姓贾的是金陵人氏,是否贾妃一族?”大臣领命出来,传贾宝玉、贾兰问话。贾兰将宝玉场后迷失的话,并将三代陈明,大臣代为转奏。皇上最是圣明仁德,想起贾氏功勋,命大臣查复,大臣便细细的奏明。皇上甚是悯恤,命有司将贾赦犯罪情由查案呈奏。皇上又看到《海疆靖寇班师善后事宜》一本,奏的是海宴河清,万民乐业的事。 第46章 司徒墨言的话让苏沐久久震愣不已,本欲迈出的步伐也疆愣在了原地。 趁着苏沐失神之际,司徒墨言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疾步走出卧房,紧接着一个跃身沿着屋檐而上,几经周转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紫苑见状,不敢再有迟疑,急忙也飞身跟了上去。 看着空荡荡的卧房,再回想起自家陛下离去时阴沉的俊颜,小银子公公连连叹气,暗道一声不妙,也疾步向着自家陛下离去的方向追了去。 “哎!痴人,痴人……” 痴爱入骨之后,大抵也只有这样的求而不得最令人痛入骨髓。 此时冀州暮春已过,白日里均是阳光明媚。今夜夜空之中也难得月色醉人,群星璀璨。天际瞬息即逝的流光与这万家灯火交相辉映,装点得这冀州的夜幕如同流银泻辉,流溢斑斓。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被司徒墨言带到一座宅院的屋檐上停了下来。 这宅院说不上恢宏大气,但也错落有致,别具一番风雅。 附身看去,那院中一隅虽是树影婆娑,草色凄迷,但却略显得空寂萧瑟。只有一抹白色身影迎风而立,任由那轻风拂起飘飞的衣袂乱入花丛,为这空寂的庭院凭添几分勃勃生机。 只是远远的一瞥,苏沐心下还是隐隐约约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抬眸莫名其妙看了司徒墨言一眼,苏沐无语得转身欲走,“司徒小侯爷带我来这做什么?” 闻言,司徒墨言嘴巴一瘪,急忙拉住了她的衣袖,“这不是看夫人不相信为夫的话,带着你来找你的老情人问个清楚么?” 苏沐闻言抬眸看去,对面之人狭长的桃花眼里水色潋滟,眼神幽怨,薄唇轻咬,甚至还有那带着不甘不愿和愤懑的幽怨小语气…… 不用说,此刻司徒墨言的确是把那副惨遭质疑的委屈小模样扮演得惟妙惟肖。直把苏沐看得一阵恶寒,整个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不等她有所动作,司徒墨言暗暗挑眉一笑,拉起她又向着濮阳瑞仪所在的院子飞了去。 “什么人?” 正当他们快要着地之时,只闻得空中一声冰寒刺骨的冷呵响起,冰冷的寒光划破长空,凌冽的利剑瞬息便向着她与司徒墨言所在的方向疾速飞了过来。 苏沐大惊失色,急忙旋身避开。此时眼前红影忽闪,耳畔劲风呼啸而过。再等她回神之时,自己早已全然暴露在了濮阳瑞仪半带阴沉冷半带诧异的目光之中,而司徒墨言也趁着这一瞬间在夜幕之中消失不见了踪迹。 该死! 错愕之后,苏沐袖中双拳紧握,对着司徒墨言消失的方向愤懑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司徒墨言竟会突然扔下自己溜之大吉。 他此刻不是应该带着自己一起去昌邑候府寻他口中的绝世珍宝的么?这样把自己扔在濮阳瑞仪的院中又是为了什么?果真是因为怕自己不相信他的话,所以让自己向濮阳瑞仪问个清楚么? 苏沐百思不得其解。 “是你!” 不等她继续思忖,只听得一声带着欣喜的温润男音由远及近传入耳膜,刚刚还距自己百步之遥的濮阳瑞仪也快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方才尚且喧闹的夜瞬息又沉寂了不少,对上濮阳瑞仪隐隐蕴含着欣喜的目光,苏沐神色一顿,不觉有些尴尬,在心中酝酿许久也寻不出一个自己忽然出现在此地的借口来。 她可以说自己只是路过么? 正当苏沐寻思未果之际,院外听到声响的侍卫也全数涌进来把她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看那架势,直接就把她当做了暗夜突袭的歹人。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来人,抓住他。” 只听那大步走进的将领一声令下之后,众侍卫便纷纷拔出腰刀和弓箭对准了苏沐。苏沐想此时恐怕只待濮阳瑞仪一声令下,自己即刻便会被无数利箭穿心而死。 此刻如此凶险万分,苏沐在心中不觉又把司徒墨言骂了狗血淋头。 骑虎难下之际,她只得装作无意一般唇角微漾,对着濮阳瑞仪恭敬俯首,刻意做出一副自己冒昧来访的样子。 “草民深夜冒昧打扰,还请王爷勿怪。” 闻言,那些护卫面面相觑一番,显然并未相信苏沐这番托辞。 这白衣公子虽说自己是访客,但他们却未曾听到任何通传,也不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而入。如此这般偷偷摸摸,倒是像足了蓄意来袭的歹徒。 况且,方才院内传来的冷呵和刀剑碰撞之声,也不像是他们恍惚之下的幻听。只是不见迟迟未见自家主子发话,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 僵持许久,那为首之人也只得俯身向濮阳瑞仪请示,“王爷,近日冀州不太太平,依卑职看来,这位公子的身份像是有待严查。” 那侍卫的话,濮阳瑞仪像似置若罔闻,因为此刻他的目光尚且一直停留在苏沐身上未曾离开。 方才那人身手虽快,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一抹一闪而逝的艳红身影。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料到苏沐今夜突然出现在此处倒像是被人算计,并不是为了刻意来拜访自己。此刻对上苏沐眼里暗藏的尴尬,他更是印证了这一猜想。 思及此,濮阳瑞仪呼吸一滞,心里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又瞬息被覆灭得不见了踪影。 他就知道,在她的心中,自己始终无足轻重。可是自上次一别之后,自己以往对她的那些念念不忘,竟也随之疯狂滋长,积压得如同蓄势而发的浪潮。 京中催自己回京的圣旨一道道如同催命的魔符,都被他以身负重伤不易舟车劳顿为由给压了下来。 冀州这座城池对他而言一直是意义非凡,如今知晓她身在冀州,他更是眷念着不肯离开。自己在她心中无足轻重,可她对于自己来说……却一直是支撑着自己存活至今的信仰。 这些她都不曾知晓,可是他也隐忍着一直不敢言明,如今有那人插足……他更是没了半分的机会。 回想起濮阳瑞修,濮阳瑞仪的眼眸更是幽深沉冷了几分,心中似是有利刃割绞,疼痛难抑。 有时候,他真的想对他下手无情,纵使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苏沐被濮阳瑞仪这时而温柔如流泉,时而幽深如深泽的目光注视得心底发虚,见那为首的侍卫还一直俯身等着濮阳瑞仪示下,苏沐只得壮起胆子把自己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草民深夜冒昧打扰,还请王爷勿怪。” 对上濮阳瑞仪眼里隐忍的深情,苏沐此刻的内心实则是纠结的,甚至还有些躁乱,天知道她到底有多么想一巴掌扇死自己。 惹上仪阳公主和南宫云雪,算是她女扮男装自作自受;惹上濮阳瑞修,姑且算是濮阳瑞修老谋深算,她自己计不如人;那濮阳瑞仪呢?她也可以把他当做一个意外么? 事实证明,她这个想法错得很离谱。她以为经过上次之后,自己与濮阳瑞仪之间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今日一见,濮阳瑞仪看向自己的眼眸里却多出了更多自己不愿触及的东西。 在这一瞬间,苏沐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令她心生厌恶。 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一面敢默默对这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男子心存希冀,一面还与这世人称赞的惊世之才暧昧不明。 没有曾经,没有记忆,没有过去。这样的自己甚至形同木偶,没有资格说恨,爱也是遥不可及。 看着苏沐眼中失落一闪即逝,濮阳瑞仪也终于回神,挥手让那些久等的侍卫系数退了出去。 待院中空寂只剩彼此二人,他无声叹了口气,缓步走到苏沐身边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披到了她的身上,“冀州局势复杂,不比京城,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即使……是你身边最信任的人。” 思绪被濮阳瑞仪打断,苏沐瞬间也知晓了濮阳瑞仪猜出了自己出现在此地的缘由。慌乱之下正想出言辩驳,不料刚一抬头便对上了濮阳瑞仪荡涤着淡淡笑意的眼眸。这一双眼眸虽是一如既往的温瑞如水,可却深情漫溢,没来由却让她心底一阵阵的慌乱涌起。 她想此刻比起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辩驳自己来此的目的,自己更需要的是如何找到一个好的借口离开。 有些情一旦给不了,就不必让别人心底一次次死灰复燃。 想到此处,苏沐不留痕后退了些,支支吾吾道:“殿下,草民……”片刻之后,苏沐欲哭无泪。 她该死的竟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来。 看着苏沐突然变得瞻前顾后,欲言又止,濮阳瑞仪不觉一笑,柔声打断了她的话,“夜里风大,有什么事屋里说吧!” 第47章 从进门到现在,坐在苏沐对面的濮阳瑞仪一直都是唇角微勾,低头品着杯盏里的茶水含笑不语。 夜色渐深,如水的月华破窗而入,映衬得本就烛光氤氲的花厅虚如梦幻。 对面的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面前的杯盏里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如此良辰美景,说是人生第一快事也不为过。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沐非但并未感受到这美男相陪的乐趣,反倒因此越发变得坐卧不安,整个人紧张得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苏沐与濮阳瑞仪见面的次数不过尔尔。在她对他的印象里,濮阳瑞仪一直都是那种温润如水,俊美如斯的存在。 就如同她第一次夜探梁王府的那惊鸿一瞥,明明出身尔虞我诈的皇室之中,一袭白衣却如此遗世独立,俊美不似凡人。 若只看这副温润如玉的皮囊,苏沐到不愿相信自己眼前这本应脱尘绝世的男子,竟也会存了这窥视至上之权的心思。 如此出乎意料,当真让人猝不及防。 不过回想起自己在朝之时的所作所为,苏沐心中又不觉自己此刻这想法未免太过一概而论。 同样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之位,自己又何曾如同世人所愿那般成为为国为民的国之栋梁。如此不谋而合,也不难解释世人传言里自己与他私交过深的原因。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如此想着,苏沐虽仍是坐卧不安,但看向濮阳瑞仪的目光之中却多了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的些许怜悯。 倒是可惜了这世人称赞的经世之才。 苏沐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复杂,对面的濮阳瑞仪微微失笑,眼眸里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本王的脸……快被你看出一个窟窿来了。” 如此能窥透人心的目光,却偏偏不带半点自己所希冀的东西,倒真让他心底那些暗藏的蠢蠢欲动一时之间失去了宣泄的出口。 心中越发沉闷,濮阳瑞仪也不禁叹了口气,“本王就知道苏公子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一直是个明白人。” 濮阳瑞仪这话似是一语双关,纵使是在朝多年一直临危不惧,苏沐此刻听了濮阳瑞仪这话,心中仍是不由得隐隐颤抖。 寻思许久,她装作无意一般抬头浅笑,神色自若着开了口,“草民愚钝,不知梁王殿所指何意,不过今日草民冒昧来访,确实是有事相求,还希望殿下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上濮阳瑞仪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苏沐徒然有些担忧自己心底一直不愿承认的心思会不会也被他窥视了出来。 她一直知道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之后,自己的处境将会变得有多危险。 至于自己的弱点…… 思及此的苏沐暗暗扶额。 她虽一直不愿承认,但待会儿回去,她还是得考虑主动去看看那负气离去的那人…… 苏沐的反应,自然逃不过濮阳瑞仪一直有意无意瞥向她的眼眸。 看着苏沐因着自己的话反应如此之大,濮阳瑞仪内心苦涩涌起,表面却依旧眉眼含笑,风轻云淡一般。 “苏公子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沐笑了笑,她真是不知道自己来找濮阳瑞仪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濮阳瑞仪也摇头一笑,随后向自己身边的奴才耳语一番,那奴才立即躬身退出房门。不久后,又神色匆匆走了进来。 “王爷……” 那奴才刻意压低了声音,苏沐倒是未曾听到那奴才对濮阳瑞仪说了些什么。只是不到片刻,濮阳瑞仪的眼眸刹那转冷,“岂有此理。” “殿下恕罪!”那奴才慌忙跪了下去。 对上苏沐茫然不解的目光,濮阳瑞仪忽又恢复了常色,温润笑道:“本欲想着给苏公子答疑解惑,不想此刻却忽然琐事缠身……” 濮阳瑞仪这话欲言又止,苏沐了然,瞬间站了起来,俯首道:“王爷事务繁忙,草民不便打扰,日后再来拜访。” 濮阳瑞仪点头,大步而出,苏沐也任由那奴才送自己走出了花厅。出了宅院的大门,苏沐机警避开众人耳目,又返身折了回去。 透过轩窗,苏沐看到刚刚还温瑞如水的濮阳瑞仪此刻正浑身寒意,负手立于窗边。 清风吹拂得屋内光影摇曳,薄纱起舞。一旁正暗自催泪的美人眉如远黛,眸光潋滟,一副楚楚动人的柔弱姿态。 这美人便是澹台绾芙。 见濮阳瑞仪久久未语,澹台绾芙神色哀戚,起身便跪了下去,“都是妾身自作主张,一心只想着王爷重伤未愈替王爷添件衣物,不想却不小心被那刺客挟持,还令王爷丧失了至宝。” “妾身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说着,光洁的额头便重重磕到了地面上。 见状,一旁的丫鬟急忙便跪了下去,“王爷饶命,都是奴婢保护不周,不关王妃的事。” “小莹你做什么,都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王爷要罚便罚妾身吧!” 苏沐玩味笑了笑。 若不是太后生辰宴会上澹台绾芙眼里那一抹瞬息即逝的恨意在先,此刻这主仆情深的一幕倒令她为之动容。 她心中明白,自己对澹台绾芙绝非仅仅是排斥这么简单。因为此刻看着她这副楚楚动人的姿态,她心中竟没来由地恨意涌起。 忽然间,苏沐突觉呼吸一滞,耳边恍惚闪过一个模糊的声音。 “我只要杀了你,这世间便只有澹台绾芙一人。” …… 神色恍惚从濮阳瑞仪的住处出来,苏沐立即便唤出了紫苑去查了一下今夜濮阳瑞仪宅院失窃一事。 不多时,紫苑神色匆匆走了过来,“不出公子所料,今夜梁王殿下果真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那刺客趁着梁王陛下与公子您交谈之际,盗了宝物挟持了梁王妃出逃。” 听了这话,苏沐神色忽地想起了司徒墨言对自己所说的绝世珍宝,“司徒墨言在那?” “属下看见司徒小侯爷的身影是向着昌邑候府的方向去了。”对上自家主子眼里的冷意,紫苑也瞬间回过神来,“公子唯恐是司徒小侯爷在混淆视听,声东击西?” 苏沐不可置否。 如果真是这样,她倒有些担心司徒墨言接近自己一直是别有用心了。 想了想,苏沐转身欲走,“今夜我亲自去一趟昌邑候府。” 紫苑急忙唤住她,“公子,刚刚安流传来消息,陛下今夜突然遇袭,危在旦夕。” 紫苑此话一出,苏沐忽觉冷风刺骨,整个人都有些慌乱,“什么时候?” “不久之前。” …… 一路神色匆匆回到行宫,苏沐尚未靠近濮阳瑞修的卧房,呼吸间便萦绕着浓浓的血腥味。 方才见到苏沐,一直跪在濮阳瑞修卧房门口的小银子公公便爬过来一把抱住了苏沐的腿,稀里哗啦哭得老泪纵横,“苏公子啊!你怎么才回来啊,老奴一直在念叨您啊!” 苏沐眼皮直跳,“陛下受伤,公公不去宣御医,念叨我这一无是处的草民做什么?” 她真是不觉得对于危在旦夕的濮阳瑞修来说,自己这一介草民会比那救命良医更重要,“御医看过了么?陛下伤势怎么样?” 苏沐的问题接踵而至,可小银子公公依旧抱着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啊!您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好心全被别人当做驴肝肺了,新欢已经不如老情人了。” ……这是什么情况?苏沐眼角一时之间有些呆愣。 终于明白小银子公公指桑骂槐,意有所指之后,苏沐心下不觉怒意腾升,蹲下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公公只听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吧!有听过夫不如侍,侍不如偷么?新欢固然好,但是偷才更妙啊!” 听了这话,小银子公公瞬间瞠目结舌,老眼里包含泪水,突然替自家陛下感到不值,“苏公子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苏公子您变了,您在京城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陛下啊!陛下啊!您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心疼死老奴了。” 知道小银子公公这是刻意跟自己怼上了,苏沐强忍着自己想要一把掐死他的冲动,揉了揉眉心,“草民先去看看陛下的伤势吧!” 趁着小银子公公不备,苏沐拔腿欲走。 这空气中的血腥味如此浓烈,倒不像弄虚作假。 她瞬间有些不明白,就算濮阳瑞修还伤不至死,这奴才身为近侍怎么还有这闲情逸致在这里跟自己打嘴仗。 见苏沐率先迈步走进卧房,小银子公公也顾不得许多,摸一把泪水急忙跟了上去。 老眼里也欣喜了不少,甚至开始喋喋不休。 “苏公子啊!我家陛下这次是真的受伤了,御医说了不可动怒啊!老奴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您一会儿见到他一定要尽可能的温柔体贴,言听计从。他的命令您一定不可违抗,他要做什么您也不能反抗……” 好吧!自家陛下已经被气得伤口裂了开,他真是担心一会儿会直接会晕过去。 第48章 越是走进濮阳瑞修的卧房,鼻尖晕绕着的血腥之味愈是明显,这空气中的阴沉之气,似乎要把这周围的瞬间凝固。 自然,濮阳瑞修突然重伤晕倒,偌大的行宫中都是人人自危,半点也欣喜不起来。 见此状况,苏沐心中一慌,再也顾不得思考,丢下一旁喋喋咻咻的小银子公公便疾步走了进去。 小银子公公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苏公子,您等等老奴啊!老奴还没说完呢,您切不可让陛下再次动怒了,陛下此次就是被您气晕的……” 苏沐风火急撩闯入卧室,正迎着安流陪着御医走了出来。 安流眉头深锁,那太医也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陛下伤势本就严重,此刻急火攻心,更是雪上加霜。”顿了顿,那太医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药瓶递到了安流手中,“这药丸既能止血,又能促进伤口愈合,先给陛下服下,老夫再为陛下开几副药方调养,切忌不可再次动怒……” 转眼间对上迎面而来的苏沐,那太医顿时瞠目结舌,仿若见到了鬼一般,后面没说的话全数憋在了嗓子里。 “苏……” 张太医一直在皇宫内院走动,对苏沐在朝之时的那些事自然是耳熟能详。此刻突然在冀州见到苏沐,他还是不觉有些错愕。 顺着那太医的视线对上苏沐窘迫的目光,安流神色顿了顿,沉声打断了那太医的话,“侍君之侧,张太医只管替陛下寻根问药便可。” 安流言下之意,那太医瞬间了然,躬身便退了出去,“老夫先行告退。” 苏沐的一门心思本就全扑在濮阳瑞修的身上,方才听了濮阳瑞修的伤势,心中更是久久不能自已,之后那太医与安流之间的对话更是没听到耳朵里。 见那太医躬身退出,苏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慌乱,疾步便走到了濮阳瑞修卧床前。 此刻躺在床上的濮阳瑞修面无血色,俊颜煞白得近乎透明。若不是他胸堂处尚且有些许起伏,苏沐都要觉得自己眼前这人已经毫无了生还的生机。 傍晚之时遇见依旧生龙活虎,不想此刻却成了这般模样,苏沐忽觉有些匪夷所思,“这是怎么回事?” 她都不敢想象,倘若自己眼前这气若游丝的人,真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对上苏沐后怕的目光,安流自责得低下了头,“都是卑职保护不周。” “当日卑职领命去打探皇后娘娘的下落,毫无所获不说,还计不如人中了歹人的圈套。陛下为了卑职安危,不惜铤而走险,最后还……”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苏沐隐隐也猜出了这事的始末。那擒走南宫云雪的歹人似是十分老奸巨猾,她也曾暗中和紫苑去打听过南宫云雪的下落,几次险些都落入了歹人手中。只是如果濮阳瑞修被中伤不是今夜,此刻为何又成了这般模样。 “那今夜这伤势和遇刺一说?”苏沐疑惑不解。 安流神色顿了顿。 陛下遇刺一说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可这伤…… 面对苏沐的询问,安流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寻了个借口走了出去。 “此事陛下自会与苏公子解释,卑职去给陛下拿药。” 时至今日,安流还是一直不能理解濮阳瑞修为何会对苏沐如此上心的原因。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不可否认苏沐身上确实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可这天下佼佼者本就不计其数,能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仅凭这点点的雕虫小技,根本不足以令这晋隋的九五至尊对他刮目相看。 再者,就在方才跟他一起从梁王殿下的宅院回来,他吐血晕倒之际,他在他眼里看到的除了阴恻恻的愤怒,还有更多自己看不懂的情愫。 情愫?! 刚刚走到门边的安流错愕回头,不曾想正对上到了濮阳瑞修正神色痛苦,慌乱之中紧紧抓住了苏沐的手的一幕。 “你不可以走……没有朕的命令……你死也不能离开朕。” 瞬间,安流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 安流走出去后,偌大的卧室突然只剩下了苏沐和濮阳瑞修两人。 看着濮阳瑞修气息渐稳,苏沐一直紧绷的心弦也松缓了不少。可濮阳瑞修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不仅让她觉得没来由的慌乱,手指更是被他抓得生疼,眼泪几乎都掉了出来。 几番挣扎未果,她只好逐一用手掰开。 不知过了多久,小银子公公也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一见她这动作,小银子公公大惊失色,急忙制止了她的动作,“哎呦喂,苏公子,看在陛下龙体未愈的份上,您就委屈委屈吧!” 苏沐大囧,看小银子公公一眼,“公公护主心切草民心同感受,可草民身为男子却与陛下私下里拉拉扯扯,知晓内幕的人倒不以为然,不知道的,还不知会如何编排陛下的清誉……” 话未说完,小银子公公赤果果的目光便看得她一阵阵的面红耳赤。 好吧!她承认此刻自己确实是有些窘迫。在京城之时,世人皆传她以色侍君,加之她自己一直心存着濮阳瑞修对自己实则是别有所图的心思。所以每每面对濮阳瑞修的亲昵触碰,她心中更多的是担惊受怕和隐忍的愤怒。 可当那夜误打误撞住错了他的卧房之后,她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无端便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刚刚看着他这气若游丝的模样,她心中甚至会突然涌起就要失去他的窒息之感…… 思及此,苏沐不觉有些可笑。 苏沐呀苏沐!明知他心中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个叫“静儿”的女子,你还义不容辞在这泥淖中越陷越深,果真是久病无良医了。 正思忖着,忽闻床上一阵轻咳,床上的人也忽然有了动静。苏沐惊大惊失色,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跳到了一旁,小银子公公突然老泪纵横迎了上去。 “陛下啊!您刚刚可吓死老奴了!” 梦魇刚刚清醒,濮阳瑞修思绪尚且一片混乱,被小银子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扶着起身之后,他隐忍着满腔的冷意揉了揉眉心。 “朕还没死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濮阳瑞修本就因着亲眼瞧见苏沐与濮阳瑞仪在花园的亲密举动怒意横生才急火攻心,最后吐血昏阕了过去;此刻又思绪混乱,头疼欲裂,说出话的语气几乎是冰寒刺骨,直接便吓得小银子公公禁了声。 好不容易等脑子清醒,小银子公公灵机一动,急忙把汤药端到了濮阳瑞修面前,“陛下,保重龙体要紧。这是张太医刚刚开的方子,苏公子亲手熬的药,您先喝了吧!” 说完,小银子公公又不留痕迹推了一把正在极力减小存在感的苏沐。苏沐瞬间大囧,正欲澄清,小银子公公急忙又凑到濮阳瑞修跟前谄媚笑道:“陛下昏阕,苏公子自回行宫便一直不眠不休照顾到现在,其心不可谓不真啊!” 听了小银子公公这话,濮阳瑞仪的目光终于也瞥见了站在一侧的苏沐。见她回来,他心中自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可还是对她与濮阳瑞仪在花园里的亲密一幕耿耿于怀。 低眸见苏沐正面色窘迫得低头不语,濮阳瑞修冷嗤一声,慵懒接过了小银子公公递过来的药,“哦!朕怎不知苏爱卿会对朕如此上心?” 呵!他倒希望她会真对自己如此上心。 濮阳瑞修这话,直让苏沐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猜测或许濮阳瑞修此刻正是因着重伤心绪不佳,苏沐也不急于争辩真伪触了这霉头,直接便俯首告退,“陛下重伤未愈,草民不便打扰陛下清修,明日再来探访。” 不料刚转身脚步未曾移动,只听身后一声噼啪的声响,刚刚还好端端端在濮阳瑞修手里的药碗直接便碎成了一地,“没有朕的旨意,你敢走?” 一声沉冷的怒斥之后,身后重重的咳嗽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小银子公公呼天抢地的呼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苏公子……” 苏沐无奈揉了揉额头。 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良久,苏沐转过身子直接走到床边,对着依旧面色沉郁的濮阳瑞修谄媚笑了笑,“陛下不许,草民不走便是。” 哎!大不了,她等他睡熟了再走。 濮阳瑞修怒极反笑,趁着苏沐不备,直接便抓起苏沐的手腕把她拉向了自己。对上苏沐惊慌失措的目光,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伸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低柔的语气包含着森森的怒意。 “爱卿此刻这模样,倒是做足了一副乖巧温顺,英勇就义的样子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朕所有的要求,爱卿都这般无所畏惧呢?” 苏沐神色顿了顿,一旁的心急如焚的小银子公公急忙一个劲儿地瞅她。无奈,苏沐只得继续点了点,笑得越发温顺,“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很好!爱卿果然深明大义。”濮阳瑞修冷笑,玩味的目光瞥了小银子公公一眼,“出去!” 虽是顾及着自家主子的伤势,但此刻这状况小银子公公自是喜乐见闻,急忙便退了出去,甚至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再看了看濮阳瑞修缓缓靠近的俊颜,苏沐神色突变,一时不觉警铃大作,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陛下……君臣授受不亲。” 此刻,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诸多“不好”的预感。 第49章 苏沐不知道最终自己是如何逃出了濮阳瑞修的卧房。是惊慌失措到狼狈不堪,还是手忙脚乱至赫赫发抖? 她只知当濮阳瑞修隐忍着森森的怒意欺压到自己身上之时,她除了浑身不可抑制地颤粟,心中更是一*的惧意涌起。 冀州的天气渐渐转晴,连着这清晨的阳光也带了几许温暖的味道。 苏沐此刻正迎着朝阳负手立在水池边。岸边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飞花乱舞;池中也是青草浮绿,水波微漾,晨风吹拂得她一袭白衣翩然而起。 心中紊乱如麻,甚至一夜未眠也未曾感到丝毫的疲惫。 此刻她心中仍旧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想着濮阳瑞修对自己说的话。 “朕一生步步为赢,深谋远略,天下间没有什么不在朕的掌握之中。可是……你,朕看不懂你究竟是不懂得人心,还是根本就不屑一顾。” “濮阳瑞仪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能令你如此放下身段来讨好朕。” “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救朕,人非圣贤,得一想十,得十想百,朕也是俗人,一一不能避免。” 她想濮阳瑞修一定是气极,所以不仅薄唇里吐出的话语冰寒刺骨,隐忍着怒意的目光也气势凛冽得令她无处遁形。最终只好趁着他再次昏阕之际,狼狈不堪夺门逃了出来。 除了上次梁王邀约,她是有多久没见过濮阳瑞修如此怒意熏天的一面了?回想起往昔种种,苏沐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若是她早知后面会发生这一系列之事,从一开始她就不会再与濮阳瑞修有丝毫的纠葛。 可是对于濮阳瑞修,她仍是听从自己内心心意的多,所以才会一步错,步步错至了此。 苏沐这一站,便是一上午。直至天空愈渐阴沉,小雨淅淅而下,紫苑从昌邑侯府回来。 紫苑找到她时,她依旧负手立在池边,清冷的面容映着单薄的白衣,显得异常苍白。 身后紫苑熟悉的气息传来,苏沐收敛神色淡淡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过了身子。“紫苑最是推心置腹。” 她想到了最后,或许只有紫苑才是自己身边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 听了苏沐这话,紫苑无奈笑了笑,余光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小银子公公。苏沐不明所以,小银子公公却不管不顾开始抱怨。 “老奴以为,我家陛下才是推心置腹。” 苏沐倏忽得他这话没法往下接。不等她说话,小银子公公又别扭说了一句,“若不是陛下平日里一直把苏公子挂在嘴上,老奴又怎会时刻记得为苏公子添衣保暖。” 虽然今日自家陛下的气撒得有些过分,但他并不认为有何不妥。 一个是置若罔闻,装傻买愣,一个是心心念念,求而不得,更何况如今还有老情人来插足。 这样的事,搁谁身上都难免不会妒意横生。 再次瞥了一眼眼神幽怨的小银子公公,紫苑忍禁不经,道:“奴婢刚从昌邑侯府回来,正打算向公子禀报,正巧遇见了小银子公公。” 苏沐窘迫扶额,得理不饶人的小银子公公傲娇着老脸,冷哼一声退来开去。 见小银子公公走远,紫苑这才把自己冒险在昌邑候府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昨夜司徒小侯爷把公子您扔下之后便一个人去了昌邑侯府,只是这一去,便没再出来。属下在昌邑候府中搜寻了许久,并未发现司徒小侯爷的身影。属下唯恐……” 苏沐陷入了沉思,“恐怕已是羊入了虎口。” 她的预感果真没错,这昌邑候府确实是个龙潭虎穴。云橘波诡,深不可测。 “那……”想回想起自己公子来冀州的目的,紫苑不禁蹙眉,“如果司徒小侯爷所言非虚,公子想要探明真相且不是难上加难?” 话刚落音,便见自家公子正好整以暇,笑看着自己。紫苑不禁喜出望外,“公子这是想到了万全之策?” 苏沐略微摇了摇头,笑得淡然,“老谋深算如南宫鳌,此次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小侯爷身先士卒搅动了昌邑候府这潭浑水,那我们只需静静以待,伺机而动便可。” 昌邑侯府在冀州势力滔天,一动足矣撼动整座城池。 只要昌邑候府有所异动,冀州该有的狐狸尾巴都会露了出来。既然自己的父亲与昌邑侯南宫鳌是世交,那只要打开昌邑侯府这个缺口,她想要的真相便不会太远。 脑海中时刻闪现的记忆告诉苏沐,她的身份,觉不会这么简单。 …… 下午苏沐让紫苑回了苏府一趟,紫苑回来的时候不仅带来了她平日里所作的画,还带回了昌邑候南宫鳌的寿辰请帖。 以静制动,一直是苏沐最善用的计谋。不过就是玩心的伎俩,比得也就是谁最先沉得住气,谁最先坐不住。令她始料未及,这一次,南宫鳌竟如此沉不住气。 看完寿贴上的内容,苏沐不禁莞尔,“南宫鳌这只老狐狸,果然如此狡诈。” 此刻紫苑一直沉浸在自己回府之时在下人口中听到的传言里,忽然被苏沐打断思绪,她犹犹豫豫片刻,竟不知要不要制止自家主子接下来的决定。 犹豫片刻,紫苑踟蹰着开了口,“公子这是决定要亲自前往昌邑侯府赴宴么?” 苏沐茫然不解看了她一眼,“有何不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南宫鳌摆好了鸿门宴,我且有退缩之理?” 说罢,苏沐把请帖往案桌上一放,揉着眉心走进了室内,“奔波劳累了一夜,紫苑你先下去休息,准备一下三日之后同我一起去昌邑侯府赴宴。” 看着自家公子神色似是疲惫,紫苑皱了皱眉,终究是领命走了出去。 自家公子的性格她最是了解,此刻怕是任凭怎样的理由,都阻止不了她要去昌邑侯府赴宴的决心。 除了……那人。 思及此,紫苑迈出门的步伐忽转,疾步向着濮阳瑞修所住的方位走了去。 …… 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转机,苏沐喜出望外,这一觉竟一不小心便睡到了夜幕降临。 醒来之后,还未下床,久候多时的小银子公公便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苏公子,陛下醒来之后便紧闭着房门到了现在,老奴苦口婆心劝说了许久也也未曾开启。陛下受伤之后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再不吃不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说到此处,小银子公公神色担忧,急忙跪到了地上,“老奴知晓陛下今日言行过激,可是他也是因为心里烦闷,这才忍不住对您撒了气儿。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替老奴去看看他吧!晋隋谁人不知,只有您苏公子才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啊!” 平日里多是喜笑颜开的小银子公公突然变得这般模样,绕是苏沐心中尚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此刻也是被他吓掉了魂魄。 “公公快快请起,有什么事可细细道来。” 不得他说完,苏沐急步过去欲把他扶了起来,可小银子公公卯足了劲儿,倔强着不肯起身,依旧苦苦哀求着,活脱脱一副苏沐不答应他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苏公子,您不答应,老奴便长跪不起。纵使陛下千般不是,但他对您始终如一啊!老奴就从未见过陛下用如此真心对待过一个人。” 苏沐无奈扶额,这不是赤果果的威胁么? 她明白今日濮阳瑞修的本意并非是要伤害自己,她也并未想过真正去生他的气。只是面对他接踵而来的质问,她突然变得踟蹰不定,此刻更是不敢去面对他。 该来的总是逃不过,思忖片刻,苏沐无奈笑了笑,“身为臣民,我便与你走这一趟吧!” 小银子公公大喜,急忙在前面带路,“苏公子您请!” …… 走进濮阳瑞修的卧房,苏沐抬眸迎上的便是濮阳瑞修那张冷峻的容颜。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床榻之上,见苏沐进来,他神色骤冷,苍白无色的唇瓣也勾起了一抹清冷的笑意,“你来做什么?” 苏沐神色恭谨走到床前跪下,低声说道:“陛下因为草民急火攻心昏阙,草民自来讨罚,请陛下降罪。” “呃?”濮阳瑞修冷笑连连,“朕还真不知苏爱卿如此敢做敢当,如此谦顺,莫不是笃定朕不会杀你?” 听了这话,苏沐神色越是恭谨,额头几乎垂到了地面上,“陛下赏罚分明,草民不敢妄加猜忌。” 濮阳瑞修的心思,她真是不敢胡乱猜测。 濮阳瑞修冷笑,走下床榻伸手抬起苏沐的下颚,“依旧如此巧言令色。” 说罢,濮阳瑞修手下也用了几分力气。苏沐不禁驺了驺眉头,“陛下若觉杀了草民可解心头之恨,草民绝不会有所怨言。” “这……便当是草民为国尽忠。” 如此倔强的眼神,直让濮阳瑞修怒不可遏,眼中熊熊怒火也像要瞬间迸射出来。手下稍微移动,苏沐纤细的脖颈刹那便捏在了他中。 苏沐知道,只要濮阳瑞修稍一用力,自己绝对会命丧他的手里。 她知道她跟濮阳瑞修作对会是怎样的结果,可是此刻,苏沐竟真想试试濮阳瑞修会不会真想杀掉她。 对上濮阳瑞修冰冷的眼眸,她徒然一笑,缓缓闭上了双眸,“陛下动手吧!” 看着苏沐如此从容不迫,濮阳瑞修眉目凛然,唇角却在此时勾起了一抹冷笑,“朕还真是爱极了你这副从容不迫模样。” 心中血腥之感传来,濮阳瑞修一把推了苏沐,别开了头,“出去……” 话未说完,濮阳瑞修胸中极力隐忍的血液便要喷涌而出。苏沐见势不妙,慌忙一个箭步揽住他的腰,素手翻飞点住了他的几处穴道。 好不容易才把濮阳瑞修放到床榻之上,苏沐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低眸对上濮阳瑞修熟睡的俊颜,苏沐无奈叹了一口气。 “草民也非圣贤,得一想十,得十想百。可这天下只有一个陛下,草民怕自己会留不住。” 回忆起以前种种,苏沐倒不觉有些伤感,“若非有心,何以舍命相救?可是……” 说到此,苏沐再次哀叹一声,起身欲离开,不料还未有所动作,自己的手却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拽住。自己的身子也在此时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朕这里,没有可是。” 苏沐:“……” 第50章 苏沐终于敢断言自己前世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所以这辈子才会惹上了濮阳瑞修这个大丶麻烦,而且还在自己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波涌的情绪,不禁思考把自己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之时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这样被当场抓包的心情,可想而知。 事后,她也暗中思量过是否应当找个机会向濮阳瑞修解释那晚之事不过是自己胡言乱语,可每想到这托词拙劣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提。反正对于她苏沐来说,这充愣买傻的本事从来都是信手拈来。 那夜之后,濮阳瑞修的几次召见都被苏沐以“陛下大伤未愈,草民不宜打扰”为由给拒绝了去。甚至是面对小银子公公希冀的眼神和时不时的贴心提醒,苏沐也是置若罔闻。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沐依旧毫无动静,小银子公公焦急得心肝都纠结到了一起。 苏公子这不是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了么,怎么还雷声大雨点小,后面都没动静了呢? 可是紫苑知道,自家公子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可眼眸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烦闷和窘迫还是逃不过旁人的眼睛。终日里拿错书卷的次数不计其数,拿倒书卷的次数也是数不胜数。甚至是食无味,夜不寝,神色恍惚。 呃!应该是病得不轻。 这日正是昌邑侯南宫鳌的寿辰之日,紫苑在苏沐的卧房没找到苏沐,却在濮阳瑞修书房的屋顶看到了她。 抬眸看一眼屋顶上那抹神色专注的熟悉身影,紫苑忽觉自己脑仁有些疼得厉害,飞身便飞了上去。 “公子,昌邑侯南宫鳌的寿辰在即,您这是?” 透过屋顶被揭开的缝隙,紫苑瞥了一眼屋内的情况。 屋内濮阳瑞修正端坐在案桌后,一如既往一般神色慵懒,眉眼含笑,甚至更甚神采奕奕。案桌前是俯身在地的男子身影,那男子年过半百,却依旧身形健硕,丝毫不露佝偻之态。 屋中那两人似乎是在刻意压低声音交谈着什么,这屋顶之上风声呼啸,听得并不真切。 观摩片刻不明所以,紫苑狐疑看苏沐一眼,“公子,您这是发现了什么机要之事?” 苏沐目不斜视,似是浑然不觉。等待片刻不见回声,紫苑本欲再次提醒自家公子赴宴之事,却见自家公子早已站起身来,淡定道:“今日本欲有事求见陛下,不料陛下忙于国事不便打扰,我们先去赴宴吧!”说罢,飞身离开。 紫苑无语望天。 自家公子先是避而不见,今日又有门不走,她想应该是病入了膏肓了吧? …… 屋顶的白色身影飞身离去,屋内的濮阳瑞修眉目轻挑,伸手从积压的一叠奏折中抽出一本便扔到了跪倒在地的男子身上。 “小侯爷与梁王殿下私交过甚在先,眼下又与昌邑候南宫鳌密谋不轨。若不是顾念着这难舍的亲情,朕也不会贸然让老爱卿跋山涉水远赴冀州。” 说罢,濮阳瑞修起身踱步到那男子身边,压低声音笑道:“舅舅可知这密谋之罪……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这跪地的男子不别人,正是司徒墨言之父,镇南候司徒瑾年。 与昌邑侯南宫鳌一样,镇南候司徒瑾年既是先皇后的兄长,又是大权在握的当今国舅,在朝中的地位自是与南宫鳌旗鼓相当。 一路上司徒瑾年正猜忌着这一国之君突然一道密旨把自己召到冀州的意图,此刻听到濮阳瑞修这话,无疑不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整个人都茫然所措,一时之间主意全无。 “陛下……微……微臣……”司徒瑾年忐忑得舌头都在打结。 濮阳瑞修扶起他,微笑着打断他的话,“舅舅不必惊慌,朕知晓舅舅一向忠君爱国,表弟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朕也不会给予重责。只不过这密谋不轨之罪……”濮阳瑞修摇了摇头,安慰的话语里带了三分无可奈何,“朕是怕有心之人会借故生端,恶意造谣是舅舅您在幕后主使……” 话中蕴意意犹未尽,对上濮阳瑞修似笑非笑的眼眸,司徒瑾年突然明了。朝中局势暗潮涌动,自己又大权在握,这一国之尊密旨把自己召到冀州的目的不过是在试探于自己。如若自己果真心存二意,势必逃不过抄家灭门的罪责。 对于自己这在辰国为质几年还能“完璧归赵”,坐上这晋隋皇位的外侄,司徒瑾年一直都难以猜透其心思。 权衡利弊之后,司徒瑾年当机立断,俯首道:“陛下明鉴,微臣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逆子罪同犯上作乱,就算陛下有意轻饶,微臣也不会姑息养奸。微臣这就亲自带人去拿了那逆子,论罪定处。” 说罢,便要立即叩首退出去,濮阳瑞修点头笑笑,也不拦他。 司徒瑾年退出去后,小银子公公端着茶水躬身走了进来。 看他欲言又止,濮阳瑞修接过茶水睨他一眼,“说!” 小银子公公咬了咬唇,“听苏公子说小侯爷是贸然私闯昌邑侯府被昌邑侯私下扣留,陛下您怎么……”话未说完,小银子公公脸色一变,小心翼翼瞅着濮阳瑞修的脸色,见濮阳瑞修神色如常,他这才敢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骗人呢?” “此事朕自然知晓。”濮阳瑞修漫然轻笑,修长好看的手指依旧漫不经心磨蹭着杯壁,只是这接下来的话语却不禁让人听出来几许幸灾乐祸,“朕还知晓那小子此刻正身处昌邑候府水牢之中,似乎是命不久矣。” “啊!那陛下您怎么?”小银子公公心肝一颤,突然想不通了。 陛下您怎么还不施与援手呢?怎么还不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呢?这都危在旦夕了。 濮阳慵懒一笑,气若神闲瞥他一眼,“这小子三番五次忤逆朕的旨意,朕如此记仇,怎会不趁机落井下石呢?镇南候家教严明,当然不会让朕失望。” “陛下圣明。”小银子公公突然明了。当年司徒小侯爷私闯了自家主子的御书房,若不是自家主子好心把他流放到冀州这苦寒之地。或许在镇南候的家法之下,这天下早就没了司徒墨言这个人了。 只是这一次竟然恶意造谣,主子您会不会太黑心肝了点儿?太小气了点儿? 回忆起自己曾经暗地里埋怨过苏沐一事,小银子公公不禁泪流满面,默默退后了些,“陛下,老奴有事禀报……” …… 出乎苏沐的预料,身为晋隋身份显赫的昌邑侯,南宫鳌的寿宴却未曾如同世人想象中的大张旗鼓。 屈指可数的几位宾客虽气宇不凡,但看起来也并不像世故圆滑的官场中人,反倒更像脱尘绝俗的高雅之士,举止言谈中隐隐透露着清雅不拘之气。 不过这寿宴上,碧玉盏中酒香醇浓,各色菜肴精致可口,阁宇雅致,环境清幽,如此物必求精,精心布置,倒无时无刻不在召显着这寿宴的主人不可未不尽心。 城府如此至深,席间句句斟酌,言谈举止不露丝毫纰漏,这到令苏沐一时之间猜不透了南宫鳌宴请自己的目的,她想自己这一次才是遇上了真正的敌手。 酒过三巡,苏沐不觉有些昏昏沉沉,伺机寻了个机会出去醒酒。 不料刚刚走到院中,自己猝不及防便被人拉到了花园一隅。 院中花香袭人,鼻尖酒香馥郁,苏沐不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转眼间似是看到了濮阳瑞修好看的俊颜,“陛下?” 苏沐试探着伸手抚上眼前那熟悉的面容,呢喃道:“陛下想见谁只知派人来宣召,怎么可能是陛下呢?我一定是喝醉了。” 脑海之中越是混沌一片,苏沐摇了摇头,挣扎着欲离开,不料还未走几步又被人拉了住。 “这样是不是真实了些?” 唇瓣上湿热的气息一触即逝,眼前那人的笑容绚花人眼。苏沐骇然一惊,眼眸也蓦然清明了几分,可还未看清眼前之人,眼神又恍惚了去,“陛……陛下!草民梦见你了。”话未说完,苏沐面色微红,摇摇欲坠便整个人撞到了濮阳瑞修的身上。 “嗯。”濮阳瑞修唇角上扬,扶着苏沐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低沉的语气带着丝丝蛊惑:“所以爱卿屡次避而不见,不是因为不想见朕,而是在责怪朕不主动来找爱卿?” 濮阳瑞修的举动如此轻车熟路,意识恍惚的苏沐浑身颤抖得牙关都在打颤,不过想着是在梦中,苏沐的胆子也大了些,愤然道:“陛下国事繁忙,草民怎敢责怪陛下。”因着醉意尚存,此刻又是闷在濮阳瑞修的怀里,苏沐说出的话竟也带了一丝丝的鼻音,听起来撒娇意味甚浓。 濮阳瑞修低低地笑,伸出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揽了揽,慵懒轻快的语气颇有些宠溺的意味,“朕知错了,下不为例。” “……”苏沐脑中蓦然一片茫然,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心想自己怎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呢?怎么会觉得濮阳瑞修说的话既温暖又窝心呢? 可是这不是自己在做梦吗? 思索片刻脑海中依旧一片混乱,苏沐抬头哭丧着脸,“陛下,草民病了,病入膏肓。” 第51章 苏沐这下可真是醉惨了! 面色红晕,醉眼朦胧,纠结紧蹙的秀眉配上轻咬的唇瓣,更是别具一番娇羞的风情。 或是因着醉酒的缘故,苏沐这张平日里泰然自若的清丽容颜,竟也能在瞬息之间做出如此娇嗔多变的神色,怎能不让人大跌眼镜? 隐在暗处的紫苑早就强忍着内心不断席卷而来的惊悚淡定别开了头,一个飞身逃离到了十里开外。 濮阳瑞修倒很受用。笑意炫目,温柔似水,低沉的语气更是蛊惑如云间钟磬,几乎能溢出水来,“不知……爱卿是怎么个病法?” 他就那样悠闲地搂着怀中人儿的纤腰,眉眼含笑紧盯着眼前那双醉眼朦胧的眸子,好整以暇等待着自己钓了许久的鱼儿愿者上钩。 “步步紧逼,诱敌深入”,这一天他已经等待得太久,久到那夜亲耳听到苏沐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依旧难以置信。 酒后吐真言!今夜趁此机会,他竟还想再次试探一番。 在濮阳瑞修的目光灼灼的注目之中,苏沐更是醉得七晕八素,刹那找不到边际。她在心下恨恨地想着濮阳瑞修不愧是老谋深算,步步为营。就算是在自己的睡梦之中,他依旧是不会放弃丝毫抢占先机的机会。 只是当自己全然洞悉了他的目的之后,还会再次上当受骗么? 抬眸对上濮阳瑞修如墨漆黑的眼眸,苏沐眉眼带笑,迷蒙的眼中徒然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狡黠,“陛下真好看,比什么都好看。” 媚眼带俏,面若桃花,说的便是此刻苏沐这番模样。 这样灵动的一双眼眸,自己究竟是有多久未曾到过了?这些年她虽是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可濮阳瑞修却一直感觉相隔甚远。远到纵使自己把她宠上了天,换来的也不过是她谄媚恭维的一句空话。 濮阳瑞修眼里摇头失笑,搂着苏沐的手臂也渐渐收紧。似是小心翼翼,又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苏沐揉进了自己的怀中。 “静儿没病,是朕病了!” 从遇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无药可医。 …… 夜色渐深,周围似乎也变得沉寂起来。一阵闹腾之后,苏沐终于也变得安安静静,任由濮阳瑞修搂在了怀中。 会遇上苏沐虽也在濮阳瑞修的预料之中,但今夜濮阳瑞修之所以会只身前往昌邑候府,除了是按着自己的计划把司徒墨言救出水牢,最主要还是为了南宫云雪无故被劫一事。 他一直都知道那人劫走南宫云雪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他没料到那人不仅欲置苏沐于死地,更是想趁此机会挑起两国战火。 那人狼子野心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苏沐在这场角逐中所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还有南宫鳌和濮阳瑞仪…… 濮阳瑞修百思不得其解。 不多时,只见远处屋檐之上黑影一闪而过,瞬息便来到了他的身后。 来人正是一袭黑衣的安流。 因着他在濮阳瑞修的身后,此刻倒没看到他怀中之人,只是忽觉这周围的空气丝丝的异样,令他疑惑不解。 皱了皱眉,安流依旧如往常一般不卑不亢俯首道:“陛下,不出您所料,昌邑候一收到您下落不明的消息便暗中飞鸽传书到了京城,现在朝中局势动荡,您与梁王殿下均不在京中,众位大臣只好请太后出来主持大局。” “呃?太后?”濮阳瑞修不咸不淡嗤笑一声,“母后果真是老当益壮。” “传书让老太傅留意京中的一切动向,如有异动随时来报。” “那辰国那边?”眼看辰国大军压境,安流心中不禁也有些凝重,“如若此时有人趁机与辰国里应外合,晋隋必将岌岌可危。”说罢,安流郑重其事跪了下去,“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安流意有所指,这“里应外合”之人,除了苏沐也再别无二人。也不是安流因着往昔之仇尚对苏沐心存偏见,单凭苏沐这几年在朝中的所作所为,真是很难让人相信她的清白。 “朕相信她。寄人篱下不如自立为主,如若她执意于此,这么些年有的是机会。” 眼看怀中人儿一个劲儿往自己怀中蹭,濮阳瑞修笑了笑,抱起苏沐大步离开,“司徒小侯爷私闯昌邑候府偷盗冀州布防图,企图私通敌国密谋造反,安护卫应该知道怎么做。” 濮阳瑞修话未落音,安流只觉眼前红影闪过,浑身伤痕密布的司徒墨言就这样不偏不倚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司徒墨言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本就雌雄莫辩的容颜此刻看上去更是惨白得近乎透明。虽是伤痕累累到这样的地步,司徒墨言此刻依旧不减往日里的气势。 “摔死本少了。”接连受了这么几日的折磨,司徒墨言心中早就憋了一把火,一面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疼痛的后腰,一面虚张声势呱呱乱嚷,“谁偷布防图了?谁偷了?别贼喊捉贼啊,本少不过是替夫人偷个宝贝……”说着,司徒墨言环视一周,便想伺机逃离。 濮阳瑞修冷笑一声,不等司徒墨言有所动作便一枚玉珠打在了他的穴道之上,一直藏在袖中的一卷锦帛也在此刻急速飞入了他的怀中。 他停下脚步,侧目玩味瞥了司徒墨言一眼,端的依旧是一副气若神闲的姿态,“人赃俱获,别跟朕玩什么花样。”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跟朕斗,真是胆大妄为。” 如此大义凛然,如此堂而皇之,如此丝毫不留情面,如此栽赃嫁祸。司徒墨言徒忽觉自己很是憋屈,冲着濮阳瑞修远去的背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表哥啊!这便宜您可不能一个人占尽啊,您看我连自己伉俪情深的夫人让给您了。” 早知道这人心肝如此的黑,早知道那藏在昌邑侯府的宝物不过是濮阳瑞仪给自己下的圈套,他也不会不经查实便设计让苏沐跟着自己往昌邑侯府跑了。 如今自己这都俯首认错了,这都自食恶果了。这人不仅小肚鸡肠,大半夜带着自己来这里来看了一场他导演的风花雪月,这还堂而皇之给自己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不是明摆着的欺负人么? 细想之后,司徒墨言内心更觉悲怆,“陛下啊,臣都是冤枉的啊!” “朕知道你是冤枉的。”濮阳瑞修慵懒悠闲的语气由远及近的传来,“那又如何?” “你……”司徒墨言怒不可遏,恨不得能把濮阳瑞修的背影瞪个窟窿,“臣誓死不屈。” “夫人?”安流打断装腔作势的司徒墨言,“陛下刚刚一直与苏公子在一起?” 司徒墨言口中的这个夫人,安流自然心知肚明。可也正是因着这样,他不得不再次向司徒墨言求证,“小侯爷刚刚都听到了些什么?” “当然是你家陛下与我家夫人亲热啊!”司徒墨言说得咬牙切齿,企图再次运起内力冲破穴道,“不过就是郎情妾意的戏码,本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竟丧心病狂到让自己眼睁睁看了快一夜。 “原来如此。”安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徒然回想起濮阳瑞修临走时的吩咐,趁着司徒墨言不备,他又飞快点了他的几处大穴,“看来小侯爷这次果然是死罪难逃了。” …… 待到安流也带着司徒墨言离开此地,花园另一隅的角落之中,濮阳瑞仪终也面色沉冷站了出来。 他就这样一直注目着苏沐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纵使手中的披风滑落到了地上也浑然不觉。 今夜他刚刚得到苏沐只身前往昌邑侯府赴宴的消息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未曾想到还是比那人晚了一步。 “王爷,刚刚那……”看了看自家主子略显失落的目光,随侍的侍卫欲言又止。 濮阳瑞仪眼眸转冷,沉声打断他的话,“路人。”随后又嘱咐了一句,“今夜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那侍卫徒然一愣,急忙低下了头,“属下明白。” 正值此刻,天际火光晕染,刚刚还风平浪静的寿宴之地突然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呼救之声。 “着火了!着火了!” “舅舅终是太过执着。”濮阳瑞仪暗叹一声,随即转身离开,“我们回去吧!” 第52章 翌日,苏沐是在濮阳瑞修的卧房之中醒了过来。 醒来之时,苏沐只觉脑海之中一片迷茫,额头也疼得厉害。她这才刚揉着疼痛难耐的额头支撑身子坐了起来,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便贴着光滑的肩头缓缓滑下,露出了大片光滑如凝脂的肌肤。 眼前大片肌肤皙白胜雪,墨发如丝,春光乍泄。此时此刻,她竟是未着寸缕。 濮阳瑞修一直坐在桌边,见她醒来,他温柔一笑,掀开帷幔一手端着解酒的汤药坐到了床边,“醒了?昨夜你可喝了不少酒呢,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这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如此温柔溺人,吓得苏沐慌忙一把扯起锦被把自己□□在外的肌肤捂了个严严实实。她不觉耳根处烫得似火在烧,心中也似小鹿乱撞。看这架势,她自觉用不了多久自己的整颗心都会“噗通”一声跳了出来。 天知道此刻她多想立即把自己埋进地洞之中,又或是把濮阳瑞修埋进地洞之中。 看着苏沐如此窘态,濮阳瑞修故意逗她,低头咬上她的耳垂朝她耳中吹气,“此刻才知道害臊,是不是晚了些?爱卿这身子,朕昨夜哪里没看过。” “昨夜?”浑身颤粟之中,苏沐大惊失色到被中的手指几乎把这上好的锦被硬生生揪出了一个窟窿,“草民不知昨夜……” “昨夜……”濮阳瑞修打断她,忍住笑低头凑到苏沐的耳边,“朕可是一夜未眠呢!” 濮阳瑞修语气暧昧有意曲解,苏沐这下更是燥红了脸,咬着唇一个劲儿低埋着头不敢看他,“草民……” 她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理解这“一夜”的含义,对于昨夜之事,她在脑海之中来来回回收寻多遍依旧是印象全无。她不知道为何昨夜自己去了昌邑侯府赴宴,今早醒来竟是未着片缕躺在了濮阳瑞修的床上。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濮阳瑞修把苏沐的默不作声视为无声的抗拒,直起身子刻意阴沉着脸把醒酒的汤药送到了她的唇边让她服下,说话的语气也生硬了几分,“朕可警告你,别又企图跟朕玩什么花样。既然木已成舟,朕可不会再给你机会,这次不愿也得愿。”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不紧不慢在苏沐身上警示性扫视了数遍。 他在心中想着如若苏沐还如此执迷不悟,他确实是不介意在她身上动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木已成舟? 苏沐忽觉牙关都在打颤,未来得及咽下的汤药都系数喷了出来。内心之中隐隐涌起不知缘由的丝丝甜蜜,甜蜜之中又波涌而来阵阵未知的慌乱之感。 此刻她心中似乎也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不断地说着“苏沐你完蛋了!”。 她徒然反射性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濮阳瑞修的衣袖,茫然的眼神看起来窘迫又慌乱。 见过了苏沐在自己面前淡然自若故作镇定的模样,也见过了她在自己面前巧言令色侃侃而谈的模样,此刻这般茫窘迫到茫然所错,倒令濮阳瑞修内心深处突然软了下来。 眼见苏沐面红耳赤到几乎把自己埋进了锦被之中,濮阳瑞修也岔开了话题,不在继续逗弄她。 “今早冀州府传来消息,仪阳这丫头不知从何处寻到了你的行踪,昨夜已经到了驿馆住下。” 回想起苏沐在京中之时与濮阳瑞汐和南宫云雪也有瓜葛,濮阳瑞修此刻仍旧是恨不得一把掐死苏沐。 他挑眉看向她,不咸不淡的语气似是带了几分不悦,“这行踪,莫不是你自己传给了她?” 苏沐急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陛下明鉴。” 尽管仪阳公主与她有同门之谊,但她心知仪阳公主一向对女扮男装的自己心存有意。自己千方百计躲着她还来不及,怎还会主动告知她自己的行踪。 “量你这次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濮阳瑞修抬起眼眸不咸不淡看她一眼,“但爱卿以往在这件事上的表现让朕很不满意,你说,你要如何安抚朕?” 濮阳瑞修步步紧逼,苏沐忽觉有些犯难。作为往日里与这一国之君最纠缠不清的当红宠臣,作为这晋隋曾经最不得民心最臭名昭著的当朝宰相,她竟不知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安抚到这一国之君。 苏沐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迫切想要从他低垂着的眼眸中寻到一丝答案,“草……草民愚钝。” 不知是何缘故,今日她总是觉得濮阳瑞修看向她的目光让她心中瘆得慌。 眼前这张绝丽的容颜如此惊慌失措如同受惊的小鹿,濮阳瑞修不觉心生愉悦。 在辰国之时他只知自己心悦于她,但此刻他却是爱极了她在自己面前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以往的澹台静纵使才色双绝,却是那般遗世独立触不可及。如今卸下那层冷若冰霜的皮囊,竟也出落得如此真实可人,怎不让他心生怜爱。 趁着她怔愣之际,濮阳瑞修低笑一声,欺身上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依旧慵懒的声线瞬间沙哑得不成样子,“既然爱卿如此愚钝,朕便亲自来教爱卿如何才能安抚朕。”说完,他低头便吻上了那娇艳的唇瓣,“这也是朕为自己一夜未眠讨的好处。” …… 偷香成功的濮阳瑞修终于眉眼含笑走出了卧房,苏沐却双手捂着脸,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死在这雕花的大床之上。 她突然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要命的是自己还该死的坠得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她想自己一定是中了濮阳瑞修的毒,一种叫做“苏沐你这辈子也别妄想离开朕的毒”。 苏沐一直如同蜗牛一般躲在濮阳瑞修的卧房之中不敢见人,昨夜刚到冀州的仪阳公主的鸾驾却在此刻浩浩荡荡落到了苏府门前。 一国公主亲自登门造拜访百姓布衣,甚至还带了冀州大大小小的官员,这排场之大,吓得刚收到消息的苏沐没敢多作思考便急匆匆赶了回去。 她想有了仪阳公主这次的推波助澜,自己以后即使想低调行事,也得“声名远播”了。 苏府的管家和家丁望眼欲穿,等得战战兢兢。好几次欲迎仪阳公主入府都被仪阳公主一句“于理不合”当了回去。 直到苏沐行色匆匆赶到苏沐门前,仪阳公主才在宫女的搀扶下从鸾车之中仪态万千走了下来。 她先是抬眸对着急急赶来的苏沐微微一笑,后才转身面对众位久候的大臣吩咐了一句,“众位大人请先回吧,本公主与苏公子有同门之谊,在冀州的这几日本公主也都会住在丞相府中,尔等不必侍奉左右。” 这话语之中的意味如此明显,众位官员无不猜测着或是仪阳公主与苏沐好事将近,也不便再继续打搅,纷纷对视一眼之后便躬身散了开去,“臣等告退。” 待到众人走远,仪阳公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奔到了苏沐的怀中,她伸手紧紧抱着苏沐的腰,面颊紧贴在苏沐的胸上,急切的语气听起来隐隐颤抖,“瑞汐终于又见到师兄了,瑞汐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都是瑞汐的错,是瑞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迫师兄跟瑞汐成婚,师兄才迫不得已离开了京城。”仪阳公主缓缓抬起头,水光四溢的眼眸似是蒙了一层缥缈的烟云,祈求着看向苏沐,“答应瑞汐,再也不离开瑞汐好不好?瑞汐知道师兄的难处,以后一切均会听从师兄的。” 周围百姓探寻的目光如此如火如炬,仪阳公主眉眼哀怨情真意切,又一直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苏沐自己也是窘迫得无地自容,只得僵直着身子打断了她的话,“公主不必自责,此事与公主绝无半点关系。” 她在心中恨恨地想着此刻自责的应该是自己,自己把这晋隋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迫害成了这般患得患失卑微的模样,确实是罪该万死。 “那……”仪阳公主希冀般看着她,试探着开口,“以后师兄还会离开瑞汐么?” 苏沐无奈叹了一口气,“此地人多嘴杂,我们先进府吧。” …… 苏沐不声不响离开行宫,小银子公公四处找不到人,急得不顾一切推开濮阳瑞修的书房便疾步走了进去。 此刻濮阳瑞修正批阅着太子太傅从京城传来的紧急文书,徒然被小银子公公这么打断,不觉有些诧异,“何事如此惊慌?” 小银子公公不敢瞅濮阳瑞修的脸色,急忙便跪了下去,“陛下!老奴有罪。” 大活人都能被自己看丢了去,小银子公公自觉依着自家主子一贯的刑事作风,自己这次一定会死得其所,死得体无完肤。 濮阳瑞修继续低眸翻阅着桌上的奏折,看也不看他一眼,“是苏沐那里发生了什么?” “陛下圣明。”濮阳瑞修一语中的,小银子公公瞬间佩服得五体投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说道:“苏……苏公子又不见了。” 濮阳瑞修低笑一声,头也不抬说道:“此事朕已然得知,先下去吧!” “老奴告退!” 未有预计之中的暴风雨传来,小银子公公心中甚是不解。他在心中猜测着莫不是自家陛下与苏公子之间产生了什么隔阂,如若不然自家陛下也不会如此。 可是昨夜不是还相安无事么?昨夜有不明歹人趁着昌邑侯南宫鳌的寿辰纵火行凶,自家主子可不仅仅是救了大醉伶仃的苏公子,甚至还亲力亲为照顾了一宿。 这不,这苏公子今早才刚刚转醒,自家主子又马不停蹄到书房处理起了京中传来的紧急文书。这样好的陛下,这天下真是再难寻到第二位。 一路苦思冥想走到门边,小银子公公又不死心继续问了一句,“陛下,真不用派安护卫去寻一下苏大人么?” “不用。” 濮阳瑞修挥了挥手,依旧是如此不慌不忙的语气,波澜无惊倒令小银子公公心底发慌。冒着会随时小命不保的风险,他再次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哆哆嗦嗦问了一句,“真的不用?” 陛下你确定?这不见了的可不是别人,那可是您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苏公子啊!哎呦喂,怎么今儿就这么不上心了呢? 今日的濮阳瑞修似乎特别好说话,纵使小银子公公已经啰嗦到这般地步,他后面却是忍不住眉眼含笑,端的依旧是一副气若神闲的慵懒姿态。 在小银子公公小心翼翼希冀着的目光中,濮阳瑞修合上桌上的奏折站起来身来。 “去给朕把苏沐身边的婢女紫苑找来。” 第53章 不过是一夜之间,冀州城内捉拿苏沐的悬赏令又徒然增长了十倍之余。千余两黄金一颗人头,这真真真是天价,金贵到了极致。 经过昌邑候府纵火行凶一事,低调回到冀州的苏沐一夕之间也成了冀州城中大小茶馆酒肆茶余饭后炙手可热的闲谈。 苏沐何许人也?前镇守冀州城的大将军苏闫之子,当今陛下最宠信的当红宠臣。最重要的,还是晋隋百姓人人恨之入骨的作恶多端的狂妄奸相。 世井皆传,苏丞相之所以能如此深得君心,一方面是善于谋计,玩弄权术踏着朝中各位大臣的鲜血扶摇直上。 另一方面,苏丞相倾世之容,仗着的便是自己的几分美貌,迷惑君心获得宠信。如若不然,怎的年纪轻轻便执掌大权荣升丞相之位? 如此看来,这传言也并非空虚来风。 如今的苏丞相仗着自己权势滔天,竟又趁着微服到冀州视察民情之际打起了昌邑候府的主意,私闯侯府偷盗走了冀州布防图。 这不,知州府衙悬挂的悬赏令顷刻之间又番了十倍之余。这苏丞相果真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此时此刻,冀州城东城一隅小小的酒肆之中。一袭白衣的苏沐白纱遮面,正神色自若端着酒杯,听着隔壁的隔壁那说书的大爷侃侃而谈着自己往昔里的辉煌事迹。 街道上的百姓浩浩荡荡把东大街都围了水泄不通,就连墙角行乞的乞丐,也都捧着刚刚乞讨而来的白膜一面啃着一面听得津津有味。 坐在苏沐对面的紫苑阴沉着俏脸,早便有些按捺不住。 此刻看着自家公子经受这般诋毁仍旧无动于衷,本就阴沉的俏脸更是刹那之间蒙上了一层寒霜。不等苏沐发话,紫苑拿起桌上的佩剑站起身便想往外走,“如此恶意诋毁,待本姑娘去给他些厉害瞧瞧。” 苏沐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直接命令道:“坐下。” “公子!”紫苑急红了眼,执拗看着苏沐,“这老头分明是恶意诋毁您的声誉,您怎的还能这般坐得住?” 紫苑觉得自家公子就是太过仁慈,这般空穴来风的诋毁也能硬生生受住。 苏沐垂眸抿着酒杯里的纯酿,笑得云淡风轻,“那又如何,这位知州大人还等着来拿你家公子我的脑袋。若此时依了你,明日不仅是城门之上挂着你家公子我的人头,这大街小巷侃侃而谈的,还有你家公子我仗势欺压良民的罪责。” 趁一时之气,便自动伸着头颅往绳索上套,这样的买卖无论如何算计都得会不偿失。 况且这些言论也算不上恶意诋毁,所言之处不过仅仅是自己往昔“恶行”之中的凤毛麟角。 当朝宰相欺下媚上,结党营私,秽乱宫闱,以色侍君……哪一项说出来不是罪大恶极? 不过此刻回想起那日自己在濮阳瑞修床上未着片缕醒来之事,苏沐依旧是满腹狐疑信,疑惑之余,还暗觉有些糟心。 自己不就是赴个宴会的功夫,醉了一次酒,为何一醒来便未着片缕躺倒了濮阳瑞修的床上?那一夜自己与濮阳瑞修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未发生什么? 苏沐此刻的心思紫苑自然并不知晓,她只是暗觉自家公子之言不无道理,听过之后也便依言坐了下来,但一双杏眼依旧因着愤懑瞪得浑圆。 “真是便宜了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市井小民,这一定是南宫鳌那老狐狸的诡计。若是将军还在,看他怎敢这般算计于您。” 苏沐回神无奈失笑,“终究是要轻身经历,父亲大人也保护不了苏沐一辈子……” 隔壁的隔壁那说书的老头依旧添油加醋说得津津有味,苏沐不觉索然无味,示意紫苑放下银子便起身离开。 刚走出酒肆的店门,苏沐只觉鼻尖淡香飘逝而过,诧异之下抬眸看去,一位衣着富贵的姑娘迎面便撞了上来。 因是蒙着面纱的缘故,苏沐并未看清那姑娘的面容,只是觉得那姑娘的水眸美若山涧缥缈云雾,似是似曾相识。 苏沐情不自禁呆愣了去,那姑娘脸色微红微微福身,在一旁丫鬟的搀扶下便往里走,“云雪不小心冲撞了公子,望公子见谅。” 南宫云雪?听了那姑娘的自谓,苏沐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脑海中出现这一异况的缘由。 情急之下,苏沐趁其不备,不由分说一把抓起那姑娘的手腕便往酒肆旁的小巷中走。 “你是谁?你快放开我家小姐。来人了,来人了,我家小姐被劫走了。”后面那丫鬟急得哇哇乱叫,苏沐眼神一黯,直接便让紫苑点了那丫鬟的穴道。 因着周围均是听书的群众,苏沐这一举动也未曾有人察觉,轻而易举便把那姑娘带到了小巷深处。 那姑娘一个劲儿低垂着头赫赫发抖,苏沐却在此时伸手揭开了她的面纱。眼前之人眉如远黛,水眸潋滟,一袭轻盈纱衣更是衬得其气质出尘。虽是消瘦了不少,但那熟悉的眉眼却一如既往温婉可人。 此人正是南宫云雪无疑。 苏沐不觉匪夷所思,开口便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可记得南宫云雪前些日子在富春苑中便被歹人劫了去,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酒肆之中? 苏沐不可思议紧紧盯着南宫云雪的一举一动,南宫云雪却突然蜷缩着身子,赫赫发抖着低下了头去。 这一举一动之间,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瞥向过苏沐“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自己?苏沐狐疑抬起她的下巴,抽着嘴角问道:“真不认识我?你看清楚我是谁。” 自己不就是她那祸乱宫闱的奸夫么? “放开我,我真的不认识你,快放开我。”南宫云雪眼神空洞,神色痛苦抱着自己的头颅蹲了下去,看上去并非刻意作假,“你究竟是谁?我不认识你。嫣儿,嫣儿你在哪里?” 说着,趁着苏沐怔愣之际,她挣开苏沐的桎梏,伸出手探索着便欲向前逃去。可不等她走几步,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便摔到了地上。 “你的眼睛怎么了?” 苏沐暗觉不妙,疾步走过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欲扶起她。宫云雪却徒然站起身踉跄后退一步,一把便拔下了头上的步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对着苏沐厉声道:“不要过来,不然我便刺下去。” 看着那张布满惊恐之色的面容,苏沐的脑海之中徒然闪过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画面。 那是那一日她为了躲避濮阳瑞修的召见被她的贴身婢女锦屏截到她宫中,她一见到自己,便不管不顾抱着自己的腰,娇羞地说着想念的话语。 思及此,趁着南宫云雪不备,苏沐一个箭步上前夺下她手里的金钗,素手翻飞便点住她几处大穴。 南宫云雪瘫软在了苏沐的怀中,低眸对上南宫云雪那紧蹙的眉头,苏沐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猜不透南宫云雪这些日子究竟是受了怎样的罪,又是如何逃了出了魔窟。怎会连带着自己这个与之“深情缱绻”的“奸夫”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 为安全起见,苏沐把南宫云雪安排在了东城一家偏僻的客栈之中。 因苏沐和南宫云雪均是薄纱遮面,那客栈的掌柜也未曾辨认出苏沐便是此时冀州城内天价悬赏的盗图之人。 一面笑脸相迎,一面也不忘把苏沐和南宫云雪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好好称赞了一番。 紫苑在一旁嘴角微抽,苏沐自己也是笑得尴尬,“如若……掌柜的有事,便先去忙吧。” 那掌柜的瞥一眼苏沐怀抱中的南宫云雪,眼里笑意更深,“未曾想到公子也是性情中人。” “……”苏沐瞬间很想堵上这掌柜的嘴,尴尬笑了笑,“掌柜的所言极是。” 好不容易走到客房中,苏沐刚把南宫云雪安置在床上便揉着额头坐到了桌边。 知道自家公子心下正躁乱不堪,紫苑也不再打搅,倒了杯水递给苏沐便折身走了出去。 苏沐深色恍惚在桌边,一面目不斜视注视着南宫云雪熟睡的容颜,一面却回想着刚刚在医馆之中那大夫对自己所说过的话。 尊夫人双眼不能明视,又记忆全无,腹中孩儿来得不是时候。 腹中孩儿…… 不足两月的孩儿…… 苏沐不觉有些匪夷所思,那歹人劫走南宫云雪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逼迫自己上钩,何需要把南宫云雪害到这般地步。 南宫云雪身为昌邑侯府嫡女,又贵为当今皇后,平时也未曾与人结怨,没理由还会有人来暗算于她,除非…… 第54章 自家主子竟要娶南宫小姐为妻? 紫苑想破脑袋也未曾预料到,自家公子冥思苦想了一整夜,到头来打的竟是这般骇人听闻的主意。 “公子可知道,南宫小姐是昌邑侯府嫡女,还是当今皇后。”紫苑目瞪口呆,紫苑惊悚万分,紫苑觉得此刻自己听到的这话,绝对是天底下最不好笑的笑话无疑。 如果说惹上昌邑侯府犹如以卵击石,那迎娶一国之后便是自寻死路了,她真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大无畏往死路上扑。 她觉得自家公子一定是脑子坏掉了,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壮举,“公子……您可是女儿之身。” 紫苑不可置信紧盯着自家公子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记眼神也未曾放过。 她想从自家公子的身上发现哪怕是一丝丝的异样,也好让她说服自己去相信此刻自家公子不过是在与自己说笑。 然而事与愿违,苏沐接下来的话瞬间便把她心中所有的幻想均击了粉碎。 “我意已决,娶南宫小姐为妻。” 苏沐面色如常翻阅着手中的书卷,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一直低垂的眼眸目不斜视,甚至连余光也未曾瞥向过一旁错愕不已的紫苑,“待南宫小姐身子恢复,我便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她抬进苏府之中。” 自家公子决不是在闹着完,听到此处的紫苑总算是后知后觉明白了此事。 思忖片刻,紫苑抽着嘴角看了自家公子一眼,“那陛下怎么办?” 濮阳瑞修? 提到濮阳瑞修,苏沐正翻阅着书卷的手指颤了颤,波澜无惊的眼眸中顷刻之间涌起了丝丝异样。 一见有戏,紫苑再接再厉,继续趁热打铁,“陛下对公子的心思,公子莫不是毫不知情?”这话说出来估摸着也不会有人信。 苏沐揉着眉心放下了书卷,“云南宫小姐醒了,我先去看看她。” 紫苑:“……” …… 看着呆坐在桌边的南宫云雪,苏沐脑海之中也不觉一片迷茫。 她也不知自己苦想一夜之后为何会突发奇想做出这般惊人的决定。但直觉告知于她,若她真想找到要这一场阴谋的幕后主使,迎娶南宫云雪绝对是唯一的最快的突破口。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她狠心到利用南宫云雪对自己的感情,而是这幕后之人如此心狠手辣到连南宫云雪也不曾放过。一日不除,最终她与南宫云雪一个也逃不了。 似乎是发现了苏沐的到来,南宫云雪神色一顿,紧紧抓着手中的丝绢慌慌张张站了起来,“云雪不知公子把云雪劫来意欲何为?” 苏沐低笑一身,轻声走过去扶着她坐到了床边,“姑娘不用紧张,苏某并无恶意。你是苏某指腹为婚的未婚之妻,我自然不会伤害于你。” “未婚之妻?”南宫云雪微瞪着空洞的眼眸,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声道:“绝不可能,云雪自出身便父母双亡目不能视,辛得翠红楼的妈妈收留照顾才能存活至今。这指腹为婚一事,更是无稽之谈。” 翠红楼……冀州城东一间小小的风月场所。苏沐哑然失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止不住留了出来。 她想,南宫云雪一定是受了太多的苦。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苏沐淡淡一笑站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了南宫云雪手中,温润道:“姑娘可以不信在下所说,但应该不会不认得这个东西。” 苏沐骗了她,这玉佩是她刚刚才让紫苑跟踪着南宫云雪的丫鬟嫣儿到她房中取来的。 她记得在京城之时紫苑曾经说过,南宫云雪身上有一块玉佩,这玉佩被南宫云雪奉若珍宝,是她的逝去的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唯一信物。 苏沐走到南宫云雪身边,尽量放低柔了声线,“这玉佩你我各执一半,也便是你我指腹为婚的信物。” “这……”摸索着一摸一样的玉佩,南宫云雪不觉匪夷所思,怔愣抬起了头,“云雪前些日子大病一场丧失了以前的记忆,妈妈也并未说过此事。” 苏沐安慰她,“翠红楼的妈妈不言明必是有她的道理……” 这日,苏沐跟南宫云雪在客栈待了很久。苏沐向她说了很多事,很多她们之间以前未曾发生的事。 看着南宫云雪似信非信沉迷在回忆之中,苏沐不仅有些悔不当初。 她想自己此时决力用谎言去为南宫云雪编织了一个美梦,将来势必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 顶着夜色推门进屋,苏沐不觉脑海中紧绷的心弦徒然松懈,整个人也刹那间瘫软了下来。 屋内一片漆黑,苏沐无心掌灯,直接便走到了桌边坐下。 徒然间,苏沐只觉眼前一亮,黑黢黢的屋子瞬间便亮得如同白昼。诧异之下转过身子,苏沐抬眸便对上了濮阳瑞修那双阴冷的眼。“这么晚,爱卿这是去了什么地方?” 苏沐内心忐忑,双腿一软腰便磕到了一旁的木桌上,磕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恨恨地想着自己战战兢兢躲了濮阳瑞修这么几日,怎的还是躲得了初一,没躲过十五。 也不知私闯昌邑候府盗取布防图一案,下面的官员有没有及时传达到他的手上。 暗暗揉了揉自己的腰,苏沐眉眼带笑走到了濮阳瑞修的身边,正儿八经扯起了谎,“一向听闻冀州夜色迷人,草民便同紫苑到城中逛了逛。” “呃?”濮阳瑞修冷笑着看她,“朕怎么听说苏爱卿胆大包天,先是私闯昌邑候府盗走了冀州布防图,此刻竟又打起了皇后南宫云雪的主意?” 苏沐低垂着头,事实便摆在眼前,她瞬间觉得濮阳瑞修这话她没法接。 见她不吭声,濮阳瑞修又问,“爱卿便是这般忠君爱国的?”语气冰冷,眼中含怒,这神色似是要立即掐死自己的架势。 苏沐缩了缩脖子,隐隐后退了些,吞吞吐吐道:“陛……陛下请听草民一言。” “朕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私闯昌邑候府盗取布防图一事不过是他用来诓骗于她,但若南宫云雪一事她不能给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濮阳瑞修想自己真会忍不住一把掐死她。 女扮男装扮久了竟还妄图迎娶一国之后,这女人当真是色胆包天。 对上濮阳瑞修眼里不咸不淡的神色,苏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随即附到濮阳瑞修的耳边,“此事……” 苏沐语气真诚,声线又谄媚顺从,濮阳瑞修阴郁的俊颜渐渐缓和了些。 “果真如此?”他挑眉看向苏沐,手下却熟练搂上苏沐的腰,另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把玩在自己的手掌心,“爱卿可知欺瞒朕的下场是什么?” 说着,搂在苏沐腰上的手下用力,苏沐腰间的腰带顺势脱落,挂在腰上的玉佩也落入了另一只手中。 “……”苏沐一把按着自己腰间那只还在隐隐上移的手,咬牙切齿道:“如若有半句谎言,草民任由陛下责罚。” “嗯!”濮阳瑞修心满意足,慵懒低沉轻嗯一声,依旧阖眸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看也不看苏沐一眼。抽出被苏沐按住的手又放回了她的腰间。手下再一次用力,苏沐欲远离的身子这下直接便贴到了他身上。 苏沐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陛下……” 惊呼出声之后,苏沐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这一声究竟有多娇柔如水,甚至还带着丝丝的□□。 眼观濮阳瑞修,端的依旧是那副神色自若,慵懒得不像话的模样。 世事如此不公。濮阳瑞修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还在继续作祟,苏沐涨红着脸,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她发誓此时此刻决不会让濮阳瑞修觉察到自己的异样。 濮阳瑞修倒是很给面子,侧目对她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爱卿此计到不失为一个绝妙的计划,只是……” “只是如何?”苏沐徒然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出声先前所有的努力又全都打水漂。 苏沐暗暗瞪了濮阳瑞修一眼,她觉得濮阳瑞修绝对是故意为之。 濮阳瑞修笑了笑,“冀州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均挂满了爱卿的悬赏令,爱卿此刻要大势娶亲且不是自投罗网?” 第55章 濮阳瑞修的一席话,瞬间又把苏沐跃跃欲试的小心思击了个粉碎。 事后仔细一斟酌,她也自觉自己做此决定过于草率。 利用自己与南宫云雪大婚来引出幕后之人确实不失为一良机,但她却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自己是奸相,是佞臣,是夜闯昌邑候府盗取布防图的狂妄之徒,是冀州城内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这风口浪尖之上,恐怕只要自己一经出现在众人面前,冀州百姓每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自己淹死。 下午之时,被苏沐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紫苑终于回到了客栈之中。 出乎苏沐意料,此时这“盗图”的案子在冀州城内虽是越演越烈的趋势,但仍旧压着尚未上报到京中。 此消息一出,苏沐更是愁得心肝都凉了一半。 古人云:三人成虎,更何况如今之势是众口一词。她担忧这舆论的呼声,最终是会变成斩杀自己的利剑,一发不可收拾。 …… 相对苏沐那边的愁云惨淡,濮阳瑞修这里却是一连好几日的心情舒畅,好到了极致。 甚至是此刻听着安流神色凝重汇报着有关朝中最水深火热的局势,他依旧是把玩着从苏沐那里顺手牵羊而来的玉佩浅笑不语。 伺候在一旁的小银子公公傻了眼,一个劲儿地瞅着自家主子。他心下就想着眼下冀州均是对苏公子不利的风波,自家主子这几日的心情为何竟是放晴得如此厉害。 小银子公公哪里知道,濮阳瑞修的心情之所以如此愉悦,不光是因着自己钓的鱼儿已经上钩,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寻到了能把苏沐牢牢束缚在身边的方法。 濮阳瑞修大手一挥,小银子公公立即会意铺上了宣纸。 “这密信直接送到冀州知州手中。告诉他事关盗图一案,要想活命必须按照朕的意思来办。”濮阳瑞修唇角微勾停下手中的笔,小银子公公立即盖上玉玺把密信递送到了安流的手中。 只要小侯爷乖乖就范,这盗图一案便可平息下去,自家陛下何以多此一举? 安流心下疑惑,又听见濮阳瑞修慵懒低沉的语气传了过来,“朕不过是让冀州知州假意让他受些皮肉之苦以免遭人猜忌,不会要了他的命。这也便当了给司徒墨言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不是这小子妄想与朕抗衡,苏沐又怎出现在昌邑候府,今日冀州怎会有这么多的纠葛之事?” 当日如若不是苏沐正巧撞在昌邑侯的刀口之上,单凭这布防图被盗一事。即使不能逼迫那人乖乖就范,那也能敲山震虎,让那人阵脚自乱原形毕露。可如今事情牵扯到苏沐身上,他却是顾此失彼,硬生生成了被动的一方。 如此差距,怎不让他心生不悦。 濮阳瑞修冷笑一声,“朕生死未卜好些时日,也是时候死而复生了。” 安流神色顿了顿,“京中传来消息,久久寻不到陛下的踪迹,太后娘娘顶不住众臣压力,已经下了懿旨让梁王殿下回京。昌邑候府那边依旧是没有丝毫动静,就连知州大人几次上报的案卷,也均被搁置了下来。” 一边说着,安流一边谨慎注意着濮阳瑞修的脸色。生怕自己一言不当,便又被无辜当做了出气筒。上次的前车之鉴,他此刻仍旧心有余悸。 濮阳瑞修不以为然轻笑一声,“朕尸骨未寒,朝中大臣竟如此心急?” “国不可一日无君。”安流略微一低头,眼中神色更是谨慎了几分,“今早卑职收到密探来报,辰国的军队,像是突然消失在了边际之上,危急存亡之下,朝中大臣如此心急如焚,倒也情有可原。” “嗯!”濮阳瑞修慵懒唇角笑意微微浮起,心情似乎格外愉悦,“众爱卿如此忧国忧民,朕理当嘉奖。” “梁王那边是何动静?”濮阳瑞修悠闲端起了茶盏,瞥了安流一眼。 说到梁王濮阳瑞仪,安流心中到不觉得有些诧异。此前他三番五次主动联系自己,可如今冀州闹得如此动静,他却仍旧像个无事之人一般,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如今,他也摸不透濮阳瑞仪究竟是何想法。 “梁王殿下接到太后的懿旨之后并未启程回京,而是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待了一上午。就连仪阳公主好几日亲自驾临,梁王殿下也是避而不见。” “呃?”濮阳瑞修嗤笑一声,“如今帝位唾手可得,他还在等什么?” “派人继续盯着,朕倒要看他打的什么主意。另外传旨镇南候,朕拟定的计划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终于等到老狐狸出手,冀州此行也算是功德无量。 “那苏大人和皇后娘娘那边?”安流嘴角抽了抽,他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不曾想到上一刻还在与这一国之君纠缠不清,下一刻竟还妄想娶起了一国之后。当时京中传言的“秽乱宫闱”一事,果真名副其实。 提到苏沐,濮阳瑞修的神色不觉缓和了几分。在安流疑惑的目光之中,濮阳瑞修眉目轻佻,慵懒站起了身,“朕定会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如愿以偿娶到自己的心仪之人。” …… 城中盗图风波依旧,苏沐正为不能利用婚约之事引出幕后之人一事愁得焦头烂额,不曾想几天之后,仪阳公主竟会突然找上了自己。 此刻东城客栈之中,仪阳公主仪态万千坐下,先是端起一旁婢女奉上的清茶轻呷一口,随后才缓缓抬起眼帘,嘴角噙笑看向赫赫发抖藏在苏沐身后的南宫云雪,“皇嫂被人劫走连累皇兄奔赴冀州下落不明,不曾想尽是奔着师兄而来了。” 仪阳公主语气从容自如,丝毫不露声色,到令苏沐一时猜不透其言下之意。 苏沐暗自抚了抚额,表面却依旧笑得温润儒雅。先是拍了拍南宫云雪紧握住自己的手以示安抚,后撩起衣袍恭敬对着仪阳公主俯了俯身,“公主说笑,私带皇后离京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草民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她回眸看了南宫云雪一眼,更是母鸡护崽一般把南宫云雪紧紧护在了身后,继续笑道:“这不过是草民在冀州遇到的一个与皇后比较酷似的女子,与皇后并无丝毫关系。” 胆敢打定主意死不认账,苏沐也是担心自己节外生枝。 翠红楼那边她虽是花了银子亲自好好嘱咐了一番,但此事事关皇家声誉,一旦遍传开来势必会对南宫云雪不利。 南宫云雪浑身都在颤抖,低埋着头不敢做声,仪阳公主拢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掐住了自己的手中的茶盏,她淡淡一笑,目光灼灼看向苏沐,“那师兄当出离开京城,势必也是为了这女子而来了?” 仪阳公主的目光之中暗藏情愫,可这话苏沐却像是听到了浓浓的杀意。疑惑之下再次定睛看去,仪阳公主却仍旧是那般仪态万千的模样,丝毫未有任何异样。 苏沐摇了摇头,暗嘲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为避免南宫云雪再次受到刺激,她让紫苑把她带了出去。仪阳公主略微一笑,也不出言制止,只是抬起眼帘轻瞥了一眼,“师兄是有话单独说与瑞汐听?” 苏沐点了点头,负手立到了窗边。自当听到仪阳公主来到冀州之时,她便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天。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再与仪阳公主虚与委蛇。 “公主殿下的恩情,草民一直是铭记于心,草民也知道公主殿下的心意。可草民自知才疏学浅,实难配得上公主金枝玉叶。公主……” 苏沐顿了顿,袖中指尖紧张到系数握紧,“往昔种种均是草民色胆包天,还请公主饶恕草民胆大妄为之罪。” 装作是语重心长一般说完这些话,苏沐在心中已经是惭愧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 她一面暗自鄙夷自己竟如此胆大妄为女扮男装戏弄了一国公主;一面暗暗想着自己此意如此明显,仪阳公主势必是听出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可仪阳公主何许人也?作为晋隋唯一的皇室公主,唯一自信从容,又对苏沐用情至深一路追到冀州的皇室公主。苏沐此番话语,她自然是丝毫未放在眼里。 “好!”仪阳公主淡淡一笑,答得干脆,抬眸看向她,“师兄开了金口,瑞汐且敢再有怪罪之理。只是……” 仪阳公主顿了顿,苏沐疑惑回眸看去,只见仪阳公主徒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卷锦帛来,金晃晃晃花人眼,苏沐紧张得整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仪阳公主莞尔,款款向她走来过来,“师兄对瑞汐色胆包天瑞汐绝不敢怪罪,可瑞汐也对师兄胆大包天,师兄势必是不能怪罪了。” 仪阳公主走到苏沐身边,拉起苏沐的手把懿旨放到她的手中,“母后懿旨。” 第56章 仪阳公主带着一干侍女长扬而去,苏沐神色恍惚低头看着手中的懿旨,整个人恹恹如同霜打蔫了的茄子。 呆愣好久之后,苏沐脑海中依旧盘旋着仪阳公主巧笑嫣兮附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她说:“师兄,皇兄生死未卜多日,国不可一日无君,母后已经下了懿旨让三哥回京。这各中之意,想必也不再需瑞汐再次多说。瑞汐知道师兄无心荣华富贵,但师兄的离京帮了三哥这么大的忙,如今只要遵旨母后懿旨行事,待他日三哥荣登大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三哥势必还给师兄您留着。” 听到此处,她又僵直着身子,望着仪阳公主志在必得,染着海棠色丹寇的纤葱玉手轻抚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轻声劝阻道:“师兄还在犹豫什么?当初您进京不就是想为苏家报仇么?您本就贵为晋隋丞相,如若再当了这晋隋的驸马,杀不杀南宫鳌,还不是您一句话。瑞汐知道,师兄心里一直是有瑞汐的,对于南宫云雪,师兄不过是在逢场作,如若不然当初在骊山之上,师兄也不会对瑞汐这么好了……” 仪阳公主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苏沐心中炸开了锅。她真想亲手把自己血淋淋的一颗真心掏出来给仪阳公主看看,她对她濮阳瑞汐和南宫云雪,真都是逢场作戏。 对于濮阳瑞修离京一事,还真是跟她没半点儿关系。至于仇,纵若她真与昌邑候南宫鳌有前仇旧恨,那也不会非要把自己逼到女扮男装娶了一国公主的地步。 苏沐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感觉有很多真相呼之欲出,可脑海之中却始终有什么东西压抑她的记忆,让她始终一片茫然。 思前想后,苏沐先是小心嘱咐紫苑不要把仪阳公主来找过自己的事泄露出去,后又单身独马去了濮阳瑞仪的府上。 此时此刻,她是不得不担忧濮阳瑞仪真会因为自己与濮阳瑞修先后离京误会了什么。 见到苏沐来,濮阳瑞仪似是并不意外,先是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茶点,后又满目笑意倒了一杯递到了苏沐的面前。 濮阳瑞仪虽不意外,但话语之中却隐隐含了几许欣喜之意,“这云雾茶是本王偶然而得,本王听闻你素爱庐山的云雾茶,也便留了下来。来,尝尝!” 茶虽好,但自己今日可不是来品茶的。 苏沐心中焦急,并未接茶,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濮阳瑞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杯中的茶水轻轻一晃,荡起朵朵涟漪。 “梁王殿下,草民今日前来是有紧急之事与您相商。事关朝中群臣要求另立君主一事……” 濮阳瑞仪手指微顿,淡淡一笑把茶盏放到了苏沐的面前,“本王今日才接到了母后的懿旨。” “那殿下的意思是?”苏沐小心翼翼看着他,就生怕从濮阳瑞仪口中说出任何事关回京继位的话。 濮阳瑞修活得好好的,生死未卜的风声多半便是为了引诱他上钩。如若濮阳瑞仪真因为自己离京误会了什么,那她才是真的罪该万死。 她隐隐有这个预感,只要此刻濮阳瑞仪启程回京,半道之上一定遇上濮阳瑞修派来截杀他的人马。濮阳瑞修的心肝,不可谓不能黑到如此地步。 苏沐抓着濮阳瑞仪的手更是紧了几分,一向淡波澜不惊的眼中也装出了几许担忧之色,“陛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回京之事殿下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濮阳瑞仪笑了笑,“你这是在紧张本王?”含笑的眉眼,温润的语气,仿若这满室的华光了不能掩其身上万分之一的光芒。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苏沐干咳一声,窘迫缩回了手。“草民鲁莽,请殿下见谅。” 不得不承认,虽是对他无意,但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心濮阳瑞仪。看在濮阳瑞仪救过自己一命的分上,她还真是没法眼睁睁看着他赴死。 濮阳瑞仪无奈笑了笑,抬眸看向她,“如今陛下生死未卜,而本王也身在冀州,若在此风口浪尖上登上这高位,天下人无不以为本王精心算计,谋权篡位杀害了自己的皇弟。如此大逆不道,实不为君子所为。” 苏沐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濮阳瑞仪表面依旧眉眼含笑,可在心下却是无奈叹了一口气。 他明了苏沐此行虽是为了自己,但实则还是为了濮阳瑞修。从接到懿旨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苏沐会来探自己的口风。就比若当初东陵寺的那一场暗杀,她表面装作置若罔闻,但那一日她还是微服跟了去,并以身犯险为濮阳瑞修挡下了那致命额一剑。 她心中虽有恨,但他知道她心中仍是舍不得濮阳瑞修受半点的伤害。 桌上茶水中的热气渐渐散了开去,濮阳瑞仪手下几乎把手中的茶盏捏了个粉碎。看着对面的苏沐眼中担忧渐渐淡了去,濮阳瑞仪眉目清冷,端起面前冰冷的茶水一口饮了下去。 “苏沐,不管朝中有关你与本王联合引诱陛下出宫之事是否属实,但往昔你与本王密谋已是人尽皆知,如今朝中局势已乱,纵若真是空穴来风,也是无力回天了……” …… 从濮阳瑞仪出出来,苏沐浑身都在颤抖。 她竟不知自己已经辞官远离了朝堂,竟还会沦落到今日流言缠身的地步。到底是谁在制造谣言陷害于她?果真是昌邑候南宫鳌么?苏沐突觉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联系到自己此前遭受过得暗杀和南宫云雪的遭遇,苏沐咬了咬牙,狠心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这太后的赐婚懿旨,自己是非拒不可。眼下维有依计迎娶了南宫云雪,这一切的真相才会水落石出。 正在苏沐为了如何抗旨一事苦不堪言之时,冀州城内事关她私闯昌邑候府盗图一事的风波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到几日的时间,知州府衙那边也隐隐传出了私闯昌邑候府盗图的歹徒落网的消息。 知州府衙的布告,便是贴在了东城门口的城墙上。这盗图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南候司徒瑾年之子司徒墨言。 站在布告之下,一旁的紫苑惊呆了眼,苏沐心中也是满腹狐疑。 她在心中想着莫非当日司徒墨言说的昌邑侯府与自己的身世有关的绝世珍宝,便是这冀州的布防图? 苏沐百思不得其解,当下便迈开脚步向知州府衙走了去。事关此事,她一定要找司徒墨言当面问个清楚。 她想如若真能从司徒墨言的身上问出个蛛丝马迹,自己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回失去的记忆,不用利用南宫云雪也能查出这陷害自己的幕后真凶。 …… 此刻知州府衙之中。 方才遵照当今圣上的密旨严刑拷打完私盗布防图的罪犯的知州大人这才刚回到内堂,门外的师爷便惊慌失措报告门外有贵客造访。 知州大人不以为然放下手中案卷,眼中一记寒光飞了过去,“堂堂知州府衙,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到底是朝廷命官,知州大人这眉眼一冷,本就慌慌张张的师爷更是赫赫发抖跪了下去,“大人赶紧去迎接吧!您抓了镇南候的公子,镇南候带着一众家将,已经把知州府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肆!”知州大人面露怒意,一把把手中的案卷扔到了桌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若是皇室外戚,私盗布防图也是死罪难逃,随本官去看看。” 此时苏沐与紫苑刚到知州大门口,举目看去便是一排排带刀的侍卫面露阴郁纷纷围在知州府衙大门前。 一中年男子负手立在前面,端的是一副气宇轩昂藐视众生的姿态。 苏沐一把拉着紫苑隐到了灌木之后,紫苑这下真是惊得把眼珠都掉落到了地上,她吞了吞口水,暗中推了推苏沐的胳膊,“公子,镇南候这架势,当真是比当年您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隐隐约约回忆起当日自家公子上安尚书的府邸抓人之时,也是像今日这般旁若无人的模样。事后一想,也难怪安流那臭小子以往面对自家公子之时始终是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 苏沐冷睨她一眼,“镇南候此刻来这知州府衙究竟是为了什么?” 司徒墨言私闯昌邑候府她是早已得知,后面虽再无他的任何消息传来,但若有证据说他潜伏于昌邑候府中等到寿宴之时伺机行动也是无可争议。 如此证据确凿,镇南候不思返现却是徒然兵围知州府,打的究竟是什么注意? 紫苑不以为然,“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镇南候膝下仅有司徒小侯爷这个独子。镇南候此举定是为了小侯爷而来。” “莫非是劫狱?”苏沐大惊失色。 如此青天白日里兵戎相见,不是为了劫狱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第57章 知州府衙门前的双方还在剑拔弩张,苏沐沉思片刻,却是趁此机会向着知州府衙的大牢飞了去。 紫苑被她留在原地,随时留意着知州府外的一切动向。 或是因着镇南候兵围知州府一事情况危急,此刻知州府衙的大牢稀稀疏疏只有几个护卫看守。丝毫不费吹灰之力,苏沐便找到了司徒墨言的关押之处。 苏沐屏气凝神,摸出早有准备的暗器运力执去,那看守罪犯的劳头猝不及防便被击中, 浑身瘫软倒在了地上。 苏沐悠然踱到桌边,端起桌上凉透了的半杯茶水往地上的司徒墨言脸上泼了去。司徒墨言恍恍惚惚抬起头,抬眸的瞬间便看见了苏沐带笑的脸。 司徒墨言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哭丧着脸。苏沐似笑非笑,也不搭理他,径直又折身坐到了桌边。 “说吧!” “说?说什么?”苏沐面容清丽,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可看在司徒墨言眼里却忽觉如同嗜血的恶魔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司徒墨言心里一惊,可劲儿地装作幽怨的模样,摸索着拉住了苏沐的一只衣袖,“夫人啊!你说你看上的都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啊?为夫弄到如今这般田地,还不是濮阳瑞修那黑心肝的下的黑手。” 司徒墨言欲哭无泪,装得凄凄切切。苏沐淡淡一笑,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桌上,不过这次并非凉茶,而是炙热的茶水。苏沐端在手里晃了晃,热腾腾的热气便这样肆无忌惮氤氲在这小小的牢房之中。 “怎么?莫非除了这些,司徒小侯爷便没有什么要对苏某说的么?”苏沐挑眉看向他,好心提醒到,“比如说你想法设法接近苏某一事,又或是昌邑候府盗宝一事,又或是……你所知道的一切有关苏某的秘密。” 司徒墨言吞了吞口水,隐隐后退了些,“有些事夫人还是不知为妙。” 先前为了与濮阳瑞修抗衡对她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他还真怕自己还未说清楚便被苏沐一杯滚烫烫的茶水给毁了自己的倾世容颜。 看着苏沐面色转冷,司徒墨言咬了咬牙,又冒死地补充了一句,“本少也答应了别人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苏沐面色徒然变得有些凝重,手中茶盏“碰”了一声放在桌上,惊得杯中的茶水系数溅在了桌上,“事关苏某往昔记忆,还请司徒小侯爷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沐能预感到司徒墨言和太傅大人一样一定是知道事关自己的一些事,对于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她心中越是感到隐隐的不安。 南宫云雪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她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司徒墨言神色微闪看她一眼,心下忽地有些犹豫。 这样记忆全无浑浑噩噩活着的滋味他是太能体味了,他当初也不是没想过竭尽全力治好她的失忆之症,可当京中太子太傅一封密信传来,他又硬生生被迫停下了整个疗程。 不是不愿让她知晓这一切,只是因着她失忆的缘故,辰国那边原先想要挑起两国战火渔翁得利的一股势力才渐渐消失不见了踪迹。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辰国大军虽在晋隋周边蠢蠢欲动,但还在晋隋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他真是担心自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她,她会不顾大局,真为了一己私仇把晋隋现限于水深火热之中。 自己虽是见不得濮阳瑞修太过得意,但事关国之安危,他当真不敢冒此大险。 思及此,司徒墨言收回心思,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夫人也不必担心,就算你真恢复不了先前的记忆,为夫也不会抛弃于你的。但若你想要从我这套出任何蛛丝马迹,为夫劝你还是乘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见司徒墨言打定了注意闭口不提,苏沐思索着再追问下去也是枉然,也不再继续追问,起身绝然走了出去。 待到苏沐的身影消失在牢房之中,司徒墨言玩味一笑,翘着脚枕着胳膊悠闲躺到了墙角,“出来吧,人都走老远了!” 话刚落音,司徒墨言只觉眼前衣袂翻飞,一袭墨衣玄服的濮阳瑞修便这样不偏不倚落到了自己面前。抬眸看去,眼前之人气质清华,一张轮廓分明的容颜在这牢房之中更显俊美异常。 司徒墨言冷嗤一声闭上眼,端的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哼!衣冠禽兽。自己身上的这堆伤,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呢。 濮阳瑞修居高临下,挑眉看向他,“对朕不恭,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 司徒墨言瞬间来了气,“微臣这都躺倒地上了。”都躺到地上了还不够恭敬? 濮阳瑞修低笑了笑,切入了主题,“这便是你要拿来与朕讨价还价的筹码?” 他回眸看向苏沐离去的方向,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之中。 往昔里所有的记忆全部都没了么?也难怪她再次见到自己,竟又会回到了初遇之时那副冷漠的模样。 也怪自己太过疏忽大意,仅是知晓她忘了当初与自己在辰国的一切,为了一己私仇与濮阳瑞仪暗度陈仓。未曾想到,她竟是连着自己的身世和在冀州的一切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司徒墨言炸毛,一骨碌坐了起来,“难道这还不够?你可知早听到她要来冀州的消息,不仅是辰国的杀手早便密布在了冀州的大街小巷,就连昌邑候南宫鳌,也早便精心策划了如今的一切。表哥……” 司徒墨言挑眉看向濮阳瑞修,“您还得感谢臣弟,臣弟不仅两次救苏沐于危难之中,甚至还为了试探您对她的心意以身犯险闯入了昌邑候府,听到了如此惊天的秘密。当年辰国长公主澹台静芳龄早逝,可都是辰国大将军司马亦如和辰国二公主澹台绾芙一手策划。辰国国君有负于她的母亲,她为母报仇策划多年,若不是为了取得令箭送您回国,也不会多年策划毁于一旦,被澹台绾芙抢了功劳不说,还被乱箭穿身坠下了悬崖。” “受了伤这么重的伤,还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不死已经是万幸,怎能还会记得以往之事。所幸当时微臣路过救了一命,不然您与她真是阴阳相隔了。”明显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却被司徒墨言说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濮阳瑞修面色越是沉冷冷睨他一眼,心里却是暗暗心惊,“朕竟不知,她还受了这么多的苦。” 幸而当初自己识破澹台绾芙的计谋没一时心软让她得逞,如若不然且不是铸成了大错。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司徒墨言嗤之以鼻,暗暗白了濮阳瑞修一眼,“若不是司马亦如和澹台绾芙不放过她与南宫鳌合谋,她又怎会连累了苏老将军一家飞来横祸。她这心里的怨恨可大着呢!不仅是想着要为母报仇,还想要为苏老将军一家雪恨。失忆之后她都已经忘记了以往的身份,身为苏家之女想要杀掉南宫鳌为父雪恨,她也只能选择女扮男装混入朝堂这一条路了。” “司马亦如?”濮阳瑞修负在身后袖中的手指渐渐收紧。当初在辰国,他便发现了司马亦如狼子野心。“朕早该料到他是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 司徒墨言点了点头,继续说到,“至于后来与梁王密谋和与辰国那边私下联系的原因,大概是她恢复了有关辰国一部分的记忆吧!只是……”分析至此,司徒墨言回想起自己先前对苏沐病情的诊断,不觉微微有些诧异,“只是此刻她确实是记忆全无,往日里的事丝毫未曾想起来,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司徒墨言当自然不会知晓,苏沐是恢复了部分的记忆,只是当初濮阳瑞修在东陵寺遇刺,她不顾一切挡了上去,不仅是丢了性命重新活过,甚至还失去了全部有关自己的一切记忆。 “陛下!”见着濮阳瑞修越是面色沉郁,司徒墨言突然谄媚地唤了一声,讨好道:“看在微臣当初尽心尽力救治您心爱之人的份上,您便放过微臣这一次吧!这偷盗布防图一事轻则处死,重则抄家灭门,可不是儿戏啊!” 司徒墨言充满希冀地看着濮阳瑞修,就希望看在今日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废了这么多唇舌的份上,他能把自己先前年轻气盛做过的错事一笔勾销。 自己不该不自量力与他作对了还不行吗?自己知错了还不行么?祖父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显然,濮阳瑞修早便知道了司徒墨言打的什么主意。 听着门外面的刀剑之声由远及近传来,濮阳瑞修勾唇一笑,慢悠悠走到了司徒墨言的身边,“试探朕对苏沐的感情?以身犯险私闯侯府探索秘密?难道司徒小侯爷当初不是为了试探朕的实力好与朕抗衡才引着苏沐到了昌邑候府?” 濮阳瑞修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放在了司徒墨言的身上,“司徒墨言,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不要跟朕玩什么花样,如若不是看在朕死去的母后的份上,像你这般忤逆朕又大言不惭的,早便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放心!”濮阳瑞修眼里的笑意炫花人眼,眯着眼拍了拍司徒墨言的肩,“即使你如今恶行累累,看在朕死去的母后和舅舅的份上,朕还是不至于将你凌迟处死。” “……”司徒墨言愤恨看着他。 恶行?恶行?又是这该死的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后面发生的这一切不都是眼前这人和自己那无良的父亲强加到自己的身上的么? 第58章 苏沐心烦意乱走出知州府大牢,一个飞身便翻过高墙稳稳落到了紫苑的面前。 再也无心知州府衙此刻发生的混乱之事,苏沐冷眼看着镇南候司徒瑾年带兵闯入知州府大门,转身便走。 紫苑急忙追了上去,“公子,您等等我呀!” 突然间,苏沐神色一顿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沉声吩咐道:“你先回去,南宫小姐还在客栈中。” “那公子您呢?”紫苑暗暗心急,抬眸看了苏沐一眼。此刻自家公子如此反常,紫苑自然是担心出了什么事。 紫苑吞吞口水,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公子去找司徒小侯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沐冷哼一声,真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此刻也便不会如此心烦意乱了。苏沐叹了一口气,“无事,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紫苑领命离开,苏沐独自一人浑浑噩噩走在大街之上。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的繁盛之景,不觉自己看似光鲜亮丽的此生过得太过索然无味。 纵使往昔的自己真是恶行累累又如何,如今这般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甚至连自己连累了身边之人都浑然不觉。 苏沐呀苏沐,你当真是混账,罪该万死。 抬眸看了看眼前的招牌,苏沐心中越是沉闷,一把撩起衣袍走了进去。 或许醉了,便什么都不用知道了。 …… 这次苏沐当真是喝了太多的酒。烈酒入喉,一杯紧接着一杯如水灌入。就连一旁上酒菜的小二,都不禁看着瞠目结舌。 苏沐勾唇,对着那小二笑了笑了,微红着脸招呼道,“给……给本公子再拿酒来!” 美人如玉,笑颜如花。那小二只觉浑身一颤,鼻子里似乎有什么不明的液体急欲喷流而来。 纵观自他见过的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游客,都还从未有何人像眼前这公子一般倾国之色呢。 “好嘞!”那小二捂着鼻子,答得爽快,转身便要去拿酒,不料还未走几步,自己便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先出吧!”看了看桌边面带醉意的苏沐,仪阳公主面色沉冷,径直走到苏沐对面坐了下去。“师兄今日为何喝这么多的酒?” 仪阳公主知道自家师兄并非嗜酒之人,纵若当初入朝之时朝中非议众多,她烦心之时也只是偶有小酌,并未像今日这般酣畅豪饮过。 见那小二依旧站着不曾离去,仪阳公主夺下苏沐手中的酒盏。气势冷冽又睨了那小二一眼,“出去。” 那小二见仪阳公主衣着华丽气势凛冽,一旁还有随侍跟随,心里瞬间便明白此人不是皇亲贵胄便是官家小姐。自然是不敢轻易得罪,躬身便退了出去。 虽是醉着酒,但苏沐此刻仍旧能辨认出眼前之人便是仪阳公主。 苏沐大着舌头,摇头笑了笑,“喝……喝酒而已!公主殿下何必如此大……大惊小怪。”说着,她一把拿起酒壶,便又要往唇边送去。 因着醉酒的缘故,苏沐此刻也腻大胆了些。恍惚之间对上仪阳公主沉冷的面容,她又放开了酒壶,不管不顾一把拉过仪阳公主尚且拿着从自己这里夺去酒杯的手握在手心,“公主,晋隋人才济济,另择良婿嫁……嫁了吧!” “瑞汐的良婿,不就是师兄么?”仪阳公主牵强扯出一抹笑意,似笑非笑看着她,“师兄,懿旨已下,如今您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当初之所以求了懿旨出宫,她心中打着的便是志在必得的主意。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错过这个机会。 “不……不是这样。”苏沐面色微红,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懿旨放到了仪阳公主的手里。 她暗暗想着自己女儿之身,何德何能能祸害了这晋隋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 苏沐抬眸看着濮阳瑞汐,眉头紧蹙面容凄苦,“公主殿下,您与……与草民这一生都不可能在一起。” “是因为南宫云雪?”仪阳公主面色微冷,眼中刹那间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本公主便知道,南宫云雪一日不除,师兄便一日不会回到本公主的身边。” “南宫云雪?”苏沐尚未感觉到仪阳公主的变化,拿起酒壶,着往自己口中又灌了一口酒,期期艾艾道:“都是我害了南宫小姐,如若不是遇见我,或许她便不会遭这些罪了。” 从前呼后拥的侯府之女沦落到冷宫里的一国之后,从沦落到冷宫的一国之后又到如今失去记忆双眼失明的青楼女子。这一切的一切均是因自己而起。如若不是为了自己,她也不会甘愿进宫,如若不是因着自己的缘故,她也不会被人劫走,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烈酒继续灌入喉中,苏沐脑中越是一片迷茫。突然间,她揉着额头挣扎着站了起来,“公主殿下留步,草民得回去,回去晚了南宫小姐便要多想了。”说着,苏沐摇摇欲坠便要往外面走去。 “娶了南宫小姐,应该便是万事大吉了。” 仪阳公主不甘心着看向苏沐,“师兄便是这般深爱着南宫云雪?甚至都不介意她沦落风尘一点朱唇万人尝?” “深爱?”苏沐脑中思路回旋,徒然止住脚步回过了头,“有那么一个人不介意草民的身份,不介意草民的一切无怨无悔包容着草民,草民确实是可以不介意他的一切深爱着他。” 苏沐答非所问,笑得眉眼弯弯。此刻她脑海中全是濮阳瑞修那张好看的俊脸。 仪阳公主眼眸里杀意更甚,她就知道,那日被自家师兄紧紧护在身后的那女子,便是南宫云雪无疑。 回忆起那日苏沐对南宫云雪那般小心翼翼庇护的模样,仪阳公主心中妒意涌起,眼中更是仿若要喷出熊熊怒火来。她冷笑着站起了身,眼疾手快抓住了苏沐的一只手,“师兄何必如此着急,今日这酒,还未喝够呢!” 说着,仪阳公主眼色示意,伺候在一旁的侍卫便领命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了苏沐。 苏沐难受地挣扎了起来,“放……放开我!” 仪阳公主勾起唇角温柔笑了笑,仪态万千走到苏沐身边,伸手眷念着抚上了苏沐微红的面容,“师兄,今日……您是逃不掉了!” …… 紫苑中途回了一趟苏府,刚回到客栈,还未进入客房便看见南宫云雪摸索着从屋内走了出来。 紫苑急忙上去拦住她,“南宫小姐,我家公子吩咐过,不是特别的事儿,还请南宫小姐待在屋内等我家公子回来。” 南宫云雪面色一顿,也不说话。紫苑诧异之下欲继续追问,便看见初遇之时伺候在南宫云雪身边的那小丫鬟嫣儿包袱款款从屋内走了出来。 方才见到紫苑,那原本面带笑意的小丫鬟立即拉下俏脸,不管不顾朝着紫苑冷哼了一声,“苏公子还说要娶我家小姐,当真是欺负我家小姐双目失明呢!我家小姐看不见嫣儿可看得见听得见。那日来的那女子分明便是当今公主,还带来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而来。苏公子当日当着我家小姐的面假意推辞,今日却背着我家小姐与公主殿下同桌共饮,最后上了公主殿下的鸾驾。” 再次瞪了不明所以的紫苑一眼,那叫嫣儿的小丫鬟丝毫不退让,背起包袱扶起南宫云雪便要往外走去,“小姐还是跟嫣儿回去吧!有原先那位公子在,翠红楼的妈妈也不敢为难小姐。” 紫苑听得一头雾水,揉了揉额头又拦了上去,笑道:“南宫小姐请留步。我家公子对公主无意,又怎会上了公主的鸾驾,或许是嫣儿眼花了看走眼了吧!” 紫苑自信自家公子本是女儿之身,又怎会与仪阳公主有丝毫的瓜葛。她猜测着自家公子本就有意抗旨拒婚,今日自家公子支走自己,或许便是邀了仪阳公主交还太后的懿旨去了。 看着南宫云雪果真因着自己的话面露疑惑之色,紫苑再接再厉,继续劝到,“南宫小姐,我家公子一向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娶南宫小姐,便不会朝秦暮楚。公子与仪阳公主师出同门,偶有小聚也不为不妥。” “嫣儿……”南宫云雪面色狐疑,摸索着看向那小丫鬟,“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鬟冷哼一声,一把把南宫云雪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对着紫苑愤恨道:“紫苑姐姐别妄图欺瞒我家小姐了,今日就是嫣儿亲眼看见苏公子把公主殿下搂在怀中进了鸾驾。如若只是师兄妹,又怎会如此亲密?” “……”看着南宫云雪面露凄然浑身颤粟,紫苑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突然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了。 她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公子呀公子,不过是抗旨而已,您又何需如此出卖自己的色相呢?出卖色相也便算了,怎的还真把仪阳公主往自己怀里搂呢? 难道您不知这般有损皇家声誉,婚事更是拒不掉的么?这样的事奴婢都能明白,您身居高位多年,怎的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呢? 紫苑越想越觉诧异,越想越觉不对劲儿。如此熟悉的画面,她还真只见过一次。那便是上次在昌邑侯府,自己公子醉酒之后,亲昵地靠在了当今圣上的怀中…… “坏了!”紫苑惊呼出来,不顾南宫云雪和那小丫鬟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了那小丫鬟的手腕,整张俏脸更是因着心中突然想起的画面刹那间变成了惨白色,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你亲眼见到我家公子搂着仪阳公主上了鸾驾,那是向着什么方向去了?”因着心中焦急,紫苑此刻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颤抖。 “当然是公主殿下的住所了!”那小丫鬟拍了拍南宫云雪的手以示安抚,转头鄙夷地看着紫苑,“这下紫苑姐姐该相信了吧?公主殿下天人之姿,苏公子且有坐怀不乱之理?” 话未落音,南宫云雪突然出言冷斥了一声,“够了!不要再说了。” 南宫云雪面色惨白,突然放开那小丫鬟的手摸索着往楼下走了去。 “小姐!”那小丫鬟焦急叫唤了一声,扭头看了看紫苑,一跺脚也急忙追了下去。 “……”紫苑扶着额头没再继续追上去,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南宫云雪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就是坐怀不乱才坏了事了,相对于坐怀不乱,她到真奢望着自家公子能对仪阳公主做出点什么来才好呢! 第59章 苏沐是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阵阵燥热热醒的。 醒来之时,屋外正是月上高空。屋内一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红,帷幔低垂,红纱漫舞,朦朦胧胧连些许近景都看不真切。 正对着床榻,铺着华丽暗花锦缎的桌上摆放着精致镂空的紫金香炉,炉中缕缕轻烟盘旋而起,又萦萦绕绕在空中弥漫开去。 鼻尖均是馥郁的香味,说不出的好闻,但却诡异得能迷人心智,一吸入鼻浑身便又是一阵阵的燥热涌起。 苏沐掀开身上遮盖的红绸,迷茫揉着自己的脑袋坐了起来。 她一时之间也没来得及揣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仅是想着自己不过是多喝了些酒,此刻竟是浑身上下突然燥热得这般厉害。 那落在地上耀眼的红绸,更是如同一团熊熊的烈火,仿若瞬息便能把自己燃烧殆尽。 打量着此刻这屋内诡异的一幕,苏沐下意识的便想溜之大吉。 她想着莫不是自己昨日神色恍惚看错了招牌,一时不察错把青楼当做酒肆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尚且完好无缺的衣物,苏沐松了一口气,翻身下床便朝着不远处那扇虚掩着的门走去。 可是脚刚着地,平日里一个箭步便能完成的路程,此刻竟是硬生生被她走成了百丈之余。 苏沐怒其不争地盯着自己颤颤巍巍的两条腿。心道今日自己这腿怎的就不听自己的使唤呢? 好不容易挣扎着到了门边,苏沐刚松了一口气,房门却在此刻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院中月色清冷,不带丝毫的暖意。门外之人皮肤皙白如凝脂,只是一袭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笼罩在身上,逆着月色,朦朦胧胧好似一朵怒放的红莲,似能瞬间点燃这满院的冷意。 尤其是那精致皙白的锁骨下那绣着凤穿牡丹的金丝大红肚兜,衬着皙白莹润的肌肤更是红艳艳灼瞎了苏沐的双眼。 如若到了此刻苏沐还不能明白眼下之事,那她这些年的晋隋宰相也算是白当了。苏沐吞了吞口水,手下用力狠心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得她眼眶微红,眼泪都差点留了出来。。 非礼无视,非礼无视!此等禽兽不如之事,她这女扮男装的晋隋丞相当万万是做不得。 不等她有所动作,刚刚被推开的房门很快又被人关了起来。这次可谓是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了,就算她真有本事变成苍蝇也飞不出去。 来人唇角含笑,眉眼如丝步步紧逼而来,苏沐被一路逼得退到了床塌边,一不留神一头便磕到了床头的栏杆上,磕得她龇牙咧嘴。 也正是腿上的刺痛和头上这一磕,让她整个人一个激灵突然清明了不少。 “师兄……”仪阳公主巧笑嫣兮,仪态万千。此刻这魅惑人心带着水儿的嗓音,真真是有能让人浑身酥软的资本。 这濮阳瑞汐,当真是能惑人心智的妖精。 苏沐暗骂一声,别开头不去看她轻薄纱衣下若隐若现身躯。她紧紧护着自己的衣襟步步后退坐到床上,诚惶诚恐道:“公……公主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若自己的身份在此刻被拆穿,她想仪阳公主一怒之下绝对会狠心一剑把自己劈成两瓣。 “有何不可?”仪阳公主欺身而上挑眉看向她,眼里笑意不达眼底。指尖却沿着她的脖颈缓缓滑下,肆无忌惮在她的胸上撩拨划着圈儿,“此时此刻,师兄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么?” 仪阳公主呵气如兰有意撩拨,苏沐忽又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这该死的敏丶感,该死的燥热! 她不得不承认,在仪阳公主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滚烫的肌肤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确实是顷刻间感到了不明缘由的舒适之感。 “师兄,你心底还是有瑞汐的。”仪阳公主笑容明媚,眼里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己的志在必得。 也是,作为这晋隋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辛辛苦苦策划几年之久如若还不能让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乖乖束手就擒,那也真是白白辜负了自己这显贵的权势。 苏沐欲哭无泪,她倒想啊!可是自己这不是有心无力么? “公……公主!”苏沐紧紧咬着牙,心下更是焦灼万分。“万万使不得!” 在仪阳公主的撩拨之下,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发滚烫成了火炉。若不是一直紧紧咬着牙关苦苦支撑,她真怕自己会对濮阳瑞汐做出什么禽兽不如之事。 会吗?会!这室内的空气越是炙热如火,濮阳瑞汐带着丝丝凉意的身躯,就算挨着也是这屋中唯一能去热的良品。 仪阳公主笑看着她,附在她的耳边呵气如兰,“师兄,您心底是甘愿的。” 苏沐面色驼红哭丧着脸,一把,抓住了仪阳公主正在缓缓撕扯自己腰带的手,“瑞汐,师兄不甘愿,你若执意如此,师兄定是会记恨于你。” 先是媚香迷惑,眼下又是恣意撩拨,如若不是因着自己此刻浑身燥热瘫软无力,她真是想一巴掌把濮阳瑞汐扇到京城去。 仪阳公主神色顿了顿,后又玩味笑冷了起来,“那便恨吧!瑞汐深爱着师兄便够了。” “……”这孩子怎就说不通呢?见着仪阳公主眼里冷光更甚,苏沐决定换另外一种方式,语重心长道:“瑞汐啊!师兄是绝对不能跟你在一起的。” 她恍惚觉得这话自己已经对濮阳瑞汐说过了一次。 “不!不要逼我!”不等苏沐回神,仪阳公主眼中目光凌冽,发疯一般掐上了她的脖子,“师兄这辈子只能爱瑞汐一个人,也只能跟瑞汐在一起,你若爱上了谁,瑞汐便去杀了谁,就算是南宫云雪我也不会放过。” “你……”苏沐猝不及防被憋得面红耳赤,她觉得如若濮阳瑞汐再用力些,自己今日必定是小命不保了。“放……放手!放手!” 苏沐脸色通红,死死抠着濮阳瑞汐的紧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快……放……手!” 濮阳瑞汐像是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急忙放开了苏沐的脖子,再次贴近她的身子,紧紧抱着她的腰,口中一遍遍呢喃叫着她的名字。 “师兄,师兄!瑞汐不是故意的。瑞汐一直深爱着师兄,师兄怎么可以移情别恋爱上南宫云雪呢?这不公平,不公平!” 到了最后,这霸道冷厉的语气,竟帯了丝丝祈求的味道,“师兄,不要离开瑞汐,瑞汐不能没有您,不能没有你。” “……”苏沐暗叹一声,心中忽地有些惆怅。 如此怅然若失,当真是对自己这副女扮男装的皮相爱到了极致。可是,此刻是自己能分神惆怅的时候么? 濮阳瑞汐一而再再而三的贴近,已经源源不断撩起了她体内滚滚而来的热潮,脑中的意识再次渐渐迷失,她真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趁着濮阳瑞汐失神之际,苏沐紧咬着牙关,一下子推开濮阳瑞汐的身子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匕首便要向着自己的大腿划去。 就是受伤也不打紧了,她真只想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未等她得逞,又被仪阳公主隔空执来的暗器点住了身上的穴道。仪阳公主此刻的眼中突然带了几分凛冽,几分恨意,几分视死如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师兄,瑞汐说过,今夜您是逃不了了。” “你要做什么?”苏沐心中警铃大作,僵直着身子抬眸看去,只见仪阳公主嘴角噙着笑意,突然走到桌边从桌上的酒壶里倒了一杯酒款款向自己走了过来。 ,“师兄,这香炉之中的熏香本就有催情之效,再加上这上好的桃花酿,便是最好的媚丶药了……” 苏沐:“……” …… 苏沐知道自己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自己女扮男装糊弄了这晋隋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不仅是道德沦丧有辱斯文,更是辱没了这堂堂皇室的威严。 这般的不知死活,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刻苏沐已经被仪阳公主绑到了床榻之上。辛而仪阳公主未曾扒去她的外衣,不然这苦苦隐瞒着女儿家的身份,且不是当场被拆穿。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正在一点点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更是让她浑身难受。 她不安分扭动着自己的身,每动一下心中更是不断涌起不知缘由的空虚之感,她知道这是桃花酿合着熏香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了。 她觉得今天的濮阳瑞汐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如若不然怎会不仅给自己灌了大量的桃花酿,她自己也是喝了不少呢。 “濮阳……瑞汐。”苏沐断断续续低低唤了一声,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我会……恨……恨你的!” 恨已经是最轻的了,若不是因为自己有错在先,又顾念她与自己是同门之宜,面对这般的□□她真是恨不得立即把她碎尸万段。 “不!”仪阳公主紧紧捂着苏沐的嘴,不可置信摇着头,怒火中烧的眼中隐隐似有泪光闪烁出来,“师兄你不可以恨瑞汐,我是你师妹啊!从当初你救下瑞汐开始,瑞汐这一生一世都是属于师兄的人了……” 苏沐神智越是恍惚,她能感受到濮阳瑞汐同样滚烫的身子紧紧向着自己贴了上来,湿热的唇瓣吻在自己的脖颈上,一下一下犹如隔靴搔丶痒一般撩拨着自己残存的一丝理智。 苏沐苦笑一声。 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离不了濮阳瑞汐的魔掌了。 第60章 正当此刻,紧闭的房门突然“砰”的一声掉落了下来。 凉风如潮涌灌入,席卷着屋内静垂的红纱摇曳不止。轻薄的帷幔也随着冷风飘舞了起来,一下一下扫在苏沐燥热的面颊上。 也便是这轻如羽毛般的一触即逝,让意识模糊的苏沐在倍感舒适的同时又浑身颤粟起来。 这该死的欲丶火焚身! 苏沐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浑身颤粟的滚烫身躯与内心仅存的一丝理智争斗得如同天人交战。 她神志不清地想着:如若自己能顺利逃过这一劫,到底是要与仪阳公主势不两立呢?还是势不两立呢? “濮阳瑞汐,你在做什么?”沉冷的声音带着熏天怒意让苏沐又拉回了一丝理智。她此刻虽是意识模糊,但还是感受到了来人身上源源不断袭向自己和仪阳公主的寒意。 身上徒然一重,苏沐猝不及防被晕过去的仪阳公主压到两眼发黑,差点喘不过气来。她痛苦睁开双眼,看见门边那人逆着清冷的月光向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她突然感觉眼前这人那么美,那么美!目光清冷,眉眼含怒。月光下泛着光晕的额头上倒垂的几缕青丝更添几丝妖异,甚至是比起一贯带着温润笑意的濮阳瑞仪,竟还要美上几分。 此番美景,看得苏沐把持不住,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理智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趁着来人解开自己手腕和脚上的束缚之际,她立即一个旋身把来人压到了自己身下。盯着眼前微抿的薄唇,她鬼使神差便想低头咬上一口。 事实上,她真就一口死死咬了下去。 她清楚地感觉到身下之人浑身都颤粟了起来,相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迷茫之下,她又再次低头咬了一口。这一次,她坏心眼儿地放慢了力道,来来回回轻咬描摹着。这次身下之人更是颤粟得厉害,甚至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苏沐玩心大起,一遍一遍玩得不予乐乎。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听到身下之人声音暗哑咬牙切齿,眉眼弯弯抬起了头来。又换用手指一下一下描摹着那微凉的薄唇。 娇憨答道:“亲热!” 嗯,好像就是这个词! 濮阳瑞修:“……” 安流随后进入,映入眼帘的便是苏沐衣衫不整把自家陛下压在床上这个场景。 嗅着鼻尖魅人的香味,他瞬间也明了了此刻这屋子内诡异的一幕是何缘故。 安流尴尬轻咳一声,低头对着床上之人单膝下跪,“陛下,这媚药用了烈酒催效,怕是无药可解。” 此刻苏沐正一下一下轻咬着濮阳瑞修的薄唇玩得不予乐乎。濮阳瑞修身心饱受煎熬,只得刻意压低了声线,“嗯!” 安流:“……”可不可以伪装得再明显些? 不理会神色尴尬的安流,濮阳瑞修一把捉住了正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的手,搂着那不安分扭动的身躯禁锢在怀中,装作神色自若站了起来。 “让紫苑进来把仪阳公主给朕扔到屋外的荷塘里去。你负责守住四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什么时候仪阳公主恢复了神智,再让人把她捞上来。” 濮阳瑞修眼里目光越是冰寒刺骨,他竟想不到,自己这个皇妹为了苏沐竟会做得如此极端。 此刻他也再没心思考虑此等做法是否伤及仪阳公主本身,这般枉顾皇家威仪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这样不算惩罚的惩罚简直是上不了台面。 …… 安流领命立即去办,濮阳瑞修抱着苏沐便走出了房门。 一路运功飞回自己的行宫,还未等他派人送来冷水,苏沐的双手又不安分地攀爬了上来。 “不……不许走!”苏沐面色红得不像话,霸道地搂着濮阳瑞修的脖子不肯撒手。微微撅起的唇瓣一下一下蹭在濮阳瑞修的胸膛之上,“敢走我就……我就再咬你。” 四处寻不到刚刚那微凉的薄唇,她只好赌气朝着眼前之人光洁的下巴狠心咬了一口。 她心痒难耐一面嗅着鼻尖的龙涎香味,一面疑惑着眼前这人给自己的感觉怎的会如此熟悉。 就好像是濮阳瑞修给自己的感觉一般…… 见鬼!苏沐摇了摇自己意识模糊的脑袋。 怎么可能是濮阳瑞修,明明是刚刚那个美如天人,比濮阳瑞仪还要美上几分的男子。 苏沐哭丧纠结着脸。这男子为什么非要离自己这么远呢?自己不过是对刚刚那样的触碰很感兴趣而已,又不会对他做什么禽兽不如之事。 思及此,她又气势凛冽把正要离自己远去的人压到了身下。 依旧是刚刚那般蜻蜓点水的轻咬,只是这次苏沐手脚并用,就连她自己身上的衣物都在这不断挣扎的瞬间系数铺散了开来。 苏沐尚未察觉到自己胸前如凝脂般的肌肤已经暴露在濮阳瑞修的目光之中,只是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之感顷刻之间遍袭了全身。 她惊恐地发现此刻自己竟突发奇想,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和身下这人的衣物都一并扒个一干二净。 难道自己中了媚药之后,已经成了这般禽兽不如的人了么? 濮阳瑞修咬牙切齿,再次捉住了苏沐不断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的手,“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苏沐此刻神志不清,濮阳瑞修并不想碰苏沐。不然他也不必费劲把苏沐带回自己的行宫,还派人准备冷水送过来。 仪阳公主的住处耳目众多,外面又人多口杂,他是顾及苏沐女扮男装的身份被人拆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意识模糊的苏沐那里顾得上这么多,她现在一面苦恼不已,一面又想一并把自己和眼前这人扒个干净,然后……然后做点什么好你?好迷茫啊!要不就继续刚刚那触碰一下便浑身颤粟的事? 看着苏沐如此苦恼纠结的模样,濮阳瑞修突然勾唇笑了起来。他知道苏沐此刻是被媚药驱使,所以才会做出如此撩人的举动。水到渠成之时,他也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他不想苏沐神智清醒之后怨恨自己。 这般胆大妄为的女人,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濮阳瑞修突然翻身把苏沐压在自己身下,眉眼含笑再次捉住她的手。看着眼前之人面色微红眉眼含春,他自己也是心火难耐,所受的煎熬一点也不必苏沐少。 他伸手把苏沐凌乱贴在面颊上的青丝顺到两侧,低眸问道:“爱卿可知……朕是谁?”这慵懒低沉的语气,微不可察地带了几分希冀,几分小心翼翼。 他想着若苏沐此刻回答了自己的名字,他当真会毫不犹豫把她就地□□。 苏沐迷蒙抬起眼帘。这一次,她突然像是清晰地看到了濮阳瑞修好看的俊脸,她伸手捧着濮阳瑞修的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陛……下?陛下?” 可是怎么可能会是濮阳瑞修呢?她想这媚药真是太厉害了,自己现在居然还想禽兽不如扒光濮阳瑞修的衣服。 这可是濮阳瑞修啊!晋隋的一国之君啊!不是更不能上下其手么? 濮阳瑞修黑了脸,一把拍开苏沐的手咬牙切齿逼视着她,“不然你以为是谁?” 苏沐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瞠目结舌看着他。看,真是濮阳瑞修。就算是在自己的幻境之中,依旧是这般霸道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 看着苏沐似是惊悚的模样,濮阳瑞修不觉怒火中烧,“你给我仔细看清楚,看看我是谁?”这般森森的怒意,竟连自称都忘里带。 苏沐笑弯了眼。 此刻她也不想继续深究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了,她浑身燥热,当真是迫不及待想禽兽不如。 “陛下!陛下!”苏沐不管不顾,伸出手臂突然攀爬上了自己眼前这人。这不,一并扒个精光,这不是大家都舒适不是。 可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何会一直想叫唤着这个名字,莫不是自己的心底真一直想对这一国之君禽兽不如来着? 苏沐不知道自己此刻模样的究竟有多娇柔迷人,声线究竟有多撩拨心弦。濮阳瑞修眼里的怒意,正是被她这一声声柔媚如水的叫唤给平息了去。 濮阳瑞修低低地笑,仿若晨光乍现,高华无双。 心中缺失多年的空缺,终是在这一刻完好如初。 厚重的帷幔终于全部放了下来,苏沐感到压在自己身上这沉甸甸的重量差点把自己碾压成了碎片。刚刚还贴在自己身上摇摇欲坠的衣物,也均在一瞬间如花瓣系数飘落了出去。 她突然想把自己的衣物追回来。 苏沐浑身颤粟,在心底心惊胆战,咬牙切齿。 看!都是自己太过禽兽不如,硬生生把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都逼得这般不如禽兽。 …… 春雨初下一夜未息,屋外的残红落了一地。 “这战况!”晌午之时,侍奉在屋外的小银子公公仰头望着天,一面捋着自己手中的拂尘一面摇头晃脑瘪嘴哀叹,“当真是惨不忍睹。” 苏沐也是在这时迷迷蒙蒙挣睁开了眼。 同样是锦被贴在肌肤上的舒适触感,可这次相比上次而言,却多了腰间不知缘由的酸软之感,浑身上下也像是被车碾压过一般。 动了动,腰间似乎是还搭着一只手。 苏沐大惊失色,抬眸的瞬间看到的便是濮阳瑞修炫花人眼的笑脸。 “醒了?”濮阳瑞修半倚着身子,笑意满眼侧目看着她。这笑容,当是有把苏沐的三魂六魄都吸进去的架势。 看着濮阳瑞修身上横七竖八青紫的痕迹,苏沐大囧,一把扯起锦被遮上了自己的脸。她发誓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会是这般禽兽不如之人。 “昨夜这般大胆,今日怎的会如此羞報?”濮阳瑞修低笑一声,一把把从锦被中她挖了出来,“上次是朕故意逗你呢!这次才是真正的木已成舟。”说着,苏沐整个人都被他圈进了怀里。 紧贴着身边之人光滑的肌肤,听着此刻他平静的心跳,苏沐按着胸口,突然感到呼吸不畅,面红耳赤得整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这该死的窘迫,该死的燥热。 从在辰国见到她开始,濮阳瑞修第一次觉得,自己爱上的这女子竟会如此羞涩娇媚得可人。 濮阳瑞修故意咬着苏沐的耳垂,伸手压在她的腰间轻柔起来,“昨夜是朕不好,弄疼了你,朕自罚给你揉揉。” “……”苏沐紧咬着牙关,她能说自己不需要么? 见她不说话,濮阳瑞修再低笑一声,旋身又把苏沐压在了自己身下。“你我都已坦诚相待有过肌肤之亲,此刻面对朕怎的这般无动于衷?” 虽是故意逗弄,但事实上濮阳瑞修也想试探苏沐心里的意思。昨夜意乱丶情丶迷之时他虽是听到她叫的是自己的名讳,但他还是担心苏沐清醒之后会悔不当初。 毕竟,他未曾真正给过她任何的承诺。 “怪朕?” 苏沐更是面色潮红快要滴出水来,无奈经受不住濮阳瑞修还在自己腰间恣意妄为的手,只能紧咬牙关摇了摇头。 濮阳瑞修眼里笑意更深,心满意足低头往了眼前被自己蹂丶躏了一夜的唇瓣小心翼翼吻了下去。不同于昨夜的热情似火,这次竟帯了刻意隐忍的怜惜。 再次意乱丶情丶迷之际,苏沐听到了濮阳瑞修在自己的耳畔轻柔低语。 他说:这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上穷碧落下黄泉朕均不会放开你的手。 如此誓言,当真是美妙动听。 苏沐紧紧咬着牙,在心底愤恨怨念地想着:浑身酸软自己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溜之大吉。 第61章 苏沐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与濮阳瑞修有宿世之仇,所以濮阳瑞修这辈子要折磨死自己,不留余力地折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意乱情迷之后还未平息多久,苏沐迷迷糊糊之中又感到身后那具滚烫烫的身子紧贴了过来。那只带着炙热的手,正从自己的身后滑向自己的腰际,继而摸索着又陆续向前移动,而后缓缓撩拨向上…… 耳畔湿热的热气不轻不缓地打在她的脖颈间,挠得她心痒难耐。耳垂仅是被身后之人这么轻轻一碰,她又感觉体内熟悉的热潮顷刻之间遍袭了全身。 濮阳瑞修,当真是比这天下间任何一种媚药都要让她难以自抑。 苏沐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紧咬牙关僵直着身子向前移了移。她发誓,这一次绝不能再让濮阳瑞修的阴谋得逞。 可濮阳瑞修道行之高,当然知道苏沐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 勾唇笑了笑,他附到了苏沐的耳畔放低语气问道:“累了?” 自己说“累了”他便会打算放过自己么?苏沐懒洋洋闭着双眼,决定默不作声。 被折磨到此刻,她当真是连抬一下眼帘的力气也没有。 猝不及防之中,苏沐感到自己又被身后之人一把捞到了怀中。呼吸徒然一滞,她下意识便要惊呼出声,又听到身后之人一贯慵懒低沉的声线传入了自己的耳膜,他低低笑道:“朕也累了!” 苏沐:“……”她以为他是金刚不坏之身来着。 听到濮阳瑞修说累,苏沐终于老怀欣慰起来。自己这副初经人事的身子脆弱得可怕,也敏感得令她心惊胆寒,她当真是以为自己今日要被濮阳瑞修折磨死在这雕花的大床上。 此话刚落音,濮阳瑞修的手果然老实下来,伸过去正儿八经搭在了苏沐胸前的肌肤上。低头嗅着怀中之人身上淡淡的体香,他顷刻间又感到有些心猿意马。 情不自禁,手指也不听自己使唤起来。 苏沐:“……”果真,濮阳瑞修从昨夜到此刻所说的一切话,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 她就想着昨夜濮阳瑞修一直对自己说着他会轻柔些,可她相信了他的话的后果,便是此刻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苏沐拼尽全力蜷缩着身子向后移,身后的身子也顺势跟着移了过来,一直到她被逼得几乎整个人贴到了床内侧的墙壁上。 她觉得濮阳瑞修一定又是在伺机捉弄自己。 正在此刻,盖在身上的锦被突然被人掀开了一角,苏沐愕然抬起头,不出意外看到濮阳瑞修正满脸揶揄看着自己,“爱卿这是要把自己卷成卷滚到墙缝里去?” 苏沐暗中磨牙,锦被下的手指霎时捏紧了手下的锦被。她好想把濮阳瑞修卷一成个卷,一脚踹他滚到京城去怎么办? 苏沐惊呼一声委屈着脸,伸手压住濮阳瑞修正要往下掀开锦被的手,凄凄切切道:“陛下,草民当真是筋疲力尽无法动弹了。” 她想濮阳瑞修这般折磨了别人还不让人休息,是该天打雷劈的。 濮阳瑞修莞尔,暗叹一声看向她,“朕只是看看爱卿身上是否受伤。” 他知道自己这般不知节制,苏沐应当是受了不少的罪。 “朕让人备热水给你去去疲。”说着,濮阳瑞修真便要扬声让人送热水进来。 濮阳瑞修是帝王之尊,数人侍奉的日子早已习以为常。可苏沐的生活起居一向是亲力亲为,哪里能受得住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赤身*的模样。更何况,她此刻根本没这脸面让自己身上这些横七竖八的青紫痕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下意识地,苏沐又一把抓住了濮阳瑞修的手,吞吞吐吐道:“草……草民休息一下便好。”生怕濮阳瑞修不信自己的话,苏沐又微红着脸低声补充了一句,“草民不过是体力不支,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了。” 可是此话一出,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濮阳瑞修看向自己的目光让她瘆得慌。 苏沐疑惑之下抬起头,对上的便是濮阳瑞修带着玩味笑意的俊脸。 “呃?爱卿休息一下又能恢复如初?如此一来,朕以后也不用再担心爱卿会因体力不支突然晕阙了。” 苏沐低头咬紧了自己的唇瓣,她好想把自己的嘴给堵上。 看着眼前之人窘迫得又要把自己埋入被子中的模样,濮阳瑞修摇头失笑,一把又把苏沐捞入自己的怀中侧身躺了下来,下颚抵在她头顶的软发上。 “睡吧!”圈着怀中之人,濮阳瑞修好心情到嘴角轻扬。 他知道:物必其反,器满则盈,有道是来日方长。 …… 苏沐这次真是累惨了,一觉便沉沉睡到了月挂枝头。 疲劳斗不过腹内粒米未入,她知道自己再如何否认,也抵不过自己是被桌上香飘四溢的膳食诱惑醒来的事实。 所以丝毫没有犹豫,她直接便翻身坐了起来。只是这一动作,她心底忽然突发而起想掐死濮阳瑞修的冲动。 身为一国之君,这样趁火打劫趁热打铁当真是有失体统。 苏沐哪里知道,昨夜可是她自己欲·火焚身之下把人家濮阳瑞修扑了个正着。 轩窗外是如同昨夜一般清冷如水的月光。 此刻濮阳瑞修不在房中,只有紫苑坐在桌边。见着苏沐醒来,在一旁等得百无聊赖的紫苑急忙迎了上来。 “公子可是要用些膳食充充饥?” 其实紫苑好想直接问自家公子是否是要吃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这不,这般神色恹恹疲乏无力的模样,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体力透支便就能促成的。 她可是眼睁睁看着小银子公公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从昨夜到今早到刚才,这屋内的动静可是一日一夜未曾消停过。 苏沐疑惑抬眼看着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这直勾勾的眼神,真是看得她不由自主的心底发寒。 紫苑越发笑意盈盈,可在苏沐看来却带了几分兴致勃勃,几分不怀好意。 她听见她说:“公子,陛下不眠不休照顾了您一日一夜,刚刚才亲力亲为替您净身让您安然入睡,又被安流火急火燎叫出去。” 这“亲力亲为”几个字,自然是被怀了小心思的紫苑刻意放重了语气说得意犹未尽。 未了,目光还有意无意向着苏沐身上飘了飘。 苏沐也不由自主往床头铜镜中的自己看了一眼。 床上之人发丝轻挽,粉黛未施。里着金丝云绣的白色抹胸,外罩轻薄的素白纱衣。素而美,美而不艳,再多一份或是少一分都会显得如此不协调。 似乎对于濮阳瑞修这一国之君来说,他更是比自己还要懂得自己这女装的扮相要如何才能惊心动魄,恰如其分。 苏沐:“……”可紫苑为何非要如此光明正大,正儿八经地跟自己说这些,装作若无其事不是对大家都很好么?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自己的身子又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濮阳瑞修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光明正大审视了一遍。 苏沐暗自扶额,神色自若掀开锦被想要走下了床来。紫苑下意识伸手过来扶她,却被她置若罔闻避开了去。 她想着自己又不是什么娇柔的闺中娇女,怎的走路还需要自己的婢女来搀扶。 可苏沐这下真是太过自以为是。这不,不等她迈开脚步,她这双腿一着地竟会摇摇欲坠到浑身颤抖。 正当此时,刚刚端着洗漱的用具进屋的小银子公公急忙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火急火燎跑了过来一个劲儿把她往床上推,“哎呦喂!我的苏公子,您还是好生躺在床上歇息着吧!不然陛下非宰老奴不可。” 天大地大不如苏大人大,自家陛下也不如苏大人大。 此刻在小银子公公眼中,苏沐自然而然成了最晋隋珍惜的保护对象,国宝级别的。 刚不管不顾把苏沐扶回床上,小银子公公又回头瞪了紫苑一眼,喋喋不休埋怨道:“紫苑姑娘,您可知此刻这躺在床上的可不像以往一样只是一个人了。” 紫苑:“……” “那是什么?” 小银子公公低头认真想了想,怨念愤恨怒其不争,“怎么着至少也是两个才对。”自家陛下辛苦谋划这么久才抱得美人归,怎的也得两全其美买一赠一不是? 苏沐抽着嘴角洗漱完毕,脊骨发寒埋头吃完了小银子公公笑眯眯送过来的膳食。 紫苑被抢了活又被嫌弃,只得又百无聊赖回坐到了桌边。终于等小银子公公心满意足退了出去,她才有机会凑了过来。 其实若不是自己要禀报的事刻不容缓,早在刚刚她就一阵风溜之大吉了。 担惊受怕了一夜,她还得把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和自己新找到的线索给自家主子一一说个明白。 第62章 翌日清晨,苏沐裹了一身厚厚的云纹锦服去见濮阳瑞修。 屋外晨光大好,草色凄迷。高高立起的厚重衣襟虽是稍显热了些,但也好过把脖颈上大片青紫的印记暴露在众人眼前。 如此露骨,当真显得自己太过丧心病狂。 今日她去见濮阳瑞修正是为了南宫云雪被劫一事。紫苑昨夜刚说了南宫云雪沦落青楼正是仪阳公主所为,她心中便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就算仪阳公主真对南宫云雪恨之入骨,可当初劫持南宫云雪的歹人是何等的行踪诡异,何等的凶残至极。 自己没能顺利救出,濮阳瑞修也是扑了空。仪阳公主何德何能,竟能顺利把南宫云雪救出来还折磨成这般模样? 她隐隐觉得,这仪阳公主怕是与要暗杀自己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苏沐在书房之外未等多久,前去通报的小银子公公立即便堆起笑脸走了出来,“苏公子,陛下请您进去。” 这恭敬谦顺的态度,自然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暖如春风。 苏沐早已司空见惯,点了点头便迈开脚步走了进去,紫苑一如既往被留在了书房外。 书房内濮阳瑞修坐在案桌之后,安流单膝跪地正向他劝说着什么。见她进来,安流神色一顿,瞬间禁了声。 濮阳瑞修面带不悦挥了挥手,坚定的语气不容置喙,“先退下吧!此事朕心意已决,不必再议。” 见状,安流也只能领命退了出去。 濮阳瑞修侧目看向苏沐,在触及到她目光的那一刻,刚刚还带着隐忍怒意的眼眸瞬间又荡涤出点点笑意来。 他说:“怎的不多休息片刻?” 他的视线在苏沐的身上停留片刻,又低眸继续扫视着手里的奏折。 这是今早清晨太子太傅才从京中五百里加急送来的紧急战报。辰国大军在边际迂回数月之后消失不见踪迹,不曾想竟是想效仿从前,欲转战攻下丹州直捣皇城。 与冀州一般无二,丹州也属晋隋的边塞要地。冀州据绵延雪山天险,丹州据邗江数百里江面。辰国大军并不熟悉水战,所以当初辰国大军压境,他心下猜测的便是司马亦如会利用南宫鳌的便利打开冀州的缺口,未预料到他竟会绕道齐国,奔着丹州而来。 苏沐站着一动不动,似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 此刻她心底正天人交战,想着自己究竟要如何正视与濮阳瑞修之间的关系。 夫妻?如果没婚约也算的话;君臣?早八辈子的事了;莫非是……刁民?一个冒犯了龙颜的刁民…… 纠结至此,苏沐自己都不觉有些悔不当初。她想自己怎么就能趁着意乱情迷的时候祸害了濮阳瑞修呢?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添堵? 濮阳瑞修笑了起来,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想什么呢?” 腰上熟悉的感觉传来,苏沐回神抬眸看去,濮阳瑞修带笑的俊颜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当今陛下的手一点儿也不老实,可脸上的笑容却如此纯良到人畜无害,她今日可算是真正看清了这一国之君的真面目。 苏沐低垂着眼帘不看他,“草民今日前来见陛下,是为了当初皇后被劫一事。” 濮阳瑞修打断她的话,“昌邑候南宫鳌私通敌国密谋造反一事经朕查实均属证据确凿,朕今日刚下了废后的诏书。” 苏沐:“……”这与自己要说的事有丝毫的关系么? 此时此刻,她也没心思去深究南宫鳌私通敌国密谋造反一事究竟是如何证据确凿了。紧咬着牙关,她下意识放重了语气,“陛下……”。 可濮阳瑞修还是没让她继续说话,手下的动作倒是渐渐收紧向上移的趋势,“朕已经拟好了封后的圣旨,待朕回京便即昭告天下。” “爱卿觉得是这个月月底还是下月初八?嗯?”濮阳瑞修眉眼含笑,低头看向她,似是在询问着她的意思。 眼前那双眼眸如墨漆黑,深情满满快要溢出水来。苏沐抬眸看他一眼,她暗暗想着自己待会儿如果做了什么悔不当初的之事,一定是被濮阳瑞修的美色所迷惑。 咬牙深呼一口气,她正色道:“一切谨遵陛下的旨意。”等等,自己这是说了什么? “好,那便这个月月底!”不给苏沐任何反悔的机会,濮阳瑞修低笑一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半个月的时间,该是足够他处理完晋隋的一切,把所有的东西准备就绪。 …… 这样浑浑噩噩一路到了濮阳瑞修的卧房,直到中午从濮阳瑞修床上醒来,苏沐才回过神来自己这又是被濮阳瑞修折磨了一上午。 她想自己不是为了南宫云雪被劫的事来见的濮阳瑞修么?怎么竟会把自己送到了濮阳瑞修的床上,还被折磨得体无完肤? 可不等她出声,濮阳瑞修却挑眉向她看了过来。苏沐紧拽着被子,也不明所以向他看了过去,她听到他说,“爱卿这是要把朕折磨死。” 看,这才是真正的恶人先告状。 濮阳瑞修穿衣走了出去,苏沐这才忍着浑身酸软的身子穿衣走出了内室。 她出来之时濮阳瑞修正坐在桌边。远远看去眉眼如画,鬓若刀削,端的是浑身□□独超的非凡气势。 苏沐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自己的腰。濮阳瑞修忍俊不禁,吩咐小银子公公送来了膳食。 他抬眸看向她,“早上爱卿来见朕,是要有什么事与朕说么?” 见濮阳瑞修主动提起,苏沐喜出望外,急忙过去把昨夜紫苑告知自己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了濮阳瑞修。 濮阳瑞修示意她坐下,盛了一碗清汤放到她的面前,“爱卿身子太弱,朕吩咐御厨炖了了补品,来,尝尝!” 苏沐神色焦急看了眼前的汤碗一眼。她就疑惑南宫云雪至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一国之后,他怎的就能如此无动于衷呢? 濮阳瑞修暗叹一声看向她,“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可以,他真是不想让她知道以往的一切。 …… 三天以后,濮阳瑞修让安流带苏沐去冀州驿馆见了仪阳公主。 见到苏沐来,仪阳公主并未说话,只是用平静得不见任何情绪的神色看着她。 仪阳公主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再也没了往日里仪态万千的高贵之气。只是妆容依旧精美动人,丝毫未露消颓之色。 苏沐整理好情绪,深呼一口气走了进去。 先前虽是恨她入骨想与她势不两立,可后面细细一想,苏沐也瞬间释然了开来。 她想自己与南宫云雪和濮阳瑞汐这三人之所以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大多数的原因都是自己太过柔情寡断。若自己能早些绝了这两人念想,或许也就不会发展到如今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公主,您……您还好吧?”没有仪阳公主的命令,苏沐也不敢坐下,只是走过去站在了她的身侧。 仪阳公主突然转过身子,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师兄,您就能这般践踏瑞汐的一颗真心么?” 那日屋内光线黑暗,濮阳瑞汐自己也中了媚药,意乱情迷之下还未有所动作便被濮阳瑞修打晕了过去。她也是神智清醒之后才知晓那日苏沐被人救走,所以此刻在她的眼里,苏沐依旧是男儿之身。 至于那走苏沐之人,她心里猜测一定是自家师兄的婢女紫苑,因为那日清醒过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便只是紫苑一人。 愤怒之余,她不是没想过杀了紫苑以解自己心头之恨,可一想到紫苑是苏沐的人,她始终是下不去手。 苏沐僵直了身子,“公主,草民实难为公主的良人。” 良久,仪阳公主放开了她,凄然道:“丹州战事吃紧,皇兄欲与齐国联手两面夹击辰国大军,已经下旨让我前往和亲。这以后,瑞汐见师兄一面都是难上加难。” 苏沐看着她,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仪阳公主收敛神色看向她,说道:“师兄不是想知道这一切事情的始末么?三日后翠红楼,瑞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沐突然有些猜不透其用意,低头并未说话,却又听到仪阳公主带着不甘的声音传入了耳膜。 她说:“师兄,您知道一个人最痛恨的事情是什么么?那便是别人一开始给了她希望,可到最后却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泡沫幻影……” 第63章 看着苏沐上了车辇绝尘而去,司徒墨言这才认命直接转身进入了行宫之中。 自濮阳瑞修公开了自己身在冀州的消息,司徒墨言前来觐见直接就成了每日必备。这么一来二去,甚至是行宫中究竟有多少七弯八道,他几乎都是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觉得自己真就没见过这么会折磨人的主。 说得好听些自己的父亲是大权在握领军抗敌,自己是钦点御医随军出征;说得不好听些,自己父子二人直接就是他濮阳瑞修抛到辰国大军面前的诱饵兼替死鬼。 区区二十万大军想要对抗辰国百万雄狮,不是痴人说梦又是什么? 自家父亲大人是身在朝堂生不由己,可他司徒墨言绝不甘心就此屈从。所以,今日从进入行宫的大门他就开始三跪九叩,鬼哭狼嚎。他就不信他濮阳瑞修是铁石心肠,当真会忍心把自己这救命恩人往绝路上逼。 可结果依旧是不如他所愿,任由他如何鬼哭狼嚎撒泼打滚,甚至还把先皇后搬了出来,濮阳瑞修终是未有任何要改变旨意的迹象。 司徒墨言对着案桌后那不为所动的人咬牙切齿,“陛下,您……” 他觉得这人真是黑透了顶,若不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自己无能与之抗衡,他是恨不得诅咒这人一辈子孤独终老。 濮阳瑞修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若不是顾及母后和司徒府的情面,朕只会给二十万兵马。” “眼下朝中局势动荡,人心惶惶,若此时将绝大多人马都调到丹州,且不是造成后方空虚给敌人有机可乘?愚蠢。” “……”司徒墨言黑了脸。 说得多有道理多高深莫测的样子……可前方战事吃紧,仅凭二十万兵马便能抵挡辰国百万大军?他表示自己从未听到过这般痴人说梦的戏文。 濮阳瑞修也不打算就此事多做深谈,再瞥一眼沉默不语的司徒墨言,他沉声道:“此事镇南候早已立下了军令状,若此战战败而归,司徒家便是满门抄斩之罪责。” “……” 这人居然黑心到如此六亲不认,司徒墨言也不打算做垂死的挣扎。拍了拍自己凌乱的衣服,他直接站了起来,不以为然道:“事已至此,微臣唯未有领命而为。不过看在微臣救过苏沐几命的份上,还请陛下传句话给她,让她以后每逢佳节给我多烧些纸钱,也算安慰我在天之灵了。” 满门抄斩之后,司徒家也是不能有什么后人了,他估摸着就连司徒家的一条狗也不能幸免。 此话一出,濮阳瑞修脸色转冷,手里的奏折直接便砸到了司徒墨言的脑门上,紧接着,更是熏天的怒意劈头盖脸向着司徒墨言所在的方位袭了过来。 “痴心妄想。” 尽管真有救命之恩,就算是烧纸钱那也绝无可能。濮阳瑞修绝对不承认自己这一国之君事实上是十分的小家子气。 低头沉思片刻,他抬眸警告司徒墨言,“事关苏沐身份一事,此时定不能如实告知于她,待过些时日南宫鳌论罪处斩,朕自会昭告天下苏将军之子苏沐协助擒拿南宫鳌一事早已舍身殉难,事后……” 事后他再寻个贴切的时机把前事系数告知于她,他相信就算自己对她有所欺瞒,她也不会怨恨自己。 他已经想好了,他会告知她,自己当初遇见她是此生所幸,往后的日子她只需心系自己便可。以往那些恩恩怨怨,他是不会再让她去承受分毫。 “陛下想来个死无对证瞒天过海?”案桌后那人依旧面无表情,可此话一出司徒墨言早就猜到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扯了扯嘴角,他回道:“司马亦如远在辰国鞭长莫及,欲用此计欺瞒于他倒不是难事,只是梁王妃……” 濮阳瑞修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澹台绾芙这般喜好兴风作浪的女子,朕且会任由她留到那时?梁王那边……” 话到此处,濮阳瑞修眼里徒然闪现出些许不忍,后又狠心挤出凌厉的神色来,“梁王密谋造反一事,朕还需细细斟酌。” 自己已是步步为营,可他这次却当真被濮阳瑞仪摆了一道。 走出行宫的大门,司徒墨言这才回想起自己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忘了告知濮阳瑞修,他欲折身回去,却看见安流突然行色匆匆迎面走了来。 他慌忙拉住了安流的衣袖,“快去告诉陛下,苏沐已经去见公主殿下了。” 安流冷睨他一眼,头也不回直接就往行宫里走,“事到如今,多说也是徒劳。” 安流此言让司徒墨言徒然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后又跟了进去。 …… 苏沐再次被仪阳公主带走,这下当真是让濮阳瑞修雷霆大怒到了极致。 毫无例外,不仅是在书房内的司徒墨言感到黑云压城惶恐不安,就连伺候在外的小银子公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可安流还在不知死活,继续火上浇油,“属下赶去的时候,苏府的下人说苏公子早已被仪阳公主带走了多时,看上去……苏公子像是心甘情愿的。” 濮阳瑞修满面寒霜,“这事为何早先无人告知于朕?” 聪慧如苏沐,他知道濮阳瑞汐若是告诉她些蛛丝马迹,她一定会顺藤摸瓜查出实情,所以他才会以和亲之名让濮阳瑞汐远赴齐国,未曾想到他还是算漏了苏沐会私自去见她的这一遭。 安流侧目看了司徒墨言一眼,不出他意料立即收到了司徒墨言告饶的眼神,低头沉思片刻,他道:“苏大人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属下也是从知州府回来的路上才听到的消息。” 看着濮阳瑞修像是又要发怒,司徒墨言赶紧出来打圆场,“陛下,如今之计是要急忙查出仪阳公主究竟把苏沐带去了何处,好设法营救。”他真怕此事再纠缠下去,安流这白眼狼会一个不小心出卖了自己。 濮阳瑞修冷凝了眼眸,“这次想要找到她的藏身之处,怕是没这么容易。”顿了顿,他沉声吩咐道:“立即传旨冀州府派人严格把守各方出口,一经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来报;另让人从宗亲之中另选秀女赴齐国和亲,齐国已答应与我军两面夹击辰国大军,此时万万不能失信于人……” 听及此,司徒墨言不禁窃喜,“所以陛下只给二十万大军……是因为还有齐国伸出援手。”辰国大军本就不善水战,如果真有齐国相帮,那二十万大军也是绰绰有余。 濮阳瑞修瞥他一眼,“愚蠢。” 司徒墨言:“……” 待到安流和司徒墨言均退了出去,濮阳瑞修眼眸微冷,紧捏着手里的密信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下午,终于是下定决心让人把濮阳瑞仪带了来。 迈步进门,濮阳瑞仪淡淡一笑抬眸看向他,“陛下深夜召见,想必是下了决心了。” 这般势在必得,当真是让濮阳瑞修刚熄灭下去的怒火又瞬间全部涌了出来,他冷笑着看他一眼,“皇兄怎知朕会如此轻易下旨定罪?” 濮阳瑞仪笑得温润,“陛下,臣密谋造反之事早已坐实,不早日论罪定处怕是难以堵住悠悠众口。这样一来,梁王府上下皆会因此获罪,梁王妃虽是身为辰国公主,但此时两国交兵,她的生死也是由着陛下来定夺。” 濮阳瑞修气极反笑,“说得冠冕堂皇,但密谋造反何等大罪?你以为定罪之后这朝中便不会有人对此产生质疑?” “陛下……”濮阳瑞仪无奈摇头一笑,“可您舍不得让她受伤分毫,若此事当真大白于天下,不仅是她在劫难逃,这晋隋怕也是要天怒人怨,终日不得安宁。” 若不是知晓他对苏沐的深情,他也不会敢在此风口浪尖上贸然以苏沐的安慰为筹码与这一国之君谈条件。 笑了笑,他再次看向自己眼前那摸挺拔的身影。纵使是不甘不愿,但此刻他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眼前这在辰国为质几年归来的人,当真是配得起晋隋这一国之君的称号。 濮阳瑞修也抬眸看向他,对面濮阳瑞仪掩去了笑意的眼里瞬息之间竟全是嫉恨,“只不过是因着嫡庶有别,若论资质,本王并不输于你。这一局,本王没输,以后也不会输。” 濮阳瑞修拂袖,同样面无表情看着他,“朕不会给你任何赢的机会。” 其实他心底明白,濮阳瑞仪行事如此谨慎,此次无论是密谋造反一事还是私通敌国一事自是都与他毫无关联。这么急着坐实罪证,不过是他想借此机会金蝉脱壳远离朝堂,之后再卷土重来,可他真还是得给他这个机会。 第64章 苏沐知道,事到如今仪阳公主已是为爱疯痴狂回不了头。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府邸闹了个天翻地覆,还不顾今早刚下的和亲圣旨以南宫云雪作为要挟让自己跟她出了冀州。 身为一国丞相,竟被一爱恋自己的女子痴缠到这般无计可施的地步,说出去当真是有些贻笑大方。 夜风忽冷,一如苏沐此刻沉重的心境。 丹州战事吃紧,与齐国联姻已然成为当局之重,她暗暗思忖着濮阳瑞汐这般不计后果私自逃婚,怕是做好了如若自己抵死不从便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 车辇一路疾驰颠簸之后,终也在夜幕之时停在了一户雅致的院落前。 “到了!” 此刻传入耳膜的声线已不再如晨时初见那般凌厉逼人,可苏沐却依旧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俨然一副漠然置之的态度。 “师兄,到了!”同样的语义,这次发声之人毫不例外语气微冷。 苏沐睁开了眼,淡然注目着眼前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南宫云雪在哪?” 不出所料,她的脖子在自己话未落音之际又被眼前那双纤纤玉手牢牢扣了住。在那双极力隐忍眼眸之中,她又看到了毁天灭地嗜血的怒意。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事到如今,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猝不及防又被整个人甩到了车壁之上,苏沐按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缓缓起身,对着眼前错落有致的院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像濮阳瑞汐这般骄傲的女子,她相信她到了此刻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 翌日清晨,苏沐起身还未梳洗完毕仪阳公主便不顾礼数推门走了进来。 “师兄,这是瑞汐亲手为您做的早点,趁热吃吧!”说着,仪阳公主嫣然一笑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外衣要替她穿上。 这娇柔的女儿之姿,端的俨然是一副贤良淑德的□□之态。 可仪阳公主这般肆无忌惮全然不顾他人感受,苏沐惊悚的同时还是忍不住黑了脸,一把抓住了仪阳公主的手,她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问道:“南宫云雪究竟在哪?” 自从仪阳公主嘴里听到南宫云雪就在她手上的消息,她心里先前所有的疑惑似乎也均在瞬息之间系数解了开来。 求而不得,所以恨由心生。 她终于明白仪阳公主既然能把南宫云雪折磨到这般地步,那如今南宫云雪的生死,便也是仪阳公主手里能要挟自己的最后一张王牌。仪阳公主不仅要让南宫云雪万劫不复,也要让自己如了她的意乖乖束手就擒。 只不过让她最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仪阳公主竟会选择与那暗杀自己的幕后黑手一齐来算计自己,难道她真不知道她这是在助纣为虐么?难道她真不知濮阳瑞修不会放过她么? “师兄,您可知您此刻正在做什么?”仪阳公主微微一笑收回手,气定神闲坐到桌旁,“皇后失踪,和亲公主私逃,就连如今的丹州之祸,也都有您一半的功劳,您说如若这一切大白于天下,还有谁能力挽狂澜让您免于死罪?倒不如……”仪阳公主红唇微勾看向她,“成全了师妹,这一切也均能由此尘封不见天日。届时您是一国驸马,还有谁能动您分毫?” 丹州之祸怎有自己一半的功劳?苏沐总算听明白仪阳公主的话中之意,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若这强加的罪责真能让她万劫不复,她也是万万不能就此妥协了仪阳公主的条件。 抬眸看着窗外飞花盘旋扑落,苏沐无声叹了口气,“公主,放手吧!我若单枪匹马敢来赴你的约,早便把生死置之了度外。” 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仪阳公主的爱这般痴狂入魔,而自己却是身为女子。 猝不及防呼吸一滞,自己的腰竟又被人从身后紧紧禁锢了住,她抓住了仪阳公主想要恣意妄为的手。 上一次的事,她此刻依旧是心有余悸。她相信再有一次,仪阳公主必定会把她连骨头渣都一起吃掉。 仪阳公主抽出手走到她的面前,势在必得看向她,“师兄切勿惊慌,瑞汐这一次一定会让您心甘情愿,乖!乖!就!范!” 掷地有声丢下这句话之后,仪阳公主拂袖离去,苏沐不觉脑仁疼。 原来原先她预料到的那些结果,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竟不过是冰山一角,后面的事到底还有多少是自己预料不到的? 坐到桌边没过多久,便见紫苑果真单枪匹马闯了进来。 一进门,还未等她问话,紫苑话不多说拉着她便向门外走,“公子请速速随奴婢离开。” “……”苏沐茫然所措,对上紫苑焦急的面容下意识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可有暗中查到南宫云雪在哪儿?” 当时觉察到事有蹊跷,她并未让紫苑跟着自己一起入府,而是让她藏在暗处伺机行动,所以她相信紫苑是一定能看到自己让她暗中去查南宫云雪下落的字条。 她之所以会乖乖跟着仪阳公主到了此处,为的也是能让她放松警惕救出南宫云雪。她一而再再而三用南宫云雪激怒仪阳公主,便是想趁着让仪阳公主妒从心生折磨南宫云雪之际寻到南宫云雪的下落。 此计对南宫云雪来说是太过残忍,但比起生死存亡,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再不走当真就来不及了……”见苏沐纹丝不动,紫苑急得想立即把她劈晕。 果不其然,还未等苏沐再次问出声来,她当即真一掌劈了下去。 苏沐:“南……” …… 苏沐的消息传来之时,濮阳瑞修正正襟危坐听着冀州知州汇报南宫鳌私通敌国一案。 南宫鳌认罪伏诛,镇南候与司徒墨言今早也亲率大军奔赴了丹州,如今只要自己能如了濮阳瑞仪的愿,待镇南候凯旋归来,这朝中的局势便又能恢复如初了。 早先如此暗潮涌动之事,如今竟这般处理得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到让他心底不禁一阵阵的躁动不安。所以濮阳瑞仪密谋造反一案他为了苏沐虽是下了决心要随他的意,但他到了此刻依旧是迟迟未曾下旨定罪。 隐约之中,他竟觉得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接过安流小银子公公躬身递上来的字条,濮阳瑞修仅扫了一眼又转目看向了地下跪着的冀州知州,“南宫鳌私通敌国一案证据确凿,早早结案论罪处置也算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闻言,冀州知州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此案牵涉甚广,断断不能就此结案。” 此番言真意切,倒颇有几分忧国忧民之势,可濮阳瑞修哪里不知想要苏沐死的人正想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这冀州知州,怕也是邀功心切受了他人的蛊惑。 眯了眯眼,濮阳瑞修慵懒一笑看向他,“不知这案子都牵扯了些什么?” 感受到周遭温度骤然冷冽,知州大人浑身一哆嗦不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硬着头皮说道:“当……当朝丞相……苏沐!” 濮阳瑞修眼里笑意更深,“呃?爱卿可知诬陷当朝宰相是杀头的大罪?”他最恨的,便是这种大无畏往自己面前送死的人。 “陛下,微臣有证据证明苏丞相冒用冀州大将军之子之名混入朝堂意图不轨。”像是视死如归一般,冀州知州此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令小银子公公都不禁皱眉。 所以知州大人你确定自己这不是白白给别人当了杀人的刀子? “陛下……” 暗觉不对的安流沉声唤了一声准备进言,却被濮阳瑞修似笑非笑挥手制止了住。而那抹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地上冷汗直冒的知州大人身上。 “不相干人等全部退下,爱卿可慢慢道来……” 好不容易等到知州大人汇报完毕,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安流小银子公公等人早已是思绪千转百回了不下七八百遍。 “陛下,南宫鳌一案这般牵扯苏大人定有蹊跷。”见濮阳瑞修出来,安流率先迎了上去,小银子公公急得在一旁干跺脚。 “就是就是,此事势必就是那梁王妃暗中设的奸计。” 自从听到澹台绾芙对苏沐做了这么多的事,小银子公公心里对澹台绾芙报抱的一直是鄙夷的态度。 呸!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濮阳瑞修一言不发,可安流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怒意。未免触怒龙颜殃及池鱼,他急忙禁了声,眼睁睁看着濮阳瑞修大步走过自己,向着行宫外走了去。 “立即召集所有护卫,今日势必要把苏沐安然无恙带回来。” 他濮阳瑞修的女人,又怎能任由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玩弄于鼓掌之中? 第65章 醒来之时,苏沐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荒外之外。 此刻正是更深夜重,夜空一片黯沉,雾蒙蒙的天空像蒙了一层寒霜,无端让人心生冷意。 不远处,仪阳公主的皇家卫队正与一队不明来历的黑衣人马厮杀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刀光剑影,火势冲天,寒光之气直逼云霄。 转眸瞬间,苏沐不出意料在仪阳公主手里看到了南宫云雪。 晦暗不明的火光之中,那一抹身影更显纤弱。眼含忧思,眉头紧蹙,一袭纱裙被鲜血染尽,皙白的脖颈在寒光凌冽的利刃下一片煞白。 追随着那利刃的寒光向上是仪阳公主精致可人的面容,高挺的鼻梁下那微勾的唇角噙着嗜血的笑意,衬着满天灼目的火光美艳而妖异。 心中突如其来一片慌乱涌起,脑中不自觉浮现的记忆碎片令苏沐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今日仪阳公主身上的浑戾气,莫名令她熟悉。 不等她继续探寻心中异样,胸中血腥之感突如潮涌,顷刻间竟毫无防备喷涌了出来。 苏沐忍着胸口的痛意缓缓起身,挣扎之间额头都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利箭凌空飞来,紫苑几乎是闪电一般挡到了她的身侧。因着情况紧急,紫苑也来不及与苏沐细说此刻情形,说话的语气急切之于也带了几分冷意。 “公子,快走!”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不远处大批的黑衣人突然转身向着们这边飞身杀了过来。紫苑神色更是焦急,咬咬牙又转身投入了战斗之中,“公子,奴婢已私下传信给了安流,相信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带着人马赶过来。” 空中血腥之味越演越烈,苏沐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大口的鲜血又抑制不住喷了出来。 “公子!”战乱之中的紫苑惊呼了一声,不远处南宫云雪徒然浑身颤粟,空洞的眼眸也顷刻间氤氲出水光点点。 但因着被仪阳公主钳制了住,她也只能远远唤了一声,“阿沐……” 担忧的声线由远及近地传来,苏沐不觉整个人都愣了住,随即又愧意顿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沐笑笑试图安慰她,不料心中血腥之感又阵阵聚涌了起来。 眼前这两人“眉目传情”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仪阳公主一双美眸更是阴冷,禁锢着南宫云雪肩头的指甲几乎嵌进了手下单薄的肩中,紧靠在其脖颈上的利刃更是未有丝毫松懈,“师兄,你早该知道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都是你在逼我。如若不是您一次次践踏瑞汐的一颗真心,事情也不会发生到今日鱼死网破的地步。” 莫非……今日这些杀手均是仪阳公主招来的? 苏沐愕然抬眸看去,仪阳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眸里果真是一片阴鹜之色 。 极力压下胸中又要突涌而起的阵阵血腥之感,苏沐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尸体和满地的血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伤我可以,但不该伤害南宫云雪,更不该与他人狼狈为奸。”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揣测仪阳公主究竟要干什么了,她只知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南宫云雪无辜赴死。 这些来势汹汹的杀手……看似并不仅是冲着自己而来…… 她眉目凛然看向仪阳公主,“难道公主不知自己在玩火**么?” 仪阳公主突然放声大笑,“瑞汐怎能不在自己在玩火**?” 玩火**?她如何能不知晓自己玩火**?可她为这人付出了这么多,给了这人这么多次机会,到了今日这人依旧是对自己弃如敝履,她如何能甘心? 在这一段感情面前她濮阳瑞汐再如何卑微终究也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一颗真心又怎能任由这人任意践踏,所以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鱼死网破。 苏沐不觉心中似乎又要有血腥瞬间喷涌出来,按着胸口,她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此事皆因我而起,与南宫云雪无关,放了她吧!” 知道仪阳公主早已下定了决心,所以苏沐这话也不过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 乘仪阳公主不备,她屏气凝神从一侧向着南宫云雪靠了过去……她欠南宫云雪的已经太多了,再来一条命她更是几辈子还不清。想到南宫云雪曾经所受的伤害,她更是暗下决心摸上了拢在袖中的暗器…… 可当她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南宫云雪衣衫的那一瞬间,仪阳公主徒然回神,携着南宫云雪后退了几步,刚刚还神色决然的眼眸瞬息又如炬犀利。 几许不甘,几许愤怒,几许凛冽……最后又统统化作了阴鹜的冷光,她冷笑:“师兄,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事到如今我们谁也逃不掉。” “……”苏沐暗叹一声停下了脚步,“公主要的,苏沐给不了!” 仪阳公主冷笑连连,“是啊!瑞汐从未得到过师兄的半分情意。”说完手下稍一用力,苏沐便听到了南宫云雪急促的呼吸声。 “阿沐!” “公主!”苏沐一颗悬着的心顷刻间又上提了几分。 仪阳公主看向她,眼里笑意更深,面容近乎疯狂,“您越要救她,我越不能让她活在这世上。” 苏沐硬生生压下心中怒意,沉声道:“公主殿下,不可一错再错 ” 看着苏沐对南宫云雪紧张的神色,仪阳公主再度冷笑。 她从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未失去过任何东西,更从未放弃过任何东西。所以就算是个人,是颗心,她得不到的也只能亲手毁灭掉。 苏沐有些无奈。眼前这个骄傲的女子,终究还是毁在了她自己的手上。 这般痴缠还能是爱吗?或许也曾有过。可事到如今,这份痴缠早已成了求而不得之后滋生出的心有不甘!她如今还爱着的不过是她的执着和心里幻化而成的影像。 可苏沐终究只能是苏沐啊!又如何能回应得了她这一片苦苦痴缠? 见苏沐到了此时依旧这般无动于衷,仪阳公主看向南宫云雪,突然放声笑得决然,“哈哈哈……南宫云雪你看看清楚,这便是你心心念念至今的人。何等残忍何等自私何等无情!” “你……”脖子上刺痛传来,南宫云雪不禁惊呼出声。当转眸间看到苏沐眼里的隐忍的怒意,她眼里又情不自禁流露出点点宽慰。 她的阿沐,又怎会是这般残忍自私无情之人? 南宫云雪真情流露的双眸刺痛了仪阳公主的眼,心下更是愤怒,“南宫云雪你别做梦了,他对我弃如敝履,同样也不会对你独有情愫。如若她真对你情愫暗生,又怎能忍心把你送到我皇兄身边来,你如同我一样都不过是她手里一颗棋子罢了。” 亲眼看着南宫云雪脸色由红转向煞白,仪阳公主又冷笑着抬眸看向苏沐,“就如同我当初天真的以为只要我能助您当上这晋隋的丞相,让你大仇得报你便能多看我一眼一般,南宫云雪与我一样都错得离谱!因为你苏沐根本就无情无义没有心。试问一个有情之人又怎会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密切联系还不惜把朝中一切军事机密和动向透露给他?一个有义之人又怎会食君之禄竟还收集有关敌国的一切动向私信往来?一个有心之人又怎会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 “当真是可笑至极!”仪阳公主长叹一声笑得疯狂,“就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我濮阳瑞汐竟还真心以待这么多年。” 苏沐不觉呼吸一滞,“所以事到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均是草民一手策划?更甚至草民还不惜为此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南宫鳌合作?”她想这一定又是仪阳公主用来诓骗自己的戏码,她苏沐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东西? 仪阳公主语气幽幽笑得诡异,“对啊!如若不然这辰国大军在边关迂回数月又怎能不声不响到了丹州?这丹州之战,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促成!” 苏沐徒然一惊。那果真是自己一手策划!这样的认知令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不是,不是这样的!”南宫云雪突然浑身颤粟得厉害,还未等苏沐明懂她话中之意又开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痛苦自语,“阿沐你快走,快走!” 近乎嘶吼的语气,急促的呼吸,涣散的目光……此刻的南宫云雪竟像魔怔了一般,就连皙脖颈缕缕碰到利刃鲜血直流也未曾察觉。 事发突然,仪阳公主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愣了住。趁此机会,苏沐袖中暗器猛力向着仪阳公主方向虚势执出,急速飞身过去把南宫云雪满怀抱了住。 仪阳公主回神避开,一个旋身手起刀落,凝神片刻利刃却硬生生在距离苏沐脖颈咫尺之处停了下来。 苏沐望她一眼,抓着南宫云雪急速飞离,一直逃到了几米开外。 眼看苏沐救出了南宫云雪,紫苑又急切向着她这里大呼了一声,“公子快走,奴婢来断后!” “想走?没那么容易!”仪阳公主徒然回神,眼眸里无尽寒光顷刻间聚拢而来,“我说过这一次你逃不掉了!有人以你作要挟引我入瓮,你逃不掉,我也不会逃。” 冷风袭来,苏沐低头看着南宫云雪惨白的面容心中再难复平静,抱着她的手臂也在不由自主赫赫发抖,“公主,再不回头……便真无力回天了!”难道自己梦中境况果真要成真了么? 第66章 担忧,愕然,惊悚……苏沐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此情此景竟与她往日里的梦境所差无几,怎能不让她心中难安? 失神瞬间,仪阳公主正步步紧逼了过来,“我不能回头,死也不能!”隐隐颤抖的声音像是宣誓,又像是一遍遍无休止的自我催眠。 苏沐呼吸一滞,脑中更是有无数碎片顷刻之间汇集聚拢,拼凑成一幅幅熟悉的画面。 她看到了那与自己有着相似面容的女子——华衣染血,脸色煞白,就算遍体鳞伤也掩不住的倾城之色,“静儿,快走!不要回头。” 目光上移,印在眼前的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孤的静儿将来定是这天下最聪慧善良的女子,听父皇的话不要恨,我澹台家的人绝不能去恨任何人,仁德之心方能心怀天下。” 她竟眼睁睁看着那男子把手中的利刃……狠心插入了那华衣女子的心口。 血,汩汩而流;泪,滚落而下……她突觉心如刀绞,内心也滋生出无尽的恨意,就如同那女子所承受的自己皆是感同身受一般。 “不!不要恨!不恨……” “好!不恨。” 脑海中一幅幅熟悉的画面突闪而过,苏沐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不堪,就连仪阳公主手中利剑袭来也未曾觉察。 苦苦追寻的记忆,终是在最猝不及防之时姗姗来迟。 眼看利剑穿心,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今日的苏沐……相比以往不是一星半点的反常。 “阿沐!” “静儿!” “公子!” 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迎面飞溅的血液硬生生把她从混乱之中拉回了现实,“南宫小姐!” 濮阳瑞修凌空射来的利箭穿透了仪阳公主的身体,可南宫云雪这柔弱的女子……竟也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替自己受下了仪阳公主狠心刺来的一剑…… 胸口上致命的伤口血流不止,可眼里仍是欣慰的笑意,“阿沐……你没事真好……真好!” “我没事,没事!”苏沐展眉低笑,轻声安慰她,清丽的面容印在眼前那双潋滟的水眸里一片静好。 就算如今已知晓一切始末,就算此刻均是满口谎言,在这一刹那间她也只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印在这女子的眼里心里,“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棋子,从来都不是……” “我……知道,我都已经……已经记起来了。”南宫云雪笑笑,仅是轻咳一声伤口又是一阵血流不止。 苏沐扯起衣角替她擦尽嘴角的血迹,“别说,别说话。” 南宫云雪摇头,“我……我怕再不说便没……有时间了。我父亲……父亲害得你……你苏家家破人亡,我自愿……进宫……不过是为了赎罪。阿……沐,对……对不起!” 苏沐笑得泪流不止。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她苏沐么?她苏沐进宫的动机从来都不只是为了苏家报仇。这女子……果真痴傻得令人怜爱!难道她不知自己这是在助纣为虐么? 她从未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般不想拾回失去的记忆,可记忆的浪潮却如同泄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喷涌了出来。 辰国,冀州,骊山,更甚至是京中所发生的一切……原来她苏沐果真是这样一个东西。 南宫云雪眼里笑意欣慰而满足,终是没再说话,只是一双眼眸渐渐涣散,后又在她身上凝聚了目光。 深呼一口气,苏沐眉眼含笑看向她,“不需要说对不起,我从未怪过你,以后也不会再怪罪你父亲。” 如果她不在此刻清晰地忆起过往,是不是还可以在心底期盼着南宫云雪不会在这个时候死去? “还记得在骊山得时候么?若不是你救了我,此刻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南宫云雪笑得温婉,像是陷入了往昔回忆之中,“白衣……胜雪……飞花……簌簌……” 苏沐含泪打断她的话,“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场景。”她救过自己无数次,对自己一片痴情。自己前世最不愿骗她,可这世却依旧骗了她。 不过相比前世的尸骨无存,这一世她竟还留了个全尸……真好! 等到怀中之人慢慢无了生息,空中冰冷的雨水也悄无声息滴落了下来。 小雨淅沥,天空一片黯沉,四周仍是一片越演越烈的肃杀之意。苏沐怀抱着南宫云雪渐渐冰冷的身体呆愣在地上,听着沉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静儿!” 内心无数思绪席卷而来,苏沐神色恍惚跌入了那最为熟悉的怀抱。紧紧抱着他,不禁觉得这怀抱奢侈得让她心安。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异常,濮阳瑞修也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没事了!” 这次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绝不会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 一月之后,丹州之战以晋隋大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捷报传来之日,昌邑侯南宫鳌私通敌国一案证据确凿也正论罪定处。晋隋一向律法严明,可对这当今国丈的恶行,太和殿上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敢多做非议。 当今圣上痛失皇后和胞妹正黯然心痛,那个不知死活的还敢在这个时候往刀口子上碰? 最终还是太子太傅深思熟虑,一席进言把这无人敢动的当今国丈消去爵位圈禁在了冀州。 丹州之战虽是损失了不少兵马,但好在南宫鳌私通敌国一事也并未造成多少伤亡,当今天子仁德,顾念皇后一片深情,与仪阳公主在冀州双双护驾有功,仪阳公主追封护国公主,葬皇陵;南宫家也算是将功抵过,此事不再追究。 再者,冀州官员和百姓对这道貌岸然的侯爷恨意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究竟失势之后还能不能独善其身,那也便是他的造化了。 谣传传得满城风雨之时,苏沐带着紫苑等人正在去往梁王府的路上。 小银子公公跟在后面,一面为天下安定而老怀安慰,一面却在暗暗纠结着自己对苏沐的称谓。 娘娘?估计会被紫苑这小妮子一巴掌拍死。大人?估计会被自家陛下五马分尸。想着,暗自摸了一把老泪。陛下,您倒是给个说法啊? 他戳了戳身旁冷得掉渣的安流,“陛下可有说过何时恢复苏大人的身份?” 安流皱眉看向他,“什么身份?”女丞相?确定文武百官的奏折不会砸了太和殿? “苏丞相的身份且是能恢复便能恢复?” 当今圣上的命令虽无多少人敢违抗,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的老等着看当今苏沐的好戏。 这也不能怪谁,谁让她苏沐当初不听圣上劝告非要以丞相之名回朝呢?如若死而后生,那不是没人再能非议? 小银子公公狠心一咬牙,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谁敢多言便杀了灭口。” 紫苑的身子抖了又抖,公公您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苏沐冷漠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此事我自有安排。” 若真像他们说得这般简单易行,那还会有自己被处死的那一幕? …… 南宫鳌私通敌国一事牵连颇多,但梁王濮阳瑞仪因证据不足,最终也只是被暂时软禁在梁王府中。 苏沐到时,管家二话不说便把她引到了濮阳瑞仪的房里。 安流尚在府外便隐在暗处,小银子公公却被吓得不轻,“紫苑姑娘,您怎能这样让你家主子单独进了陌生男子的房里呢?孤男寡女,男女有别啊!”算了,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估计小主子都有了。 紫苑斜睨他,“梁王殿下与我家公子早年在冀州便认识了。” 小银子公公:“……”紫苑姑娘你的重点呢? 门外两人的谈话都被濮阳瑞仪和苏沐都听到了耳里。苏沐习以为常,倒也不觉怪异,濮阳瑞仪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收回心思,他笑道:“今日来本王府上,怕是不单为探访吧?” 苏沐笑笑,也不拐弯抹角,“今日贸然前来,倒真是有事相求。” “呃?”第一次听到这人有求与自己,濮阳瑞仪不觉有些诧异,“此事势必事关重大吧?”在他的印象中,眼前之人何曾求过自己? 苏沐点头淡笑,不可置否,“此事事关生死,朝中非殿下无人敢为。”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放到了濮阳瑞仪的面前,起身俯首恭谨道:“望殿下成全!” 濮阳瑞仪脸上笑意不减,但内心却因着这苏沐这一举动跌入了谷底,“此信上呈,我能洗脱罪名独善其身,你也能与他双宿双飞,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虽是深陷囹圄,但只要他想知道,这宫中秘闻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法眼?当今圣上一门心思,怕正扑在如何让这臭名昭著的苏丞相洗脱通敌叛国的罪名身上。 濮阳瑞仪暗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你便应当尊从他的决定。”已经算计好的道路,终究是被她自己亲手毁掉,“仪阳的事他都有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身为朝臣,假死后生又有何不妥?” 待一切尘埃落定,谁还会在乎当今陛下身边何时又出现了一个与死去的丞相长相相似的女子?这天下长得相似的人何其之多。 “莫非事到如今你还在乎自己会成为自己的替身不成?” 濮阳瑞仪摇头,笑看向她。 自己早已下了决心,她为何还要犹豫再三?难道她不知这般犹豫会让他内心再次死灰复燃么?他突然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眼前这女子。 苏沐摇头,“仪阳公主之事是……”是什么?她想自己是不能告诉他仪阳公主身亡之事不久便也会水落石出,届时南宫鳌私通敌国一事和丹州之战的缘由也会浮出水面,梦境之中所发生的一切旧事重演……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说不会有人相信,就连她自己也是不知从何说起。可是南宫云雪的悲剧,她已经无心再目睹一遍了。 深呼一口气,苏沐缓缓道:“仪阳公主之事事关国之安危,为保皇室颜面不会有人过分深究,如若不然晋隋与齐国那边也不好交代。” 事实果真是这样么?濮阳瑞仪深深看她一眼,心中染尽凄苦。 这女子何其忍心?心不给自己,眷念也不留给自己,事到如今也不在她的过往里留给自己一席之地,非要让自己眼睁睁看着别人为她挽发描眉,十里红妆。 良久,濮阳瑞仪终是下了决心,“好,我答应你。” 罢了,一切终是他自己甘之若饴。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小天使们元旦节快乐! 【捂脸!】终于赶在2016年之前又恢复更新了! 第67章 南宫云雪的墓在皇城东郊,而非皇陵。 当初紫苑问她为何非要把南宫云雪葬在这不毛之地,苏沐也只是含糊其辞了几句。紫苑不会懂,并非她私心不喜,而是当真不想再让南宫云雪卷入朝堂的是是非非。 看着孤寂的山头,苏沐叹气,紧挨着墓碑坐了下去,“我没让他们把你葬入皇陵,你不会怪我吧?” 话落,周遭一片死寂。 苏沐自嘲一笑,也是,南宫云雪已香消玉殒,哪里还能回话?“不回答我便当你默许了。” 她知道对于南宫云雪她没资格去追忆往昔,只是离开梁王府之后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哪知不知不觉竟会走到了此处。 此时此刻,她依旧记得自己在梁王府遇到澹台绾芙时她对自己说的话。 “澹台静,我如今对你恨之入骨甚至要杀你,可你却不知我曾经却也曾羡慕过你。 父皇对你恩宠有加,濮阳瑞修对你深情一片。你究竟有什么好?为何这天下间的好事非得累到你一人的身上去?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所以我处处陷害你,我让父皇对你大失所望,要让濮阳瑞修对你意断情绝,我要让你失去一切。明明我也是父皇的女儿也是辰国的公主,为什么我费尽心机却依旧什么也得不到?如果你不回来,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掩去了表面的伪装,那时澹台绾芙看向她的眼里果真是一片阴鹜失色。 辰国长公主澹台静弑父逼宫未遂,薨。 苏沐心中苦涩,她想若澹台绾芙能知晓她眼里所为的恩宠不过是那人对自己母妃的愧疚,当年还会不会在抢走自己令箭的同时让司马亦如狠心把自己打落山崖。 “南宫小姐,我叫云雪可好?你不回答我便也当你默许了。”冷风袭来,苏沐不禁抱紧了自己的双臂,笑道:“你说‘风起花落,白衣胜雪,一直是你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场景’,可你怎知遇见你,却也是我澹台静过得最快乐的日子……”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苏沐不知不觉竟把自己与南宫云雪之间的事从相遇到进宫的事说了个遍。 其实南宫云雪对于她来说更像是知己,是亲人,是除了紫苑以外正真能全身心为她的人。孤身一人在这尔虞我诈的人世间生存太苦了,她无法做到不恨,却始终眷念着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所以当苏家飞来横祸,她在安排好要在何时让南宫鳌与司马亦如相互勾结的事大白于天下的同时,也在懿旨下达冀州之后顺水推舟让她进了宫。 她当初想到的是纵若南宫鳌私通敌国一事被揭发,只要濮阳瑞修下旨不归罪于她,也便无人敢动她分毫。可她哪里预料到自己女扮男装在骊山学艺时的师妹,竟会是这晋隋的公主殿下。 也正是这般机缘巧合,濮阳瑞汐也痴缠上了自己,最后这份痴缠越演越烈,让自己一番苦心付之东流,酿成了南宫云雪的悲剧。 “当初我让你进宫监视濮阳瑞修的一举一动,你也便不问缘由一心为我,真是……”话为说完,内心又滋生出些许惆怅。试问这一国之君的举动,且又是这般任人监视? 良久,苦笑,“我求义父进言让你父亲圈禁冀州,是福是祸便是他的造化了。”她能为南宫云雪做的便也只能是这么多了。 她庆幸自己罪行累累太傅他老人家仍旧不计前嫌,不然她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减少自己对南宫云雪的亏欠。 对于南宫鳌她可以不恨,但也不可原谅。世人皆说她苏沐凉薄,可他们又怎知她早便设计好了陷阱等自己的仇人与自己同归于尽?那被他南宫鳌害死的人……不仅是她的恩人,更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舅父。 山涧的凉风吹得满地残花扑腾旋转,苏沐叹气,附身捻了一片花瓣握在掌中,“你安息吧,我再也不会来了!” 也不必再来了,她与南宫云雪至始至终没有什么,以后也绝不会有什么。 出了丛林,便看到一队人马围着濮阳瑞修的车辇停在山道上。 小银子公公像是等得着急,一看到她立即便迎了上来,“哎呦喂!总算出来了!”再不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完,又是一副“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眼神瞅着苏沐。对于这种一言不合就玩失踪的主子……不想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视线扫视过不远处纹丝不动的车辇,苏沐脚步微顿,心下犹豫不决。自从她不遵照濮阳瑞修的提议,两人便陷入了冷战。自己无心去见他,他也不来见自己,算算日子新养成一代宠妃也绰绰有余了。 这不,就在昨日早朝还有大臣让他选妃的提议。想罢,面色阴冷,转身避开小银子公公便往回走。 紫苑冷哼一声,随后也跟了上去。 小银子公公立即张开手拦住紫苑的去路。苏沐他是不敢动手,但紫苑他还是无所忌惮。喂!小姑奶奶不要拔剑啊! 紫苑满脸怒意,手腕微转剑身便是一片寒光凌冽,“再不放手本姑娘宰了你。” 哎哎哎!自家人不要玩真的。小银子公公心肝抖了抖,转脸看了看依旧毫无动静的车辇,又看向靠在不远处的安流。安流瞥他一眼,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感情这是皇上不急急太监?算了,反正又不是他儿媳妇。想罢,摸摸鼻子退到一侧。 热气蒸腾的山道突然寒意顿生,眼前墨色衣摆一闪而过,最后连着眼前那一抹白色也一并隐遁在飞花翠竹之中。 小银子公公大雾,“苏公子被歹人抓走了!”待回过味来,惊愕之余不觉又有些沾沾自喜:陛下好样的! 紫苑回神大怒,顷刻拔剑而起,“放开那位公子!”啊,不是!重来,“放开我家公子!!” 小银子公公急忙一把拉住她,“紫苑姑娘息怒,息怒!气大伤身呐!”哎呀呀!年轻人就是火气太大! 不说还好,一说紫苑更是怒意熏天,“若是你主子被人抓走试试?看你还能不能说得这般悠然自在。” 小银子公公嘚瑟抖腿,无所谓的耸肩,“前提是?” 紫苑斜睨他,“是什么?” “我家主子被人抓走啊?”这不废话么?当今陛下,一国之君,那个吃了豹子胆的不想要脑袋了? 紫苑咬牙切齿,提剑便追,“本姑娘先宰了你!”不带这么欺负平民百姓的。 脸上似有异物滴落,安流抬手摸一把脸颊,出现在手里的竟是片片雪花,映在艳阳之下晶莹剔透,格外炫目耀眼。 六月飞雪……必出奇冤…… 失神间,小银子公公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安流收回心思,伸手拦住了大刀阔斧追上来的紫苑,语气凝重,“先回府,我去寻陛下和大人!” 紫苑负气扭头,“我自己去寻我家公子。”她紫苑的武功应付十个江洋大盗都绰绰有余,又不是传说中的酒囊饭袋。 安流转身离去,语气不容抗拒,“轻功差,脚程慢,缺心眼儿,不会审时度势,作为暗卫的基本素养样样全无。” 紫苑黑了脸,小银子公公戳她,老脸上憋不住的笑意,“‘轻功差,脚程慢,缺心眼儿’倒也无关紧要,‘不会审时度势’就有些严重了,在这深宫之中这可是病啊!得治。” 紫苑冷哼,阴沉的俏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公公您笑得……真淫·荡。” “……”小银子公公笑意僵在脸上,须臾高昂着下巴……“回宫。” 得!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片子,好心当成驴肝肺,待会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别追悔莫及啊! …… 凉风贴着耳畔呼啸而过,面色微凉,可体内却是一阵阵熟悉的燥热涌起。 苏沐忍无可忍,“松手!” 不说还好,一说那禁锢着自己腰身的手又是肆意撩拨。牙关咬紧片刻,语气还是微软了下去,“陛下有旨尽可吩咐,微臣洗耳恭听……” 话未说完,唇便被肆意封了住。肆虐,啃咬;唇瓣刺痛,鼻尖萦绕一片血腥……原来当今陛下竟是属狗的。 待到那微凉的薄唇离去,苏沐气喘吁吁,不觉浑身都在发软,靠在他怀中不再动作。 见苏沐不再抗拒,濮阳瑞修低眉轻笑,附到她的耳畔语气低柔,“跟朕回宫。” 苏沐浑身一颤,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 濮阳瑞修面色一顿,禁锢着她的手臂又渐渐收紧,后冷笑出声,“原来爱卿喜欢野外?”说罢,不容她辩驳,带着她便俯身落入了潭水之中。 烈日当空,这潭水位于山涧深处却是常年冰寒刺骨,可哪里比得过禁锢着自己的这人眼里冷意偏飞?苏沐不禁打了个冷颤,失神瞬间微凉的唇又狠戾封了上来。气氛旖旎,却不带一丝的暖意,她知他只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不容抗拒。 浑身更是燥热得厉害,迷迷糊糊之间两人的衣物都系数散了开去。微热的肌肤浸在冰冷的潭水中阵阵冷意侵袭,后背一片冰寒,可眼前之人紧贴着自己的肌肤却是炙热灼人。 退不去,推不开;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意乱情迷之时,苏沐只知自己的心肝抖了又抖,抖了又抖……最后看见飞花漫天,盘旋飞落……落到了眼前微薄的唇瓣上。唇瓣顿时艳若繁花,极具诱惑。 不管了,附唇,一口咬上去…… 水中一阵扑腾,苏沐累得厉害,醒来之时又是漫天星辰。 世间凉薄之人,却与这晋隋一国之君于这山涧水中旖旎,抵死缠绵,说出去恐怕世人都会大跌眼镜。 哀叹一声,动了动手指……算了,还是先别动吧,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完整的,已经被拆成碎片了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人终于才能挣扎坐起身来。 不远处篝火火焰蜿蜒而上,盘腿坐在一旁的男子金冠束发,月染华服,端的依旧是一副慵懒闲适的模样。 喂!刚刚那只行迹恶劣的禽兽呢? 此刻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轻捏着架在篝火上的木棍……转啊转,转啊转,转得苏沐整个人都有些眼花缭乱,腹中一阵咕噜之声响起。 “饿了?”目光寻声而来,语气慵懒平淡,却说不出的暖人心扉。 苏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篝火上,“陛下九五之尊,怎会这野外生存之道?” 这问题早些年她便想问了,她自己若不是在骊山学艺多年,哪里又懂得这些?可是濮阳瑞修自小在辰国为质,回国之后又是一国之君,会这些着实有些令人吃惊。 濮阳瑞修拿着烤好的鱼坐到她的身旁,“早年在辰国为质时对一女子一见倾心,那女子生性凉薄,最喜寒湖之鱼,所以朕便想试试这熟透的烤鱼能不能暖到那女子的心扉。”说罢,手中烤鱼递到苏沐的面前。 苏沐伸手接过,强压住了心中悸动,语气淡然,“那陛下暖到那女子的心了么?” 濮阳瑞修低笑,拂袖把她紧搂在怀里,反问道:“那爱卿觉得暖到了么?” 抬眸正对上那双眼含笑的眼眸,苏沐不觉整颗心都在颤抖:便是这样一个男子,晋隋的九五之尊,终其一生只为暖她的心扉……她想自己也是该知足了。 苏沐低头,错开了那道炙热的视线,“本性……难移。”她必须告诫着自己不可这么自私。 濮阳瑞修的眼中瞬息又迸射出寒光,俯身抱着她便走,方向还是中午两人抵死缠绵的……寒潭。 苏沐大吃一惊,伸手紧拽住了他的衣袖,“你做什么?” 濮阳瑞修冷睨她,“暖不了心,朕便陪她一起彻骨冰凉。” 暖意一点一点浸入心扉……苏沐笑意清浅,伸手搂着眼前之人的脖子在他薄唇上印上一吻,“陛下,微臣饿了。” 濮阳瑞修暗叹一声,这模样……分明让他不忍责怪不是么? 再度盘腿坐下,紧紧把失而复得的人儿禁锢在怀中,“跟朕回宫。” 苏沐抬头看他,星光流溢的眼眸均是笑意。 良久,她听到自己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哭唧唧,身为单身狗的卷卷……好想虐!/(ㄒoㄒ)/~~ 苏沐:呸!你是亲妈! 第68章 大结局上 </script> 回到府中已是夜半三更,紫苑依旧在卧房收拾包袱。 见她回来,紫苑诧异,“公子不跟陛下进宫?”此言一出,自己倒先闹了个大红脸。 呸!让你缺心眼儿还嘴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回想起自己是在紫苑面前被濮阳瑞修带走,苏沐不疑有它,淡然道:“此事稍后再说。” 迈脚进门,刚走到桌边又回想起自己前几日吩咐紫苑之事,“我让你送的信是否是亲手送到义父手上?” 见着紫苑面色微红,看向自己的目光闪躲不定,苏沐不觉怪异,“怎么了?”紫苑这丫头今日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反常啊!“莫非义父公务在身事抽不开身?” 她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太子太傅已经到了退隐田园的时候,如果她揣测不错,太子太傅的辞官奏折应当早就搁在了濮阳瑞修的御膳房中。太傅年迈,濮阳瑞修没有不准的道理。 再者,打着自己母妃的旗号,她真不信太傅他真会无动于衷。 收回思绪再次抬眸,便见紫苑早已一溜烟跳到门外,神色之急切……像是被狗追杀一般,“没,奴婢先去给公子准备要离开的东西。”太傅没事,是她有事,但是……她偏不说。 她发誓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跟安流好好学习如何审时度势。 苏沐扯了扯嘴角,“明日一早你跟着义父他老人家先去冀州,我……”话未说完,脑海中又浮现出漫天星辰之下自己与濮阳瑞修对话的一幕。 “跟朕回宫。” “好。” 苏沐内心突然滋生出无限痛意。她骗他自己从见过他,骗他自己只是苏闫之子苏沐,骗他自己从未去过辰国,她自欺欺人,极力想抹尽两人之间的一切回忆……但唯独这一句她没骗他。 她真是想与他回宫,跟他厮守终身,白头偕老。 “公子?” 思绪被打断,抬眸见紫苑正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苏沐眼眸中顷刻又染尽笑意,语气从未有过的淡然,“你先随义父离开,届时我们在冀州回合。” 紫苑狐疑看她几眼,最终还是体贴关上房门退了下去。苏沐眼中笑意顿失,打开暗格机关进入了密室之中。 明月照地堂,屋内却无一丝暖意。 看着眼前数十箱金银珠宝和一地散落的信件,苏沐整个人整颗心都在颤抖。 欺下媚上结党营私算得了什么?秽乱宫闱以色侍君又算得了什么?她苏沐身为晋隋丞相,却才是真正把这奸佞小人做到了极致。 仪阳公主说得没错,她苏沐真就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从背负血海深仇的辰国长公主澹台静,到令冀州大将军苏闫一家飞来横祸的罪魁祸首,再到带着目的女扮男装混入朝堂的苏丞相……怪不得每个人在说到自己失去的记忆之时都是这般欲言又止,原来这记忆的背后竟是如此血淋淋的事实。 她明知昌邑候南宫鳌是害得自己舅父一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却依旧利用他利欲熏心心存二意的一面,暗中将宫中异动和军情机密透露给他,任由他与司马亦如暗中勾而不及时上报,达到挑起两国战火的目的。 更可怕的是,为此她还不惜与自己的仇人司马亦如合作,明知他对晋隋狼子野心还亲自写了一封密信告知了他丹州的军事布防和地形状况,好让他特地训练了五十万水军打破丹州缺口,直捣晋隋皇城。 而她的目的,竟只为生灵涂炭覆灭天下,让这数千万百姓沦为自己报复的工具……她想,她苏沐果真是罪大恶极。 回想至此,抬手附上脸颊已是一片冰凉。苏沐内心凄然,“陛下,您暖到了微臣的心,可微臣悔悟得太迟了。” 如若她在发现自己心意之后不再如此执着于报复,如若她当初能有那么一丝的醒悟和反悔……她想她与濮阳瑞修之间的结局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那人的野心在于这锦绣江山,他让她不恨,不能恨,当着她的面刺死她的母亲却仅为把她逼上一条没有七情六欲的帝王之路。但那当着自己的面被刺死的人终究是自己的至亲啊!身为之女的她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只是任由这恨意在自己心中滋生发芽的结果,却又是遭了那人的道。说到底她也不过是那人手中的棋子,可叹最终还成了澹台绾芙嫉恨的对象。 …… 翌日早朝天子震怒,太和殿上一片战火硝烟。众臣拼死进言据理力争,其目的也不过是为这晋隋黎民百姓除去这千古一害。 早便有此预料的苏沐依旧若无其事,亲自把紫苑和太傅大人送到了东城门口。 太子太傅冷哼一声率先上了车,紫苑看着苏沐,一脸不舍,“公子,您在京中可要当心,把所有的事处理妥当便立即来与我们回合。夫人的墓……”说罢,面红低眸,像似难以启齿,“奴婢……不知在何处。” 说是要回冀州去祭拜,但将军夫人的墓她真是不知道啊!她真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如此肯定自己知道将军夫人的墓在何处,她不是失忆了么? 苏沐低笑,朝车辇看一眼,语气笃定,“义父他老人家一定知道。”对紫苑,她还是没实话实说,她怕说了自己便真什么都没了。 话落,果真听到车帘内传来一句冷哼。紫苑无语,苏沐依旧满面笑意,拍肩安慰,“京中我自有分寸,冀州我已打点好了一切,一路上替我照顾好义父。”这次车帘内终于没了动静。 紫苑:所以太傅大人您能别傲娇么? 不到片刻,耳边霎时阵阵马蹄声传来。苏沐抬眸看去,终于看到自己所期盼的车辇于闹市之中缓缓而至。 紫苑大惊,霎时剑拔弩张。苏沐嘴角抽了又抽,“……这是义母。” 太傅夫人从车帘内探出头来,眉眼含笑,“沐儿!” 苏沐应声,疾步迎上去,“辛苦义母一路舟车劳顿。” 知道太傅大人离京不会带走太傅夫人,所以她只好自作主张把太傅夫人接了来。如果她始料不错,这次太傅大人离京的理由一定又是公事离京。知道前世太傅夫人因太傅大人的离开抑郁而终,这一世她又何其忍心? 太傅大人心系她母妃她并非不知情,就连他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终归还是看了她母妃的面子。只是逝者已矣,人不能总活在过去,这份情最终只能深埋心中。 太傅夫人热泪盈眶拉起了她的手,“义母不知你为何不与我们一道离开,但是义母希望你能好好的,这一切并非你的错。” 无论如何,她还是不愿看到苏沐有任何的闪失。她不舍,更不愿再看到自己的丈夫抱憾终身。 苏沐笑笑,不置一词。不是她的错又是什么?片刻低笑,“时日不早了,义母也该上路了。” 太傅夫人闻言放开了她的手,言语之间尽是希冀,“我跟你义父在冀州等你。” 苏沐点头淡笑,待到两架马车先后绝尘而去才念念不舍收回了目光。 她想他们应该是永远也等不到她了。 第69章 大结局下 </script> 回到丞相府,濮阳瑞仪早已带兵而至,偌大的丞相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早便有此预料,苏沐也不惊慌,深呼一口气走过去,“梁王殿下这是亲自来抓捕苏某归案么?”戏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一袭白衣在烈日之下随风舞动,一如当年初遇时的模样。 濮阳瑞仪转身看她,眸中神色幽深,压抑不住的情愫浓烈得像化不开的纯酿,“你是故意的。” 昨日她带着密信来找他,让他把这能还她清白的密信交给小银子公公当众宣读。他便以为她早已胸有成竹为她自己开脱,而为他洗脱嫌疑不过是不想欠他什么。哪知她却是故意让自己把她的一切罪证呈到天下人的面前,这样一来他再无嫌疑,她自己却独自承担下了一切。 思及此,眼睛微眯,执着那皙白手腕的手指渐渐收紧,“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苏沐抬眸看他,依旧笑得风轻云淡,“梁王殿下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臣又如何能知晓些什么。臣是罪有应得,万事难辞其咎。” 紧逼近她,濮阳瑞仪一向温润的外表终是皲裂,声音急切近乎低吼,“本王不信。”生死存亡怎可儿戏?他根本不信她不知道什么还会做出如此举动。 思忖再三,终是不能眼睁睁看她自取灭亡,不管不顾拉着她转身便走,“本王此刻便带你离开,天涯海角,你想去哪便去哪儿。” 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绝不能就此丧命,就算是再多的生不由己他也绝不允许。濮阳瑞修舍不得让她受伤一分,她又怎知他能忍心让她受伤分毫? 什么罪大恶极,什么罪有应得?在他的心中她永远是冀州那毫无忧思的女子。 一侧的将领见状,惊呼一声立即跨步挡住,“殿下,圣上此举便是为了试探您的忠心,此事万万不可啊!” 濮阳瑞仪目光转冷,拂袖出掌那将领便口吐鲜血退到了几米开外,引得众将士阵阵呼。 “将军!” 濮阳瑞仪面色更是冷冽,“忘记本王说过的话了么?本王的命令何时能任人违抗?” 众将士面面相觑,顷刻间齐刷刷跪了一地,“忘王爷三思。” 苏沐站着不为所动,“梁王殿下想带苏沐远走高飞?” 濮阳瑞仪神色凄苦,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当年在冀州本王没能救下苏闫将军一家,事到如今更不能眼睁睁看你命丧黄泉。” 若他知道当年没能救下苏闫一家会让自己与她失之交臂,令自己抱憾终身,当年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苏家家破人亡。他没输给濮阳瑞修,却是输给了他自己。 失神之间,大队人马又纷蹋而来。领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丞。 见濮阳瑞仪态度依旧不容抗拒,苏沐暗叹一声,忽地从袖中抽出匕首,众目睽睽之下……狠心插入了他的胸膛中。 他不忍心,她便只能逼着他狠心。 耳边皆是一阵惊呼此起彼伏的呼声和抽气声,甚至还夹杂着女子的嘶喊,“王爷!” 濮阳瑞仪手扶刀柄踉跄后退,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开口瞬间嘴角流出大片血迹,滴落在衣摆上宛若簇簇红梅。 苏沐负手而立,态度傲然。 “为什么?”濮阳瑞仪神色凛然,极尽阴冷的语气暗藏不住的颤抖,“你究竟要做什么?” 苏沐抬眸看向他,绝然的话语掷地有声,“殿下虽是一国王爷,但可不要忘了我苏沐可备受陛下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想让我认罪伏诛,且又是你一个王爷力所能及。” 如此言语,狂妄炫酷,目中无人……当真是对得起这晋隋宠臣的称号。 …… 丹州之战报捷之后,晋隋皇城内又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谈资。 晋隋第一佞臣苏沐私通敌国,意图谋反。被当今圣上下入狱中,不日处决。梁王殿下因提供呈堂供证揭露阴谋有功,赏黄金万两,出入宫中可车辇而行。 晋隋城中无人不欢欣鼓舞,拍手称快。 濮阳瑞修到死牢中时,苏沐正盘膝端坐在地上。看清来人,苏沐动也不动,但眼中还是抑制不住荡漾起化不开的笑意。 她便知到了此刻他依旧未曾想过放弃她,真好! 死牢之中阴冷黯沉,那盘膝坐在地上的人面色煞白,一袭白衣在这幽暗之中格外刺眼。 濮阳瑞修环视一周,面色阴郁,“谁让你们把她囚禁在这种地方的?” 一旁掌管刑部的官员后背冷汗直落,“陛下,这奸人已认罪画押,不关在死牢臣也不知要押往何处。” 此言一出,不等濮阳瑞修说话小银子公公便是一声冷呵,“大胆,陛下面前且容你造次。你等暂且出去,陛下对苏丞相有话要问。” 众人嘘嘘,莫非犯了这麽大的事陛下对苏丞相仍不死心? 一位随行的老臣忍不住提醒,“陛下,苏沐私通辰国罪大恶极。” 濮阳瑞修眉眼含怒,“此事朕自有分寸,用不着老爱卿来提醒。”话罢,“砰”的一声劈开门上铁链大步而入。 一旁的小银子公公欲言又止,最终仍是跟着众人退了出去。 但是陛下您能稍微低调点么? 待众人退出,濮阳瑞修终再压抑不住心中苦涩,俯身一把把地上那纤弱的身影拥入了怀中,“明知留下是万劫不复,为何那日不跟他走?你明知……朕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罪于你。” 那日事情揭露朝堂上下一片震怒,他顾不得许多,只想让她好好活着。所以借口濮阳瑞仪去拿她,让他带她离开。自从知道上次濮阳瑞仪逼迫于自己不过是为了替她承担这一切罪责,他便知道濮阳瑞仪与自己一样不会眼睁睁让她赴死。谁想他有意放她离开,她却给自己来这么一遭,后来还口出狂言说出那一席激怒群臣的话。 这样一来百姓怨声载道,他更是没法再为她开脱。 思及此,心尖颤了颤,语气却极尽轻松,“舍不得朕?” 苏沐轻嗯一声抬眸看他,笑意盎然的眼眸一片真诚,“微臣走了陛下怎么办?”话落,哽咽,脸颊贴到那熟悉的胸膛中,双手把眼前之人环抱得更紧,“陛下不是要微臣随一陛下起回宫么?微臣舍不得离开,还想与陛下百子千孙,白头偕老。” 百子千孙,白首偕老……奢侈得恍若梦境。 濮阳瑞修呼吸一滞,搂着怀中之人的手臂越收越紧……越收越紧,恨不得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不死不休。 原来不只是爱,而且深爱已入骨髓。 片刻眼眸低垂,眉眼里又荡起笑意,“静儿,替朕生个皇儿吧!” 苏沐的心尖颤了颤,呼吸也在发抖,“好!” 这两人……何苦自欺欺人! 牢中黯沉,一片沉寂,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贴耳附在这人的胸膛上,说不出的心安。苏沐内心突涌而来阵阵酸楚,抱着濮阳瑞修的手臂越是收紧,“陛下,微臣舍不得死。” 她从未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般恐惧死亡的来临,她舍不得他,舍不得这终其一生只为暖她心扉的男子。 可是她别无选择,她必死无疑。她知道丹州之战暂且水深火热,丹州捷报不过是他用来麻痹群臣的幌子。镇南候率领的大军被司马亦如的五十万水军打得节节败退,大齐也未曾出兵援助,因为大齐国主收到了和亲公主并非仪阳公主的私信。被如此愚弄,大齐国主早便雷霆震怒,扬言晋隋丞相不死他决不善罢甘休。 试问为人臣子,她如何又能做出携带和亲公主私逃的戏码?仪阳公主的怒意,终是把她毁得干净,一点后路也不留给她。 上一世仪阳公主因他而死,和亲不成,晋隋被齐国与辰国两面夹击,内忧外患。濮阳瑞仪自愿承担了一切罪责她依旧是逃不脱凌迟处死的命运,因为她忤逆了那人,就算没有仪阳公主的推波助澜那人也没想过要她活。 这些……也便是她当初不遵从濮阳瑞修的决定假死的原因。 她也没告诉濮阳瑞修,其实她早知道知濮阳瑞仪是太后的亲子,是昌邑候南宫鳌的外侄。她知道南宫鳌私通敌国便是太后授权,目的是制造内乱让濮阳瑞仪重夺皇位。所以当初来京城的时候她才会找上了他,与他合作。只是她没料到濮阳瑞仪早便无心皇位,一直只是在两面周旋保护她。 如此用情至深之人,她又如何能让他再次为自己而死。 怀中之人眼含无尽眷念,濮阳瑞修更是浑身颤粟,忽觉自己的心活生生被挖去了一角。良久,颤声,“静儿不想死,朕便不让你死。” 苏沐笑得眼泪直流,“陛下何苦自欺欺人。”虽说人非圣贤,但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原谅不是么? 濮阳瑞修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痛意,抱着她便想走,“朕即刻带你离开,什么天下朕都不要了,朕只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陪朕永生永世。” 他以为她答应要与自己回宫,便再也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了。没想到她此番回来却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身为一国之君竟被逼迫得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力保全,要这至高无上的皇权又有何用? 苏沐扯住他的衣袖,语气带了些许执拗,“陛下,把微臣放下吧。” 濮阳瑞修语气冰寒刺骨,“他们逼朕,你也来逼朕。你何其忍心要让朕亲手处决自己心爱之人?” 苏沐轻笑,伸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头,“陛下,臣罪有应得,甘愿赴死。臣死了齐国才能出兵,丹州之围才能解,陛下也才有理由处死澹台绾芙。臣死了梁王殿下才会离开朝堂,晋隋才能又恢复平静。” 苏沐深呼一口气,笑得欣慰,“死臣一人换得天下安宁,臣死得其所。” 濮阳瑞修唇瓣在颤抖,“你怎么知道这些?” 苏沐失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话说出来果然没人相信。但事实上除了梁王离开朝堂是她以命相赌,其余均是前世早已发生。但是……她不能说。 收回心思,伸手搂上他的脖子,学着他的语调附到他耳畔语气低柔,“微臣不会告诉陛下……这均是微臣梦中所得。” 这样的话谁又能信?但看怀中人儿神色得意,濮阳瑞修仍是不愿拆穿。眼眶微湿轻吻上那光洁的额头,心痛更胜万箭穿心,鲜血淋漓,原来她此举尽是为自己考虑。 “那静儿有梦见与朕百子千孙白首偕老么?” 苏沐忽觉浑身无尽疲惫,埋首靠在他的肩上,语气低缓,“梦见了,微臣梦见自己与陛下白发须眉,游尽了晋隋的万水千山。” 脸上忽觉有异物滴落……苏沐笑笑,终是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陛下。” 耳畔是低柔的回应:“朕在。” “让微臣自我了断吧,凌迟处死的滋味太难受了。” “好!” 眼前人影恍惚,只有无数泪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苏沐心中无尽苦楚涌动,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袖,“陛下不许为臣伤心。” 话落,再次换来轻柔的回声。 “好!” 恍惚似有微风拂面,繁花飘落。 她看到了屹立在荷塘岸边的那女子——白衣胜雪,数十里怒放的白莲也敌不过她分毫。身后不远处的男子眉眼含笑,如墨幽深的眼眸均是涌动的情意。 那受尽磨难的女子……终是能幸福了。 第70章 后记后记 </script> 丹州之战告捷后,谁也没再追忆过去。 晋隋百姓所津津乐道的,无非是当今圣上雄才伟略。除奸佞,亲贤臣,晋隋内外又恢复一片四海升平。 再后来,一国太后妄图谋反,梁王殿下身为太后亲子的秘密尘封多年终被告破,梁王殿下也被迫在太和殿上众目睽睽交出了手中大权。 世人嗟叹梁王濮阳瑞仪生不逢时,却无人知晓那风光霁月的男子本就甘愿隐世,更不知那男子离隐世之后究竟去了何方。只知后来总有人在冀州偶遇一个男子,那男子手抱白狐,面若冠玉,唇角含笑,一袭白衣宛若泼墨画仙。 而那从辰国前来和亲的公主,也在梁王离京之后也被下人发现自缢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有人说此女至情至性,对梁王殿下一片深情,得知梁王身份之事东窗事发之后以死明志;也有人说此女实则对当今圣上爱意深藏,迫害梁王不成所以以谢罪。 至此,民间还有梁王妃至死还是处子之身的传言。 再后来,齐国使臣来访,竟指出了这梁王妃乃当年私信传往齐国之人,丹州围困多时未曾得解,更是这梁王妃联合辰国一手操纵。 晋隋上下一片震怒,那使臣倒一脸淡然:辰国公主澹台绾芙,便是大齐国主的外甥女。 至此濮阳瑞修才明白,澹台绾芙终是成了压死自己心爱女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转眼三年已过,晋隋国基稳固,四海臣服,濮阳瑞修终于得以微服游离民间。 他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那女子在自己怀中香消玉殒的一幕。 她说要与他白发须眉,游尽晋隋的万水千山。如今佳人已逝,那他便带着她的那一份,看尽这晋隋万千河山。 又到苏沐墓前,濮阳瑞修依旧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模样。 一旁的小银子公公忍不住抽泣出声,“陛下,想哭便哭出来吧,苏大人也不想看到您这幅模样。” 这副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真的让人毛骨悚然好么?抬眸再看一眼,自己先惊悚一把:陛下,您真的好吓人呐! 不理会小银子公公惊悚的目光,濮阳瑞修对着墓碑盘膝坐下,面前矮桌上酒盏对摆,酒盏中桃花酿馥郁香浓,一如两人在辰国之时的模样。 良久,侧目沉声:“还不退下。” 小银子公公怒指:老奴也是来缅怀苏大人的好么?但耐不住那越是冷冽的目光,还是不甘不愿退了下去。 待到小银子公公退去,濮阳瑞修眼里又荡涤出笑意。 她不让他伤心,那他便不在她面前露出丝毫的悲切。只是每每对着墓碑,片刻之后心中还是忍不住的痛意袭来。顷刻,颤声:“静儿,朕来看你。”话落纯酿下肚,却再也喝不出当年的味道。 原来佳人已去,竟连这世间纯酿的佳味也尘封入了泥土。此刻手中纯酿如饮黄连,苦涩难咽。 晚风拂过,空中阵阵花香袭来,再一杯纯酿下肚眼前不知不觉便模糊了影。 濮阳瑞修摇头失笑,“近日偶感风寒,竟连这两杯纯酿也经受不起了。” 言罢,耳畔忽然一阵叹息,“陛下日理万机,理当龙体为重。” 濮阳瑞修不疑有他,再失笑,一杯纯酿下肚忽方才觉得有些不妥。这声音……怎么如此像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儿? 思及此,惊坐而起,不可置信靠近眼前静置的墓碑,细看之下忽觉那墓碑上幻化出那清丽的容颜来:“静儿,是你么?” 手指颤抖伸出去,虽是不舍,但在指尖触碰到冰冷墓碑的瞬间那幻像还是顷刻破灭。眼前孤坟屹立,月色萧条,周遭刹那间更是鸦雀无声,哪里有半点儿人影。 濮阳瑞修自嘲一笑,紧靠着那墓碑盘腿坐下,“身为一国之君,竟还会如此异想天开,说出去当真贻笑大方。”话罢,提壶而饮,大口苦涩的桃花酿灌入口中。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也只有这桃花酿下肚他才知自己竟还活着。他的心……不是在三年之前尘封跟着那女子尘封入土了么? 耳边又是一阵轻叹,濮阳瑞修侧目看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发髻轻挽,面容清丽,看向他的眼眸尽是清浅的笑意。 心……抑制不住地颤抖,眼眶微湿,手中酒壶落下也毫无知觉,最后终是忍不住把那女子紧紧揉在了怀中。 他的静儿,终是再舍得回来了。 怀中女子轻笑:“难道陛下不问微臣为何死而复生么?” 濮阳瑞修深呼一口气,手臂渐渐收紧,“不问。”只要她能回来,他便什么都不问,他怕一问便又是在梦镜中。 “那……陛下不问微臣死而复生之后为何三年才出现?”这次语气更是戏虔,恍若两人初遇时的模样。 濮阳瑞修语气轻颤,“不问。”只要她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便什么都不会问。阴谋也好,陷阱也罢,什么都不再能成为阻隔两颗心相靠相依的障碍。 只要是她,他便一如既往,不问缘由,倾尽天下一生相护。 话落,突觉怀中之人心跳如雷,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收紧,吐纳在自己胸膛上的呼吸也泛着热气。 濮阳瑞修浑身都在颤抖。此情此景美如幻境,他怕破灭了便又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失神瞬间,唇上突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鼻尖萦绕着自己一直刻骨铭心的气息。濮阳瑞修浑身一颤,心如擂鼓,肆虐加深了这吻的温度。 一吻作罢,他付唇到那女子耳畔轻笑低语,“静儿,为朕生个皇子。” 话落,怀中之人呼吸一滞,手臂环搂上了自己的脖子笑意盎然,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他听到她说,“好!” 第71章 番外(大婚) </script> 景帝即将大婚,四海来朝,普天同庆,可晋隋的一帮老臣却恨不得哭晕在御书房外。 晋隋这即将母仪天下的女子:来历很不明确,身份很不明确,甚至是连身高相貌也很不明确…… 据说这女子是当今圣上亲自抱着回宫的,回宫之后便堂而皇之住进了景帝的寝宫。 事情传开,群臣震怒:如此目中无人,比起当初的苏丞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不把自己这些晋隋的股肱之臣放在眼里。 好事之人,早就一封密信传给了远在冀州养老的太子太傅。太傅大人三朝元老,又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他们就不信当今圣上不给几分薄面。 这什么都不明确的女子,如何能做得了晋隋这泱泱大国的皇后?再者早朝之上景帝还金口玉言宣布废除后宫,从此以后独宠这一人。 众臣拂袖怒指:妖女祸国,祖宗之制且容尔等儿戏?哼,就算是当今圣上也绝不允许。 终于翘首以盼到太傅回朝,群臣老泪纵横恨:晋隋的未来,可就全系太傅您一人身上了啊! 太傅大人果然不负众望,终于是能进得了当今圣上的御书房。可当太傅从御书房出来,群臣又沸腾了: 太傅大人您老一直老泪纵横,喃喃自语是怎么回事?您倒是说话呀!这女子到底是何方妖女?家居何处?品行如何? 什么!?那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 哈!太傅大人一生清廉,在朝中德高望重有目共睹,势必虎父无犬女,臣等对陛下立后旨意并无异议。只是废除后宫,是否还是有违祖宗法制? 太傅大人拂袖冷哼:众位大人怎么关心起陛下的后宫之事来了?莫非我晋隋泱泱大国还要靠一女子左右国运不成? 群臣怒怼:大人您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别以为下官等不知您是即将要成为国丈的人。 一场闹腾,终于还是以当今陛下获得三朝元老鼎力支持而告终。 小银子公公:陛下,文武百官真哭晕在御书房外了! …… 纵使群臣不甘不愿,大婚还是缓缓而至。 大婚当日,皇城内张灯结彩,万人空巷。濮阳瑞修一袭红衣,身骑高头大马走在前端。举目看去眉眼如画,鬓若刀削,俊逸非凡。从未目睹天颜的百姓一时惊为天人: 堂堂一国之君,当真是要怎么俊朗便怎么俊朗。 同样身受万目洗礼,小银子公公突然想紧紧抱住自己陛下的粗大腿,“陛下您今日真是俊逸非凡,待会苏大人看了一定满心欢喜。” 濮阳瑞修居高临下冷睨他:“莫非朕平日里样貌丑陋到见不得人?” “……”小银子公公瞬间不想说话了。 陛下您说您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较真呢?被人夸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不是! 待迎亲队行至皇宫门口,小银子公公又不淡定:“陛下,皇后娘娘是要与您携手走过到仁和殿的,不可代步而行。”陛下您能不不按常理出牌么? 濮阳瑞修置若罔闻,俯身一把把自己心心念念的新娘子抱在怀中,“皇后以后的路,皆由朕代她而行。” 小银子公公要哭了,怒指:陛下您稍微低调点吧!您这不是给苏大人拉仇恨值么? 但濮阳瑞修这一国之君决心要做的事,又且能任由他人置啄。群臣纵使是再有非议,也只能打落满口牙齿的往肚子里吞。 皇后有当今陛下的万千宠爱,还有老太傅这三朝元老做靠山。太傅大人德高望重,手此免死金牌,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得罪。 一位大臣欲哭无泪:太傅大人还有先帝御赐的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谄臣…… 众臣顷刻崩溃:晋隋今后势必是要笼罩在皇后娘娘的阴影之下了。 …… 行礼完毕摒去众人,寝宫内一对璧人静坐床边。 一旁的新娘子纹丝不动,可一向镇定自若的当今圣上却头冒冷汗,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直颤抖,颤抖,再颤抖。 陛下,衣服都脱过了,您又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愣头青不是==! 良久,一旁的新娘子忍不住低笑,“陛下,这盖头压得臣妾浑身无力。” 濮阳瑞修脸色霎变,紧张把新娘子揽入怀中,“来人,宣御医。”后低眸,语气急切,“静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殿外的银子公公不为所动:当今圣上此刻智商为负==! 新娘子又出声,语气带了些许疲倦,“盖头……臣妾浑身无力。” 濮阳瑞修震怒,“御医呢?来人了!” 守在殿外的小银子公公忍无可忍,扬声:“陛下,您该掀皇后娘娘的盖头了。”这智商,给跪了==! 濮阳瑞修如梦初醒,掀开大红盖头果真看到怀中人儿眼里戏虔的笑容,“静儿,你……”一时间不觉窘迫得没敢面对她,佯装盛怒别开头,“胆大妄为。” 苏沐低笑,俯身从眼前之人身后紧搂住,面颊紧紧贴在他身上,内心深处忽觉从未有过的暖意,“陛下不就喜欢臣妾胆大妄为么?” 话落,眼前之人冷哼,“你便笃定朕不会治你的罪?” 苏沐眼中笑意不减,“陛下不会。”说话间,不安分的手在那人腰间肆意游动,撩拨,缓缓向下…… 濮阳瑞修浑身一颤,呼吸徒然凝重。这女人…… 感受到眼前之人的变化,苏沐眼中笑意更深。唇瓣隔着艳红的礼服轻吻而上……最后停在那耳畔语气暧昧,“臣妾给陛下生个皇儿可好?” 虽是轻声询问,但不等眼前之人回答便付唇吻在那皙白的脖颈之上。这一国之君窘迫的模样,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心爱之人如此主动,濮阳瑞修始料未及。呼吸一滞捉住了那双肆意游动的手,“等等。” 苏沐语气更是柔得宛若一汪春水,“陛下的身子在颤抖。” 濮阳瑞修低叹一声,转过身把那笑盈盈的女子压在身下,再一根根抽去插在她发间的金钗,“朕只是一时不敢相信,朕真能娶到自己挚爱的女子为妻。”话落,眼眶微湿,环手把身下人儿搂紧,“答应朕,再也不要离开。” 如若再重来一次,他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原来竟是这般?苏沐不觉好笑,但更多的是点点暖意填满心房。她爱眼前这男子,很爱,很爱! 她不会告诉濮阳瑞修,在临死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前世自己死后他毁天灭地的怒意。更没告诉他,她看到前世的他在自己离世之后独自在这冰冷的皇宫孤独终老。 她真的舍不得。 所幸当初安流偷偷把一息尚存的她带了骊山,所以就算三年来刮骨换血受尽苦楚,她也要再次回到他的身旁。 想罢,心中对这男子更是不舍,抬头轻笑吻上那冰凉的薄唇,“陛下,您暖到了臣妾的心,终其一生臣妾都不会离开。” 便是这个男子暖到了她的心,令她当初心存善念救下安家,给自己和他这一世相守的机会。 终于等到这誓言,濮阳瑞修一向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松懈,心中涌动的情愫如洪潮丶喷涌外泄,紧吻住那娇艳唇瓣的唇久久不再松开。 这女子,永生永世他都不会再放手。她生,他生;她死,他陪她一起黄泉碧落。 气氛越见旖旎,室内空气的热度也越演越烈。 待到自己的嫁衣被层层剥落,苏沐才后知后觉当今陛下善解人衣的技术依旧高超,撩拨心弦的技术更是一流。 此刻她俨然成了煮熟的大虾,砧板上的肉,热锅上的蚂蚁……浑身燥热,却无处宣泄。该死的是……那人还该死的不肯停手。 苏沐心尖颤抖,手指颤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可压在她身上的人却依旧语气低柔,“叫夫君。” 苏沐咬牙,再次抖了抖。她发誓自己绝不能妥协。 濮阳瑞修挑眉。不叫?继续。 身下人儿面色绯红,媚眼如丝,他笃定她是经受不住太久。想罢,再度低头,付唇轻咬上那皙白的耳垂。 这一次,他一定要她缴械投降。 “叫夫君。” 当今圣上对“夫君”这两个字眼果真蜜汁钟情!==! 耳垂一阵轻微刺痛,苏沐更是浑身抑制不住的燥热涌起。罢了!自己心爱之人,还有什么叫不出口的。想罢,开口轻唤,言语之中从而有过的媚惑如水,“夫君。” 当今陛下果然很受用,不在肆意撩拨于她。可是即将开始改为折磨是怎么回事? 苏沐咬牙切齿:禽兽! 第72章 番外(前世今生) </script> 有这样一个人,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周而复始之后才能知晓: 两人一世寒凉,总好过一人一生孤冷。 苏沐想,自己与濮阳瑞修之间,或许便是这样的一种缘分。 自她记事开始,她每日的功课除了礼乐诗画,四书五经,多余的时间便是用来替母妃去探望一直备受欺凌的异国质子。 那时她虽是长公主,但母妃不过只是那高高在上的人用来均衡朝堂权势的工具;况且母妃来自晋隋,在辰国举目无亲,因而她与母妃表面看似无上荣誉,但实际在辰宫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但碍于母妃对故国太子受难于心不忍,她开始之时还是偷偷摸摸的例行公事。谁料到日复一日,她竟会从每日的例行公事发展到后面的迫不及待,更甚至有时候还会把自己遇到的不开心的事和开心的事全都说给他听。 而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从刚开始的冷眼相对,到了后来漠然接受。甚至到了她母妃遇害前夕,她们还能一起从“东风夜放花千树”背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地步。 那时对于她来说,这来自晋隋的质子,便是她最能感同身受的听众。 后来司马家族蠢蠢欲动,她母妃终是死在了她一生挚爱的男子手上。 她来不及与他做最后的道别,便也成了沦落在外的落难公主。偷偷带走她的那人是晋隋大将军苏闫,她的舅父,她母亲这世上的至亲。 也正是那一年,她开始女扮男装到骊山学艺,抹去辰国长公主之尊成了冀州大将军苏闫游学在外的幼子。 骊山学艺的那些年虽是简衣粗食,但却是她这一生最难忘的日子。她想当时若不是辰国那高高在上的人不肯放过她祸及苏家,她或许会深埋下满腔恨意,一直以冀州大将军幼子的身份生活一辈子。 可世事难料,待十年后苏家缕缕受创的原因皆是因那人而起,她终是再按耐不住。为了保护舅父一家,她义无反顾选择重新回到那束缚了自己和母妃多年的金丝牢笼。 再见他时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那日她一如既往素白衣裙,站在万数白莲盛开的荷塘岸边看着他眉眼含笑步步向自己而来,忽觉天地都瞬间失了颜色。 她深深明白,那便是艳词里常说的春心萌动。 可当他的脚步即将停留在她面前的那一刹那,她却只能冷漠着眼眸绝然转身,装做视若无睹一般消失在他幽暗的目光之中。 那时他风华正茂,逆境之中早已学会了收藏羽翼蓄势而发。可重回宫中的她心怀无尽恨意,再也不复儿时的模样。 她深知自己此次回宫,便是抱了与那害死自己母妃的凶手鱼死网破的目的,她们之间根本不能有任何的交际。 所以从那以后,她便任由自己的皇妹澹台绾芙对他殷勤有加而不予理睬,任由他在自己一次次漠然的目光中欲言又止而沉默寡言,任由自己一次次把他往澹台绾芙身边推而不自止。 那时的她身心受创,早已养成了沉默内敛的性子,她也坚信自己这一生便该是这样一位凉薄的女子。 可当那次看着晋隋的大批杀手将他团团围住,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出手相救,最后寡不敌众与他双双落入了悬崖峭壁之下。 好在崖下潭深千尺,两人避免了粉身碎骨,浑身伤痕累累的他却仍在昏迷。 也正是那一次,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痛入骨髓的滋味。所以紧紧搂着昏迷不醒还不断叫着自己名字的他,她第一次情不自禁说出了“我心非石,不可转已”的话。 那或许……便是她对他说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回宫之后,朝堂上突然传来了她即将被立为储君的消息。司马家族的人暗中对她处处防范,更甚至司马亦如还借着保护她的名誉带兵把她的寝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离宫不得,去见他一面更是难上登天,只能每日从下人口里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不多时,晋隋也传来了他父皇命不久矣的风声。 她知道他必须回国,她也知道辰国那高高在上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他,她更知道册立储君的消息也不过是那人用来迷惑司马家族的烟.雾.弹,自己稍有异动便会成为众的之矢。 那人目的很简单,便是要试试他亲手促成的这柄利剑究竟能展露锋芒到什么程度。 而她,正是他手中的这柄利剑。 但是为了他,她还是义无反顾任由自己多年的复仇计划毁于一旦,为他弑父逼宫,替他盗取出了通关回国的令箭。 可令她没想到,自己那平日里柔弱善良的皇妹,这一次竟会伙同司马亦如半路截了她的令箭,甚至还亲手把她打落悬崖之下。 她想,这一次濮阳瑞修怕是再也寻不回那儿时与他一同背诗朗文的女子了。 …… 再次醒来,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再次回到辰宫与他所经历的一切,忘记自己对他曾有过的心意。她唯一记得的只是母妃被害自己自小离宫,成了冀州大将军苏闫游学在外的幼子。 再一次骊山学艺,她心中无缘由再不复平静,尽管是自己新来的师妹濮阳瑞汐百般讨好于她也无济于事,她终是觉得心中无故缺了些什么。无奈之下,师父只能让她先回冀州。 且料这次回冀州,她却又为苏家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灾难。只是这一次的灾难,更多的是关乎那个叫做南宫云雪的女子。 其实说起南宫云雪,她更多的一直是感动。因为她不仅当年曾救过自己的性命,还继濮阳瑞修之后成了自己一直以来最好的听众。可是也正因为这样一位女子身为冀州昌邑侯南宫鳌嫡女,苏家终究还是走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自己听到南宫云雪与自己的表哥苏沐自小结亲时是怎样欣喜的心情。也忘不了表哥在昌邑候府暴毙身亡,苏家一家飞来横祸之时梁王濮阳瑞仪见死不救,自己又是什么样的恨意。 新仇旧恨,令她丧失了本性,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天下人的身上。最终,她拿着舅父临死前给自己的密信投靠远在晋隋京都的太子太傅,走上了一条毁家灭国的道路。 事到如今,她依旧无法原谅自己刚开始的恨意会如此的大,真能把这一朝丞相做到如此丧尽天良的地步。 所幸后来那当初在辰国为质的晋隋太子贵为九五之尊,一颗真心把自己冰封已久的心慢慢软化,她脑海里封存的记忆也一点点的复苏,她被仇恨蒙蔽的双眼终于也慢慢觉察那人的圈套和自己的错误。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前世她终是得为自己愚笨的恨意付出代价。 前世晋隋内忧外患,她悔之不及。濮阳瑞仪为她而死,她于心难安。濮阳瑞修一生孤独,她更不舍。所以这一世重新活过,她再也不愿这世上曾爱过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后来,在她终于能光明正大与自己挚爱的男子并肩受群臣朝拜的那一刻,他继续追问她刮骨换血究竟能有多痛。 她笑了笑,依旧只是侧身在他面颊上映上一吻,然后依偎在他怀中。 她没告诉他: 失去他,才会是她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痛。 第73章 番外(濮阳瑞仪) 如若一早便知今生自己与她的缘分注定只能冰封雪藏,那他绝不会选择与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相遇。本文由  首发 可那一年华灯初上,他与她的缘分,却从冀州城这冰天雪地里的一场相遇开始。 那一年,她白衣胜雪,身份还是冀州大将军苏闫游学归来的幼子。而他,是夺.权失败后孤身逗留在外的落魄之人。 初遇之时,他正被一来历不明的女子缠身,她路经时却把他当做不怀好意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不由分说便让随侍的护卫把他带进了冀州大牢。 那时他孤身在外,唯一的侍从也被自己支回了住处,身上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也下落不明。当真是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最终还是自己的舅舅昌邑候闻风而来,这一场闹剧才就此罢休。 事到如今,他仍旧忘不了她离去时眼里讥讽的笑意:“堂堂王爷之尊,竟也能滥用职权到如此地步?” 自他出身以来,那估计是他遇见过最窘迫最尴尬最觉得好笑的情形。 这一点儿小小的插曲对于他而言无足轻重,但每每回想起她眼里不加掩饰的讥讽,他心中总会莫名涌起异样的情绪。 再次遇见她,又是一场哭笑不得的乌龙。 纠缠他的还是同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的身份终于明了,事情发生地也令人大惊失色。 当时他没骗她,那果真是他第二次见到那女子,也是第一次知晓那女子的身份竟会是冀州当红风月场所富春苑的花魁,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头衔唤做小香妃。 当时她误入房门之时,那名唤小香妃的女子正香肩半露,从他身后紧抱着他的腰,梨花带雨诉说着情意绵绵的话。 当时看着她眼里更是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又知道,她对他的误会又大发了去。 自出身以来,自己一向谨言慎行,何曾被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过,所以当时也没多想,撇下那女子便追了出去。 这一次,心中酝酿的千言万语的解释,最终又因她眼里无所谓的笑意系数憋在了嗓子眼。 “苏某与王爷非亲非故,王爷何以如此在乎我这市井小民对王爷的看法?” 听了她这话,他事后也一直在不断问自己。直到手下之人再三欲言又止,他这才知晓自己竟会对一个男子产生了莫名的情愫。 想他濮阳瑞仪身份显赫,要什么样国色天香的女子不能有?对一同为男子的“他”情愫暗生且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任由他如何费尽心思抑制心里的异样,如何在以后每一次偶遇之中装作视若无睹擦肩而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总还是会忍不住看她与别人侃侃而谈,看她与别人针锋相对。更甚至每每看着她面临险境,他还会情不自禁一次次出手相救。 到了最后,她们是真有像所有人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那般,发展到两人一起对月饮酒,畅谈人生的地步。 为此,他也曾彷徨过,颓废过,更甚至还一度想对她狠下杀手令自己回头。可当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他又对自己这无理缠的想法懊恼不已: 他濮阳瑞仪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也不曾对何人狠戾无情手染鲜血不是么?他想他自己一定是被她逼得走火入了魔了。 直到一日,他从自己舅舅的口里偶然得知冀州大将军苏闫的幼子身份可能有疑的臆测。不知为何,他立即便联想到曾经辰国长公主澹台静芳龄早逝的传言。为求证,他当机立断请旨出使辰国一探究竟。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去辰国求证此臆测时情急之下有失防范,竟会中了自己舅舅和后宫那人的圈套,为她和苏家带来了如此大的灾难。 此事他对她愧意难当,所以当初她来恳求他出手救助苏家之时他是想不顾一切鼎力而为的。 毕竟她的真实身份只需自己的一句话不是么? 可是在辰国听到的那些关于她与晋隋质子藕断丝连的传言,让他妒意横生冲昏了头脑,在试探到她对自己无意之后更是怒火中烧,口不择言便说出了伤她的话。 可他当时也未曾想到她这女子竟会如此执拗,宁愿承认她与自己一次次以来的相遇都是她在不择手段接近自己,甚至是富春苑的那女子也是她刻意安排,也不愿解释她根本不曾记得自己的生命里曾出现过濮阳瑞修这个人。 两人不欢而散。她没再来找自己,自己去过苏家几次却最终都过而不入。 再后来,太后病重,京中一道催他紧急回京的圣旨下达冀州。他等不到她的任何解释,在得到自己舅舅的口头保证不会伤害苏家之后也便匆匆回了京城。 且料回京不到一月,朝堂上便传来了冀州大将军之子谋害朝廷命官未遂当场伏诛的消息。而那被谋害的朝廷命官,竟是他的舅舅南宫鳌。 这时他才明白,后宫那人病重宣他回京是假,把他支开让昌邑候与辰国大将军司马亦如里应外合才是真。 想他濮阳瑞仪一身步步为营,今日竟阴沟里翻船沦为别人的棋子,何其可笑。 那时他是一度以为,自己竭尽全力都救不了苏家了,毕竟司马亦如答应与昌邑候和后宫那人合作的唯一筹码便是苏家一家和她的性命。 好在那时晋隋新君即位不到半年,以太子太傅为首的一群老臣又据理力争力保苏家,再经过自己暗中的推波助澜,最终苏家一案也只是以把苏闫将军罢官免职而告终。 不料,此事最终还是被后宫那人察觉。他被那人暗中勒令不能出京,想亲自去冀州查那伏诛的苏家之子的身份无疑难于登天。无奈之下,他只得派人暗中查访。 可在确定伏诛之人不是她之后,他心中更多的却又是一次次的悔之不及。他想纵使她与自己还能再见,纵使她忘了她与濮阳瑞修的曾经,但自己与她终究是因着自己的失误和妒意一步步错过了。 不出他所料,待自己与她再次相遇。他便只能看着她对濮阳瑞修谄媚讨好,却唯独对自己态度漠然;看着她出入风月场所片叶不沾身,却独独把那曾经纠缠过自己的小香妃送至自己的府中;看着她任由朝廷上那人对她步步宠上天,却唯独对自己的好意视若无睹…… 再后来,她亲自找上自己说要与自己合作,却又狠心说出了那些‘官场上的往来无关其他,私下里两人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话。 一步错,满盘皆输。 更甚至是东陵寺的那场暗杀,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挡在了濮阳瑞修的前面;她那双冷漠的眼,终是在看向濮阳瑞修时涌动起了异样的情愫……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罢了,便这样吧!这一世他怜她爱她,穷尽一生相护,黄泉碧落却也只能把她藏于心中。 只希望来世还能华灯初上,那时他一定要与她在一个繁花缤纷的季节相遇。 那时,她白衣依旧,他痴心不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