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迫“魂附” 空气里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臭,怪物咀嚼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中被放大了数倍。穆长亭勉力支起脑袋,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一只巨型狼蛛正匍匐在一具早已看不清本来模样的尸体上专注进食。只见它的脑袋在死尸的肚子里一拱一拱的,鲜血流了一地,其中不乏被它掏出来随意丢在地上的内脏。 穆长亭放缓呼吸,又重新平躺回去,心绪翻滚不停。 眼前的场景虽然骇人,但穆长亭执掌清心派八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真正让他难以冷静的是——他一个作古的十多年,死得不能再透的老家伙怎么就魂附到了一个少年人身上?! 灵力在体内行了一周天,穆长亭十分肯定,他就是被迫“魂附”了。 所谓魂附,其实跟死魂附身生人大同小异,只因修道之人魂魄清灵,与凡人的死魂自是有些不同。被死魂附身的人,日夜被身染阴气的死魂吸`□□`气,短寿易折。而被仙魂附身的人,则毫无损伤,只是意识会暂时消弭,自身的魂识也会退居二位,让道于仙魂,让其主控自己的身体。 仙道为了区分两者之间的区别,故而将仙魂附身于*凡胎之举,命名为“魂附”。 穆长亭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受伤,唯有右脚痛得厉害,被扎了一个血窟窿,想必是在逃命的时候被大狼蛛一脚刺穿了。 这少年平时定不勤加修炼,身上的灵力简直少得可怜! 呜呼哀哉,实力没有,傍身的武器也没有!怪不得连狼蛛都只是随意将他丢弃在一边,这不典型的送上门、还丝毫没有反抗力的美味晚餐吗? 穆长亭暗骂了一声,左手在身上使劲儿擦了擦,尽管还是很脏,却勉强能看了。 他咬破手指,在干净的掌心划出一串奇怪的符文。落下最后一笔时,符文金光闪烁,一道“破云咒”临时完成了。 怪物对危险的察觉几乎是一种天性,大狼蛛停下进食,排成三列的八只眼睛在黑暗里愈显诡谲,只见它猛地调转方向朝穆长亭爬来! 它爬行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穆长亭刚想翻身坐起,它一只脚就踩了下来! 穆长亭就势一滚,堪堪避开。 撑着石壁狼狈地站起来,穆长亭笑了:“你这恶心的丑东西,反应倒是挺快。” 攻击落空,大狼蛛勃然大怒,再次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穆长亭这一次却不躲不避,待它快要近身,忽然飞身扑在大狼蛛身上! 大狼蛛显然很生气,不断扭动摇晃,企图将他甩下来。 穆长亭一手拽紧大狼蛛身上的绒毛,一手将掌心对准它的脑袋按下去,口中念道:“天法浩然!驱邪祛秽!破!”金光骤然大盛,从掌心泄露而出。 大狼蛛痛苦不堪,挣扎得愈加厉害。穆长亭也不好受,灵气不断在流失,掌心烫得几乎像是能起下一片肉下来! 下一刻,他猛地被甩了出去!身体撞上石壁,再重重跌下! 穆长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心下却松了一口气。 大狼蛛眼睛已瞎,体内乱涌的灵气更是痛得它四处乱撞。 洞内不断有乱石滚落,穆长亭跌跌撞撞往外走。 大狼蛛被他这道“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的符咒损了大半的修为,虽不至死,却也元气大伤,哪里还有力气再去追捕他。 洞外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森林,寒月高悬,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冷风呜咽,阴鬼跟随,穆长亭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掌心靠灵力燃起的火苗越来越小,那些阴物见他如此,更是蠢蠢欲动。 脚下一个不慎,被树枝绊了一脚。 穆长亭跌倒在地,抬头的一瞬,只见一个女鬼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他扑来! 与此同时,利箭破空之声响起! 金色的箭羽倏地穿透女鬼的身躯,钉入树干,尾羽颤颤摇摆,铮鸣之声尚未落地,那女鬼早已被击得魂飞魄散! 穆长亭暗赞一声,好箭法!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少年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师弟,你没事吧?” 自然没事,早就知道你在不远处了,不弄出些响儿你哪能知道我在何处? 穆长亭笑嘻嘻地抬头,一句没事卡在喉咙,他下意识惊诧地叫道:“明栎!” 眼前的少年着一身高阶弟子才配穿戴的绛紫绣云服,眉目清俊如画,眼角一颗泪痣柔化了他的棱角,更是显得分外温和可亲。 明栎愣了一愣,还未应答,身后跟过来的几个小少年就跳脚了:“顾子澜!大师兄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嘛!有没有点规矩了?!” 我的小徒弟居然长这么大了…… 穆长亭满心感动,想当初离开他的时候,小家伙的个子还只到他的腰间。 穆长亭低着脑袋,明栎以为他是被师弟们的语气伤到了,连忙喝止道:“好了,都别吵了,人没事最重要。” 明栎扶穆长亭坐起来:“师弟,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穆长亭眨了眨眼,说:“我把它的眼睛给戳瞎了,趁乱跑了出来。” 一片质疑之声响起:“又说谎!就凭你也能把那怪物的眼睛戳瞎?” “大师兄,他既然这么厉害,我们又何必跑来救他!” “没错,说不定他还嫌我们碍事儿呢!” 明栎蹙了蹙眉,训斥道:“不管怎么样,若不是你们将他抛下,他又何至于身陷险境?平日里,我就是教导你们这样对待同门师兄弟的吗?” 小徒弟居然也有大师兄的架子了,穆长亭看得津津有味。 少年们被说得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通红。 看明栎还想说,穆长亭按着脚装模作样地呻`吟起来:“哎哟我的脚,明栎明栎!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废了?” 听见他又直呼明栎的名字,少年们猛地抬头瞪他,却又不敢再说什么了。 明栎仔细看了看穆长亭的伤势,安抚道:“你止血的方法很对,回去让医师长老好好帮你看看,不会有事的。” 他又抬头对少年们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再说。” 招呼少年们把穆长亭架起来,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走出森林。 清心派位于云雾缭绕的骊山之上,历来是修仙的第一派。十二宫依山而建,犹如巨龙沉睡在山峦之上,身姿蜿蜒起伏,上不见顶,下不沾地,其巍峨壮观之势令人望而生畏。 十二宫按等级分为:首阳宫、梅见宫、夜樱宫、清和宫、浴兰宫、蝉羽宫、凉月宫、月见宫、竹醉宫、时雨宫、神乐宫、胧月宫。 首阳宫乃十二宫之首,唯掌门与其亲传弟子才能居住。 穆长亭死后,他的师弟继位,于是穆长亭唯一的亲传弟子明栎便从首阳宫搬迁到清和宫,可见清心派什么都好,唯有等级森严,尊卑分明,这么多年毫无改变。 穆长亭真是纳闷了,顾子澜这样的灵力修为,居然会被分配到清和宫?怪道他的那些师兄弟对他不服气。 双手交叠,垫在脑袋底下,穆长亭悠闲地躺在床上,一边啧啧感叹,一边用悬空的左脚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 睡得很不是样子。 “哐当”! 水盆猛地被放下,霎时水花四溅,穆长亭淡定地抹了把脸上水星子。 昨夜看他不顺眼的少年之一,瞪着他,恶声恶气地道:“你别以为大师兄照顾你,你就可以在清和宫横着走了!这水我只给你打一次,你要敢在大师兄面前告状,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定是明栎特意吩咐过,要他好生照顾自己,他才特意打了盆水过来做做样子。 穆长亭和气地笑:“是,谢谢方师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方黎诧异地看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怎么忽然这么好脾气了,以前这样说他,怕是要爬起来跟他干架了。 方黎面色虽好看了些,但仍旧冷冷哼了一声。 只见他走到对面床铺,径自宽衣躺下,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你也别怪我们狠心把你撇下,实在是那怪物太可怕了,大家都只顾着逃命,谁还管得了你是不是跟上了?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你不自量力要去救那樵夫,不等大师兄回来,怎么会让狼蛛盯上我们,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穆长亭好笑地伸头看他:“方师兄?” 穆长亭这一看却惊得坐起来,方黎连被子都没盖,一头就栽到了床上。不像是睡着,倒像是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应风而开。 来人穿着掌门独有的月白仙鹤长袍,头插云簪,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一向严肃的脸上透出一些温柔的笑意来:“子澜,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他的手轻抚过穆长亭受伤的右腿,充沛的灵气萦绕其上,有如暖流淌过,伤口很快就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用灵气疗伤!真是奢侈! 穆长亭呆呆看着他这个多年不见的师弟,我的天!他多少年没笑过了? 付息烽抬眸看他,忽然伸手覆盖在他手上,又是一笑:“怎么不说话?还在气我不肯收你为徒?” 穆长亭:“……”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第2章 诈尸 付息烽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勾滑,气氛暧昧又尴尬。 “多谢掌门仙尊为弟子疗伤,”穆长亭连忙把手抽回来,借着拉被子的动作掩饰不自然,“之前是弟子鲁莽了,以弟子的资质,实不敢奢求拜掌门仙尊为师。” 付息烽久久望着他没有说话,穆长亭垂着眼眸,心里直打鼓。 顾子澜什么样的性子,穆长亭约莫是猜到了,说任性嚣张都是轻的。以付息烽谨慎的性子,定然是要怀疑的。可如今旧瓶装新酒,两人性格差距如此之大,要让他模仿顾子澜平素的作为,却是万万做不到。 付息烽似乎是瞧出他的忐忑,点了点头,笑道:“出去历练一番,经过生死的较量,变得懂事许多。”他顿了顿,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说,“明日到寒室找我,你的手烫伤很严重,须得用千年寒冰泡一泡,再行上药。” 他一字不提为何穆长亭有意遮掩,只在医师长老处治了脚,却不治手的事。 穆长亭面不改色,恭谨道:“是,多谢掌门仙尊。” 付息烽深深看了一眼始终低着脑袋的少年,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穆长亭一下瘫软在床上,跟付息烽说话真是累!亏得他不是什么卧底细作,否则怎么被付息烽玩死的都不知道,腹黑啊腹黑! “魂附”虽由来已久,但正统的仙家道派是看不上的。 本来嘛,人死魂消,天道使然,唯有勘不破的凡夫俗子才会放不下执念,变为厉鬼附身生人作祟。他堂堂清心派一代掌门,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不仅“魂附”,还是被迫“魂附”,于清心派的门面是大大的有损!更别说,他这师弟平生最恨歪门邪道,穆长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穆长亭摇头苦笑一声,还是洗洗睡吧,想那么多作甚。 想清楚了,穆长亭起身掬了一捧清水洗脸,水还是温热的,甚是舒服。 取了干净的棉布擦干脸上的水珠,穆长亭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 水盆里清晰倒影着少年漂亮的脸蛋儿,眉如远黛,双眸含水,处处透着精致,不难想象再过几年会长成什么模样。穆长亭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还是穆长亭头一次仔细端量这个倒霉孩子长什么模样,嚯!长得不错嘛! 可是这双眼睛,怎么看起来有些熟悉…… 穆长亭对着水面扬起一个笑脸,少年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月牙儿一样。 “……”穆长亭笑容僵硬,熟悉?当然熟悉! 这张脸跟年少时的他像足了五六分,尤其是这双眼睛,笑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穆长亭没他长得这般女气,他的轮廓更硬朗一些。 要说他“魂附”是一场意外,鬼都不信! 寒室在首阳宫最北边,是历代先祖们闭关修炼的地方。 叫做寒室,其实就是一座由千年寒冰雕刻而成的冰窟,在里面练功日进千里。付息烽能把顾子澜叫到这里疗伤,可见对他的宠爱有多深。 穆长亭跟着首阳宫弟子走到寒室洞外,行了一礼,谦逊道:“多谢师兄引路。” 许是他经常出入首阳宫,那名弟子从头到尾波澜不惊,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掌门仙尊已在里面久候多时了,快进去罢。” 穆长亭熟门熟路地摸进去,寒室里头却空无一人。 因为修为低下,穆长亭此刻在冰窟里待得瑟瑟发抖,呵了口气搓手,他试探般的高声喊道:“掌门仙尊?弟子到了。” “……”无人应答。 寒室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冰棺,穆长亭好奇得要死。 他走过去推开棺盖,踮起脚往冰棺里头看去,只见冰棺里放着一把剑,通身莹白,剑穗上的白金琉璃珠更是流光溢彩。 穆长亭眼前一亮,我的长生剑! 棺底吃位很深,他伸长了手去够,怎知手刚碰到剑身,长生剑忽然铮铮鸣动,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气息。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穆长亭心头一跳,连忙示意它禁声:“嘘!” 长生剑倒是听话,一下安静下来。 付息烽进来之时,少年正摸着冰棺,冲他笑:“掌门仙尊,这里怎会有个冰棺?” 付息烽看着他的笑容怔忪了一下,随即走过来将药膏递给他,说道:“这是前代掌门的冰棺,怎么?下了一趟山,连下山的缘由都忘了?” 穆长亭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确实是被那怪物吓到了,好多事情其实……其实都不大记得清了……” 付息烽细细瞧他表情,片刻后,颔首道:“嗯,我料想也是如此。” “……”他这么说,穆长亭倒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了,这是相信了? 付息烽一面指挥穆长亭将手放置在千年寒冰上,一面又说道:“前代掌门的尸身一直扣押在魔族深地,前几日我使了些法子,终于夺回来。不料,突生变数,前代掌门的冰棺放到寒室不足一日,尸身就不翼而飞。” 付息烽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有弟子看见前代掌门在后山活动,只是目光呆滞,不似生人。我循着足迹追过去,人却不见了。这才派你们一同下山搜寻,可记起来了?” 穆长亭手一抖,付息烽说得隐晦,可这分明就在说他诈尸了嘛! 怪不得冰棺中无尸体,只有长生剑。 穆长亭从寒室中出来,脸色沉沉,眉头皱得能夹蚊子了。 他快步走回清和宫,刚好碰上要出门的明栎,穆长亭向他要了一把新的佩剑,又仗着他好说话,厚着脸皮搜刮了一些符啊追踪磷沙啊之类的零碎玩意儿。 明栎拉着他不放,担忧地问道:“师弟,你要去何处?” 穆长亭长叹一声,哄道:“我哪儿也不去,找你拿些东西傍身罢了。” 明栎显然不信,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穆长亭无奈道:“好,我说实话,我奉了掌门仙尊之命,去找前代掌门的尸身。” 明栎摇头,抿紧嘴唇:“不对,师叔不会派你独自一人下山,你可有奉令?” 穆长亭忍不住敲了下他脑袋,笑道:“木鱼脑袋!有也不给你看!” 明栎怔怔摸着额头,为何方才那一瞬竟觉得师弟的神情俏似师尊…… 趁着明栎发呆的当口,穆长亭连忙跑远了。 御剑飞至遇险的那片森林,穆长亭取出装着追踪磷沙的锦袋放在掌心,念道:“生有所踪,死有追魂,去!”金色的细沙从锦袋中抽出,犹如闪烁繁星汇成的金溪之水朝黑暗的森林深处流去。 穆长亭收好空了的锦袋,跟着追踪磷沙往里走。 使用追踪磷沙需与被追踪之人有深刻羁绊方可生效,这羁绊或血缘或魂魄或情缘,受使用条件限制,此前明栎找他,追踪磷沙就派不上用场。 穆长亭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取出来用,竟没想到居然能奏效。 心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看来顾子澜被他魂附,当真不是一个巧合。 追踪磷沙行至溪水边,忽然与另一道金光相撞,兀的消散。 穆长亭抽出长剑,直指前方,喝道:“是何人在那里?出来!” 那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挑开遮挡的树枝,微微弯腰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面色有些苍白,青发如瀑,一身火焰般的红衣锦袍衬得他的眉目分外冷艳,浅色金瞳淡淡一瞥,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穆长亭忍不住后退一步,就连举剑的手都有些不稳。 “清心派的弟子,你用追踪磷沙追踪谁?” 邢玉笙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冷的,淡淡的,低沉嗓音吐露出的一字一句如玉珠落盘,清澈冷然,好听固然是好听,可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多半的人都没有心思去细细辨别他的声音有多好听。 穆长亭正不知该如何答话,小溪对面的山上,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 穆长亭刚抬头,就见邢玉笙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朝声音传来之处掠去。 纵然不是很想面对他,穆长亭还是不得不跟上去瞧个究竟。 追踪磷沙跟到这里就与邢玉笙的追踪磷沙相撞,那就证明,他的尸身就在不远处了。看来邢玉笙也是来找“他”的…… 好不容易爬上山丘,眼前的场景却让穆长亭呆了一呆。 诈尸的“穆长亭”双手并用,在刨一个坟地,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就连眼神也空洞无光,就如一个牵线木偶被人操控着。 邢玉笙负手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刨坟。 穆长亭看不下去了,正要伸手去抓他,手腕一痛。 邢玉笙冰凉的手指看似没怎么用力,却牢牢地抓住了他,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穆长亭不耐地转头看他,笑道:“魔尊见谅,带前代掌门回清心派是我职责所在。” 邢玉笙直到此刻才正眼看了他,素来面无表情的脸在看清他的容貌时竟也起了波动,手指不自觉收紧,穆长亭吃痛,抿唇忍耐着。 邢玉笙问:“你是何人?” 穆长亭痛得发抖:“清心派弟子,顾子澜!” 僵持片刻,邢玉笙默然松开他,缓缓走过去抓还在专注刨坟的“穆长亭”。 他的表情几乎算得上温柔,只见他十分细致地帮“穆长亭”拂去手上沾染的泥土,那模样不似对待大师兄的态度,倒像是对待相濡以沫的情人。 只听他淡淡道:“回去告诉付息烽,人是我的,若他再来打扰我们,别怪本座不顾曾经的同门之谊。” 人是我的…… 是我的…… 穆长亭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时候他跟邢玉笙的关系变成这样了?! 在穆长亭的记忆当中,他与这个三师弟的关系向来算不得好,一直都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邢玉笙对谁都冷冷淡淡,性子又十分孤僻,跟谁都玩不到一块儿。 及至邢玉笙堕仙成魔,他执掌清心派,两人见面,通常说不到几句话就要开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穆长亭甚至是恨他的…… 第3章 冰山脸 二十三年前。 穆长亭拜入清心派已有半个年头,彼时他刚过完十六岁的生辰。 清心派派大人多,初入派的弟子通常会被分派到神乐宫或胧月宫跟着教习师长学习门派基础的心法剑招。学成之后,通过一年一度的仙法试炼赛,再行正式拜师。 教习师长虽在清心派地位不高,连十二宫议事都不得参与,但由于很多弟子初入门派便由他们教导,算是第一任师父,故也颇受尊崇。 神乐宫有三位教习师长,负责教导他的这一位,姓林,单字一个“见”。 背地里,他们都叫他“林贱人”。 也不怪他们不尊师重道,实是这位教习师长一点儿也没有师长的样子。 拜入他门下的弟子显少能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日常除了要干砍柴烧水的粗活,还要替他老人家倒夜壶,打扫房间,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长得漂亮点的女弟子,那就惨了,时常还要深更半夜被他叫到房里“单独指导”。 穆长亭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躺在屋顶晒太阳。 清风微拂,春光正好,穆长亭哼着一曲不成调的歌儿,惬意得像只餍足的猫。 忽然,他鼻翼煽动,狠狠吸了口气,烤鸡的香味馋得他快流口水了! 他睁开眼,一把抓住眼前晃动的手腕,嗷呜一口咬住了最好吃的鸡腿肉。 付息烽嫌弃地把鸡腿扔给他,摇头叹道:“坐没坐相,吃没吃相!” 穆长亭翻身坐起,冲他扬起笑脸:“有咱们付大哥罩着,谁管得着我?” 他笑起来双眸弯弯,像月牙儿一样。 付息烽比他还小几个月,只是少年老成,向来古板严肃。他这么调侃付息烽,也是因为付息烽手段了得,算是最得林见青睐的弟子之一。 许多他们学不到的剑法招式,林见高兴了都会教给付息烽。 付息烽说:“对了,我新学了几招,待会儿教你。” 穆长亭啃鸡腿啃得挺开心,点头道:“好呀,还去后山那儿吧,还能顺便抓些河蟹回来炸着吃,哎哟,可香啦!” 付息烽不赞同地看着他:“大家都开始修习辟谷了,你怎么还整天想着吃。” 穆长亭舔舔手指,笑嘻嘻地说:“循序渐进懂不懂!我这吃惯了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一顿不吃饿得慌!你没瞧见,他们一个个饿得路都走不动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穆长亭嘴贫,付息烽总是忍不住念叨他。 正辨得眉飞色舞,远远走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一双眼眸黢黑幽深,怎么瞧怎么是个美人。 穆长亭见了他,总是忍不住感叹,他仿佛天生就是造物主的宠儿,寥寥几笔就已将他的俊美勾画得世间少有。然而他紧紧抿着的薄唇,面无表情的脸却永远给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邢玉笙来这里三个月了,可是他连一个朋友也没交到,永远形单影只的独来独往。 对好看的人,穆长亭是很宽容的。 哪怕他的脾气看起来并不好,可穆长亭还是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 穆长亭看见邢玉笙一个人独坐在溪边,眼睛都亮了,着急地伸手朝付息烽讨要:“还有吗还有吗?给我!” 付息烽皱眉:“你要做什么?” 穆长亭笑:“我知道你肯定藏着另外一只鸡腿给我当宵夜,快点给我呀。” “……”付息烽无语,被他气得连脾气都没有了,掏出藏在衣袖里的食物递给他。 付息烽:“你别去惹他,这些天我老是看见林贱人单独叫他进屋,给了一堆剑法书籍给他,谁知道他们什么关系。” “哎哟,酸溜溜!”穆长亭笑他,摇了摇鸡腿,“谢啦!” 穆长亭飞身跃下屋顶,朝邢玉笙走去。 穆长亭兴致盎然,故意放轻脚步,正要学付息烽将鸡腿偷偷递到少年眼前。 然而手尚未碰到邢玉笙的肩膀,对方白皙修长的手指忽然如铁钳一样伸出来扣住了他的手腕,穆长亭一下吃痛,手指脱力,香喷喷的鸡腿掉到溪边的石头上,再滚了几圈,最终“咕咚”一声,坠入湍急的溪流之中。 邢玉笙瞪过来的双眸似有水意浮现,他的眼眶泛红,情绪不稳。 穆长亭愣住了,邢玉笙看着落入水中的鸡腿也愣了愣。 邢玉笙松开手指,穆长亭吃痛得甩着手腕,说道:“哎哟,痛死我了,你手指力气怎么这么大!我没别的意思啊,只是想请你吃东西。” 邢玉笙抿紧薄唇,忽然站起来,还是冷冷淡淡的腔调:“我不喜欢别人碰到我,以后别在背后搞偷袭。” 付息烽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两人身后,邢玉笙与他对视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穆长亭揉着发红的手腕,咂咂嘴:“可惜了我的鸡腿……” 付息烽收回方才眼中涌现的敌意,对穆长亭讥讽地扯一扯嘴角:“我刚刚说什么来着?看你还敢不敢再拿热脸贴冷屁股!” 穆长亭听见他嘴里蹦出“屁股”两个字,猛地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发誓不再说‘污言秽语、不雅之词’的嘛!屁股?嗯?哈哈哈哈哈!” 付息烽额头青筋跳动:“穆!长!亭!” 穆长亭猴子一样蹦起来满山跑:“嗳!说不过就动手还是君子嘛你!救命啊——付息烽杀人灭口啦——要死啦!!!!” 山中无岁月,日子过得飞快。 穆长亭、付息烽、邢玉笙在众多弟子中的表现始终是拔尖的,神乐宫弟子们比试,前三名总是轮流出现在三人之间。 付息烽会说话,能讨林见欢心,又能时不时照拂其他弟子,大家对他自然很服气。 穆长亭大大咧咧,性子开朗爽快,与付息烽关系又好,他们经常在一块切磋,学习进度快大家并不觉得可疑。 唯有邢玉笙,虽然资质出众,但为人孤僻,又总能使出些别人不曾见过的招式。 久而久之,大家难免疑心,林见是否当真待邢玉笙与众不同,这个“与众不同”多少带了些不为外人所道的“暧昧”色彩,一时间流言蜚语不断。 邢玉笙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是吃不上饭,就是恶意被人捉弄,比如被褥里放老鼠啦、过冬的衣服不见啦、被人锁在柴房啦等等。 这日,穆长亭与付息烽练完剑回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 一堆少年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见他们俩回来了,都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穆长亭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在说那个冰山脸,又被林贱人叫进房去了,这回去的可久啦!啧啧啧……” “谁叫人家有姿色呢?兔儿爷的滋味想必也不差吧!” “怎么?你想试试?” 越说越不像话,连穆长亭听了都忍不住皱眉,他上前两步,正要分辨两句,付息烽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警告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穆长亭转身就往外走,付息烽叫道:“长亭,你去何处?” 穆长亭气道:“我去看看林贱人到底找他干嘛!” 他走得飞快,付息烽怕他惹事,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偷偷趴在窗户边,穆长亭往窗户纸上戳了个洞,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看。 少年上半身衣衫已褪,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言不语。 林见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上轻轻敲打,懒洋洋地说:“我叫你把裤子脱了,听到没有?” 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捏成拳,全身不知因气愤还是羞耻细细在颤抖着。 林见最见不得他面无表情又分外隐忍的脸,越是神圣不可侵`犯,越是能激起他心中隐秘的快`感。 按理说,他确实只喜欢女人,可是少年人身体比寻常的男人要柔软些。 他以前只是喜欢逗弄下邢玉笙,摸摸那比女人还要滑的肌肤解解渴,从未想过要去尝尝他的味道。可前阵子到山脚镇子上的花娘处夜宿,听说他们也入了些小倌回来服侍客人。 好奇问了问,花娘笑得隐晦又暧昧,只在他耳边吹热气,娇声说:“您问这么多做什么呀,您要感兴趣尽管试一试,奴家担保您试过之后呀,绝对食髓知味!” 林见被勾得心动,这才忍不住叫了邢玉笙过来。 见少年毫无反应,脱了上衣就不肯再动。 林见忍不住用脚在少年赤`裸的胸膛轻轻滑动,哑声道:“你乖一点,师父必会好好疼你,否则……你知道的,你爹娘的佩剑还在我这儿,若惹我不高兴了,难保我拿它们去换个酒钱……” 邢玉笙猛地抬头瞪他,绕是林见也被他杀人一般的眼神吓了一跳。 随即他想到少年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自己方才怎么就被他唬到了,林见忍不住恼羞成怒起来,只见他猛地捏住少年的下巴,恶狠狠地威胁道:“凶什么凶!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话音刚落,他便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拽邢玉笙的裤子! 第4章 所谓英雄救美 穆长亭对付息烽比手势,叫他先走,付息烽沉着脸去拽他,意思就是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可穆长亭哪里肯听,急得对他吹胡子瞪眼。 付息烽拗不过他,只好跑开了。 这事儿非闹大了不可,否则林见不会轻易放过他…… 穆长亭退后几步,往左右手各吐一口唾沫,随意搓了下,大叫一声冲过去撞门! 他这一下用足了全力,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应声倒地! 穆长亭整个人扑倒在被他撞倒的房门上,被扬起的灰尘弄得灰头土脸,一边痛吟一边抬头看向房内的两人。 林见脸色黑得能拧出墨水来,邢玉笙则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场景尴尬又诡异,穆长亭歉意地笑:“师长!实在对不住!我正在追一只野狗,分明瞧见那畜生往您房里跑来了,这不,追得太急,一下没控制住。” 眼见林见嘴角抽搐,气得用手指直指他,不停的发抖,穆长亭舔着脸笑:“您放心,这门我一定修!还要帮您修结实喽!免得一推就倒呀!” 林见懒得跟他废话,暴跳如雷地踹了他一脚,然后一手拧住穆长亭的耳朵就往外头走,骂骂咧咧地说:“小畜生!今儿个不收拾你,你日后还不翻天了!” 穆长亭痛得哎哟哎哟叫唤,一面求饶,一面背着手朝身后挥了挥,示意邢玉笙不要在那儿发呆了,赶紧走。 神乐宫大殿,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都在小声议论纷纷。 林见扬起长鞭在地上“啪”地一抽,声音响亮如雷,听得人心尖一抽。 林见指着他骂道:“你如此顽劣不堪!今日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来日对掌门仙尊岂不是更加不敬!子之过,师之怠!好!且让我来教教你何为尊师重道!免得你从神乐宫的大门走出去,丢我们神乐宫的脸!” 话音未落,“啪啦”一声,狠狠抽在穆长亭身上! 穆长亭被抽得整个人往前带了带,此刻他脸上再不复嬉笑之色,只紧紧抿着唇,神情倔强,眸光清亮,倒显得颇有傲骨。 林见见他毫无悔色,更是生气,眼见第二鞭就要落下,手臂忽然被抱住。 付息烽急道:“师长且慢!长亭不是故意冲撞师长的!求师长手下留情!” 林见现下是谁都的话都听不进去,一把将人推开,他怒道:“滚!这小子根本不知悔改!谁再求情我连他一起罚!” 第二鞭…… 第三鞭…… 第四鞭…… 长鞭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久久回荡在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 穆长亭的背几乎被抽打得血肉模糊,他的脸色苍白至极,整个人摇摇欲坠,若不是一直硬撑着,只怕早就昏过去了。 林见足足抽了二十鞭,累得气喘吁吁了才罢手。 林见把染血的长鞭一扔,冷冷宣布:“穆长亭静闭三日!谁也不准给他送药、送吃的,就让他好好对着开山祖师的神像反省!” 人潮何时退去,穆长亭根本不知。 双耳轰鸣声阵阵,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眼皮疲惫的一耷一耷的,终于撑不住,穆长亭软软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细细的抽气声。 穆长亭破得不能看的衣衫被褪下,那人冰凉的手指沾了药膏,细致又温柔地涂抹在他伤口上。可饶是如此,穆长亭在睡梦中仍是痛得直哼哼。 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他似乎发烧了,呼出的气特别烫,浑身都难受。 穆长亭眉头紧紧皱着,可是很快,额头被一块凉凉的东西轻轻盖住,好舒服呀,穆长亭直叹气,忍不住一把抓住,放在滚烫的脸颊轻轻磨蹭,似乎这样温度就能稍微降低。 可是那块凉凉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听话,被他抓住后似乎抖了抖,想要往回抽。 穆长亭不满地咕哝一声:“别动……” 凉凉的东西顿了顿,终于安分下来,穆长亭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清晨第一缕光从神乐宫大殿高悬的窗户轻柔地铺照进来,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随之响起。第一声晨钟从鼓楼清晰地传来,一声又一声,清灵的声音仿佛能够震荡与洗涤人的心灵。 邢玉笙小心地抽回被穆长亭紧紧握住的手,动了动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动作而发麻的手臂,将盖在穆长亭身上的外袍往上提了提。做完这些,他便盘腿坐在原地看着少年安静苍白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出门去。 穆长亭是闻着泛着肉糜香味的米粥醒来的,他动了动,肩膀却因牵动后背的伤口而痛得呲牙咧嘴。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就在这时轻轻扶住了他,穆长亭抬头,看到了邢玉笙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模样,但也许是沐浴在晨光中的原因,他的眉眼显得柔和许多。 “谢谢。”穆长亭在他的帮助下坐起来。 邢玉笙抿了抿唇,低声道:“应该是我谢谢你。” “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谢谢两个字,真是不容易呀。”穆长亭精神好些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他弯起月牙儿一样的眼睛微微笑起来,“你来看我,不怕又惹怒林贱人?若他连你一起罚怎么办?” 邢玉笙道:“他让你反省,你在大殿呼呼大睡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穆长亭听得笑起来:“你也不呆嘛,怎么他每回欺负你,你却不知反抗?” 邢玉笙脸色变了变,穆长亭见他不说话,生怕自己又触了雷池,连忙咳嗽一声,道:“那个什么……我饿了,粥是给我的吗?” 邢玉笙端起粥递给他,穆长亭伸手要接,他的手一顿,又把粥收回来。 少年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羽扇动,像是即将展翅高飞的蝴蝶。 穆长亭愣愣看着他用勺子在热气腾腾的米粥里搅了搅,然后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再递到自己嘴边,等他张口。 邢玉笙就像那些路边的野猫,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总是摆出戒备与拒绝的姿态。可是心里头明明是分外渴望着别人对他展露善意的,一旦有人这么做了,他便会用他的方式给以回报。 穆长亭嘴角噙笑,顺从的把粥吃了。 小小一碗肉糜粥,对别人来说可能不是难事,但是放在被百般刁难与排挤的邢玉笙身上,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付息烽提着食盒摸进大殿的时候,穆长亭正在祖师爷的神像面前跪得笔直,一副正在认真忏悔的模样。 付息烽满心诧异,谁知走近了一瞧,瞬间无语了。 穆长亭手里头窝着一只幼鸟,他正用指尖一下一下摸着幼鸟的脑袋。 付息烽坐到穆长亭面前,揭开食盒,对他说道:“亏我这么担心你,你倒好,居然悠闲地逮了只鸟玩起来。从哪儿来的?” “我这不是无聊嘛。”穆长亭看见食盒里面的肉眼睛就是一亮,把幼鸟放到旁边,让它自个儿去玩。他一边找吃的,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在大殿里捡到的,笨得很,可能刚学会飞。” 啃了一口猪蹄,穆长亭一脸满足,于是他开心地双手合十,真诚地说道:“阿弥陀佛!多谢付施主,要不是有您老接济,这三天我可就吃不上这么大块的肉了,惨啊惨!” 付息烽冷哼:“你辟谷都辟到狗肚子里去了,天天就知道吃肉。” 穆长亭摇头晃脑:“非也非也,食之性也,要把这都丢了,做人还有何意趣?” 付息烽懒得跟他贫嘴,观他神色,似乎好了不少,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付息烽道:“身子骨挺硬朗啊,二十鞭都没把你抽死,昨晚怎么熬过来的?” 穆长亭听得一怔,倏地抬头看他,问道:“……不是你昨晚照顾我的吗?” 付息烽也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我与你关系最好,神乐宫里谁不知道?昨晚林贱人派人把我看得死紧,就是怕我来看你。” 噢,不是他…… 那昨晚帮我涂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一晚上的是…… 脑海里忽然闪过邢玉笙冷冷冰冰,生得漂亮俊美的脸。 穆长亭还在发愣,付息烽说道:“你强出头的臭毛病真该改改,看见不平事都要插一脚,那世上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你搭救得过来吗?” 付息烽向来信奉明哲保身,穆长亭在这块上跟他说不通,但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穆长亭服软道:“好啦好啦,下不为例!” 付息烽“嗯”了一声,关心道:“你伤口如何了?让我看看,我带了药过来。” 穆长亭忙着吃,摆了摆手,含糊地说道:“不用,已经上过药了。” 付息烽于是不说话了,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穆长亭埋头苦干,吃得鼻尖都冒汗了,难得他受此重伤还这么有食欲。 忽然,付息烽伸手在他脸颊抹了抹,两道黑色的污痕出现在脸上,十足一个花脸猫。配上穆长亭呆呆的表情,显得分外可爱。 付息烽心头一动,难得笑起来:“论容貌你也不比姓邢的那小子差,看来林贱人现在是男女通吃了,你还不赶快把自己弄丑一点,小心下一个轮到你。” 穆长亭白他一眼,用手背擦了擦脸,笑骂道:“滚滚滚,乌鸦嘴!” 付息烽也扯起嘴角笑了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穆长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出了神乐宫大殿,清风微拂,付息烽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睁眼的一瞬,猛地将拽在掌心的药瓶用力摔进草丛里! 第5章 同住 穆长亭的静闭没有关足三日就被放出来了,不是林见大发慈悲,而是神出鬼没的神乐宫宫主悬月尊沈宜忽然召集所有神乐宫弟子训话。 穆长亭拜入清风派日子也不短了,可见过沈宜的次数三根手指数得过来。 沈宜其人,很瘦,非常瘦,瘦得一阵子风刮过来都担心他可能站不稳。可用付息烽的话来说,就是——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只是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管神乐宫内俗事,否则这里也不会让林见弄得乌烟瘴气。 此刻他手搭拂尘,垂着眼皮站在大殿中央,若不是他睫毛偶尔眨动一下,穆长亭都要怀疑他快睡过去了。 教习师长姜远勤高声说:“近来有多宗人口失踪案发生,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人或出门赶考或从商或投奔亲戚,要去的目的地都不同,可是他们无一例外都途径了丹枫镇。我们怀疑丹枫镇之中有阴邪之物作祟,掌门仙尊示下,由悬月尊与我们三位教习师长带领神乐宫弟子前去查探一番。” 此话一出,人群立马喧哗不安起来。 “我们是清心派入门弟子,到目前为止,只学习了基础的心法剑招,面对邪祟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危险的事,为何不派高阶弟子前去?” “没错!这样的大案子怎么能派我们去?” “就是,低阶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姜远勤皱眉道:“安静!” 他环视一周,待议论之声渐消,才继续说道:“大家放心!此次前去丹枫镇以自愿原则为主,不会有人逼迫你们。” 穆长亭出列,行了一礼,恭谨道:“悬月尊,三位师长,弟子穆长亭愿往。” 他才被林见抽得皮开肉绽,大大出了“风头”,许多人都认得他,场面一下又热闹起来。人潮之声还未褪去,人群之中又站出一人,向来与穆长亭形影不离的付息烽行礼,道:“弟子付息烽亦愿往。” 姜远勤认得他们,微笑颔首:“还有谁愿往?” 话音未落,邢玉笙默默站到了他们身边,道:“弟子邢玉笙愿往。” 穆长亭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怎知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与邢玉笙黢黑的双眸对上。 穆长亭一点儿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眉眼一弯,开心地朝邢玉笙扬起一个笑脸。 邢玉笙的嘴唇不由自主动了动,随即似有些懊恼,猛地将头撇开,眉头微蹙,只留一个清冷的侧脸。 穆长亭纳闷地挠了挠脸颊,难道他不喜欢我对他笑?我笑得很讨厌吗? 有了他们三人作表率,平素在众弟子中表现出众的几人也接连站了出来。 姜远勤很满意,转头对沈宜说道:“启禀悬月尊,一共十二人。” 沈宜点点头,终于开腔道:“够了。” 毕竟也是一件危险的事,贵精不贵多。姜远勤再说了些注意的事宜与出发的时间,就让他们自行回去收拾行李。 随着人群往外走,穆长亭看着付息烽笑:“我没想到你也会去。” 付息烽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三个月之后就是仙法试炼赛,在这个节骨眼上,掌门仙尊特意示下,由十二宫之中最低位阶的神乐宫弟子前去,这些人可都是要参加仙法试炼赛的。”他哼笑一声,道,“清心派又不是没人了,何以只让低阶弟子前去?难道真的想让我们去送死?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仙法试炼赛是试炼,这次又何尝不是一次试炼。 穆长亭听得目瞪口呆,摇头叹道:“你呀你,果然无利不起早,我还以为……” 付息烽替他补充道:“以为我跟你一样,满心侠义,古道热肠?” 穆长亭见他打趣自己,瞪他一眼,付息烽掌不住先笑了,连眸光都温柔了下来。 可以在一个人面前做真正的自己,不用担心他会害怕你,厌弃你,其实是一种特别珍贵的幸福。 神乐宫的弟子灵力低微,尚不能御剑而行。 丹枫镇的位置又较为偏远,一行人策马跑了三天三夜才到达。 一路风尘仆仆,到达丹枫镇之时偏逢天公不作美,雷声轰鸣,闪电交加,顷刻下起了倾盆大雨。 镇上人烟寥寥,路人撑伞疾行。 他们把马匹栓好,在路边一处的茶棚处躲雨。 少年们三三两两坐着,对山下的一切新鲜事物都很好奇,正小声说着话。 穆长亭擦了擦脸上的水,脸色显得有些青白。 他的伤口还未好利索,又这样疲惫奔走,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付息烽扶他坐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穆长亭冲他虚弱地笑一笑:“没事,休息会儿就好了。” 正在这时,随着微微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两名女子踏了进来。 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纤细莹白的手指一转,青纸伞后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来。江南女子的温婉秀美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茶棚里一时寂静无声,林见失神地打翻了一杯热茶,慌得他咋咋呼呼地跳起来。 同行的小丫环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嗤笑一声。 小丫环转过身去,扶住女子的手臂,道:“少夫人,我们先进去坐坐,这是过*,下不了多久的。” 那女子颔首,声音温柔:“好,我们取来的药材没有打湿吧?” 小丫环笑道:“少夫人放心,奴婢好生看着呢。” 她们一走动,众人才发现那女子的脚一拐一拐的,似是不小心崴到了。 小丫欢皱眉道:“少夫人,还痛得紧吗?要不,奴婢待会儿去雇顶轿子?” 女子微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还能走,这里离家也不远了。” 茶棚里都坐满了,小丫环环视一周,走到沈宜面前,行了一礼,俏生生地说:“道长有礼,方便搭个桌吗?” 沈宜抬头淡淡看她们一眼,左手微抬,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小丫环欢喜地扶少妇坐下,女子对沈宜浅笑一下,柔声道:“多谢道长,叨扰了。” 沈宜悠然饮茶,淡淡道:“无碍。” 他抬眸看了姜远勤一眼,姜远勤会意,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青色药瓶放到她们面前,温声道:“两位施主,这是我们清心派独门自制的药酒,对治跌打损伤疗效很好。” 两人受宠若惊,客气了一番这才收下。 雨越下越大,女子忧愁地看了外头一会儿,犹豫片刻,对沈宜道:“看道长们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丹枫镇吗?” 沈宜不语,姜远勤笑道:“是,我们途径此处,在这里歇歇脚。” 女子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不知你们可找到落脚的住处了?” 姜远勤道:“未曾,刚到小镇就下起了雨,我们打算等雨势稍停,再行找客栈。” 小丫头噗嗤一声笑了,插嘴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这儿啊,地势偏远,鲜少有人经过,镇子上的人觉得生意不好做,好多都搬走啦。唯一的一间客栈前两个月刚刚倒闭了呢!” 姜远勤皱了皱眉:“这……” 女子柔声道:“道长们若不嫌弃,不妨到我家中暂住。我婆母最是尊敬道长,若能请到道长到我家作客,婆母定不甚欢喜。再加上近来镇子上不太平,好多人都无端丧命,有道长们在,我们也能安心一些。” 沈宜不吭声,姜远勤自然不敢应下。 茶棚一下静下来,林见忍不住急道:“悬月尊,您看……既然女施主如此热心,我们何不暂且到她家中住下,这镇上没有客栈,眼看要入冬了,夜里寒凉,总不能叫弟子们露宿山林罢?” 他说得又急又快,跟吐豆子一样,沈宜皱了皱眉,道:“聒噪。” 林见愣了愣,脸猛地涨红。 穆长亭看他吃瘪乐得不得了,忍笑忍得辛苦。 姜远勤温声道:“林师弟莫急,悬月尊自有决断。” 沈宜静静看了女子片刻,道:“你方才说多人丧命,因何?” 女子垂眸柔声道:“这就不知了,我也是听镇上的人说的。” 姜远勤站起来对女子行了一礼:“多谢女施主,如此,我们一行人便多有叨扰了。” 女子浅浅一笑,柔声道:“道长客气。” 经过这个插曲,他们当日就住进了“范府”。 那女子的丈夫是个病秧子,虽也长得秀气俊朗,但多少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听闻这范家祖上一直是在京经商的,只是家业传到他们这一代,子孙们不争气,没有经商的才能,这才落败至此,举家搬到了偏远的丹枫镇。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家如今依旧算得上是镇子上大户人家。 加上三位教习师长与沈宜,他们一行共十六人。 范府许久没有招待过这么多客人,客房紧缺,只能安排他们两人住一间。不过这样的待遇,在他们看来已是很不错了。要知道在清心派,低阶弟子通常睡的都是通铺,听到能够分到两人一间,一群少年们都高兴极了。 分房间的时候,林见目光落在人群中身姿欣长,面容冷俊的少年身上。 上次被小畜生打扰了,这回倒是个机会,林见眯了眯眼,对姜远勤笑道:“姜师兄,这样罢,让悬月尊独住一间,我与我的弟子同住一间……”他说着,就要去扯邢玉笙的袖子,怎知手还未碰到邢玉笙,就被穆长亭笑着推开了。 穆长亭卖乖道:“两位师长,我睡觉毛病很多,打呼噜踢人都是常事,只有他不嫌弃我,我想与他同住一间,不知可否?” 邢玉笙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穆长亭,连林见脸色阴沉下来都无从关心。 姜远勤多少知道点林见的毛病,于是颔首道:“可以。”又对林见道,“林师弟,你就与悬月尊同住一间罢,他向来不计较此等俗事。” 林见还要争辩,姜远勤已转身,道:“走罢。” 林见阴狠地瞪了穆长亭一眼,才狠狠甩袖走远。 第6章 斗嘴 进屋后,穆长亭一屁股坐到圆凳上,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 邢玉笙将行囊放在桌上,在他旁边坐下,穆长亭又倒满了一杯推到他面前,态度十分随意,仿佛他们之间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 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温热的茶杯,慢慢的,也变得暖和起来。 邢玉笙低垂着眼睫,指尖微微弯曲,将茶杯扣得更紧,心脏那个地方似乎也被这样的温度烫得极为熨帖。 伸了个懒觉站起来,穆长亭一边打开柜子在里面翻找,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累死我了,今晚可算能睡个好觉了。哎,只有一张床,你睡床吧,我打个地铺。” 说了半天没人响应,穆长亭忍不住回头道:“你有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 见邢玉笙终于抬头看他了,穆长亭想了想,又笑着解释道:“你放心,我刚才骗他们的,我睡觉既不打呼也不踢人,通常一个姿势保持到天亮!不是我吹,在神乐宫他们抢着睡我旁边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尤为脸皮厚,可穆长亭从头到尾面不改色。 他的表情算得上是眉飞色舞,邢玉笙的嘴角忍不住跟着浅浅弯了弯,随即见穆长亭睁大眼睛望着他,像是在无声说:你也会笑? 邢玉笙没有理他,低头默默喝水。 穆长亭心情像是不错,哼着曲子在地上铺了一层竹席,又抱出两床被子丢到地上,挽起衣袖正准备铺床。 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还嫌伤口不够痛吗?我来吧。” 说罢,邢玉笙便先他一步蹲下来,不徐不疾地把被子抖开,仔仔细细地铺好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这么冷冷淡淡的? 穆长亭咧嘴笑了笑,退后两步坐在床沿,双脚悠闲地晃来晃去。 忽然想起什么,他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臭汗味,忍不住皱鼻子:“哎呀臭死了,赶了三天路,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我还是去找管家大叔要盆热水吧,好歹擦擦身子,不然今晚一定睡不着。” “等下。”邢玉笙取了佩剑,跟着他走出门,表情认真,“我们一起去。” 穆长亭刚想说不用,忽又想起如今已身在丹枫镇,这地方诡异得很,还是谨慎点不要单独行动得好。穆长亭笑了笑,从善如流:“好,走罢!” 管家住在西苑,当时也只是跟他们指了个大概的位置,穆长亭也只能连蒙带猜地往西边走。要是能在路上碰见些丫环小厮就好了,可是他们一路走来,整个范府寂静无声,路上空荡荡,一个活人也不见。 红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摆摆,他们两人走路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 难得穆长亭一路上安安静静的,邢玉笙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穆长亭一眼,只见他目视前方,得意地挑了跳眉,嘴角若有似无的轻轻勾起,轻声说:“你害怕了吗?” 邢玉笙语气平淡:“我为什么要怕?” 穆长亭意味深长地笑:“你不怕呀,那你老是偷看我做什么?” 邢玉笙猛地一怔,随即冷哼一声,道:“我是在看你怕不怕。” 穆长亭似真似假地说道:“我怕呀,你可要保护好我!” “顺杆爬”一向是穆长亭厚脸皮绝技之一,就连付息烽也经常被他弄得分外无语。 怎知邢玉笙眸光动了动,脸色依旧冷淡,却又十分认真地“嗯”了一声。 穆长亭没有调戏到人,顿觉无趣。 不过,观邢玉笙的神色莫不是真当他害怕了吧? 沉默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穆长亭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我告诉你,我以前最爱闯鬼屋,最爱讲鬼故事!我讲的鬼故事,那叫一个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小时候付息烽还被吓得小半月睡觉要掌灯呢,要不要讲个给你听?” 见他特意又续起方才的话头来,邢玉笙一下便明白过来了。 邢玉笙抿了抿唇,摇了摇头,黑亮的双眸看着他,道:“不用。” 穆长亭嘿嘿笑:“怎么样?怕了吧?” 邢玉笙颔首,肯定地说:“怕。” 穆长亭正要笑他,只听邢玉笙淡淡补充道:“不过,我是怕你把自己吓到了。” 穆长亭:“……” 这家伙要不说话冷冰冰,要不说话噎死人。 转过回廊,穆长亭正想提议要不先回去吧,反正逛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花园小径处的拱月门后忽然传来女子细声细调的破碎□□。 穆长亭愣了愣,反应过来,血气一涌,脸上火辣辣的发着烫。 邢玉笙则是蹙了蹙眉,抬脚走向声音的来源之处,穆长亭见他如此,也瞬间警戒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邢玉笙身后。 穆长亭屏息以待,眼看离拱月门越来越近,石壁后突然蹿出来一个人! 那人衣衫不整,见了他们二人也愣了愣,慌乱地低头系衣服带子,赤`裸的胸膛一闪而过一道极深的血色伤口。这不就是他们找了一晚上的管家大叔吗! 穆长亭瞪大眼睛,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管家拱手朝他们拜了拜,脸色极不自然地低声说道:“两位小道长晚上好,怎么不在房间好好休息,这……这是有什么事吗?” 穆长亭笑了笑:“也没什么,我想找您要盆热水擦洗一下。夜深了,不好去打扰主人家,只能厚着脸皮来找管家大叔帮帮忙啦。” 管家摆摆手,连忙道:“小道长折煞我也,是我顾虑不周,这就叫厨房烧好水,给你们都一一送过去。” 穆长亭行了一礼,笑道:“麻烦了,先谢过大叔。”顿了顿,穆长亭又好奇地指了指拱月门后的院子:“对了,这拱月门后面住是什么人啊?” 管家低声道:“是我们少爷新纳的王姨娘,不过王姨娘喜静,两位小道长若是没事,以后还是不要往这边走动了。” 穆长亭连忙道:“误会误会!我们原是要找管家大叔您的,只是不大识路,这才走岔了道,日后一定注意!” 管家点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天色不早了,两位小道长先回去吧,水烧好了我即刻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两人转身原路返回,管家就站在拱月门处眯着眼看着他们走远。 穆长亭总觉得被他看得背后毛毛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热水很快就送到了,穆长亭脱掉上衣,喜滋滋地擦身体。 邢玉笙坐在桌子前,正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沉思,听到哗哗的水声,他随意抬起眼眸一瞥,收回来顿了片刻,猛地抬头看向穆长亭。 水珠沿着少年白皙的身体蜿蜒流下,倏地没入挺翘的臀`部,随着他擦拭的动作,薄薄附在身上的肌肉也随着呼吸轻微晃动。 背上纵横的鞭痕经过这几日的调养,颜色已浅淡许多,可正因为如此,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更平添了许多令人遐想的色彩。 邢玉笙喉咙滚动了一下,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口水吞咽时“咕噜”的响声。 他吓得一下站起来,心跳声一声高过一声,他心虚地窜出门去,背影慌乱。 穆长亭听到动静,莫名其妙地回头时,只看到摇曳晃动的房门。 还想问问他要不要也洗洗呢,跑什么跑? 穆长亭撇撇嘴,取出一套干净的亵衣换上,他欢喜地往铺得绵软的地铺上一躺,舒服得真叹气,如果不是背上的伤口还在痛,真忍不住在上面滚上一滚。 房门还敞开着,夜风吹得穆长亭一抖,正想爬起来去把门虚掩住,邢玉笙就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邢玉笙不是很自然地把目光错开,闷声道:“你起来,睡床上去,我睡地铺。” 穆长亭以为他跟自己客气:“没事呀,我就睡这里,挺舒服的。” 邢玉笙皱了皱眉,道:“地上寒气重,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等会儿如果又发烧了,我们两个都不用睡了。” 穆长亭的身体一向很好,并不认为自己有他说的那么娇弱,睡个地板就生病。 于是他一动不动,甚至将被子也盖妥帖了,闭上眼睛,嘀咕道:“我才不会发烧,快睡吧,让你睡床还不乐意了,是不?我是看你比我年纪小的份上,尊老爱幼啊,懂不懂?”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两声脚步声。 紧接着,被子猛地被掀开,冷风倒灌进来,穆长亭冻得一颤。你他妈的…… 正准备开口骂娘,忽然,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少年身上凉凉的,泛着梅花凛冽的淡淡幽香,俏似其人。 身体凌空的感觉特别不真实,穆长亭睁大眼睛,这种被当成女人对待的感觉让他又羞怒又尴尬。 可很快的,他被邢玉笙不算温柔地扔到了床上。 穆长亭:“……” 邢玉笙俯身,伸手拽过被子替他盖上,束起的墨色长发微微垂下,显得此刻他的脸上的神色格外温柔。 呼吸相交,他看着穆长亭因为生气瞪得发亮的漂亮眼睛,好心情地弯了弯唇:“嗯,你教我的,尊‘老’爱幼。” 伸手一挥,烛火霎时熄灭。 他发现了,邢玉笙这人不仅学剑招快,就连学他怎么调戏人也学得快。 ……真是教会了徒弟,没有师父!穆长亭在床上长叹一声。 他也是一片好心,好歹也是在关心自己的伤势嘛。嗯,至于逞口舌之快……那算什么英雄?迟早要在比武场上把他次次打趴下! 带着美好的想象,他终于在黑暗中迎来了睡意。 月光温柔,勾勒出少年安静沉睡的脸庞,嘴角还含着浅浅的笑容。 邢玉笙侧身躺着,曲起胳膊垫在脑袋下,静静看着呼吸渐渐绵长的穆长亭。 过了好半晌,他缓缓伸出手,在空气中遥遥虚摸穆长亭高挺的鼻梁,带笑的嘴角。 第7章 扑朔迷离 翌日,沈宜吩咐他们都到街上去查探消息,吃过早饭之后,一群少年们热热闹闹地往范府门口走。 还未走近,争吵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范家少爷与一名长相艳丽的女子在门前拉拉扯扯,女子不依不饶地尖声道:“你给我呀!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快点给我!” 范家少爷脸上闪过痛色,一把将她推开,恨声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来,与其苟且活着,不如去死!” 管家伸手扶了一把女子摇摇欲坠地身子,低声劝道:“王姨娘,先跟老奴回去吧,少爷正在气头上。” 穆长亭恍然大悟,看着面色青白,一脸病色的范家少爷,忍不住露出同情。 瞧瞧,这头上都绿得快冒烟了吧!范家少爷定是还不知道奸夫是管家,否则怎会容忍他好端端的站在自个儿跟前? 王姨娘不理会管家,扑上去紧紧拽住范家少爷的衣袍,眼泪倏地流下来:“范郎,你救救我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念在夫妻一场,你给我吧!” 范家少爷气得眼眶发红,抽回袖子,大声斥道:“滚!不要碰我,我觉得你脏!” 王姨娘怔怔退后两步,像是浑身的力气被人抽尽,一下跌坐在地,伏地痛哭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正在这时,范少夫人扶着一位双鬓斑白,目光浑浊的老人家缓缓走来,想必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婆母了。只是老夫人面相显凶,多少给人刻薄之感。 范家少爷闭目站在中央,脸色悲痛,见了老夫人也不去拜见。 倒是王姨娘脸色一变,在地上跪爬了两步,又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跑到两人面前,咬唇行了一礼,声音发抖:“给老太太、姐姐请安。妾身、妾身失礼了。” 老夫人皱眉,范少夫人拍了拍王姨娘的手,柔声道:“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先回去歇息吧。” 王姨娘连看不敢看老夫人,连忙道:“是,妾身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慌乱地往后院快步走去。 范家少爷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扶住老夫人:“娘,外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老夫人木讷地点点头,由着范家少爷扶着她走了。 从头到尾,范家少爷都未将目光落在范少夫人身上。 范少夫人走到沈宜面前,不好意思低下头:“都是我管理不力,后院里的事闹到这里来,让道长们见笑了。” 姜远勤温和道:“少夫人客气,原是我们打扰了你们才对。” 范少夫人浅浅笑了笑,柔声道:“道长们是要出门去吗?” 姜远勤颔首道:“是,弟子们许久不曾下山,带他们到镇上逛逛。” 范少夫人道:“那我让管家带你们去吧,镇上好玩热闹的地方他都知道。” 他们是要出去查探消息的,自然不方便让人跟着。 姜远勤婉拒了范少夫人的好意,一行人出了门,有个看起来年纪颇小,长相十分可爱喜人的少年凑上前去,对姜远勤道:“师长,少夫人看起来人真好!你看,她还让人给我们都准备了点心路上吃。” 姜远勤笑了笑,还未应答,沈宜淡淡道:“不可妄断。” 少年吐了吐舌头,嗷呜一口叼住了濡软香甜的豌豆糕,没心没肺地吃起来。 姜远勤拍拍他的脑袋,笑得无奈:“贪吃鬼。” 穆长亭羡慕地看着他们,要是当时拜入清心派的时候,是分到姜远勤那儿就好了。 这样想着,对林见的所作所为又恶心了几分。 穆长亭走到付息烽旁边,伸手在他袖子里摸,付息烽皱眉,拍开他手:“做什么?” 穆长亭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我的鸡腿呢?蜜饯呢?” 付息烽道:“没有。”语气生硬。 穆长亭一下睁大眼睛,围着他左看看,右看看。 过了半晌,他小声地、不甚肯定地问:“……生气啦?” 付息烽一口气上不来,敢情你现在才知道我生气了? 眼看付息烽脸色更黑了,穆长亭连忙笑道:“哎呀付大哥您老人有大量,小弟我哪里做得不好,给您赔礼道歉好不?”他竖起两根指头,“洗两天衣服?” 付息烽淡淡瞥他一眼,沉默不语。 穆长亭再竖起一根手指,痛心道:“三天!不能再多了!” 付息烽一甩衣袖,扭头就走。 姜远勤分配他们三人一个小组,到小镇上的各处打听消息。穆长亭自然不会放过付息烽,紧赶两步,哎哎叫着他别走,长臂一勾,将付息烽拉过来靠近自己,厚脸皮地笑:“别走嘛!想怎么样都随你!今儿个我们三个一组,好吗?” 他拇指往后一指,说的是远远站在树下的邢玉笙。 付息烽还是一脸严肃,淡淡道:“想怎么样都随我?” 穆长亭点头如捣蒜,眼睛发亮。 付息烽道:“要不你跟我一组,要不你就去跟他一块儿吧。” 穆长亭听明白了,哭笑不得:“付息烽你几岁啦?玩分裂啊?如果跟你玩就要跟他决裂?小娃娃现在都不兴玩这套了。何必这么讨厌他呢,他也没怎么你啊……” 付息烽点头道:“是,我最幼稚。” 穆长亭讨好地笑道:“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以前你连我都肯照顾,怎么就偏偏容不下他呢?” ……那能一样吗? 付息烽看着他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郁闷得连脾气都没有了。 穆长亭趁机扯着他往邢玉笙那边走。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问了不少路边的摊贩,收获却不多。经过一个名叫“天香酒楼”的地方,见里头人声鼎沸,就走了进去。 小二见他们衣着光鲜,很是热情,引着他们到二楼包厢坐下。 随便点了些小菜,付息烽打赏给他一颗碎银,道:“小二哥,跟你打听件事。” 小二收了好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客官您尽管问,这丹枫镇地界儿的事还没有小的不知道的呢!” 付息烽与穆长亭对视一眼,穆长亭对小二和善地笑了笑,道:“那不知小二哥可知道,近来许多外地人都在丹枫镇离奇失踪了呢?” “原来客官是想打听这件事啊。”小二脸色一变,压低声音说道,“不瞒您说,我们这儿确实出个妖怪,专门捡壮年男子下手,晚上都没人敢出门。像您几位这样的道士也不是没有来过,只是……”他摇头叹气。“还不都赔上了性命。” 小二看了看他们三人的年纪,好心地劝道:“客官,小的劝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别来趟这浑水!之前那几个道士还比你们要年长,本事也大,都没了命。更何况你们……唉,要不我家中有卧床的老母,我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穆长亭道:“是什么妖怪知道吗?” 小二摇了摇头,叹道:“不知,但是凶残着呢,那些男人都是被挖心而死,死状极为恐怖,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啊……” 穆长亭敛眉沉思,果真是件棘手的事,得赶紧回去报告悬月尊才行。 谢过小二,他退下离开之时,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说道:“哦对了,还得提醒你们一件事,千万!千万离镇上的范家远点儿!” 穆长亭心头一跳:“为何这样说?” 小二道:“您应该也知道,我们酒楼可以说是镇上生意最好的了,许多外地人都爱来我们这里吃饭,将就的在这里住下。说也奇怪,范府的马车之前隔三岔五的就会停在我们后门,范府的小娘子戴着帷帽时常深夜在这里出入,然后,过不了多少,这些跟她有染的人,都会死于非命。唉,总之,他们府上邪门的很,范家少爷倒是个可怜的,娶了个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 穆长亭一下就想到早上范家少爷指着王姨娘鼻子骂她的情景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邢玉笙忽然道:“你们这里能住店?” 小二愣了愣,笑道:“瞧客官您说的,自然是能的。” 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穆长亭脑海里回响起小丫欢笑语盈盈的声音:“好多都搬走啦,唯一的一间客栈前两个月刚刚倒闭了呢!” 一时想起待会儿还要再回到范家,有点羊入虎口之感。 晚上回去,他们将今日所闻都与沈宜细细说了,沈宜听罢只叫他们不要声张,只当并不知道这件事,平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如此又过了几日,恰逢范家老夫人寿辰,范家少夫人一手操办,事事亲力亲为。 白日请了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夜里也大摆筵席,过得甚为热闹。 许是这阵子太累了,又受了风寒,范家少夫人没撑住,早早就离席了。 王姨娘见她走了,坐了没一会儿也找借口离开了。 穆长亭吃得肚子撑撑的,正百无聊赖地倒酒喝,却见林见偷偷摸摸地走向后院。 ……这贱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穆长亭招呼了付息烽与邢玉笙跟上去瞧瞧,邢玉笙被他叫时,表情有些发怔,似乎是没有想到穆长亭会连他也叫上。 三人一路小心翼翼地跟踪到王姨娘的院子,人却给跟丢了! 第8章 真相 经过初时的一阵慌乱,他们很快镇定下来。 反正就是在这里跟丢的,跑得和尚跑不了庙。摸进院子,他们四处查探,也是瞎猫碰死耗子,终于在一处假山甬道后,找到了掩藏在其后的房间。 林见淫`笑的声音响起来:“我的小心肝儿,快来让我亲一口,可想死我了!” 女子轻笑躲闪,烛火摇曳,人影叠叠,很快,此起彼伏的浅浅低吟在暗夜里传来。 正是热血沸腾,春心萌动,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年纪。 穆长亭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心思一向不在风月之事,平日里就连神乐宫弟子们私下传阅的“*秘戏图”,也是草草一翻就作罢。他脸皮再厚也不是用在这上面,骤然听到遐思旖旎的墙角,脸还是猛地涨红了。 此刻他们躲在假山后面,穆长亭左右各瞟了一眼,见邢玉笙与付息烽脸色如常,只有自己满面通红,暗叹一声,难道还是我太嫩了? 付息烽压低声音道:“我去禀告悬月尊,你们在这里好好盯着,切不可冒然行动。” 他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让林见当众出丑,又可以找来帮手,降低风险。 付息烽正待起身,顿了顿,目光在穆长亭的脸上转了一圈,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穆长亭瞪着他,比了比拳头,用口型说:“快!滚!” 两人听墙角,谁都不说话,其实更尴尬。 在付息烽面前,他还能以“武力”威胁对方不准笑话自己,可面对冷面冰山邢玉笙,穆长亭这招就使不出了。 脸颊的热度被夜风一吹散了不少,穆长亭有心打破寂静,小声道:“你觉得这作祟之人会是王姨娘吗?” 邢玉笙想了想,轻声说:“以目前情况来分析,她的可能性最大。” 穆长亭点点头,还待补充两句,房内的呻`吟之声忽然戛然而止,林见惨叫的声音划破夜空,听得人心头一紧。 再不进去,林见估计性命不保,顾虑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两人一脚踹开房门,拔出长剑谨慎地往里面走,可房内空空荡荡的,别说人影了,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穆长亭几步走到床边,拂开锦被,在床上仔细敲打摸索。 忽然,手敲过墙壁的时候,有一块板砖声音发出的“笃笃”声略显空洞。穆长亭眼睛一亮,尝试着伸手推了这块板砖一把。与此同时,床板猛地一翻,跪趴在床上的穆长亭猝不及防,身体一歪,整个人朝下坠去! 破天荒地听到邢玉笙一向冰冷疏离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慌:“穆长亭——!!!” 坠落的速度相当之快,穆长亭摔到洞底的时候,疼得浑身都快散架了。 紧接着,头顶又是一响,身旁很快跳下来一人,只见邢玉笙衣角翻飞,落地之时单膝跪地,借此缓解了下跳下来的冲劲。 穆长亭痛吟:“快扶我一把,屁股都快摔成五瓣了……” 邢玉笙扶他起来,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 穆长亭揉着屁股缓了缓,重新拾起佩剑往里面走。 暗室里黑布隆冬,伸手不见五指,呼吸声、脚步声皆清晰可闻,黑夜里最易滋长的是想象带来的无尽恐惧。 穆长亭有些兴奋,也有点紧张,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直面妖魔鬼怪。 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绵软的物体,空气里泛着血腥的恶臭,穆长亭吓得跳了一下,手下意识抓住身旁少年的手臂。 邢玉笙看了他一眼,掌心一翻,撑起一小簇靠灵力燃烧起来的火苗。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一小片角落,随着邢玉笙蹲下的动作,两人脚跟前的尸体渐渐显现在面前。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一滴血泪从他睁大的眼睛处缓缓流出来,紧跟着,他的鼻子、耳朵、嘴巴也开始不断渗出鲜血。 此外,他的胸口空荡荡的,心脏已被全数挖去。 穆长亭仔细辨认男尸的面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白天还好端端的管家大叔吗……说起来今天晚上人多且杂,确实没有见到他。 也难怪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尸体双颊凹陷,一副精气被吸食殆尽的惨相。 穆长亭摇了摇头,伸手在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上轻轻拂过:“安息吧……” 能在这里发现尸体,证明离作祟之物越来越近了。 邢玉笙没有再省着灵力,撑着火苗继续往前走。穆长亭看了一眼他的掌心,自己尝试着学他翻转手腕,可是灵力始终汇聚不到手上。 正待作罢,邢玉笙低声道:“心无旁骛,引气向上,汇灵于臂。” 穆长亭连忙按着他说的做,第一次掌心燃起一小簇火苗,晃了晃,很快就熄灭了。掌握了要领,第二次就很顺利的将火苗撑起。 穆长亭一喜,高兴地看了一会儿,就将灵力收了。 穆长亭随口问道:“这小把戏倒是好玩,是林见教你的吗?” 邢玉笙脚步一顿,随即低声道:“我父母教的。”饶是他的语气再清冷淡然,却依稀能从中辨别出些许怅然骤痛之感。 穆长亭一愣,自觉失言,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 路走到尽头,有亮光从石室里微微透出来。 两人都尽可能的放轻呼吸,刚走到门口,一道人影撞了出来! 穆长亭被撞得倒退两步,堪堪扶住来人,定睛一看,面前鬓发凌乱,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竟是范家少夫人!穆长亭立马看向室内,只见王姨娘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块心脏,正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 她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阴鬼,脸上、手上,乃至衣服上都沾染着殷红的血液,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 穆长亭听了半晌,才恍然发现她在说——好吃!好吃! 冷汗刷地渗了出来,范少夫人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就像在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穆长亭稍稍回神,只见她浑身发抖,面色惨白,无语伦次地喊道:“救我!快救我!她、她要挖我的心!妖怪!是妖怪!” 许是她说话的声音大声了些,一直蜷缩在石室角落里的人影忽然动了一下,他捂住胸口五道深深的指甲伤痕,恐惧呜咽着往后退,直到身体抵到墙壁,退无可退之时才喃喃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你了!我什么都给你!” 长发遮住了他大半的脸,看不清真容,可这个嗓音分明就是林见! 穆长亭的大脑飞速转动,心脏砰砰跳动着,一下快过一下,一声大过一声。 范家少夫人的手抓得他生疼,两人视线甫一对上,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 范家少夫人眸光微闪,忍不住微微松开手,几乎在同一时刻,穆长亭与邢玉笙同时按紧佩剑,左手拇指一滑,灵力带动剑气,长剑应声出鞘! 范家少夫人猛地朝后掠去,衣裙翻飞,她一直伪装出来的惧怕与柔弱一褪而尽。 只见她眉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一道血色妖纹,十指指甲骤然变长,锐利得仿佛瞬间就能刺穿肌肤! 及腰的黑色长发全部披散下来,嘴唇艳红如血,双眸微眯,擒住一抹轻鄙的冷笑:“黄口小儿,不知进退,若当做毫不知情,我尚可饶你们一命,可惜了。” 她如今的模样与初见时那个温婉清丽的女子判若两人,只怕连她丈夫见了都未必认得。召回佩剑,穆长亭笑了笑,此刻倒是慢慢镇定下来:“反正我们灵力低薄,注定是死路一条。妖女姐姐,在我死之前,尚有一事不明,能请姐姐赐教吗?” 开口姐姐闭口姐姐,穆长亭此时的脸皮堪比城墙,邢玉笙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那妖魅许是从没见过像穆长亭与邢玉笙这样有趣的人,见了她真身非但不害怕,居然还能兴致勃勃地跟自己攀谈起来。 妖魅勾唇一笑:“臭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们的人如今被我的*阵绊住了,若你想拖延时间,奢求有人来救你们,还是省省吧。” 穆长亭心头一跳,脸上却面不改色:“妖女姐姐说的什么话,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可是诚心跟你讨教的。” 妖魅不置可否,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懒洋洋地说道:“说吧,有何事不明?” 穆长亭笑道:“妖女姐姐,你取人性命不过是想吸□□气,为何又让她食人心脏?” 妖魅厌弃地看了眼还在生吃心脏的王姨娘一眼,恨道:“因为她爱吃!你看她不爱吃吗?瞧瞧,她吃得多开心啊……” 穆长亭猜测道:“你跟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将好端端一个人弄成这样非人非鬼,却又不杀她,让她尝尽生不如死的痛楚,若说她们之间没有仇恨,怎么也说不过去。 妖魅笑道:“要听我的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你先说说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在没有闯入石室之前,他们确实首先将怀疑的焦点放在了王姨娘身上。可是,如果这个作祟之人是王姨娘,也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比如王姨娘找范家少爷一直讨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何她见了老夫人会害怕成那样?那个经常在深夜出入天香酒楼的女子真的是王姨娘吗? 其实细细想来,很简单。 他们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怀疑错了人,因为偶然碰见管家与人通奸,又是在王姨娘的院子里,自然以为那个人是王姨娘。 第二天一早,范家少爷与王姨娘争吵,想来是来找范家少爷讨要那些被你杀死,而被范家少爷藏起来的心脏吧。范家少爷说她“做出这样的事”不是指她红杏出墙,而是指她靠生吃凡人心脏来维持生命,所以骂她“与其苟且活着,不如去死”。 范家少爷也许是知道真相的,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揭穿你。 至于王姨娘,她真正惧怕的不是老夫人,而是你!只是当时你们站在一块,大家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她畏惧的是一脸刻薄之相的老夫人。 再者,那个经常出入天香楼的女子,其实就连小二也未必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深夜出入,又带着帷帽遮住面容,掩人耳目的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更方便行事,也许是存心想要嫁祸到王姨娘身上,毕竟在世人眼里,你是范家少夫人,贤淑温柔,上孝婆母,下悌夫君,这样一个女子,就算出了事,谁又会怀疑到她身上呢? 刚开始我以为当时你诓骗我们进府,是因为受人胁迫,比如王姨娘? 可如今想来,定是你特意为之。看到这么多道士必然心动了,能一下吸食掉他们所有人的纯元真气,可比杀凡人要划算得多。况且,林见见你第一面时的反应,让你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今夜你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此处已是疑点重重,以前丧命的皆为男子,纵然作祟之人是王姨娘,她为何突然要挖食你一个女子的心脏? 林见原本意识昏沉,听到你的声音后却忽然害怕得连声叫道“不要杀我”。 穆长亭说到最后,看着几近疯癫的王姨娘,忍不住摇头叹息:“范家究竟与你有何仇何怨,你竟要这样控制住他们?妄动凡人命轨,杀伐深重,他日身死,定会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末了,他说得动情,妖魅听了,竟也潸然泪下:“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哈哈!” 第9章 生而为异类 邢玉笙单手负在身后,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翻转,结出一个传音阵法。灵气在指尖流动,发出莹白的光。他正在不断尝试着与沈宜联系,可是灵气流出去,却找不到正确的流向。 可见妖魅没有撒谎,沈宜他们此刻定是被*阵困住了。 穆长亭站在邢玉笙旁边,自然能察觉他身上暗涌的灵力,微微向前移了一步,侧身挡在了邢玉笙身前,以免被妖魅发现。 妖魅讽刺地笑道:“这世上有种人是天生的孤煞之命,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克父母克兄妹克夫克子,我就是如此。”说到此处,她的目光落到一直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少年身上,眸光中掠过一抹笑意,“看来,他也是。” 邢玉笙脊背一僵,传音阵法忽然断开。 穆长亭愣了愣,拼命忍住想要回头看他的冲动,笑了笑:“妖女姐姐如何能这样肯定呢?这也是能看得出来的么?” 妖魅冷哼一声:“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命运对我们这种人总归是不公。”顿了顿,她又低声浅语,语气之中颇为怀念,“若你一生之中能遇到一个不嫌弃你,愿意排除万难也要跟你在一起的人,就会知道对我这种人来说,这份感情有多么的不易。我与范郎青梅竹马长大,他待我便是如此。” “婆母初时极力反对范郎娶我进门,可耐不住范郎以死相逼,最终还是同意了。我当时还是太天真,一心以为我所期盼的幸福生活终于来临,可事实上,嫁入范府的日子远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光鲜好过。婆母极不满意我这个媳妇儿,认为我迟早有一天会克死范家所有人。晨昏定省,不管我是病也好,伤也好,没有一日有所延误,可婆母始终对我不满意。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动辄对我打骂,甚至整夜整夜的让我跪在祖宗祠堂自省。不让吃饭,也不许旁人来探视。” “嫁入范府三年,我每日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我不后悔,因为范郎虽懦弱孝顺,但待我是极好的。他说过,此生只娶我一人,只爱我一人。”说到此处,妖魅猛地闭上眼,痛苦道,“本以为这辈子忍忍就会过去了,可怎么也没想到,正因为我嫁入范府三年日夜被磋磨,熬坏了身子,始终都无所出,婆母对我的不满也日益增多,竟是生生逼着范郎再娶一个妾侍!” “范郎初时不愿,可禁不住婆母日日夜夜在家里哭闹,后来还是肯了。我心里伤心,一时怨恨他不遵守诺言,一时又恨自己无法再为范家孕育子嗣。”妖魅惨淡一笑,“女人啊,有时候就是这般傻,退了一步,则步步需退。自打王姨娘进了范家家门,我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她有婆母疼爱,又是个有手段的人,屡屡在范郎面前中伤陷害我,渐渐的,范郎与我有了隔阂,就显少来我房里了。” “很快的,王姨娘有了身孕,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她嚣张的样子。待到十月临盆之时,她竟然难产了,请了许多大夫都没用,再熬下去母子性命皆可能不保。这个时候,不知她从哪里叫人请来一个姓江的江湖术士,这个姓江的臭道士看过她之后,直呼王姨娘之所以会难产,全然是因为家中住了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她被煞气所压制,才有此一劫。” “婆母向来迷信修道之士,又加之素来对我不满,当即对他所说的话毫不怀疑。”妖魅咬紧牙关,一脸恨意,“姓江的道士献上一计,只需挖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心脏,给予王姨娘服用,即可保她们母子平安。婆母担心搞出人命,一刚开始并没有答应,可这姓江的道士发誓说,他可以用性命担保,他有秘术之法,可保我被挖去心脏之后,安然无虞。” 穆长亭忍不住叹道:“多么耸人听闻,又让人难以置信的救治之法。” 妖魅冷笑道:“可偏偏,为了他们范家的子嗣,我的婆母信了……就连范郎!就连范郎也信了!我的性命在他们眼中贱如草芥,远不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重要!”妖魅顿了顿,低声道:“至始至终,我都被蒙在鼓里。我还记得,那一晚,婆母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请我一同用饭。数月以来,婆母第一次对我展露笑意,就连范郎也肯再与我同桌而坐,我心里头忐忑,但更多的是高兴,以为范郎终于回心转意。” “不知是什么时候喝醉了,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转,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了荒郊野岭的地上。地面上是用鲜血划出的法阵,我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都酸软无力。范郎站在阵法之外,举着火把遥遥与我对视。”妖魅说到此处已是泪目如下,“我向他伸手,不断的哭着,求他救救我。范郎却猛地闭上眼睛,将头撇开,竟连看我一眼,都觉得于心难安。” “姓江的道士灌我喝下一碗符水,然后就站在神台前举着木剑开始施法念咒,我只觉耳边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头疼得快要裂开。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雷鸣阵阵,一下子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姓江的道士举起小刀就向我走来,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本能感到害怕。我大声的叫范郎,希望他能救救我,可最后,哪怕是在尖刀刺破我的胸膛,我凄声厉叫的时候,他也从未向我走近一步!” “他们取走了我的心脏,我意识沉迷,恍惚间听到姓江的道士探我的鼻息,战战兢兢地对范郎说,我已经死了,是他作法失误……范郎听罢,发疯一样咆哮起来,那一瞬间,我心里竟有一丝快意。”妖魅惨淡一笑,“再后来,他们把我的尸体埋进土里,就仓惶逃离了,对外只说我得了重病,不便见人。” “我在土里待了七七四十九天,从尸土里爬出来,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妖魅指着神智全失的王姨娘,怒道,“她这样的模样叫非人非鬼,那我呢?我是什么?我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我不要他们死,但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妖魅的脸上忽然露出温柔得有些诡异的笑容来:“王姨娘不是喜欢挖食别人心脏吗?那我就让她吃个够,这辈子都以食人心脏为生!那个老太婆早已神志不清,我要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急,我要留着她好好折磨。至于范郎,我可舍不得杀他,我要他这辈子都待在我身边,待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与我共享无边的痛楚!哈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起来,眼角的泪珠不断滑落。 邢玉笙重新结起的传音阵法在妖魅讲述的过程中已有回应,沈宜听罢刚才的故事,沉默了片刻,声音在邢玉笙脑海中响起:“拖住她,我很快破阵而出!” 邢玉笙偷偷向穆长亭做了一个手势,穆长亭会意,连忙对妖魅说道:“你与范家纠缠了一生,也被仇恨拖累了一生,可曾想过,这样真的值得吗?永无边际的痛苦与恨意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妖魅讽刺道:“小娃娃,你未尝过情与爱,不知背叛、舍弃能伤一人至何深的地步,我心中的怨恨,痛楚,你又能了解几分?”顿了顿,她又勾唇一笑,“待到你的同伴,有朝一日也受我所受之苦,尝尽人间薄情与寡义,你便知道我今日所做一切是否值得。魂飞魄散又如何!不入轮回又何足道哉!生而为人,生而为异类,才是真正的不幸!” 邢玉笙牙关咬得死紧,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不,我与你不同!” 妖魅笑道:“哦?有何不同?迟早也会是一样。”她阴狠的目光如同毒蛇一样缠绕在穆长亭身上,“且让我帮帮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出手,不过只在瞬息之间利爪就伸到了穆长亭身前。 穆长亭的反应已是极快,挥剑朝她的手砍去,手起刀落,砍到的却是一团空气! 穆长亭背后猛地渗出一层冷汗,感觉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女人的身影忽然在穆长亭身后,邢玉笙眼睛猛地睁大,伸手拽住穆长亭的手腕,想要将他往自己身边拖!说时迟那时快,血红的指甲一下扣紧穆长亭白皙脆弱的脖颈,穆长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而仓促的喘息,就被整个人拖到了妖魅身前! 邢玉笙脊背崩得紧紧的,像是一根随时就会断掉的弦。 穆长亭的额头不断滴下冷汗,可饶是如此,他还能笑起来:“妖女姐姐,你说翻脸就翻脸是何意?” 妖魅牢牢盯着邢玉笙,笑着贴在穆长亭的耳边,低柔道:“你长得这样好看,说实在话,姐姐我真舍不得杀你。可是,人若从不曾失去什么,又怎能知道,他自己其实跟我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怨恨、仇视与毁灭的欲`望!” 第10章 似真似假 妖魅的指甲太过锐利,不多时,穆长亭修长脆弱的脖颈已有鲜血缓缓流下。 就像白玫瑰娇软柔嫩的花瓣被骤然溅红了一般,那颜色太过刺眼。 邢玉笙调转目光,断开传音阵法,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冷漠的弧度:“我父母早就过世了,你以为在这世上还有谁是我真正在乎的吗?你要杀便杀吧,他于我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存在。” 妖魅将信将疑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穆长亭痛得眉头一皱,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 邢玉笙冷漠依旧,眸光深处甚至泛出星星点点讥讽的笑意:“你若真的想帮我,倒不如将林见交与我,此人一直待我甚‘好’,我还未好好报答他的恩情。”那个“好”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颇有想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在里头。 妖魅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忍不住奇道:“据我所知,林见乃是你的教习师长,对你有教导知遇之恩。虽则他的品行算不上是个好的,但你之前不是一直坚持自己与我不同?如今若是想要报仇,免不得成为一个欺师灭祖之人,你可想好了?” 林见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邢玉笙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戳在他身上。 “林师长自然与别个不同,自打拜入清心派,投身在他门下,他便一直欺我辱我,待我连猪狗都不如。纵然背个欺师灭祖的罪名我也认了!”邢玉笙冷冷道,“这个道貌岸然恬不知耻之徒硬抢了我父母的佩剑不说,甚至屡屡用此作为威胁筹码,像猥亵女人一样待我。更甚者,在知晓我家祖传秘术之后,就觊觎上其中的邢家禁法。日日`逼我修炼,以供他在我身上吸取源源不断的灵力。” 妖魅冷冷笑道:“此人当真恶心至极,那你还等什么?”下巴冲林见的方向扬了扬,她诱惑一般低语道,“拿起你的剑,杀了他!” 穆长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暗忖,原来付息烽之前看见他从林贱人房间出来,捧着的那些剑法书籍不是林贱人真心给他修炼的,反而另有目的。一直被当做修炼的容器,却因父母的佩剑被夺取,不得反抗,也不敢反抗,内心该是多么的怨愤、痛苦。一时之间,穆长亭倒不知道此刻是希望邢玉笙杀了林见,还是放过他…… 邢玉笙猛地拔出长剑,一步步朝林见走去。 他的双眸亮若星辰,寒意像是倒影在水面的影子,透过眼睛折射出强烈的杀意。 林见整个人都贴到墙壁上,鬼叫着挥手:“不要过来!不要杀我!” 他尝试着爬起来,可脚下打滑,爬起来又重重跌坐在地。他之前被妖魅吸光了所有的精气与灵力,此刻全身无力,因为极度的惧怕,甚至有些意识不清。他没有认出眼前少年是谁,只是下意识觉得害怕。 那是跟妖魅伸手欲挖他心脏时,一样的害怕。 林见转而向其他方向奋力爬行,恐惧令他全身颤抖不止,仿佛死神手举尖刀在身后如影相随。妖魅愉悦得轻笑起来,穆长亭只觉得寒意爬遍了整个脊背,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邢玉笙,一个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魔鬼。 邢玉笙挥剑轻刺,剑芒大盛,在空中划出莹亮的痕迹。 只听林见大声惨叫,鲜血喷涌而出,双脚脚筋竟被生生挑断! 紧接着,手筋、双眼、乃至身上的皮肤皆被割裂出一道道伤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石室里很静,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像在耳边响起,静得仿佛只能听到林见嘶哑绝望的痛苦喊叫。 到了最后,他的身上几乎再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凌迟也不过如此。 爬行的轨迹在地上拖延出深深的血痕,空气里泛滥的浓郁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王姨娘尖叫着捂住耳朵,颠三倒四地哭泣道:“不是我要吃的!不是我要吃你们的!不要来找我!” 林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嘴唇不住颤抖,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长剑高悬在上空,诡谲的剑芒时时长时缩,正对着林见心脏的位置。 灵力在邢玉笙指尖汹涌流动,只要他轻轻一划,剑尖坠落,他所憎恨的人就可以马上丢掉性命。 穆长亭拼着被妖魅刺破喉咙的危险,艰难地吐字:“……邢、邢玉笙,你要在这里结果了他,清心派可就回不去了!他是败类死不足惜,可你尚年轻,一辈子背着弑杀师长的罪名,在世间将如何自处?” 邢玉笙闻言,动作顿了顿,猛地抬头与他沉静清亮的双眼对视。 “你闭嘴!”妖魅恼怒地掐紧他的脖子,对邢玉笙催促道,“快杀了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邢玉笙轻轻牵起嘴角,淡淡道:“你以为清心派对我来说,是什么稀罕的地方吗?” 他这句话像是在对妖魅,又像是在低声回应穆长亭。话音刚落,手指轻动,长剑急坠而下,猛地贯穿林见的胸膛! 穆长亭不忍地闭上眼睛,林见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身边熟悉的人死去,哪怕这个人再可恶,但直面死亡的震撼还是让穆长亭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 妖魅大笑起来:“快哉!快哉!杀得好!” 就在这时,邢玉笙忽然将长剑抬起,直指穆长亭,冷冷道:“接下来轮到他了。” 妖魅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你连他也想杀?” 邢玉笙淡淡道:“他亲眼看见我杀了林见,这个秘密不能宣扬出去,留他不得。” 妖魅反问道:“难道你还想回清心派?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稀罕,现在反而害怕被人知道你杀人的秘密了?” 邢玉笙微微勾唇一笑:“因为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不觉得将第一修仙剑派搅得腥风血雨,要比惦念你这里的一亩三分地要好玩得多吗?” 妖魅听罢,果然拍手叫好,笑道:“好,待我帮你解决了他。”说着,她一下收紧了手指的力道,穆长亭甚至被她掐得整个人提了起来,脸色被窒得青紫,好像马上要背过气去一样。 “且慢!”邢玉笙单手负在身后,尚在滴血的剑尖极细微的抖动了一下。 妖魅轻瞥他一眼:“舍不得了?” 邢玉笙淡淡道:“我只是想自己动手。你说得没错,生而为异类,一生都会遭人白眼,被命运玩弄在指间。既然世人待我冷漠无情,我又为何要对他们心存希冀?倒不如跟随自己心意,快意潇洒过一生。” 邢玉笙顿了顿,又道:“如此说来,倒要多谢你,原来报仇的感觉是这样痛快!” 手指在背后重新结出一个传音阵法,只是这次的流向是往穆长亭而去。 邢玉笙对妖魅道:“不介意让我拿同门师兄弟的血再祭祭我的宝剑吧?” 妖魅分外喜欢看到他这副似魔非魔的模样,一心认为自己干了一回好事,若是早知命运如此,早早顺从,不去贪念人间温暖,就不会跟自己一样受伤了。 妖魅笑着放开穆长亭,将他往前一推,柔声道:“当然不介意,给你。” 穆长亭此刻还有些愣神,若不是刚才邢玉笙通过传音阵法在他脑海中说话,叫他配合行动,他甚至以为邢玉笙已被妖魅所惑,彻底背叛门派了。 不是他不愿意相信邢玉笙,实在是……实在是他的表情无一不真,恨意也无一不真,就连慢慢折磨林见至死的残忍手法也叫人想起来胆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静静交汇,穆长亭抿紧嘴唇,脸色有些苍白。 邢玉笙清冷的声音响起:“比武场上,我们各有胜负,你猜猜,今日会是谁赢?” 穆长亭像是有些害怕一般退后一步,然而借着退后的动作,一直贴身带着的灵符从衣袖中哗哗掉落在手掌心。 与此同时,邢玉笙猛地飞身而至,眼看剑尖快要逼到穆长亭面门! 两人却忽然极有默契地调转方向,倏地往妖魅所在方向掠去! 灵符刷刷转动,随着剑气的指引,犹如锁链一般紧紧缠绕在妖魅身上! 妖魅未料到邢玉笙阵前反水,发愣片刻的功夫,居然就被他们偷袭成功!妖魅勃然大怒,想要挣破“符灵锁”,锁链却被越缠越紧。 这是修仙界最为常用的把戏,简单实用,广为流传,只是通常需要施咒的两人具有极高的默契度,哪一方出的晚了,这个符咒都不会成功。 穆长亭见一击即中,高兴得笑出来,连忙对邢玉笙道:“哎哟!居然成功了!赶紧溜!我们灵力有限,这玩意儿撑不了多久!” 邢玉笙又恢复了冷淡疏离的模样,点了点头,默默跟着穆长亭沿原路跑回去。 妖魅在身后咆哮:“你居然敢骗我!居然敢骗我!” 充满怒气的声音响彻这个暗室长廊。 穆长亭抹了一把脖颈上的血,一边顾着逃命,一边嘀咕道:“差点被她插破我的喉咙,真变态!” “……”无人应答。 邢玉笙刚才那么会演,现在的沉默简直让人觉得诡异了。 穆长亭转头看他,正好对上邢玉笙转过来的视线,两人都愣了愣。 穆长亭刚想说话,妖魅桀桀鬼笑的声音瞬间在耳边炸响,近得让人头皮一麻。 “臭小子,既然你不知好歹,那就不要怪我了!” 第11章 花开花落 他们灵力虽然低微,但“符灵锁”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穆长亭猛地回头,只见身后黑漆漆,空荡荡,吊起来的一颗心还未落地,就见邢玉笙好像被谁绊了一脚似的,整个人扑倒在地! 穆长亭一把扑过去拽住他,这才看清楚,妖魅的手竟紧紧抓住了邢玉笙的脚脖子!想要将他再拖回石室!“符灵锁”没有失灵,妖魅的身体确实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但手却是可以活动的! 穆长亭想通这点,当机立断地放开邢玉笙,轻盈地在石壁上左右跳跃,借助墙壁的力量飞跃而起,纵身扑向邢玉笙,大叫一声,长剑用力挥下! 他这一下用足了十足的力气,甚至运转了体内残存的灵力,只见剑芒大盛,妖魅的一只手被他当场斩下!长廊尽头随即传来凄厉的叫声! 穆长亭急促的喘息,疲惫地爬起来,再去将邢玉笙扶起来。 邢玉笙一直一声不吭,可是穆长亭还是从他隐忍的喘息猜测他受了伤。靠灵力燃在掌心的火苗在方才的连番动作中熄灭了,穆长亭尝试着翻转了几次掌心,火苗都无法燃起来,邢玉笙低声道:“别耽搁时间了,走吧,我没事。” 穆长亭皱眉道:“你给我看看伤口,我的脖子都被她的阴气烧黑了,你的脚不可能没事。快点!” 邢玉笙拗不过他,掌心翻出火苗,穆长亭捞起他的裤脚一看,忍不住苦笑:“看来她真的气得不轻,这一下极狠,你看你半个腿都黑得不能看了。” 穆长亭苦恼道:“那你……还能走嘛?” 邢玉笙咬牙道:“能。” 阴气灼烧可不是开玩笑的,重则被阴气侵蚀,七窍流血而死,轻则就如穆长亭一般,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皮肤越来越疼,且是火辣辣的疼,像放在火架上烤一般。 将心比心,邢玉笙有多痛,穆长亭大约能想象到。 以邢玉笙别扭冷淡的性格,也别指望他直呼他哪里痛得受不了,现下就算他走不了路他也会硬撑着走下去。穆长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身,蹲下道:“上来,我背你走。” 邢玉笙抿唇不语,穆长亭才懒得让他耗下去,手臂一捞,直接将他背到自己身上。 邢玉笙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其实还是挺重的,穆长亭被他压得晃了两三步才稳住。 邢玉笙原来还挣扎着想下地,被穆长亭笑着说了一句:“你是姑娘家吗?背你一下难道就要以身相许了?” 邢玉笙听了,忽然就不动了,甚至紧了紧握在他肩头的手。 穆长亭背着他,只是先头几步走得不太稳,后来习惯了背上的重量后,他运足一口气,之后已是健步如飞。 眼看着快要走到掉下来的洞口,前面却影影绰绰却似站着一个人。 穆长亭吓得一颗心快要崩到嗓子眼,连忙轻声呼道:“快看看,前面那个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瞧着像是那个女人……” 邢玉笙声音猛地冷下来:“是她。” 穆长亭戒备地停下来,不再靠近,女人阴柔的声音却兀自回荡在长廊里:“过来呀!我可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了!” 邢玉笙跳下来,一手扶在墙壁稳住身体,一手按在剑身上。 妖魅面露痛苦,被砍断的手此刻又重新生长出来,只听她恨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人人都要欺我!骗我!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们!” 她猛地闪身到两人身前,身影快似闪电,他们想要挥剑格挡已是来不及,妖魅的双手一探,瞬间插入两人的胸膛,直取心脏而去! 穆长亭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她捏在掌心,痛苦霎时涌遍全身! 就在穆长亭以为今日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妖魅的手却忽然停止了动作,穆长亭睁眼瞧去,只见她的双眼猛地瞪大,一脸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 只见她的身体被千万条看不清的白色银丝刺破,整个身体被金光笼罩,似乎被烧灼得受不了,就连表情都扭曲了。 ……那是沈宜的拂尘! 穆长亭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两个教习师长赶来将他们两个从妖魅手中救走。 姜远勤匆匆安排弟子照顾他们,就去为沈宜掠阵了。 从乾坤千机袋中翻出一个八卦黄铜镜高高举起,他们与沈宜拼成一个三角之势。 八卦黄铜镜能够将灵力聚集得更为集中,妖魅痛得跪下去,五脏六腑被灼烧的痛苦让她受不了的剧烈挣扎。 她多年吸食凡人精气,将自身阴气养得异常强大,本就不好对付。 饶是沈宜扛了一阵,脸上也滴下汗来,只见他表情肃然,低声喝道:“还不动手!” 范家少爷从弟子中走出来,手中竟然拎着一个用朱砂写满咒语的长剑。 这个一直懦弱退缩的书生,此刻却像披荆斩棘而来的勇士,终于走到了他心爱的姑娘面前,他温柔地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温声低语:“顺娘,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辜负了你。我一直知道你恨我,没关系,我愿意用生生世世还债。” 他轻轻伸手抱住她,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些许痛苦。 长剑毫无征兆地从背后猛地贯穿妖魅的腹部,再径直刺穿了他的身体! 姜远勤愣了愣,想去拉他已是来不及…… 范家少爷呼吸一顿,嘴角缓缓流下一丝血液,疼痛让他怀中的女人疯狂挣扎起来,他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牢牢抱住她,柔声道:“很快,很快,就不疼了,乖。” “还记得我们在桃花树下私定终身吗?” “桃花纷扬,那年你就站在桃树下,红着脸笑着对我说,桃花真好看。我心里想的却是,希望能岁岁年年陪你看尽天下桃花。我还要在我们院子中央种下桃树,等我们有儿有女了,我就告诉他们,你们娘亲最喜欢的花是桃花……” 妖魅忽然闭上眼睛,泪如雨下:“院子里的桃树早就枯萎了吧?” 范家少爷怔了怔,浅浅笑起来:“你没发现么?我重新种了一棵啊,来年,来年一定会抽枝发芽,茁壮成大的……” 妖魅顿了顿,咬牙道:“我恨你!” 范家少爷闭上眼睛,像是要沉入睡眠中一样:“嗯,我知道。” 妖魅放声大哭:“我恨你啊,我恨你!永远不会原谅你!” 范家少爷的声音渐渐变小:“永远……恨我吧……” 桃花树下,年少的女子回头,甜甜一笑:“范郎,我要最上面那一朵!” 妖魅嘴角温柔的翘起,低声呢喃:“范郎……我闻到……桃花的香味了……” 手脱力一般缓缓垂下,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恍如当年深情相依。 穆长亭醒来的时候,暮霭沉沉,余晖烧红了层层流云。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轻轻飘进来,一切安详静谧得仿佛从未经过任何腥风血雨。 付息烽推门进来,就看见穆长亭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顶发呆。他手上的托盘上,摆放着一碗白粥,一碟清炒的苦瓜。 将吃的放在桌上,他施施然走过去,伸手在穆长亭眼前一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被吓傻了?” 穆长亭稍稍回神,叹道:“我只是在想,范少夫人对她丈夫到底是爱是恨呢?若真的恨他,为何死在他怀中的时候,她的表情那么温柔……还是爱恨皆有吧。” 付息烽坐在桌边,招呼他过去吃饭,取笑道:“你想这么多作甚?反正你这辈子是没机会明白了。” 穆长亭奇道:“为何?” 付息烽哼了一声:“悟性太低。” 穆长亭被他一打岔,满腔愁绪提不上来,反而一扫而空。 穆长亭爬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对他笑道:“行行行,你悟性高,你悟性高得每回有小姑娘偷偷爱慕你,你都对人家横眉冷眼的。” 付息烽道:“你懂什么。” 穆长亭走到桌边坐下,从善如流地投降道:“我不懂,反正‘付大哥’都是对的,小弟我甘拜下风。”他偏头想了想,又笑起来,眉眼弯得似月牙儿,表情带着对未来温柔的期盼,“哎,不过要是日后我也遇上志同道合的道侣,我定会待她很好很好,她要天上的星星?摘星星!要天上的月亮?摘月亮!” 付息烽摆放碗碟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冷冷一笑,把筷子粗鲁地塞到他手里,道:“白日做梦,吃你的吧!” 穆长亭嘿嘿笑着,埋头苦干起来。 吃了两口,他就抗议起来:“怎么没有肉!负伤的人就这么个待遇么!” 付息烽低头喝了一口茶,讥讽道:“你是肉虫子转世投胎的吗?辟……” 穆长亭连忙喊停:“嗳!你千万别再跟我说辟谷的事儿,再说翻脸。” 付息烽:“……” 空了一天一夜的肚子终于被喂得饱饱的,穆长亭终于有心思凑到镜子面前摸着脖颈察看。伤口都开始结痂了,阴气已祛,颜色是正常的鲜红。 穆长亭高兴不少,忽然想起一人,问道:“邢玉笙没事吧?他的脚可比我伤得重。” 付息烽皱了皱眉,道:“你少操心了,姜师长在照顾他。”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林见死了,死状可怖,你知道吗?” 穆长亭心头一紧,因背对着付息烽,他无法看清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穆长亭知道付息烽谨慎精明,忍不住用笑声掩饰紧张:“你快别提了,我想起来都要吐了,女人疯起来真可怕,竟然生生隔了他一千多刀。” 付息烽沉吟道:“她为何这么恨林见?” 谎话说出第一句,穆长亭要往下编就简单了:“哪里是恨他,不过是我说话激怒了她,她故意折磨林见,想要吓我们。” 付息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穆长亭就赶忙将话题扯开了。 他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迟早要交代,死了一个教习师长可不是随随便便遮掩一下就能圆过去的。也不知道邢玉笙那傻子到底是怎么交代的,万一我们口供对不上就糟糕了…… 穆长亭忧心忡忡,把所有谎话的细节都在脑内完善了。 果然,到了晚上,沈宜知道他醒了,便喊他过去问话。 穆长亭在跟付息烽说的那些基础上再补充了些,包括他们如何跟踪上林见,又如何在意外之中掉落暗道,后来又是如何诱哄妖魅说出她的故事拖延时间,只是说到林见被凌迟的时候,就将所有的黑水都泼到妖魅身上。 比如说,妖魅先是挟持了他们两个,本来想先把穆长亭掐死,后来穆长亭出言激她,她断定沈宜他们被困*阵出不来,忽然就改变主意了,想要借着折磨林见,来让他们两个臣服于她。 穆长亭说完这些,眼睛不敢乱转,死死盯着地下,心里紧张得砰砰跳。 哪知沈宜听罢,居然什么也问,就让他回去了。 第12章 孤寂 回去的路上,穆长亭越想越不放心,向人打听了邢玉笙的住处,脚步一转就往他房间去了。若不是醒来之后,付息烽一直在他房内待着不走,在面见沈宜之前,他还能寻着机会跟邢玉笙套套词,哪至于像现下这般惶惶不安。 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受了伤,沈宜特意吩咐,让其他弟子再委屈一下让出一间房,让他们能够更好的养伤。穆长亭住的还是原来跟邢玉笙一起住的那间,而邢玉笙此刻则是搬到了姜远勤隔壁的房间去了。 走到门前,恰好遇上姜远勤关门退出,穆长亭紧走两步,上前行了一礼,恭谨地喊了一声姜师长。姜远勤观他气色已好了不少,温和地笑起来:“你身体恢复得挺快,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穆长亭笑道:“是,多谢师长关心。” 姜远勤点了点头,笑道:“你来看玉笙的吧?他比你伤得重些,又有些心神受损,昨夜一直高烧不退,这才刚醒来没多久。” 穆长亭吃了一惊:“那他烧退了吗?” 姜远勤道:“放心吧,热度已退,没什么大碍,我正要去厨房找些吃的给他。” 穆长亭哪里见过这样平易近人的师长,见他如此衣不解带的照顾邢玉笙,眼圈下甚至有一圈青黑,心下对他好感大增,连忙说自己去。 可姜远勤只是笑了笑,十分体恤他身子刚好,不愿他过分劳作。 穆长亭站在房门前,看着姜远勤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 其实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像林见那样的人渣毕竟是少数吧…… 邢玉笙一直没有醒,自然是没有机会被问话,穆长亭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此刻倒是颇为庆幸邢玉笙这病来得及时。 穆长亭敲了敲门,等了半晌,见无人应声,就推门进去了。 少年乌黑的青丝铺落在玉枕,脸颊微红,呼吸声浅浅的,一副安然沉睡的模样。他这样乖乖躺着,倒是少了些许冷漠,多了些许柔和。 穆长亭坐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想去摸邢玉笙光洁的额头。 哪知手刚要触摸上去,手腕猛地被人牢牢一抓,邢玉笙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穆长亭痛得脸都扭曲了,腹诽道,他的手指是铁做的吗!怎么这么爱抓人! 邢玉笙的眼神带着点点迷茫,好似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直到穆长亭痛得呲牙咧嘴,他才一下清醒过来,赶忙将人放开,抿了抿唇,想要坐起来。 穆长亭扶了他一把,甚至体贴的帮他把滑落的被子拉上一些,似真似假地埋怨道:“我说,你睡个觉也这么谨慎?是怕我劫财啊还是劫色啊?” 邢玉笙垂下双眸,纤长的眼睫在光影下投下一圈可爱的阴影。 邢玉笙低声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所以有些反应过度,对不起。” 穆长亭好奇道:“什么噩梦?” 邢玉笙却不肯再说,穆长亭也不在意,反正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两厢沉默,穆长亭眨了眨眼,忽然极快地一手摸向邢玉笙的额头,一手在自己额头上探了探,随即笑着点点头:“嗯,果然退烧了。” 邢玉笙愣了愣,额头温暖柔软的掌心就已撤去,快得仿佛像是他的错觉。 穆长亭道:“对了,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关于林见的死因,悬月尊刚才已找过我问话。”邢玉笙低垂着眼,什么都表情都没有,看起来似乎毫不关心,可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双手交叠着,用力到骨节突显。 穆长亭也不说破,只是把自己跟沈宜说的话又跟邢玉笙重复了一遍,并仔细叮嘱他,若是再有人向他盘问,一定不要露馅了。 邢玉笙在听到林见是由妖魅动手凌迟处死的时候,就已抬头紧紧盯着他看。 穆长亭说得口水都快干了,见他还是这副表情,微晒:“盯着我的脸能盯出朵花儿?你到底听没听清,记没记住我跟你说的细节?” 邢玉笙撇开眼,嗯了一声,声音崩得紧紧的:“你为何要替我遮掩?” 穆长亭偏了偏头,好像在思索该怎么回答,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透彻的。 他的嘴唇微张,邢玉笙一下紧张起来,怎知下一刻穆长亭忽然皱了皱眉,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而近,间或掺杂姜远勤宠溺的笑声。 及至走到门前,两人才放轻了脚步,扣响了房门。 穆长亭去开门,姜远勤带着总是跟着他身后长得一脸单纯可爱的小少年走进来,看了看邢玉笙,笑道:“吃点东西吧,我亲自下厨煮的小米粥,还有些下饭小菜。” 穆长亭走过去一看,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鲜嫩的豆腐上淋了一道醇香酱料,再撒了些葱花,看着精致又可口。另外一道,则是看起来清脆鲜甜的拍黄瓜。 虽然没有肉,但比起他的清炒苦瓜,可让人有食欲多了。 小少年名叫周稚,此刻他正伸着头认真地看着邢玉笙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的,一脸羡慕,满脸写着“好想吃”。 姜远勤一脸无奈,佯装生气:“过来好好坐着,你这样人家怎么吃得下去。” 周稚鼓了鼓脸,星星眼看着邢玉笙:“怎么样?好吃吗?” 邢玉笙:“……” 姜远勤道:“不好吃,你别想吃。” 周稚睁大眼睛,摇了摇头,委屈道:“我没有想吃!”话音还没落地,只听他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周稚哎呀叫了一声,捂住出卖他的肚子,双颊通红。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房间内传来欢声笑语,前所未有的其乐融融。 为照顾此次受伤的弟子,他们在范府又休息了一日,待到大家都恢复了精神,才出发回清心派。 也正是在他们出发之日,范家族老们闻讯而来,同时带来了从远房过继来的小男孩,前面半截是在哀叹怎么会发生这等事,后面半截则是拉着已神智丧失的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范家诸事的后续料理,老夫人始终无动于衷。 末了,他们把怯生生的小男孩推到她面前,说:“他以后就是你儿子了,快,叫声娘。” 小男孩没说话,老夫人听到“儿子”两个字,神色一动,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穆长亭坐在马上,回头去看沐浴在晨光中的范家府邸,忽然心生一股悲凉之感。 付息烽骑马走出一段距离,见人没跟上,回头叫他:“长亭!发什么愣?快走罢!” 穆长亭笑应一声,策马追上他们。 姜远勤看了看远处并肩骑着马的穆长亭与付息烽,又看了看远远坠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邢玉笙,转头对沈宜说道:“我觉得……林见的死好像另有隐情。当然,也只是我的猜测。我看过林见身上的伤痕,更像是灵力操纵剑气之后的伤痕……” 沈宜耷拉着眼皮,坐在马上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清风鼓起他的衣袍,几乎像是要把他枯瘦的身子吹翻下去。 好半晌,沈宜都没有搭理他,就在姜远勤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此事不必再追查,到此为止吧。” 姜远勤愣了愣,很快颔首道:“我明白了。” 他能够发现的细节,沈宜定然比自己发现得更早,可是他也只是叫穆长亭过去问过一次话,就再没有提起这件事。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不言而喻。 此次回程,他们比之前要慢上许多,因为还要带着林见的尸身回去安葬。 他们一回到清心派,林见身死的消息就沸沸扬扬传开了,沈宜自去拜见掌门仙尊,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再之后,沈宜亲自为林见吹奏安魂曲,进行火葬仪式。骨灰最后撒进清心派山谷中代表祛秽孕灵的小庭溪之中,随波流向万古河川。这是清心派门人最常见的安葬方式,寓意回归天道。 神乐宫的弟子全部到场为之哀悼,只是大部分的弟子神色木然,只有少部分并不熟悉林见的弟子,面露悲痛。 葬礼过后,弟子们稀稀落落往神乐宫的方向走去。 穆长亭举目四望,看见邢玉笙独自走在前头,依旧是那样孤高清冷。他一身白衣,腰间的佩剑与往日他佩戴的不同,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极为特别,像是一个家族的符号。 看来,他终于取回了父母的佩剑,也算是好事一件。 穆长亭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与付息烽说话。 邢玉笙回头之时,正好看到他们言笑晏晏的模样,周围人语喧嚣,天光正好,他就静静站在石阶之上,不知为何,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孤寂之感忽然从心底冒出来,泛滥成灾。 林见既已身死,之前由他教导的弟子就由沈宜做主,全部分归到剩下两个教习师长那里。也许是运气好,穆长亭的默默祈祷终于奏效,他和付息烽、邢玉笙都被分到了姜远勤那边。 而此时,距离仙法试炼赛已不足两个月。 第13章 仙法试炼赛 作为教习师长,姜远勤实在是比林见合格多了。 每日亲自督促指导他们练功不说,私下里对每一位弟子也甚为关爱,心血来潮之时还会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上一顿好吃的慰劳慰劳。 姜远勤厨艺很好,虽然他做的菜都是素食,但难得每一样都精致美味。 穆长亭这段日子过得实在不错,口腹之欲大为满足,连做梦都在咂嘴回味。 姜远勤在修道之法上也颇有一番独特见解,穆长亭跟着他修习不过两个月,许多之前一知半解的东西被他一提点,有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 穆长亭愈加一门心思钻研到剑法修道之上,时常天未亮就起床练剑,进步神速。 同门比武,穆长亭泰半的几率会打赢付息烽,可比起天赋过人的邢玉笙还是差了一截。邢玉笙不必再供养灵力予人吸食,于此道的天分就愈加明显了。 剑法之奥妙,灵力之精纯,就连姜远勤见了也赞叹不止。 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随着林见的死,逐渐消弭。 时光飞逝,仙法试炼赛在众弟子兴奋又不安的翘首期盼中悄然而至。 仙法试炼赛历来是清心派不成文的“拜师”历练,若是能在比赛中脱颖而出,则意味着有较大的几率成为掌门关门弟子,或拜入其余十一宫门下。 这也算是清心派的盛事之一,全派上下都颇为重视。因而仙法试炼赛举办的地点通常都选在掌门所在的首阳宫正殿广场上。 仙法试炼赛当日,和风煦日,天清气朗。 神乐宫与胧月宫的弟子们恭敬地站在广场上,聆听掌门训示。一眼望去,乌压压的人头,穆长亭站得后,压根儿没瞧见掌门仙尊长什么模样。 只是远远望去,仙袍飘飘,身形高挑修长,有松鹤之姿,声音在威严之中带着春风拂面般的清朗温和。 好些弟子听了,都面带神往之色。 也就只有穆长亭听了开头几句,就站不住了,倒不是掌门仙尊说得无聊,实在是他但凡听这些之乎者也,就困得想睡觉。眼下唯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就是胧月宫的女弟子了。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于修道之事上,清心派也贯彻得十分彻底。 因低阶弟子心性不坚,怕闹出些丑事来。于是,男女弟子初时入派便分开教授,男弟子住神乐宫,女弟子住胧月宫,两宫遥相对望,中间隔了万丈深渊,那叫离了一个十万八千里。 低阶弟子不如人啊,恐怕也只有正式拜师之后才能见到些“师姐师妹”了。 穆长亭忍不住伸长脖子偷偷去瞧,付息烽低咳一声,皱眉看向他,目露警告。 穆长亭对他弯唇一笑,比了一个五,一个二,意思是说第五排第二个长得好看,脸皮厚得简直让人手痒想抽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看白不看。 付息烽这样严肃、不晓风月的性格,居然还敢说他悟性太低? 掌门仙尊讲完话,一个鹤发银须的老头儿站了出来,据说是执戒长老,专门执管全派上下所有戒律惩罚,基本上所有人都怕他。 “仙法试炼赛乃是检验尔等近一年以来的修习成果,我希望你们都能严格遵守比赛规则,一切量力而为,不可贪功冒进,以安全为重!”他声如洪钟,震得人心头一颤,“下面,我将公布比赛规则,请仔细听清楚!” 穆长亭瞬间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他说。 仙法试炼赛是将参赛的弟子通过传送法阵传送到“猨翼山”,此山处于魔界与凡界交界处,常有妖魔鬼怪久居侵扰路人。清心派事先早已在猨翼山周围布上结界,确保除了猨翼山本身的妖魔,没有其余更高阶的魔物能够进入。 弟子们要在猨翼山待上两天一夜,在这段时间里,需尽自己所能去斩杀妖物,直到看见天空中出现由清心派在结界上方幻化出的七星连珠异相,证明传送法阵重新开启,才能找到传送法阵回到门派。 执戒长老道:“每人都会有一棵裹银树,我在上面施了法,你们若是身死或是弃权,属于你的裹银树会瞬间枯萎。” 他广袖一拂,所有弟子脚下忽然破土而出一棵矮小的青绿植物。 它的树干通体银白,华光在微微开裂的树皮间流转,显得异常炫目,葱绿的叶子抖了抖,微微舒展开,露出枝桠顶端长着的一颗可爱花苞。 “另外,此物还可用于计算你们斩杀妖物的情况。斩杀的数量越多,等级越高,难度越大,裹银树上开的花也相应越多。现在,你们每个人将灵力注入指尖,点在顶端的花苞上,让裹银树进行认主。” 穆长亭以前在《广物志》上见过这种植物,因它能够吸取主人斩杀邪物的精元,进而净化之后生长出纯白的灵花,修道之士吃了灵花能使灵力更为精纯,故而一般人主要借助此物来修炼。 可清心派居然用它来计算比赛结果!还每人一棵! 果然是修仙第一派,如此的奢侈!以及……物尽其用…… 穆长亭按他所说的方式,运足灵力点在花苞上,只见花苞竟然慢慢绽放,开出一朵洁白如玉的花儿来。 广场上此起彼伏的惊哗声接连响起,似乎都被这小小一棵裹银树所惊艳。 执戒长老高声道:“不许喧哗!禁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扫视了一眼,又道:“好,既然都已认主。那我继续来讲讲规矩,若你们在比赛过程中遇到生命危险,可取出‘传阵符’回到门派!但与此同时,你的裹银树会枯萎,就此失去比赛资格。只有通过两天一夜的试炼,由传送法阵传送回来,才算试炼成功!” “出发之前,我们为你们准备了六样符具,你们每人可以选择带走其中三样,这些符具或能助你保命,或能助你斩妖,端看你们自己的选择。”执戒长老话锋一转,严肃道,“最后,我还要再重申一遍!遇到危险切不可逞强!没有什么比性命与安全更为重要!” 这些话每年都会说,可总有些弟子得失之心太强,因此而丢掉性命。 执戒长老在心底长叹一声,交由教习师长分派符具给他们。 他所说的六样符具分别是冰凌镜、缚妖网、迷雾铃、隐身符、灵符、丹药。 冰凌镜:用于寻物以及查看裹银树的情况; 缚妖网:用于困住妖物,让其免于逃脱; 迷雾铃:用于制造迷雾,便于逃遁; 隐身符:用于隐身,时效半个时辰; 灵符与丹药自不必说,一个用来攻击,一个用来救命。 大多数弟子都选了灵符与丹药,剩下的那一个选择就多了,有些能力弱点的就选择了隐身符或者迷雾铃,能力强点的就选择了缚妖网。 穆长亭跟付息烽商量了一下,他选了灵符、缚妖网、隐身符,付息烽则选择了灵符、丹药、迷雾铃。基本上他们所选的东西除了重复灵符外,其余都是互补的。冰凌镜的效果太鸡肋,他们没有选,其它弟子也很少去选它。 偏偏邢玉笙是个特例,他拿了大多数人都没有选的冰凌镜。 穆长亭忍不住走过去提醒他:“这个……比赛里面也没有要寻物这个环节呀,其实你看不看裹银树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换个实用的。” 邢玉笙看着他,点点头道:“我选的就是实用的。”表情一脸认真。 穆长亭:“……” 待到所有弟子都准备就绪,沈宜走过来,站到广场中央的太极八卦阵边上,运转灵力双掌一推,只见八卦阵飞速转动起来,不消片刻,就在中央开启了一个极大的传送口。 穆长亭跳下去的时候,大风呼呼铺面而来,吹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身体一直在往下坠落,直到脚底踩到实心,他才有了比较真实的感觉。 冷月高悬,枯树成林,乌鸦立在枝头,嘶哑鸣叫。 在清心派的时候还是白天,跳下来居然就变成黑夜了,这破地方果然是阴深深的。 穆长亭在原地等了好半天,仍然不见付息烽。 ……搞什么?他不是跟在我身后跳下来的么? 穆长亭朝天看了看,除了看见黑沉沉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难道传送法阵是随机传送到猨翼山的某一处? 穆长亭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否则这里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掌心一翻,用灵力燃起一簇小火苗,穆长亭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往前走。 走着走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穆长亭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 穆长亭心头一紧,伸手按住腰间佩剑。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一下按在他的肩膀,久久没有动作,穆长亭极快地回身,猛地拔剑刺去!剑身铮鸣,气势如虹,发出嗡嗡的响声!出手却意外的没有刺到任何人,反而被来人一下夹住了剑身,止住了他刺过去的动作。 穆长亭一下瞪大了眼睛:“……是你?!” 第14章 斩杀妖物 少年俊朗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之中,唯有一双深邃的双眸静静看过来。 “……”穆长亭忍住了骂人的冲动,要是没被猨翼山的妖物杀死,迟早都要被邢玉笙吓死,这家伙走路都不带声的?! 郁闷地抽回佩剑,穆长亭正要说话,邢玉笙忽然皱眉,轻声道:“小声些,我看见有东西跟着你,但是它好像对声音比较敏感,我一走近,它马上撤了。” 怪不得邢玉笙刚才无声无息地靠近,穆长亭一下子也警惕起来。 这地界阴气极盛,也不知此处的妖物害了多少凡人的性命,才能养成这样。 两人背靠背,双双举起佩剑,目光在枯树林之中飞快掠过,穆长亭小声分析:“它有手,刚才拍我肩膀了,所以极有可能是人类的形态。” 邢玉笙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阴鬼?也许它不是对声音敏感,只是对人的气息敏感,我靠近之时,它不是听见声音,而是感知到我靠近的气息?” 穆长亭勾唇笑了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双指往乾坤袋中一探,一张灵符夹在指尖,穆长亭低念:“阴鬼妖魅,速速现行!”灵符呼地燃烧起来,穆长亭横着甩飞出去,一团明亮的火焰在枯树林之中飞转了一圈,六张惨白的脸在火光下同时抬起头,阴森森地盯住了他们。 这六个阴鬼堪堪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在火焰熄灭的同时,鬼叫着扑上来! 两个少年也不弱,剑花一挽,冲了出去! 穆长亭一脚踢飞一个,在它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飞身而至,长剑随着他下坠的动作精准地刺穿了阴鬼的身体!阴鬼嘶叫着,身体猛地燃烧起来,最终化为灰烬! 穆长亭正要站起来,脚下忽然被扔过来一个半死不活的阴鬼,他也没有多想,顺手就补了一刀。 可是接下来就很奇怪了,穆长亭打着打着,邢玉笙就会把他手上收拾得差不多的阴鬼扔给他解决。 ……这是什么意思?报答我之前帮他掩盖之恩? 待到六个阴鬼都解决了,穆长亭收剑回鞘,笑道:“我用不着你故意帮我,这样就算拿到了第一,又有何意义。此次比赛关乎日后拜谁为师,你难道就不想好好表现,拜个厉害的师父?” 邢玉笙一声不吭望着他。 穆长亭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有天分,但好剑尚需开锋,更何况是人?” 他说了这么多,邢玉笙只关心一件事:“那你想拜谁为师?” 穆长亭眉头一挑,不假思索:“当然是最厉害的掌门仙尊。” “嗯。”邢玉笙点头,“走吧。” 穆长亭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伸手道:“把你的冰凌镜借我看看,也不知裹银树有没反应。” 到底是少年心性,还是比较好奇自己的战斗成果的。 邢玉笙掏出来给他,冰凌镜只有巴掌大小,穆长亭一手就能握住。 他低头一看,镜面上还有残存的画面:枯树林之中,两个少年并肩走在一起,有一个甚至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咦,这是两个人么?他们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只是这画面跟隔着水雾一样朦朦胧胧的,画面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看清楚…… 邢玉笙脸色微变,一把夺回了冰凌镜! 指尖在镜面飞快一点,灵力如水波一样从镜面荡漾开去,方才的画面一转,变成了一棵沐浴在晨光下的裹银树。 邢玉笙这才把冰凌镜还给他,穆长亭莫名其妙,可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他的裹银树上,也没有再去想邢玉笙奇怪的反应。 只见裹银树上,除了顶端绽放的小白花,在枝桠上,还新冒出了三个小花苞。 真是有趣!不过斩杀了六只阴鬼,才只有三个小花苞,连花都没开出来,可见这些阴鬼等级比较低。 穆长亭看完自己的,还想去看邢玉笙的裹银树。邢玉笙本来对此并不太关心,可见穆长亭想看,也只好依他,指尖又是一点,镜面波纹震荡之后,出现了跟方才一模一样的裹银树,枝桠上居然也长了三个小花苞! 若不是裹银树认主,只有将镜面对准邢玉笙的时候,裹银树会闪烁微弱的白光,穆长亭几乎都要以为这棵裹银树就是刚才自己那一棵。 穆长亭问道:“在此之前,你有杀过其它妖物吗?” 邢玉笙摇头,表情也有点困惑:“难道一起行动,妖物的精元能平分到裹银树上?” 穆长亭笑了笑:“哎呀,真狡猾,说是把比赛规则都告诉我们了。可是跳下传送阵的时候,他们却没有说清楚,我们每个人传送的地点是随机的。现下,又发现了个人作战与多人作战得到的精元不同,看来他们是要我们做出抉择了。” 个人作战与多人作战也算是各有利弊吧。 若是能力很强,个人作战当然更划算,可风险也会比较大。 多人作战虽然需要与其他人平分得到的精元,但这意味着,人多力量大,他们面临的危险也降低了。 其实穆长亭与邢玉笙的实力都不弱,完全可以分开行动,胜算更大。可穆长亭看邢玉笙的意思,似乎是没有打算跟他分开。 好罢,两个人也有两个人的打法,至少他们配合还是挺默契的。 穆长亭只犹豫了一瞬,就放弃了劝邢玉笙跟自己分开走的想法。 一路上,他们又斩杀了不少低阶妖物。 这些妖物数量多,又缠人,没有自己的意识,闻到肉香就想往上扑。 杀它们费时费力,尽管没什么太大的危险,可是实在耗费精力,继续打下去,实在是下下之策。又杀完一波妖物,穆长亭坐在树下喘气:“不行了,好累……” 邢玉笙坐到他旁边,默默取出水袋递给他。 穆长亭笑着接过,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才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邢玉笙思索片刻,道:“我们在这里歇会儿,待会儿直接绕过低阶妖物,去猨翼山腹地。”他取出冰凌镜,指尖点了好几下,画面几度变幻,直到出现一个幽深的山洞,他才停下来,递给穆长亭看。 “这里,应该有高阶魔物,冰凌镜查探到只有此处方圆十里,没有低阶妖物活动的迹象。” 穆长亭忍不住赞道:“我发现了,东西是否实用,要看什么人用。” 饶是打破穆长亭的脑袋,他也想不到冰凌镜既然能够用于寻找妖物,自然也可用来排除哪些地方有低阶妖物,哪些地方没有。 没有的地方,肯定就是住着高阶魔物嘛! 邢玉笙听了,手上动作一顿,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 他自然是不想、也不会让穆长亭知道,他当初选择冰凌镜根本没有费心思量什么。他只是想起,父母曾经说过,显少有人知道冰凌镜能够用于寻人,持物者本身只要拥有较为精纯的灵力,并以血为媒进行开启,完全可以达到寻人的效果。 两人休息了会儿,就往猨翼山腹地而去。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付息烽,倒是遇到了几个同门弟子。女弟子大多凑到一堆,一起行动,男弟子倒是单独行动的比较多。 也不是没有人隐晦的表露出想跟他们一块儿走的意愿,但是邢玉笙往往冷着脸走得飞快,穆长亭甚至等不及跟他们寒暄完,就匆匆去追人了。 有一回邢玉笙走得远了,穆长亭过了好半晌才追上来,然后就发现邢玉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他,表情有些微的僵硬与紧张。 越接近猨翼山腹地,阴气越强。 两人愈加谨慎起来,穆长亭皱着眉,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忽然停下不走了:“好像快到了,你再看看冰凌镜,能不能看清楚那魔物的样子。” 邢玉笙再次查看了一下,冰凌镜上显示的画面还是只有一个洞口。 他们正凑在一起讨论,正在此时,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 紧接着,一个女弟子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这个方向逃窜而来,口中喊着:“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见到同门,那名女弟子瞬间就哭了出来,着急地指着身后方向道:“碧云还在里面!求求你们,快救救她!” 穆长亭连忙道:“在哪里?你快带路!” 那女弟子含泪点头,转身就跑:“在一个山洞里面,就在前面!” 她们也是无意间走到这里,听到魔物发出的声音后,循声找到了山洞。 原以为这里待着的只是普通的妖物,怎么知道进去之后,就踩到了一堆白骨! 她胆子小,尖叫的声音惊醒了魔物。魔物咆哮着要来抓她们,情急之时,是与她同行的碧云运足灵力,一把将她推了出洞,叫她快走。 穆长亭问她是否看清是什么魔物,她说里面黑漆漆的,当时又比较慌乱,只记得了它有对赤红的眼睛,非常的高大,身上长着毛,发出的叫声诡异难听,像是锯木头的声音。 邢玉笙问了碧云的全名,用冰凌镜查看了她的裹银树,对穆长亭说:“她还没死,也没有用传阵符。” 穆长亭叹息一声,她没有用传阵符,不知是没机会用,还是不想用。 走到洞口,穆长亭吩咐女弟子待在外面,就与邢玉笙进去了。 第15章 缚魔 许碧云的肩膀在搏斗中被魔物狠狠抓了一下,此时大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看着颇为骇人。能够遇到眼前这个高阶魔物实属难得,不到最后关头,她实在不愿轻易放弃。倒不是她无端托大,在胧月宫她的修为算是数一数二的,临行前,又偷偷取了师长的“锁妖链”带在身上。 她把同行的弟子推出去,一来是她留下确实帮不上忙,二来也是因为“锁妖链”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灵力在掌心疯狂涌动,锁妖链越收越紧,几乎快要嵌入魔物的身体里! 她的额头不断淌下汗来,成败在此一举,魔物发出愤怒的咆哮,挣扎得愈加用力!她咬牙操控佩剑凌空悬起,剑芒骤涨,夹着凛冽之势猛地朝魔物的心口刺去!变故就在此时发生!那魔物赤眸一睁,仰天长啸,双臂剧烈抖动,洞内被它四溢的魔气震得乱石横飞! 锁妖链非但没有收伏它,反而令它狂化了! 咔咔。 锁妖链节节断裂,掉落在地,掀起了满地尘土。 许碧云暗道不好,正要撤手,魔物四肢撑地而起,一个纵身就已跳至她面前。魔物腥臭炽热的喘息喷在头顶,许碧云脸色惨白,巨掌携风呼呼而来,她指尖捻紧薄薄的“传阵符”,只需要轻轻一搓,她就能立刻脱离危险。 绝望又极度不甘心的感觉席卷而来,她略微迟疑,生死之刻,手臂被人狠狠一拉,整个人往另一侧歪去,鼻尖闻到若有似无的梅花冷香。 几乎是在同时,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上去,蓄满灵力的剑光狠狠滑过魔物的手掌! 魔物吃痛,被迫连退两步,掌心滴滴答答淌下粘稠的血液。 穆长亭迎风而立,低喝道:“你先带她出去!” 邢玉笙冷冷看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少女,粗鲁地伸手拽住后领想要把人拎起来,可才提了一下,她就痛得大叫了一声。 邢玉笙不想再耽搁时间,长臂一捞,把人抱在怀里,就朝洞外掠去。 他的速度非常快,到了洞门口,就像扔烫手山芋一样,飞快地把人往地上一放。 “碧云!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呜呜呜呜!”女弟子扑上来。 邢玉笙完成任务,毫不犹豫掉头就走。他有比较严重的洁癖,不太喜欢碰触别人。 身后响起微若蚊呐的声音:“谢、谢谢!” 邢玉笙置若罔闻,身影飞快消失在洞口。 许碧云微微咬紧双唇,苍白的脸泛上了一丝红晕。 从小到大,她都是天之骄女,容貌、能力样样不输人,多得是人排在身后对她示好,可她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回想少年方才在魔物的掌心将她拉开的果决,那要怎样的反应与速度才能做到让两个人都完美避开攻击,毫发无伤。 而且顾忌着男女之别,他一开始并不想抱自己的吧……这样的品行,又有那般冷峻出色的相貌,刹那就让她莫名心悸。 洞内。 穆长亭一看便知,原来这高阶魔物是滑彘,一种残暴之物,生于最阴暗之地,专食人类,因此久而久之长相也俏似人脸。它身上长着野猪一样的鬣毛,站直了足有三人之高,说是庞然大物也不足为过。 此刻它正戒备地佝偻起背,尖锐的利爪在地上抓刨,发出警告与威胁。 穆长亭提剑退后几步,滑彘愤怒地呲牙,以为他要逃,瞬间弹跳而起,朝他疾冲过来!穆长亭眸光中闪现笑意,竟然不躲不避直直撞上去! 眼看滑彘的尖牙就要一口咬断他的脖子,穆长亭双腿微弯,半个身体朝后仰倒!借着冲势从滑彘身下滑过,长剑同时狠狠扎进滑彘的腹部!生生划出一道巨口! 滑彘痛吼!巨掌朝挂在肚子上的穆长亭拍来! 穆长亭躺倒在地,一招“掀地诀”从掌心翻出,金光大盛,一下将足有千斤之重的滑彘掀翻!它重重砸地,地面凹陷出一个深坑,整个山洞也被震得碎石滚动。 一刻未停,穆长亭跳到滑彘身上,趁它受伤,一把拔出长剑。 滑彘仿佛就在等此刻,眸中赤光猛盛,拍地而起! 穆长亭触不及防被劲风扫飞出去!身体重重撞上山壁再狠狠跌落在地! 口中泛出腥甜,五脏六腑绞痛着,然而穆长亭眉头都不皱一下,拇指轻蹭嘴角,缓缓擦掉血迹,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魔物。 那魔物双眸中的赤红之色越来越明显,全身上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片刻,身上受伤的地方,居然奇迹般的慢慢愈合了! 滑彘目露轻蔑之色,仿佛在嘲笑他们以蚍蜉之姿撼摇大树!巨掌携风,朝躺倒在地穆长亭砸来! 隐身咒! 穆长亭往右瞬移,双指捻住呼呼燃烧的黄符,直至它化为灰烬。 预想中的肉泥没有出现,滑彘掌下空空,碎石遍地!它有些焦躁地在洞内翻找,身上总是被灵力幻变而成的风刃砍出一道道伤痕。 邢玉笙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来的,环视一周,没有看到穆长亭,他呼吸一窒,脸色瞬间阴沉得有些吓人。 邢玉笙抽出惊鲵剑,剑光泠然,映照在他的眼底泛出森冷的寒光。 杀意乍泄,气势逼人!竟让滑彘下意识兽毛倒竖,喉咙里发出时断时续低喝。 邢玉笙这样还挺能唬人,穆长亭嘴角微翘,看够了那魔物的丑态,才轻移到邢玉笙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事,用了隐身符,它暂时看不到我而已。”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冰凉的耳垂,邢玉笙忍住了想要转头的冲动,手猛地收紧。 穆长亭又道:“小心些,这魔物受伤会自愈,我们先把它引出去,外头宽阔。” 邢玉笙“嗯”了一声,提醒道:“会自愈是因为眼睛。”摆出剑式,气势凌人。 他好像总是知道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穆长亭笑了下,掌心一吸,孤零零躺在地上,被主人遗忘多时的长剑一下飞到他手中。 两人起剑的姿势一模一样,一招“天裂”顺势而走! 这招诀窍在于“快”,剑快,人更快!两人掠过之处只能看见残影翻飞!剑意破风而来!落下之时,魔物的双眼齐齐被戳瞎! 穆长亭用了隐身符,滑彘能感知的气息只有邢玉笙,咆哮着伸手去抓他。 邢玉笙早已翻身一跃,稳稳站落在地。 穆长亭退开,飞身往洞口掠去! 怒气与疼痛让滑彘丧失了一切理智,它仅仅凭着对气息的感知,一步步追着邢玉笙往洞口而去!怎知才出了洞口,缚妖网兜头罩下! 普通的缚妖网自然困不住它,可这个缚妖网是被穆长亭贴满了灵符的。 双层效力叠加之下,滑彘被烫得全身冒烟,挣扎的动作也更加猛烈。 穆长亭控制得很辛苦,灵力波动极大,牵制的双手都在剧烈颤抖。 邢玉笙看了穆长亭一眼,心念一变,但求速战速决。食指与中指并拢,两手结阵,灵力涌动,随着他手腕每一次的翻转,空气中出现逐一出现“千”、“影”、“列”、“阵”四个金字。 唰唰唰。 邢玉笙无数影分`身围作一圈,将滑彘牢牢困死。 影分`身动作一致地将双手分开高举,长剑凌空而起,全无二致地对准滑彘! 邢玉笙猛地将手挥下,无数的长剑倾落,直直刺入魔物的身体! 滑彘嘶哑痛叫,已瞎的双眼流下赤红的血泪,只听“砰”的一声,滑彘全身炸裂,魂飞魄散,最终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暗夜里! 穆长亭筋疲力尽,一下跌坐在地,吁出一口气,笑道:“还是你厉害。” 邢玉笙脸色苍白,为了使用千影列阵,他必须高度集中念力与精神。越级而动术,遭受的反噬可是很严重的。 眼前的景物叠影重重,邢玉笙摇摇晃晃往穆长亭的方向走了两步,轰然倒地。 穆长亭惊道:“邢玉笙!” 再次醒来之时,他看见穆长亭背对着他,正坐在不远处的火堆处,不知在烤着什么。肉香飘散在空气之中,引得人食指大动。 此处是滑彘的洞穴,如今却被他们二人雀占鸟巢了。 邢玉笙动了动,穆长亭头也不回地冲他摆了摆手,说:“哎哎,别起来,快躺着。” 邢玉笙坐高了一些,倚靠在石壁,静静看着穆长亭的背影。 穆长亭似乎轻笑了一下,摇头叹道:“我也是服了你,哪有这么不要命的打法。还好当初你选符具的时候知道选丹药,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上的食物烤好啦,穆长亭笑吟吟举着它转过来:“可以吃东西啦!饿了吗?” ……被他架起来烤的居然是一条蛇! 邢玉笙嘴角抽了抽,淡淡道:“不饿。” 穆长亭极力推荐:“不饿也吃点呀,你不知道我为了抓它费了多少心思!这鬼地方连个兔子都没有,也就它还可以吃。”他撕了一点蛇肉尝了尝,满足地眯起眼睛,“嗯,超级好吃!” 再好吃邢玉笙也兴趣寥寥,他修了辟谷,本就不会感觉饥饿,对食物也没有穆长亭那般狂热的执着,况且还是吃这种东西…… 邢玉笙拒绝食用,穆长亭很受伤。 又撕了一点拎在手里,他递到邢玉笙面前,笑道:“你试一下,绝对好吃,我不骗你!”双眸弯成月牙儿,那张笑脸就像会发光一样。 邢玉笙默了默,忽然直起身,薄唇微启,就着穆长亭的手把蛇肉吃了。 柔软的唇瓣无意间蹭过手指,穆长亭愣了愣,心说,我是想给你不是喂你啊…… 第16章 缘分 猨翼山夜长日短,太阳出现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乌云全数遮蔽。 穆长亭前一刻还在惬意地晒太阳,下一刻全身就被笼罩在黑暗之中,他遗憾地站起来,回头招呼邢玉笙上路。 两人在洞穴之中休息了一晚,此刻精神满满。 裹银树枝繁叶茂,白色的灵花绽满枝头,比其他人的都高出一截。他们两人之前就已斩杀了不少小妖,再加上昨晚杀掉的高级魔物,不知不觉早就遥遥领先。 穆长亭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情况,全场除了他与邢玉笙的裹银树长势不错,付息烽的也不差,紧紧排在他们之后。 再往后看,就是那个可爱单纯的小弟子周稚的裹银树开得不错了。 斩杀高阶魔物的想法果然是对的,两人之后又依样画葫芦,利用冰凌镜找了些稍微厉害些的魔物,处理掉之后,灵花“噌噌噌”地开个不停。 此时此刻,清心派。 掌门仙尊谢应君负手而立,满意地颔首道:“今年弟子们的资质大多不错,尤其是那几株开得尤为繁盛,更难得的是灵花花瓣洁白如雪,说明他们灵力精纯。” 执戒长老捋了捋长须,赞同道:“不错,这几人的确难得。” 谢应君笑了笑,还未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满带笑意的声音:“那我岂不是要先恭贺掌门师兄,一口气收到那么多好徒弟。” 谢应君回头看了看他,担忧道:“这外头风大,你身子弱就别陪我们待着了。” 那人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俊朗的容貌配上微微上翘的嘴唇,本该是十分风流倜傥的样子,可惜的是他坐在轮椅上,两条腿皆不能动弹,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芩书仲笑了笑:“无碍,成日炼药也太闷了,该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执戒长老对他微笑道:“医师长老莫不是也眼馋,想要收上一两个徒弟?” 芩书仲的年龄与掌门仙尊差不多,但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长老”的位置,原因无他,在炼丹之道上,普天之下,他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芩书仲听了执戒长老的戏谑之词,倒是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唔,也未尝不可。”顿了顿,他拖长声音道,“只是不知掌门师兄是否愿意割爱啊?” 执戒长老抚掌叫好:“若是你肯收,你师兄不肯让,我也得让他让!你二人要是早早收了徒弟,清心派后继有人,岂不是大好事一件?” 谢应君无奈地笑:“你别听他瞎说,书仲最烦有人在梅见宫出入,打扰他清修,哪里会想收徒弟?” 芩书仲坐在轮椅上,眸光中荡漾着浅浅笑意,撑着脑袋笑:“这世间最了解我的人,看来非掌门师兄莫属了。” 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话,谢应君听了,却微微有些晃神。 而另一边,穆长亭有点纳闷。 他在猨翼山待了一天一夜了,碰到的同门弟子不计其数,偏偏就没看到付息烽。 猨翼山说小不小,说大也没多大,这得两人多没缘分才能碰不到啊…… 邢玉笙拿着冰凌镜在前面带路,穆长亭跟在他身后到处张望,嘀咕道:“你也帮我看看,要是看见付息烽叫一声。啧,这小子到底去哪里了?” 指尖一点,抹掉冰凌镜上出现的“话题人物”,邢玉笙眸光微动,脚步一拐,直直往东面走去:“嗯,走这边看看。” 穆长亭愣了愣:“可我怎么听到西边有打斗声,不去看看么?” 邢玉笙转过身看他,淡淡道:“有打斗声证明有人在斩妖,我们去凑热闹,万一被人误以为想要分一杯羹怎么办?” 穆长亭笑道:“什么时候你行事也想得这么周全了?行,我们走吧。” 本来他还想说去那边看看是否能碰上付息烽,但想了想,既然现在他跟邢玉笙在一起斩妖,邢玉笙又是听了他的劝说,才一路好好表现以求拜个好师父的。 现在穆长亭又哪里好再浪费他的时间,特意拖着他去找付息烽? 两日一夜很快过去,当夜空中出现七星连珠异象之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头的动作,抓紧时间寻找传送阵。每一个法阵的开启时间都是有限的,经过长时间的生死搏斗,谁都不想再在这个血腥阴诡之地待下去了。 法阵会带出强烈的风穴,灵力的涌动也会格外明显。弟子们一路朝着灵力涌动之源出发,最终,几乎所有人都被牵引到了山中一处湖泊。 天幕黑垂,星光在头顶熠熠生辉。 可是湖面平静,预想中的法阵风穴并没有出现。穆长亭蹲下身掬了一捧水,水质清澈,触手微凉,就是普通的水而已。 穆长亭看着水面沉吟道:“传送阵会不会……在水下?” 邢玉笙还未答话,一道熟悉的声音窜入耳朵:“我踹你下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穆长亭眼睛一亮,喜得跳起来:“阿峰!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你找了好久!” 付息烽一直臭着脸,闻言,表情却稍稍缓和了些,板着脸道:“还知道找我,我以为你有人作伴,早把我抛之脑后了。” 邢玉笙对湖而站,垂着眼眸,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穆长亭瞟了他一眼,朝付息烽走近了两步,小声道:“我们也是碰巧撞见的,我看你收获也不错啊,前三名现在就我们三个了。” 付息烽心思转得快,瞬间就明白了穆长亭是如何知道裹银树的情况的。 他看了一眼静静站在湖边的邢玉笙,忍不住怀疑,邢玉笙选冰凌镜到底是随意选择,还是有意为之。 穆长亭一心都在传送法阵上,压根儿没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他指了指湖面,对二人说道:“星光指向正是此处,我下去看看,反正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说罢,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邢玉笙下意识跟着走了两步,眼前忽然横出一条手臂,付息烽淡淡一笑:“说起来,长亭自小心善,对谁都热情照顾,对可怜的阿猫阿狗更是如此,可若是它们惦念恩情,就此想要跟他回家,赖他一辈子,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付息烽没头没脑说了这么句话,邢玉笙睫毛微颤,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湖面。 付息烽也不管他是否回应自己,说完就站到远一些的地方,等穆长亭上岸。 众人围了一圈,都在翘首以盼。 过了一会儿,穆长亭从水里头冒出头,高兴地冲所有人招手:“喂!传送阵在水底,没有危险,大家快下来吧!” 他笑得眉眼弯弯,束起来的长发微微有些松散,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邢玉笙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下去。 付息烽紧跟而上,众人见他们动了,也纷纷下水。 这个湖泊颇深,越往下游,越有些吃力。 水草摇曳之处,传送阵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所有人心头一喜,加快了速度,就像游鱼一般欢快地向传送阵游去。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弟子们慌乱不已,有的奋力朝传阵送游去,有的甚至朝湖面蹬去!下一刻,腰间一松,所有人身上的佩剑不约而同被漩涡吸了过去! 他们人没事,唯有佩剑遗失,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清心派给每一位弟子发放的佩剑虽然也不差,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有些弟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就朝传送法阵游过去了。 唯有一道身影,不要命地朝漩涡翻涌之处游去! 穆长亭回头的刹那正好看到此幕,他惊得瞪大眼睛,糟了,邢玉笙的佩剑是他父母留下的,对他来说十分珍贵…… 他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就想追上去,付息烽却在此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强硬地拽住他往传送阵游去。 穆长亭皱着眉头冲他比划,付息烽看都不看他。 眼看就要靠近传送阵,穆长亭急得使了吃奶的劲儿用力掰开付息烽手,脚一蹬,一下蹦出去老远。付息烽气得七窍冒烟,还想去逮他,然而追着游了几步,就见两人的身影瞬间没入漩涡当中,很快消失不见。 湖底渐渐平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身体在急速流转的漩涡中起起伏伏,穆长亭的意识渐渐消散,昏沉之际,似乎有人一把拽住了他。 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穆长亭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邢玉笙身上。 穆长亭撑地坐起来,全身都像要散架了,酸痛得很。 身处之地应该是一个湖底水洞,洞口设了法术,湖水无法灌进来。 穆长亭拍了拍邢玉笙的脸,低声叫他名字,邢玉笙皱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过了好半晌才聚焦在穆长亭的脸上,迷茫道:“这是哪里?” 穆长亭扶他坐起来,无奈地笑:“还能是哪里?把你的剑吸过来的地方。” 邢玉笙愣一愣,随即紧张的到处找剑,可地上干干净净的,一柄剑的影子都没见着。邢玉笙眉头紧蹙,看向幽深的水洞通道。现在他们两人都没有武器在身,若是遇上魔物可是要吃大亏的。 邢玉笙自己是不怕危险的,可是他得顾虑穆长亭的安全。 他还在思考万全之策,穆长亭已站了下来,一边拧干衣服上水,一边对他说道:“休息够了么?我们进去看看,你的剑应该在里面。”他的语气平常,好像丝毫不在乎前面是否危险重重,又是否会因为这件事阻碍他拜师。 邢玉笙的薄唇一下抿得紧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第17章 剑冢之地 穆长亭见他不动,向他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微微歪头的模样,好像在问他在发什么呆。他的目光清澈明亮,像是阳光一样能温暖地透进人的心底。 邢玉笙犹如被烫了一下,匆匆垂下眼,自己爬起来了。 穆长亭也不在意,收回手,率先迈步朝里面走去。 甬道没有想象中的昏暗,越往里面走,可视之物越多。热浪一股股铺面而来,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烘干了大半。 到达尽头,视线一下开阔起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坑谷,他们所在的地方仅仅是坑谷多个进口之中的其中一个。坑谷密密麻麻插满了剑,火红的岩浆在地脉之中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到坑谷中央一柄巨大阔剑之下,再顺着阔剑身上诡异的纹路渗入剑身,继而消失不见。 阔剑大约有小半个坑谷高,粗大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横垂而下,牢牢绑在剑柄之上。 ……这是一个剑冢! 穆长亭仰头去看中央巨大的阔剑,忍不住赞叹一声,哪怕剑身魔气四溢,但也无法遮掩这是一柄绝世好剑的事实。 满坑满谷的剑倒插在此,温养出的剑灵只为供养它而存在,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看来,他们刚才他们被吸走的佩剑都在此了。 穆长亭皱眉道:“这么多剑,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你的剑么?” 邢玉笙环视一周,低声道:“我试试。”食指与中指并拢,手腕一翻,在胸前结出一个召唤术,灵力从指尖溢出。 寂静无声的剑冢之地,忽然传来剑身铮铮鸣叫之声,就像在激烈挣扎的时候浑身颤抖不止一样,但很快,抗争被镇压下去,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谧。 邢玉笙再睁眼,目光一下冷了下来:“召唤不了,被困死了。” 穆长亭遥指剑冢中央:“我们去那边看看,声音好像是从阔剑身下传出来的。” 有四条石桥联接坑谷中央,他们两人走上其中一条,脚才刚踩上去,脚底就烫得仿佛即刻就要融化一般。穆长亭瞬间跳起来,蹦回原地,咋咋呼呼地痛叫:“烫死了!烫死了!这不是走石桥,根本是在踩火盆!” 邢玉笙沉吟道:“这里温度很高,但剑插在这里却没事,很明显是被施了术法。而且,你看这些洞口,整个坑谷都有,通向也许未必都在湖底。” 穆长亭点了点头,笑道:“说不定我们通过漩涡进了另外一个传送法阵。” 邢玉笙犹疑道:“你是说……我们现在不在猨翼山?” 穆长亭道:“没错,你想啊,那个湖泊才多大,怎么可能还藏着这么大一个坑谷。” 邢玉笙“嗯”了一声,穆长亭又道:“总而言之,我们先把你的剑取回来。” 既然没有办法直接靠双脚走过去,只能靠飞的啦。 两人提气,飞身往中央靠近,因为距离太远,中间不可避免的掉落在地,踮脚踩了一下石桥,蓄力跃至阔剑之下。 好在剑冢中央,脚踩的温度反而没有外围那么高。 邢玉笙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惊鲵剑,他走近两步,正待去拔,手刚接触剑柄,剑身微微一亮,他整个人忽然定身在那里,一动不动。 穆长亭等了半晌,察觉有异,连忙走过去叫了他两声,邢玉笙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点反应都没有。穆长亭心头一紧,绕到他面前,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邢玉笙的双眼木然睁着,犹如失去了灵魂一样,身体僵硬如木偶。 穆长亭皱眉看了下他的动作,心内疑惑,难道是这个剑的原因? 穆长亭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抓住惊鲵剑,正要使劲儿往外拔,剑身光波震荡,全身犹如过电一般僵住,紧接着,意识沉沉坠地,像是撞入一团迷雾当中。 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穆长亭喘息着惊坐起来,眼睛一睁,看见自己身处一个祭台,台下乌压压站着人。 一个身着黑色巫袍的老者站在祭台之前,朝天地各敬了一柱香,转身,朝祭台之下站着的少年少女们,缓缓说道:“修仙问道,拔尖登顶者,万中无一!天意占卜,洞悉前尘,吾族兴衰系之尔身!” ……这是灵巫么?穆长亭惊讶地看着她。 灵巫绝迹已久,大多为女子,历来是修道之中较为神秘的身份,世人对灵巫一脉又敬又怕。她们生而具有强大的力量,善于占卜预知,往往能左右一个家族甚至整个朝代的兴衰。 同时,也是因为她们泄露太多天机,大多寿命短暂。 于是渐渐的,修此道之人就愈加少了,乃至于绝迹于世。 穆长亭惊得下巴都掉了,能在此地看到灵巫本就难得,更何况是这么年老的灵巫! 他忽然出现在祭台之上,原以为会引起一场轰动,但是所有人都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非常自然的各行其是。 少年少女们逐一上台,半跪下来,由灵巫触摸其顶,再评点两句。 穆长亭的视线一下落在最后那名上台的少年身上,他约莫十一岁的样子,身姿未抽条,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稚嫩的模样缓和了他冷峻的眉眼,出色的相貌就像灰暗之中唯一一点亮色,一下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穆长亭跑过去,不太抱希望地冲他说话:“邢玉笙!你还认得我么!” 少年目不斜视,错身而过。 穆长亭下意识去拉他,手触碰到他的身体,却径直穿了过去。 饶是穆长亭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愣了愣,难道我掉进了邢玉笙的回忆里? 小少年半跪下来,低垂着眼眸,灵巫苍老的手放在他的头顶,紧闭的双眼忽然猛地一睁,浑浊的双眸透出一股冷意,穆长亭忍不住心头一紧,就听她冷冷道:“你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为何无人上报!” 祭台之下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一男一女担忧地望着台上的小少年,正要上去,一个中年男人按着他们说两句,急急忙忙跑了上来。 他行了一礼,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说:“巫长见谅,您之前身受重伤,闭关足有十二年之久,此子降生之时,我们无从禀告,更不敢随意打扰您静养。” 灵巫闭了闭眼,拐杖杵地,长叹道:“罢了,天意如此!此子天生孤煞之命,不宜再留在族内,否则当有灭族之祸!逐放或赐死,你是宗主,由你决断。” 小邢玉笙始终低着头,不吭一声,仔细去看,却能发现他的肩膀在细细颤抖着。 穆长亭正待要向他走近两步,画面一转,他忽然置身在一个房间内。 女人嘤嘤的哭泣声从珠帘之后传来:“不!我绝不会让他们处死笙儿!他是我生的,有此命数合该是我的错,让他们处死我好了,放过笙儿吧!他还是个孩子!” 穆长亭撩开珠帘走进去,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俯身抱住他的妻子,他的气质虽然冰冷疏离,然而动作却温柔至极,坚定地说道:“别怕,笙儿不会有事,我们走。” 女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清丽秀美之色,犹如院落中开得正盛的梨花,邢玉笙的模样结合了两夫妻的长处,生得更为惊艳。 “你的意思是……”女人水眸含泪,哽咽道,“我们一家三口脱离宗族?” 男人颔首,深情地凝视着她,低声道:“正是如此,桐儿可愿?” 女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夫君去哪儿,桐儿定然跟随,可是邢家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就此脱离宗族,你可想过,是什么后果?” 男人竟然微微笑了笑,替她擦干眼泪,柔声说:“父母已逝,如今大哥当家,我在不在,关系并不大。况且,如今再没有什么,比你们母子更为重要。”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两夫妻都被惊动了,连忙追出去。 穆长亭跟着跑出去,邢玉笙熟悉的背影在长廊拐角处一闪而过。门框上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穆长亭抿紧唇,手指从血迹处轻轻抚过。 画面又是一转,他们一家三口站在紧闭的邢家大门前,身上背着简单的行囊。邢玉笙手上的伤口明显包扎过了,此刻他低着脑袋,眼睛里血丝遍布,眼底更是青黑一片。女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笙儿,我们走吧。” 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少年握紧拳头,哑声道:“对不起。” 女人笑了笑:“傻孩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冷傲的夫君,男人会意,走上前来,对满心自责愧疚的少年说道:“我问你,修道为何?” 少年不假思索:“除魔伏妖,造福于世。” 男人点点头,又道:“书里面所描绘的飞禽走兽,妖魔鬼怪,你难道不想亲眼去看看?江湖很大,不必拘泥在邢家一方天地,男子汉,自当纵横江湖。凡事有坏的一面,自然也有好的一面,你可知?” 少年眸光微动,恭谨道:“孩儿明白了,多谢爹教诲。” 穆长亭微微一笑,心情大好,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 他开心地围着邢玉笙转了两圈,然后跟着邢玉笙的前进步子,一步步倒退着走。 太阳拨开云雾露出脸来,温柔的晨光落在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一家三口身上,显得格外温暖。 第18章 难逃一劫 之后的画面就转得非常快了,他们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除过不少作祟的妖邪,日子虽然过得没有在邢家富裕,但看得出来他们是极为开心的。 惊鲵剑是邢玉笙父亲的佩剑,一直佩戴在身,而他的母亲,身上挂着的佩剑虽然也是把好剑,但明显更为轻薄,比较适合女子使用。 穆长亭跟着他们在溪边坐下,目光从他们放在身旁的佩剑上收回目光。 男人掬了一捧水喝,擦了擦嘴,转头对那母子俩说:“前面有间村子,今晚我们就到里面借宿一晚吧。” 穆长亭举目眺望了下,果然见到道路蜿蜒的尽头,有一个破败的村落隐隐约约闪现在薄雾之后。 村子十分贫穷,他们进去之后甚至不用费心找村民借宿,就找到一间废弃已久的房子。屋内蜘蛛网遍地,积尘甚厚。 他们一家子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生火简单煮了一些吃的,就在这里住下了。村子里的人见他们身上都背着剑,一开始对他们非常戒备,后来他们对村民们和善的解释了来意之后,他们才放下心来,知道他们会除妖,甚至是十分雀跃欢喜的。 邢父识文断字,偶尔会帮村子里的人写写书信,教小孩子读读书,赚上半个教书先生的钱,偶尔也带着邢玉笙出外斩杀妖物。邢母则是缝缝补补,将绣好的绣品攒着拿到镇上的集市贩卖。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在这里待的日子一天长过一天,也许久经漂泊,不由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村落远离喧嚣,山清水秀,他们就像寻常的一家三口,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不难想象,邢玉笙会过得多么幸福开心。 穆长亭在这个幻境里所看到的少年,脸上露出的笑容可比他认识的那个多多了。 邢玉笙会对父母露出依恋与崇拜,会漫山遍野的追兔子,也会在猎杀妖物之后眼眸中渗出星星点点飞扬的笑意。 这些,都是他所不认识的邢玉笙,是曾经非常幸福、会露出少年心性一面的邢玉笙。但穆长亭知道,他的父母会死,他心里所害怕看到的一幕终会到来。 有一天,一个村民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跑进村里,目露惊恐地抓着邢父说:“有、有妖怪!会吃、吃人!它还在身后跟、跟着我!快救救我!” 村民围了一圈,见他惊叫过后就昏了过去,不由得慌乱起来。 邢父让他们镇静,吩咐他们把因失血过多已经昏迷过去的村民抬回家,处理一下伤口,转身就回房里找到邢母商量对策。 邢母听罢,神情一变,连忙从箱子里找到尘封已久的佩剑,两人对视一眼,就一同出门去了。穆长亭大多数的视角是跟着邢父而变幻,渐渐的,他也明白了,这个大概不是邢玉笙的记忆,而是惊鲵剑的。 剑有剑灵,剑灵认主,所以对主人所发生的一切感念深刻。 穆长亭跟着他们跑出去,一个皮肤灰黑、耳朵尖尖的妖物凌空站在村口,它上半身是人的形态,下半身是鱼尾。随手掷过来一具血肉已空,干瘪得只剩一层皮的尸体,幽绿的眼睛盯着他们,魔物勾唇笑起来:“哟,居然有道士在,今天真是赚到了。”长长的舌头飞快的在嘴唇扫了一圈,他露出看见猎物时的兴奋表情。 会说话的高阶魔物…… 这个甚至比他们之前处理过的滑彘要厉害得多,穆长亭想起《广物志》上所描绘的图像,这个……这个难道是水鲅? 一种长年生活在深海的魔物,一生之中有大部分的时间在沉睡,每十年苏醒一次,每次苏醒却要大开杀戒,直到吃到的“食物”足够它慢慢消化。 很多修道之人,曾经想过在水鲅苏醒之前找到它,先下手为强。 可是水鲅非常善于隐匿踪迹,尤其是这个地方它还需要沉睡十年,选择的时候自然慎之又慎,故而至今还未见过,有谁能在水鲅未苏醒之前,先找到它的。 穆长亭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皮,不忍的将脸转开。 也不知这魔物一路吃了多少人,作了多少孽,才来到这个山中小村。 邢父冷着脸举起长剑:“你本事能抓到我,就算你厉害。” 水鲅露出轻蔑的笑容:“虚张声势的臭道士,本想看你长得俊俏的份上,手上留情,让你死得痛快些,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水鲅掌心一推,魔气拍出!朝邢父砸来! 邢家夫妻闪身避过,魔气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尘土飞扬。 邢家夫妻双剑合璧,从飞尘之中闪现,直直朝水鲅刺去! 三人在空中缠斗,魔气灵气交错撞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村民都躲在房内不敢出来,邢玉笙到集中上替邢母变卖绣品去了,一时还未回来。 这还是穆长亭第一次看到邢父用尽全力搏斗,空气中灵气剧烈激荡,就连天地也为之变色。云层剧烈的翻斗着,顷刻便黑压压滚滚而来。 邢母忽然被水鲅一尾扫中心口,只见她飞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邢父大叫了一声:“桐儿!” 水鲅冷笑一声:“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两人的身影快到只能看到残影翻飞,斗大的雨滴随着“轰隆”一声降落在地。 一人一魔也不知打了多久,他们实力相当,互不退让。 下一刻,只见空中剑芒大盛!水鲅被剑气所伤,横飞落地! 邢父退到邢母身边,站得笔直,一只手执剑,一手背在身后,冷冷道:“魔物,还要打么?邢某奉陪到底!” 水鲅阴狠地瞪了他一眼,飞身而走,森冷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你且等着!我还会回来的!下一次定要血洗此地!” 穆长亭站在邢父身后,正好看见他一直负在身后的手剧烈颤抖着,一道鲜血沿着手臂流下来,滴答,滴答,滴落在地。 魔物一走,他猛地跪倒在地,嘴角渗出鲜血。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刚才不过是在硬撑。邢母担忧地扶住他,两人对视,他却微微一笑,伸手覆在邢母的手上,安慰道:“没事,不要担心。” 邢玉笙回来的时候,看见父母都身受重伤,脸色剧变,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转身要走,邢父斥责道:“回来!有没有脑子!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身手会是它的对手吗?哪怕它现在身受重伤,你去也只有送死的份!” 一席话斥得邢玉笙慢慢冷静下来,咬牙站了半晌,他低声道:“我去给你们熬药。” 穆长亭与邢父同时长叹一声,穆长亭愣了愣,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微闭上眼,喃喃自语道:“笙儿还是不够成熟冷静,我真担心……” 担心什么?他却没有再说出口。 穆长亭听完,不知为什么心下一沉,像是坠着千金万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他无法在你死后撑起这个家?照顾好他的娘亲么? 可是,也许你预料到了此番难逃一劫,但大概至死也没有想到,最后独留在世上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邢父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开始着手思考应对之策。 首先,他想到的自然是让村子里的人先搬走,可是魔物诡诈,逃走之时竟然暗自使了法术,画地为牢,将他们圈在村落里,谁也无法穿越法术屏障而出。 坐着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邢父或许能保全自己一家周全,可是满村村民何其无辜,以他的性格断不可能弃他们而去。 于是,他便想了一个大胆的法子。 他把村民召集到一起,劝说他们做最后的抗争。他会制作好符具,分发给所有村民,并利用三天的时间教大家摆出一个阵法。到时候,魔物来了,就由他将魔物引到阵法之中,大家只要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把魔物捉拿下来! 哪怕还是有人质疑这个方法是否妥当,临时抱佛脚对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真的有用么?可是总比等死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全村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当夜,邢家三口熬夜写好了摆阵需用的灵符。 从第二天开始,要教他们的就是摆阵的走位,灵符掷出的时机!教导他们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光练习走位就足足用了两天的才让所有人记住,并且毫无出错。 邢母有些惴惴不安:“此阵当真一点纰漏都不可出,否则让魔物逃掉倒还没什么,最怕的是,它会因此狂化,到时候就不是我们一己之力能够控制的了。” 邢父蹙紧眉头,颔首道:“不错,此阵法难就难在要让百余人相互配合方能奏效,不过桐儿也别太担心,若是魔物狂化,我会拼死牵制它!” 邢母惊得一下站起来:“夫君,你莫不是想要跟它同归于尽?” 邢父温柔的看着她,丝毫不避讳隐瞒:“桐儿,你我夫妻相守至今,当是我邢梦津此生之幸,答应你的白头偕老我怕是做不到了,但愿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笙儿。若有魂魄可入轮回,我定不饮那孟婆汤,一直,一直会奈何桥上等你。” 穆长亭目不忍视,猛地掀帘窜出门去。 夜色深沉,门内时断时续地传来女人压抑痛哭的声音。 第19章 全力一战 邢父料想水鲅疗伤的时日大约需要三到四天,随着时间的临近,村民们愈加惊慌不安。他们一辈子都待在小村庄里,从未如此真切的直面生死。阵法排练得勉强能看了,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人因为精神恍惚而疏忽出错。 邢父将事情的严重性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他们,于是,再有人出错,几乎所有人都会对他投去斥责、不满的目光。在这样的压力下,村民们前有未有的团结一致,到了最后,连续排练了五六次,都顺顺当当的,再没有人出错。 水鲅狡猾,到了伤好之日,村民们蹲等了一天都没有见到它的身影。 到了夜半时分,水鲅凌空悬在村子上空,谨慎地观察了许久,才徐徐落地。 村民们躲在屋舍后,大气都不敢出。 村落里寂静无声,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水鲅眯了眯眼,一甩鱼尾,向前滑走了两步,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灵力波动,它眸光一凝,猛地回过身,只见邢父从虚空中破壁而出,人未到,剑先至! 水鲅被逼得连连后退,着实惊了一把,只差一点点,就会被刺中心脏! 它的双手凝起魔气,黑色的光团在手中越聚越大,正要朝邢父扔去,喊打喊杀之声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村民们迅速地围聚过来,列成三圈,非常巧妙地站在不同的方位,恰恰将他锁在阵中! 百人锁妖阵成型,透明的阵壁一闪一烁,符咒在壁垒上时隐时现。 水鲅还未反应过来,村民们手执灵符,猛地朝他们各自面前的阵壁一贴!刹那之间,三圈灵符闪出金色的灵光,竟然开始飞速转动起来! 水鲅驱动魔气,想要硬生生破开阵法,然而手刚触碰到阵壁,雷电滋滋作响,瞬间劈焦了它手上的肌肤!水鲅缩回手呼呼吸气,因为疼痛,止不住的颤抖着。 邢父飞到阵法上空,双手结印,“千影列阵”四个金字随着他手腕的翻转逐一出现,随即,他的影分`身瞬间将水鲅围困得更加牢不可破! 同样的阵法,由修为强大的邢父使出来,威力大了近乎一倍! 长剑从空中刺下,剑气凌厉,势不可挡地破开了水鲅惊慌之中撑起的保护屏障! 倾压而下的数十把长剑瞬间将他扎成一个刺猬,水鲅仰头痛叫一声,魔气四溢,在地上毫无章法的炸出一个一个深坑! 水鲅幽绿的眼睛阴狠狠地瞪住眼前的村民,那还是一个跟邢玉笙差不多的少年人,此刻他被魔物紧紧盯住,吓得脸色惨白,连双脚都不自觉发起抖来。 水鲅手上尖锐的指甲疯涨了数寸,他紧盯着少年,猛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可怕的獠牙,伸手就要去抓他! 邢父给他们的指令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动弹,要紧守在原位! 哪怕知道魔物如今被困在阵法之中,无法伤害到他,可是阵壁是透明的,让人更直观感受的到的不是安全,而是危险! 少年人啊啊尖叫起来,情感上的恐惧瞬间压过理智,促使身体在那一刻下意识后退,拔腿就跑! 阵位失守!阵壁的光芒一下就弱了下来! 水鲅露出得逞的狞笑,双手扯着阵壁用力一撕,成功破阵而出! 谁也没有想到水鲅会在重伤之后,突然使出这一招,如今见他逃逸出来,村民们大声哭叫着四散逃跑!邢母与邢玉笙一直在外护阵,见水鲅逃出,他们反应极快的飞身拦截,剑尖瞬间就逼近水鲅的脖子! 水鲅意在逃跑,根本无意与他们纠缠! 两手握住刺过来的双剑,用力往两边一掰,魔气迸出,一下将两人弹开数丈! 水鲅虽然受伤,但是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甩开邢家母子,它片刻不停,回头朝邢父所在的方向拍出一掌,黑雾涌过去,快要附着在身的时候却被邢父一剑斩开! 那粘液如有生命,一分为二后,瞬间又化作数团黑雾从不同方向朝邢父包围而去!这下可再难躲开,黑雾重新凝聚,眨眼之间就将邢父整个身体吞噬在内! 邢玉笙惊慌大叫:“爹!!!” 他跑过去,执剑欲破开黑雾,长剑在他手中极快的飞舞! 白色的剑光在黑雾中急速流窜,剑芒疯涨,最终敌过魔气,将它们打到溃散! 穆长亭眼睁睁地看着水鲅趁此机会,随手擒住两个村民,飞身离去。 邢母爬起来,想要阻拦水鲅,然而才追至村口,便猛地被水鲅之前圈起的法术屏障反弹回去!重重跌落在地! 这无疑是一场败仗,他们失去两条无辜的生命,一切甚至又重新回到原点。 整个村庄一片愁云惨淡,村民们很低落,也很恐慌,那两个被掳走村民的家里人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他们抓住邢父的衣衫下摆,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他还很小啊!” 邢家三口被他们包围在中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水鲅杀人的惨状,几乎所有人都见识过,那个之前被它扔在村子里的血皮,还是他们亲手下葬的。那两个村民,如今只怕难逃一死。 邢父旧伤未好,新伤又添,说话的时候甚至会说两句,顿一下,开始不停的咳嗽。 眼前的问题很棘手,水鲅没有解除法术屏障,它还会再杀回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百人锁妖阵已经失败了,水鲅有了警惕,再也不会上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等下去也不过是任人宰割,情况甚至比一开始的时候还要糟糕。村民们开始求他们再想想办法破开法术屏障,可是,身体完好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尚且没有办法破除法术屏障,更何况是在现下邢父邢母又都身受重伤的时候呢? 画面到这里,忽然又是一转。 穆长亭愣了愣,惊鲵剑已很久没有快速跳动过回忆了,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破败的小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穆长亭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村长坐在木桌边,粗糙的手举起又放下,有些局促不安。 “邢道长,听说你受伤挺严重的,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也该来看看你。” 村长把炖好的鸡汤倒出来,分了三碗,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用我们村里养的老母鸡煲的汤,你们趁热喝了吧。” 邢家夫妻知道他们不容易,又是在这个时刻,每一点食物对他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哪里能坦然接受,连忙叫他带回去,分给村民们。 可是村长很坚持,他不安地搓了搓手:“你们就喝了吧,我们还指望你们带我们打跑那个妖怪呢,如果你们的伤不好起来,那怎么行,喝了吧喝了吧。” 言毕,他端起汤塞到他们夫妻二人手上。 夫妻二人无奈,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 村长盯着他们喝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女人轻轻撞了撞他,两人对视一眼,村长又对他们笑道:“额,阿笙呢?怎么没看见人?” 他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 邢母笑了笑,说:“他到药圃帮我们采草药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村长愣了愣,喃喃道:“噢,这样啊,那、那也好……” 邢母没太听清楚:“您老说什么?” 村长摇了摇头,急忙站起来:“没、没说什么,就是……就是觉得阿笙孝顺。” 他身旁的女人似乎是扯了扯他,他用力推开她拉扯的手,将汗湿的手在身上用力抹了抹,说道:“那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你们好好养伤。” 他疾走两步到门前,又忽然回身端起桌子上剩下的那碗鸡汤,说道:“这个我、我先端走了,放灶头上温着,阿笙要想喝,就再来找我拿。” 邢父黑沉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从他询问起邢玉笙时,就觉得有些怪异了。 村长对上他的视线,心头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慌忙走了出去。 邢父皱紧眉头,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邢母连忙去扶他,惊愕道:“夫君,你要去何处?你还有伤在身……” 邢父一言不发,快步追了出去。 穆长亭紧跟上去,只见村长站在一个拐角处,将手里头的鸡汤倒落在地,哽咽道:“邢道长,邢夫人,你们、你们都是好人,是我们对不住你们,以后、以后我们一定日日给你们烧香烧纸……” 邢父一个大步跨上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汤碗,怒道:“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村长目露惊恐,整个身体贴到了墙上,颤颤巍巍地说:“没、没放什么。” 邢父将他拽到身前,冷冷道:“快说!否则我定不饶你!” 村长一下跪倒在地,抱着邢父的腿哭道:“邢道长,对不起!我们、我们也是不得已呀!那个妖怪拧断了二娃的一只胳膊,把他放了回来,叫他告诉我们,只有把你们一家三□□出去,才能保全我们全村人的性命!” 邢父如遭电击,瞪大眼睛望着他。 村长低下头,眼泪掉个不停:“汤里面的东西是、是妖怪叫我们放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邢道长!对不起对不起!” 他猛地磕起头来,咚咚咚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响亮。 邢父似乎想要一脚将他踢开,然而腿才刚提起来,眼前一阵阵发晕,他摇摇晃晃退后两步,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第20章 失去 村民们把昏迷过去的邢家夫妻抬到村口,忐忑不安的等待水鲅过来。 有人实在看不过眼,冲上去拨开人群,拽住村长,劝道:“村长!他们可是我们救命恩人啊!我们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呢!天王老爷看着,这可要不得好死的!” 他们举着火把围成一圈,明亮的火焰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照得分外清晰。 一个婆子站出来,嚷道:“二娃都成那样了,那妖怪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难道要我们全村的人都陪葬嘛!” 话音落地,其他人也接连七嘴八舌的发表意见。 “可不是嘛,我当家的还在妖怪手上,我们要是不听它的,下次抬回来的就是他的尸体了!他要是死了,你要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呜呜呜!” “我看邢道长也打不过那妖怪,别说他现在没办法,就是有办法,我们囤的粮食能够吃多久?再被困下去,最后只能是大家一起死,为何不……” 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总之,虽然这个法子不地道,但、但只能这么干!” 他们一部分人出声声援,大部分人沉默以待,唯有小部分人良知尚存,不愿意就这样把邢家夫妻交出去。 村长一挥手,喝道:“好了!不要吵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再争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们的确是对不住他们邢家,以后就算短命折寿也认了!只有一点,阿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们老邢家一点血脉,我们要替他们保住喽!待会儿谁也不准说出阿笙的下落!妖怪问起,就说……就说他被我们失手毒死了!” 村民们纷纷点头,关于这一点倒是较少有人反对。 穆长亭闭上眼睛,根本不愿再继续看下去。 然而这就是曾经发生的一切,深刻镌刻在了惊鲵剑的神识之中,由不得他不去看。 水鲅如约而至,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邢家夫妻,脸上瞬间露出快意、扭曲的笑容:“哈哈哈哈哈好!做得好!” 它伸手一拂,黑色的魔气窜入邢家夫妻眉间,过了一会儿,两人悠悠转醒。 邢父看到水鲅,双眸中涌现怒气,立刻想要爬起来与之一战,然而他才撑着半站起来,就猛地脱力滑倒在地。 水鲅轻蔑地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我现在想要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邢父冷冷道:“妖孽!你纵杀我邢某一千次一万次,那又如何?我不惧生死,此番就算化为厉鬼,也会找你报仇!” 水鲅眯了眯眼,五指屈起,巨大的吸力将邢父整个人吸了过去! 脆弱的脖颈被水鲅掐在手中,邢母惊叫了一声,爬过去想要救他,然而她全身无力,任由她如何哭喊捶打,水鲅纹丝不动,反而愈加用力。 邢父呼吸困难,脸色更是一片青白。 千钧之际,邢母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在水鲅手上! 水鲅吃痛,一下将她甩开,邢母滑出数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水鲅勃然大怒,朝她走去:“你找死!” 它一甩鱼尾,尾巴砸在地上,啪地一声,尘土飞扬。 怎料才刚有所动作,下半身忽然被人紧紧抱住,邢父几乎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水鲅一时挣扎不开,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么?可笑至极!” 左手一翻,魔气如同飓风一样将跌倒在远处的邢母卷了过来,五指狠狠扣在两人脑袋上,源源不断的精气开始从掌心吸入体内,水鲅餍足得直眯眼。 邢家夫妇痛得全身巨颤,然而至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两人的手摸索着紧握在一起,在这样境地下,艰难的对视着。 正在这时,少年惊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爹!!!娘!!!” 邢玉笙远远跑来,两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壮汉在身后追着,看见眼前的情景,也吓得不敢上前来,躲进人群里。 邢父与邢母的双手扣得紧紧的,邢母微微一笑,水眸中淌下泪来,低喃道:“夫君,奈何桥上等我。” 邢父双眼微红:“好。” 两人缓缓闭上眼,交握的双手处炽热的白光越来越亮,等水鲅察觉有异,想要去阻止时,已经晚了。 两道白光破体而出,最终汇成一股,直直冲向朝他们跑来的邢玉笙处! 人未死,却强迫生魂离体,那是比骨肉撕裂还要痛的离魂术! 意为以将死之魂,行未尽之事。 温柔的白光将邢玉笙包围,犹如父母亲最后的拥抱,他在恍惚之间,听到邢母在耳边柔声说:“笙儿,你要坚强,好好活下去……” 邢玉笙的身体以眼见的速度变成透明,直至突然消失在空气中。 夜风从林间穿堂而过,冷月微弱的光芒似乎变得更为虚无缥缈。 邢玉笙怔怔落下泪来,他父母的尸体软软滑倒在水鲅身下,再没有呼吸。 他哀痛得扬天大叫,然而这世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人看得见他,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冲过去,想要抱住父母的尸身,然而双手却直接穿透尸身。 什么……都抓不住…… 邢家夫妇一死,水鲅再也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吸取精气,又眼见邢玉笙从自己面前消失,更是气得发狂!头一转,幽绿的眼睛犹如跗骨之俎紧紧依附在村民身上,村民们战战兢兢,几乎快要抱成一团。 这是一群失去护佑的“猎物”,它想着想着,缓缓笑了。 村长举起棍子,咽了咽口水,颤抖道:“你、你别过来!你答应过的!只要交出他们,就放过我们全村人!” 水鲅讽刺一笑:“愚蠢的凡人,我答应过?就算我答应过又怎么样,我要三个人,你们只交出两个,是你们违背诺言在先。再说了,陪你们玩了这么久,我早就饥饿多时,不吃你们吃什么!” 血盆大口一张,它飞身过去,逮住一个就咬。 村民们尖叫着四散逃跑,真正的血腥之夜才刚刚开始。 邢玉笙就那样久久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眼神空洞,表情木然。 有人在他面前被生吞活剥,有人疯叫着到处乱跑。 鲜血流了满地,慢慢渗透惊鲵剑,将雪白的剑身染得通红。 穆长亭想要走近他,然而下一刻,剑身发出刺眼的光芒,穆长亭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竟是从幻境之中脱离而出。 邢玉笙不知何时竟把惊鲵剑拔了出来,他握得很紧,手上青筋暴现。 此刻他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全身都在细细颤抖着。那些难过、愤怒、悲哀是如此明显,沉甸甸地压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幻境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犹如历史重演,穆长亭感同身受,眼眶也一下红了。 他很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小心翼翼靠过去,穆长亭伸手将他抱在怀里,邢玉笙动也不动,任他轻轻抱着。 剑冢之地很静,静得只能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穆长亭当然不会忘记,邢玉笙不喜欢别人碰他,冷静下来,他刚想退后一步撤开双手,邢玉笙却忽然抬起手臂,一把将他按进怀里。 穆长亭愣了愣,邢玉笙已把头深深埋入他白皙的颈间。 这是一种寻求安慰的姿势,穆长亭当然不敢拒绝,也不敢动,举起的手僵了片刻,又重新落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一滴温热的眼泪倏忽落在颈间,穆长亭像被烫了下,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邢玉笙却以为他要将自己推开,下意识收了收双臂,将穆长亭揽得更紧。 那人身上温暖的体温跟他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不自觉贪婪的吸取着,这仿佛是这世间唯一,唯一能够握住的温暖。 心脏剧烈跳动着,那是从未有过的心动的感觉。 邢玉笙既害怕他听到,又舍不得放开双手,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忽然,一声吼叫震彻坑谷,就连地上插着的数万把剑也猛烈颤抖起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火麒麟浴火而来,绕过中央的巨大阔剑,堪堪停在他们不远处。穆长亭还是第一次见到神兽,而且还是如此体型硕大,威风凛凛,眼中不自觉露出惊叹。那火麒麟甩了甩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邢玉笙抬起惊鲵剑,冷冷看着它。 这火麒麟全身刀枪不入,哪里能与它硬拼? 穆长亭拍了拍邢玉笙的手,示意他先放下,邢玉笙依旧戒备,然而沉默片刻,却乖乖照穆长亭的意思收回长剑。 穆长亭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对火麒麟道:“火麒麟前辈,我们来这里,只为取回我们的佩剑,并无恶意,还望手下留情,放我们归去。” 火麒麟赤红的双眼停在穆长亭的身上,一道低沉在声音通过传音之法在他们脑中乍响:“剑既已入剑冢之地,就不再是你们了,剑留下,你们自可离去。” 穆长亭笑道:“此剑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非取不可,还望前辈见谅。” 火麒麟待在这剑冢之地,守护魔剑已有千年之久,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见了如此多的好剑却不动贪欲,只一心取走自己佩剑的人。而且照它的眼光,那把惊鲵剑虽然不差,但也算不得顶尖。 火麒麟忽然改变了主意:“好罢,想要取剑也可以,你小子有趣,留下来陪我守剑,剑就让你取走,如何?” 第21章 分水岭 穆长亭愣了愣,很快笑起来:“前辈见谅,非是我不愿留下来,只是我一届凡人,吃喝拉撒睡样样脱不了凡根,待在这里,反而显得污秽了呢。” 火麒麟低沉的声音暗含笑意:“巧舌如簧。” 穆长亭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提出一个建议:“不若这样吧,我们比试比试,若是我们赢了,前辈就让我们取走惊鲵剑,如何?” 火麒麟嗤笑:“就你们?能打赢我?” 穆长亭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哪里敢跟您较量,我的意思是……我们换一种方法比试。您看这里这么多剑,不如我们试试看,谁先拔出最远处那把剑!” 他遥指孤零零插在谷缝之间那把长剑。 火麒麟觉得有意思,欣然同意:“规矩是你们定的,输了可不要说我欺负小辈。” 穆长亭笑:“自然,不过前辈,我们去拔剑不会又触动剑灵的回忆了吧?” 火麒麟抬起双脚,重重踩下,一道红光从它脚底震荡出去,蔓延了整座坑谷。 火麒麟道:“我已施法压制了它们,这回总可以了吧!” 穆长亭点了点头,道谢之后,又顺带厚着脸皮跟火麒麟打商量,想要跟邢玉笙组成一队,虽则两个对付一个确实不太好,但是火麒麟比他们强大许多,听了他的请求,连片刻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 那是对自己有足够强大的自信心。 穆长亭也不慌,凑到邢玉笙耳边,低语两句。 邢玉笙面不改色点点头,火麒麟斜着眼睛瞥了他们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穆长亭对火麒麟笑了笑:“前辈,我们先说好,拔剑必须爬上谷壁,以触碰到剑柄为取胜的前提,靠灵力可不算,您可有异议?” 火麒麟不耐烦地踩了踩地:“没有没有,废话真多,快开始。” 两人对视一眼,穆长亭冲邢玉笙点点头,接过邢玉笙手中的惊鲵剑,宣布开始那一刻,猛地朝剑池挥去! 灵力带动剑气闪出一道白光,竟在那一刹那将数十把剑掀起,不约而同地朝火麒麟身上扑去,火麒麟哪里惧怕他这些小把戏,直直就撞了过去,连避都不避。 穆长亭一计不成,片刻不停飞身跃至火麒麟身上,长剑一挽,挥剑就往它的脚底挑去,他那一剑使得非常刁钻。 脚板心恰恰是火麒麟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唯一没有覆盖鳞片的地方,火麒麟不得不避让两步,穆长亭一笑,出招越来越快。 火麒麟怒了,张口就朝他喷了一把火! 穆长亭早有准备,游刃有余地退得远远的,火麒麟抓紧时间朝谷壁跑去,穆长亭擦了把额头的汗,眼睛亮晶晶的,这下连追都不去追它。 火麒麟暗道奇怪,但它一心想取胜,也来不及细想。 快跑到谷壁的时候,它心头一喜,正要挥掌去抛,却眼睁睁地看着插在那里的长剑被一把拔了出来。 长剑凌空,一个人都没有。 火麒麟回头看着穆长亭:“不是说好了不使用灵力?!” 穆长亭安抚地笑了笑:“前辈,我们有没有用灵力,难道您感觉不出来么?” 这回倒是轮到火麒麟愣在那里,是了,空气中没有灵力波动,他们确实没用灵力。 火麒麟眼见那把剑就在自己眼前飞到穆长亭面前,瞪得眼睛都大了。 穆长亭对着空气一笑,赞道:“干得漂亮!我们赢了!” 火麒麟:“……” 邢玉笙不爱说话,火麒麟对他又不感兴趣,存在感自然很低。 比试之时,它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穆长亭吸引住了,哪里还有空去注意邢玉笙在做什么?不曾想,他们竟利用了这点,使诈用了隐身符! 穆长亭刚才可不是闲得无聊在阻止它,怕是在给邢玉笙制造机会,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去取剑。 火麒麟想着想着,心中愈加不平:“你犯规!不算!” 穆长亭拱了拱手,狡黠地笑道:“我只是小小的使了点小聪明,算不上犯规啊。我说不可以用灵力,可没说不准借用符具,之前说明规则的时候,明明问过前辈是否有异议的,您自己说没有的。” 火麒麟噎了噎,生气地跺了跺脚。 它一震怒,连坑谷都要抖三抖,两人被震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穆长亭连忙喊道:“前辈愿赌服输啊!您可不要欺了神兽之名!” 火麒麟看上的是他的机灵,气的是他的狡猾,喷气道:“罢了,没得让人说我输不起,滚吧滚吧!” 它一甩尾巴,转身要走,大脑袋却垂得低低的,仿佛很失落。 穆长亭想了想,问邢玉笙:“你的冰凌镜还有用么?” 邢玉笙摇了摇头,随即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似的,立刻从怀中掏出来递给他。 “谢啦!”穆长亭笑了笑,飞过去,将冰凌镜送到火麒麟面前,“前辈,这个小玩意儿权当我们送给您的小礼物,就收下它当留个念想吧,如果前辈不介意,有空我们还会回来看您的!” 火麒麟看见冰凌镜眼睛亮了亮,它永世不能出剑冢之地,有了这个玩意儿好歹也能看看外面的世界。 它一脚踩住冰凌镜,傲娇地甩了甩尾巴,矜持地“嗯”了一声。 穆长亭一笑,又对它行了一礼,将方才从谷缝上取下的长剑放到它面前,说道:“多谢前辈对我们二人手下留情,就此拜别。”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火麒麟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喂,臭小子!接着!” 穆长亭回身,一把长剑朝他飞来,他下意识接住,傻傻抬头看向火麒麟。 火麒麟气道:“你能入剑冢之地也是机缘,这把长生剑送你了!” 穆长亭还想说话,火麒麟不耐地踩了踩地,红光震荡过来,瞬间将他们包围,火麒麟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虚空中:“婆婆妈妈!快滚!” 付息烽站在首阳宫广场之上,脸色阴沉。 所有弟子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唯独穆长亭与邢玉笙缺席,传送法阵即将关闭,执戒长老摇头道:“可惜了,试炼赛即将结束,第一第二名原本非他们莫属,唉,我派弟子去把他们接回来吧。” 谢应君闭上眼睛,掐指算了算,脸上露出笑容:“不必,他们就快回来了。” 执戒长老喜道:“你算到他们在何处了?快说说。” 谢应君笑得高深莫测,就是一字也不肯吐露,那副样子直逼得老头儿吹胡子瞪眼。 芩书仲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戏谑道:“师兄,你要是再不肯透露一两句,长老今夜怕是怄得都不能入睡了。” 谢应君笑着摇了摇头:“个人有个人的机缘,此乃天机。” 他们正说着话,只见两道光束落地,广场中央凭空出现两道身影。 恰在这时,传送法阵缓缓关闭。 广场上一下炸开了锅,穆长亭仰头看着巍峨的首阳宫,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旁的少年微微笑了。 那是劫后余生的笑,他眉眼弯弯,显得分外耀眼。 邢玉笙冷硬的棱角仿佛也随着穆长亭的一笑而微微柔和下来,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也悄无声息地浅浅弯起了嘴角。 付息烽想要迈前的步子一下顿住,目光落在中央并肩站在一块的两人身上,双手缓缓捏紧成拳,一股恨意从心里翻滚而出。 仙剑试炼赛圆满结束,排列在前的赧然是穆长亭、邢玉笙、付息烽、周稚,将要拜入掌门仙尊门下的人选不言而喻。 就连执剑长老也亲自叫了他们四人上前问话,说的东西倒是很平常,无非就是夸赞一番他们资质非凡,再叮嘱一番切不可骄傲自满,回去更要勤加练习,做全门派的榜样。最后一句就颇有深意了,做全门派的榜样?那要如何才能以这个为目标来规束自身? 除非,站在了全门派都瞩目的位置上了。 按照清心派以往的规矩,仙剑试炼赛结束后,弟子们的最终去处将在七日之内正式公布。在此之前,教习长老们会按照各宫的收徒意愿,跟门下弟子们深入交谈,结合两方的想法,正式拜师。若是有被十二宫之一看上,而自己又不想去的,可以跟教习长老提出来,再进行调整。 执戒长老亦会派门下弟子前来协助,一方面是起到监督的作用,一方面也是为了缓解神乐宫与胧月宫人手不足的情况。 这样的法子虽然用时过长,但一向被弟子们推崇,故而这么多年一直沿袭下来。 第二天一早,沈宜又把他们四人单独叫出来,这回说的话就很明确了。 掌门仙尊有意收他们四人为徒,问他们的意愿如何。 穆长亭、邢玉笙、付息烽都没有问题,唯独周稚似乎不是很愿意,沈宜问他为何,他嘟着嘴孩子气的说,拜掌门仙尊为师,那就吃不到姜师长做的饭菜了。 沈宜不时不知该怎么说他,皱着眉头,半晌才道:“你可常回来。” 回来干什么?蹭饭么?周稚欢呼起来,好像这才是他一直等的满意答复。 沈宜最后看了一眼他们这四个性格迥异的少年,转身慢慢走了。 再过几日,他们将正式搬往首阳宫,行拜师大典,成为清心派掌门弟子。 自此,人生将在这里划开一道分水岭,走向不同的道路。 第22章 花灯节 拜师大典是在首阳宫正殿举行的,既是同时入到掌门门下,就以年龄大小来排名。 穆长亭自然是大师兄,之后便轮到付息烽、邢玉笙,周稚年纪最小,排在最末。 四人跪下行了拜师礼,谢应君上前,轻轻抚摸他们的头顶,逐一探过他们的修为灵力,又含笑评点两句,给每个人都备上了一颗助长修为的结灵丹。 结灵丹是极品灵药,要炼制一颗都极为不易,可谓千金难买,他这个师父做得大方,第一次收徒就准备了如此厚礼。 四人谢过之后,谢应君又点头道:“起来罢,今后你们将会有很长时间住在首阳宫,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这里没有太多规矩,但只有一点,为师希望你们能够勤加修炼,一日不可懈怠。” 四人神色一整,齐声道:“谨记师尊教诲!” 谢应君笑了笑,又嘱咐他们第二天在大殿等他,就让他们回去歇息了。 在神乐宫之时,弟子众多,大家睡的都是通铺。 如今到了首阳宫,每人都可以单独分到一间房,穆长亭高兴得一进房间就滚上床,抱着绵软的被子舒服得直叹气,不知何时竟呼呼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有点像是付息烽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不过付息烽在首阳宫也没认识什么人,怎会大半夜的在院子里聊天,他砸砸嘴,怀疑自己听错了,把被子一蒙,转头又睡着了。 翌日,谢应君正式开始教导他们修习,从理论到演示,他会由头到尾都教一遍,再由弟子们自行琢磨,如有不明白,再提出疑问。 谢应君性子温和,十分平易近人,一点儿也没有掌门的架子。 讲解之时也是由浅入深,通常会举出十分生动的例子,他这四个入室弟子都是天资过人,一点就通,根本不需要谢应君再多加费神。 短短几日相处下来,穆长亭他们对谢应君已没有陌生之感,师尊师尊的叫得颇为顺口。可就像谢应君说的,在首阳宫他们可以非常自由,他甚至不会去管他们何时起身何时歇息,只需看见他们能够一日日进步,不浪费他一番教导之心就够了。 因而,平时的谢应君是沐如春风的,只有在考察他们修习进度时,会非常严格,谁若因偷懒而未达到他说的要求,就要受罚。 这受罚的第一人是小师弟周稚,这个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贪吃。 现下,终于因为馋嘴而忘记修习术法,谢应君知道原因后脸都黑了,罚他围着清心派跑十圈,之后再负责替首阳宫厨房挑水挑足一个月。 周稚扁着嘴,蹲到地上默默画圈圈:“师尊真狠心,求饶也没用呜呜呜……” 穆长亭也爱吃,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更何况,拜了谢应君为师之后,他有机会学习到清心派非常精妙的法术剑诀,几乎一门心思扑到上面。 此刻看见周稚郁闷的模样,穆长亭忍不住走过去蹲到他面前,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小心被师尊听到,加倍罚你!” 周稚吓得转头赶忙去瞧师尊走远了没有,心有余悸地拍胸口:“吓死我了,我以为师尊真的站在我身后呢。” 穆长亭揶揄道:“怕什么,反正你吃都吃了,也算赚到了不是。” 周稚扒拉住他,星星眼:“大师兄,我有你最喜欢吃的烤全鸡噢,还有五十年的女儿红,那滋味啧啧啧……” “……交出来,饶你不死。” “嘿嘿,帮我挑水。” “好吧,勉为其难帮你挑半个月。” “啊,才半个月啊,大师兄你也太小气了吧……” “小鬼头!师尊是罚你贪吃,要是我全帮你做了,他老人家就算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可能了,你还想继续受罚,是不?” 他们两个臭味相投,蹲在那里叽叽喳喳小声讨论着。 付息烽走过去,扯住一人一只耳朵,严肃道:“你们两个不许偷懒,快起来练剑。” “撒手撒手撒手!”穆长亭喊得急,捂了捂耳朵,拿起剑就朝他追去,“反了你,谁是大师兄!嗯?没大没小!看招!” 周稚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看得捧腹大笑:“大师兄!左边左边!哎,没打中!” 邢玉笙收起剑,静静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那个神色飞扬的少年,表情柔和,隐约能看出点笑意。 时光飞逝,转眼他们就在首阳宫待了三个多月。 那一日,正逢山下小镇举办花灯节,这也算小镇上最热闹的一个节日了,周稚垂涎已久,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求师尊恩准他们下山,没想到这天谢应君看过他们的修习进度,满意地点头之后竟主动开口,准许他们下山玩两日。 周稚欢呼起来,直喊师尊万岁,开心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谢应君宠溺地摇摇头,又特意嘱咐穆长亭照顾好他们,才施施然离开。 当日傍晚,周稚早早就到穆长亭的房间里催他动身,穆长亭正在慢悠悠的喝茶,周稚急得跺脚:“大师兄!快点走了!下山还要耗费些时间呢!” 穆长亭故意逗他:“你急啊?急的话御剑飞去咯。” 周稚哼哼唧唧:“你都不动,我一个人又不能下山,等下御剑去也晚啦!” 穆长亭笑:“你不但贪吃还贪玩!好好好,走吧,去叫上你二师兄三师兄。” 周稚风一样地卷出去,片刻又冲进来:“好了,快来!” 穆长亭取了长生剑,出门却只看到付息烽和周稚,他疑惑道:“三师弟呢?” 周稚摇了摇头:“我去他房间里看了,没人,不用担心啦,二师兄叫我给他写了小纸条,待会儿三师兄回来会跟上我们的。” 穆长亭还想说什么,付息烽已率先御剑而上:“别耽搁时间了,走罢。” 周稚迫不及待地跟着他飞出去,穆长亭没法子,只好赶紧跟上。 师尊叫他照顾他们,其实重点是照顾小师弟,这小家伙太需要人看着了。 小镇上果然热闹非凡,三人先到酒楼里吃了一顿。 穆长亭大饱口福,心情实在是好,依在二楼,朝楼下看去。 天色已渐渐黑沉,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们把花灯都挂了上去,不多时,整个小镇都被温暖的烛光所包围,远远望去,宛若星河。 街道的尽头架了一个高台,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人群一拥而去,欢声笑语不断。周稚坐不住了,伸长了脑袋不断张望。 穆长亭本来还想在这里等等邢玉笙的,可他们坐了这么久也没看到邢玉笙的身影,他又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说不定不来了。 穆长亭想了想,叫来小二结账,周稚乐得一下冲了出去。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可谓人挤人,穆长亭急急忙忙地追出去,刚开始还能看见周稚身影,最后一晃眼,就不见了。 付息烽皱着眉头在最末尾挤,穆长亭在中央努力朝前面挤,周稚已凭着他灵活的身姿窜到了高台最前面。 然而等到穆长亭挤到前面,哪里还有周稚的身影? 穆长亭真是头疼,一句一个“不好意思让让”在满大街找来找去,找到最后竟跟付息烽也走散了。 肩膀忽然被人撞了撞,穆长亭正踮起脚尖往前头看,一个没注意,被撞得晃了晃,眼看就要朝后倒去,忽然,腰被人扶住。 穆长亭整个人靠在身后那人身上,借着他的力道站稳了。 呼了口气,穆长亭正待回头道谢,目光在触及那人冷漠俊逸的面容时愣了愣,随即眉眼一弯,笑道:“师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手上的细腰不盈一握,暖暖的温度从指尖传过来,犹如触电一样直达心底。 邢玉笙眸光动了动,尽量自然的将手收回来,低声道:“嗯,刚来。这里人多,我们往边上站点。”他侧身半挡住穆长亭,极大的避免了穆长亭再被撞到。 穆长亭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我跟他们走散了,还是先把小师弟找到吧,他太贪玩了,得有人看着。” 邢玉笙说道:“不用找了,我来的时候看见付师兄在那边拎着他训话。” 他指了一个方向,穆长亭看了下,正是人最多的地方。 穆长亭叹息:“算了,现在人太多,待会儿我们再去与他们汇合吧。” 邢玉笙点了点头,两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此时,在一处墙角,两个少女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小声说话。 穿月白衣裳的那个容貌清秀,生得已算好看,另外一个着鹅黄衣裳的却长得更为出色,像是争奇斗艳的牡丹,艳丽逼人。 月白衣裳的少女不安道:“碧云,你真的要、要去见他啊……这样不妥吧。” 许碧云一挑眉,笑道:“小凝,你也太胆小了吧!这有什么不妥的,又没有人知道。快快,要跟丢了。” 她们偷偷摸摸跟上去,程凝小声嘀咕道:“这么多人你不喜欢,干嘛偏偏喜欢他。” 许碧云脸一红:“谁说、谁说我喜欢他的!我只是想多谢他救命之恩!” 程凝皱了皱眉,担忧道:“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就好,我听说……他以前和林师长有那种关系……唔……总之,不是很好。” 许碧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呀?” 程凝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许碧云一愣,断然否决道:“不可能!” 程凝道:“为什么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从林见房间里出来过!” 许碧云疑惑道:“骗人吧,神乐宫与胧月宫距离这么远,你怎么可能见过?就算是从他房间里出来,也不能证明什么呀。” 程凝垂下眼眸,好半晌才低声说:“我以前刚来的时候,在回宫路上碰到过林见,他曾经骗我去他房里,所以我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况且,弟子们之间早有风言风语,所以,这件事多半是真的。” 许碧云瞪大眼睛:“那、那你……” 程凝摇了摇头:“我没事,没被怎么样。” 许碧云恨道:“这种贱人还好死得早,否则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程凝笑道:“那我们回去吧!” 许碧云奇道:“为什么要回去?我还没跟邢师兄说上话呢!” 程凝急道:“怎么还要跟他说话呀?” 许碧云笑道:“作恶的又不是邢师兄,照你这么说,他还是受害人,我更应该多多关心他啦!” 第23章 把酒言欢 清河之上飘着数百盏花灯,三三两两的人群站在河边,笑语盈盈。 微风轻拂,花香在鼻尖若有似无的飘过,穆长亭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微微笑着,享受着喧嚣之中难得的宁静安然。 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街串巷,大声吆喝着,草靶上插着的一根根糖葫芦红艳欲滴。 穆长亭肚子里的馋虫一动,叫邢玉笙在原地等自己,高兴地朝那个老伯跑去。 邢玉笙静静站在树下,正看着穆长亭的背影出神,一道低柔中带着羞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邢师兄,这么巧,你也来逛花灯节吗?” 少年穿着一身高阶弟子特有的绛紫绣云服,俊逸的眉眼愈加衬得英气夺人,冷漠的气息非但未能让人感到惧怕,反而生出一股想要亲近却又害怕说错话惹他不快的忐忑。不过才三月多未见,他身量又拔高了许多,翩翩少年郎回眸静视,芝兰玉树,气宇非凡,怎么能不叫人心动。 许碧云脸颊又红了红,心里头紧张得不行。 邢玉笙“嗯”了一声,淡淡道:“随便逛逛。” 许碧云壮着胆子抬头直视他,红着脸柔声道:“上次多亏了邢师兄救命之恩,碧云一直未有机会亲自谢过师兄,这是、这是我自己编的剑穗,还请师兄收下。” 她递过来一个浅蓝色的剑穗,编得格外精致。 邢玉笙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下她的脸,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少女是上回在仙剑试炼赛救下来的那个。 许碧云见他不接,咬了咬唇,小声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多谢师兄。” 邢玉笙又不是傻子,这种情景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他瞬间明白了少女的心思。 这个剑穗更加不能接了,邢玉笙沉默,不知该怎么拒绝好。 正在这时,穆长亭含笑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师妹真偏心,那日我也有出力,怎么就成了他一人救你了?” 许碧云眼眶微红,都快要哭了,闻言连忙把剑穗一收,顺着台阶下:“穆师兄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应该编两个才对。” 她看了一眼邢玉笙,心里涌起浓浓的失落与不甘,低声道:“那我先走了,下回编好了再一同给师兄们送来。” 穆长亭连忙笑着道谢:“那我就先厚着脸皮多谢师妹了!” 少女转身跑了,穆长亭看着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得飞快,不禁叹息一声。 邢玉笙看向他:“为何叹气?” 穆长亭哭笑不得,塞给他一串冰糖葫芦,说道:“哪里有你这么对人家女孩子的?” 邢玉笙想了一会儿,说:“也许你不出现,我会收下也不一定。” 穆长亭长长的“哦”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扼腕叹息:“这么说,你是觉得是我害你失去了收下礼物的机会啦?唉,那可怎么办呢?不如我去把师妹追回来吧!” 邢玉笙眸光里闪现出清浅的笑意:“也可。” 穆长亭白了他一眼,咬下一口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冲击的味蕾,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算了罢,我看你伤透了人家的心,说不定日后都不搭理你了。” 穆长亭迈步朝热闹的长街走去,邢玉笙紧跟上去。 一路带着邢玉笙走到一个他刚才路过的乐器铺子,穆长亭走进去,目标明确的从里头挑出一管玉笛,递给邢玉笙,笑道:“看看这个怎么样?” 那管玉笛通体碧玉,材质通透,触手生温,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邢玉笙点了点头:“确实不错,你想买这个?” 穆长亭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喜欢么?” 邢玉笙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迟疑的点点头。 “那送你了!”穆长亭一笑,转头叫来老板买下,对邢玉笙说,“不是我让你少收了一份礼物吗?这个玉笛就当补给你的。” 玉笛如此贵重,穆长亭一时兴起买给付息烽把玩,他相信,可是现在却说是买给他的。邢玉笙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不太可能,坚持问道:“我不信,为何给我,不说清楚我不要。” 穆长亭无奈:“你这人……” 邢玉笙性子执拗,穆长亭摆了摆手,只好笑着解释道:“刚才过来买糖葫芦的时候刚好看见,店主人说这管玉笛有个雅号,名叫笙歌,感觉这个玉笛跟你名字挺相衬的,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你生辰快到了吧,这个就当作我送你的礼物。” 邢玉笙心头一动,怔怔道:“你为何知道……” 穆长亭摸了摸鼻子,把头转开。 邢玉笙恍然大悟,是了,在剑冢之地时,他透过剑灵也看到了自己过往的一切。 幻境虽然多多少少记录了自己生活的点滴,但是那不过是闪片似的记忆,穆长亭能费心留意到这个,已是不容易。 邢玉笙抿了抿唇,握住手中的玉笛,低声道:“多谢。” 穆长亭灿然一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买了几壶好酒,穆长亭带着邢玉笙纵身一跃,跳到一处屋顶。 穆长亭率先坐下,开了一壶酒坛咕噜咕噜喝了大大的一口,才笑叹道:“此处风景不错,你看啊,抬头有满天星辰为伴,俯身山河风景尽收脚下。美景在前,美酒在旁,人生如此,快哉!妙哉!” 邢玉笙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这处屋顶是整个小镇最高的望月楼。 唇边泛出一抹笑意,他走到穆长亭身旁坐下,也学他的样子开了一壶酒,豪迈地仰头喝下,冷俊的面容舒展开,一直郁结在心的愁绪像是随着酒水落肚,火辣辣地烧了个精光。 穆长亭大笑起来,拎起酒坛跟他碰杯,管它今夕何夕,一醉方休吧! 周稚有付息烽看顾,穆长亭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邢玉笙是个闷葫芦,大多时候是穆长亭絮絮叨叨的在说,邢玉笙在旁安静的倾听,偶尔回应两句。可即便如此,穆长亭依旧很尽兴,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这样肆意潇洒的过日子了。 打了个酒嗝,穆长亭眼神迷离,笑着说:“以前,我和阿峰也经常坐在屋顶喝酒聊天,后来,后来上了清心派就没这么痛快了。” 邢玉笙喝得不多,神思清明,听了穆长亭的话,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 穆长亭“唔”了一声,重重点头道:“很小就认识了。我父母早逝,从小是跟长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嫁人了,我不能跟过去。阿峰的父母跟我父母有过命的交情,主动说要收养我,然后……然后我就住进了他们家。” 邢玉笙没有想过他的父母也已仙逝,愣了好半晌,才低声道:“那你上清心派学艺,岂不是很久不能见你姐姐了?” 穆长亭苦涩地笑了下,喃喃说了句:“姐姐,嗯,是很久很久都不能见了。”他仰头又灌了口酒,“她身子弱,嫁过去不久,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穆长亭从来给人的感觉都是乐观开朗,仿佛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他不开心的事。 原来他也有悲伤低落的时候,就像坚强的外壳剥落,露出内里最柔软脆弱的一面。 穆长亭对他笑了下,感觉眼前人影叠叠,忍不住双手捧住他的脑袋,低喃道:“你看,其实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但是就像你娘说的,你应该坚强,亲人虽逝,但这世间还有许多的风景等待你去看,他们也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对吗?我姐说,心怀希望,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两人此刻离得极近,炽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块。 邢玉笙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他,心里头酸涩交加。 穆长亭又短促地笑了下,紧接着,他东倒西歪地站起来。 夜风将他的黑发吹得扬起,他嘴角含着清浅的笑,冲着天地间大叫:“姐姐,长亭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他转身,踩在屋檐上,举起双手保持着平衡,一步步朝最边缘走去。 “我现在可厉害了……”他小声嘀咕,左摇右晃,走得步步惊心。 邢玉笙知道他此时多半醉得不轻,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 穆长亭安全到走到尽头,转身看着邢玉笙,得意地笑起来:“哈哈!厉害吧!” 邢玉笙从善如流:“厉害。” 穆长亭挥手,让他退远些,他可是还要走回去的。 邢玉笙退开一段距离,穆长亭还嫌他退得不够远,又挥了挥手,叫他退,邢玉笙无法,谁也不能跟醉鬼讲道理,于是他又退开了些。 距离足够了,穆长亭满意的重新起步。 脑袋很重,眼睛好像闭上了就粘紧了不肯再张开一样,穆长亭强撑着走了几步,脚下忽然打滑,整个人朝前扑去! 邢玉笙心都吊起来了,急忙飞身而至,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他停得很急,穆长亭扑过来的力度又很大,竟一下将他扑得退后好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两人同时抬头,他冰凉的嘴唇倏忽蹭过穆长亭柔软的唇角。 邢玉笙愣住了,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声音大如擂鼓,然而怀里的人却无知无觉,迷迷糊糊之中居然冲他傻笑起来。 穆长亭脸颊通红,眼眸之中水光荡漾,直看得邢玉笙眸光暗沉。 第24章 偷吻 夜风温柔的轻抚实在太过舒服,穆长亭只觉脑袋越来越重,再也撑不住的缓缓闭上眼,“咚”地一声埋倒在邢玉笙肩膀。 他的嘴角还含着浅浅的笑,呼吸的气息暖暖吹在邢玉笙颈间。 邢玉笙收了收怀抱,静了半晌,低声叫道:“师兄?大师兄?” “……”自然无人响应。 邢玉笙托住穆长亭往下滑落的身体,俯身一勾,将人打横抱在怀里,飞身从屋檐顶上落下。 他悄无声息避开人多的地方,找了一间较为偏远的客栈入住,临末,赏了小二一些碎银,嘱咐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行踪。 小镇就在清心派底下,山上面的高人穿什么衣服,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十年再清楚不过,镇上面的人对清心派的道长们最为信服,自然点如捣蒜。 殷勤地替他们将门关上,小二笑道:“是是是,小的知道了,道长放心,就是其他道长来问,小的也会说没见到的。” 邢玉笙点了点头,将门关上,回身走到床边。 穆长亭睡着的样子恬静安然,若不是他的脸色泛红,邢玉笙又对他方才的醉态太过印象深刻,几乎都看不出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邢玉笙摸出玉笛,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而过,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房间里烛火摇曳,将床上之人乌黑的睫羽也照得根根分明,邢玉笙看了半晌,忍不住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拨弄了下那柔软纤细的睫毛。 从未细看,穆长亭的眼睫毛其实很长很翘,轻轻蹭过指尖时,就像挠进了心里。 他俯身的动作让两人此刻离得极近,呼吸相交间,方才在屋顶上片刻令人心动的暧昧在邢玉笙脑海之中不断闪现。 他刻意避开付息烽,本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跟眼前这个人多待一会儿罢了,然而此时此刻,穆长亭就这么乖乖躺在他怀里,仿佛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露出厌恶、恶心的情绪来。 他的目光止不住地流连在穆长亭柔软的唇上,连呼吸都似乎灼热了几分。 心跳声鼓噪着耳膜,牵动着悸动已久的心绪,邢玉笙慢慢靠近,双唇贴合的那一刹那他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对一个醉酒之人行这种事,自然算不得光彩。 可如今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全凭着本能在行事,舌头在那人闭合的唇缝间轻轻滑动,甚至忍不住含住他的唇温柔地吮吸。 穆长亭在睡梦中似乎感觉不是很舒服,低低“唔”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抗拒地推着他的胸膛。 邢玉笙浑身一震,似如梦初醒,猛地退开来。 穆长亭的唇上水色一片,被吮吸得颜色更为艳丽些,他眉头微微皱着,小声嘀咕了句:“别闹。”翻身蹭了蹭枕头,又睡了过去。 等了好半晌,穆长亭都毫无动静,邢玉笙紧张的心才稍稍落地。 他就像是一个被风吹草动惊得慌忙失措的小偷,害怕在穆长亭的眼光中无所遁形,于是多么希望他能睡久一些,再久一些。 当时林见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是多么的令他憎恶不耻,如今,他就能想象,倘若有一天穆长亭知道了自己对他怀揣的是这种异样的心思,会对他露出怎样的表情。 邢玉笙闭上眼睛,反复平复着翻滚的心绪。 第二天,穆长亭从床上坐起来,按住头痛欲裂的脑袋低声呻`吟。 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的陌生环境,辨认不出这里是哪儿,他拍了拍脑袋,更加懊恼。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邢玉笙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 穆长亭看见他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师弟,这是哪儿?我昨晚喝断片儿了吧?” 邢玉笙走过去,将醒酒汤递给他,说道:“这里是客栈,昨晚你喝醉了,我只能先带你到客栈先住下。” 穆长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太没有节制了。” 把头埋进汤碗里,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等他喝完了,邢玉笙接过他的空碗,目光从他的唇一掠而过,不自然地说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找找付师兄他们,等找到了就叫醒你。” 穆长亭摆了摆手,俯身穿鞋,说道:“不睡了,师尊叫我照顾好小师弟,我这都将他丢给阿烽一个晚上了,再不出现可就不像话了。” 两人在小镇上绕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付息烽和周稚的身影,穆长亭想了想,决定去村口等。师尊不准他们在凡间任意使用御剑术,那么他们回清心派必然会经过村口,因为只有出了村口才能御剑。 为今之计,也只能守株待兔了。 怎么知道刚到村口,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就扑了上来,叫嚷道:“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才来啊!昨天我们找了你好久!” 穆长亭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昨夜苦苦追了半天的小师弟么? 穆长亭狠狠敲了下他的脑袋,故意板着脸道:“还好意思说,你太不像话了,现在倒是记起大师兄了!昨夜我在后面追你了好半天,你停也不停一下!” 周稚嘿嘿笑着抱住他的胳膊,讨好道:“二师兄已经说过我啦,大师兄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保证,下不为例!” 他竖起三根指头,认错态度实在良好,穆长亭无奈地笑起来。 付息烽的脸早在看到穆长亭与邢玉笙一同出现时就黑云罩顶,只见他语气森冷,话中有话地说道:“三师弟也来了,怪不得我们在镇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大师兄,原来他是碰上你了,倒是巧啊。” 邢玉笙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听了付息烽话也无动于衷。 倒是穆长亭接上话头,笑道:“是啊,我找你们的时候碰巧遇上他,也是有缘分!唉,怎么都没想到昨晚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找来找去上面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好在这里集中呢,你们说……” 付息烽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穆长亭猛地闭上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因为有付息烽的管制,周稚这回玩得并不尽兴。 穆长亭为了让小家伙开心,临时之前,还带着他在镇上好一通乱逛,将他所有想吃的都买好了带回去,周稚眉开眼笑,拎着大包小包,直呼“还是大师兄最好”! 逛也逛了,东西也买了,他们一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御剑飞回了清心派。 付息烽阴沉着脸回到房间,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伸手握住,却不喝,只坐在那里出神的想着什么事情。 房间的角落忽然凝起一道黑色的魔气,紧跟着一个身着黑袍,面带金色面具的男人凭空出现在他房间。 付息烽凌厉地目光扫在他身上,冷冷道:“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男人轻笑,声音透过面具显得粗粝暗哑:“上回我就告诉过你,因果造化,他们之间如今有红线牵绊,扣为死结,宿世难断,除非……你我合作,我便会帮你斩断红线,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人。” 付息烽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喝了一口茶,冷笑道:“你帮我?我自己能办成的事为何要你帮我?” 男人大笑,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竖子猖狂,莫说你如今修为低微,根本做不了什么,就算你日后有所精进又如何,凭你一己之力当真相信能扭转乾坤?” 付息烽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男人笑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因何不想与我合作?” 付息烽抬眸看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何人?所谋为何?既不肯坦诚相告,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可谈的。” 男人莞尔一笑:“即便如此,你还是会回来找我的。” 他的身体被黑色魔气包围,瞬间消失不见。 他的笃定简直让人恼火,付息烽狠狠砸向桌子,咬牙道:“你且看着吧!” 白驹过隙,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他们四人就已在首阳宫待足了整整一年,修为大进,已和当时刚拜进门下的黄毛小子截然不同。 这一日,谢应君召他们前去藏书阁,从里面为每个人都挑选了一些书籍,大多是结合他们自身特点的剑法秘术。 谢应君对他们说道:“你们如今的修为剑术已有所大成,为师放心不少,所以接下来为师决定闭关三个月,突破化境。这些书是我特意为你们挑选的,希望你们能在我不在的期间,依旧潜心修习,莫忘初心。” 他嘱咐了他们几句,有要事禀报或有什么不懂的,可前去询问执戒长老,见他们都应答了,才转身朝寒冰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师尊闭关,最高兴莫过于小师弟周稚。 他蹦蹦跳跳捧着书跑出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欢腾地撒蹄子,穆长亭在身后笑骂道:“你别玩野了,回来,我们继续练剑!” 周稚大声道:“不要,我还要再休息一会儿!” 穆长亭威胁道:“快点过来,小心我过去收拾你!” 两人一来一往地斗嘴,邢玉笙在旁已举起长剑开始修习,付息烽则倚靠在藏书阁的二楼,遥遥望着不远处一个高耸的楼阁,微微眯起眼睛。 第25章 失踪 花灯节之后,那个叫许碧云的女孩子沉寂了一阵子,然后某一天忽然借着替执戒长老送东西给掌门仙尊的机会,开始经常出入首阳宫。偶尔还会在他们修炼结束之后,守在那儿缠着邢玉笙问东问西。 如今师尊闭关,穆长亭每日最重要的事就是监督师弟们好好修炼。 但是许碧云她来的频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多,就连小师弟都有意见了。 彼时,他们正坐在台阶上喝水小憩,周稚远远望着那对一个高兴一个冷漠的男女,撑着下巴对穆长亭说道:“大师兄,许师姐是不是特别喜欢三师兄啊?” 穆长亭笑了笑,揉他的脑袋:“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周稚瞪大眼睛:“当然知道啦,就像我娘喜欢我爹那样,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穆长亭笑着点头:“没错,差不多是这样吧。” 周稚转而疑惑道:“可是,为什么其他师兄弟们好像不喜欢许师姐经常过来找三师兄呢,本来三师兄人缘就不是很好,现在树敌更多了。” 穆长亭想了想,道:“嗯……他们那是嫉妒。” 周稚撇了撇嘴,摇头道:“我看三师兄也不是很喜欢许师姐,不如,大师兄你想想办法,让她不要再过来首阳宫了吧,否则三师兄更会被别人欺负的。” 周稚虽然单纯,但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纵然邢玉笙这人对谁都不会过分亲近,可周稚依旧敬他为兄长,会在这样的时候处处为他着想。 这份赤子之心总归是难得,穆长亭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你三师兄的话她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劝?更何况,这始终是他们的私事,我不好插手的。” 周稚满满的失望写在脸上,穆长亭逗趣道:“你许师姐长得漂亮,修为也很高,跟你三师兄很相衬啊,你为何不欢喜?” 周稚理所当然地说道:“三师兄不喜欢她,我自然不欢喜。” 穆长亭笑了:“小孩子话,你见过你三师兄特别喜欢谁么?” 周稚想了想,眼睛滴溜溜地转,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喜欢大师兄你呀,他对大师兄说的话都言听计从的!” 穆长亭失笑,猛地给了他一个暴栗,踢他屁股叫他滚去练剑。 付息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周稚一走,他就顺势坐到了穆长亭旁边。 穆长亭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付息烽接过喝了,随口说道:“我在山中凉亭摆了些小菜,请你喝酒,去么?” 穆长亭愣了愣,笑道:“太阳打西边从来啦?你可很久没请我吃酒了。” 付息烽瞟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你去还是不去?” 穆长亭拽住他衣袖,连连赔笑道:“去去去,付大哥请宴如何能不去?” 走之前,穆长亭看了看在专心练剑的小师弟,以及被许碧云缠得脸色发冷的邢玉笙,笑了笑,放弃了跟他们打招呼的想法,跟着付息烽离开。 杂役弟子守候在山中凉亭中,见他们两人前来,行了一礼,退身离开了。 穆长亭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实在开心,对付息烽笑道:“真是难得,辟谷之后你再也不食五谷杂粮,我们也很久没在一起喝酒吃肉了。” 付息烽似乎也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往事回忆,忍不住笑了笑,道:“是,最快乐的日子还是在家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半夜摸到厨房偷吃的,偷酒喝都是常事,我以为那样日子会一直……”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脸色也微微沉郁。 穆长亭吃了一口菜,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哎哟,以前经常骂我偷鸡摸狗,带着你干坏事,现在怎么还怀念起来了。” 付息烽垂眸笑了笑:“人长大了,烦恼多了,自然而然会怀念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惜啊,再无岁月可回头。” 穆长亭替他倒满一杯酒,笑道:“那有什么,未来只会比现在更好。” 付息烽深邃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寸寸看过去,看得格外仔细,表情有些恍惚。 穆长亭想要举起酒杯与他敬酒,付息烽的手却忽然按住他的杯口,静默半晌,低声道:“长亭,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变成了你所不认识的样子,还会……还会待我如初么?” 穆长亭怔了怔:“这是什么话?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人久久对视,付息烽笑了笑:“玩笑话而已,能变成什么样子。人长大了,多多少少总会变的,不是么?” 穆长亭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他不是在说这个,忍不住皱眉道:“阿烽,你……” 付息烽收回按住他酒杯的手,举杯相敬:“放心吧,我随口一问,会一直做你熟悉的那个阿烽的,要想长歪,有你看着哪儿那么容易。” 穆长亭这才笑起来:“我看你最近闷闷不乐的,忽然说起这个,吓我一跳。” 付息烽也笑了笑:“喝酒。” 两人一饮而尽,付息烽又给他倒了几杯,穆长亭喝着喝着就觉得脑袋晕晕的,他晃了晃脑袋,撑着头笑道:“你这酒挺厉害啊。” 付息烽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然而穆长亭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见他的薄唇开合,却听不到声音。 身体软倒之时,付息烽及时伸手扶住他的脑袋,轻轻放在桌上。 蝉声鸣叫,月光孤寂,夜风吹得山林簌簌作响。 略带薄茧的手指沿着穆长亭白净俊逸的脸庞轻轻滑动,付息烽低声道:“你熟悉的阿烽会一直在,因为你不熟悉那一面将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 细碎的话语吹散在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穆长亭消失了,一向准时出现在广场督促他们练剑的人,第二天早上却不见踪影。 他们翻遍了整个清心派,又耐着性子从白天等到晚上,还是杳无音信。 付息烽皱着眉头,对他们说道:“昨夜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房之后也回去歇息了,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见了呢?” 周稚忧心道:“二师兄,我们要不要去禀告师尊?” 付息烽摇了摇头,道:“不行,师尊在闭关,我们不能随意打扰,这样吧,我们再分头找找,说不定他醉倒在哪个角落里了,实在找不到就去禀告执戒长老。” 三人分头行动,邢玉笙走得飞快。 他偷偷摸到师尊房里,找到了冰凌镜,然而不管如何动用法术,冰凌镜始终探查不出穆长亭的位置。 邢玉笙冷下脸来,这可不再是喝醉失联的事了,说不定穆长亭遇到了什么麻烦。 邢玉笙握紧惊鲵剑,刚想绕道去执戒长老处,一个师弟慌慌张张地撞上了他,脸色煞白煞白的,见到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抖着声音道:“邢、邢师兄!我刚才……刚才看见大师兄进去禁地了!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所谓的禁地是一处高耸的楼阁,清心派门人世代看护,将它称之为“虚天之境”。 百年之前,仙魔大战,魔君身受重伤,被打落魔域一蹶不振,逃窜远走,清心派趁机扣押了他的膝下坐骑,并将之封印在“虚天之境”。 据闻那是一个法力相当高深的魔物,魔君失去它,如重断一臂,难以再与日渐鼎盛的仙派抗衡。 如今道长魔消,正是如此。 邢玉笙跑到“虚天之境”入口,只见楼阁高耸入云,雷电在云层之中纵横穿梭,像是顷刻就要落下来将擅闯之人劈个焦黑。 邢玉笙再次取出冰凌镜,尝试着搜寻穆长亭的位置,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双拳紧握,邢玉笙咬牙走上台阶,雷电噼啪落下,两个手执银枪的守境人在雷电闪现之后倏忽出现在眼前。 尖锐的枪头直指来人,他们眸光冰冷,杀气泠然:“清心派弟子,此乃禁地,不可擅入!违者格杀勿论,还不速速退下!” 邢玉笙从身上摸出一枚紫金令牌,低声道:“见令牌如见掌门!还请两位前辈退开,弟子乃奉掌门之令,身入虚天之境,向魔物问清楚一件事。” 两人对视一眼,问道:“何事相问?” 邢玉笙抿紧嘴唇:“望前辈见谅,此事事关重大,恕弟子不能说。” 两人心中依旧疑窦重重,其中一人伸出手来,道:“掌门令牌还请一看!” 邢玉笙点头称是,恭敬地将令牌双手奉上,守境人伸手来接。 就在这一瞬间,邢玉笙低垂的眼眸猛地看向他们,透出刺骨的冷意。 他的身形一飘,甚至不需念咒,数十个影分`身唰唰唰出现在眼前,将两个守境人重重包围!守境人反应也是极快,银枪顺势出鞘,出手就带雷霆万钧之势,一枪`刺破所有虚影!然而就在这一刻,邢玉笙的真身出现在他们身后,惊鲵剑一劈,虚天之境在强大的灵力冲击下,绽放出一道刺眼的金光,竟生生破开一道裂隙,瞬间将邢玉笙吸了进去! 第26章 虚天之境 虚天之境内。 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呈现在眼前,邢玉笙戒备地往前走,如同瞎子摸黑,就这样毫无方向地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幽深的密林出现在眼前。 乌云蔽日,风过无声。 诡异的静谧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邢玉笙走出一步,脚踩在枯树枝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这片密林很大,邢玉笙走了很久很远,看到的景物除了高不可攀的古树之外,什么都没有。 按理说,魔物大多喜欢阴暗潮湿的洞穴,可是虚天之镜内看到的只有这片密林,是他还没有找到它的巢穴,还是说它根本就是生活在这片密林? 脚忽然踩到一个硬壳软物,邢玉笙蹲下身,将它从遮盖住的枯叶堆里捞起来。 一条巨大的、白色的蛇蜕赧然出现在眼前! 莫非……这个魔物原身是一条巨蟒? 邢玉笙丢掉蛇蜕,仰头去看古树浓密的枝叶,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巨物爬行而过的声音。 怪只怪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邢玉笙的手紧紧握住惊鲵剑,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对身后的异象毫无察觉。 忽然,他猛地回身挥剑! 剑光闪过,巨蟒一下扬起头颅,大半个身体凌空屈在空中,蛇头微垂,一双浅色金瞳的蛇目牢牢锁定它的猎物,嘶嘶吐着火红的蛇信子。 这条巨蟒浑身金黄,蛇纹呈网状遍布其上。 密林内的古树已是非常高大,似乎看不到尽头,这条巨蟒半站起来,居然有古树一半之高!邢玉笙毫不怀疑,它张大嘴巴,能够轻松吞下整整一个人。 站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人类实在太过渺小脆弱。 邢玉笙举起长剑,冷冷道:“魔物!把你捉到的人放出来!” 巨蟒的浅色金瞳微微紧缩,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说的话,竟猛地张大血盆大口俯身朝他冲来!它的速度非常快,快到邢玉笙只能堪堪避开,十分狼狈地滚落在地! 巨蟒蛇头一扭,没有丝毫停滞地转身朝他咬去! 邢玉笙纵身一跃,跳上古树,双脚轻蹬,借着外力身轻如燕般地在密林间飞纵跳跃,巨蟒紧跟在后。 也许是太久没有闻到人类的气息,它表现得非常暴躁饥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蛇身竟缠绕在若干个古树树干上无法动弹,只能愚蠢地张着嘴巴,冲悠闲站在不远处树枝上的邢玉笙愤怒地呲牙。 邢玉笙趁此机会,飞身跳上蛇头,双手握剑,想要兜头刺个对穿!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蛇头猛地甩动,邢玉笙站定不稳,仰身从蛇身上倒滑而下! 巨蟒蛇头灵活地一拧,尖锐的牙齿正好咬中邢玉笙的肩膀! 那是比利剑刺穿还要痛十倍的感觉,邢玉笙痛叫出声,几乎能感觉到肩胛骨碎裂的感觉!惊鲵剑爆发出强大的灵力,重重砍在蛇头之上,竟逼得它猛甩蛇头,将入口的猎物大力甩了出去! 邢玉笙摔落在地,脸色惨白,大半个肩膀都被鲜血染透。 蛇毒入身,麻痹的感觉渐渐渗透四肢,到最后竟连意识也有些恍惚。 眼前忽然晃过少年像月牙儿一样微微弯起的明亮笑容,邢玉笙猛地咬住舌尖,逼迫自己强制打起精神。 邢玉笙重伤,巨蟒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那一击距离太近,它的蛇头饱受创伤,鲜血不断滴落着,空气中弥漫着腥臭腐朽的味道。 一人一蛇各自静躺了一会儿,巨蟒率先匍匐而来,一点一点的用蛇身将邢玉笙卷在里面,邢玉笙想要挣扎,奈何他如何连握剑之力都没有。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厉害,邢玉笙迷茫地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巴。 就在这时,蛇头上的鲜血“滴答”一下滴落下来,正好落入他的嘴中! 邢玉笙浑身一震,巨蟒盘旋的动作也猛地停住,蛇目微微紧缩。 炙热的气息在体内激烈冲荡,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邢玉笙仰头大叫,目呲欲裂,额头上青筋崩现! 嘶哑痛苦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密林深处。 穆长亭悠悠转醒之时,夜幕四合,他正躺在一个山坡上。 一时半刻,他竟然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昨天他喝酒喝了这么多么? 穆长亭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杂草,起身往首阳宫的方向走去。 他头晕脑胀,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的双脚迈过某一条隐形的界限时,空中撑起的隐身结界悄无声息地瞬间破裂。 回到首阳宫,师兄弟们见到他都惊喜得往里头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回来了!” 穆长亭莫名其妙,还未走到房间,小师弟就扑了上来,垮着脸哭道:“大师兄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一天一夜!” 穆长亭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我昏睡了一天一夜?” 周稚抹了抹眼泪,泪眼婆娑地说:“对啊,二师兄说你昨晚喝醉了,他把你扛回房间就回去睡了,怎么知道第二天早上大家就发现你不见了!” 穆长亭皱了皱眉,迷惑道:“我……我没什么印象了,难道是我发酒疯自己跑出去的?”顿了顿,他见周稚哭成那样,不禁笑道,“你个小哭包,哭什么呀?大师兄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又没受伤,也没缺胳膊断腿。” 周稚一边摇头,一边哽咽道:“不是,不是的,三师兄不知道为什么闯进了禁地,执戒长老气坏了,说要严惩他,可是、可是三师兄现在生死未卜,守境人又不肯放我们进去,师尊也不在,怎么办啊……” 穆长亭整个人都蒙了:“他去禁地做什么!你二师兄呢?” 周稚摇头,抽噎道:“二师兄在禁地门外守着,我、我说去告诉师尊,可是他们都不让,说会打扰师尊静修。” 穆长亭想了想,说:“这样,你也别太担心,师尊正在紧要关头,确实不好打扰。我知道师尊把紫金令牌放在哪里,我去取来。” 穆长亭转身朝梅见宫跑去,这是医师长老芩书仲所执掌的宫殿,传言他喜欢独处,故而梅见宫里,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一个他收的杂役弟子,再没其他人。 穆长亭跑进去的时候,大殿里空荡荡的,他急得大喊:“医师长老!弟子穆长亭有急事求见!” 一个杂役弟子端着微弱的烛火走出来,“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穆师兄,万不可喧闹,医师长老会生气的。” 穆长亭向他行了一礼,谦逊道:“是,劳烦师弟帮忙通传一下,我真的有急事。” 杂役弟子回了一礼,轻声道:“好,那穆师兄稍等片刻,我去看看长老睡了没有。” 穆长亭在原地焦急等待,好不容易见到杂役弟子出来,只见他招了招手,示意穆长亭跟着他进去。 绕过一片偌大的梅林,走过淌着小溪的木桥,杂役弟子在一个房门前停下。 穆长亭还是第一次来梅见宫,看得出来芩书仲是个风雅之人。 杂役弟子轻轻扣门,里面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穆长亭谢过杂役弟子,推门走进去,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芩书仲坐在轮椅上,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对着烛光细细翻看,不时轻声咳嗽。 穆长亭上前一步,跪下行了一礼,恭谨道:“弟子穆长亭拜见师叔!” 芩书仲眼也未抬,声音含着笑意:“方才在大殿还嚷嚷着要见医师长老,到了面前,倒叫上师叔了。” 穆长亭笑了笑,卖乖道:“您本来就是我的师叔呀,叫医师长老那是叫给别人听的,在您老面前叫您师叔可不显得亲切些。” 芩书仲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着光芒,闻言笑起来:“没想到掌门师兄的大弟子竟是你这样会耍嘴皮功夫的油滑性子。起来罢,找我何事?” 穆长亭又拜了一下,认真道:“弟子想求师叔借样东西……” 他还未说完,芩书仲已打断他的话,笑道:“想借紫金令牌吧?你如何知道我有?” 穆长亭笑道:“师尊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师叔,这件事自然也是师尊告诉我的。” 芩书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甩了过去,穆长亭连忙接住,惊喜道:“多谢师叔!弟子用完后立刻归还!” 穆长亭拜别完,转身正要走出门口,芩书仲忽然道:“你就算此刻能入禁地救他,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就算能够全身而退,他擅闯禁地本身就是死罪,救了也是白救,即便如此,你依旧要去?” 穆长亭脚下一顿,笑了笑,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他一日为我师弟,我便会护他一日,这是我身为大师兄的责任,生死不改。” “多谢师叔提点。”穆长亭推门走了,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芩书仲独坐窗下,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含笑,低喃道:“这一点倒像足了你师尊。” 第27章 浅色金瞳 虚天之境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十二宫宫主除了掌门仙尊谢应君与医师长老芩书仲不在之外,其余都到齐了。 他们神情严肃,一边加固封印,一边摆出法阵,似乎就等着魔物破境而出,围剿而上给它致命一击。 此魔物真名叫蛇瘿,被困在虚天之境已有百余年之久,许多年没有猎杀生人,它此刻非常饥饿虚弱,俨然退化成一条普通的巨蟒,可一旦它将邢玉笙吞噬入腹,吸食掉他全部的修为,魔气将会暴涨,狂化的力量足以撕裂虚天之境! 穆长亭拨开人群挤上去,先是对着各宫宫主跪下行了一礼,朗声道:“弟子穆长亭愿往虚天之境将邢师弟救出来!” 执戒长老皱眉看着他,严肃道:“你的修为尚不足以与蛇瘿抗衡,此事我们商议过,将由悬月尊前去救人,你退下。” 穆长亭看了一眼他们复杂的阵法,说道:“长老,若弟子没看错的话,此乃坤灵法阵。此阵威力巨大,但十个布阵人缺一不可,若悬月尊离开,此阵该由谁替补?” 执戒长老沉吟道:“我会分出影分`身,暂代他的位置。” 穆长亭抿紧嘴唇,低声道:“影分`身终归是虚影,魔物狡猾,若是识破破绽,到时候功亏一篑,后果将不堪设想。” 执戒长老沉默半晌,问道:“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穆长亭眸光雪亮,坚定道:“求长老允许弟子进入虚天之境,若是无法救出邢师弟,弟子必会自断经脉,不会让魔物有机会吸食我的修为!” 执戒长老一拂衣袖,怒道:“荒谬!来人,将他拖下去!” 弟子们正要上前将穆长亭拖走,穆长亭却从怀里掏出一枚紫金令牌:“长老应该识得此物,弟子有掌门令牌在身,清心派弟子皆不得违抗!” 执戒长老被他气得不轻:“你……” 穆长亭微垂下头,低声道:“弟子答应过师尊,要照顾好师弟们,如今也只是不想邢师弟妄送性命,并非对长老不敬,还望长老成全!” 执戒长老看了他半晌,只在他脸上看出决绝之色,长叹一声:“罢了,放他进去。” 清心派并非没有比穆长亭更高修为的弟子,比如执戒长老门下大弟子云阳、清和宫三弟子封天谕、浴兰宫大弟子白青青,都是除了穆长亭之外更好的选择,然而坤灵法阵除了需要布阵人,还需要数十个守阵人,让沈宜前去营救是因为知道他有能力全身而退。目前阵形已成,守阵人就像建筑的基石,不得轻易抽换,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对坤灵法阵造成极大的影响。 然而穆长亭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对捕拿魔物有绝对的把握,动用影分`身确实存在风险。 既然穆长亭坚持,那就暂且让他一试吧! 临走之前,执戒长老给了他一个破境铃,叫他一旦找到邢玉笙就摇铃,他们听到铃声的召唤就会将他们自虚天之境中强行拖出。 穆长亭点头表示明白,待准备好一切,执戒长老挥袖一拂,穆长亭只觉身后一道劲风扫来,整个人朝虚天之境扑去! 再睁眼,已身处一片浓雾之中。 邢玉笙的意识像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一道又愤怒又懊恼的声音回荡在虚空:“失策!居然阴差阳错的认了一个小鬼当新主人!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是……这是谁的声音……我又在哪里…… 邢玉笙疑惑地皱眉,那人却好似能听到他心中所想,回应道:“哼,醒了?吾乃蛇瘿,魔君麾下第一魔兽,如今我们血魂相融,你荣幸的成为我收下的第一个小奴仆。”那人压低声音,刻意装得颇有威严。 邢玉笙思索片刻,联想到刚才迷迷糊糊中听到的那句话,心里有了一个诡异大胆的猜想,他忽而冷冷说道:“魔物,快将我放了,否则我出去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蛇瘿瞬间炸毛:“谁将谁碎尸万段,你打得过我么你!” 邢玉笙淡淡道:“听说认主的魔兽不能伤害主人,否则将会遭受反噬,你且试试。” 蛇瘿见诓不住他,一下低落起来,是了,它已认主,不能将这个小鬼怎么样。 自打魔君被打落魔界,原身在不久之后离异的消失不见,他们之间的血契忽然就断开了。困于此处一百多年,它一下失控起来,竟然忘记了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大意的跟一个小道士完成了互换鲜血的仪式!结成血契,重新认主! 邢玉笙见它反应如此,对心中的猜测愈加肯定,同时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蛇瘿恹恹道:“我又没对你怎么样,是你自己昏迷过去了。” 邢玉笙静默片刻,道:“我命你将我们之间的血契去掉。” 蛇瘿冷冷一笑:“血契一旦结下,就不可逆转,有本事你自己断开。” 就这件事争论一番后,邢玉笙正待逼问它关于穆长亭的事,蛇瘿语调一转,忽然戒备道:“有人闯入虚天之境!” 穆长亭在密林里兜兜转转寻了许久,终于闻到了一股血腥之味,心中一凛,他辨认出方向,飞快跑过去。 古树环抱的中央空地里,昏迷不醒的少年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的被巨蟒用蛇身一圈又一圈的牢牢盘住。 穆长亭甫一靠近,尚未来得及藏匿行踪,巨蟒蛇头微抬,一双巨大的浅色金瞳已将他死死锁定! 穆长亭缓缓吐出一口气,拔出长生剑,白色的剑芒时长时短,围绕在泛着冷光的剑身之上。 蛇瘿吐着蛇信子,曲起蛇身,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被围困在蛇身里,仿佛随时可能会丧命的刑玉笙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少年面色冰冷似雪,原本漆黑如墨的双眸此时竟变成浅色金瞳,与盘旋在空中与他低头凝视的蛇瘿如出一辙! 穆长亭愣在当场,喃喃叫了一声:“师弟……”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蛇瘿居然在缓缓蠕动,松开刑玉笙的同时往密林深处爬行而去。 它这幅样子并非落荒而逃,更像是听命行事一般…… 穆长亭还来不及细想,刑玉笙就再也撑不住,倒地晕了过去。 穆长亭连忙跑过去,叫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又翻看了下他身上的伤口,上半身被毒牙咬破的地方像戳了血窟窿一般,深可见骨。 穆长亭倒吸一口冷气,抿紧唇,抓紧时间摇响了破境铃。 下一刻,虚空中忽然旋转出一道金色的传送口,强大的吸力将两人瞬间拉扯进去,空间扭曲了一下,又重新恢复平静。 邢玉笙虽然被安全地带了出来,但接下来要迎接他的就是清心派严厉的惩罚。 执戒长老叫穆长亭把他带回去好生看着,等他醒了再行盘问,若是事出有因,可酌情处理,若是故意为之,则要按清心派门规处置,那就不是那么好受的了。 穆长亭请医师长老芩书仲过来看过他,倒是没有伤及内里,就是外伤颇重。 芩书仲说道:“不用太过担心,只要好生看顾他熬过今夜即可。可能会有些发冷又发热的情况反复出现,但这都是蛇毒入体,身体在排斥的正常现象。” 他又给了些丹药,嘱咐穆长亭按时给他服用就走了。 穆长亭好几次想开口询问他,邢玉笙体内是否有不妥,他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那种颜色,可是犹豫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提及这件事。 期间,付息烽和周稚都过来看了看。 付息烽脸上晦暗不明,稀松平常的关心了几句就离开了,周稚留下来陪了大半夜,坐在桌边打呵欠打得眼泪汪汪的。 穆长亭忍不住笑,好说歹说的才把人劝回去乖乖睡觉。 到了后半夜,邢玉笙果然哆嗦着嘴唇,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 穆长亭塞了一颗丹药给他,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烫手得很,就赶忙出去装了盆冷水进来,帕子拧得半干,敷在他的额头降温。 过了一会儿,邢玉笙依旧浑身滚烫,却低喃着喊冷。 穆长亭从自己房间抱了被子过来一同盖在他身上,为了防止他喊热的时候将被子掀开,他甚至半扑上去,将自己轻压在邢玉笙身上。 然而邢玉笙身上有伤,他又不敢太用力,这个姿势维持得实在难受。 就这么折腾到了大半宿,邢玉笙消停一些了,穆长亭伏在他床边,撑着脑袋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皮一耷,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天光破开薄薄的云层,静静铺照在房里。 邢玉笙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初时有些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清房内的一切,包括靠在他床边,睡得正沉的少年。 那一刹那,邢玉笙看过去的目光格外温柔,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了动,他嘴角微微弯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穆长亭滑落在脸颊上的碎发。 他的动作可以说是轻柔至极,然而穆长亭却一下惊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你醒啦?” 邢玉笙低声“嗯”了一声,穆长亭揉了揉眼睛,笑起来:“你真是多灾多难的,这都第几回发烧啦?来,把药吃了。” 他从白玉瓶里倒出一颗丹药,递给邢玉笙。 邢玉笙问也不问,乖乖接过吃了,穆长亭盯着他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有些发怔。 他的眼睛依旧和以前一样,黑亮耀眼,哪里有变色? ……莫非,是我当时看错了? 邢玉笙疑惑地抬眸看他:“你怎么了?” 穆长亭转开视线,浅笑了一下:“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有些晃神。” 第28章 设局 付息烽独自一人坐在山中凉亭,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 几日之前,他还以为凭着满腹算计定会置邢玉笙于死地,如今?呵,不过对影独坐,借酒浇愁,空余恨。 付息烽举杯,对着面前空空的座位,迷茫地笑:“长亭!我们喝酒!不醉不归!” 那个往日始终陪伴在旁的人弯起眼睛,笑得格外灿烂。 付息烽目露迷恋,伸手想要去碰触他,然而眼前的少年像是碎片一样瞬间破碎! 付息烽探在虚空中的手微微蜷缩,用力到指尖掐入掌心,一点一点地渗出鲜血,他猛地一闭眼,伸手将桌子上的酒菜一下拂落在地!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守护着穆长亭。 他们熟悉彼此,无话不谈,拥有共同的快乐与回忆。长久而温馨的陪伴,几乎让付息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如此。 穆长亭那么爱笑,天生就该是快乐的。 他将穆长亭捧在心尖上疼,生怕一点点逼迫会让他痛苦疏离,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邢玉笙要出现!他几乎破坏了一切! 愤怒在心中熊熊燃烧,付息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脸痛色。 男人倚靠在亭边,不知看了多久,轻笑道:“失败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恨不得提剑进去杀了他?” 付息烽睁开眼,冷冷道:“你要是来看我笑话,就给我滚。” 男人隐藏在金色面具后的眼睛闪现笑意:“当然不是,我可是好心好意来教你的。” 付息烽不吭声,男人笑了笑,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我要是你,会暂且留他一命,最聪明的杀人之法,不是简单的毁掉他的肉身,而是……诛心。穆长亭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清楚,如今他这么护着邢玉笙,是因为什么呢?如果有一日,邢玉笙变成了他最憎恨的样子,你猜……他还会对他这么好么?” 付息烽眸光微沉:“你说过,你想与我合作,那你想得到什么?” 男人笑了:“我要的东西,等你有一日爬到高处,自然而然就能给我了。” 他始终不肯说,付息烽放弃了要套话的念头,这个男人心机之深沉他望尘莫及。 付息烽道:“清心派这么多弟子,你为何选中我?” 男人勾唇一笑,低声道:“我喜欢聪明又识趣的人,恰好,你是。” 付息烽讽刺道:“那我岂不是要多谢抬爱?” 男人笑看了他一眼,又如来时一样,凭空消失在夜色中,声音清晰地传来:“等我消息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邢玉笙在房中养了几日,等到终于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执戒长老派了弟子前来,请他去夜樱宫戒堂,要对他问话。 穆长亭送他过去,忧心道:“你说的那个弟子,我找过了,别说首阳宫没有,就连清心派各宫上下我都请人留意了,但还是没找到。” 邢玉笙沉吟道:“算了,也怪我当时没细想,只是不知这人骗我进去是何用意?” 穆长亭也想不通,这时两人正好走到戒堂,穆长亭不便进去,说道:“师弟,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若是……若是长老对你处罚不公,我会去找师尊为你求情的,你放宽心。” 他的关心与担忧如此真切,邢玉笙眸光微动,生生忍住了上前一步将他抱入怀中的冲动,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去。 没有找到人证,邢玉笙擅闯虚天之境的事情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会审的结果自然算不得理想。各宫宫主考虑到邢玉笙是掌门仙尊的入室弟子,在掌门闭关期间,他们不好避开掌门擅自对他作出处罚,于是商议过后,决定将他暂时关押在地牢,等待掌门出关后,再行定夺。 地牢阴暗潮湿,环境比较差,要是娇弱的一些的人,待在那里三个月只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好在穆长亭打点过看守地牢的杂役弟子,他们对邢玉笙态度还算不错。 穆长亭在地牢走了一圈后,对邢玉笙说道:“我知道你爱干净,但是忍忍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还需要添置什么,跟我说,我去帮你带过来。” 邢玉笙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沉默半晌,低声道:“我想看藏书阁的书,若是师兄得空,能帮我带些过来么?” 穆长亭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当然可以。你想看什么书,我去找找,明日一起帮你带过来!” 邢玉笙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回带一本,可以么?” 穆长亭愣了愣,心想他莫不是怕把太多书放在地牢,会让书沾染潮气? 穆长亭笑起来:“也好,藏书阁的书毕竟珍贵,放太多在地牢也不太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邢玉笙也不去解释,只道了谢。 邢玉笙看书看得快,自那之后,穆长亭几乎每隔两日就要去一回地牢。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就连杂役弟子都跟他混熟了,每次见到他都会笑着冲他打招呼:“穆师兄来啦!又来送书了吧?” 有一回,周稚也闹着要去给邢玉笙送书,穆长亭自然乐得偷懒,打发他去了。 怎么知道周稚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穆长亭问他送了书过去没有,周稚嘟着嘴巴道:“三师兄说他还没有看完,下次再送。” 三个月之后,掌门仙尊谢应君终于出关。 穆长亭前去跟他汇报了下近期发生的事,谢应君听罢,没什么也没说,亲自去地牢见了邢玉笙一面后,直接叫人把他放了。 执戒长老知道后,急急忙忙跑来首阳宫闹了一场,说他身为掌门也不按规矩办事,诸如此类云云。 谢应君笑着,以未酿成大祸,邢玉笙也是心念同门才如此做,况且关了三个月已算小惩大诫为说辞,四两拨千斤地将执戒长老打发了。 他护犊起来简直蛮不讲理,执戒长老气得摔门而去,留下一言:“你就宠着吧!不好生管教,迟早要惹出祸事!” 一语成谶,约莫过了半年的时间,穆长亭他们奉命下山办事。 途径一处小镇,一个姓王的商贾,一夜之间满门被杀。 种种证据直指邢玉笙。 第29章 寻妖 要说起这件事也是诡异非常,七天之前,清心派接到消息,说是南浔镇妖气冲天,恐有妖邪作祟,请他们前去处理。 谢应君思虑一番后,决定派出他门下这四个入室弟子前去查探。 在首阳宫待了近两年的时间,有谢应君的严厉教导,他们练功修习一日不可懈怠,勤奋再加上天资卓绝,如今放眼门派,弟子之中,他们也算跻身前十的佼佼者了。 尤其是邢玉笙,悟性绝佳,许多东西谢应君只要轻轻点一下,他就明白了。 在修为境界上,要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非邢玉笙莫属。 此番他们下山,谢应君嘱咐最多的一句就是三思而行,毕竟经验尚浅,一旦碰上棘手的妖怪要立刻向门派求援,不可逞强。 穆长亭作为大师兄,照顾好师弟们责无旁贷,师尊交代的事情,他一一记下,并表示会严格遵守。 谢应君满意地点头,对穆长亭,他还是很放心的。 一行人当日就御剑飞至南浔镇,一落地,他们寻着妖气最为猛烈的王家而去。 这姓王的是做买卖的生意人,钱庄赌庄青楼,家大业大无不涉猎,提起这家人,小镇上的居民无人不知,恰恰是因为他们乃南浔镇首富,且平日过得极为高调。 穆长亭等四人衣着光鲜,个个又气宇轩昂,王老爷出来一看,就热情接待了他们。 这老头儿身在古稀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好歹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多少还是认得出清心派高阶弟子是什么打扮的。 因此,他们四人一开始在王家过得非常受人尊敬。 为什么要说一开始呢?事情还得从王家的后宅说起。 这王老爷有个好色的毛病,去年新纳了个姨娘,姓江,嫁进来的时候才十六岁,长得十分漂亮灵秀,他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将这个江姨娘当成眼珠子一般疼。 有一日他们在王家分开查看妖气,江姨娘恰好在院子里戏耍,蒙着眼睛摸人的时候,无意间撞进了邢玉笙怀里。 邢玉笙冷漠疏离地将人推开,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你认错人了。” 江姨娘扯掉脸上的纱巾,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少年,猛地红了脸。 自那一日后,江姨娘就变着法儿的跟他们制造各种偶遇,甚至会叫厨房炖些上好的乌鸡人参汤送到邢玉笙房里。 穆长亭忍不住笑:“长得好看就是好啊,到哪儿都有美人献殷勤。” 邢玉笙看了他一眼:“殷勤不都献到你们肚子里了。” 周稚打了个饱嗝,吃得一脸满足,狡黠地笑道:“三师兄!我要是回去告诉许师姐,她一定气死了,你要不要我帮你保密呀?” 穆长亭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小鬼头!” 谈笑完了,穆长亭还是认真提醒邢玉笙最好避开些,实在避不开就干脆搬出去住。 邢玉笙点了点头,正说着,付息烽就回来了。 穆长亭连忙询问他查探的结果,付息烽摇了摇头,道:“跟你们的情况差不多,整个王宅妖气很重,可是分布又很散,根本无法探知妖气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可是,我认为可以从江姨娘着手。” 穆长亭问他为何,付息烽解释道:“那些分散的妖气大多都聚集在她周围,你们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被他这么一说,穆长亭想了下,果真如此。 但是江姨娘身上并无妖气,穆长亭又不是很肯定了,除非……除非她是跟范家少夫人一样的妖魅?否则普通的妖物根本无法隐匿妖气。 四人就这个问题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主动引妖物现身。 这个人去作饵的人自然就是邢玉笙无疑了。 第二天再收到江姨娘送过来的吃食,邢玉笙就破天荒地的,跟着小丫环过去道谢。 江姨娘受宠若惊,连忙叫人在湖心亭备下酒菜,要与邢玉笙长谈。 邢玉笙依旧冷冷冰冰,江姨娘说一句,他顶多点点头,或是回个“嗯”字表示自己在听,除此之外,并无亲近之意。 夜色正浓,晚风吹得亭中纱帐轻舞飘飞。 江姨娘站到他身边,替他倒了一杯酒,柔声道:“道长,今日这些菜你可还喜欢?” 邢玉笙道:“尚可,多谢费心。” 江姨娘笑了笑:“道长,妾身敬你一杯。”她伸手去端放在桌上斟得满满的酒杯,衣袖却在端起一个酒杯后,不小心拂倒了另外一个! 酒液尽数洒到了离得最近的邢玉笙身上,他猛地站起来,拍打身上的水滞。 空酒杯在石桌上咕噜咕噜滚动,江姨娘低叫一声:“哎呀!都怪我!都怪我!道长你没事吧?让妾身看看,这都湿了,真是的……” 她一边叫,一边往邢玉笙身上摸。 眼见两人靠得越来越近,邢玉笙实在忍无可忍,冷着脸一把将人推开。 江姨娘倒是不在意,忽然伸手摸上他的胸膛,勾人地笑起来:“道长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妾身只是钦慕道长的风采,想要一夜风流罢了。” 邢玉笙退后两步,冷冷道:“你如此作为,就不怕你家老爷知道?” 江姨娘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道长不必害怕,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邢玉笙看都懒得看她,转身就走,着实认为在这里跟她说话是浪费时间。 江姨娘猛地从背后抱上去,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依靠在他身上,柔声道:“道长别走!我知道,你们四人之中属你修为最高,难道你不想更上一层楼么?” 邢玉笙强忍住推开他的冲动,低声道:“什么意思?” 江姨娘绕到他面前,手指轻拂他的脸颊,笑道:“道长难道不曾听过双修之法么?” 邢玉笙淡淡道:“你既不是妖魅,谈何双修。” 江姨娘笑道:“我自然不是妖媚,你也不必猜测我是谁,总而言之,双修之法是你我都使得的,且大有进益。” “既然你遮遮掩掩,我们之间也不必再谈。” 邢玉笙冷声说完这句,正准备将人推开,江姨娘却先他一步将他重重往后一推,掩面哭泣道:“你这个禽兽!妄我……妄我敬你是个修道之人,诚心向你讨教,你却、却这样待我!” 邢玉笙愣了愣,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肩膀猛地被人掰过来,王老爷一脚踹上他的肚子! 邢玉笙猝不及防,一下被他踢倒在地,痛得皱了下眉。 王老爷抖着手指着他,怒目而视:“好啊,好你个混账!我请你们到家里来,好吃好喝供着,就是让你背着我做此等禽兽不如的事吗!难道你们清心派教出来的好弟子就是你这个样子?!” 江姨娘躲在王老爷身后嘤嘤哭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老爷怒火中烧,嚷嚷着把穆长亭叫来,说了好一些难听的话,最后竟是想要将邢玉笙绑了,送到官府去。 穆长亭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好话说了一堆,又分析了下如今南浔镇妖气冲天,需要道士护卫的形势,极力劝说王老爷放过邢玉笙。 王老爷稍稍冷静了些,但当即却叫他们搬出去。 回去的路上,穆长亭一个劲儿在那儿笑:“这下好了,勾引变成通奸,还被人捉奸在场,师尊知道了,应该会被我们气死。” 邢玉笙沉默着走了一路,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真的对她做了什么?” ……你就那个禁欲样,真难想象会对谁做出格之事。 穆长亭笑起来:“你对她?她对你还差不多。” 邢玉笙眸光微动,似平静的湖面荡漾出温柔清浅的涟漪。 他又简单的跟穆长亭说了下刚才试探的情况,两人分析了一下,认为突破口果然还是在江姨娘身上。 之后,他们被迫搬出王宅,行事更为不便。 付息烽提议道:“我们可以再尝试一下,将妖物引出来,既然她想要双修,我们就以这个作为诱饵。” 邢玉笙皱着眉头,穆长亭也有点想歪了:“……这是要假戏真做?” 付息烽道:“牺牲点色相必然是要的,真做就免了,我们可以趁她分神,一举将她拿下,你们觉得如何?” 邢玉笙抿紧嘴唇,十分不愿意。 穆长亭看了一下他表情,连忙道:“那这样吧,我去。” 付息烽皱眉道:“你不准去。” 穆长亭笑道:“总不能叫小师弟去吧,那我不准去,难道你去呀?” 付息烽居然淡定地点了点头:“我去,有何不可?” 穆长亭:“……” 之后,他们以邢玉笙的名义再次约江姨娘到城外十里亭相见。 江姨娘果然如约前来,走进亭子,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少年高挑挺拔的身影笑道:“道长,你果真想明白了?” 亭子里的人慢慢转过身来,绕是江姨娘再淡定,神色也有些变化。 付息烽道:“听说你想要找人双修是吗?你看看我怎么样?” 江姨娘眯了眯眼,很快笑起来:“你自然也不错,只是我喜欢修为更高些的。” 付息烽猛地将人用力揽进怀里,声音低沉悦耳:“是么?” 第30章 横生变数 三人躲在草丛中,远远望着亭内情景。 周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好奇,穆长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在那两人抱在一块滚落在地的时候,就猛地伸手盖住周稚的眼睛。 周稚不开心了,要想挣扎,穆长亭小声道:“别看了,小心揍你。” 周稚嘟了嘟嘴:“大师兄你真讨厌!” 穆长亭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亭内的进展,又有些不自然地把目光转开。 春宫戏的主角是自己熟悉多年的人,还能更尴尬点么…… 他刚转过头,就对上邢玉笙看过来的深邃双眸,像是在仔仔细细的看他的反应。 穆长亭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邢玉笙顿了顿,默默又将头转回去。 穆长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腹诽一声,莫名其妙,就保持着一会儿看亭内,一会儿仰头看天的动作。 亭内。 江姨娘面覆红潮,只见她急促喘息着,眸光微微闪动,因为情动而按耐不住仰头低叫的同时,身后忽然伸出九条长长的狐狸尾巴! 这哪里是妖魅,分明就是九尾妖狐! 妖气瞬间在空气中疯狂涌动,她笑了笑,用低到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怎么?真想跟我双修?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不喜欢。” 付息烽面沉似水,一点儿也没有被撩拨到情动的样子:“你若再不走,待会儿我就只能把你抓走剥皮吃肉了。” 九尾妖狐冷冷一笑,若不是主上吩咐配合他行事,哪里轮到这小子在她面前撒野? 假意跟付息烽对战几招,九尾妖狐一掌拍到他心口,飞快地翻身撤走。 穆长亭正要去追,付息烽却摇晃了两下,重重跌倒在地,脸色苍白。 穆长亭连忙扶住他,付息烽抿紧唇:“长亭,不用管我……” 话音落地,他却猛烈咳嗽起来,连声音都嘶哑起来。 他都这样了,穆长亭哪里能不管他,连忙吩咐邢玉笙和周稚追上去,他倒出一颗丹药给付息烽服下,皱眉道:“你怎么也不防着些,平时最谨慎聪明的不是你么?” 付息烽闭上眼睛,意有所指地低喃道:“聪明有什么用?有些人总是防不胜防。” 穆长亭没有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待付息烽好些了,两人才重新沿着九尾妖狐逃走的方向追去。 邢玉笙跟周稚一路追到城里的一个路口,那九尾妖狐却狡猾地隐藏了身体,像是动用了隐身符一样,凭空消失在眼前。 没有办法,只能各自分开追一个方向。 邢玉笙叮嘱周稚:“小心点,有发现就大声叫我。” 周稚乖乖点头:“知道啦!” 邢玉笙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追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九尾妖狐的身影。 此时她已取消了隐身,听见身后的动静,她甚至猛地停了下来,勾唇笑道:“想抓我么道长?那也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 她飞身而起,邢玉笙紧追而上。 两道身影在小镇屋顶上飞纵跳跃,前面那一道身影快似鬼魅,后面那一道身姿飘逸,几乎没看到他如何动,就能不徐不疾地保持着跟九尾妖狐一样的速度。 追着追着,九尾妖狐忽然回头看他一眼,纵身跳进王宅。 她这一跃如滴水入湖,无声无息,又瞬间不见了踪影。 邢玉笙落在庭院中央,只见周围竟然乌压压站了百来人,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身上丝毫没有凡人的气息!浑似半人半尸的尸鬼! 妖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显得这个空旷的庭院格外阴森。 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之气萦绕在鼻尖,邢玉笙不是很舒服地闭了闭眼,心脏剧烈跳动着,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巨兽在咆哮着苏醒。 黑色的魔气在眉心极速地窜动,似有取之不尽的力量涌遍全身,邢玉笙猛地睁开眼睛,黑眸尽褪,出现在眼前的赧然是一双浅色金瞳! 九尾妖狐凌空出现在上方,白色的尾巴在空中甩动,尖锐的黑色指甲微微曲起,朝人群中一吸,她猛地将被他吸□□气后半死不活的人扔到邢玉笙面前。 邢玉笙抽出惊鲵剑,毫不犹豫地刺进那人心口,动作又快又准! 原来那些身上死气浮现的人,却不知为何,在被邢玉笙所杀后,重新变回了人类。 九尾妖狐知道他此刻神智凌乱,忍不住笑起来,一股脑地将这些人推到他面前。 邢玉笙的脑中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面回荡:“杀!杀!杀!” 九尾妖狐遥遥看了一眼远方,媚笑道:“妾身就不陪你了,慢慢玩。” 邢玉笙置若罔闻,温热的鲜血溅落在脸上,半人半尸的尸鬼不断往他身上扑。 手上的惊鲵剑发出刺目的白光,一扫而出时,方才形成小半圈包围而来的尸鬼瞬间被掀飞出去。 穆长亭他们赶来之时,少年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面无表情地站着。 他执剑而立,浑身是血,整个人像散发出强烈的杀意。 穆长亭愣在当场,几乎难以相信眼前所见,他仔细去看邢玉笙的眼睛,预想中的浅色金瞳没有出现,少年双眸漆黑如墨,里面泛着冷冷的寒光。 付息烽戒备地将剑举起来:“小心点,他不对劲。” 穆长亭按住付息烽的剑,摇头道:“先不要伤他,我去看看他是怎么回事。”上回在虚天之境,他浅色金瞳尚且能认出他,这次他眸色未变,应该更有半点清晰的神识存在才对。 言毕,他就试探着慢慢靠近,少年双眸微转,瞬间锁定在他身上,惊鲵剑对准他。 穆长亭轻声道:“师弟,把剑放下,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越靠越近,猛地踏入邢玉笙脑海中下意识设定的安全范围,他猛地冲过去,挥剑刺去,劲风拂面,杀气泠然,生死一刻中任谁第一反应都是挥剑相挡,然而穆长亭却不闪不避,岿然不动。 邢玉笙的剑尖猛地停在穆长亭脖颈前,只要再进去一寸,就能置他于死地。 付息烽握紧佩剑,牙关咬得死紧,那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上去就将邢玉笙结果了。 然而那个男人的话声犹在耳:“等了这半年,不就是为了等魔血与邢玉笙更好的相融么?我不得不提醒你,再有恨也不能杀了他,他对我们尚有大用。” 两人双目久久凝视,穆长亭眸光微动,轻声道:“师弟,把剑给我。”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刑玉笙眼里闪现片刻迷茫,呆愣之间,居然乖乖让他将手中的长剑拿走了。 乌黑的睫羽缓缓扇动两下,眼底倒影着穆长亭清晰的身影,他闭上眼睛,忽然昏了过去。 时隔半年,刑玉笙再次被召进戒堂公审,这一次被问询了整整一夜,结果就是直接被关进了思过崖。 清心派历来被关进思过崖的,都是犯下大错,准备逐出门派的人。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几乎让全派上下都在猜测,这是打算长期囚禁刑玉笙,还是真的要将他驱逐出派。 谢应君回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穆长亭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字未说。 师尊最是护短,若是连身为掌门仙尊的他都无法护下刑玉笙,那这一回刑玉笙的事必然是再无回旋的余地。 想来也是,王家一百三十口的性命,全数死在他剑下。 尸体上灵力留下的伤口,清晰可见。 人证物证俱在,刑玉笙又想不起来到底追踪九尾妖狐到王宅以后发生了什么,当真是百口莫辩,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他可能真的错杀了那些无辜的性命。 这半年来,虽然因为虚天之境隔绝了他与蛇瘿的感应,但是时常会有魔气在体内游走,待他去探寻时,又捕捉不到。不是没有去藏书阁查找如何断开血契的方法,可翻阅的古书无一不在透露一个信息——除非主人身死魂消,否则血契无法强行断开。 谢应君神色凝重地坐下来,思索了许久,才对穆长亭说道:“外界要求处死笙儿,以证公法,你如何看?” 穆长亭道:“此事疑点重重,师弟不像滥杀无辜之人,弟子认为还需再进一步查探清楚。” 谢应君“唔”了一声,道:“可是他根本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何事,说明他那时神智不清,那些人错手被他所杀也并非没有可能。” 穆长亭沉默了,他可以确认刑玉笙当时是有片刻的神识辨认出他的,可是那些无辜的王宅众人呢?在什么情况下,他会毫不犹豫的将什么斩杀。 穆长亭心头忽然掠过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奇异猜想:“有没有可能……他当时将他们错认为了邪祟之物?” 谢应君猛地抬眸看他,笃定道:“有。只不过他可能并非错认,而是他们确实是邪祟之物。” 穆长亭愣住了:“师尊,你的意思是……” 谢应君沉吟道:“这世上有种非常特殊的邪祟之物,我们称之为尸鬼,他们以半人半尸的形态活着,是经由一个极为复杂的术法将活人炼制而成。他们认施法之人为主,没有五感,没有思想,只是听从号令行事,一旦身死,就会变回人的形态,任你修为再好深,也看不出他们身前为邪祟。” 穆长亭从未听过如此诡异的事情,惊讶得瞪大眼睛:“师尊你怀疑他们一百三十口人皆是尸鬼吗?” 谢应君摇了摇头:“为师不确定,因为炼制尸鬼的秘术失传已久。” 穆长亭道:“若他们是尸鬼,那幕后之人炼制这么多尸鬼到底是何用意?” 谢应君道:“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尸鬼在魔界盛行,还是百年之前的事了,仙魔大战以后魔界有所收敛,尸鬼这种邪祟已多年未见。我担心……他们死灰复燃……” 顿了顿,谢应君又道:“长亭,为师决定亲自去南浔镇查探,如此一来,也好确认笙儿这件事的真相。” 穆长亭眼睛一亮,终于笑起来:“弟子愿与师尊同去!” 谢应君摇了摇头:“不,你留下来。你师弟的身体为师查看过,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若非被魔道操控,那么……便是他心魔根生。” 穆长亭张了张口,想要替刑玉笙说话,谢应君却一摆手,阻止了他,低声道:“长亭,为师要你多加留意笙儿,他性情冷漠,本就容易走上极端,我们更应费心看顾,明白吗?” 穆长亭点头道:“师尊放心,我定会好好照看师弟的!” 在此之后,谢应君离开清心派,刑玉笙被关思过崖,一切处罚都待谢应君查探回来以后再作定夺。 这一等,却未料到之后又横生变数。 第31章 思过崖 袅袅青烟从香炉里缓缓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付息烽落下一颗棋子,淡淡道:“你的计谋也不过如此,牺牲了一百三十多个尸鬼,换来的只是邢玉笙被关思过崖。” 男人专注地看着棋盘,嘴角轻翘:“急什么,护他的人在一日,他就多活一日,这很正常。我们何必去争这一时长短,年轻人,目光放长远些,饭要一口一口吃,棋要一步一步走。” 前一刻付息烽在棋盘之上还占尽优势,此时却随着话音落地,棋盘上风云变幻,男人手执的白子在不知不觉之间竟成合围之势,将他的黑子牢牢困死,最后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付息烽忽而短促地轻笑一声:“受教了。” 男人深邃的眼睛里荡漾出和善的笑意,然而任谁也不知道,这张假面背后隐藏着的心机算计,刀光剑影恐怕大多数都付诸在他弹指一念间。 真是可怕…… 付息烽心下微沉。 思过崖周围布满结界,不比地牢,能够随意出入。 穆长亭自然不能像以前随意出入地牢那样经常去看邢玉笙,但他既然答应师尊在要好生看顾他,自然就该更加留心。 更何况,邢玉笙目前深陷在南浔镇这件事情上,情绪不稳,最是需要人宽慰。 穆长亭以天气转凉为借口,特意求了执戒长老许久,才被允许可以拿些被褥衣服等送上思过崖给邢玉笙。 执戒长老门下大弟子云阳带他走上思过崖,伸手按在透明的结界上,一阵波光涌动之后,结界缓缓破开一道只留一人通过的缝隙。 穆长亭笑道:“多谢云师兄。” 云阳颔首道:“师弟不必客气,离开的时候传音于我,我会再来接你。” 穆长亭又道了谢,小心翼翼地穿过结界缝隙而入。 随着他身体进入结界范畴,结界迅速闭合,云阳见他已走进去,转身就离开了。 穆长亭走进山洞,里面却空无一人。 他放下被褥和衣服,在里面绕了几圈,大声喊了几声师弟皆无人应答。 声音在洞内悠悠回响,穆长亭坐下等了半晌,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邢玉笙还是没回来。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决定再四处看看。 思过崖并不大,穆长亭找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在一处树枝掩映的山洞之后,发现了一个天然的温泉。 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少年此刻闭目坐在水中,他上身赤`裸,汗水沿着他的额角顺流而下,倏忽滑过起伏的喉结,再混着水珠从结实的胸膛没入水中。 穆长亭一点也没有偷看人洗澡的自觉,抱着手臂靠在石壁,笑道:“师弟,我找了你半天,你倒是会享受,一点儿也没有苦修的样子呀!” 邢玉笙身姿未动,眼也未睁,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穆长亭又叫了几声,邢玉笙还是一动不动,他这才注意到,邢玉笙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原本以为这是邢玉笙泡在温泉之中太久的缘故,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因为身体欠妥。 穆长亭皱了皱眉,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将能脱的都脱了,只穿着亵衣亵裤,赤脚淌下水中。邢玉笙站在最里面的位置,穆长亭带着水,哗啦哗啦地走过去,站到邢玉笙面前,又叫了一声:“师弟!你怎么了?” 手伸出去正要碰上邢玉笙的胳膊,那人却猛地睁开眼睛,手指像是铁钳一样瞬间扣住他的手腕,一下将人拖到自己面前! 两人的双眸猛然对上,穆长亭呼吸一窒。 眼睛……他的眼睛竟然又变作浅色金瞳! 然而很快的,他诡异的眸色在他轻眨眼睛的瞬间,像是海潮退去一般忽而消失不见,变成了正常的墨黑色。 距离实在太过近了,近得让人有些压抑。 穆长亭下意识要想退后一步,哪知道他才刚有动作,邢玉笙的另外一只手臂忽然从身后环过来,一下将他拉进怀里,眸光暗沉。 穆长亭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恍惚又有了一种当日在南浔山,邢玉笙挥剑相向时,他感受到的极度危险的感觉。 紧紧贴在穆长亭腰部的手掌火热滚烫,透过湿透的亵衣传递着吓人的温度。 穆长亭抿了抿唇,轻声道:“……师弟,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邢玉笙俊秀的脸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然而他的怀抱却异常滚烫,这种极大的反差在温泉水的萦绕下愈加明显。 白雾蒸腾,穆长亭纤长的睫毛染上细小的水珠,原本白皙的脸颊也微微泛红,好看得有些诱人。 邢玉笙深邃的双眸暗流涌动,诡异的寂静下,穆长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师弟!” 他这一次喊得比之前大声许多,清朗的声音震颤着耳膜,一下就响进了邢玉笙混沌的神识,他皱着眉头闭了闭眼,双手按住脑袋,似乎是有些疼痛。 穆长亭见他如此,有些慌乱:“怎么了?头痛么?” 邢玉笙痛吟一声,难受得想用头去撞墙,穆长亭吓得连忙按住他,低哄道:“别撞别撞,会更疼的,来,我们上岸去,你在水里待太久了。” 跌跌撞撞地扶邢玉笙上岸,他让邢玉笙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掌心蓄满灵力贴在他的背上,源源不断的精纯灵气在他体内如暖流一样缓缓淌过,慢慢抚平了体内乱窜的气息。 待邢玉笙脸色稍好,穆长亭才停下手上动作。 此时穆长亭全身湿透,亵衣又十分轻薄,若有似无地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 邢玉笙的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飞快转开,声音暗哑:“多谢大师兄。” 穆长亭听他叫出这声大师兄才松了口气,笑起来:“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两人回到邢玉笙栖息的洞内,又捡了些树枝堆在一起点燃。 温暖的火光倒影在脸上,洞内的一切显得格外宁静安详,邢玉笙想起仙法试炼赛时,两人也是在滑彘的洞内烧火睡了一夜。 穆长亭甚至烤了蛇肉让他吃,当时他就势吃了,穆长亭反而傻愣在那里。 邢玉笙嘴角轻轻扬起,看着火光出神。 穆长亭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道:“你想什么呢?” 邢玉笙收敛笑意,低声道:“没什么。” 穆长亭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似乎谁也亲近不了他,他也从不去亲近谁。 穆长亭想了想,问道:“你近来……像这样神志不清的时候多么?” 邢玉笙脸色一变,好半晌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醒来像睡了一觉,有时候却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这个情况着时有些棘手,穆长亭沉默下来。 邢玉笙见他不说话,反而有些忐忑,他看着穆长亭的侧脸,低声道:“如果……如果那一百三十多口人真的是我杀的,你……你会不会也觉得我罪不可赦?” 穆长亭根本就没有在想他这件事,闻言愣了愣:“你什么样的性格的人,我们好歹师兄弟一场,我还不清楚么。再说了,师尊都相信你,你就别担心了。” 邢玉笙也不知道自己想听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答案,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回去之后,穆长亭那一夜睡了很久,第二天早上起来已日上三竿。 他猛地打了个喷嚏,居然有些感染风寒。 自从修仙练剑之后,他已很久不会生病了,也许是昨日为邢玉笙输送了太多灵力,身体一下受不住才病了。 付息烽端着黑不溜秋的汤药过来,逼着他喝下去。 穆长亭笑着接过,感叹道:“怎么这一病倒是让我有种回到以前的感觉。” 其实穆长亭身体一直很好,就算是以前凡人的根骨也是活蹦乱跳,极少生病。 只是以前偶尔也会闹一下小病小痛,那时候也是付息烽到头到尾的照顾他,也只有那个时候的付息烽才是最温柔的付息烽。 皱着眉头喝下药,他强忍住恶心,含了一口蜜饯在嘴巴里。 甜味在舌尖缠绕,渐渐覆盖住苦涩的药味,他又眉开眼笑起来:“要是你不修道,还可以去做个大夫,毕竟你对待病人还是不错的。” 付息烽横他一眼:“我若要学医,何不跟着医师长老学,费什么劲替凡人看病。” 穆长亭笑得狡黠:“都好都好,总之,我总是能沾光的。” 他们正斗嘴斗得开心,房门“叩叩”响了两声,女子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穆师兄,我是碧云,方便进来么?” 穆长亭连忙踢付息烽去开门,许碧云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进来,浅浅一笑:“穆师兄,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么?” 穆长亭笑道:“多谢师妹关心,小病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许碧云“嗯”了一声,低垂着眼眸轻轻咬唇,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穆长亭看了付息烽一眼,示意他出去。 付息烽理都不理他,反而坐了下来,穆长亭无奈,只好对许碧云说道:“师妹找我是有什么事么?但说无妨。” 第32章 坠魔 许碧云脸上飞快的染上一层薄红,羞怯道:“我、我想请穆师兄帮我想办法把食盒送去思过崖,里面都是我亲手做的一些饭菜。” 她虽然没有明说是送给谁,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明白她的心思。 穆长亭笑了笑,道:“既是师妹的一片心意,为何不自己送上去?” 许碧云眸光黯淡下来,低声道:“我去不了,师父管束严格,他不会同意让我去的。穆师兄,能帮我这个忙吗?” 穆长亭这才想起许碧云拜在执戒长老门下,他严肃古板,什么事情都按规矩办事。就连穆长亭想去探望邢玉笙都耗费了许多功夫,更何况,许碧云还是个女弟子,男女授受不亲,执戒长老更不会同意让她去思过崖。 穆长亭正想应下,付息烽眸光微沉,忽然插嘴道:“让小师弟去吧,一来,你才从思过崖下来,执戒长老未必会同意再让你前去,二来你如今正病着,虽说现在没什么大碍,但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为好。” 付息烽这样说,倒是让许碧云不好意思了,她连连道歉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知道穆师兄你病了,还来叨扰。” 穆长亭安抚地笑了笑:“没事,师妹不必在意。你这点小请求算不了什么,迟点我会跟小师弟说的,若是他不得空,我会亲自前去,必不负所托,好么?” 许碧云感激地笑了笑:“多谢穆师兄!” 付息烽送许碧云离开,房门开到一半,她却似终于下定决心,忽然回过身来,红着脸坚定道:“烦请穆师兄转告邢师兄,我、我相信他没有杀人,这件事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等着他回来!” 说完,她就转身飞快地跑出去。 穆长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许碧云勇敢坚强,对待喜欢的人热情大胆,又全心信任,虽然偶尔做事有些莽撞,但难得是她脾气还算不错,其实细细想来,倒是跟邢玉笙颇为相配。 可惜的是,他这个师弟为人冷漠,不解风情,怕是要辜负她的一片痴情了。 穆长亭之后叫来周稚,把送饭这件事托付给他,周稚二话不说就应下来了,开心地笑道:“那我能在思过崖多待一会儿吗?” 穆长亭笑道:“思过崖上什么都没有,最多有个温泉给你泡一泡,我估计你最多待上半个时辰就坐不住了。” 周稚眼睛一亮:“那我可以泡温泉呀,还可以跟邢师兄说话!” 整个清心派,能跟邢玉笙稍微说上点话的也就只有穆长亭和周稚了,穆长亭是脸皮厚,周稚是孩子心性,单纯又话唠,就算邢玉笙不怎么吭声,只是偶尔“嗯”一下,他们也能把话题顺利进行下去。 穆长亭宠溺地摇了摇头,笑道:“好啦,执戒长老那边你二师兄已经过去打过招呼了,待会儿你去找云阳云师兄,他会带你上思过崖的。” 周稚提起食盒,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夜空中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顷刻就落下了斗大的雨珠。 思过崖的山洞之中漆黑一片,邢玉笙盘腿静坐,冷汗渐渐渗透了整个脊背,只见他此刻脸色发白,双眉紧皱,原本只在眉心闪现的一道黑色魔气,此刻竟然分裂出好几条,在脸上时隐时现的窜动。 近来,这样的情况总是越来越频繁的出现。 昨日穆长亭来看过他之后,输送了不少灵力,极有效地抚平了他体内乱动的气息。 邢玉笙本来以为这种方法能起到暂时压制的作用,可怎么也没想到,今日魔气的反噬反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为凶猛,像是魔气将穆长亭输送进来的灵气吞噬殆尽,转化成了更强大的魔气存于体内。 周稚拎起食盒跑进山洞,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大声叫道:“三师兄!我来看你啦!” 脚步声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响声,闪电在身后的天空劈打。 周稚走到山洞尽头,一道漆黑的人影坐在地上,影影绰绰的缩成一团,看不清楚。 周稚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想明白这里只有邢玉笙之后,就放心地笑起来:“三师兄,你还在练功呢!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是许师姐给你准备的哦……” 那道黑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就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浅色金瞳透出森冷的寒意。 周稚犹自不知,提着食盒朝他走去,念念叨叨地说:“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呢,你看我全身都湿透啦,师兄你怎么不烤火呢?不冷么?” 那道黑影缓缓站起来,长剑在他手中幽幽泛着寒光。 周稚前进的步子猛地一顿,瞳孔微缩,心脏快速跳动着,他的手摸到腰间佩剑,下意识想要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他才刚有所动作,那道黑影却一个闪身,犹如鬼魅一般瞬间逼近到眼前! 惊鲵剑重重劈下,周稚挥剑相当,食盒啪嗒落在地上,饭菜汤水倒了满地。 周稚惊道:“三师兄!我是周稚啊!” 邢玉笙充耳不闻,又重新挥剑刺去! 这跟平时比试不同,邢玉笙一招一式都带着强烈的杀气,刚开始周稚还是只是格挡自卫,到了后来,竟被逼得不得不用尽全力与他一战!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被邢玉笙打得节节败退。 周稚猛地被拍打出去,身体重重跌落在地,滑出一段距离。 心口一阵绞痛,周稚“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他反应迅速地抓了一把地上的细沙,猝不及防地朝一步步向他走来的邢玉笙掷去! 细沙飞舞,邢玉笙侧头避开,再睁眼之时,只见周稚正跌跌撞撞朝洞外逃去。 魔气在少年俊美冰冷的脸上游走,他不急不缓地提起长剑,追了出去。 穆长亭睡了一天,身体大好,此刻正坐在桌边例行擦拭长生剑。 风雨摇曳,窗子被吹得哐当一下打开,颤颤摆动。 穆长亭停下手上的动作,走过去看了一眼屋外正在下着的瓢泼大雨,正准备把窗关上,一道惊慌失措地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大师兄!救我!快来救我!” 穆长亭猛地一愣,急忙传音周稚:“小师弟!出什么事了!你还在思过崖吗!” 没有人回应,穆长亭强自压抑住心慌,一把抓起长生剑,就往思过崖御剑飞去。 小师弟,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周稚跌倒在地上,刚才交手他明显不敌,身上数十道伤口纵横交错,尤其是右脚伤得最重,鲜血止也止不住的正汩汩流着。 邢玉笙的脸在闪电之下清晰乍现,那样的异色双眸足以让人心惊,更别说他脸上汹涌窜动的魔气。 周稚在看清他的脸时,已心生绝望。 他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让他既害怕又悲伤。 灵力透支,他如今又身受重伤,再无余力与邢玉笙抗衡。 双手按在地上,周稚颤抖着撑着身体往后退去,叫道:“三师兄,我是周稚,你的小师弟啊,求你,求你不要杀我……” 邢玉笙面无表情,慢慢举起长剑,剑身忽然发出刺眼的白光,随着他手起刀落,锋利的剑光瞬间滑过周稚脆弱的脖颈!力道之大,让头身瞬间分离! “……不!!!!!!” 一声悲痛的嘶叫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穆长亭从长生剑上跌落下来,整个人趴到透明的结界壁垒上用力捶打:“小师弟!!!” 眼泪汹涌流出,穆长亭跪倒在地,愤怒又悲痛地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头颅在地上来回滚动了几下,慢慢停下来,少年往日开朗爱笑的脸正对着穆长亭,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可置信,又仿佛惊恐至极。 暴雨下得更大了,鲜血与雨水渐渐融合在一起,汇成一小股血色溪流往崖底流去。 穆长亭捡起长生剑,运足了全身的灵力用力朝结界壁垒劈去!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结界壁垒裂出一道轻微的缝隙,穆长亭马不停蹄,又朝壁垒用力砍去,如此重复了三次!结界壁垒终于应声而破! 邢玉笙长剑调转,直指穆长亭,眼底冷光流转,杀气更盛。 愤怒让穆长亭失去理智,在邢玉笙逼近之时,他亦挥剑相抵,两人的身影不断交错,分开,泠泠杀气弥漫在空中,直教人胆寒。 结界的破裂引来了执戒长老与他的大弟子云阳,此时穆长亭已与邢玉笙交手良久,两人互有损伤,但穆长亭明显更严重些。 执戒长老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目露悲痛,纵身加入战局。 邢玉笙此时魔气暴涨,对付穆长亭还算绰绰有余,跟执戒长老交手就力不从心。 执戒长老避开他刺过的长剑,挥掌而出,精准地拍打在邢玉笙的心口! 邢玉笙飞落在地,喉间腥甜翻涌,吐出一口鲜血! 执戒长老趁此机会正要将他擒住,阴暗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那条本该被关在虚天之境的蛇瘿竟自*之中狂飞而来。 不止执戒长老,就连穆长亭也愣在当场,震惊至极。 只见那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咬来,他们下意识朝后飞掠后退,蛇瘿却不恋战,将蛇身一甩,卷住倒落在地的邢玉笙,朝天空飞去。 第33章 丧家之犬 房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摔开,付息烽浑身*的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男人正随手拿了他书柜上的一本书翻看着,听见响声,头也不抬地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吹了吹,悠然喝了一口。 付息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愤怒让他额头青筋暴起:“说好了只是让小师弟受伤,为何他连命也丢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嘛!” 男人勾唇一笑:“你有这样的想法,只能证明你还太幼稚,还不够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论成败。难道如今的结果你不满意吗?清心派再也容不下邢玉笙,你想要的人又重新回到你的怀抱,目的达到了,多好。” 付息烽大步走近,扯住男人的衣领,一下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怒道:“多好?!那是我师弟!不是什么旁的人!我没你那么冷血!” 男人眸光暗沉,一下将付息烽推开,冷冷笑道:“你以为你就干净多少?王家一百三十多口人命我可是为了你才把他们变成尸鬼的,你小师弟的死更是与你脱不了干系。现在倒是怪我冷血了,你怎么不想想,他们都是因何而死?” 付息烽双拳紧握,猛地闭上眼睛。 男人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衫,又走过去拍了拍付息烽的肩膀,重新恢复了和善的笑容:“好了,何必为此事与我争吵,我们之间还有更好的未来要筹划。” 穆长亭独坐灵堂,神色恍惚,涕泪纵横。 灵棺之中摆放着周稚冰凉的尸身,穆长亭靠在棺材边上,手轻轻的在上面抚摸,声音哽咽:“小师弟,都是大师兄不好,不应该叫你上思过崖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如果、如果当时我能早一点赶过去就好了……” 付息烽不知何时走进了大殿,静静站在他身后半晌,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将人半抱进怀里,低喃道:“长亭,你不要自责,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穆长亭以为他是在说他建议让小师弟上思过崖的事,无力地摇了摇头,眼泪浸湿了付息烽胸前的衣襟,他痛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我明知道……明知道邢玉笙有神智不清的情况,可是、可是我竟然没有防范他会对小师弟痛下杀手……我以为他至少是能够认得出我们的。” 付息烽抿紧嘴唇,眸光变幻了数次,终于低声道:“你要知道,师尊怀疑王家一百三十多口被灭门的人是尸鬼,现如今也不过是猜测罢了。邢玉笙身上的魔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他早已心生杀念!你难道还相信他的为人吗?” 穆长亭痛苦地捂住耳朵:“不要说了,我不知道,我不想去想。” 除了穆长亭姐姐去世那一年,付息烽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难过,顿时心如刀绞,可是如今正是下一剂猛药的时候,他不能心软否则将功亏一篑。 付息烽按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他不止杀了小师弟,就连你也想杀!难道你没听到执戒长老的话吗?邢玉笙已经坠魔!他如今残忍成性,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坠魔……”穆长亭怔怔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 邢玉笙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时,他正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 月光透过石头间的缝隙静悄悄地铺照进来,巨蟒盘曲在他身旁一动不动,许是他坐起来的声音惊动了蛇瘿,它竟睁开那对浅色金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一人一蛇久久对视,邢玉笙的手摸到身旁的惊鲵剑,全身都充满着戒备。 蛇瘿讽刺的声音响在脑海里:“我救了你,你竟然想杀我?” 因为失血过多,邢玉笙此刻脸色有些惨白,他冷冷盯着蛇瘿:“这里是何处?虚天之境么?我为何在此?” 蛇瘿愣了愣,低声道:“你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何事?” 邢玉笙脸色冰冷,等待着它回答问题。 蛇瘿缓缓动了动蛇身,蛇信子不断吞吐:“我们此时身处魔域,当时是有人助我从虚天之境逃脱,去思过崖救你的。至于发生何事,你若想知道,就跟我来吧……” 蛇瘿转身朝洞穴深处爬去,邢玉笙看了一眼惊鲵剑上干固的血迹,以及自己身上凭空多出来的伤痕,心里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洞穴深处有一片湖,巨蟒的蛇尾在里头重重一砸,飞溅的水花在空中凝结成一片冰晶,顷刻,数个时辰之前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随着画面的推进,邢玉笙心脏紧缩,浑身冰冷,血液像是被凝固住了一样,让他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此刻,他整个人脸色煞白,在画面结束时猛地退后一步,跌倒在地。 片刻之后,他举起剧烈颤抖的双手,双眼通红,像是在上面看到了沾染上的无数鲜血,眼泪猛地喷涌而出。 小师弟……我竟然……我竟然杀了小师弟…… 洞穴之内,传来痛苦的嘶吼。 邢玉笙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气急攻心,一下晕了过去。 蛇瘿将他卷起来往外头拖走,心里头对这个新认的主人一时感觉有点复杂。 千百年来人类对它来说只是食物,以前魔君尚在之时,杀再多的人,也只能在他脸上看见笑意,而邢玉笙不过是杀了一个人,就如此痛苦。 蛇瘿不明白,同是人类,为何他们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区别。 邢玉笙再醒来之时,洞穴之中升起了一堆火,稍稍驱散了寒夜的冰冷。 蛇瘿在他不远处静静卧着,离火堆远远的,见他醒了却一动不动,眼神空洞,不禁在他脑海中低声说道:“今后我们怎么办?” 邢玉笙过了好半晌,才嘶哑着声音低声道:“你走吧,我要回清心派认罪伏诛,给小师弟偿命。” 蛇瘿嗤笑道:“人都死了,你枉送性命有何用?” 邢玉笙闭上眼睛不理它,蛇瘿想了想,又道:“你身上有强烈的魔气,难道你从未感受到么?若是你回到清心派,魔气又发作了,杀死更多的人怎么办?” 邢玉笙浑身一僵,忽然坐起来,冷冷看着它道:“我身上的魔气是否与你认主有关,为何我会这样?是不是你在作怪?” 蛇瘿惊道:“关我什么事!我之前认魔君为主时也没出现这种现象,要不就是你小子修为不够,要不就是仙魔有别,认主让你沾染了魔气。” 蛇瘿小声嘀咕:“可是就算如此,我也没有能耐能够操控你去杀人啊……” 邢玉笙沉默了许多,低声道:“我这样神志不清的情况还会持续多久,你知道么?” 蛇瘿沉吟道:“难说,我感知到你体内的魔气极度不稳定,若是你不学习善加控制,迟早会神智全无,轮为杀人的傀儡。” 穆长亭充满恨意的双眸与小师弟惊恐的样子在脑海中交替浮现,邢玉笙痛苦地闭上眼。这难道就是范家少夫人所说的,老天爷给他们这种孤煞之命安排的命数? 早知道避无可避,为何还要心存希冀…… 穆长亭做了一个梦,梦里白光一片,师尊站在白光的尽头冲他温柔的笑。 穆长亭叫了一声师尊,迈开步子疯狂地跑过去,师尊却笑了笑,转身推开房门,一下子消失不见。穆长亭猛地坐起来,惊惶叫道:“师尊!” 付息烽原本靠在桌子上睡觉,被他一叫惊得睡意全无,几步跨到床边,他一边伸手替穆长亭擦了擦遍布额头的细汗,一边皱眉道:“你做噩梦了?” 房里烛火昏暗,穆长亭剧烈喘息了几口,摇头道:“不是噩梦,只是忽然梦到了师尊,我总觉得他有话要对我说。” 他一下子抓住付息烽的手,脸色苍白:“你说师尊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这段日子以来都杳无音信,他会不会……会不会也出事了?” 付息烽笑了笑:“你想太多了,师尊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会出事?” 穆长亭点了点头,喃喃道:“也对,也对。” 付息烽低声道:“你快睡吧,别想太多了,我陪着你。” 穆长亭摇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知道你也难过,不用陪着我。” 付息烽笑道:“那就当你陪着我。” 穆长亭勉强扯了扯嘴角,付息烽道:“好了,快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料理。” 穆长亭知道他说的是小师弟的丧事,闭上眼躺下的时候,眼眶又有些泛红。 在那之后,他们按照清心派安葬的方式,处理了小师弟的身后事。 看着小师弟的骨灰洒入小庭溪,随着水流飘走,许碧云站在人群中哭得泣不成声,通红的眼睛对上穆长亭时,她猛地撇开,好似十分羞愧再面对他们。 穆长亭目露悲痛,也无心去宽慰她。 第二日,他收拾了些行囊,决定动身去寻找邢玉笙。 付息烽挡在门口拦着他,几乎难以置信:“你还去找他做什么?清心派已发出通缉令,不论生死,都要将他捉拿归案,你还不明白么?他已成丧家之犬,人神共愤!不再是我们师弟了!” 穆长亭抿了抿嘴唇,眼神坚定:“不,我要去找他问明白,为何要杀了小师弟。” 第34章 生离死别 也许是追杀邢玉笙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一人一蛇不得不隐藏行踪。 穆长亭混入魔族深地,花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辗转打听到邢玉笙目前所在。 没有了魔君统帅,如今的魔域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局势颇为复杂。 可以想象,邢玉笙一个少年人带着魔君麾下第一魔兽出现在此地,并且蛇瘿还认他为主,会引起怎样的轰动与戒备。 蛇瘿盘踞在洞内,闭着眼睛打盹,邢玉笙坐在一旁静心打坐,黑色的魔气如雾一般将他包裹在内,然而他面色沉静,似乎丝毫没有受此影响。 在蛇瘿的帮助下,邢玉笙在这段时间里潜心修炼,对如何控制魔气已有一些心得。只是他身上的魔气极不稳定,想要全部控制住,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 魔要成仙,那要洗精伐髓苦修多年,仙要堕魔,却不过在一念之间。 仙魔一线之隔,往下就是万丈深渊,一旦坠入就再也无法回头。 邢玉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抗拒,能操控魔气总是被魔气操控要来得更好,起码不会再伤及无辜的性命。 寂静之中,蛇瘿忽然抬起头来,一双浅色金瞳牢牢盯着洞外。 蛇瘿警戒道:“外面有人在靠近。” 邢玉笙缓缓睁开眼,声音低沉:“能看清是何人吗?” 浅色金瞳微微紧缩,蛇瘿忽然讽刺笑道:“是那日在虚天之境你不准我动他的人。” 邢玉笙猛地一愣,脸上的血色一褪而尽。 魔域荒芜之地大多荆棘丛生,野草虚长,穆长亭用长剑砍开杂草,一步一步走得甚是艰难。当长剑再次劈开半人高的荒草之时,巨蟒的蛇头猛地窜到眼前,冲他张大嘴巴展示血盆大口,并且不断发出警告的嘶嘶声。 穆长亭飞掠后退,长剑直指,冷冷道:“我要见邢玉笙,你让他出来!” 蛇瘿大半个身体悬空,蛇头微垂,将他盯得紧紧的。 巨蟒并不主动进攻,只是但凡穆长亭靠近,都要作势咬他,将他逼退。 穆长亭这才知道它堵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不再啰嗦,他直接挥剑而上。 他身轻体盈,飞转跳跃的时候专门找蛇瘿的死角下手,蛇瘿刚开始还是一味地躲避自保,终于在身中数剑之后,怒得一吼,把邢玉笙的嘱咐抛之脑后,卯足了劲儿要跟穆长亭干一场。 怎知才打了一个来回,邢玉笙忽然飞身而至,挡到了前面。 少年面色清冷,一双眼睛早已变成浅色金瞳,他浑身魔气四溢,哪怕还是那般俊逸的模样,却让人找不出他和以往有任何一点相似的地方。 不过数月未见,他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邢玉笙淡淡道:“若是来捉我问罪,那就不必了,凭你一人根本打不过我。” 邢玉笙吐字清晰,一点也不像神智不清,穆长亭连最后一丝期望都破灭了。 他静默半晌,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来,是有一件事要问你。” 邢玉笙负手而立,声音清冷:“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尽管问。” 穆长亭仔细去辨认他脸上的表情,声音细微的发抖:“杀害小师弟之时,你是清醒的,还是……还是神志不清,受人操控……” 穆长亭静静等待他的回复,诡异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邢玉笙忽然短促地讽刺一笑:“师兄你千里奔波,难道就是来问这个无聊的问题?”他的眸光冰冷刺骨,像是千万根银针同时扎到穆长亭心上。 穆长亭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他,恨声道:“无聊的问题?那是我们的小师弟!” 邢玉笙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初入魔道,总要找个人祭血,是他自己倒霉。” 穆长亭浑身巨震,忍不住冲口而出:“……畜生!!!” 邢玉笙的身体极细微的晃动了一下,然而他控制得极好,穆长亭又在盛怒之中,显然没有察觉异样。 穆长亭长剑一指,最终确认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这么说,就是承认自己未被魔气操控,当日是故意杀害小师弟的吗?” 邢玉笙冷冷讥讽道:“那是自然,否则我又如何记得当时发生的所有事。” 穆长亭眼眶泛红,就连执剑的手都颤抖起来。 这些年点滴相处,在穆长亭的印象中,邢玉笙虽然寡言少语,冰冷疏离,但是他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每每联想到他凄苦的身世,穆长亭更是忍不住对他多加关心照拂,但是此时此刻,邢玉笙还是那个邢玉笙,却叫人看着恶心生厌。 穆长亭冷声道:“跟我回清心派受审!” 邢玉笙淡淡道:“笑话,我为何要跟你回去受审,如今我已不是清心派弟子,他们凭什么处罚我。若是没有其他事要询问,大师兄还请自行离开罢。” 穆长亭在身后怒吼:“邢!玉!笙!” 他想追,泥土之下却忽然冒出数十个白骨森森的枯手,牢牢将他扯住。 转身的刹那,邢玉笙的嘴角就忽然溢出一道血丝,眸光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悲痛。 即便走得远了,穆长亭充满恨意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耳边,如同一把尖刀插在邢玉笙的心头一点一点研磨。 蛇瘿安静地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很久,邢玉笙才嘶哑着声音,低声吩咐道:“蛇瘿,你去护送他出魔域,我要他毫发无损,安全回到清心派。” …… 自此,邢玉笙叛逃出派的事算是完全坐实。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不止清心派,就连许多其他正派仙家听到他的名头,都想除之而后快。有人说邢玉笙在魔域混得风生水起,收服了一众魔族声望颇高,有人说他天资卓绝,因缘际会之下魔功大成,还有人说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修为高深,极有可能继魔君之后再次一统魔域。 而穆长亭,除了每年会下山找了一次师尊外,其余大多数的时间都会待在清心派上勤奋修习,刚开始付息烽看他没日没夜的练习还会劝导,到后来,见他似乎不发泄出多余的精力就会整夜整夜失眠,才由着他去。 在凡尘俗世中打滚,经历过生死离别,阴谋算计,人仿佛才能在一夜之间长大。 穆长亭还是爱笑,但是他的笑容里隐藏的东西太过多了,少了少年时的纯碎,多了身为大师兄的稳重世故。 自从确定掌门仙尊谢应君失踪之后,执戒长老就暂代了掌门之位。 他这个代掌门倒是对穆长亭颇为看重,隐隐有将他当成下一任接班人培养的意愿在里头,日常除了指点穆长亭修习,更多的会为他讲述清心派建派以来发生的种种,里面有一些枯燥乏味的历史事件,也有机密万分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执戒长老常对着他说:“长亭,知门派兴衰,方能担门派荣辱。” 穆长亭谨记,也尝试着去帮执戒长老分担派中细务。 然而偶尔到夜樱宫找执戒长老汇报门中事宜之时,看见执戒长老的得意弟子云阳,还是忍不住心生疑惑,为何这么多优秀的师兄弟不选,反而选了他。 虽说历代掌门大多选自掌门的入室弟子,可如今执戒长老是代掌门,夜樱宫自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有了入主清心派的可能。 执戒长老听了他的话,右手轻捋长长的胡须,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笑容:“你师尊尚在清心派之时,曾同我说过,在他所收的四个入室弟子中,你论天赋不及邢玉笙,论稳重不及付息烽,可是如果要从你们当中选择一人托付清心派,那个人必然是你。长亭,你有一颗善良、正直、包容的赤子之心,这是别人,包括云阳身上所没有的,我相信你能心念苍生,将清心派发扬光大。这是我对你的期望,更是你师尊对你的期望。” 很快的,执戒长老能再教他的东西越来越少,后来甚至会从谢应君的密室里挑选出几本书籍供他自行翻阅理解,那些古书大多晦涩难明,却又暗藏玄机。 穆长亭仔细琢磨,时常对灯久坐,将古书上的字一个一个嚼透了,再行修炼。 首阳宫没有师尊,没有小师弟,也没有那个冷冰冰的人,愈加显得孤寂冷清,穆长亭时常会觉得这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付息烽两个人。 回想过去实在太过难受,他一门心思扎进了修仙之道上。 他的进步不可谓不神速,六年之后,他在派中已难逢敌手,年纪轻轻就有此等修为,直叫人惊叹。执戒长老也是这个时候开始退位让贤,全力支持他登上清心派掌门之位。 彼时,穆长亭二十五岁,举世哗然。 然而可笑的是,他是清心派史上最年轻就执掌一派的人,也是在位最短的一人。 执掌八年,猝然身死,亦是叫人扼腕叹息。 时人论功笔伐,都言穆长亭在执掌清心派八年期间,主要做了几件事破格的事: 比如在下山寻找师尊下落期间,从魔物手中救了一个三岁的小娃娃,直接收到了首阳宫当他的入室弟子,取名明栎。趁机废除了必须通过仙法试炼赛,夺得名次才能当掌门首徒的默认规矩。 又比如在任命教习师长之时,提出对其品行严格把关,由清心派弟子自行选出他们心目中适合的人选担任教习师长,再由十二宫商议拟定,极大程度地避免了再出现欺压门下弟子的事出现。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可惜他还有很多想法未能践行,就被迫扔下当时才长到八岁的小徒弟,撒手离去。 这一别,就是整整十一年。 第35章 魔域 十一年后,当穆长亭忽然归魂于世,换了一个身份,面对魔尊邢玉笙,面对默默蹲在坟地刨坑的“穆长亭”,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荒谬。 况且,邢玉笙的态度也实在诡异。 别人都说旁人者清,穆长亭却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是受付息烽与顾子澜这件事的影响,这才看谁都像是断袖?! 坟地此时已被刨开大半,露出一副棺材,那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做,用料如此昂贵,可见墓主人生前多半是个有钱人。然而,坟头上的墓牌却十分随意,只用了块烂石头,上面篆刻着“秦飞琼之墓”,连个立碑人的名字都没有。 巨大的差异让穆长亭心生怀疑,低念了一声对不住打扰了,伸手掀开了棺盖。 棺材之中白骨森森,看样子是个男尸,尸身上的衣袍大多腐烂,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奇怪的是他周围一件陪葬物都没有,唯一一件看起来比较值钱的是他腰间坠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 用这么贵的棺木,却连一件陪葬物都没有,还葬在了荒郊野岭。 这么看,倒像是仓促之下草草掩埋。 穆长亭将玉佩取下来,只见上面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朵并蒂莲花,角落里用小篆体刻了“飞琼”二字。穆长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正待将玉佩还回去,邢玉笙伸手一招,手中的玉佩竟然一下飞到他手中。 穆长亭懒得搭理他,只伸长了脑袋仔细地去打量诈尸的自己。 ……这种情况到底发生多久了?为何邢玉笙的样子倒像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穆长亭正待走过去研究一下,邢玉笙将玉佩收入怀中,忽然伸手牵住“穆长亭”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穆长亭跟上去,皱着眉头道:“魔尊留步,此乃我派前代掌门,你不能带走!” 邢玉笙浑似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召来佩剑,将人拦腰一抱,咻地一下飞上了天际。 穆长亭暗骂一声,连忙也御剑追上去,只是他现在这个身体灵力低微,哪里能跟邢玉笙比,不多时就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理所当然地跟丢了。 穆长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任自己的尸身待在邢玉笙身旁的,一咬牙,他赌他始终会回到老窝,就调转方向往魔域飞去。 魔域地广人稀,妖魔鬼怪纵行,是一个残酷又血腥之地。 两个低价魔物口中同时撕扯着一块血肉模糊的肉骨头,呲牙咧嘴地低声咆哮。 小怪们则躲在树丛之中,不肯出来,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它们僵持的境况,似乎随时准备搞偷袭。 许多年未踏足此地,这里的“风土人情”倒是一点未变。 穆长亭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用丹药作为交换,跟妖魔打听了一些魔域的事。 魔域分为东西南北四域,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域主,而邢玉笙坐拥魔域,被敬封为尊,这些年在魔域的震慑之力只增不减,但凡出现,低阶魔物退避三舍,高阶魔物则俯首称臣。 他的魔宫坐落在北域,专门建造了一座城来进行居住,名叫长思城。 这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地方,白日俨然是个空城,到了晚上却歌舞升平。 一些高阶魔物甚至会学人类,在城中集市上互易互换。 卖的东西也很多,有从人界带回来的有趣玩意儿,也有仙界的奇珍,甚至还会有魔域特有的奇花异草。 不过也只有长思城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有凡界气息的魔城,其他的地界则还是保留了过往的风格来进行管理。 这里的魔物似乎大多以为穆长亭是尸鬼,当他走进长思城之时,魔物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淡定地低头做事了。 魔宫层层把守,想要混进去实属不易,他此时躲在魔宫门口不远处的一颗树上,遥遥望着魔宫里头的景致,正思索着如何能够混进去之时,一个高阶魔物不知何时站在了树底下,仰头冲他傻笑道:“您怎么在这里坐着?” 这个魔物除了皮肤幽绿,两个耳朵尖尖的竖起之外,其实很像人类。 穆长亭刚看见他时还有些紧张,毕竟他这个身体如今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然而这个魔物的态度如此恭敬和善,穆长亭一时拿捏不准,不吭声也不敢妄动。那魔物却好似早已习惯如此,笑了笑,道:“您坐着,我接您下来。” 它伸手一吸,穆长亭坠落在地,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穆长亭:“……” 这就是它所谓的接? 魔物又道:“您快跟我进去吧,等下魔尊若是看不见您,估计又要大发雷霆了。” 穆长亭默默由他拽着自己衣袖一角,往前拖。 脑海里忽然闪过傀儡“穆长亭”,以及邢玉笙对他的态度。 穆长亭心道,他原本的尸身停留在魔域足有十一年的时间,这个魔物应该是见过,并且眼睛不好使,将他认错了。 一路上装聋作哑,几次三番想甩掉他,都被魔物捉了回来,无法,穆长亭只好歇下心思,仔细观察着魔宫的地形,看着看着……居然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好像首阳宫的布局? 穆长亭猛然一惊,还未待细想,那魔物就忽然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处较为华丽的宫殿,魔物低眉垂目地敲了敲门,片刻,里头响起低沉的一句:“何事?” 魔物笑道:“魔尊,小的帮您把穆掌门带了回来。” 穆长亭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正要拔腿开溜,魔物却将他扯得更紧,里头沉默了半晌,居然叫他进去。 穆长亭握紧手中的佩剑,硬着头皮走进去。 殿内紫色的纱帐随风轻舞,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男人身上有无数交错的剑痕,此时正浑身赤`裸的坐在浴池中,闭目小憩。 他右手靠在身后的岸上,左手则抱着同样光溜溜的“穆长亭”,轻轻在他背部抚摸。穆长亭瞪大眼睛,惊愕让他整个愣在那里,一种愤怒、诧异、憎恶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同涌了上来。 魔物看看那个“穆长亭”,又看看他,反应过来之后作势要扑上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阻止道:“行了,莫离,你退下。” 莫离懊恼地抓抓头,跪下行了一礼,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大殿里,沉默在无边的蔓延,只有哗哗水声在不时响起。 穆长亭盯着刑玉笙的后脑勺,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开。 刑玉笙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怀中人,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你有些胆识,竟然跟到这里,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穆长亭连忙道:“怕自然是怕的,魔尊手段狠绝,捏死我犹如捏死一只蚂蚁,只是……我奉命行事,不得不前来。” 刑玉笙漫不经心地说:“罢了,你孤身一人就敢擅闯魔域,也算有些本事。本座姑且饶你一命,你不要再来纠缠。” 穆长亭稳了稳情绪,很快笑起来:“那就多谢魔尊了,只是我实在不明白魔尊留我派前代掌门在此,究竟有何用?人死如灯灭,魔尊强留穆掌门在世,不让他回归天道,岂不是叫他死也不能安息。” 刑玉笙先是猛地转头看他,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他的目光如刀一般落在穆长亭的笑脸上,沉声道:“他没死!你再胡说本座定不饶你!” 他这句话当真有泠泠杀意,穆长亭将手悄悄伸进乾坤袋,随时准备跑路。 他正一脸戒备,刑玉笙却抱着“穆长亭”从水池中一跃而起,霎时狂风四起,纱帐随风飘舞,呼呼作响。 穆长亭受不住地伸手挡了挡,待风势渐缓,他才勉强睁开眼睛。 大殿中空无一人,唯有池中水纹轻轻波动。 刑玉笙这一消失就消失了整整三天,连带着把他的尸身也带走了。 穆长亭很郁卒,他主动找到了那个叫莫离的魔物,一脸认真地忽悠道:“魔尊叫我留下来干些粗活,您看安排我去做什么活好?” 邢玉笙不在,他根本找不到人核实。 莫离尽管有些不相信穆长亭说的话,可是联想到当时邢玉笙对穆长亭的态度,又看见他的脸与穆掌门长得有几分相像,不由得信了几分。 莫离琢磨了下,决定先将人留下来,只不过派人暗中将穆长亭盯得死紧。 这一日,穆长亭扫完地,劈完柴,途径苑中花园的之时,正好看见自己的尸身睁大着眼睛,呆呆站在花树之下。 穆长亭左看看,右看看,等了半晌也没有看见邢玉笙。 穆长亭高兴地飞奔过去,捉住他的尸身好好检查了一下,可是却没有查探出原因。 这本该是个好机会,穆长亭拖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不行,现在要是走了,邢玉笙必然会回清心派闹,到时候指不定又生出什么祸事来。况且,看邢玉笙处变不惊的样子,似乎多少是知道点他尸身的情况的,既然如此,何不将错就错,先套出点话来,再行打算。 邢玉笙回来之时,看见的是一个年少的穆长亭对着一个年长的穆长亭说话嬉笑的场景,这就像是时光交错间开的一个玩笑,邢玉笙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看着他们久久失神。 第36章 相处 自那以后,邢玉笙似乎默认了让“顾子澜”留下来。 穆长亭自然揣测不到他心里头在想着什么,不过对他来说总归是好事一件。 渐渐的,穆长亭发现,其实莫离在魔宫相当于管家一类的角色,宫内大小事务都由他一应打理。邢玉笙待他也算不错,让他跟着一同住在主院,俨然半个主人。 穆长亭之前会负责扫扫大院,打打水,诸如此类的杂活,住的地方自然也就是魔宫的下等房间。也不知是否是邢玉笙的吩咐,莫离居然让他也一同搬到主院来住。 若有可能,穆长亭其实不愿整天面对邢玉笙,可是他还有许多事情都未调查清楚,必须得从邢玉笙身上着手。 那么,首先他要先取得邢玉笙的信任。 莫离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这家伙看似做事一丝不苟,但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的脑子真是不大灵光。就拿他把穆长亭错认,还毫不怀疑地带进了魔宫的事,穆长亭就在想,这个笨蛋是不是这些年没少给邢玉笙惹麻烦啊…… 穆长亭爱笑,跟谁都说得起话来,用不了两三天就把莫离哄得团团转,一心拿他当兄弟,时常还忍不住对他提议道:“做尸鬼有什么好的,一旦主人对你发出号令,你就是一个傀儡,哪一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子澜,不如你去求求魔尊,看下他是否有方法帮你重新做回人类?” 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他究竟是怎么想到的,穆长亭无奈地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你家魔尊无所不能啊,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逆转术法。” 莫离眼睛亮晶晶地说道:“魔尊就是很厉害啊,你看穆掌门之前还躺在冰棺里,现在都已经会动啦!” 穆长亭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穆掌门是最近才诈尸的?” 莫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炸尸,魔尊说穆掌门之前只是在沉睡。” 穆长亭:“……” 沉睡十一年啊?这也就是骗骗你这个傻子。 穆长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莫离瞪大眼睛,气鼓鼓地说:“真的!魔尊从来不说谎!他以前每天都和冰棺一起待在地下室里,后来有一天,穆掌门就醒过来了!” 穆长亭灵机一动,故意嗤笑道:“我看你就是骗我的,地下室在哪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肯定是你怕说不过我就在那里瞎编。” 莫离气得一指邢玉笙的住处,说道:“我怎么会撒谎!就在魔尊书房里!你有本事让魔尊同意开给你看呀!” 穆长亭连忙讪笑道:“那我不敢。” 莫离哼哼道:“不敢就对了,看你还敢不敢说魔尊不厉害!” 穆长亭快被他一脸崇拜给闪瞎了,低头默默扫地。 莫离开心了,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说个不停,基本上全部都是夸赞邢玉笙的话。 比如说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长思城,是邢玉笙模仿凡间的小镇建造的,现在在城里住着的魔物大多神智已开,它们善良温和,不会随意造成杀戮。 也正是因为如此,长思城里一派和平,与魔域其他域主统帅的地方差别很大。 之后莫离又乱七八糟地提了提其他三域与北域之间的关系,穆长亭对莫离说的话分析了一下,似乎可以简单的概括为——邢玉笙作为魔尊霸气威武,但也仅仅是表面上的,他收了一堆不爱杀戮,战斗力低下的魔物庇护在长思城,能坐稳如今这个位置,靠得不是追随者众,而是他实力碾压了其他三位域主,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归顺。 平静的湖面之下波涛汹涌,看来魔域的局势经过多年的演变,非但没有变和缓,反而愈加紧绷,一触即发。 当年穆长亭执掌清心派之时,邢玉笙尚未一统魔域,成为魔尊。 传言中所说的,收伏了一众魔族,到底是让他们心悦诚服呢,还是单靠武力呢? 如今看来,还有待商榷。 到了晚饭的时间,莫言把他拉到主院正厅,侍女们鱼贯而入一一摆上精致的菜肴。 想想他穆长亭作古十一年,许久未吃到点像样的饭菜,如今忽然看到这么美食,如何能不心动,就连脚都迈不动了。 邢玉笙从门外走进来,手上牵着“穆长亭”,先是将人按在座位上安置好,他一边坐下来,一边对他们淡淡道:“吃饭吧。” 莫离这才扯着穆长亭在饭桌边坐下来,两人一魔一尸,诡异至极的搭配。 “穆长亭”就这么眼睛发直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莫离吃得津津有味,邢玉笙也淡定无比,唯有穆长亭吃了几口,又看了眼自己的尸身,实在是吃不下去。 莫离笑眯眯地说:“魔尊的厨艺越来越好啦!这个烧鸡真好吃!” 穆长亭刨饭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邢玉笙,目光落在他修长白皙的双手上,实在想不出来他居然还会煮饭。 这么多年,他也就是在清心派替邢玉笙挨林见鞭子的时候,吃过他煮的一碗肉糜粥,然后就再没有见过他下厨。 邢玉笙往“穆长亭”面前的碗里夹了一堆吃的,尤其是他最爱的烧鸡。 ……要不是邢玉笙还能正常说话做事,穆长亭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用完饭,邢玉笙叫住他,淡淡道:“从明日起,你不用再去扫地了,就跟在穆掌门身边,替本座好好照顾他……” 眼皮微微抬起,一双浅色金瞳清晰倒影着穆长亭的脸。 邢玉笙蹙了蹙眉,犹疑道:“你之前说……你叫?” 穆长亭笑道:“顾子澜。” 邢玉笙看着他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不准笑!” 穆长亭笑脸一垮,腹诽道,什么毛病!笑都不准笑了? 邢玉笙将脸转开,声音清冷低沉:“顾子澜,本座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打什么歪主意,魔宫周围都设了结界,你根本无法将人带离这里一步。” 多年来,笑已经不知不觉成为穆长亭的伪装,他刚想扬起嘴角,忽然一僵,连忙收敛笑意,低声道:“魔尊放心,我哪敢在你眼皮子底下造反呀。” 邢玉笙轻轻握住“穆长亭”的一只手,拇指在掌心轻轻摩挲,淡淡“嗯”了一声,就叫他退下了。 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憋屈感,让穆长亭恨得牙痒痒,瞪了邢玉笙的背影一眼,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翌日,他早早就到邢玉笙房门拍打,喊道:“魔尊!我打了水,给你们洗脸!” 屋内静悄悄的,压根儿没人搭理他。 穆长亭深吸一口气,愈加用力拍打起来,嘴里面魔尊魔尊叫个不停。 忽然,房门猛地被拉开,邢玉笙脸色发黑地站在门口。 穆长亭厚着脸皮笑道:“给您打了热水洗脸,借过一下。” 他捧着盆子,侧身从邢玉笙身旁挤了进去,两人的衣袍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穆长亭伸长了脑袋往床里面瞧去,只见床上之人一头青丝略微凌乱地铺在床上,就这么穿着亵衣直挺挺地躺着,眼睛依旧睁着,空洞无光。 穆长亭先是松了一口气,目光却在掠过尸身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红印时猛地一顿,他刚想走近细看,邢玉笙瞬移到他面前,一下子将床上的风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穆长亭道:“我给穆掌门擦脸梳洗。” 两人对视,僵持了一会儿,邢玉笙转身,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将他的亵衣整理了一下,才淡淡道:“过来吧,不准乱看。” ……我看我自己碍着你了? 穆长亭撇了撇嘴,走过去拧干帕子替自己仔仔细细把脸擦干净,他试着强迫尸身闭上眼睛,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 其实想想,大晚上一个尸体睁大眼睛躺在你旁边,怪渗人的。 邢玉笙居然还睡得着…… 莫离一早就起来打点魔宫内诸事,忙得不见人影,所以早餐就他们三个人一起吃。 严格来说,是他们两个人,外加一个尸体……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吃东西的咀嚼声。 按理说,邢玉笙早已辟谷,哪怕坠魔,此时也不需再吃东西。 可是一日三餐,他比谁都准时,吃得很少,却一定会陪着“穆长亭”吃饭。 也是奇了怪了,穆长亭看他一眼,默默低头喝粥,喝得急了烫到舌头,他就微微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晾了晾。 这像小狗一样的形态猛然被抬起头的邢玉笙看到,两个人都愣了愣。 穆长亭闭上嘴,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把眼睛撇开。 邢玉笙放下碗,替“穆长亭”整理了一下耳边的鬓发,说道:“顾子澜,本座今日要处理一些事情,你就带着穆掌门在后院玩耍,不要出来。” 穆长亭“哦”了一声,心里飞快盘算着。 邢玉笙站起来,看也看不他,起身走出门去。 穆长亭托腮看着自己的尸身,自言自语地低喃道:“你说……我们是去看一下地下室呢,还是去大殿看下他在搞什么幺蛾子?” 第37章 还魂术 书房之中。 穆长亭将尸身扯进屋内就把他晾到一边,低头在屋内不停地翻找,如书柜、抽屉、花瓶、摆饰等,但凡有可能藏有暗道开关的地方,他都摸了一遍。 可是一无所获,就这么看,其实书房的布局很正常,不像有地下室的样子。 穆长亭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抬眼细心打量是否有被遗落的地方。 目光逡巡而过,掠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之时,却猛地顿住了。 画中场景颇为熟悉,两个少年并肩坐在高高的屋顶之上,天上是银河星烁,脚下是万家灯火,他们身旁七倒八歪地摆放着几坛美酒。 虽然作画之人只画了这两个少年的背影,但是由于画技高超,浅浅勾勒之下,两人的性格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左边那个气质清冷淡漠,不言不语,右边那个则是开朗热情,只见他微微侧过脸来,翘起嘴角,弯起像月牙儿一样的眼睛,提起酒壶向身旁的少年示意。 穆长亭眸光复杂,他皱起眉头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几步跨上去,想要将墙上之画摘掉。这些天,他总是刻意逃避去想,邢玉笙对他这种可怕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可是一幕幕的现实总是提醒他,那人心中隐藏着的让人难以理解的、厌恶的心思,怕是由来已久,如今更是成为一种疯狂的病态。 怀念过去又有何用? 坠仙成魔那一日起,杀害小师弟那一日起,不就注定了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么? 画轴取下来之后,一个凹进去的墙面登时显现出来。 穆长亭阴差阳错,倒是找对了地方,他笑了笑,伸手将墙里面的花瓶轻轻转动。 两个书柜交错滑行,发出笨重的摩擦声,不多时,一个通往地下的阴暗通道出现在眼前。穆长亭走下楼梯,想了想,又折回来将尸身也带上。 若是徒留尸身在书房,到时候被人发现或者尸身又不受控制的做出什么事来,更是打草惊蛇。 穆长亭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越走就越冷,犹如独行在极北之地。 他用火把在四周的墙壁上照了照,这才发现甬道之中全部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坚冰。 其实也能理解,一个尸体完好封存了十多年,邢玉笙使了哪些手段另说,就单论环境而言,若不是常年处在一个寒冷干燥的空气当中,是不可能做到如此的。 石室之中,一块千年寒冰铺落在地,它的形状不并规整,与清心派寒室内偌大的千年寒冰相比更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可比性。 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块千年寒冰微微凹陷,正正好是当时穆长亭在清心派所见的冰棺一般大小。难道说以前那个冰棺是被放在这里的? 石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银制齿轮,一块血红的圆形宝石镶嵌在中央。 穆长亭久久望着它,脑中嗡嗡作响,霎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宝石光华流转,似有血液在其中静静流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促使穆长亭走上前去,将手轻轻放在宝石之上。 电击一样的感觉直达心脏,穆长亭猛地闭上眼,残存的画面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就在这间石室之中,邢玉笙一身黑袍,独坐在用血写就的法阵之中,狂风大作间,只见他忽然睁开眼,目光凌厉地望向石壁之上的银制齿轮。 指尖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往自己心口滑去。 黑色的魔气滑过,心头之血像一道涓涓细流从他指尖牵引出来,他伸手一指,血液向血红宝石源源不断地流去,石室之内瞬间光华大盛。 宝石贪婪地吸食着,邢玉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与此同时,齿轮嗞嗞转动起来,原本躺在冰棺之中的尸身被缓缓升起,身上绽放出炫目的白光。 邢玉笙眸光微亮,一瞬不瞬地盯着凌空的尸身,牙关咬得死紧,似乎是十分紧张。 然而下一刻,嗞嗞声戛然而止,齿轮停止转动,尸体猛地坠落! 邢玉笙瞳孔微缩,如鬼魅一般瞬移到位,将人稳稳抱入怀中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如同对待易碎之物,轻轻将他放回冰棺。 失败了,男人闭了闭眼,就这么久久站在冰棺之前,表情悲伤孤寂。 穆长亭猛地睁开眼,意识重新回归,惊得他一下倒退几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血红的宝石,脸色一下变得有些苍白。 刚才那个画面……邢玉笙是在施行还魂之术吗? 齿轮代表时间,他以心头之血养之,令齿轮转动时间倒退。 ……如此逆天而行,破损元气,只是想让自己还魂归位? 世间怎会有邢玉笙这样疯狂的傻子,遥想魂附以来,第一次在密林见到邢玉笙之时,他的脸色就不是很好,难道也是与这件事有关? 穆长亭甩了甩头,不敢再想下去,慌乱地扯了尸身就走了出去。 今日是三大域主觐见之时,邢玉笙坐在大殿的金椅上,左手撑着额头,静静听他们汇报近期发生的域中诸事,表情冰冷慵懒。 东域主萧运洋是个笑面狐狸,手拿折扇轻轻在掌心敲打。 西域主宁钊是个火爆性子,长得也是牛高马大,手扛大刀,一副粗鲁莽夫之态。 南域主江雪影就是老熟人了,原身九尾妖狐,之前在王府中出现的江姨娘可不就是她乔装打扮的。 此时,三大域主分座在下首的位置上,各自打着小九九。 邢玉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淡淡道:“你们域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就不必禀告了,本座只想提醒你们一句,如今仙魔两道关系紧张,你们三人务必要管束好域中魔物,切不可寻衅滋事,给本座添麻烦。” 江雪影媚笑起来:“魔尊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定然谨记您说的话。” 其余二人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邢玉笙颔首道:“若无事你们可先行歇息。” 萧运洋展开扇子轻轻扇动,和善地笑道:“且慢,魔尊,我等尚有贺礼未能送上。” 邢玉笙看他一眼,淡淡道:“所贺何事?” 萧运洋笑道:“自然是庆贺魔尊还魂之术略有所成,听说穆掌门已是能跑能跳了。” 宁钊受不了他们废话一大堆,直接叫人把贺礼拿上来,打开木盒,一柄上好的佩剑出现在众人眼前。 宁钊高声道:“魔尊,此剑名为万仞,比不上您的魔剑,但亦不失为一柄好剑!如今我忍痛割爱,请笑纳!” 萧运洋在一旁笑,宁钊忍不住说道:“老萧,你他娘的笑屁啊!” 萧运洋翘起唇角:“难为你忍痛割爱了,哪一回给魔尊送礼你不是送的剑?” 宁钊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千金易买,好剑难求。” 萧运洋笑了笑,招呼人将自己的贺礼呈交上去,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猜……我这个贺礼魔尊应该会喜欢。” 木盒之中,属于穆长亭的那柄长生剑静静躺着,散发着莹白的光芒。 邢玉笙目露留恋,果真很喜欢这份贺礼。 说起来,长生剑当时被遗留在了清心派,萧运洋居然能将它从戒备森严的清心派偷出来,也算是十分厉害了。轮到江雪影,她拿出来的就是上好的、罕见的草药。 邢玉笙将三份贺礼都收了,就让莫离将他们带下去休息。 按照惯例,每三个月他们会到长思城向邢玉笙禀告域中事宜,每次待的时间都不一致,短则一天,长则三天。 这一回,邢玉笙让他们留下来却没有推辞,也许并非好事。 蛇瘿在房梁之上缓缓蠕动,邢玉笙微微抬头与他对视,低声道:“你也回来了……” 早年,他们一人一蛇刚到魔域,蛇瘿出于血契的原因,必须保证邢玉笙的生命安全,如今,当邢玉笙已成为独当一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之时,蛇瘿就不会长久的待在长思城,更多会在魔域其他地方活动,待够了才会回到邢玉笙身边。 其实这样也有好处,一来它可以做他的眼睛与耳朵,多多帮他监控与传达信息。 蛇瘿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主人,要我去帮你看着他们三个吗?” 邢玉笙眸光转冷:“嗯,重点看着萧运洋。” 夜幕微垂,穆长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总是不断闪过白日里在地下室内所看到的场景。 如果真是邢玉笙通过还魂之术将他召唤,他又因何会魂附到顾子澜的身上。 穆长亭原本的尸身又是谁在操控? 邢玉笙么?不,不像。 穆长亭猛然想起邢玉笙似乎在刨坟之时,夺走了坟墓里的一块羊脂白玉佩,他为何会对这块玉佩如此上心呢? 迷雾重重,穆长亭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邢玉笙很早的就把穆长亭挖了起来,穆长亭眼底一片青黑,呵欠连连地跟在邢玉笙身后,邢玉笙也不说去哪儿,只径直带上他和尸身往人界御剑飞去。 第38章 怀疑 三人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处落地。 邢玉笙伸手牵住“穆长亭”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似乎并不关心身后的少年会不会跟上来。穆长亭默默跟在身后,仔细打量了下邢玉笙。 他今日将长发束起,眼睛变幻成黑色,没有穿那身火红如血的尊者袍,反而打扮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只是他长得实在好看,一身白衣,面如冠玉,走在街上打眼得紧,不少妙龄少女回眸张望,红着脸低笑窃语。 行至一处宅院后门,他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一顿,回头看了眼坠在不远处的少年,淡淡道:“你回清心派吧,若是再留下来,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本座不杀你,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放过你。” 穆长亭皱眉道:“你不是让我帮忙照顾穆掌门么,为何这么快赶我走?其他人又是指谁?”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满脸困惑与讶异。 邢玉笙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解释道:“昨日本座叮嘱你留在后院照顾穆掌门不要出来,是因为三大域主前来拜见。本座料想,他们此番逗留,不过是想来打探长亭是否真的死而复生,同时,也看看本座如今的状态,估算一下有没有可乘之机。你的生死于本座来说,固然无关紧要,但本座不想让他们三人得逞,让你有机会成为他们计谋中的牺牲者。” 邢玉笙这话说得实在奇怪,他为何担心顾子澜会成为他们计谋中的人选? 除非这个人选在三大域主和邢玉笙的考量当中,是一个会让身为魔尊的邢玉笙都退让和相救的人。什么时候,顾子澜在他心目中也占了一点分量? 难道是因为他这张脸么…… 穆长亭思索片刻,缓缓道:“可是如今穆掌门是什么样子,你我皆知,若是他们确定了穆掌门没有反击之力,想必魔尊您的处境也堪忧啊。” 还魂之术的施展必然对邢玉笙造成了影响,否则他不会将那三人看在眼里。 穆长亭忍不住猜测,或许……邢玉笙目前的状态,不过是外强中干,死撑罢了。 邢玉笙久久看着他的脸,眼眸深处掠过一道暗沉的光。 穆长亭被他看得有些紧张,生怕他看出端倪,连忙强自淡定道:“我虽然灵力低微,但是这张脸还是能够唬人的,不如由我假扮穆掌门,帮你撑过场子,怎么样?” 邢玉笙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悦耳:“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 穆长亭转开视线,笑道:“好处?当然有好处。我不想穆掌门的尸身受到损伤,作为弟子,没有本事将他带回去就算了,至少不能让他因为魔尊你而出事吧。” 他们二人正说着话,木门忽然飞快地从里面拉开。 一个半大的少年露出脸开,看见邢玉笙就笑了,高兴道:“邢大哥!你来啦!怎么光站在门口,不进来呢?” 邢玉笙的表情柔和下来,低声道:“小淮,生辰快乐。”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 和淮笑着的时候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欢喜地接过礼物,看见里头是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眼睛都亮了,赞叹道:“哇,好大呀!谢谢邢大哥!” 热络地说了两句话,和淮开心地招呼三人进来。 他们在花厅坐下喝茶,和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在穆长亭与尸身之间打转,凑到邢玉笙身边,小声道:“邢大哥,这一位是你常提起的穆大哥吗?” 和淮看向“穆长亭”,又转头细看了下邢玉笙的脸色,肯定地笑起来:“那这一位呢?是不是穆大哥的弟弟呀?” 穆长亭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 邢玉笙眉头微蹙,略带责备地低声道:“小淮,不要乱说话。” 和淮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你们两个长得很像才这样说的。”他转头看着邢玉笙,又高兴地说道,“邢大哥!今年我让叔母准备了好多好多菜,就等你下厨啦,嘻嘻。” 每年生辰,邢玉笙都会亲自下厨为他做一桌子美食,随着邢玉笙厨艺的进步,和淮最期待的不是邢玉笙会跟他带什么生辰之礼,反而是今年吃什么比较好。 邢玉笙的双眸之中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好,我去看看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和淮笑道:“去吧去吧,我帮你招呼他们。” 邢玉笙起身往厨房去了,和淮见他走远了,才转过头来盯着目光呆滞的“穆长亭”看,轻声问道:“穆大哥怎么了?为何这副样子?” 穆长亭笑了笑:“他只是生病了,没什么大碍。” 和淮点点头,也不知信没信,只是笑起来:“子澜哥,你想不想在府中里面走走,这里可大了,平时就我和叔母一起住,邢大哥也只是偶尔过来小住,难得这次他带了朋友回来。” 穆长亭笑道:“好啊,劳烦你带我参观一下。” 和淮高高兴兴地带他们在宅院中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介绍。 穆长亭有心跟他搭话,和淮性子单纯,没有心机,一圈下来,穆长亭已大约知道他和邢玉笙之间的关系。 这个宅院是邢玉笙在人界的产业,和淮是一个孤儿,小时候被人收养,在一个较为贫穷的家庭里面长大,养父母有了自己孩子之后,家里情况更为艰难,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将他卖到大户人家里当奴仆。 是邢玉笙当日买下他,将他安置在这个宅院里,当弟弟一般养大。 宅院里头的叔母是一对和善的老夫妻,邢玉笙不在的时候,他们负责照顾和淮,是除了邢玉笙之外,他最亲的人。 和淮带着他们走进自己的房间,分别倒了一杯茶给他和“穆长亭”,笑道:“走累了吧,歇一会儿,待会儿还可以带你们去逛逛我们的花园。” 穆长亭对着和淮总是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笑道:“这儿这么大,你会不会觉得生活在这里很寂寞?” 和淮喝了一口茶,摇头道:“不会呀,我有叔母陪着嘛,而且邢大哥总是嘱咐我要好好读书,所以我平时可忙了,要跟着夫子学习,背好多好多的书。” 穆长亭笑了笑,目光在他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书桌上摆放着的一支玉笛上。 和淮走过去将玉笛拿过来,递给穆长亭看,笑道:“子澜哥,你也喜欢吹笛子吗?唔,不过我这个笛子不算最好的,你应该看看邢大哥身上的玉笛,那才是我见过最好的笛子。唉,邢大哥可宝贝了,平时连碰都不让碰,我听说它还有雅号,叫什么……什么来着……” 和淮挠了挠头,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穆长亭自然而然地笑着接口道:“笙歌。” 和淮拍手叫道:“对!就是笙歌!子澜哥,你怎么知道的呀?” 穆长亭愣了愣,还未想好怎么回答,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小淮,准备吃饭了。” 穆长亭心头一跳,转过头去,正好对上邢玉笙幽深的双眸。 和淮欢呼一声,跳起来,高高兴兴叫上他们,就往外头跑去。 穆长亭不知道这时解释两句,会不会显得更可疑,正在犹豫的当口,原本靠在房门口的邢玉笙却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将“穆长亭”牵走,连一分的余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穆长亭松了一口气,也许……也许他并没有听到。 就算、就算听到了又如何,知道一个玉笛的雅号而已,以前见过不行么? 他们陪和淮度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到了傍晚的时候,才从宅院离开。 回去的路上,邢玉笙一语不发,虽然他惯常都是沉默居多,但是穆长亭不知为何心里头竟有些不安,为什么不问呢?连给他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回到魔宫主苑,邢玉笙叫住他,从房间里找出一套衣服,淡淡道:“今晚本座要设宴款待三位域主,你既然愿意顶替长亭出席,就换上这身衣服,准备一下吧。” 那是一套月白的仙鹤长袍,历任清心派掌门都是着此掌门服,穆长亭自然再熟悉不过,默默接过,正不知说什么好,邢玉笙已转身离开。 晚宴设在魔宫大殿,邢玉笙高坐主位,穆长亭坐在下首第一位,正对着三位域主。 大殿中央美艳的舞姬随着丝乐轻歌曼舞。 穆长亭神色自然地喝下一杯酒,对面的萧运洋轻摇扇子,笑起来:“穆掌门,多年未见,今日竟能与您同坐在此,实乃萧某之幸。” 穆长亭笑道:“萧域主客气,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作古多年,有一日还能还魂于世。” 江雪影勾唇一笑,插嘴道:“可不是嘛,为了穆掌门,我们魔尊可是煞费苦心啊。” 穆长亭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就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些话题,气氛看似轻松随意,实则波涛暗涌。 酒过三巡,宁钊站起来,向穆长亭敬酒,粗声粗气地说:“虽说以前我们是敌对,但不管怎么样,我宁某人还是很敬佩穆掌门你的,来,我先干为敬!” 穆长亭笑着抬了抬酒杯,仰头喝下。 然而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忽然发生,舞姬中的一人趁着舞阵变化,从人群之中窜出,手中变幻出一把长剑,猛地朝穆长亭刺去! 第39章 刻骨相思 邢玉笙惊得一下站起来,他反应已算极快,伸手就是一掌,凌空打在舞姬身上!可没想到比他更快的是从大殿之外飞进来的一把长剑,只听“叮”的一声剑响,剑身绽放出炫目的光芒,瞬间将刺向穆长亭的长剑打飞! 舞姬也被邢玉笙那一掌重重打落在地,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那把来势汹汹的长剑斜插在地,剑穗上的白金琉璃珠微微晃动着,雪亮的剑身反射着迫人的冷光,大有为主人保驾护航的架势在里头。 不止穆长亭怔住了,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一刹那被突如其来的惊`变震到,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萧运洋脸色数变,忽然拔剑就朝倒在他脚边的舞姬刺去。 那舞姬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拽住萧运洋衣衫的下摆,口中喃喃道:“你……你为何……” 萧运洋双眸微眯,大声斥道:“胆敢行刺,罪无可恕!” 剑身用力往身下一捅,刺入得更深,舞姬缓缓倒地,满脸灰败之色。 邢玉笙目光灼灼地盯着穆长亭看,对周遭的一切像是遗忘殆尽。 萧运洋拱手道:“魔尊,属下这就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请魔尊放心。” 其余两人见他想开溜,也连忙趁机告别,推说域中有急事,灰溜溜地夹起尾巴走了。长生剑认主,谁还敢对穆长亭的身份有所怀疑? 而且看之前酒宴上,穆长亭言笑晏晏的模样,分明就是跟邢玉笙前尘尽弃,言归于好,如今他们两个加在一起,谁敢妄动? 这场酒宴不欢而散,此时大殿之上只有他们两人僵立对峙。 穆长亭闭了闭眼,退后两步,静立片刻,走过去将长生剑拔起来,转身想往外走。 邢玉笙的身影瞬移到面前,将人牢牢堵住,眸光暗沉,一字一句地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 穆长亭嗤笑道:“你心中不是早有定论,何必再问。” 他绕开邢玉笙想要走开,那人却在擦肩而过之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将他扣住,穆长亭冷声道:“放手!” 邢玉笙一言不发,忽然拽住他就往门外快步走去。 他步伐迈得很大,走得又很快,顾子澜本就是个少年人,身量不高,此刻几乎是被邢玉笙拖着往前走。 怒火噌噌往心头冒,穆长亭气道:“邢玉笙!你放开我!” 邢玉笙充耳不闻,一路将他拖到主苑房门前,将穆长亭的尸身拽住,又将两人径直拖到书房地下室。 穆长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却极度抗拒再去地下室,他挣扎得愈加厉害。 穆长亭怒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去!你滚开!” 邢玉笙忽而转头看他,他眼角泛红,似乎隐忍到了极限,眼眸之中如同酝酿着巨大的风暴,瞬间要将人席卷吞噬。 穆长亭怔了怔,邢玉笙硬生生地将他们拉到地下室。 食指中指合并,邢玉笙的手在空中轻轻打了个圈,一道黑色魔气袭来,如同一根无形的绳子一下将穆长亭死死捆住,让他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邢玉笙的指尖在手腕轻滑,气刃如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像是重复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十分娴熟地在地上画就血阵。 他走过去,将穆长亭和尸体分立在血阵两边,自己则是坐到血阵中央。 穆长亭的脸一下苍白起来,他又急又怒地吼道:“邢玉笙!你疯了吗!你再消耗心头血会没命的!” 邢玉笙低声道:“那不是正好么,一命抵一命。” 穆长亭闭上眼,满脸痛色将头撇开,没有血色的唇紧紧抿着。 邢玉笙以血为媒,催动法阵,如同上次穆长亭在幻境之中所见的一样,在心头剜血喂养齿轮。阵法启动,狂风四起,吹得穆长亭连眼睛都睁不开。 齿轮缓缓转动,邢玉笙的脸色渐渐呈现出一种将死的惨白,浑身痛得剧烈颤抖。 他这种可怕的执着让穆长亭无法理解的同时,又心神俱颤,意识渐渐抽离,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消弭无踪。 再次醒来之时,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略微有些刺目。 穆长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伸手挡了挡眼睛,全身酸痛得快要散架,犹如重组了一番,他强撑着坐起来,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 手从眼睛上放下来之时,他愣了愣,猛地将手举起来。 两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就连身上的薄茧也熟悉得令人心惊,穆长亭一下扑到镜子面前,黄铜境里倒影着男人俊逸出色的眉眼,执掌清心派八年,经年累月的磨砺使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里头。 头痛得有些厉害,神魂波荡,身体里的灵力也是时断时续,仿佛都在极力排斥这种逆天而为的还魂之举。 穆长亭退后几步,跌坐在床上,紧紧按住头痛欲裂的脑袋,恨不得抓上什么硬物狠狠往头上砸!他尝试着强行压制,可是根本没有用,如此痛了半个时辰,那股压迫神经般的疼痛才缓缓消去。 穆长亭瘫软在床上,已痛得浑身是汗。 等身体好一些,他想出去走走,刚跨门而出,就毫无征兆地被房门口布下的结界震开了数步。 穆长亭愣了愣,站在原地静默片刻,才怒极而笑地转开头。 自然,以他目前身体的状况是无法破开邢玉笙施下的结界的。 许是听见了穆长亭这边的响声,莫离惴惴不安地探出脑袋,看着他不敢说话。 穆长亭稳了稳心绪,道:“邢玉笙呢?我要见他。” 莫离的眼眸一下黯淡下来,他泫然欲泣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魔尊现在不能见您,您还是在这里安心调养吧,等魔尊醒了,我会告诉他的。” 穆长亭一下抓住了他的关键词,皱眉道:“他……身体如何了?” 莫离还是摇头,只是抽抽噎噎地哽咽道:“我也不知道,魔尊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已昏迷多日了。蛇瘿大人一直陪在魔尊身边,但也只是睡觉,什么都不做。总之,情况不大好。顾子澜也是昏迷未醒,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蛇瘿既然能一直陪着他,就证明邢玉笙还算有救,否则以他们之间的血契关系,蛇瘿定会比莫离还着急的出去寻找解救之法。 莫离瞪大眼睛望着他,一脸希冀。 穆长亭对这个心善的小魔物没办法发脾气,只好安慰道:“没事的,蛇瘿会有办法救他的,你放心吧。” 无力地摆摆手,穆长亭让他下去,自己则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被软禁的、无聊的日子大概又持续了三天的样子,穆长亭始终没有见到邢玉笙。好在头痛的感觉随着日子的推移,越来越短,到现在也只是偶尔才会感觉到脑中有抽痛的感觉传来。可是奇怪的是,身上灵力却没有稳定下来,还是时有时无。 这一夜,穆长亭早早歇下,做了一个梦。 梦中场景斑驳,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过去。 那时师尊犹在,就站在他面前,对他温和地嘱咐道:“长亭,你师弟执念深重,心魔根生,你须好生看顾,莫要让他走上邪路。” 年少时的他,笑了笑,应答得颇为爽快。 画面一转,是邢玉笙当时误以为他进入了虚天之境,为了救他而擅闯禁地,被关进地牢足足有三个月的事。 当时,他每日都会从藏书阁取书,到地牢去看望邢玉笙。 如今想来,当时还是少年的邢玉笙冷漠疏离之中却有一些可爱,知道他要去,总是早早就等在那儿,看见他的时候向来淡漠的双眸也会微微亮起来。 憎恨他之后,刻意被遗忘的细节此时在梦境中被无限放大,几乎让穆长亭一下忘记了今夕何夕。 唇上若有似无的压感传来,穆长亭在朦朦胧胧之间转醒。 他睁开眼睛,表情有些呆滞,邢玉笙微微退开,双唇分离,呼吸相交之间,他们两人在黑暗之中静静对视。 穆长亭低低叫了一声:“师弟……” 这一声就像燎原之火,邢玉笙眸光一暗,猛地低下头,深深吻了上去。 舌尖灵活地撬开他的唇,邢玉笙吻得又霸道又急切,含住穆长亭不断退缩避让的软舌大力吮吸。心跳声大如擂鼓,呼吸急促又灼热,邢玉笙按住穆长亭不断推拒的双手压到头顶,年少时的悸动仿佛在心湖中荡漾,拨弄起层层涟漪。 穆长亭这时才算完全清醒过来,鼻腔里发出“唔”的一声低吟,他尝试着转头将脸撇开,然而邢玉笙追得很紧,几乎不留拒绝的余地,强势的在他唇舌之间攻城略地,仿佛要将多年来满腔刻骨的思念与深情都倾注在这一吻之上。 这不是躺在他身旁冰冷僵硬的穆长亭,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穆长亭。 邢玉笙吻得动情,恨不得将人吃拆入腹,永远囚禁在这方天地才好。 第40章 窗户纸 穆长亭闭上眼,集中意念运足灵力,狠狠将人震开! 邢玉笙正是吻得专注之时,没有防备,一下子跌落在地,心口的伤似乎又撕裂了几分,他也不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静静望着穆长亭。 月光从屋外温柔地透进来,空气里灼热的气息却仿佛从未消散。 穆长亭躺在床上,轻轻喘息着,察觉到邢玉笙的目光,他反而翻身以对,将被子往身上一盖,低声道:“滚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紧跟着房门吱呀一声响了,邢玉笙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穆长亭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双手狠狠扒拉自己的头发,瞬间烦躁得不行。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不明白邢玉笙为何会对他抱有这样的心思。 姑且不论他们两人都是男子,就光是邢玉笙坠魔之时做出的那等丧心病狂之事,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见到他就恨得冲上去打打杀杀,已算是经历生死,看淡风云过后的一种进步。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狠狠亲吻的触感,穆长亭仰倒在床,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翌日,穆长亭洗漱完毕,再次尝试着出门的时候,发现结界已经撤了。 莫离坐在他门前打盹,穆长亭看他睡得呼呼作响,不禁笑着摇摇头,伸手推了推他,笑道:“你为何在这里睡觉?要睡回房睡去。” 莫离揉揉眼睛,一边打呵欠,一边道:“不行的,魔尊让我照顾好您。” 穆长亭笑了笑:“我不需要人照顾,你赶紧回去。” 莫离还是摇头,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小声道:“该吃早饭了,您跟我过去吃早饭吧?好不好?”见穆长亭脸色微变,他想起魔尊的嘱咐,又飞快地补充道,“这么多年您都是跟我们一起吃早饭的呀……” 那叫吃早饭么? 穆长亭想起邢玉笙对待尸身关怀备至,俨然将他当成一个活人对待的态度,心里竟微微觉得有些酸涩复杂,他想了想,叹道:“走吧,一起去。” 莫离这才笑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到前面去了。 进门之时,邢玉笙正拿着碗筷,呆呆坐着,似乎并没有习惯身旁空无一人。 视线甫一交错,穆长亭先撇开了目光,邢玉笙却眸光微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浅色金瞳褪去,邢玉笙刻意将眼睛的瞳色变幻成了从前墨黑如漆的样子,仿佛这样做就能离过去年少的样子近些,离穆长亭近些。 刑玉笙想着想着有些出神,下意识地伸筷子夹了一个包子放在穆长亭的碗里,做完这个动作,就连他自己也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身体霎时有些僵硬。 穆长亭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头默默吃起来。 邢玉笙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轻轻翘起,连目光也渐渐温柔下来,。 莫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有种自己非常多余的感觉,胡乱扒了几口,他嘴里含着东西口齿不清地说道:“魔尊,穆掌门,我先去忙了。” 说完,也来不及看他们的反应,飞快跑了。 穆长亭见莫离跑远了,收回目光,将碗筷放下,低声道:“我有事问你。” 邢玉笙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点点头,道:“你问吧。” 穆长亭皱了皱眉,道:“我尸体诈尸这件事,跟你的还魂之术是不是有关系?” 邢玉笙摇了摇头,沉吟道:“不清楚,此事我尚在调查。还魂之术……其实是我在残书古卷中推敲出来的一个秘法,这些年我施展多次,可没有一次成功。能够做到的极限,就是最近这一次将你的尸身召唤清醒,也不知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你的魂魄回来了,却没有归位,反而魂附到了别人身上。” 施展多次是因为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居然是靠残卷自己推敲出来的法子,这要怎样疯狂的执念才能做到如此,穆长亭心头微颤,面上却装作没有听到,转而思索道:“这应该不是巧合,我的尸身似乎有被暗中操控着,那日幕后之人操控尸身刨坟之时,我见你收下了那枚玉佩,是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邢玉笙从怀中掏出那枚羊脂白玉佩,穆长亭接过来又细细翻看了一次,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刑玉笙道:“秦飞琼的名字我曾在一处魔窟中看到过,也许操控你的人只是想借你的手让我们知道秦飞琼此人,毕竟自从那次刨坟之后尸身就再无其他动作了。” 穆长亭遗憾道:“那我如今魂魄归位,岂不是与操控之人的联系断开了?” 刑玉笙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不可能永远魂附在顾子澜身上,终有一日他的意识会归位,到时候你又该何去何从?”顿了顿,他看着穆长亭,目光灼热得快要把人烧起来,“不知道真相又如何?你能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穆长亭猛地站起来,抿紧嘴唇:“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僵冷,穆长亭深吸一口气,补充道:“我想去一趟你说的魔窟。” 邢玉笙低低“嗯”了一声:“我带你去。” 两人出了长思城,一路飞至北域的边缘。 那是一处极高的山崖,河水汇聚到一块,急速往下流动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 魔窟就隐藏在瀑布的水帘之中,邢玉笙带着穆长亭御剑穿越屏障,顺利进入到了山体内部。 飞溅的水珠沾染得全身都是,穆长亭擦了擦脸,又拍了拍衣裳。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穆长亭正要催促邢玉笙带路,抬头之时却忽然发现邢玉笙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人在黑暗之中,对视线的感知有时候反而更加敏锐,这是一种类似于野兽般的直觉。 穆长亭自然不会傻傻地出口询问,他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这层窗户纸虽然薄,但是捅破了,邢玉笙是乐见其成,进退两难的反倒成了他。 一口气硬生生憋进了心底,穆长亭握紧长生剑,转身率先走了进去。 也是他倒霉,当顾子澜一直当得好好的,谁叫他吃饱了没事干,为了留下来,居然主动提议假扮“穆长亭”给邢玉笙解围。 可话又说回来,谁曾想到长生剑那时也在魔宫,好心护主却又把主人给出卖了。 穆长亭越想越郁闷,恨不得扇自己这个蠢人一巴掌。 邢玉笙这个魔尊也不是盖的,两人一路进去,畅通无阻,寄居在魔窟的低价魔物们纷纷避让,一点儿也不敢造次。 他们走到魔窟深处,邢玉笙停下来,挥袖点燃了石壁上的火把。 石壁之上,是用剑深深凿刻的一个草书“恨”字,右下角则是“秦飞琼”三个字。 穆长亭细细摸着墙壁上的字,疑惑道:“这个秦飞琼究竟是什么人?既然他能在魔窟出现,是否意味着……他也是魔族中人?” 邢玉笙摇头道:“我没听说过魔界有这号人,之前我问过蛇瘿,它也说没印象。” 这就奇怪了,既然不是魔族中人,因何会在魔界出现,又为何会在这里刻上一个“恨”字,恨的人是谁呢? 又是谁在这个秦飞琼死后,将他草草埋藏? 穆长亭思索着往后退了几步,脚却忽然踩到一柄匕首。 这个匕首上镶嵌着几颗细碎的蓝色宝石,颜色纯净,光泽夺人,外壳更是用纯黄金打造的。更难得是,这个匕首刀片薄如蝉翼,看起来十分名贵。 穆长亭细细看了下,指着匕首上的细碎宝石,道:“你看,这个宝石组成的形状会不会有些眼熟?” 那是一个莲花的形状,邢玉笙微微皱起眉头:“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修仙世家也是姓秦,很久以前,当秦家还是个大世家的时候,在江湖上的名声其实不比清心派差,只是到了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秦家子弟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了。” 穆长亭缓缓道:“看来这个秦飞琼是我们目前解开谜题的唯一一个线索了。” 当夜,穆长亭就叫邢玉笙去查了一番秦家所有的资料。 果不其然,秦家的确有一个小少爷,名叫秦飞琼,只是秦家之人提起他,大多讳莫如深,穆长亭收到这个消息后,连夜想赶往秦家族地。 只是将要启程之时,他的头痛病又犯了,而且还十分严重。 邢玉笙给他梳理调气之后,见他脸色好了一些,就将他按在床上歇息,冷冷道:“不行,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宜再奔波劳累,我看过了,你的脉象不稳,十有*是还魂之术引发的后遗症。” 穆长亭按着脑袋,皱眉低喃道:“什么后遗症?我感觉我身体好像十分排斥我的灵魂重新进入体内。” 邢玉笙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所施行的还魂之术毕竟只是残卷,所以有排斥现象也是正常的,你放心,我再想想办法。” 穆长亭下意识地苦笑道:“别又给我喂你的心头血就好了。” 他言语之中零星的关心都足以让邢玉笙心里头竟泛出一点甜蜜的感觉,邢玉笙弯了弯唇角,眸光深处微微波动。 第41章 双生子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邢玉笙的眉头紧紧皱到一起,嘱咐穆长亭安心歇息,他推门出去准备看个究竟。 谁人不知现任魔尊性子喜静,魔宫之内向来禁止大声喧嚷,从未有人敢公然抗命。 少年色厉内荏地站在空地中央,举起长剑胡乱挥舞,企图逼退将他包围成一圈的魔物们,声音发抖:“滚开!滚!再靠近小心小爷我将你们剁成肉酱!” 莫离站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眼角都微微泛红,正苦口婆心地劝道:“子澜,你放下剑,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顾子澜脸色苍白,却依旧口不饶人地骂道:“我才不信,你们魔物最阴险狡猾了!识相的赶紧放了我,否则清心派掌门不会放过你们的!” 脾气如此之坏,一看就是顾子澜本尊。 邢玉笙站着看了半晌,轻轻伸手一挥,顾子澜只觉鼻尖一股若有似无的梅花冷香袭来,整个人忽然就晕乎乎的,眼睛一闭,扑咚一下就倒下了。 莫离惊得低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推了推顾子澜,有些怨念地抬头看向邢玉笙。 邢玉笙被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得无奈,淡淡解释道:“他没事,只是晕了,拖回他的房间好好看着。” 傻傻的莫离将如今的“顾子澜”当成了他以前的好朋友顾子澜,哪怕对方性格大变,他也从未察觉有何不对。 以前穆长亭还魂附在顾子澜身上之时,他甚至以为穆长亭是尸鬼。 作为一个魔物,莫离的一生实在活得太过单纯。 穆长亭听完邢玉笙讲述方才发生的事,忍不住笑道:“傻人有傻福,莫离能够活在长思城,有你庇护是一件幸事。” 邢玉笙的目光久久落在穆长亭脸上明亮飞扬的笑容上,就连神情也渐渐柔和下来,他低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穆长亭想了想,低声说:“顾子澜既然醒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邢玉笙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穆长亭沉吟道:“我还魂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影响将会很大,首先波及的就是清心派,天下人对此也会议论纷纷,不利于接下来调查尸身操控之事。但是,顾子澜既然已经醒了,他就必须回到清心派,一来他灵力低微,在魔界尚不能自保,二来他如果消失太久,某人应该会心急。” 为这个想法逗乐了,穆长亭笑了笑,又道,“我头疼的是……顾子澜失去了魂附之后的记忆,回到清心派,迟早会露出马脚。” 邢玉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怎么做了。” 穆长亭抬头看他,两人对视之时,似乎都在彼此眼中无声确认了想法是否一致。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如同年少时两人一起斩妖除魔,几乎不用言语就能知道如何配合对方,那种难得的默契真是叫人怀念。 穆长亭将目光收回来,垂眸看着自己搭在被子上的那双手。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邢玉笙坐了一会儿,就默默起身出去找顾子澜了。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魔界有种诡术,叫做**,能够颠倒和篡改人的记忆。 现在他们只需将顾子澜催眠,填补他被魂附以来发生的各种事,并让他相信这些事情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就万无一失了。 不会有人知道顾子澜曾经被魂附过,穆长亭自然也会低调行事,确保清心派前代掌门死而复生的事处于一种似是而非的模糊状态中。 这样一来,魔界就能因为相信穆长亭的存在而保持与邢玉笙之间的平衡,而仙界则会因为顾子澜的口供,而认定这事纯属子虚乌有。 毕竟在顾子澜的记忆当中,他确确实实是被魔尊“威胁”,留下来假扮过穆掌门。 邢玉笙的食指点在顾子澜的眉心,魔气如同有意识一般探入顾子澜的神识之中,绕了一圈又很快退了出来。 邢玉笙收回手,等了一会儿,顾子澜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 邢玉笙淡淡道:“看着我的眼睛。” 顾子澜反应迟缓地抬头看向他,浅色金瞳微微紧缩,他犹如坠入了一团迷雾当中,满世界都在旋转。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道:“记住,你想偷回前代掌门的尸身邀功,可是屡屡失败,魔尊看透了你的小把戏,于是他将计就计,胁迫你留下来假扮穆掌门。” 顾子澜喃喃重复了一遍邢玉笙的话,重重点头道:“是,我记清楚了。” 邢玉笙挥袖一拂,顾子澜又重新倒下去,陷入沉睡。 此后,邢玉笙就派人将顾子澜送出魔域,并暗中保护他安全回到清心派。 待穆长亭身体好些了,邢玉笙仔仔细细替他诊断过后,确保他真的没事了,才松口答应,要带他前往秦家族地。 要说起来,当年秦家可是靠炼丹之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 秦家的炼丹师大多天资极高,能想常人所不能想,能试常人所不能试,故而许多稀世丹药都是出自他们之手。 也许是老天爷都嫉妒他们的天分,秦家血脉无一例外都是身体羸弱之人,他们救人不能救已,没有人能够活到28岁。 穆长亭跟着邢玉笙御剑落在秦家族地所在一处深山老林,出门之前,他特意易了容,此时他的脸平平无奇,唯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算好看。 邢玉笙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眉头就皱起来了。 穆长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纳闷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道:“做什么这个表情?我这张脸不够低调么?” 邢玉笙皱眉道:“太难看了。” 穆长亭无语:“……你这话出门之前就说过了,能换个词吗?” 邢玉笙“嗯”了一声,言简意赅:“丑。” 穆长亭:“……” 挑剔鬼,我长什么样还要你管啊?又不是你家的…… 穆长亭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健步如飞往山上走去。 枯黄的树叶厚厚铺满了整个山林,偶有几只小鹿在林间嬉戏,见了人来也不害怕,只是静静看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去。 他们选择谨慎地落在稍远处,也是为了降低风险,没想到如今在山林中行走,看山看水看落叶,也别有一番意趣。 爬到山顶,羊肠小道的尽头出现的一个曾经辉煌,如今残破的秦家宅府。 门前的匾额积满了蜘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人打扫了,穆长亭不是很确定里面还有没有人,试探着敲了敲门,又叫唤了两声,始终没人应答。 想来也对,秦家族人如今分散天涯,邢玉笙派人去调查之时都费了好一番心思。如今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住在这里? 穆长亭推开门,灰尘霎时漫天飞舞,呛得人直咳嗽。 他对邢玉笙说了一声分开看看,就各自在屋内走动。 可不管何时,穆长亭转过头去,似乎总能发现邢玉笙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将自己看的那么紧,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穆长亭随手拿起书柜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回头的时候恍惚看见眼前白影翻飞。 他皱了皱眉,还待紧追两步查看一下,忽然觉得前方似乎有声音传来,画面却十分模糊不清,冥冥之中似乎催促他顺着声音走上前去。 邢玉笙看着穆长亭双目发直,眼也不眨地看着前方,似乎被什么操控着往前走着。 邢玉笙叫他的名字,可是穆长亭根本听不到,径直走到府中花园处才停下来。 邢玉笙神色凝重,伸手扯住穆长亭的手腕,正要将他拉走,两道的光影忽然极速变化,他们再睁眼之时,就站在人声鼎沸的秦府。 这里仿佛是过去的记忆,许多人在府宅之中来来往往,形色匆匆。 穆长亭看见小丫环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放到凉亭中,他连忙侧身避让,可是她走得比较快,一下子撞到穆长亭身上。 预计中的碰撞没有来临,小丫环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穆长亭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看来我们掉进了别人的回忆当中。” 邢玉笙眯了眯眼,目光紧紧盯着坐在凉亭一角,两个正在嬉笑玩乐的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身上,他低声道:“你没有发现,这是一对双生子。” 穆长亭点了点头,笑道:“嗯,左边那个应该是哥哥吧,总是让着右边那个。” 两个小孩儿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正玩得高兴,一个小厮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在左边那个男孩耳边说道:“少爷,老爷请您过去炼丹房。” 那小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似乎强自忍下害怕的情绪,不安地说:“义父找我做什么,你知道么?” 那小厮摇了摇头,直起身子等在一旁,表情冷漠。 小孩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另外一个小孩却一把拽住他,原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是毫无血色:“哥!” 小孩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安抚道:“没事的,我很快回来。” 小孩嘱咐小厮看顾好自己病弱的弟弟,就起身往炼丹房的方向走去。 穆长亭与邢玉笙对视一眼,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小孩在炼丹房的门口停下,惴惴不安地敲门,里头响起一道虚弱又暗哑的声音:“是飞琼吗?进来吧。” 秦飞琼,这个就是秦飞琼吗?穆长亭好奇地睁大眼睛。 他叫秦家当家为义父,这么说他和他弟弟都不是真正的秦家人。 秦飞琼走进屋内,秦家当家正在低头摆动桌上的药材。 穆长亭观他相貌,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他的脸色就已呈现一种将死之人的青白,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这个家主应该是活不久了。 邢玉笙忽然道:“按时间推算,此人应该是当时颇有盛名的炼丹师秦轩。” 穆长亭惊讶道:“就是那个人生追求极致,声言要炼制长生不老丹药,最终却郁郁寡终的秦轩?” 邢玉笙点了点头,低声道:“应该是他了。” 邢玉笙出生世族,对这种世族秘闻多少有些了解,此时推算出了秦家家主的身份,邢玉笙的心中却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 邢玉笙向来淡漠的目光落在秦飞琼身上,竟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此时,秦飞琼正紧张地站在门口,甚至不敢往屋内挪动,可怜巴拉地小声道:“义父,您叫我有何吩咐?” 秦轩在摆弄药材的间隙,抬头扫了他一眼,紧接着他将药材全部都扔进屏风后的一个木桶中,稀松平常地说道:“你过来,脱掉衣服进去坐着。” 秦飞琼害怕地贴着房门,双脚发软。 秦轩回头看他,忽然冷冷一笑:“怎么?这才泡过多少次药水,离你成为百毒不侵的药人,还差得远呢。当初求我救你弟弟,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愿意奉献一切,做牛做马,嗯?没有药人我怎么试药,怎么炼制长生不老丹?你这是要你义父做个短命鬼么?”他忽然暴跳如雷地喝道,“过来!不要逼我过去抓你!你若不乖乖听话,下一个药人就是你弟弟!” 秦飞琼立马道:“义父不要!我、我乖乖听话就是。” 秦飞琼似乎非常害怕秦轩,三下五除二的将衣服脱了个精光,他颤颤巍巍地咬牙爬进木桶。那木桶之中全是黑漆漆的药水,秦飞琼一泡进去,只觉皮肤像是腐蚀了一般,一分一寸都在呐喊着疼痛。 穆长亭面露不忍,有时实在不知人性为何可以如此丑陋复杂。 秦轩因为怕死,所以执着于炼制长生不死丹,而秦飞琼不幸的成为他炼药之下的牺牲品,可这还是个孩子啊。 穆长亭忍不住道:“为何秦轩独独选中他?他才这么小。” 邢玉笙摇了摇头,低叹道:“听闻药人对被炼制之人要求极高,要身体强健,具有练武的根骨,而且最好还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炼制,比较容易成功。” 秦飞琼痛得浑身是汗,这样的日子在穆长亭与邢玉笙所看到的画面当中,几乎每隔一天都会上演一次。 秦飞琼的日常除了炼药,还要被逼着练武,以便身体能够更为强壮的适应当药人。 照顾弟弟之时,是他脸上笑容最多的时候,不过最近他老爱在半夜偷偷溜到秦宅后门的一个狗洞处,跟外墙之外的人,高兴的聊天。 听声音辨别,外面的人应该是个比秦飞琼年纪稍微年长一些的小孩,秦飞琼叫他“君哥”,这个叫“君哥”的小少年似乎是在秦飞琼进入秦家之前两人就认识了。 “君哥”天南海北都闯了不少,总是会跟秦飞琼分享这阵子他去了哪里哪里,又有什么因缘际会等等。 秦飞琼都是眼睛明亮的听着他说着这些新鲜的故事,目露向往和憧憬。 可是每当“君哥”问他在这里的生活时,他却只是挑些轻松愉快的生活细节与他分享,绝口不提自己的苦境,似乎是非常害怕会让面前的人为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做药人的过程越来越难捱,他经常被痛得脸色惨白,连路都走不动。他非常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有一天会撑不住,死在这里。 可是如果他死了,难保秦轩不会拿他弟弟开刀,这几乎成了秦飞琼坚持下去的理由,也成为了他心中最害怕的事。 这一日,他终于下定决心,对“君哥”说道:“我想让你带我弟弟离开这里。” 第42章 逃跑 “君哥”对此自然会有疑虑,他甚至敏感地追问道:“飞琼,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之前你说秦家家教甚严,所以我们只能以此种方式见面,我原也觉得没什么,可是这几日我听你的声音,好像十分虚弱,你到底怎么了?” 秦飞琼摸了摸石墙,浅浅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君哥果然聪明过人,什么都瞒不住你。其实我在秦家确实有自己的难处,我弟弟身子不好你也知道,为了治好他的病,义父花费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来炼制丹药。虽说义父无子嗣,但我们毕竟不是他所出,他会心生不忿也是正常的。可他动辄打骂,弟弟在秦家的日子过得甚为艰难,所以我才想让你带他离开。” 秦飞琼没有将事实和盘托出,编出了这样的谎言,也许是怕“君哥”会因为他在做药人的事而冲动行事,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所珍惜的这个朋友再过多的卷入到这场是非当中。 穆长亭不得不说,秦飞琼是他所见过的,同年龄的孩子当中最早熟、心思最聪慧敏捷的一个,说起谎来头头是道,让人看不出有丝毫破绽。 可是这样一个爱护弟弟,珍惜朋友的人,日后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在魔窟之中刻下了那样深的一个“恨”字…… 时间的齿轮仿佛永不停歇,推着人义无反顾地跳入命运的洪流当中,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已溺身其中。 当夜,秦飞琼与“君哥”商量了下行动的计划,就满腹心事地回到了房间。 烛火噼啪摇曳,照得一切都格外温暖。 作为双生子,弟弟有着跟秦飞琼一模一样的容貌,但因为身体孱弱,又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尽管年龄差别不大,他看起来却远没有秦飞琼成熟懂事。 此时他整个人埋在绵软的被子当中,只露出半张脸,呼吸浅浅的,睡得十分安稳。那模样分外乖巧,如同小兔子一样玉雪可爱。 秦飞琼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出神地坐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飞琼狠狠闭了闭眼睛,逼退有些泛红的眼眶,稍稍稳定了情绪,才轻轻将弟弟摇醒,笑道:“小仲,快起来,你看看哥给你带了什么?” 那个叫“小仲”的孩子在迷迷糊糊之中转醒,一边揉眼睛,一边坐起来,看到秦飞琼就笑了:“哥!你回来啦!咦,这本医书从哪里来的?” 他一脸惊喜的从秦飞琼手中接过那本叫《医经》的蓝皮书,十分珍惜地细细抚摸翻看着。秦飞琼笑道:“还能从哪里来?你哥凭本事得来的!” 得来的?怎么得来的? 在这个家能把医书光明正大送给秦飞琼的,除了秦轩再无第二人。 小仲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向秦飞琼,目露担忧,小声地嗫嚅道:“哥,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想治病了……” 也许是他以前提过太多次,秦飞琼都生气地喝止过他,所以他才如此没有底气。 然而这一次,秦飞琼目光微动,竟然点头道:“好,我们离开这里。” 小仲愣住了,从未想过秦飞琼居然会同意,可是他的样子十分认真,不像在说谎。 秦飞琼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笑道:“怎么傻了?以前我们留在这里,是因为你当时生命垂危,我们不得不留下来,现在你身体已好了许多,而且,我有这个!” 秦飞琼从身上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压低声音,道:“你看,这是我从义父房间里偷出来的,我仔细辨认过了,这就是他平时给你吃的丹药。小仲,这药你要好好收好,若有机缘得到药方或是高人相助,自然是最好,若是没有也不打紧,你只要调养好身体,乖乖听君哥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双生子的心意相通,让小仲下意识地问道:“哥,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秦飞琼怔了怔,很快笑起来:“我当然会去找你呀,但是……但是不是现在,你跟君哥先走,我留下来断后,只有这样我们三个人才能全身而退,否则义父发现我们都不见了,一定会派人去追拿我们,到时候就谁都走不掉了。” 小仲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秦飞琼却一把按住他手,安抚道:“小仲,你放心,我已想好了脱身的法子,到时候我会去找你们的。你想啊,哥怎么舍得丢下你不管呢?” 小仲听了这些话,心里才安心不少。 两人又细细说了一番明日的安排,小仲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秦飞琼好不容易才将弟弟哄睡着了,自己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秦飞琼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如同平时一样乖乖按照秦轩的要求进行练武和泡药水。药人炼制的进度十分顺利,秦轩对他很满意,再没有一个药人能像秦飞琼一样能够拥有如此坚韧的心性,每日在剧痛的折磨之下,还能做到乖巧听话,实在是上天赐给他最完美的炼药容器。 夜幕降临,秦飞琼躺在床上翻滚,冷汗直流的大喊肚子疼。 照顾他们的一个小厮,乃是秦轩的心腹,此时他紧皱着眉头站在床边,正不知要不要去通知主人,秦飞琼就一把将他抓住,虚弱地摇头道:“你可别、别告诉义父,到时候若是义父知道我因为乱吃东西生病了,明日不能继续药人的试炼,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我会受罚,你也会被连累……” 那小厮忐忑不安地说道:“可是不告诉爷,到时候少爷你身子若是好不了,小的不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秦飞琼笃定道:“没事的,你去帮我找找有没有缓解疼痛的丹药,我吃点药就好了,这件事没人知道,我们就都不会受罚。” 小厮看着乖乖趴在秦飞琼身旁掉眼泪的小仲,还是有些犹豫。 秦轩是吩咐过他,要寸步不离地贴身照看小仲的…… 作为秦轩的心腹,他自然明白秦轩看重秦飞琼,而秦飞琼的弱点和命脉都是他这个弟弟,若是小仲出了什么事,莫说秦飞琼,第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秦轩。 秦飞琼自然知道他心中的顾虑,连忙道:“快去吧,难道我还能害我弟弟不成?”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支开,秦飞琼轻车熟路地避开侍卫,带着弟弟飞快地往平日他与“君哥”会面的地方赶去。 秦飞琼连敲了三次墙壁,顿了顿,又敲了两次。 外墙之人的声音立刻压低着传来:“飞琼,你来了!快出来吧!” 秦飞琼应了一声,连忙拨开那个隐藏在杂草当中的隐秘狗洞,带着弟弟先后从狗洞爬了出去。外墙之外的少年见到他们出现,连忙搭了一把手扶他们起来,笑道:“你们都能安全出来就好,你看,我之前向朋友借了一匹马,正好派上用场!” 少年的声音温润悦耳,穆长亭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一看,就是一惊。 那眉眼虽然还未长开,但是俨然就是记忆中那人熟悉的模样。 穆长亭惊呼出声:“师尊!” 君哥,君哥,怪不得他们叫他君哥,师尊的名字可不是就叫谢应君么? 邢玉笙眯了眯眼,指着躲在秦飞琼身后的孩子,说道:“秦飞琼叫他小仲,难道……他就是医师长老芩书仲?” 穆长亭分外震惊,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居然是师尊和师叔以前的事。 时间紧迫,秦飞琼看了一眼不远处低头吃草的马儿,对谢应君说道:“君哥想得周到,这样更好,相信今晚你们就能离开秦家的势力范围。” 秦飞琼松开牵住弟弟的手,转身将人抱在怀里,低声道:“小仲,答应哥,要好好照顾自己,给你的药也要按时吃。” 还是孩子的芩书仲眼泪汪汪,紧拽住秦飞琼不放,不安道:“哥!你跟我们一起走!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秦飞琼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昨晚我们说得好好的,你不许不听话。来,抓紧时间,快跟君哥走吧。” 芩书仲还是不肯,秦飞琼没有办法,只好一掌劈向他的后颈,把人打晕在怀中。 芩书仲长长的眼睫挂着眼泪,那模样实在可怜,秦飞琼咬了咬牙,把人抱起来交给谢应君,道:“君哥,我弟弟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代为照顾,我……” 秦飞琼声音哽咽,谢应君连忙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把小仲当成我亲弟弟一般看顾,只是,你什么时候能脱身来跟我们汇合?” 秦飞琼垂下眼眸,低声道:“我还需要一些时日。” 谢应君想了想,道:“嗯,也对,你之前说你义父对你还算不错,自然是要好好告别一番,说清楚让小仲离开的原因。” 秦飞琼摇头道:“我义父性格古怪,怕是不能理解我为何要让小仲离开,所以君哥,你们走后,一定要隐匿好行踪,不可让秦家的人发现了。” 谢应君正要应答,隐隐有火光及人声传来,两人均是脸色一变。 第43章 往事 秦飞琼连忙催促谢应君带人离开,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再耽搁,谢应君二话不说,抱着芩书仲翻身上马,深深看了秦飞琼一眼,轻喝一声驾马离去。 秦飞琼独自被包围在人群之中,火光将他脸上的笑容印得格外讽刺。 人群忽而分立而开,秦轩气势汹汹地走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秦飞琼被打得整个头都偏到一边去,嘴角缓缓渗出鲜红的血液,白皙的脸上巴掌印根根分明,他伸手捂住脸,静静看向秦轩。 那目光太过沉静淡然,几乎不像一个孩子应有的目光。 秦轩似乎被震了一下,但是很快,前所未有的怒气在他心中盘旋,盖过了所有惊疑不定的情绪,他指着秦飞琼,骂道:“小畜生!你别以为你弟弟跑得掉!” 秦飞琼垂下眼睑,低声道:“义父,飞琼这样做,只是不想让小仲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之中,药人只需我一个就够了,留下小仲其实并没有多少用处。我知道义父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他被困在秦家一辈子。” 秦轩冷冷道:“既然我救得他一命,让你们二人改姓秦,你们就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无我批准,他不能随意离开,任你说什么,他都必须回来!” 秦飞琼见说理无用,只好鼓起勇气,大声道:“义父!若义父执意如此,飞琼只能以死相逼,且看义父觉得是我弟弟的留在这里对你的作用大,还是我这个千方百计炼制的药人重要!” 秦轩指着他,气得发抖,咬牙忍了半晌,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竟然还敢威胁我!来人!将他拖下去看好!” 秦飞琼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不挣扎,似乎心中对秦轩的选择能猜到□□分。 穆长亭正要跟上去,画面到这里忽然一转,两人又随着破碎的记忆回到秦家宅府之中。然而眼前的秦家宅府跟之前他们看到的又有许多不同,破败萧条了不少,更像是在现实当中,他们看到的那个地方。 大门被叩叩敲响,一个小厮慢吞吞走过去将门打开,不耐烦地对门外之人说:“你们到底烦不烦,我说了,秦飞琼之前做药人失败,已经死了!” 穆长亭与邢玉笙走过去一看,只见门外站着的两人赧然是长大了的谢应君与芩书仲。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芩书仲这个时候已经坐在轮椅之上,脸色苍白透明,而谢应君执剑而立,翩翩少年温润如玉,虽然年轻了些,但也比之前的幻像中的谢应君更接近穆长亭记忆中师尊的样子。 芩书仲的手紧紧扒拉住轮椅,声音发颤:“我不信,你看看我的样子,秦飞琼就是长这个样子,你看清楚了吗?” 小厮冷冷看他一眼,道:“小少爷,我如何不知你们两兄弟长什么模样啊,那是化了灰都认得的。以前你走得潇洒,这些年也从来不曾回来看看你哥,现在又何必三番五次跑到秦府来闹?” 芩书仲全身僵硬,一时被刺得不知如何作答。 谢应君轻轻拍了拍芩书仲的肩膀,转头递给小厮一锭银子,笑容可掬:“那请问你家主人呢,我们想要见他。” 小厮收了银子,脸色好看了不少,道:“爷在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秦飞琼也是那个时候一起去的,如今秦家是在旁系的族人中挑选了一个人过来接管的。你们若想见新主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清楚秦家的事,见了也没用。” 谢应君抿了抿唇,低声道:“那不知你旧主人如今葬在何处?” 小厮先是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摸了摸怀中那一大锭雪花白银,想了半晌,才道:“就葬在秦家族地,小少爷应该知道在哪儿的啊……” 谢应君与芩书仲对视一眼,芩书仲点了点头,谢应君便拱了拱手,客客气气的跟小厮道谢告别。他穿着清心派高阶弟子服,气度涵养样样出众。 穆长亭走过去,站在谢应君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微微笑起来。 他自然而然是相信师尊的人品的,所以他带着芩书仲离开的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时隔多年才回来寻找秦飞琼? 想到幻境不知何时会结束,师尊也许下一刻就会不见。 穆长亭当即跪下朝谢应君行了一个跪拜礼,仰头看向谢应君的目光之中充满着崇拜、思念、悲伤、自责等等复杂的情绪。 身旁掠过一阵清风,鼻尖冷梅的香气若隐若现。 邢玉笙居然也一声不吭地跪到了他身旁,朝谢应君跪拜起来,穆长亭猛地转头看他,有些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先不论身为魔尊的邢玉笙如今竟然还会对人行跪拜之礼,就是他跪拜的意义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在他心中,他还是清心派弟子,还认谢应君为师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应君推着芩书仲的轮椅离开秦家宅府,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穆长亭刚想站起来追上去,忽然只觉脑袋一片晕眩,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幻境消失,他和邢玉笙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穆长亭有些怅然若失,他退后两步,靠在大厅之中的柱子上,久久没有吭声。 眼前一道阴影移过来,遮住了外头大半的光线,穆长亭抬眸相看,这才发现邢玉笙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面前,正静静看着他。 两人离得极近,整个秦家宅府又十分安静。 这样近距离的相处让穆长亭瞬间有些抗拒,看到师尊就会不由自主想到过去发生过的事,想到小师弟的惨死,继而对邢玉笙也生出一种难以压制的愤怒与恨意。 仿佛当初邢玉笙不坠魔,师尊就不会离开清心派下落不明,小师弟就不会死,所有他所珍视的一切都会如从前一般,不会有任何更改。 可是斗转星移,时移世易,这世间哪里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穆长亭闪身想要走开,刑玉笙却侧身一步挡在了他面前,穆长亭皱了皱眉,想从另外一边绕开,刑玉笙却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臂。 穆长亭瞪向他,双目喷火:“你干什么!有完没完?” 随着他这声厉喝,之前两人和平相处的假象终于撕开了一道裂缝。 刑玉笙眸光深处有压抑的痛楚,声音低哑:“我知道你恨我……这么多年,我也恨我自己。” 穆长亭像是被他这句话扎了一下,猛地将他用力推开,冷笑道:“你恨你自己?你还记得你当年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杀小师弟是因为初入魔道,要找人祭血!” 字字句句声犹在耳,他今时今日这般作态又是为了什么? 穆长亭在他脸上看到的痛楚,在长思城所看到的一切,几乎都快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邢玉笙闭了闭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 说当时故意那么说,只是不想拖累他?不想让他为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还是说自己那个时候根本无法控制体内的魔气,如果跟他回去会担心再次让历史重演,伤害其他师兄弟,伤害他? 时至今日,还能说这些么?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事实上,小师弟就是死于自己剑下,是否受魔气控制又有何区别? 成魔以后的生命漫长无期,也许他将永世活在这样的愧疚下,饱受煎熬。 穆长亭深吸一口气,再也不想看他一眼,转身正要走出门去,那人清冷低沉的声音却在身后轻轻响起:“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对么?” 穆长亭短促地笑了下,低声道:“能够有资格原谅你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的原谅还重要吗?” 穆长亭在日光之下大步迈步门去,似乎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那一瞬间,邢玉笙只觉心头剧痛,一口腥甜涌了上来,让他软软跪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之后,两人的相处多以沉默居多。 穆长亭除了跟他分析案情,也很少再说其他话。 很显然,这个时候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回到清心派去调查,要了解事实的真相,从芩书仲身上着手是最快的。 邢玉笙隐藏了身上的魔气,神不知鬼不觉地掳来了两个清心派弟子。 他吃下易容丹,变幻成了其中一人的容貌,虽然看着没有那么打眼了,但长相却依旧出挑。 穆长亭蹲在地上,看着另外一个昏倒在地的弟子,有些无语。 那着实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属于混入人堆就找不到的类型,比他之前易容的那张人皮脸还要长得逊色些。 穆长亭看看邢玉笙如今的容貌,又看看躺在地上等待穆长亭变幻成一模一样的弟子的容貌,他很有理由相信邢玉笙绝对是经过挑选,才捉了这两个人过来。 可是他之前不是嫌弃自己易容易得丑吗? ……如今找了个更不耐看的过来是怎么回事? 要换在往常,穆长亭说不定会吐槽他两句,可是撕破脸皮之后他们两人关系僵冷,穆长亭便歇了跟他说话的心思,默默吃下了易容丹。 第44章 醋意 长夜漫漫,熏香冉冉。 付息烽慵懒地坐在软塌之上,一手半撑着脑袋闭目沉思,一手轻轻在木桌上叩动。 “笃笃笃”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敲得人心里头发慌。 有一人端着茶杯施施然从珠帘之后走出来,单手捂住耳朵,抱怨道:“难听死了,怎么你的小情人回来了,你反而不高兴?” 付息烽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我觉得他有些古怪,虽然他能连贯的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但是他的性格变化很大。” 那人走到他对面坐下,喝了一口热茶,笑道:“你在怀疑什么?” 付息烽沉吟道:“子澜从狼蛛手中逃脱之后,我曾经到他房中看过他,但是那时候他对我的态度非常奇怪,不愿意让我亲近不说,就连言谈之间,也感觉他似乎非常尴尬。当时我心中隐隐有些猜想,于是就故意透露信息给他,让他知道长亭诈尸的消息,没想到他很快就消失不见,下山追踪长亭的尸体去了……” 金色面具之下的眼睛闪烁着算计诡谲的光,男人微微勾唇:“你是怀疑穆长亭魂附到了顾子澜身上?” 付息烽眯了眯眼:“是有这么想过,可是……” 男人笑了笑,接口道:“可是顾子澜这次回来,他的性格又好像变回来了,而且他的记忆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甚至他在说起魔域发生的事之时,也条理分明脉络清晰,包括他如何潜入魔域,如何被胁迫假扮穆长亭、又如何催动长生剑救他一命之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有疏漏。” 付息烽颔首道:“不错,如此缜密,实在不像他的为人。” 男人拿起一颗棋子捻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地说:“想要知道穆长亭是否真的还魂归来,其实很简单。” 付息烽猛地抬眸看向他。 捉来的两个弟子被邢玉笙安放在和淮那里,穆长亭原想嘱咐和淮好生照顾,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要让他们跑了。 可后来他想了想和淮单纯的性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两个小弟子若是逃脱了,对他们两个影响可是很大的。 穆长亭找来两条绳子,施了法术以后,确保绳子更加结实,他便将两人捆绑起来。 和淮在身后不安道:“你……你真的是穆掌门么?为什么要绑架他们?” 穆长亭和刑玉笙登门之时,就已易容成这两个清心派弟子的样子,若不是刑玉笙一说话,和淮就认出了他的声音,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放他们进门。 况且眼前这人,真的之前见到的那个不会说话,呆若木鸡的穆掌门么? 怎么给人的感觉那么像子澜哥? 和淮忍不住睁大眼睛细细打量他。 绑架这个词用得真妙,穆长亭笑出声,故意诱惑道:“因为……我们要去打坏人啊,所以需要他们帮忙。” 和淮小孩子心性,一听打坏人就来劲了,转身跑到刑玉笙身边,兴奋道:“刑大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刑玉笙默默看了穆长亭一眼,对和淮说道:“只是去办点事,需要掩人耳目罢了。” 和淮知道邢玉笙不会说谎,不开心地撅起嘴,满脸失落。 穆长亭走过去揉了下他的脑袋,好笑道:“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伙,难道还要学人家做大侠?” 和淮扬起下巴,理所当然地说:“那有何不可?要不是邢大哥不许我舞刀弄剑,我说不定早就拜个师父学艺去了。” 穆长亭讶异地看向邢玉笙,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片刻,穆长亭就先行错开目光。 从和淮处离开,他们二人凭着出神入化的易容丹,顺利混入了清心派。 那两个小弟子原住在浴兰宫,两人正好同住在一间房,这或许也是邢玉笙选择他们的原因之一。一来浴兰宫在清心派十二宫当中,地位不算太低,能够有资格参与许多事,但地位也不会太高,因此混入其中也算得上低调。二来,他们两人同住一间房,其实更方便行事。 穆长亭躺在床上,双手叠交撑在脑袋后面,盯着天花板梳理最近发现的线索。 邢玉笙则是在对面认真地在铺他的床,穆长亭知道他有洁癖,但不知道他现在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连个临时住所都要重新更换新床单。 穆长亭瞥他一眼,翻了个身正对他,问道:“你为何不让和淮习武?我看他是这方面的好苗子,值得栽培一下。” 邢玉笙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低声道:“我希望他有一个平平淡淡,一辈子都不会经历太多波澜的人生。舞刀弄枪的日子有什么好,平凡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穆长亭怔忪片刻,笑了一下:“是啊,他如今这样就挺好的。” 若是小师弟还在世,能够像和淮那样轻松惬意的活着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悠扬的钟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急促地接连敲了三下。 穆长亭脸色一变,猛地翻坐起来,随着钟声落地,外头也渐渐传来弟子们凌乱的脚步声和忽然打破寂静的人声喧嚣。 邢玉笙皱眉道:“发生何事了?” 他过去毕竟在清心派待的时间不长,对许多事情又不是很上心,此刻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钟声蕴含的深意。 穆长亭低声道:“清心派内有外人闯入,难道我们暴露了?” 穆长亭走过去推开窗,静心闭目,集中念力。 风呼呼吹过,片刻,耳朵里此起彼伏的人声慢慢清晰起来。 “怎么回事?掌门仙尊怎么会遇刺?” “你还不知道么?听说是被魔道之人偷袭所伤,此时还在被抢救。” “什么魔道之人,如此猖狂,居然敢跑到我们清心派撒野!” “执戒长老已下了命令,各宫加紧巡查,一定要找出刺客。” 穆长亭猛地睁开眼睛,喧嚣声退散,他眉头紧锁,也跟弟子们一样处于震惊又难以置信的情绪当中。以付息烽目前的本事,还有谁能轻易伤他? 穆长亭看向邢玉笙,试探性地问道:“……是你的人吗?” 邢玉笙的脸色瞬间有点沉,只听他淡淡道:“我若要杀他,必会自己动手,不需假手他人。”他的神色就像即将要掀起的风暴,实在吓人得紧。 穆长亭心想,邢玉笙如今虽贵为魔尊,能够驱动魔域所有人,但是这也不代表只要出现跟魔道有关的事就都是他指使的。 人做事总是有动机在里面,邢玉笙根本没有杀付息烽的理由啊。况且这些天邢玉笙都跟他在一起,穆长亭从未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表现,他们几乎片刻不离。 有时候,穆长亭甚至觉得邢玉笙是故意看着他的,很少能够有让穆长亭离开他视线范围之外的机会。 穆长亭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也只是循例问一问,你也不要多心。如今魔域由你掌控,出了事大家第一个联系到你,也是正常的。” 邢玉笙低垂着眼眸静默半晌,淡淡道:“我让人留心一下,除了我们两个,最近还有谁往清心派的方向来过。” 穆长亭刻意忽略他语气之中的冷淡,点头道:“这样是最好的。” 他转身取了包裹在黑布里的长生剑往门口走去,邢玉笙如同鬼魅一般闪身到他面前,冷冷道:“你要去何处?” 穆长亭道:“我要去清心派上下查看一下,顺便去看下阿烽伤势如何。” 邢玉笙听他阿烽阿烽叫得亲切,此时又一副十分紧张付息烽的模样,心头像是有把火在燃烧。 邢玉笙的脸色愈加冷淡:“你说反了,是特意去看他伤势,顺便查看一下刺客。” 穆长亭莫名其妙:“有何区别?” 两人的视线静静交缠,邢玉笙的声音低沉:“我不准你去。” 他避而不答这之间微妙的区别,几乎像是命令一般的强硬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穆长亭吃软不吃硬,直接绕开他继续往门口走:“我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劲风袭来,邢玉笙忽然出手来抓他,穆长亭心头一凛,急速向后掠开! 邢玉笙没有片刻停歇地贴了上来,两人在小小的房间里,你来我往的沉默拆招。 这也是穆长亭还魂归来之后,第一次跟他交手。 邢玉笙的修为在他离世的十多年的时间里又有精进,而穆长亭如今魂魄不稳,灵力本就时断时续的出问题,慢慢被邢玉笙压制在下风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邢玉笙掌风扫来,穆长亭仰头躲避,此时已应付得颇有些吃力。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脚下忽然被人一绊,穆长亭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往床上摔去。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传来,反而腰间一紧,被人用力禁锢在怀中。 穆长亭轻轻喘息着,瞪着那张不是惯常熟悉的邢玉笙的脸。 烛光将两人交叠的剪影照得分明,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心跳声砰砰传来。 邢玉笙眸光微动,忽然低头往他唇上亲来,穆长亭惊得用力将头转开。 第45章 死因 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唯余两人急促而凌乱的喘息声交叠在一起。 穆长亭转过去的脸牢牢贴着锦被,眉头紧皱,侧脸的弧度冷硬而紧绷,满满一副拒绝厌恶的表情。 人在下意识里作出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邢玉笙浑身一僵,仿佛这才醒了。 醋火将他烧得理智全失,几乎让他忘了之前他们和谐相处的假象如今已然破裂。事实上,穆长亭对他的恨经年累月从未衰减。 他只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去遗忘,遗忘那些混杂着鲜血与恨意的过去,遗忘他所看到的邢玉笙对他几近疯狂的爱,所以他们之间,总是能够在上一刻和平相处,下一刻又忽然被现实冲击,轻易就争吵不休。 身上的力气犹如瞬间被人抽空一般,邢玉笙缓缓放开穆长亭,摇摇晃晃地退后两步,闭了闭眼,低声道:“我阻止你去看望他固然有我的私心在,但付息烽此人,远称不上是个好人。当年你骤然身死,他坐拥清心派上下支持者半,更得芩书仲鼎力支持,不费吹灰之力就执掌了一派掌门之位,只花了短短一年的时间,他收服人心,排除异己,就已将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根基、人脉,在你在位期间,他暗自下了多少功夫,才能做到此种程度?你且好好思量思量。” 穆长亭怔了怔,他当年接掌清心派,有声望颇高的执戒长老扶持,又是名正言顺的掌门首徒,真正坐稳这个位置也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 若真如邢玉笙所说,付息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获得全派认可,稳稳坐好掌门交椅,说他不是早就属意掌门之位,怕是鬼都不信。 邢玉笙抬眸看了他一眼,点到即止地提醒道:“你的死因自己盘查过吗?” 穆长亭从床上撑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缓缓摇了摇头。 他与付息烽打小一块儿长大,他相信自己是了解付息烽的,那人的心思、盘算,从未在他面前有任何隐瞒。付息烽想当一派掌门,以他的野心与能力,足以坐上这个位置,这不难理解,但你要说,付息烽为了夺得这个位置狠心将他置于死地,那又怎么可能呢? 穆长亭最终皱眉道:“这不过是你的臆测,根本没有证据。” 邢玉笙确实是没有证据,穆长亭的死他追查多年,可是下手之人处理得干净利落,他只能在穆长亭的体内找到微量不致死的毒素,在仙魔两届看来,穆长亭之死,主要是因为当年与魔尊邢玉笙决战战败,他一时难以接受结果,走火入魔之下,又被魔界妖魔围剿所致。 可传言毕竟是传言,再没有人比他们两个当事者更清楚。 穆长亭当时根本就没有走火入魔,他是状似痴狂,神智丧失之下,突然毒发身亡。 是什么诱使他毒发,又是谁下的手? 邢玉笙一度怀疑到芩书仲身上,可是他既没有杀人的动机,穆长亭也没有长期服食他的丹药,反而是利益的获得者付息烽,是最有理由这么去做的。 付息烽喜欢穆长亭不假,但一旦这个人成为他前进的绊脚石,是否还能保持初心待他如一就很难说了。 邢玉笙经历过世间种种冷漠,向来不吝于把人往最坏的一面去揣测。 听完邢玉笙说这些,穆长亭久久沉默起来。 幻化成另外一副面容的邢玉笙,身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稍减,温暖的烛光甚至柔化了他的眉眼。 穆长亭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撇开。 邢玉笙身为魔尊,如今少有敌手,他本可以活得一派潇洒自由,可是这些年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到了自己这个已死之人身上。今天这事,他掺和进来更是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可是自从自己重生以来,邢玉笙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他再出了什么事,一命呜呼。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心有芥蒂,对他时而恨极了时而又被他所做的一切震慑心软。 穆长亭的心情可谓极为复杂,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道:“好,我也不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我答应你接下来我会小心行事,但是阿烽身受重伤,清心派上下人心惶惶,我始终要去看一看他方能安心。” 邢玉笙幽深的双眸定定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我知你定不愿我跟着,灵符你且收着防身,有事就传音于我。” 他这么说便是再也不会阻拦了,穆长亭也没客气,接过他递过来的符纸收好。 拎着长生剑转身走到门口,身后的视线灼热得似乎快要将人的背部燃烧,穆长亭拉住门阀的手微微收紧,喟然长叹:“你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走?” 邢玉笙眸光微动,只在眨眼的瞬间就移动到了穆长亭身旁,带起一阵凉风。 尽管邢玉笙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波澜不惊,但穆长亭却隐约能够察觉到他此刻应该是极为欢喜的,穆长亭无语片刻,拉门走出去。 他没有去找付息烽,头一件事反而是往执戒长老所在的夜樱宫走去,邢玉笙看他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身后默默跟着。 要想堂堂正正走进夜樱宫见执戒长老,凭他们如今的身份是需要层层通报的,太容易打草惊蛇。但要是想混进去,却又不那么容易,清心派内是设了结界的,隐身符在这里是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 好在他们二人修为高深,身法如电,几步轻移,稍施障眼法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执戒长老房前。 清心派上下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奇怪的是,夜樱宫却井然有序,弟子们各行其是,丝毫没有惊慌失措。 传闻中,执戒长老与付息烽关系恶劣,如今看来倒像是所言不假。 穆长亭示意邢玉笙在外等着,他先行摸进房间里。 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穆长亭放轻脚步往里走,刚绕过屋内放着的大花瓶,一柄长剑携带着泠然杀气直逼而来,穆长亭仰头弯腰,游刃有余地避开。 那人却不依不饶,追逼而来,穆长亭不得不出剑相抵,两剑在夜色下迸发出星星火光。穆长亭有心相让,并未出尽全力,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顿了顿,低喝一声:“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夜樱宫!” 声音气势十足,却依旧听得出来是个女子,穆长亭一笑:“许师妹,多年不见,你忘了我不打紧,竟连我这长生剑也不识得了吗?” 许碧云猛地睁大眼睛,挥袖轻拂,屋内烛火瞬间燃起。 两人静默相对,许碧云的目光落在穆长亭手上的长生剑上,什么都会有假,但长生剑认主,不会有假。许碧云怔了怔,眼眶竟慢慢红了,不可置信地望着穆长亭,低喃道:“穆师兄,他们……他们说你死而复生,我是不信的,没想到……” 穆长亭苦笑:“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许碧云点了点头,犹疑道:“你如今这副模样是……” 穆长亭笑了笑,调用灵力,震散身上易容丹的药力,金光从他身上泄出,不过一瞬,他那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许碧云眼前。 穆长亭笑道:“掩人耳目罢了。” 许碧云也跟着笑了笑,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清心派如今乱得很,你还是暂时不要以原来的身份出现比较好。” 穆长亭皱了皱眉,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清心派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执戒长老房里?” 许碧云摇头叹道:“师尊他老人家不喜欢付师兄,在很多事情上又意见不一,通常话说不到两句就拂袖而去。这两年两人的关系更是差得离谱,后来也不知怎的,师尊与付师兄争执过一次之后,忽然就闭关不出,任我怎么去说,他都再不肯出来。现如今,夜樱宫便由我来暂管了。” 穆长亭想了想,问:“我能去见见他吗?” 许碧云摇头道:“估计见不到,他闭关之后,付师兄也亲自去请了他好几次,可是师尊不愿意搭理他,再后来,付师兄就派人把守在山门前,又施了缚地术,不许门下弟子去打扰师尊闭关清修。” 穆长亭心头一跳,眉头紧紧蹙起:“还施了缚地术?” 缚地术其实说简单点,就是画地为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轻易出不来。 这哪里是不许打扰,分明就是不想他再出来。 许碧云苦笑:“是,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付师兄与师尊相看两生厌,再这么吵下去,迟早也是要撕破脸皮的,避开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虽这么说,但从夜樱宫在付息烽出事了,却丝毫没有反应的态度上看,夜樱宫门下弟子对付息烽估计多有怨恨。 穆长亭也不说破,又闲聊了两句清心派的情况,许碧云似乎有心探知他此番回来的意图,但是穆长亭避而不答,她笑一笑,也就不再问。 临走,许碧云一边送他至门口,一边委婉地提醒道:“付师兄除了对顾子澜多有照拂之外,其实对明栎也是不错的,虽则让他搬去了清和宫,但时长也问询他修习的情况,多有指点。这孩子不错,很有大师兄的担当,而且一直都记挂着你呢。” 穆长亭笑了笑,只是道:“多谢。” 明月高悬,房门前的古树下,那人背手而立,身姿挺拔,风姿更胜当年。 听见两人说话的声响,他微微侧过身来,目光专注地落在穆长亭身上。 许碧云前行的步子猛地顿住,声音有些颤抖:“他……他是……” 第46章 戏中戏 穆长亭也不知说还是不说好,他看向邢玉笙,见那人目光沉静,毫无波澜,愈加显得冷若冰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无法激起他半分兴趣。 在心底叹息一声,穆长亭道:“浴兰宫门下弟子,我之前救过他,如今他在帮我。” 穆长亭信口胡诌,许碧云也不知信了几分,只痴痴看了那人半晌,低头道:“……原是如此,我知道了。” 拜别许碧云,两人正要转身离开,许碧云却疾走几步,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一般仓皇出声:“师兄!” 她心思敏捷,很多事情瞒不了她。 穆长亭没有回头,这一声师兄叫得是谁不言而喻。 许碧云怔怔落下两行清泪,声音哽咽:“当年的事,不管旁人怎么说,你心性如何,端看这些年魔域在你手中是什么样的情况便知晓一二了。我知师兄这些年受过不少苦难,我有心相帮,你却从来不肯见我,我自是知道你的心思。”她顿了顿,微微笑起来,眼中饱含热泪,“碧云此生只爱过一人,只一眼便衷情了一世,实在是傻得紧。遗憾的是那人心中至始至终没有我,我很是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惟愿、惟愿师兄心中所爱之人也能如你待他一般,待你至真至诚。” 穆长亭心头微动,这个傻姑娘竟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一般。 身旁传来邢玉笙清冷的声音,他极为认真地低声道:“谢谢。”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至回到浴兰宫躺到床上准备就寝了,黑暗之中,穆长亭辗转反侧了半晌,忽然道:“你……你这份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这还是穆长亭第一次正视这份感情,他不知邢玉笙会说出些什么来,免不了有点紧张。 邢玉笙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柔和了不少:“也许是从你第一次替我挨鞭子开始,也许是从你无条件维护我开始,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对你有了不一样的心思。于你来说,这也许是大师兄的责任,于我来说,却是父母去世之后少有的温暖。” 穆长亭心绪难平,听了这些话,只觉心里头涨得满满的,酸涩难当。 他的手不自觉拽紧被子,涩然道:“你若是当真珍惜这些,你当初又为何……”他说不下去,当年小师弟的死历历在目,午夜梦回都能叫他惊出一身汗来,“当年师尊曾说,你心魔根生,要我好生看顾,也是我有所疏忽,没有及时将它根除遏制,才会酿成惨祸。” “……心魔根生?”邢玉笙喃喃跟着念了一句。 他猛地坐起来,房间的烛火也跟着骤然亮起来,穆长亭惊诧地看向他,只见邢玉笙如墨一般的双眸瞬间褪变为妖异的浅色金瞳。 他眼眸中清晰倒影着穆长亭的脸,唇角微弯,缓声道:“师兄可知,我这心魔非权非利,非仇非怨,唯执念一人尔。” 如鹰一般的双眸紧盯着他,似笑非笑。 夜凉如水,穆长亭却猛地渗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个仿佛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界魔尊。 两人对视良久,邢玉笙闭了闭眼,翻身下床,朝门口走去,淡淡道:“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睡?此刻还如何睡得着? 穆长亭坐起来,也是满心懊恼,是了,如今看来他的心魔可不就是自己么? 要除去心魔,就是要他忘却这段感情,他执念深重,又如何能肯? 必然也是误会了他方才是这个意思,才这么生气的。 穆长亭苦笑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反正也睡不着了,穆长亭索性起身吞下易容丹,比照着小徒弟明栎的模样幻化。 要见付息烽,少不得要甩掉邢玉笙,他们两人的性子怕是一见面就要打个不停的。 这里是清心派的地盘,邢玉笙再强大,也难免吃亏。 穆长亭存了这一番顾虑在里头,这才选择此刻这个时机。 一路摸至首阳宫,巡夜的弟子们皆恭恭敬敬地唤他“大师兄”,穆长亭学着小徒弟的性子,温和的微笑点头,倒也没出什么大错。 首阳宫内戒备森严,穆长亭走至付息烽房门口,对守门的弟子们笑道:“我有要事要见掌门师叔,不知师弟是否方便通传?” 弟子们对视一眼,对穆长亭客气道:“大师兄稍等,我这就去通报掌门仙尊。” 其中一人进去片刻,很快出来,对穆长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大师兄,快请。” 穆长亭点了点头,道谢之后走进去。 原本付息烽下了命令,不许门下弟子前来探望,明栎又是个十分守本分的人,穆长亭本不该冒险前来,但是付息烽遇刺一事,实在疑点重重,刚好又能甩开邢玉笙独自前来,他不想放过这次查探的机会。 烛光如豆,屋内的摆设还是跟多年前他离开时一样。 穆长亭颇有些怀念,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下,转过屏风,说笑声从里头断断续续传来,顾子澜半趴在付息烽床前,笑着说:“那可说好了,你不许骗我。” 付息烽语含宠溺:“何时骗过你?明日我就叫人把青峰剑取来给你。” 顾子澜欢呼一声,只听吧唧一声,像是凑上去在付息烽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穆长亭有些尴尬,故意加重脚步声,里头霎时就安静下来,付息烽的声音响起来:“是明栎来了吗?快进来罢。” 穆长亭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先是对付息烽行了礼,又转头对顾子澜点点头,温和地叫了一声:“师弟。” 顾子澜这时规规矩矩地站在付息烽床边,原不想搭理明栎,但是付息烽望着他,他撇撇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付息烽收回视线,对穆长亭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穆长亭低头道:“听闻掌门师叔遇刺,我担心您的伤势,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瞧瞧。此外,关于魔族奸细的事,我想起一些事,特来禀告。” 付息烽脸色虽然苍白,但是还能清醒地靠坐在床头与小情人调笑,估计伤得也不算太重。只是为何对外要闹出那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剩下一口气了,穆长亭心头讶异,面上却是不显。 付息烽道:“嗯,既是如此,子澜你先退下吧。” 顾子澜不满地瞪了明栎两眼,赌气地冲了出去。 付息烽无奈地摇摇头,招呼穆长亭坐下,道:“你方才说魔族奸细的事,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穆长亭从善如流地坐在床前的方凳上,恭敬道:“我疑心我们清心派出了魔族奸细,近来,我总能隐隐察觉有魔气在涌动,但我修为低下,尚不能追踪魔气出自何处。眼下,掌门师叔您又遇刺,我这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块儿。” 付息烽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很细心,若再发现此类情况,记得及时禀告于我。” 穆长亭拱手应了一声“是”,付息烽又问起他近期修为的精进。 穆长亭哪里知道明栎如今是个什么水平,只好含糊地回答尚可,付息烽听罢,也只是笑笑,又随口指点了两句。 穆长亭不断点头,作出聆听训示的认真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付息烽说完,穆长亭抬头关切地说道:“多谢掌门师叔指点,今日我还是先退下吧,掌门师叔身受重伤,应当好好歇息。” 付息烽含笑点头,穆长亭站起来,行了礼之后转身往门口走。 “长亭……”付息烽忽然道,“故去多年,我却一直不能将他的尸身带回清心派好好安葬,你不会怪我吧?” 穆长亭脊背一僵,差点以为他认出了自己,短促地笑了笑:“怎么会呢,就是师尊泉下有知,也必知掌门师叔已拼尽全力在想法子将他带回清心派的。” 付息烽静默一瞬,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背影上,问道:“近来,风言风语不断,都说长亭死而复生,你是怎么看的?若你是他,还会愿意回来清心派么?” 穆长亭心脏猛地紧缩,勉强笑道:“……死而复生不过是无稽之谈,掌门师叔莫不是也信这些?” 付息烽低笑,缓缓道:“也是,若他当真还魂于世,怎么忍心不与我们相认?” 穆长亭握剑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掌门师叔早些歇息吧,我就不叨扰了。” 他疾步往门口走去,怎知手刚碰上门栓,那上头金光大盛,竟一下烫得吓人,穆长亭连忙缩回手,痛得在原地跳脚。 下一刻,付息烽的声音几乎就响在耳边,热热的呼吸掠过耳畔:“是我低估你了,你是真的忍心,也是真的狠心。” 穆长亭倒吸一口气,倏忽转身,尴尬地笑:“掌门师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付息烽凉凉看着他,冷笑:“你若想乱了辈分,就这么一直装傻叫我师叔,我也不介意,反正你向来脸皮厚。” 穆长亭泄气,不可置信地问:“我哪里不像他?” 付息烽玩味一笑,上下扫了他一眼,道:“都像,无一不像。” 第47章 对峙 既然都像,他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真是奇了怪了,你们这些人都是要成精不成?穆长亭忍不住腹诽,许碧云能认出邢玉笙那倒是能理解,毕竟她爱慕了邢玉笙这么多年,又对自己和邢玉笙之间的关系如此了然,结合之前诈尸还魂的事儿,能推断出一直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人是邢玉笙也不出奇。 可现如今,他易容成了小徒弟的模样,说话行事既然都没有出差错,那怎么就露馅了呢? 许是穆长亭眼里的疑惑太深,付息烽自然而然地解释道:“在你来之前,明栎已搬到首阳宫暂住,现在他正在偏殿歇息,你想见一见么?” 穆长亭愣了愣:“你不是下令不许弟子前来探望?他怎么会在这里?” 付息烽望着他不说话,穆长亭气得笑了:“敢情你是故意挖了个坑让我跳是吧?” 付息烽脸色依旧苍白,他一边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一边往桌边走,倒了一杯热茶,他坐下来慢慢喝了,才像是喘过了气,说道:“长亭,我了解你犹胜了解自己,你知道我受伤后会有什么反应,我大概是能够猜到的。原本我想着,消息放出去,你赶来清心派应该还要一两天,不曾想,今日夜里就见到了你。这么说来,你难道早就在清心派了?” 穆长亭走到他对面坐下,臭着脸扒拉过他的手腕,直接诊脉探查他的伤势。 付息烽也不反抗,由着他这么做,脸上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看来传闻不假,长生剑现世认主,清心派前代掌门诈尸还魂的事是真的了,既如此,你还魂已久,为何一直不肯回来与我相认?” 穆长亭收回手,不答反问道:“你的伤是何人所为?竟险些伤及你的心脉。” 付息烽讥讽道:“还能有谁?魔界中人行事向来狂放,如今穆掌门俨然跟魔尊站到同一阵营了,他们不乘机过来挑衅一下,又如何助涨他们魔界声威?” 穆长亭急忙否认道:“我没有,我……” 付息烽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穆长亭最怕他这个样子,好似什么都瞒不了他。 穆长亭抿了抿唇,只能简短的将魂附到顾子澜之后的事提了提,他留了个心眼,避开了秦飞琼这件事没说。 穆长亭看了一眼付息烽的脸色,笑道:“如今你既为清心派掌门,我再出现毕竟尴尬,再者,魂附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当时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你叫我如何跟你说?” 付息烽继位名不正言不顺,穆长亭当年声望又颇高,再出现确实不妥。 付息烽淡淡道:“那你一直与魔界的人厮混在一起,又如何解释?” 他没有点名道姓,穆长亭却知道他指的是谁,无奈一笑:“我总要把我因何魂附,又是谁人在操纵我尸身这件事调查清楚吧?既然是邢玉笙用还魂之术让我重归于世,我想从他身上入手总归是没有错的。” 前因后果,条条款款,他解释得清清楚楚,没有含带一丝私情在里头。 付息烽似乎面色缓和了一些,颔首道:“那你查出些什么了吗?” 穆长亭笑道:“倒有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让医师长老帮我看下我身体的状况,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去见他,就听闻你出事了。” 满室静谧,烛火摇曳。 付息烽看着穆长亭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怀念过往八年独处的时光,他倾了倾身子,刚想握住穆长亭放在桌上的手,房门忽然被敲响。 一名弟子步伐匆匆地走进来,看到穆长亭易容成的明栎愣了愣,付息烽对穆长亭说了句“稍等”,两人就走到了一边。 穆长亭看见他们附耳低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付息烽面不改色地走了回来,那弟子领命而去,看起来行色匆匆。 穆长亭问:“发生何事了?” 付息烽笑了笑,道:“没什么,弟子们发现了魔界刺杀者的行踪,我已安排下去,你不必挂心。” 付息烽提起桌上的茶壶,替穆长亭倒了一杯热茶,道:“来,喝口茶。” 见穆长亭接过,付息烽眸光微闪,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低声道:“说起来,不知邢玉笙可有跟着你前来?” 穆长亭垂下眼眸,低头喝了一口茶,随意道:“他自然好好待在他的魔宫,怎么会跟我来清心派?” 穆长亭说完这句话,付息烽忽然就沉默下来。 穆长亭抬头看他,付息烽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不过一瞬,付息烽状似随意地转了转茶壶的方向,又重新替穆长亭倒了一杯热茶,笑了笑,道:“说的也是,邢玉笙此人背德忘义,与我清心派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也是恨极了他的,又怎么会跟他待在一起?是我想岔了。” 穆长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默默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付息烽道:“夜深了,今晚你就在这里歇息吧,叙旧的话我们明日再说。” 穆长亭看付息烽要站起来,连忙先一步站起来按住他的肩膀,飞快地说道:“别,我如今的身份再住这里也不合适,你还有伤在身,我就先走了……” 穆长亭转身要走,付息烽也不阻止,静静站在身后望着他。 眼看要走到门口了,眼前的景物却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穆长亭摇了摇晕沉沉的脑袋,一手按住额头,一手按住墙壁,脚下发软,眼看就要滑倒在地,身体却被人从身后温柔地接住。 付息烽声音低沉:“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你对我撒谎。” 邢玉笙平缓了一番情绪,才重新回到浴兰宫。 夜色漫无边际,冷月的光辉无声笼罩着整片庭院,万籁寂静,邢玉笙走过房门前的空地,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慢慢的,邢玉笙放缓脚步,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空气中凭空出现数十名清心派弟子,他们手持长剑,将邢玉笙围在中央。 地上金色的咒印乍现,不断向上漂浮着符文。 邢玉笙右手一伸,一柄黑色的阔剑瞬间出现在他手中,阔剑本就身型巨大,邢玉笙手上这柄剑比一般的阔剑还要大,且剑身上有血红的诡异纹路,魔气四溢,光叫人看着都心惊。 若穆长亭在场,必然认得,这便是他们年少时曾在剑冢之地见过的那柄巨型魔剑。 只不过此时魔剑认主,已缩小了许多。 既已被识得,邢玉笙也无须再易容,只在眨眼之间,他就恢复了他本来的容貌。 浅色金瞳,面冷如玉,他孤傲地持着魔剑而立,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眼眸深处是对这世间所有一切的漠然。 在场的弟子从未见过此等人物,皆有些发憷,愈加紧张地盯着他。 那是一个近乎妖异的、来自地狱的魔。 “摆阵——!!!” 随着一声清喝,众弟子反应过来,手中长剑随着剑阵运转。 天旋地转,眼前仿佛有上百上千的人在对着他喊打喊杀,邢玉笙闭上眼,心湖静如死水,耳畔风声如泣,他犹如站在悬崖顶端,却面不改色。 站在外围的弟子们纵身跳起,跃上前面弟子的肩上,长剑直指邢玉笙。 只见他们飞身而下,携着被阵法加强数倍的灵力朝邢玉笙狠狠刺过去! 这个阵法早被他们演练过多次,形成的是一道由剑光编织的密密麻麻的剑网,换作旁人是如何也踏不出去的,可邢玉笙眼不视物,权用耳朵来分辨攻击的方向。 没有心理压力,也没有剑光干扰,他的速度快若闪电,众人只见他衣袍翻飞,瞬间就从眼前消失。 下一刻,邢玉笙持着魔剑,从空中倒飞下来,剑气如水纹一般一圈圈急速震荡出去,将围剿的众人重重掀飞!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受伤痛吟的人,邢玉笙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正待持剑飞走,身后忽然有微弱的杀气袭来。 邢玉笙眼眸微眯,猛地转身,挥剑格挡! 付息烽的脸出现在眼前,剑身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 灵力与魔气在剑身上飞速流转,两人一动不动,剑身铮鸣,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刺得捂住耳朵,痛得连站起来都不能了。 更有甚者,七窍已开始流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对决,却是第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裸的恨意与厌恶。 邢玉笙心下微微有些讶异,付息烽这个伪君子一向将爱恨掩藏得很好,鲜少看见他露出如此强烈仇视的情绪。 他在那一瞬间马上想到了穆长亭,眸光微动,邢玉笙卸力,两人旋即分开。 遥相对视,付息烽讽刺道:“不知魔尊大人驾临我清心派有何贵干?” 邢玉笙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本座不想与你废话,把人交出来。” 连基本的虚与委蛇也免了,付息烽冷冷一笑:“你想要人,却也不想想,他可愿意跟你走?你一厢情愿了二十几年,到现在还不自知么?” 邢玉笙眸光一沉,似有怒火烧起来。 第48章 囚禁 这是一间尚算宽敞的房间,除了没有窗子,屋内家具一应俱全。 书架高大,书籍摆得满满当当的,有一些书甚至被翻得有些残破了。床对面是一张古朴简单的书桌,上面铺放着一张还待完成的山水画。 有趣的是,除了文房四宝,书桌上甚至还放了一个花瓶,里头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腊梅花。 穆长亭清醒之后只觉全身无力,好不容易撑着身子坐起来都快去了他半条命。 他喘息着靠坐在床头,又仔细打量了下屋内的摆设,琴、棋、书、画这里都有了,想必这屋主人是个风雅之人,不太像付息烽的风格。外头静得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穆长亭试探地叫了两声,没人搭理他。 佩剑以及身上的符纸早就被搜走了,付息烽也不知给他下的什么药,穆长亭倦怠得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吃力,更别说运行体内灵力了。 穆长亭苦笑一声,一点点将脚从床上挪下来,已费力得满头大汗。 他尝试着咬牙站起来,全身都在剧烈打着颤,才往前走了不过一步,扑通一声,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 既然走不了,就爬吧。 穆长亭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爬去,此刻他体内的易容丹已失去效力,显现出他本来的模样,若是叫人看到他堂堂一代掌门就这么狼狈爬行恐怕要笑掉大牙了。 想到这里,穆长亭甚至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两个手掌皆有些泛红脱皮,每爬行一步都变得分外艰难。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从床前爬行到门边,累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穆长亭趴着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用尽全力将房门推开,一打开,他就愣住了。 房门外竟然是一条狭长的石壁通道,怪不得房间里没有窗,这里不是谁的住处,分明就是地下室!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再次摔倒在地。 这回跌得更惨些,腿撞到门框,痛得他眉头紧皱,蜷缩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 眼前一道阴影移过来,穆长亭怔了怔,还没来得及抬头,那人手臂一勾,就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付息烽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一路抱着他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甚至还体贴地拉过被子将他盖好。 做完这些,他走到书桌前,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取出一瓶药膏重新走回来,摊开穆长亭的手掌,低头替他擦药。 穆长亭久久望着他,还是忍不住打破了寂静:“阿烽,你到底想干什么?清心派如今都是你的了,难道还不够吗?” 付息烽倏忽抬眸看他,一时之间有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握着穆长亭的手也不自觉微微用力,声音低哑:“我最想要的,只怕你这辈子都无法给我。” 他的眸光复杂,有痛苦、有恨、有眷念。 穆长亭心头一跳,隐隐有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付息烽转开视线,抬手用他的衣袖细细替穆长亭将脸上的汗擦干,低声道:“这段日子恐怕要委屈你了,你乖乖在这儿待着,等我解决了外面烦人的杂事,一切就都和以前一样了。”他目光柔和下来,“我们可以秉烛夜谈,可以游山玩水,可以品酒论剑,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陪着你。” 穆长亭再怎么神经大条,经过邢玉笙的事,对这种事也变得敏感起来。 许多过往的事在他眼前走马观花一般闪过,包括付息烽对邢玉笙的态度,包括顾子澜那张俏似自己的脸,他睁大眼睛望着付息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定是错觉吧…… 他是对男女之事从来不甚在意,可是这么多年了,付息烽也从未表露过分毫。 付息烽一向藏得深,但穆长亭敢肯定,这一定是他隐藏最深的一件心事,否则他们朝昔相处,就算自己再怎么愚笨,也不会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或者可以解释为,付息烽从头到尾就不想让他知道。 穆长亭下意识飞快抽回仍被付息烽紧握的手,撇开目光。 付息烽沉默片刻,站起来,低声道:“这是第一天,药力会强劲些,等过几天就会好些,起码走路不是太大问题。屋里头的书你无聊可以看看,我每日也会过来看你的。”顿了顿,他又道,“长亭,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害你,你也别再想着怎么逃走,以你目前的状况,根本走不出这里半步。” 说完这些话,付息烽转身要走,穆长亭急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付息烽回头看他,穆长亭神色犹豫不定,他便道:“你想说什么?” 既然知道了付息烽的心思,再向他询问邢玉笙的事,必然会惹怒他,可如今穆长亭也不知何时才能逃出这个鬼地方。 结合昨晚付息烽设计擒获他的事,穆长亭难免会担心邢玉笙是不是也出事了。 之前他来见付息烽之前,邢玉笙就已提醒过他,穆长亭听进去了,却没怎么放心上,若是因为他这件事而连累了邢玉笙,那就罪过了。 穆长亭抿了抿唇,道:“我想知道……邢玉笙怎么样了?” 付息烽冷冷道:“他很快就是个死人了。我会帮你报仇,帮小师弟报仇。” 提起当年之事,穆长亭想到了邢玉笙那些推断,忍不住细细观察付息烽的神色,低声道:“当年我的死跟他无关。” 付息烽难以置信地说:“决战那日,我在清心派用幻境观看战况,亲眼看见他出掌打断你的心脉,还能有假?” 穆长亭摇头叹道:“当时我中毒了,心智迷失,他出掌后已有意撤回,是我自己撞上去的,怪不得他。” 付息烽眉头紧皱:“你是说……你当时中毒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沉了下来。 穆长亭问:“……你想到了什么?” 付息烽看了他一眼,却不肯再说,只吩咐他好好休息,转身就飞快走了出去。 在那之后,付息烽确实每日都来探望他,穆长亭被困在这里,也不知白天黑夜。 好在屋内有些闲书可以看看打发时间,否则日子过得实在难捱。 就像付息烽说的,他歇了两天,身上的力气就慢慢回笼了一些,但这点力气也仅仅能够支撑他在屋内走个来回,再走远点也是不能的。 付息烽有心困住他,穆长亭目前又手无缚鸡之力,可以说是插翅难飞。 他心里竟然隐隐是在期待邢玉笙能够找到他,救出他,冒出这个想法之时,就连穆长亭自己也愣了半晌。 付息烽心有盘算,难道邢玉笙就完完全全是个好人么? 可哪怕穆长亭再不想承认,他心里居然是信任着那个人人眼里的大魔头的,反倒是对自小一起长大的付息烽愈加看不透了。 这一日,他尝试用灵力将体内的药力逼出去又失败之后,便歪在床上看话本。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长亭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天来这么早。” 少年人讥讽的声音响起来:“穆掌门在这里待得真是悠然自在,看来当禁脔的日子应该挺开心。” 穆长亭猛地转头,顾子澜傲得快要翘上天的脸在此刻显得如此亲切可爱。 穆长亭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惊喜地说:“你怎么进来的!” 顾子澜哼了一声,死死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恨声道:“我讨厌你跟我长得像!真让人恶心!” 穆长亭:“……” 拜托谁跟谁长得像…… 小朋友心气大,但也不能不顺着毛摸呀。 穆长亭笑眯眯地说:“是,恶心归恶心,但你要这么想啊,其实这也是一种缘分嘛,说不定百八十年前还是亲戚呢。” 顾子澜气得怒吼:“谁要跟你是亲戚!” 我的乖乖,付息烽平时到底是怎么哄这个祖宗的?穆长亭和气地笑:“不要激动,年轻人不要老是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顾子澜把佩剑拍在桌上,道:“废话少说,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他瞥了穆长亭一眼,“不过我有条件,你出去之后必须立刻离开清心派,不准再回来了!” 穆长亭笑了笑,耐心跟他分析:“你看,你呢现在一定是背着你们掌门仙尊偷偷进来的,我肯定是想出去的,但是我中毒了,现在连走两步路都没力气,这外面守卫重重,你一个人真的能带我离开么?” 穆长亭说得隐晦,但顾子澜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修为低微的事。 来之前他也确实没想到穆长亭会是这样的状况,顾子澜的脸一下涨红了:“那……那你说怎么办?” 穆长亭狡黠一笑:“帮我偷解药。” 山洞之内。 蛇瘿盘旋在洞口护法,听到里头传来男人嘶哑咳嗽的声音,它扭头往里爬去。 邢玉笙单腿屈起,坐在枯草堆之上,闭目靠着石壁,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蛇瘿道:“主人,你感觉如何了?” 邢玉笙微微蹙眉:“还魂术耗费了我太多心力,如今再跟付息烽硬拼确实有些勉强,他精进太快,我总觉得……他身上有魔气……” 那日对决,虽然他仗着魔剑在手,略胜一筹,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若缠斗下去,必会两败俱伤。 他的身体状况太差,差到甚至已经惊动了蛇瘿。 邢玉笙压下口中腥甜,哑声道:“我让你去清心派找的人找到了吗?” 第49章 伤人的真相 将穆长亭视为情敌的顾子澜,行动起来特别有效率。 第二天晚上,他一股脑地打劫了付息烽书房里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趁着付息烽出门,又偷偷摸进地下室。 穆长亭看着铺了满床的药瓶子无奈地笑了下,认命的一样样打开,靠他的狗鼻子挨个去闻。若是猜测没有错,付息烽给他下的药应是软筋散之类的玩意儿,好在穆长亭也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多少还是识些药理的。 最后,他翻出了一个紫色瓶子,从里头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下。 顾子澜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是不是这个?有效果吗?” 穆长亭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道:“你让我调息一会儿,自然就有效了。” 他这调息就用了半柱香的时间,顾子澜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付息烽何等精明,若是他回来发现书房被动过,自己还怎么带穆长亭出去啊?指不定还会被他指着鼻子臭骂一顿。 顾子澜伸长了脖子去看穆长亭,只见他薄唇紧抿,白皙的脸上不断滴下汗珠。 仔细去看,他们的眉目当真有五六分像,顾子澜看多了几眼,眼眸深处不禁生出些类似愤恨、羡慕、嫉妒之类的复杂情绪来。 正瞪着穆长亭出神,那人收气吐纳,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子澜冷哼一声:“你好了没有!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穆长亭笑吟吟跳下地,灵力恢复了大半,力气也有了,这种感觉真是爽! 好脾气的招呼顾子澜带路,两人出了房门,就在地下室绕来绕去的走。 不走不知道,地下室内的甬道分支极多,犹如一个小型迷宫。 顾子澜偷偷跟着付息烽走过一次,就能精准地找到他的位置,穆长亭也是挺佩服他的。这小子要把拈酸吃醋的聪明劲儿放在正途上,指不定也能有所成就。 走到一个岔路口,顾子澜顿了下,带着穆长亭往右拐。 穆长亭瞧着他的神色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 顾子澜先头还不愿意说,最后再三尝试过后,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喃喃道:“不对啊,我之前都是这样走的,今天怎么就走不出去了呢?” 穆长亭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不算太讶异。 他仔细询问了顾子澜之前是如何走的,又按着他说的法子走了一遍,一路上他甚至抽出顾子澜的佩剑在石壁上刻下标记。 可是走了半晌,他们居然鬼打墙地绕回了原来的地点。 甬道深处漆黑一片,唯有两边的火把静静燃烧着,顾子澜害怕地往穆长亭身后躲了躲,惴惴不安地小声问:“会不会……会不会有鬼魂作祟?” 穆长亭看他那副怂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好歹你也是清心派弟子,有点骨气好吗? 穆长亭将他扯到身边来,说道:“说不准是有人触碰了机关,所以出去的路变了。别说这里没有鬼魅之气,就算是有,你一个修道之士居然还怕鬼?” 顾子澜被他教训得脸红,硬着头皮顶撞道:“谁说我怕了,我就是问问。” 穆长亭懒得跟他争辩,指着左边的道路说:“不走右边了,我们走这边试试看。” 这回倒是没有遇到走回头路的情况,可是巡查的护卫不少。 穆长亭瞳孔微缩,付息烽什么时候竟然养起了尸鬼? 伸手叫顾子澜拿灵符,穆长亭食指并拢,执手成笔,对着灵符在空中游龙走蛇一般画了下。灵符上的朱砂亮了亮,穆长亭清喝:“去!” 数道灵符从他手中哗哗飞出,精准地贴到了叫嚣着朝他们跑来的护卫额头! 画面定格,所有人一动不动,只瞪着无神的眼睛朝他们看来,这一幕实在滑稽得紧,穆长亭一笑,率先迈步绕过他们往里走。 再往前走似乎是正殿,一声声鞭子抽打在*上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 穆长亭走在前面,回头示意顾子澜放轻脚步人,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付息烽背对他们站在大殿中央,声音冷若寒冰:“看在你效命多年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被鞭打的那人四肢被吊在墙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听了这话,他奄奄一息地抬起头,抖着声音道:“掌门仙尊饶命……真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付息烽一抖长鞭,啪哒一声,在地上深深抽出一道痕,他冷冷道:“看来,你真是忠心得连命也不想要了。” 付息烽眯了眯眼,正要扬手抽下去,手上的长鞭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一个面带金色面具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他笑起来:“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程平怕是快被你打死了。” 穆长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陌生男人看,有种直觉告诉他这个地方应该是此人的。 付息烽夺回长鞭,沉声道:“好狗不事二主,我是在教他道理。” 男人依旧在笑,他悠悠然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此话说得奇怪,他一直效命于你,当年为了帮你诓骗你那邢师弟进虚天之境,可是躲了有一年多的时间才敢重新出现。更不提这些年,他鞍前马后替你办的那些事儿,啧,你如今怀疑他的忠心,我倒是要为他叫一声委屈。” 付息烽望着他,道:“是么?那我有一点不明白了,既然他忠于我,当年何故又偷偷换掉长亭房内的熏香?不得主人之令擅自行事,你还替他委屈?”顿了顿,他作恍然大悟状,“哦,我怎么忘了,程平可是你引荐于我的,你如今护着他也是情有可原。” 他话里有话,男人低头一笑。 “你怀疑是我指使程平下毒杀害你的心肝宝贝?” 付息烽盯着他,面无表情。 男人笑:“我们好歹也相识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清楚,这件事若是我做的,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吗?” 付息烽讽刺的勾唇:“抱歉,付某人还真是不清楚魔君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人的手指轻轻拨弄金色面具上的花纹,低笑道:“好罢,就算此事是我做的,但穆长亭如今不是好好活着么?再者,当年他若不死,你如何能坐到掌门之位?” 付息烽咬牙,额头上青筋满布,气得浑身颤抖:“活着?整整十一年!十一年!若不是还魂之术能够侥幸成功,他到现在还是个死人!” 男人深深望入他满布恨意的眼底,缓声道:“那你也别忘了,是谁教你找来顾子澜这样一个完美容器过来吸纳穆长亭魂魄的,否则,就凭邢玉笙那半吊子还魂之术,就算把他心头血放干,他也未必能够把人救活。” 付息烽的手紧紧握住长鞭,他的眼眶急速泛红,显示是气到了极致。 下一刻,他的手一动,长鞭如蛇,狠狠朝男人的面门甩来! 男人眼也不眨,就这么含着笑,静静望着付息烽。 长鞭携风,将他的长发也吹得扬起,却在快甩到脸上前一刻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往程平身上狠狠甩去! 程平仰头痛吟,即可就断了气! 长鞭撕裂血肉的声音犹如在耳边炸响,顾子澜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脸色惨白。 “……谁在那里?!” 付息烽长鞭一甩,穆长亭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与顾子澜就被长鞭卷住腰,一下带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付息烽看到穆长亭之时,脸色巨变:“长亭……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目光随即扫到被吓到有些痴傻的顾子澜,瞬间猜测到了几分。 穆长亭按着摔痛的手臂站起来,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心里犹如掀起了惊天巨浪,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然而他毕竟不似顾子澜年少单纯,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男人看到他们两人也是愣了愣,随即拍着手笑起来:“有趣!有趣!” 话音刚落,他就朝穆长亭走去,付息烽先一步挡在穆长亭面前,冷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男人勾唇一笑,出手如同鬼魅,快得叫人只能看见残影。 付息烽与他交手不过一息,就叫他躲开了去,穆长亭体内的药性还未完全解开,被男人扼住下巴之时,他惊得想出掌,但是男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穆长亭只觉下巴一痛,嘴巴被迫张开之时,就被飞快塞进了一个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穆长亭按住喉咙呸呸吐了几下,却还是吞下了不少。 男人一击得手,飞快退开,肩上还扛着被他点了睡穴的顾子澜。 付息烽怒道:“你给他吃的什么!把解药拿来!” 男人站在门边笑道:“先别生气,这可不是什么毒`药,别说我这老朋友不帮你,既然他知道了我们的事,要不就成为死人守口如瓶,要不就彻底成为我们的人。我知道,你定然舍不得你这心肝宝贝死,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身影消失,声音里满含笑意:“*一刻值千金,好好享受吧!” 第50章 解救 这是在清心派后山的一处小树林,天色灰暗,依稀能从高耸入云的树隙之间看到稀稀落落的几颗星辰。 明栎背跨箭筒,手执佩剑,站在原地踌蹴不定。 他收到一张纸条,叫他到此处相见,对方言明能够告诉他师尊的下落。明栎不是很相信,此时正值清心派多事之秋,先是师尊死而复生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付师叔遇刺,再来就是魔尊易容成浴兰宫弟子潜入清心派。 一夕之间,发生的变故太多,仙魔两界的关系愈加紧张,说不准就有哪个心怀恶念之徒想要借此搅动风云。 此人悄无声息地留下纸条,却不落款说清楚他的身份,实在可疑。 然而明栎还是来了,他想念师尊,无时无刻不想知道那个流言是否属实。 林中传来“沙沙”的声音,那是巨物爬行之时在地上摩擦出来的异响,明栎心生警惕,他反手从背后取出箭矢,架起长弓,对准虚空中的一点。 那怪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明栎屏住呼吸,拉满长弓,手一放,箭矢破空而去!快若流星! 他灵力精纯,箭术又极好,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全天下能躲过他的箭矢之人也没有几个。可是这一回,箭羽铮鸣,却是没有射中任何目标,反而被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男人轻易拽在掌心。 明栎吃了一惊,待看清楚盘踞在他身后的巨蟒之时,饶是少年人再淡定,脸色也是一变。赤色金瞳,面冷如玉,身伴巨蟒,这世间有几人如此? 明栎在观察他,邢玉笙同样也审视他。 这是穆长亭唯一的亲传弟子,少年人眉目清俊,眼角的那颗泪痣在他白皙的脸上分外显眼,突见蛇瘿如此庞然大物,他虽脸色微变,但却不露任何惊恐之色,沉着淡定,勇气可嘉,不错。 邢玉笙开门见山地说:“本座约你前来,是有事要你帮忙。你师尊如今身陷囹圄,生死难料,本座用追踪磷沙也无法查探到他的具体位置,因此需要一人,他要对清心派地形熟悉,且能带本座避开清心派弟子,不惊动任何人的潜进去。” 追踪磷沙失效,大概是因为清心派本身自有屏障的关系,这就跟隐身符不能用是一个道理。 对于这个叛逃出派的“师叔”,明栎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师尊生前他们就多有纠葛,死后他还掳夺了师尊的尸身安放在魔宫十一年之久。 明栎对待这件事没有付息烽的憎恨偏激,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在他眼里,邢玉笙行事古怪,对师尊所做之事不似旁人说的故意折辱,竟有些像爱他至深,不愿意相信师尊身死一般。 故而,此刻忽然见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明栎的情绪比较稳定,理智占了上风,既不仇视,也不热情。 按他这么说,师尊是真的还魂于世了? 明栎按下心中的雀跃,彬彬有礼地微笑道:“前辈,不知您因何肯定师尊在清心派?若此事当真,待我禀明掌门师叔,清心派上下必会出尽全力彻查到底,将师尊营救出来。前辈非我派中人,贸然带您进入清心派不妥。” 明栎头脑清晰,一字一句分析得清楚明白。 邢玉笙淡淡道:“你若不帮忙,本座硬闯清心派又何如?谁敢拦我?谁能拦我?” 他不过是担心这样做会打草惊蛇,甚至下手不知轻重,伤了一些弟子,到时候穆长亭知道了,又要对他心生怨怼。 明栎处变不惊,面含微笑:“您既然优先选择让晚辈帮忙,那这个法子必然是最好的,晚辈只想知道前因后果,不知前辈是否能坦然相告。” 两人对视良久,邢玉笙忽然翘了翘唇角,将整件事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明栎听罢,满腹疑虑,但他不由得想到付息烽那日遇刺,十分反常的将他留宿在首阳宫之事。 明栎考虑片刻,抬头看他,眸光清亮:“好,这个忙我帮。” 事关师尊,姑且赌一把吧。 地下室的石门已关阖。 穆长亭瘫软在地,一股不熟悉的热浪席卷了他,热,很热,他恨不得将身上的衣物扒光了才好。他脸颊通红,眉头紧蹙,一双眼睛像是含了水一般,双手无意识地去扯衣领,露出性感而漂亮的锁骨。 付息烽就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 穆长亭甩了甩头,勉力保持了一丝神智,他咬牙想要站起来,可才撑起来不过片刻,双腿打颤又摔了回去。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穆长亭垂着眼眸,看也不看,依旧靠自己的努力撑坐起来。 他背靠石壁,喘息着低声道:“我宁愿……你杀了我……” 付息烽眼眶泛红,双手攥成拳,声音里满含痛楚:“我不想让你知道的,这些事我本想埋藏在心里一辈子!我一直珍惜我们的感情……” 穆长亭勃然大怒:“那你就不该做!你把邢玉笙毁了,把整个清心派也毁了!” 付息烽神色凄惶,扯了扯嘴角,他哑声低问:“不该做?你知道我守了你多少年吗?你知道每当我看到你不顾生死的袒护他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吗?!我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他邢玉笙算是个什么东西?天煞孤星之命,居然硬生生扭转命道,跟你结了生死姻缘线,他也配?!” 穆长亭心头一震,喃喃道:“你说什么……” 付息烽一步步走近,慢慢蹲下,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如情人一般温柔低语:“长亭,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能够陪伴在你身侧,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微微笑起来,“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恨极了我,那不妨再多恨一些。” 话音未落,他忽然低头,抬起穆长亭的下巴吻了上去。 穆长亭嘴唇抿得紧紧的,拼命偏头闪躲。 付息烽搂住他的腰,将人半压到地上,细密的亲吻辗转从唇角往下,在锁骨处轻轻吮吸,留下一枚深红的吻痕。 情动之时,付息烽呼吸急促,眼睛赤红,也顾不得穆长亭不愿意,一手去解他的腰带,一手镇压他的反抗。 穆长亭忽然想起那日在浴兰宫弟子房中,那人也是将他牢牢压在床上,低头索要亲吻,他当时虽然吃了一惊,却不似现在这般气得声音都在发颤:“……付息烽,你疯了吗!你当真要如此对我?!” 付息烽抬头看他,眸光深沉:“我是疯了,早该疯了……” 就在这时,石门“轰”得一声被炸得粉碎。 乱石飞撞,尘雾飘散之后刑玉笙的身影渐渐清晰的显现,他进来的方式可谓简单粗暴,但穆长亭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处居然建在梅见宫之下,若不是明栎去付息烽之处偷来了长生剑,靠着长生剑对主人强烈的感应,他们还未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个隐秘的地下室。 进入密道之时,他们刚好撞见扛着顾子澜出来的神秘男人。 男人见到他们弯唇一笑,并未滞留,转身就朝另一侧飞快逃去。 明栎看见顾子澜惊叫道:“师弟!”顾子澜虽然平素性子不讨喜,但毕竟是他同门师弟,明栎身为大师兄,不能眼看着他陷入险境而见死不救。 明栎转头看向刑玉笙,那人按着长生剑的指示片刻不停地往前走,头也不回的淡淡道:“你去吧,救人要紧。” 明栎连忙道了一声“多谢前辈,师尊就拜托您了!”就往男人消失的方向飞快追去。 刑玉笙又吩咐蛇瘿一同跟上去,蛇瘿本不愿意照看一个黄毛小子,但神秘男人身上熟悉的魔气对它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它蛇头一扭,就追了上去。 疾风从身后袭来,明栎还未来得及回头,屁股就被顶了起来,整个人竟被蛇瘿托起,稳稳落在了蛇头之上。 蛇瘿的爬行速度是他的几倍有余,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明栎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抱紧蛇头,以免被颠下地去。 有了这个插曲,此时就只剩下刑玉笙一人出现在这里。 付息烽看到他之时,恨得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他揉身而上,出手就是杀招! 两人缠斗在一起,时而东时而西,残影翻飞,快得已非肉眼能够看清。不多时,石壁之上已尽是他们掌风扫过所留下的深坑。 穆长亭盘腿而坐,不断尝试着凝聚灵力,掌心相对,分开之时一个金色的雷球在他手中滋滋作响,随着他两手距离的拉大,雷球也越来越大。 其实修为臻至高峰,施行法术大多再也不需念咒,随心而动,念至术到。同等级的高手对决,往往拼的就是一个“快”字。 以穆长亭如今的修为本不需要再念咒,只是受体内药力影响,他如今根本很难静心,若不是他意志坚定过人,怕是连凝聚灵力都无法做到。 只见他眉头紧蹙,嘴皮翻动,飞快的低声念咒。直至雷球长至单臂能够抱住的大小,穆长亭猛地睁开眼睛,翻掌朝虚空中的一处打去! 雷球轰然炸裂,金光大盛! 空间也随之旋转扭曲,反弹之时,一个传送门瞬间出现在眼前! 穆长亭扒拉住石壁站起来,喘息着喊道:“刑玉笙,不要再打了……” 刑玉笙回头看他一眼,极有默契的飞快退至他身边,搂住他的腰纵身跃向传送门! 付息烽怒吼的声音响在身后:“穆长亭——!!!” 第51章 疯狂 第五十一章 传送的地点是随机的,当两人出现在一个陌生山洞之时,只谨慎观察了下周遭的环境,也没有太诧异。 奈何他们也无法判断此时身处山洞何处,距离洞口还有多远。 山洞中有水声滴答滴答静静的响,水光投影在石壁之上,微微晃动。也不知哪里来的光,这样一个幽深的山洞竟也不算太昏暗。 既有水光投影,这里离有水的地方应是不远了,邢玉笙辨识了一个方向,一手扶着穆长亭的腰,一手让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着慢慢往前走。 穆长亭脚步虚软,走得很是吃力,几乎将大半的重量都靠在邢玉笙身上。 邢玉笙侧头看他,身旁之人脸颊通红,眼神迷茫,少见的有些脆弱。邢玉笙眸光微沉,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不走穆长亭自然也挪动不了半步。 穆长亭怔怔抬头:“……怎么了?” 邢玉笙也不吭声,微微弯腰,穆长亭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他一把打横抱起来。 那人也不看他,目视前方,低声道:“你走得辛苦。”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仔细去听,却能发现有些暗哑。 可惜穆长亭被体内那把火烧得昏昏沉沉的,哪里还有余力去观察旁的。 邢玉笙步伐沉稳,穆长亭歪着头靠在他肩上,不得不承认,这个怀抱还是极为舒服的,几乎感受不到颠簸不说,邢玉笙身上凉凉的,正好缓解了他身上的燥热。 可是邢玉笙就没有那么舒服了,穆长亭呼出热气一下一下扫在他□□在外的脖子上,邢玉笙身体有片刻僵硬,他抿了下唇,垂眸看了一眼半阖着眼帘,难受得直皱眉头的穆长亭,加快脚步往前走。 水声越来越清晰,穆长亭微微转头去看,前方一个偌大的水潭引入眼帘。 山壁上垒着的大大小小石块,清水从石缝之间流下来汇入水潭,洞顶有半人大小的口子,山洞内的光就是从那处漏进来的。 穆长亭拍了拍邢玉笙,喘息着轻声道:“放我进……进水里……” 邢玉笙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水中,潭水触手冰凉,就连邢玉笙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但穆长亭却好似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缓过来了。 邢玉笙蹲在他旁边,低声道:“水凉,你也别泡太久。” 穆长亭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一头就扎进了水里,像他这种野惯了的性子,水性是极好的,进了水就像是条鱼终于呼吸过来了,只有初时水花乍现,之后就完全不见踪影。 邢玉笙本来还算淡定,但是他在水边站着等了许久,都没有见穆长亭浮上来。 水潭平静无波,整个山洞似乎也静得吓人。 邢玉笙的眉头不自觉紧紧蹙起来:“师兄?长亭?” 他的声音在洞内静静回荡,却始终没有人回应。 邢玉笙脸色微变,连衣服也顾不得脱,一个纵身跃进了水潭。水潭虽然不算深,但光线毕竟有限,他不能完全看清水底的情况,不得以,他重新冒出头,半站在水里着急的四周张望。 正在这时,眼前水花飞溅,水声哗啦作响,他找了许久的人一下子从水中钻出来。 穆长亭的脸颊依旧红扑扑的,但是脸上却带着笑,他喘息着说:“看来……我今天是不能离开这个水潭了……” 水刚好淹到两人胸口,穆长亭的衣衫早就被打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将身体的轮廓勾得若隐若现。上半身的衣衫之前本就在药力发作之时被他拉扯过,此时更是在他连番动作下敞开了大半,松松垮垮吊在身上,露出的一片白皙胸膛,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 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铺散在肩头,穆长亭纤长的眼睫沾着水露,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有多久没看到他对自己这么笑了,邢玉笙已记不清了。 邢玉笙的表情有些恍惚,穆长亭看他许久不说话,不由得游得近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在想什么?你有没有法子替我解毒?” 凉水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燥热,但是治标不治本,一旦他熟悉这个温度,便又会觉得情热难耐。那个给他下毒的神秘男人从前是魔界之人,邢玉笙对魔界如此熟悉,该是有法子能替他解毒吧? 邢玉笙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他。 那处被他接触的肌肤灼热得仿佛快要烧起来了,穆长亭怔了下,下意识扯了扯手腕,想要往后撤到完全距离,可是他此时的力气又怎么能跟邢玉笙的比。 邢玉笙强硬将他拽到身前,几乎算是温柔地低下头来,额头与他额头相抵。 呼吸交融间,邢玉笙深深望入他眼底,声音暗哑:“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师兄肯不肯用……” 穆长亭眼睫微颤,也许是气氛太过暧昧,也许是药力太强劲,他的身体一阵阵发热,就连心脏竟也不争气的砰砰鼓跳起来。 他知道邢玉笙说的法子是什么…… 邢玉笙的手滑到穆长亭的腰间,与他对视一瞬,微微垂眸,鼻尖与他的鼻尖轻轻蹭了下,试探一般吻上穆长亭的唇。 刚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见他没有推拒,邢玉笙的舌尖扫过他柔软的唇瓣,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也不知克制了多少,才能忍着不狠狠吻进去。 似乎是察觉到邢玉笙的变化,穆长亭呼吸一滞,猛地转开头,皱着眉头喘息道:“就……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此时邢玉笙站的位置离岸边极近,暗沉的双眸灼热地看了穆长亭半晌,他忽然带着怀中之人转了个方向,将穆长亭抵在岸边,牢牢困在他双臂之中。 再次低头吻了上去,邢玉笙哑声道:“你该早些推开我的……” 这一次的亲吻就不似方才那般克制了,舌尖一挑,他深深吻进去,疾风骤雨一般,毫不留情地捕捉穆长亭不断退缩的软舌。 【生命大和谐请至不老歌查看,地址在作者微博】 这是个疯狂的夜晚,穆长亭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走出那一步的。 他们在水里做了两遍,后来又被邢玉笙抱在岸,在岸上做了一遍,穆长亭昏厥过去之时,恍惚有听到那人在耳边低声说:“我爱你……” 第52章 难辨真相 全身酸软无力,倦得人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穆长亭的头枕在那人大腿上,身上披盖着一件带着淡淡冷梅香的黑色长袍。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身上的衣服干燥而温暖,约莫是动用了法术才能干得如此之快,若不是身下那处肿胀的感觉明显到难以忽略,穆长亭几乎以为那场激烈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穆长亭微微抬眸往上看,邢玉笙一手自然蜷曲着放在腿上,一手轻轻放在穆长亭胸口,呈一个半抱的姿势,力量虽不大,却让他不敢随便动弹。 邢玉笙背靠着石壁闭目养神,睡着的模样比平时要柔和不少,老实说,他长得实在好看,这些年眉目长开了,更是俊逸出尘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穆长亭对着他那张脸发了会儿呆,又重新闭上眼睛,对昨天那件事,他对自己只有一个评价——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药力虽然影响很大,但他半推半就的跟邢玉笙发生了关系却是不争的事实。 一下想到付息烽所说的生死姻缘线,一下又想到那人咬着耳朵在他耳边情深意切地低声说爱他,穆长亭的眉头紧紧蹙着,思绪一如断线,抽丝剥茧缠绕不清。 忽然,眉心感受到一点冰凉。 是邢玉笙的指尖在替他轻柔的抚平皱褶,穆长亭再也没办法装睡,他猛地坐起来,就这么背对着邢玉笙一声不吭。 邢玉笙不说话,但穆长亭能够感觉到,他在看他。 好像还魂以来就是这样,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穆长亭脊背崩得紧紧的,内心慌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正想爬起来暂时躲开这个令人有些尴尬和窒息的环境,邢玉笙却忽然道:“这些天发生了何事?你的毒又是谁下的?” 这个话题不算轻松,但也比他提起昨天的事要好,穆长亭想了想,就把分开以后发生的事简单的跟他说了说。 提到当年邢玉笙被误导擅闯虚天之境的事,穆长亭顿了顿,问道:“当年我在虚天之境中看到你眸色变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沾染上魔气的?” 邢玉笙颔首道:“蛇瘿认主,必会对我有所改变,这是正常的事。” 穆长亭转头看他,有些难以理解:“你从未与我提过,也没有跟师尊禀明。” 邢玉笙垂下眼眸,低声道:“当时我以为我可以压制,不想让你知道我跟一个大魔物阴差阳错的完成了认主仪式,怎么知道……罢了,大错已铸成,多说也无益。” 其实以他当时擅闯禁地,严重犯了门规的情况,若是说出了这件事,恐怕会被关押起来或是逐出山门也不一定。 穆长亭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小师弟的死呢?你难道不想再解释解释。” 如今既然知道了付息烽所做之事,以穆长亭对他的了解,前后一联想,也不难想通当年之事的蹊跷之处。 邢玉笙闭上眼,声音嘶哑:“人是我杀的,你亲眼所见,我还能如何解释?” 这件事是两人心中永远的刺,被他的态度所激怒,穆长亭眼眶一下泛红,咬牙道:“若你当时早已丧失神智,你就该说出来!何至于将大家都逼到今日这个地步?” 邢玉笙深邃的眼眸清晰倒影着穆长亭的脸,他伸手想去触碰穆长亭微红的眼角,穆长亭却气得一下将他的手打开。 邢玉笙深深望入他的眼中,一字一句地低声道:“我不想让身为大师兄的你为难,也不想在一个失控的情况下再去伤害任何人。这些年你怪我,恨我,都是对的。” 这是他对自己的折磨与惩罚,合该不死不休。 两人正在争执当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从他们眼前掠过。 穆长亭神色一变,总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有些像在秦家宅院引他们进入幻境的那个人,他没有空再跟邢玉笙纠缠这个话题,拎起长生剑就追了上去。 昨夜邢玉笙也算做得狠了,哪怕做得次数不算多,但每次时间都特别长。 穆长亭走路还算凑合,要以此时这个体力去追人就有些困难了,邢玉笙紧紧跟在他身后,在他双腿打颤往下跌的时候一把将人拽回来。 此时的狼狈让昨晚鲜明的记忆瞬间涌上来,穆长亭的脸猛地涨红,触电一般将手抽回来,连看不都看邢玉笙。 事实上,刚才事情发生太快,穆长亭也只辨认了一个方向就追了出来,那个白色身影引着他们在洞里绕来绕去,早就不见踪影了。 此时跟丢了也不必再费神去追,穆长亭转开脸,有心装作若无其事:“我们再往前走走,看下这回他想带我们去何处。” 邢玉笙沉默地跟在身后,忽然道:“你身体如何了?昨夜是我有些失控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悠悠的山洞,叫人想忽视都难,穆长亭猛地转过身来,黑亮的眼睛瞪着他,快速地说:“不要再提那件事!” 邢玉笙的目光在他脸上绕了一圈,难得在他脸上见到这副表情,想着穆长亭脸皮这么厚的人,在这种事上倒纯情得紧,他便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师兄是指哪件事?” 他只有使坏的时候才会叫他师兄。 穆长亭不理他,转身的时候,小声嘀咕:“明知故问!” 两人沿着山洞往外走,光线越来越明显,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洞口。 拨开半人高的草丛,放眼望去,视野开阔,远处的山峰层峦叠翠,河水静静流淌着,清晰倒影着山的影子,路过突起的石头,激溅起点点水花儿。 不知名的野花在路边随风摇摆,到处生机黯然。 见到好的景色,穆长亭心情好了不少,他们一路往前走,发现水边建了一个码头,下面系着一叶小舟,上头纤尘不染,显然是主人的。 穆长亭笑道:“那个引我们前来的人,肯定住在这里。” 他们离开水边,调转方向往山林中走去,那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竹林,今天天气极好,阳光在林间跳跃,风偶尔吹过,竹叶飒飒作响,树影婆娑,好不惬意。 走了一段路,脚下就出现了一条石头小径,蜿蜒着通往一处竹屋。 竹屋前摆有一个石桌,上头放着一杯茶,穆长亭走过去摸了摸,触手温热,想来屋主人应是在家的。 他又抬起头来四处打量了下,不得不说这是一块难得的雅致之地。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穆长亭走上前去敲门,等了半晌,里头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响,随后门从里头打开,芩书仲那张俊逸却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芩书仲怔了怔:“……你们、你们怎会出现在此?” 穆长亭心生警惕,长生剑出鞘半分架在了芩书仲脆弱的脖子上,“医师长老又缘何出现在此?这是什么地方?不如你先跟我们说道说道。” 芩书仲叹息一声,伸手推开他的剑,道:“你不必如此,我双腿瘫痪,身上又没有修为,如何是你们的对手?” 穆长亭细细打量他的脸色,观芩书仲如今的神色,仿佛比他死之前更衰弱了。 穆长亭慢慢将剑收回,芩书仲转动轮椅往里走去,请他们在桌边坐下,又亲手倒了茶推到二人面前,作出一个“请”的姿势,也不去管他们喝不喝。 芩书仲端着一杯茶,出神道:“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清心派的人。这么说,他的计谋终究被识破了……” 他这话太奇怪,穆长亭道:“医师长老这话从何说起?你口中的‘他’又是指谁?” 芩书仲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才回神了,他抿了抿嘴唇,有些痛苦的低喃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孪生哥哥,秦飞琼。” 穆长亭心头一惊,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 芩书仲向他们娓娓道来,先是说到当年在秦家宅院之事,说得倒是跟他们在幻境中看到的镜像差不多。后来就又提及,他当时离开秦家,没有多久就开始发病,从秦家带出来的药丸初时有效,后来就再也无法缓解他的痛楚。 生死垂危之际,谢应君带着他遍寻名医,可惜的是,他们都无法治疗他的顽疾,芩书仲甚至还因此瘫痪了一双腿。 若不是清心派掌门出手相救,他那时怕是已经死去。 再然后,他们拜入清心派门下,待到芩书仲身体稳定了才回去找秦飞琼,可惜那时秦飞琼早就不在,秦家奴仆,都说他已经跟着秦家老爷一同去了。 这些旧事历历在目,穆长亭听罢,也心有戚戚焉。 芩书仲叹道:“我当时伤心欲绝,遍寻不到他的尸身之后就放弃了。秦轩为人狠厉,不给他留个全尸也是有可能的。可是没想到,之后再见到他,他就已经成为魔域中人,他甚至掳了你师尊去,想要让他就范。师兄为人正直,不堪与他为伍,先是抵死不从,后来发现他竟然对他心存爱恋,便顺势而为与他假意温存,不断往外传递消息,仙魔大战之时,他落入陷阱,一败涂地。” 他描述的话语虽然简单,但也不难想象当年之事牵扯了多少爱恨情仇。 秦飞琼受此背叛,怪不得要“恨”了,穆长亭想起那日在魔窟之中看到那个刻字,笔锋凌厉,入石三分,也不知在何等心境下才写下这个字。 芩书仲闭了闭眼,凄然道:“他是想要复仇,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一切。” “我被他困在这个地方不知岁月,原以为一辈子要带着这些秘密终老,没想到居然还能够见到你们,也是老天有眼……” 穆长亭原是怀疑付息烽、芩书仲,还有那个神秘男人,他们三人是一伙的,可如今听了芩书仲所说,他却更像是受到逼迫,也不知被关押在了这个地方多少年。 穆长亭心头一沉,一时更觉迷雾丛丛,难辨真相。 第53章 问情 芩书仲随后问起他们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穆长亭正待要说话,一直缄默不语的邢玉笙忽然淡淡道:“我们遇到了些麻烦,用传送阵随机传送到了此处。” 邢玉笙没有提他们在山洞之中看到的那个白色身影,穆长亭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说,反而笑了笑,站起来朝芩书仲拱手道:“师叔,方才多有得罪,是我鲁莽了,还望您不要往心里去。” “无碍,这事怪不得你。”芩书仲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那对往日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微微低垂,再也不复灵动。 穆长亭坐下来望了望窗外的景色,对芩书仲笑道:“师叔是独自一人在此居住?” 芩书仲道:“倒是还有一个小童,平日里负责我的生活起居,不过他不时常来,约莫三天会过来看我一次,我有些要采买的东西也尽皆交予他去置办。” 穆长亭疑惑:“既是如此,师叔难道从未想过要逃离这个地方?” 芩书仲苦笑:“怎会没有想过?可惜小童忠心,从不受我恩惠,这个地方只有一条水路通往山外,我这个半身不遂的人,要想出去难于登天。” 穆长亭点了点头,他们又闲聊了一阵,眼看到了正午,芩书仲叫他们稍坐片刻,就转身推动轮椅往内屋去了。 邢玉笙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扣着桌上的茶杯左右翻看,茶香扑鼻,并未有什么异常。 穆长亭看着他冷淡又镇定的模样,正准备同他说话,问下他有什么发现,邢玉笙却忽然抬眼看他,竖起食指抵在唇间,示意他噤声。 穆长亭点了点头,心想他还是对芩书仲有所怀疑,否则不会如此戒备。 芩书仲很快推着轮椅出来,腿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碟清淡小菜,随着他轮椅前行的动作微微晃动。 穆长亭快步走上前去,接过来替他端上桌,一一摆好,连忙道:“师叔要去厨房端东西怎么也不叫我,您这样走一趟,很是辛苦。” 芩书仲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没什么,这日子我都过习惯了。” 芩书仲招呼他们吃饭,穆长亭这才想起来,芩书仲没有修为在身,从未辟谷,自然需要跟凡人一样吃五谷杂粮。 小菜虽然清淡,但胜在新鲜,“色香”两个字算是具备了,至于“味”,穆长亭只能眼巴巴坐在桌边望梅止渴了。 芩书仲见他们不动筷,便道:“来,多少吃点,尝尝我的手艺。” 穆长亭笑吟吟地说:“多谢师叔好意,不过我们二人辟谷多年,早已无须进食。” 芩书仲似乎是想劝,但他随即扫了一眼他们二人的神色,嘴皮子动了动,终是低头一笑,自己慢悠悠吃起来。 穆长亭向他问了一些秦飞琼的动向,芩书仲只是说:“你们若想见他,大可在这里稍作等待,等过几日小童来了,我就叫他去传话。” 以芩书仲的名义去传话自然是最好的,秦飞琼哪怕对这个弟弟心存怨恨,但怎么样也会见上一见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穆长亭与邢玉笙就此住下。 竹屋内的房间有限,除了芩书仲住的那一空,就只剩下一间客房,少不得要委屈他们两人共住一间。许是经常打扫,客房也是干净整齐的,芩书仲抱来被子递给他们,说不到两句话,他就有些神色不济,歉然一笑,早早回房歇息去了。 对于要跟邢玉笙同住一室,穆长亭心里头还是有些打鼓。 从前不知道那人的心思也就罢了,现如今既知他意,又刚好在发生了肌肤之亲的当口,他脑子乱成一团麻,压根儿还没想好以后要如何与他相处。 长夜漫漫,这就要开始两人独处了,实在是有赶鸭子上架的窘迫。 穆长亭自认为不是个矫情之人,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可几十年的感情空白让他丝毫没有积累下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要是邢玉笙是女的那还好办,可他是男的,又是他师弟,他们之间横跨的不止是性别之差,邢玉笙的一番痴情,还有一条活生生的命。 穆长亭觉得这件事自己想不好,至少在现阶段他根本没有稳定的心态去直面邢玉笙过于浓烈的感情。他这都快被硬生生拗成断袖了,他总是想起那个在邢玉笙身下放浪形骸,低吟婉转之人,真的是他吗? 一夕之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生都快被颠覆了,面临的冲击实在是不小。 穆长亭坐在桌前,无意识地拨弄着灯芯,居然发起呆来,就连邢玉笙什么时候出门的,他也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只见面前推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穆长亭愣了一下,邢玉笙在他旁边坐下来,低声道:“我用了一些他厨房的野菜和鸡蛋打成了蛋花汤,东西不算好,但也够你解馋了,趁热吃吧。” 穆长亭笑了笑,心头莫名一热。 难道他白天对那些吃的表现出的*这么强烈么? 这碗羹汤卖相虽然不佳,但味道鲜美,满足了穆长亭的口舌之欲,他心情愉悦,喝着喝着,忽然想起邢玉笙还坐在他的旁边。 穆长亭见邢玉笙正一脸专注地低头擦拭他的魔剑,客气道:“你辛辛苦苦做了,怎么也不试试这汤的味道如何?” 他一手拿勺,勺子上还盛着一口带着蛋花儿的汤。 邢玉笙“嗯”了一声,忽然探了半个身子过来,伸手握住穆长亭拿勺的手,拐了个方向朝他自己嘴巴送去,这样一来,就好似穆长亭在喂他一般。 穆长亭脸上的笑僵住,瞬间有种被人调戏了的错觉。 相握的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穆长亭心头一跳,刚想把手抽回来,邢玉笙已先一步放开他,又坐直回去,淡淡道:“尚可。” 跟邢玉笙这种人较真是没有用的,穆长亭默默低头喝完汤,出去小厨房把碗洗了,也不管邢玉笙还要在那里擦剑擦多久,径直躺上床准备睡觉。 穆长亭睡在里面,床上留了大半的位置给邢玉笙。 邢玉笙擦完剑,就走了过来,他似乎是站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穆长亭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一大片阴影移照在身前,穆长亭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他甚至刻意保持了呼吸的平缓,一副沉沉入睡的模样。 很快,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响声之后,邢玉笙睡了上来。 他的手轻轻一挥,刚才还亮如白昼的房间忽然就变成黑漆漆一片。 黑暗有时候是能够给人安全感的,至少穆长亭肩膀一松,这个时候才完全放松了自己,瞌睡虫也慢慢爬了上来。 正是迷迷糊糊将睡欲睡之际,忽然感觉到一条热乎乎的手臂横过来,将他轻轻揽在怀里。穆长亭猛地一激灵,整个人都醒了。 当然是被吓醒的…… 他的呼吸节奏变了,邢玉笙自然感觉得到,低声问:“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紧张,穆长亭咽了咽口水,将他手臂推开放好,声厉内荏地说:“……你干什么?好好睡觉行不行?” 邢玉笙沉默了一会儿,振振有词:“我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自然是习惯了那十一年间抱着他的尸身一同安睡了。 穆长亭一哽,忽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只好道:“可是……可是我不习惯……” 如今邢玉笙一贴近他,他就莫名紧张,要是被他抱着睡一晚,那真是不用睡了。 也许是他异样的、紧张的情绪的影响了邢玉笙,他在黑暗中盯着穆长亭看了半晌,那眼神如鹰一般凌厉专注,充满了独占欲。 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要说不食髓知味那是假的。 穆长亭的呻`吟,穆长亭充满水汽迷蒙却又勾人的眼睛,穆长亭软软推拒的手臂,那都在证明他是活着的,鲜活的活在他身边,被他用力占有着。 邢玉笙忽然翻身压到穆长亭身上,穆长亭犹如被按在砧板上的鱼,瞬间想要弹跳起来,却被邢玉笙牢牢按住。 “我只是想亲一亲你。” 他的声音低哑,呼吸灼热,发射出一种危险的信号,不得不叫人紧张。 穆长亭气道:“邢玉笙,你不要得寸进尺。” 邢玉笙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他手中变幻出一把银制的匕首,强硬地塞到穆长亭手里。刀身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幽冷光,触手冰凉,穆长亭猛地睁大眼睛,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得寸进尺?”邢玉笙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如同低喃,“师兄难道不知?我素来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天下间我最想要的是师兄的一颗真心,就是不知你肯不肯给?” 眼见他越逼越近,穆长亭拿刀尖对着他,咬牙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他进一寸,穆长亭持刀的手就退一寸,邢玉笙声音低沉:“你只管拿刀刺我便是。” 穆长亭只觉自己呼吸都在颤抖,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被他逼得什么都忘记了。 邢玉笙低头吻上来,完全不顾死活,穆长亭退无可退,手上的匕首猛地跌落在床,发出一声闷响。 第54章 推杯换盏 几乎就在穆长亭丢盔弃甲的同时,邢玉笙的手穿过他的指缝,随着他俯下身亲吻的动作而被狠狠压在枕边,十指紧扣。 穆长亭终究还是心软,不忍心伤他。 这个认知让邢玉笙的心霎时像被热水熨帖过一般,又滚又烫,难以自已。 心跳声大如擂鼓,凌乱的呼吸声相叠在一块,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热血在体内沸腾,邢玉笙吻得霸道而深情,不时转换角度,含住他的舌尖极有耐心的吮吸挑逗,一寸一寸的将属于他的领地占领。 穆长亭一手被他牢牢扣住,一手抵在他胸前,指头微微蜷缩拽紧了那一小块衣裳。脸上的温度烫得他不用伸手去摸,也能猜到如今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月光朦胧,满室温柔。 那人近在咫尺的脸教穆长亭看了个仔仔细细,他长睫低垂,神情专注而克制,仿佛在对待他此生至爱的珍宝,穆长亭心脏微颤,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个亲吻很长,长到结束之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刑玉笙恋恋不舍地退出来,亲了亲穆长亭柔软的唇瓣,顿了顿,他又凑近亲了亲,贴着他的唇说:“睡吧……”声音暗哑似火。 他说到做到,翻身直直躺下,双手交握在身前,规矩得很。 穆长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空中的一点平复呼吸。 莫名其妙的一吻,莫名其妙的……他的屈服与顺从。 穆长亭抿紧唇,方才激烈亲吻的感觉犹在,下面也渐有抬头之势。 简直……什么都乱了…… 这一晚,他失眠了大半夜,后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竟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漫天大雪,他跟着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淌过雪地,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只是知道必须要跟上去。 风雪怒号,落得又快又急,几乎迷了他的眼睛,他一路走得甚是艰难。好不容易走到一处被白雪覆盖的竹屋,他正觉此景十分熟悉,那人已是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拐角,穆长亭急得大喊道:“喂!你等等!” 双脚被冻得僵硬,穆长亭听见自己笨拙的脚步声急促的在竹屋响起。 那人面前是一扇紧闭的竹门,他终于停下来,将头转过来,唇边扬起一道温和亲善的笑容,穆长亭猛地瞪大眼睛,立马想要扑上去:“……师、师尊!” 谢应君推门进屋,穆长亭想跟着他进去,但是脚却好像粘在了原地动都动不了,穆长亭急得满头是汗,不停的大声喊他。 邢玉笙眉头紧蹙,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沉声喊道:“师兄!长亭!快点醒醒!” 穆长亭嘴里念念有词,那副模样根本就是梦靥了。 邢玉笙凝法力于指尖,往他眉心轻轻一点,一丝蓝色的光晕顺着他的眉心渗入去,穆长亭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喘息着,满头是汗。 邢玉笙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穆长亭一下子抓住邢玉笙的手臂,喃喃道:“我梦见师尊了,他……他在这个房子里……” 邢玉笙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迹,道:“只是做梦罢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穆长亭摇了摇头,急道:“不是的,我觉得这个梦非比寻常,你相信我,我能感觉到师尊的气息!刚才我一路跟着他淌过雪地,他就走到这个竹屋,然后进了门,我想去追,可是身体动不了。” 邢玉笙道:“这天高气爽的,哪里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穆长亭愣了愣,他转头望向窗外,日光正好,虫鸣鸟叫。忽然有些泄气,他坐起来,掀开被子将脚盘起来,低声道:“那这个梦未免也太真了,我在里面被雪冻得脚都要坏掉了……”他一边说,一边摸向自己的脚,忽然就怔住了。 邢玉笙看他脸色有变,道:“怎么了?” 穆长亭捞起裤腿,将袜子全脱了,那是一双被冻得紫红的脚,触手也是冰凉。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均渐渐沉下来。 这事真是太过蹊跷了,穆长亭正想得出神,邢玉笙却忽然伸手将他冻冰冰的双脚扯到怀里,自然而然地放在大腿上,两手掌心凝了法力一边替他搓热,一边沉声道:“此事不简单,你昨夜魂魄受制,也许……跟你之前尸身□□控也有关。” 穆长亭抬起眼睛,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邢玉笙如玉的侧脸,纵然他总是一副孤傲冷淡的模样,但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却也格外温柔。 脚掌暖烘烘的,很快就不再僵冷。 久不闻其声,邢玉笙微微转头看他,穆长亭已先一步将目光挪开。 芩书仲起得很早,等到穆长亭与邢玉笙从房间里出来,他已吃过早饭,坐在竹屋门前,一边悠然烹茶,一边撒了谷物喂山林中飞来讨食的鸟雀。 穆长亭笑着走上前去:“师叔好高的兴致。” 芩书仲笑了笑:“山中清闲,无事可做,唯有它们陪伴左右了。昨晚睡得可还好?” 穆长亭笑道:“自然是好的。” 他说完这句话,邢玉笙就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本来是没有什么的,穆长亭被他这么一看,却忽然觉得有些脸热。 穆长亭心里骂了他几句,对芩书仲依旧笑意吟吟:“师叔,我看今日天气这么好,反正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去河边垂钓吧,如何?” 芩书仲面含微笑,欣然同意:“好啊,这里的鱼肥美多肉,最是可口。” 穆长亭笑起来,高兴道:“如此甚好,我们多钓几条,我师弟厨艺不错,师叔晚上可有口福了。” 穆长亭问了芩书仲垂钓工具摆放的位置,又带着邢玉笙去林间挖了一些蚯蚓,万事备足,他推着芩书仲的轮椅往外走,指派邢玉笙在后头拎东西。 不必再摆着掌门的架子,穆长亭这张嘴最是会讨人欢心。 一路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风生,妙语不断,唯把邢玉笙晾后头,跟个影子似的,默默跟着他们往河边走。 等到了河边,他们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刚把鱼竿甩到河里,穆长亭忽然惊呼道:“瞧我,居然把最重要的鱼篓给漏了,师叔师弟,你们且先钓着,我去去就来。” 穆长亭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邢玉笙抬起头,两人极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穆长亭先是不徐不疾往回走,待到两人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之时,他猛地飞奔起来,到了竹屋,他喘着气按着梦中走的路线,来到了那间房门,平缓了下气息,伸手将门推开。 竹门没有落锁,“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多是炼丹之类的古书,而书桌整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书桌角落放了一个青花瓷瓶,上头插着几支永远不合时节的腊梅花。 穆长亭走进去,翻动了下书房里的书籍、盒子,但凡可能出现密道开关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可是一无所获。 穆长亭头疼不已,眼看出来时间太长,他不得不退出来,去寻了鱼篓飞奔回去。 他们钓得兴起,比赛看谁钓得最多,最后就连芩书仲的午饭也是草草解决的。 直至日落西山,他们三人收获满满,一路玩笑着又回到了竹屋。 邢玉笙果真亲自下厨,将钓来的鱼烹煮了,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又炒了些小菜,做了丰盛的一桌。芩书仲亲自从树底下挖了一坛埋了近三十年的竹叶青,心情颇好的跟他们开怀畅饮。 许是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芩书仲脸上频现笑意。 中途举杯的时候,他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到酒壶,酒液倾洒,将衣袍淋湿了大半。 芩书仲俊脸微红,带着酒意的眼睛扫向他们,笑道:“我看我是真醉了,不过不怕,今日高兴,我们不醉不归,待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芩书仲推着轮椅走了,穆长亭本说送他去,他却坚持不要。 穆长亭复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端起来往嘴里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按在杯口,邢玉笙道:“你少喝点。” 穆长亭看着他,他也看着穆长亭,寸步不让。 穆长亭败下阵来,长叹一声:“好罢,不喝就不喝。” 邢玉笙“嗯”了一声,把手慢慢挪开,穆长亭小心觑他一眼,飞快端起酒杯往嘴里一倒,爽得叹息,他挑了挑眉,笑得眉眼弯弯,得意至极。 邢玉笙深邃的眸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竟也翘起嘴角笑了笑。 芩书仲的卧房在书房隔壁,他路过之时微微顿了顿,伸手推开房门。 他也不进去,只在门口伸手挥了挥衣袖,烛火“滋啦”一声晃了晃便亮了。 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在烛火的照耀下,流淌着炫目的光彩,目光从室内摆设一一逡巡而过,他很快弯唇笑了笑。 若无其事地退出书房,他去卧房换了衣服,又转着轮椅笑着走出去。 推杯换盏,极尽其乐。 芩书仲最后醉了,头歪歪靠在轮椅之上,穆长亭便道:“我送他回去吧。” 第55章 棋差一招 邢玉笙一直疑心芩书仲有问题,此刻自然不会放任穆长亭一人送他回去。 他的目光在芩书仲身上转了一圈,见他呼吸沉稳,脸颊泛着酒态的坨红,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他站起来道:“我与你同去。” 穆长亭推着轮椅走在前头,将芩书仲送回房间之后,邢玉笙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人抬到了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也许是为了方便芩书仲进出,房间里的摆设可谓简单至极。穆长亭正准备扯过被子帮芩书仲盖好,邢玉笙却伸手阻止了他。 只见他侧身坐在床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芩书仲无力低垂的手腕上,诊脉完毕,他微微抬眸看向穆长亭。 ……这是什么意思? 穆长亭睁大眼睛看着他,紧张道:“有什么发现么?” 邢玉笙一语不发,站起来抬脚就往门口走。 穆长亭知道他这是有所顾忌,不愿在此处详谈,连忙扯过被子替芩书仲盖严实了,他一路追出去,见邢玉笙走得飞快,急道:“哎,你等等我呀,到底怎么样啊?” 见离房门有些距离了,邢玉笙才停下脚步,沉声道:“他的脉象正常,并无不妥。” 穆长亭笑道:“那你因何这个神色?” 邢玉笙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眸深处含着一丝冷意:“一个常年久病的人,脉象却平稳有力,与常人无异,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穆长亭眉头紧锁,有些想不明白:“可是我们在竹屋第一次碰见他,他的脸色还十分苍白,我原以为他的病情该是加重了的。” 邢玉笙道:“魔域东部盛产莺草,涂之在面部,可令人脸色苍白,这倒不稀奇。” 东部乃是域主萧运洋所管辖之地,这个笑面狐狸,难道与秦飞琼有所勾结?邢玉笙此番离开魔域甚久,蛇瘿自从追击秦飞琼而去,也不知所踪,如今魔界无人镇守,也不知他底下的人会如何作乱? 他可记得,邢玉笙这个位置现在坐得也算是摇摇欲坠啊…… 穆长亭看向邢玉笙,见他面色平淡,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此事,只好专注眼前,分析道:“他如此遮遮掩掩难道是秦飞琼授意的?可是他们两兄弟既要联手,又何必等到今日?据我所知,当年仙魔大战,芩书仲至始至终是站在了清心派一边,对秦飞琼而言,也算是背叛了。这么大的‘恨’隔在两人中间,我就不信以秦飞琼的性子,真能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邢玉笙道:“且不管他们是否联手,此刻敌在暗,我在明,局面颇为不利。” 穆长亭笑了笑:“依我说,也不必这么悲观,至少那个引我们前来之人,必不是他的同伙。”白衣人第一次出现是引他们进入幻境,看到秦家往事,第二次出现是帮助他们离开山洞,找到这个竹屋。虽然尚不能确定那个白衣人到底是谁,但师尊说不定就在秦家两兄弟手中,就冲着这点,他也一定要彻查到底。 正在低声说着话,芩书仲的房间里忽然传来巨物挪移的响声。 这个声音本不算大,但夜色寂静,他们两人耳力又极佳,此时脸色一变,半刻也不敢耽搁就朝芩书仲的房间飞奔而去。 穆长亭用力将门推开,床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芩书仲的影子? 他们在屋内搜寻一番,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举目四望,能看见的东西他们都检查过一遍了,可是根本就没有任何机关。 活生生的人到底是怎么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在竹屋四处都找了一遍,别说人影了,连鬼影都没有一只。 实在没办法,他们又来到了书房,上次搜查得太仓促,难免有遗漏。 况且梦中那个房间分明就是这个书房,背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控制他的魂魄,那个梦断不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 穆长亭在书房里翻来找去,邢玉笙却对着花瓶里的腊梅花沉思。 穆长亭一边找,一边回头看他:“那个花瓶我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腊梅花居然在这个时节出现,有些奇怪。之前我被困在梅见宫地下室,居住的房间里也有这种花……说起来,他们两兄弟的品味也挺相似的……” 邢玉笙将腊梅花取出,走到穆长亭身边,沉吟道:“此花莫非是用魔气豢养的?它永不会凋谢,是因为日日有人给它输送魔气。” 穆长亭愣了愣,突然一个有些大胆的推想在他脑中浮现。 穆长亭抿了抿唇,道:“试试便知。” 凝聚灵力于指尖,金色的光芒滋滋缠绕着,他的手指轻柔的触碰花瓣,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黑色的魔气飘泄而出,腊梅花转瞬枯萎凋零,化作齑粉,只徒留一根枯枝握在邢玉笙的手中。 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穆长亭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听到邢玉笙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地响起,随即,扑通一声,他软倒在地。 邢玉笙伸出手似乎想去扶他,可是手伸出去,他却猛地皱紧了眉头,退后两步晃了晃,也跟着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慢慢从屋外的黑暗之中踱步而出。 男人面带金色面具,唇边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笑意,他一步步走进晕倒在地的两人,微微弯腰,伸手欲从邢玉笙的手中取走枯枝。 怎料才刚刚拽到手中,凛冽的剑气突然袭来! 骤亮的剑芒在男人眼底一闪即逝,反射出森冷诡谲的光,他眼眸微眯,脚步一错,瞬间退后数米,游刃有余地避开杀招。 穆长亭笑吟吟地站起来,掂了掂手中的长生剑:“师叔,我们可是找了你很久了。” 邢玉笙目光冰冷,右手一伸,魔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一副随时准备决战的模样。 这两人神态清醒,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秦飞琼瞬间明白了,他很快笑起来:“穆掌门说笑了,我与清心派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又怎会是你师叔呢?倒是这姓邢的小子得我卷宗,神功大成,若是叫我一声师父,我勉勉强强可以应下来。” 邢玉笙冷哼一声:“休想!” 秦飞琼勾唇一笑:“果真是忘恩负义之徒,怪不得你小师弟会惨死在你手中了。” 他字字诛心,邢玉笙的脸色一下青白交错,握着魔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指节突出,用力到几乎泛白。 穆长亭微微一笑:“师叔也不必逞口舌之快,当年之事,若没有您其中作梗,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穆长亭好歹是护着他的,邢玉笙转头看了他一眼,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秦飞琼笑:“奇了,穆掌门一句一口师叔,倒是说说,我哪里像你师叔?” “师叔,”穆长亭笑起来,眸光清亮,“当年草草下葬令弟尸身,不知您可还时常回去祭拜?我想……您对他必是又爱又恨吧,否则又怎会给他准备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可又丝毫没有陪葬之物呢?” 穆长亭心脏狂跳,说这些不过是在诈他。 从腊梅花这件事推敲,养花者必是魔界之人。 能每日都用魔气养花的,此处除了芩书仲别无他人,可是在幻境中所见的芩书仲就已是身子羸弱,双腿瘫痪,根本无法修习术法,又如何能用魔气养花呢? 当年仙魔大战,秦飞琼战败,他的确需要一个替身来证明他已身死,躲过重重追捕。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比他的孪生兄弟更能顶替他? 如今想来那具尸体也不太可能是秦飞琼本人,他掌控魔界,成为一界魔君后,却连秦家姓名都想一一掩盖抹去,可见他恨秦轩是恨到了极致,又怎会到死还佩戴着秦家的玉佩? 再者,芩书仲当年就选择站在了清心派一边大义灭亲,如今是脑子抽风,才又跟着他哥哥干坏事吗?还是秦飞琼大人有大量,又重新信任他弟弟? 怎么想,逻辑都不对。 那个腊梅花的出现,骤然让穆长亭终于想通了其中关键。 他们确实是没有中毒,当时梅花香气尚未浓郁之时,邢玉笙在耳边说的那句话便是:“闭气!此花有毒!” 将计就计,不过是想看看引出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芩书仲刚刚消失,秦飞琼就出现了,穆长亭少不得要拿这些推测诈一诈他。 果然,秦飞琼听到他提及尸体之事,唇边的笑容倏忽消失,声音冰冷:“你怎么发现棺木的!谁允许你撬开棺木的!你找死!” 怒从心起,他猛地欺身而近,五指成勾,狠狠朝穆长亭身上抓去! 邢玉笙挥剑而上,替穆长亭挡下一击! 秦飞琼是突然发作,速度又极快,若不是邢玉笙早有所戒备,只怕穆长亭胸口当时就要被抓出个大窟窿。 两人很缠斗在一起,穆长亭提起长生剑,纵身加入战局! 两个对一个,且这两个还都不是泛泛之辈,饶是秦飞琼再厉害,也不能与之久战。 秦飞琼开始有意引导站位,他左掌掌风扫向他们二人之时,右手忽然张开,被他一直拽在掌心的枯树枝瞬间飞射而出! 穆长亭与邢玉笙以为他是射出了什么暗器,皆仰头躲避,却见那枯树枝直直朝书架射去!书架上安放着一个玉麒麟,他这么一射,恰好射入玉麒麟的嘴巴! 玉麒麟微微转动方向,穆长亭与邢玉笙只觉脚下一空,两人一同往深渊坠去。 第56章 水牢 地下水牢阴暗潮湿,仿佛没有穹顶,仰头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 墙壁上凿了不少的石洞,水流便从这若干个石洞之中缓缓淌入水牢闭合的空间之内,水位先是没到了人的膝盖,随即渐渐上涨,没到了腰身。 顾子澜脸色煞白,扯着明栎的袖子,哭喊道:“你快想想办法呀,他这是要活活淹死咱们!好恶毒的心!” 明栎伸手在墙上不断地敲打抚摸,顾子澜就跟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贴着他,又吵又闹,被他烦得没法子,明栎耐着性子劝道:“师弟,你安静一会儿。” 那日他追踪秦飞琼而去,原以为有蛇瘿助力,必会事半功倍。 可临阵对战,平日子威风凛凛的巨蟒蛇瘿居然僵在原处,遥遥与之相望,非但不帮忙,反而蛇头微缩,作出一副臣服的模样。 明栎气结,可他不是邢玉笙自然无法强制命令蛇瘿做些什么。 剑花一挽,他飞身而上,用尽全力持剑攻击!他的修为在清心派弟子当中位列翘楚,自然算不得差,然而秦飞琼却一直唇角含笑,斡旋之中仍显游刃有余。 几个回合下来,明栎渐渐不敌,被秦飞琼一掌劈晕,连同顾子澜一起带了回来。 醒来之后,他们就被困在了这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至今已三日有余。 秦飞琼把他们丢在这儿以后,就没有过来看过他们,仿佛早已将他们遗忘。 明栎也不是没有想过法子逃跑,可是这石壁厚实,仿若铜墙铁壁,砸开基本是无望了。而他好不容易御剑飞至水牢顶端,却发现那处也被堵死,压着的是重若千金的铁板。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水牢之中本来是没有水的,他们在这里相安无事过了三日,原想随机应变,哪知这石壁暗藏玄机,竟忽然涌出水来,且越涨越高,吓得顾子澜哇哇大叫。 生死攸关,哪怕再没办法,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明栎当即在水牢之中再次搜寻起来,顾子澜被他说了一句,倒是安静了片刻,见他忙忙碌碌,也依样画葫芦在墙上敲敲打打,忍不住问道:“这样有用?” 明栎思索道:“这里暗含机关,肯定会有破解之法。” 顾子澜撇了撇嘴,伸手在湿滑的墙上摸了摸,五指攥握成拳,低头冲拳头上哈了一口气,他往后退了两步,凝聚灵力,抡起手臂如风火轮一样朝墙上砸去! 只听“轰”地一声,顾子澜痛得嗷嗷大叫,石壁却纹丝不动。 明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正要转过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身后却接连传来“扑通扑通”两声巨响,水花飞溅,砸得人满脸都是,一时什么都看不清。 顾子澜大叫着躲到明栎身后,声音含着哭腔,气急败坏地说:“什么东西啊!是我一拳砸下来的嘛!” “……别慌。”明栎沉稳淡定,戒备地走过去将疑似人形的东西提溜起来。 那人微微抬眼看他,眼神还有些迷茫,明栎的声音忽然变调,惊喜至极:“师尊!!!” 耳朵里进了太多的水,穆长亭此时听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纱,嗡嗡的,不太真切。 待他看清小徒弟那张脸,愣了愣,正要说话,却被明栎飞扑过来将他抱住的动作打断,他眼角通红,声音哽咽而颤抖:“师尊,你真的回来了……” 小时候,明栎也喜欢这样赖在他怀里撒娇,如今他的身量已出落得跟自己一般高,扑在身上的时候像是被个大型犬亲昵蹭着,穆长亭笑了笑,打趣道:“那自然是要回来的,不然怎么能看到我们明栎现在这么厉害,这么有出息呢!” 明栎正待要回话,只觉得一道灼热得快把他射穿的视线落在身上,他猛地收回还抱着穆长亭的手,退后两步,局促的在穆长亭和邢玉笙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脸颊微红。对邢玉笙拱了拱手,明栎低声道:“前辈。” 此时水流已快要没到胸口,邢玉笙“嗯”了一声,问了一些水牢里的情况,明栎一一作答,又走到墙壁中的一处,说道:“这里处处都是机关,墙壁又厚实坚固,硬来是下下之策,可是我摸索了一圈,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只有这面墙估计要比其他几面要薄一些。” 顾子澜自从看清掉下来的是什么人之后,就一直缩在墙角不吭声,穆长亭看了他一眼,也没有主动去找他搭话。 上次在地下密室之中,穆长亭听到真相都震惊不已,更何况是身处其中,被喜欢的人利用了的顾子澜? 顾子澜这孩子虽然娇惯了些,但对付息烽却像是掏了真心的。 穆长亭想到这里,在心头叹息一声,也仔细查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提议道:“先把水流止住是关键,不如我们一人负责一面墙,将灵力幻成实形,将水洞堵住。” 所有人都道“好”,唯有顾子澜不吭声,明栎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师弟,你别怕,尽你所能即可,我会帮你的。” 顾子澜脸色涨红,恼羞成怒地说:“谁要你帮!” 他率先选了一面墙,贴着站好,双手往上一撑,金色的灵力从他的体内泄出,将他身后墙面上的水洞皆笼罩其中,水流渐渐断开,不再流淌。 顾子澜一喜,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 穆长亭笑道:“不错。” 他转身站到顾子澜身旁的墙面,也如顾子澜一般撑起灵力,只是他修为高深,金光更为纯净厚重,覆盖了他自己这副墙面不说,甚至微微蔓延开,与顾子澜铺开的墙面相接,悄无声息地替他卸了一半力。 明栎看在眼里,对穆长亭感激一笑。 他们三人皆属清心派,修习的自然是纯净的灵力,唯有邢玉笙一身魔气,自然用不得他们的法子,只见他伸手一挥,黑色的雾气如有意识一般纷纷爬到水洞洞口,将洞口牢牢堵住。 水流不再上涨,他们各自守着一面墙,水牢里一时安静无声。 穆长亭是受不得这么沉闷的氛围的,想了想,问明栎:“对了,蛇瘿去了何处?” 明栎郁闷至极,瞟了邢玉笙一眼,低声道:“师尊,您快别提了,它见到那个神秘人就退缩不前,好像还极为尊敬他。” 这倒是不奇怪,秦飞琼乃蛇瘿旧主,当年这一人一蛇可是名声大噪,若不是有了邢玉笙乌龙的认主之事,只怕蛇瘿这等高傲的性子是不会屈从其他人的。 就连邢玉笙也是降服它多年,才得了它一句“主人”的尊称。 这会儿没反戈相向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帮忙? 穆长亭笑了笑,道:“那是蛇瘿的旧主,自然不同。” 明栎好奇地看着他:“师尊已知那神秘人的身份?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又如何会从上面跌落下来?” 穆长亭将前后发生的事都跟他简略提了提,说到付息烽与秦飞琼勾结之事,一直静静听他们说话的顾子澜忽然情绪激动地打断他的话:“你胡说!他才不会这样!” 纵然那日顾子澜被吓得半疯半颠,但好歹事发之前他是清醒的,如今不承认,只能证明在他心里是极为不愿意面对这件事的。 穆长亭沉默半晌:“我也希望这不是事实。”顿了顿,他又看向顾子澜,问道,“他如此待你,你……你不恨他了吗?” 顾子澜怔了怔,眼圈一下红了,咬牙道:“我们的事,用不着你多事。” 穆长亭点点头,心道顾子澜这句话倒是没错,他身死在前,顾子澜被选为容器在后,哪怕穆长亭对这半大的少年人心存愧疚,也没有任何立场对他身上发生之事,过多置喙。况且,如今付息烽身边尚有人真心待他,是一件好事。 穆长亭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邢玉笙静静看向穆长亭,忽然传音至他脑海之中:“那你呢,你又恨他么?” 穆长亭眼皮一动,掀开眼帘也回望邢玉笙。 当年提出让小师弟上思过崖帮许碧云送食盒的人正是付息烽,若说小师弟之死,付息烽全然没有参与其中,穆长亭是不大信的。 可是事到如今,所谓的真相让人把心力都耗费殆尽,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他心底的痛恨说到底是源于失望,对邢玉笙如此,对从小一同长大,彼此知之甚深的付息烽更是如此。 穆长亭转开目光,并没有回答邢玉笙这句话。 然而他的沉默却让邢玉笙的眼眸黯淡了几分,是否对于穆长亭而言,他跟付息烽的情谊还是胜过了一切? 那日在地下室,他与付息烽交手,穆长亭拼死也要破出传送阵来,是为了两人逃命,又何尝不是害怕他们两败俱伤,怕他对付息烽下了死手? 邢玉笙闭上眼,脸色有些难看。 明栎不明白怎么气氛忽然就凝滞起来,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趣的选择扮演一个透明人,专心致志地撑起灵力,堵截水洞。 秦飞琼半躺在软塌上,一手慵懒地撑着脑袋,一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面前的跪坐着一位姿容绝丽的红衣女子,只见她讨好地替秦飞琼轻轻捶着大腿,笑着娇声道:“不知魔君大人想要如何处置他们几人呢?” 秦飞琼勾了勾唇:“看来我们江域主对那姓邢的小子倒是真上了心。” 江雪影妩媚一笑:“瞧您说的,属下不过爱他那副皮囊罢了,正所谓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心心念念也正是如此。他从前如此高高在上,如今落入魔君您的手中,可不是该叫我如愿以偿了么?” “好一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这句话不知哪里刺中了他,秦飞琼笑了笑,眸光却猛地转冷,一下出手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离地下半寸:“我警告你,不要坏我的好事,我还要慢慢折磨他们,若到时候他还没有死,自会将他赏给你,在此之前,你最好安安分分!” 江雪影被勒得几乎就要断过气去,她断断续续地说:“是,属下……属下遵命……” 秦飞琼手一松,这才放过了她。 江雪影心有余悸,捂着脖子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半晌,瞧着秦飞琼喜怒不定的样子,行事愈加小心翼翼,她又跪了回去,脸色苍白的小心服侍着。 正在这时,门外倒飞进来两道人影,当即就断了气。 付息烽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冷声道:“魔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竟连我也不见了?莫不是想要过河拆桥!” 第57章 掌控 秦飞琼拂了拂衣袍上的灰尘,笑着站起来,江雪影恭敬地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视若无睹。 “付掌门说得哪里话?你我合作多年,我又岂会如此待你?”秦飞琼将付息烽请进来,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确实是我近来身子虚弱,不太方便见客。” 付息烽心中还记恨着秦飞琼设计杀害穆长亭一事,很难和颜悦色,他冷笑一声:“好了,不必惺惺作态,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怪我没能力处理好事情,导致被邢玉笙追查到了头上,如今事情败露,我也无话可说。”顿了顿,他眯了眯眼,声音转沉,“可你也别忘了,再怎么说,我还是清心派掌门,你若还想仙魔两道继续合作下去,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我。” 秦飞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不咽下,江雪影几步上前端起空杯服侍他漱掉口中的酒气,又取来热的棉布给他擦手。 秦飞琼满意地点点头,江雪影笑着退下。 付息烽将这些看在眼里,目光扫过江雪影,露出几分讽刺的笑意来。 秦飞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清心派掌门,被人知道了太多秘密,如今还不是我说保就保,我说不保就不保,你以为现如今还是当年的局势,我非你不可了?” 付息烽怒目而视:“你——!!!” 拿话刺他不过是反击,叫他看清楚形式,但秦飞琼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撕破脸皮,他又是一笑:“好啦,说笑而已,何必动怒呢?” 秦飞琼懒懒道:“我是知道你的,有心机有手段,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心慈手软。穆长亭既然撞破我们的事,捏住了你的痛脚,你当快刀斩乱麻,一举将他控制了,心得不到至少人得到了嘛!可你呢,我观穆长亭的神色,你非但没有得手,反而连我教你的控心术也没舍得给他下,太过让我失望。” 那控心术本该在合欢之前施法,穆长亭那时□□交加,最是容易得手。 可是付息烽哪里舍得那样对他? 付息烽忍耐道:“邢玉笙半路杀出来,生了变数,非我所能控制。” 秦飞琼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笑道:“算了,事情过去了就不提了,也是我们百密一疏,让邢玉笙寻到法子找到了地下室。” 他说的废话付息烽全然不想听,只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付息烽抿紧唇,道:“长亭在你手中?我要见他。” 秦飞琼凉凉一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话你没听说过么?成日就知道惦记你的心尖肉,可不想想,如今执戒长老被困,穆长亭和邢玉笙皆在我们手中,仙魔两道再无人阻拦我们一统天下之大愿!” 邢玉笙坠魔之后,脱离秦飞琼魔气的控制,甚至逐渐势大,制辖了魔域各方势力,当上了魔尊,这都是秦飞琼意料之外的结果。 魔界以强者为尊,不得不说邢玉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的修为精进极快,一度让魔域众人畏惧,又何尝不让秦飞琼忌惮。 因此这十几年,他不是不想动他,而是真的撼动不了。 邢玉笙修为极盛之时,说是天下第一人也不为过。只是自从穆长亭身死,他就渐渐萎靡不振,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去钻研还魂之术,修为倒退不说,如今更是强弩之末,秦飞琼上次与他动过手之后,心里就约莫有了计较。 穆长亭这步棋,是秦飞琼认为自己下得最好的一步棋。 付息烽以为是邢玉笙失手将人打死,彻底跟他决裂,将邢玉笙恨到了骨子里。 秦飞琼假扮芩书仲趁机扶持付息烽上位,少了穆长亭的干扰,清心派诸事终于能够按照他的意愿进行下去。而邢玉笙也因为太过痴情,无心过问魔域之事,修为跌至此等境界,可算是天助我也! 秦飞琼想到此处,笑意更深:“筹谋多年,时机已到!” 付息烽看着他略显疯狂的笑容,心里却像是浇了一盆冰水,冻得人血液都凝固了。 多方平衡才是付息烽最愿看到的结果,他稳坐清心派掌门,已是仙派第一尊,魔域如何又干他何事?他向来明哲保身,自然也深知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 今日他还能在秦飞琼面前甩脸色,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合作的利益在,若是一旦他失势,或是秦飞琼想要将他取而代之,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有取天下雄心之人,又如何能够忍耐天下与人平分? 付息烽一点也不天真,相反,他很冷静,冷静到此刻他微微一笑,道:“魔君说得在理,是我狭隘了,想要我如何配合,我必当尽力。只不过……” 他故意留了个话头,秦飞琼何等精明之人,闻言一笑:“穆长亭出言不逊,我本想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吃吃苦头,可是既然你如此相求,好罢,姑且饶他一命。” 秦飞琼招了招手,江雪影低头上前,他解下腰间的铁牌丢给她,吩咐道:“你亲自去,把穆长亭带过来,好好给我们付掌门看看。” 水牢之中。 明栎看着渐渐升高的水位线,惊讶道:“怎么……怎么好像还是有水流出来?” “我……我不行了……”顾子澜脸色苍白,手猛地卸力,他身后那面墙的水洞又哗哗淌出水来。 穆长亭加强灵力,瞬间将顾子澜那一面墙也给照顾到位,水流终于止住。 邢玉笙皱眉道:“我来吧,你魂魄不固,不能耗费太多灵力。”他虽然冷冷淡淡的,但关心和担心却满满写在脸上。 难道你的情况就比我好上许多? 穆长亭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还撑得住,等我撑不住的时候再换你。” 他这样说比直接拒绝要好,邢玉笙果然就信了,没有再劝说。 明栎见他们终于正常对话了,津津有味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互动。 他就站在穆长亭对面,穆长亭一回头就看见他抿着嘴偷笑,暗暗瞪他一眼,以作警告,明栎却展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在对穆长亭说,师尊,你又撒谎哦! 穆长亭无奈,懒得跟他计较。 冲虚弱地泡在水中的顾子澜努了努嘴,他示意明栎去搭话。 明栎作为大师兄这一点倒是不错,对“神憎鬼厌”的顾子澜也是多加照顾,他也不怕热脸贴上冷屁股,转头对顾子澜温和道:“师弟,你还好吗?” 顾子澜年纪是最小的,平素又被付息烽护得好好的,从未吃过什么苦。 被穆长亭魂附在身上,遇到大狼蛛那一次算得上他此生最大的危机,可是当时他本人毫无意识,自然对此没有体会。反倒是现如今沦为阶下囚,又面临着随时死亡的恐惧,让他颇为崩溃。 只见他耷拉着脑袋站在墙边,默默不语。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不好,一点也不好……”斗大的泪珠从眼眶掉落在水里,啪嗒,啪嗒,就跟断了线的珍珠。 明栎很少见到别人哭,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师弟。 他慌了,蹩脚地安慰道:“没事的,有师尊和前辈在,我们不会被淹死的,你……你别伤心了……” 顾子澜“哇”得一下大哭出声:“你们骗我,他也骗我……我连个水洞都堵不住,这么没用,怪不得他不喜欢我!怪不得我只能做一个容器和替身!” 穆长亭头痛不已,一时觉得他年纪尚小实在可怜,一时又烦他没有个男子汉的样子,哭哭啼啼的,也不知付息烽平时到底是怎么制住他的。 邢玉笙冷冷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再吵,本座一掌将你了结了。” 他冷冷冰冰,一身魔气,本就可怕,更何况说出来的话还如此杀气腾腾。 顾子澜的哭声一下止住,抽抽噎噎望着他,朝明栎所在的位置靠了靠,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在他的记忆中,他居然还在魔域跟邢玉笙相安无事地住过一段日子……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曾被改动过,此时愈加迷惑。 穆长亭摇头失笑道:“你别吓唬小孩子……” 邢玉笙面冷如玉,对着穆长亭倒分外听话,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明栎猛地睁大眼睛,惊奇的不得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轰隆”机关开启的声响,江雪影蹲在牢口,声音含着笑意:“魔尊大人,久违了。” 邢玉笙微微站直身体往上望去,因为相隔太远,看不太清她的面容,但是她的这副嗓音倒是极为熟悉的。 邢玉笙声音清冷:“你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见我,看来魔域如今已尽在你们掌控之中了。”他一边说,一边挪动身形,瞅准时机,然而他才刚有所动弹,牢口忽然出现一个血盆大口,威胁地冲他嘶叫。 那蛇头巨大,浅色金瞳,分明就是失踪不见的蛇瘿! 邢玉笙观它神色,似乎不大认得他,心头一凛,他冷冷道:“你们对它做了什么!” 得不到邢玉笙,她虽觉得可惜,但秦飞琼的命令她可不敢违抗,但愿邢玉笙能熬下来,也好一了她的夙愿。 江雪影目露怜悯与可惜,微微一笑,道:“魔尊别急,你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吗?”她拍了拍手,空中倏忽垂下一根金缕细绳,“穆掌门,请上来吧,有人想见你。” 穆长亭看着她,笑了笑:“还请江域主解释清楚,到底想做什么?否则,我可不敢轻举妄动。” 江雪影的手缠绕着垂下的长发,柔声笑道:“希望穆掌门不要叫我为难,我性子好,但我们魔君性子可算不上好,等急了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穆长亭听她话中有话,一下子便联想到了谢应君身上。 穆长亭只好对他们三人说:“你们万事小心。” 他的手拽住垂下的金缕细绳,江雪影正要叫人将他拖拽上来,邢玉笙却忽然上前几步,一把将穆长亭抱入怀中,因隔得太远,江雪影看不太清楚,只好不耐道:“快点,不要再耽搁了!” 别人不知道,水牢下的其他人却看得真真的。 邢玉笙凑过去飞快地啄了啄穆长亭的唇,轻声道:“有情况传声于我。” 穆长亭的脸猛地飞红,仓促地将邢玉笙推开,江雪影已叫人将他往上拉了。 明栎固然是知道他们两人的事,但却没想到能亲眼看见这一幕,他先是震惊的把嘴微微长大,随即尴尬地将脸转开。 第58章 控心术 出来的地方自然是那日掉落下去的竹屋书房,穆长亭本以为会见到蛇瘿,没想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不知将它带到了何处。 想到江雪影对邢玉笙方才说的“待会儿就知道”的事,穆长亭心里忐忑不安。 江雪影走过去将玉麒麟转了一个方向,机关闭合,书房恢复如初。 做完这些,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纯黑铁牌,朝书架之中一按,原本十分正常的书架竟然如水纹一般晃了晃,将铁牌完整地吸纳了进去,再也寻不见踪迹。 紧接着,书架从中间缓缓地向两侧自动移开,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 怪不得找不到机关入口,原来还有这个门道在里头,秦飞琼也算煞费心机了。穆长亭看得认真,江雪影回头对他展颜一笑,柔声道:“穆掌门,请吧。” 穆长亭握紧长生剑,率先走下去,江雪影在身后紧跟而上。密道弯弯绕绕,构造颇像梅见宫地下室,看来同属一人之手笔。 穆长亭一边走,一边费心记下前行的路线,最后,他们来到一间石室,江雪影走到这里就不再引路,朝他一笑,道:“我就不进去了,不打扰你们叙旧。” 穆长亭深吸一口气,推开石门,石门“轰隆隆”开启一半,待他走进去,自动旋转了半面,又紧紧闭合了。 穆长亭往前走了两步,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脚步就顿住了。 反倒是付息烽眸光一亮,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几步跨到他面前,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没有受伤,一颗心才落到了原处。 穆长亭垂下眼眸,一下将手抽了回来。 付息烽攥紧了空荡荡的掌心,艰涩道:“你还在怪我……”未等穆长亭回答,他便低低笑起来,声音像是闷在胸腔,听得人难受得紧,“你看我,问的是什么傻话呀,怪我?你只怕对我失望至极……再不愿同我交往了吧?” 穆长亭眼眶微红,他闭了闭眼,低声道:“你不要再跟秦飞琼为伍了,此人冷血无情,手段残忍,你跟他合作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我又何尝不想把这一切撇得干干净净,但你以为贼船易上也易下吗?”付息烽嗤笑一声,痛声道,“我若敢背叛他,他第一个要下手的人就是你!” 穆长亭听他话语中有松动,连忙抓住他道:“阿烽,他是不是拿我威胁你了?” 付息烽走到桌边坐下,避而不答道:“长亭,这些事我既已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你也别再说让我改邪归正的话。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出去。” 说到最后,他眸光坚定,声音转而变得冷淡低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穆长亭想起顾子澜那副低头落泪的模样,忍不住提醒付息烽道:“顾子澜也在秦飞琼手中,他对你……也算痴情一片,你难道真的舍得将他当做弃子?” 顾子澜和明栎的生死他还能在付息烽面前劝说两句,邢玉笙他是只言片语都不敢提上半句,生怕将付息烽惹急了,他会恨不得即刻给邢玉笙补上两刀。 付息烽静默片刻,道:“我能力有限,救不了那么多。”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穆长亭长叹一口气,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盯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指,低声道:“那你想如何救我?” 付息烽眸光微动,低声道:“我会给你施控心术,只有如此,他才会完全信任你。” 穆长亭惊愕地看着他,简直觉得难以置信:“……这就是你说的法子,让我成为你们操纵的傀儡?” 付息烽摇头道:“不是傀儡,你有自己的意识,只是会站在秦飞琼这一边。” 穆长亭极为讽刺笑了:“在我看来,都一样。” 付息烽便知道穆长亭会如此反应,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难道你以为我想这样么?若我想这样对你,上次……”他咬了咬牙,转而叹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秦飞琼作出的最后让步。” 穆长亭的脑子飞速运转,几番衡量利弊得失之后,他低声道:“既然我别无选择,你也不愿让我再回到水牢等死,那好,对我施控心术也可以,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要见见师尊。” 付息烽皱起眉头,一口拒绝:“你不用想了,他不会让你见的。” 以前付息烽也不是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是秦飞琼从未同意过,提得频繁了,他甚至会勃然大怒,生出杀意。 那个人将谢应君藏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仿佛只能给他一个人看到。 穆长亭坚持要见谢应君,局面只会僵持不下,如今穆长亭也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秦飞琼,他对穆长亭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付息烽不得不出此下策,他握住穆长亭的手,深深望入他的眼睛:“长亭……” 穆长亭猝不及防,撞入他的深邃的目光,看见他说话时嘴唇微动,声音响在他的脑海,一声又一声,犹如远山中的撞钟,层层叠叠,不绝于耳。 穆长亭离开了,顾子澜又灵力枯竭。 一下子等于少了两个人,明栎护着一面墙倒是没有问题,若是要他同时撑住两面就有些困难,就算他一时做到了,怕也撑不了多久。 邢玉笙资历与修为皆是最深,少不得要扛住压力。 他的手掌翻转,飞快结阵,双手分离之时,瞬间变幻出两个影分`身,将其他三面墙牢牢护着。这就是邢玉笙的拿手好戏了…… 明栎眼睛发亮地看着邢玉笙,满目崇拜,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其他前辈分裂影分`身,可他从未见过像邢玉笙一样,能如此快的结印成阵,将影分`身完美呈现的。 果然是一界魔尊,厉害!厉害! 明栎想了想,笑着赞道:“前辈影□□着实厉害!不知一次最多能变幻多少个?” 邢玉笙道:“二十几个吧,未曾试过极致,不好估算。” 他淡淡陈述事实,语气丝毫没有傲慢,但因为声音清冷,难免给人一种疏离之感, 明栎倒是不在意,温和地笑了笑,语带歆羡:“若有机会能亲眼见识见识就好了。” 邢玉笙颔首道:“会有机会的。” 听他这么一说,明栎分外高兴,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他倒是乐观,从未想过他们有丧命在此的可能。 邢玉笙低头看了看没到胸口处的水位,沉吟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破口之处。”正如明栎所言,水牢之中确实有一面石壁墙体较薄,也不知这样设计的用意是什么,难道通向什么地方么? 明栎点点头,道:“师弟,你过来看看我身后这面墙,我将一处水洞完全堵住,你来看看这墙体有多厚。”若是再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强行破开墙体了,虽然这样动静太大,但是师尊被带走了,前辈心中估计是十分担心的。 这里就只有顾子澜比较空闲,听了明栎这话,他也没回嘴,乖乖走过去,透过水洞朝对面望过去,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 好在他也不是太笨的人,撕了一点点弟子服下摆,拿在手中用指尖一捻,在灵力的作用下,布条滋滋燃烧起来。 顾子澜凑过去,朝水洞中一弹,火星碰到水洞中残留的湿迹,跳了没多远就渐渐熄灭,可也就是这么一点空当,教顾子澜看清楚了。 见两人都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又不敢去惹邢玉笙,只好用手丈量了一下距离,乖顺地说道:“大概这么厚。”他的两条手臂几乎完全伸直了。 明栎沉思道:“这已算是这四堵墙之中最薄的一个了。” 顾子澜贴着明栎站着,回望这幽深之地,忍不住有些害怕:“这里就已是这样了,你不是说破墙而出,也没法保证隔壁是什么么?我建牢房也不可能只建这么一间啊。”他说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了,这也是他们一直忧心的一点。 明栎沉默,顾子澜见他不说话更是害怕,拍了拍讨人厌的石墙,他嚷嚷道:“你说话呀!”随着拍上石壁“砰”的一声响,明栎所护着的那面墙开始出现更多的 “砰”、“砰”撞击之声,力道比顾子澜那一下要大上数十倍。 明栎也瞬间警惕起来,护着顾子澜往后退。 顾子澜喃喃道:“不是我拍出来的吧……” 邢玉笙神色沉凝,眸光凌厉地盯着那面发出巨响的石壁:“是蛇瘿,是它在撞墙。” 明栎带着顾子澜退到邢玉笙身旁,担忧道:“前辈,它不是不认得你了么?以它之力,撞破这堵墙只是时间问题。” 顾子澜想到方才在牢口只露了一个蛇头的巨物,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撞击声一下响过一下,犹如阎王的催命符,直接将他宣判死刑。 顾子澜哭道:“它、它要过来了……” 邢玉笙右手一伸,魔剑出现在他手中,他淡淡道:“待会儿你们照顾好自己即可。” 黄铜境之中浮现着男人温和俊逸却苍白的脸,他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由着身后之人用梳子一点点帮他梳理长发。 手中的黑法纯黑如墨,摸在手中犹如上好的绸缎,秦飞琼心情愉悦,爱怜地抚摸着,抬眸看了铜镜一眼,笑道:“今日准备做些什么?” 那人闭着眼睛,拒绝跟他说话。 秦飞琼习以为常,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上回我画了一幅山水画,只差最后几笔,我是很满意,不过这画还放在梅见宫,回头我叫人取来,让你看看。” 他的手放在那人肩头,微微弯下腰来,镜中两人脸贴着脸,亲密无间。 秦飞琼勾唇一笑,忽然侧过头去,眼睛紧紧盯着镜子,咬着那人耳朵,低声道:“师兄,你为何不看看我?难道我这张脸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谢应君平素像个活死人,无论秦飞琼说什么,都毫无反应,独独听到这句话,他脸色微变,勃然大怒:“你不要叫我师兄!” 他一向是个温和自持的人,待人待己皆是如此,鲜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秦飞琼缓缓直身,脸色猛地沉下来。 第59章 刻骨之痛 谢应君为何如此生气,秦飞琼自然知道原因。他一直深爱着他的好弟弟芩书仲,当然受不了他这个冒牌货叫他“师兄”。 这些年,他伪装成芩书仲待在谢应君身边,将他对芩书仲的心意碾在脚尖下,摔进泥潭里,就是为了让他同样感受到“求而不得”的痛苦。 想当年他对谢应君多好啊,恨不得剖出一颗心捧到他面前,却教他轻贱如斯。 若不是谢应君假意对他付之以温柔,他不会做着想要跟他相守白头的美梦,更不会在仙魔大战被围攻之时,尝到被深爱之人背叛所带来的刻骨之痛! 石室之内静得落针可闻,两人僵持不下。 秦飞琼盯着谢应君看了半晌,背在身后的手被他掐得渗出血来,他却笑了:“近来我公事繁忙,疏于照顾你,想来你定是觉得烦闷了。这样,刚才息烽来向我请示,说长亭想要见你一面,不如,你见见?” 谢应君怔了一下,猛地转头看他,嘴唇颤抖了下,问:“你……你当真肯让我见?” 秦飞琼笑:“当然是真的,我又何曾骗过你?” 他拍了拍手,石室之内的墙壁内忽然投影出一道黑色的影子,影子穿墙而出,渐现实体,是一个面无表情,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人。 这就是秦飞琼平日里用来看守谢应君的魔物了,唯秦飞琼之命是从,最擅长的隐匿踪迹,守人守得滴水不漏,当真走哪儿都如影随形。 秦飞琼吩咐他去请付息烽和穆长亭过来,黑影无声退走。 他又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木梳,一下一下的替谢应君梳发,最后熟稔地帮他束发,插上白玉簪。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镜子的谢应君,笑道:“真好看。” 谢应君微微抬眸看了秦飞琼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吭声。他的手虽然轻轻搭在膝盖,但仔细去看,却微微蜷曲,抠得有些紧,这明显是紧张的表现。 秦飞琼扫了一眼,心里头刹那掠过的居然是对穆长亭的嫉恨。 自从谢应君得知一切真相,得知芩书仲已身死多年,对他就表现得十分木然,仿佛铁了心将他视若透明,若不是他总是出言相激,秦飞琼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变成了自己炼制的尸鬼。 石门叩叩响了两声,谢应君一下坐直了身体。 付息烽领着穆长亭走进来,看见坐在椅子上,面带激动望向他们的谢应君,微微垂眸,退到一边去了。 穆长亭站在门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目光陌生而呆滞。付息烽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铃,轻轻摇了三声。 穆长亭浑身颤了颤,视线渐渐聚焦,落在一直注视着他的谢应君身上。 他很快笑起来,眉眼弯弯:“师尊!徒儿拜见师尊!” 走近几步,他麻利地跪下来,向谢应君了行了一个大礼。 他有血肉有表情有记忆,但表现得实在太过怪异了,像是个被人扯着线的木偶。 谢应君颤抖着伸手抚摸他的头顶,穆长亭笑着抬头,师徒俩静静对视了半晌,谢应君转头望向一直含笑站在一旁的秦飞琼,忍耐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秦飞琼笑道:“没什么,只是叫他更听话而已。付掌门,你说是吗?” 付息烽淡淡道:“是控心术,师尊应该有所耳闻才是。” 谢应君猛地抓起摆在桌上茶杯,狠狠朝付息烽掷过去! 他眼角泛红,急促喘息着,怒得声音都在颤抖:“畜生!连他你也不放过!一同长大的情谊都被你喂到狗肚子里了!” 付息烽不躲不避,正中面门! 茶杯摔落在地,“哗啦”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付息烽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水迹缓缓抹干,眼睛望向谢应君,道:“师尊教训得是。” 秦飞琼笑道:“何必如此动怒?你想见徒弟,如今既遂了你的意,该高兴才是。” 谢应君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眸深处尽是悲痛:“我谢应君一生只收过四名入室弟子,每一个皆是出色之辈,可你看看,他们如今成什么模样了?我看最高兴的该是你……但你不要忘了,恨的是我!” 秦飞琼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恨你?我当然恨的是你,当初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自当百倍千倍的还给你!” 当年一夕之间,他失去了所有! 失去了在魔域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失去了他爱了一辈子的人,失去了他一直捧在心尖上疼爱的弟弟! 犹记得,仙魔大战当日,芩书仲利用了他的全心信任,有意将他引入法阵受缚,看着他在法阵之中痛苦挣扎,目露悲痛,口口声声地劝他回头是岸。 他一边咳血,一边讽刺地笑:“岸?哪里是岸?没错,我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满手沾满鲜血,你们人人得以诛之,但你一心所向的仙道难道就尽皆好人?!自私自利的秦轩如此,清心派假模假样的臭道士更是如此!” 往事历历在目,他如何能不恨! 谢应君点了点头,直视他,道:“那好,既如此,你如何折辱我,我都认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为何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秦飞琼勾唇一笑,露出淡淡的讥讽:“师兄真是天真,我若不是有心帮你的宝贝徒弟们安排今日这么好的结局,当初又怎会怂恿你收徒?看着引以为傲的徒弟们一个个被摧毁,走向你最看不起的魔道,你是否心如刀割?那就对了,你也该尝尝这种滋味。至于折辱……”他的手摸上谢应君的脸,“这又从何说起?床上那点把戏就叫折辱了?我以为你享受得很。” 谢应君皱着眉头要扭开脸,秦飞琼却一把捏住了他的脸颊,低头就狠狠吻上去。 血腥之味在交缠的唇舌间蔓延,谢应君惊怒得瞪大眼睛,他伸手想要将秦飞琼推开,可这不过是蚂蚁撼大树之举。 他身中软筋散多年,与穆长亭之前被付息烽囚禁时所中的毒一模一样,且他的毒性甚深,如今已渗入骨髓,害了身体的根源。现在走路都成问题,更别说跟秦飞琼比力气,刚才他扔掷付息烽的那一下,已是尽了他的全力。 穆长亭依旧跪坐在谢应君跟前,睁大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谢应君的目光倏忽与穆长亭清亮的眼睛对视,那种强烈的耻辱感让他挣扎得愈加厉害,秦飞琼自然感觉到了,他瞧着谢应君这疯狂得好似不要命的样子,平缓了一下气息,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们两个不用待在这儿了,出去吧。” 付息烽转身往外走,穆长亭自然而然地起身,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跟着付息烽的脚步往外走。 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轰隆一声,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挣扎声、衣服撕裂声,痛苦的叫声,哪怕隔绝着这扇门,也让人听得心颤。 穆长亭前进的步伐猛地一顿,握住长生剑的手紧得都快要把剑身捏碎,付息烽回头看他,目光沉沉,道:“长亭,走吧。” 穆长亭眼睫一颤,乖乖迈步跟上去。 而另一边,久未得到穆长亭传音的邢玉笙心急如焚,可眼前的阻碍又叫他完全脱不开身。蛇瘿将整堵墙都撞破了,水流哗啦一下涌了出去,水位下降了大半,这下他们不必再担心被淹死了,要担心的是另一种死法。 蛇瘿从水中一窜而出,掀起数丈水花,一双赤色金瞳与邢玉笙如出一辙,可盯着他们的目光却冰冷而诡异,蛇信子嘶嘶吐着,戒备地作出一个攻击的姿势。 影分`身归位,邢玉笙手持魔剑站在最前面,他尝试与蛇瘿重新建立联系,然而血契未断,但蛇瘿却一点儿也不听他指挥,甚至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变得愈加凶残。 邢玉笙借着墙壁跃力,躲避着蛇瘿毫无章法的攻击。 整个水牢都在震颤,明栎谨遵邢玉笙之命,护着顾子澜站在角落,紧张地望着那一人一蛇爆发力和攻击力都在逐步上升的打斗。 忽然,邢玉笙被蛇瘿狠狠撞飞至石壁上! 石壁瞬间凹陷进去,邢玉笙撑着爬出来,蛇瘿蛇头一扭,已是飞身上前。 明栎看得呼吸一滞,大声叫道:“前辈——!!!” 若他有弓箭在手,只怕早就射箭而出了,何至于只能束手旁观。 那蛇头巨大,这一咬本是能将邢玉笙整个吞下的,然而邢玉笙有心避让,只让它咬到一部分。仓促间的避让,也无法顾及太多,尖牙锐利,穿透的地方竟是肩胛骨!赤红的鲜血霎时涌了出来,湿透了邢玉笙大半的身体。 明栎不知实情如何,但单看眼前的场景就足以叫他惊震,眼眶一红,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然而下一刻,却见蛇瘿忽然嘶叫着退后,身上莫名涌出血来。 邢玉笙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神色却颇为镇定:“蛇瘿,你还识得本座吗?” 纵然他如今的情况已今非昔比,但以他的修为也并非不能制约住蛇瘿,只是数十年相伴,他不忍心对它痛下杀手,而血契,血契,自然以血为契,不伤不痛,又怎能再唤起蛇瘿的记忆? 血契的效果让蛇瘿痛苦之后,神识却渐渐清明起来,它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声音响在邢玉笙脑海:“主人……” 第60章 死祭 翌日,谢应君早早醒了,穿戴妥帖了坐在桌前等待。 这是个特殊的日子,是芩书仲的死祭之日,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秦飞琼会带着谢应君出门拜祭,且会将谢应君乔装打扮,藏得十分紧,生怕他被旁人认了出来。 秦飞琼打着呵欠从床上坐起来,软被滑下,露出精装的上身,上面有许多被挠出来的新鲜伤痕,他也不甚在意,披了亵衣赤脚走下地。 看见谢应君久坐在前,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懒懒勾唇一笑,凑过去偷香了一口,食指在谢应君的下颚摩挲,恶趣味地说:“这回扮个什么模样好呢?不如……你试穿个女装,我们做对恩爱夫妻,可好?” 谢应君猛地拍开他的手,脸色都青了:“你不要太过分了!” 秦飞琼挑了挑眉,轻笑道:“不愿意就不愿意嘛,我也就说说。”他被这样拂逆了,心情似乎还是很好,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含着浅浅笑意。 服侍的人鱼贯而入,秦飞琼一边洗漱,一边随口道:“你的好徒弟之前掀了小仲的坟,按我的性子,本该将他大作惩戒,但你必然心疼,加上付息烽又来求我,我想想,也就作罢了。” 秦飞琼会在乎他心不心疼? 想来是想到了用控心术制约穆长亭更会让他心如刀绞,才会暂时放他一马罢了。 谢应君闭上眼睛,对他所说的话不置可否。 秦飞琼张开双臂,由人服侍穿戴衣物,眼睛扫向谢应君,笑道:“对了,这回我让付息烽带上穆长亭一同前去,你看如何?他打扰了地下之人安息,合该过去磕头认错才是。” 谢应君听了他这句话,才有所反应,抬眸静静看向他。 说出的话有效果,秦飞琼笑意更深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谢应君反问道:“磕头认错之人难道不该是你?” 秦飞琼静静回望他,两人僵持对峙。 他轻轻挥了挥手,服侍的人呼啦啦飞快散了个干净,生怕被殃及池鱼。 石室之内唯余他们两人,秦飞琼一步步走到谢应君面前,一字一句地低声道:“我说过了,我没有杀他,你为何还是不肯信我?” 当年战败,他如过街老鼠,四处躲避。立下志愿要复仇后,他筹谋好了一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局将芩书仲引出清心派,顺势将人掳走关押起来。 这个竹屋确实是芩书仲被圈禁之地,只是当时他的身子本就虚败其中,秦飞琼不得不炼制丹药吊住他的性命,可到了时候最后,却发现他根本一颗未动。 当年芩书仲满脸颓败之色躺在他怀里,居然还在固执地劝他回头。 直至他断气,温热的身体渐渐冰凉,一直呆滞的秦飞琼忽然笑了,从低低轻笑到仰头大笑,眼泪从他的眼角不断滑落,碎了满地。 秦飞琼的神思有些恍惚,谢应君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拉回了他的思绪,“即便我信你又如何?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又有哪一点对得起他舍出这条命,一心想要你回头的心意?” 秦飞琼嗤笑道:“对不起他?我倒想知道我哪里对不起他?他这点心意是足以让他大义灭亲,弃我于不顾?还是足以让他以死相逼,逼我就犯?是啊,在你眼里我肮脏不堪,残忍无情,但一直以来我捧在心尖上疼的人是他!赤诚以待的人是你!可是你们又是如何对我的?仙道?正义?那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东西!” 他挥袖一拂,桌上的茶具掉落在地,砸了个稀巴烂。 秦飞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地瞪了谢应君半晌,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温情都是假象,不欢而散的时候才是最多的。 谢应君怔怔望着一地碎片,他的话犹在耳边震荡。 以前去祭拜芩书仲的只有秦飞琼和谢应君,如今多带了付息烽和穆长亭,出于对他们二人的不信任,以及秦飞琼心里怒气未消,不想跟谢应君说话的心思,秦飞琼又唤了平日里贴身看守谢应君的黑影魔物一同前去。 从竹屋中的密室出来,他们一行五人,乘着小舟随着水流一路往下,行了约莫大半日的光景,秦飞琼就吩咐靠岸。 这便是到了穆长亭当时尸身被控时的挖坟之地了。 付息烽手持银铃往前走,穆长亭低垂着眼眸,十分听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没有人开腔说话,唯有脚踩在枯枝树叶之上的窸窣声,还有清脆的银铃之响。付息烽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秦飞琼,又看了一眼谢应君,眸光微转,敏感地发现了他们之间气氛的不对劲。 纵然不知道他们二人平时是如何相处的,但秦飞琼是什么性子,付息烽自认了解得七七八八。这一路上他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且目光绝对不落在谢应君身上,分明是跟他之间有了争执。 坟地已重新翻整好了,之前他们看到的破烂木牌已被秦飞琼撤去,转而立了石碑,刻上了芩书仲的名字。如今他控制住了清心派和魔域,又在仙道其他重要派别安插了不少人,倒不如从前顾忌了。 他们将祭奠的物品一一摆放好,轮流上前祭拜。 穆长亭上前祭拜完毕,结结实实叩头认了错,态度诚恳,秦飞琼的脸色多少好看了些。控心术只是控制了他大部分意识,让他服从命令,但如果在没有银铃强迫控制之下,他所做之事大多还是遵从他的本心。 这也就是秦飞琼为什么愿意勉强原谅他的原因。 谢应君是最后一个上前祭拜的,也是待得最久的一个。 他的手抚摸过石碑,微微有些颤抖,口中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秦飞琼站在身后,双眸死死盯着他,表情不善。 付息烽蹲下来替穆长亭拍了拍衣袍下摆沾染的枯叶,又抬眸看了一眼,依旧表情呆滞的穆长亭,心头顿痛。 若不是被秦飞琼逼到了极致,他又何至于对穆长亭使这种手段? 今早秦飞琼唤他过去,提出要带上穆长亭一同过来祭拜之事,付息烽应了之后,顺便提出了祭拜之后请辞的想法。 他想带穆长亭离开,自然越早越好,可如今的形式,秦飞琼却还是担心他反水,只道让他自行回清心派主持大局,而穆长亭则需留在此处多陪下他的师尊。 从知道当年是秦飞琼设计杀害穆长亭之事,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了破裂之相。 秦飞琼这人小心谨慎惯了,如今更不会信任他。 知道穆长亭是他的软肋,想要紧拽在手,威胁于他,也是秦飞琼对付自己的手段。 虽说当了他手中的棋子这么多年,但那是在彼此各取所需的情况下,他付息烽可也从来不是什么甘于被人操控在手玩物。 付息烽垂下眼帘,掩藏住了眼眸中的暗涌波涛。 收伏完蛇瘿,邢玉笙一行人从密道中出来,着实废了不少时间。 正主不在,密道之中全都是些虾米蟹将,光蛇瘿上前,即可解决不少,麻烦的是江雪影镇守其中,看见情况不对,也不与他正面交锋,开启了密道之中的机关,推了一大堆人上前送死,自己倒是飞快地逃之夭夭。 逼问了一番密道中的魔物,邢玉笙知道了秦飞琼等人的行踪后,愈加心急如焚。 他之前就已尝试过传音于穆长亭,但他丝毫没有回应,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等到他们十分艰难的破开机关,爬出密道,邢玉笙看了一眼,顾子澜累趴在地,伤横累累,几乎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吩咐明栎先将他送回清心派安顿好。 哪知顾子澜不依,撑坐起来,坚持道:“不行,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明栎皱了皱眉,也忍不住劝道:“师弟,你伤得不轻,就算去了也忙不上忙,还是听前辈的话,先回去吧。” 顾子澜站起来,气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累赘,不愿意带着我,但是我告诉你们,我肯定是要去找付息烽问个清楚的,你们就算不带上我,我也会自己去!” 邢玉笙扫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如刀,顾子澜脖子一缩,有些害怕,下一刻却又梗着脖子回瞪回去。 邢玉笙淡淡道:“随你。”他召来魔剑,御剑而飞,身影如同闪电,只留下剑虹的尾迹残留在天空。蛇瘿紧跟而上,丝毫不落。 明栎把取回来的佩剑递还给顾子澜,犹豫了一瞬,道:“师弟,那你自己保重。” 他背上箭筒,一跃跳上剑身,“倏”地一声消失在天际。 顾子澜愣了片刻,在地上气得跺脚:“明栎!!!你给我回来!!!” 也不知是今天心情不好,还是怎的,秦飞琼站在一边,看见谢应君依依不舍,没完没了,就觉得碍眼至极。 耐心告罄,秦飞琼冷冷道:“今日出来够久了,也该回去了。” 谢应君一边烧纸,一边道:“我想再待一会儿。” 火光将谢应君的脸映照得通红,就像一路烧进了秦飞琼的心底,他忍不住讽刺道:“阴阳相隔,生死殊途,你在这里说的话他能听到?” “人死如灯灭,一坯黄土,一份清净,听不听到,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谢应君沉默了一会儿,温和地低声说:“你早上说的话我也想过了,算起来我们恩恩怨怨几十年,我劝说不了你,你也劝说不了我,痴缠下去也是无益。当年的事,我确实有负于你,我愿以命偿你,魂飞魄散亦无所谓。” “我告诉你,绝不可能!”秦飞琼咬牙恨道,“你欠我的又岂能就此作罢?你要再敢动这一点点念头,我就让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话音落地,忽然狂风四起,穆长亭仰头望向天际,只见那一人一蛇正在慢慢逼近。 第61章 大战 他的出场赚足了眼球,秦飞琼平复了一下情绪,拍掌而笑:“我们魔尊果然有本事,连狂化的蛇瘿都能收伏,不愧是我的接班人。”他的目光略过邢玉笙黑色衣袍上已干涸的血迹,笑容不由加深,料想邢玉笙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 邢玉笙的目光先是牢牢落在神色冷淡的穆长亭身上,随即扫过谢应君之时,顿一顿,压下了心中的惊讶,微微将头撇开。他实在是没有脸面再面对谢应君,就连那句“师尊”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去叫。 秦飞琼微微弯下腰,凑到谢应君耳边,低声道:“想不想看出好戏?” 谢应君一把扯住他,皱眉道:“你不要乱来……” 秦飞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深邃的双眸看向付息烽,用眼神示意他动手。付息烽微微垂眸,掏出银铃,众人只听“咣”地一声脆响,原本面无表情站着的穆长亭眼睫猛地一颤,倏而狠狠锁定邢玉笙,充满杀气。 邢玉笙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他退后两步,看着穆长亭手持长生剑,一步步朝他走来,那模样像是把他恨到了极致。 邢玉笙飞快地低声道:“你怎么了?你当真要杀我?” 穆长亭的眼眸像盛满了最刺骨的寒冰,完全无视邢玉笙的话,骤然出剑! 剑光凌厉地掠过邢玉笙的头顶,削下了几缕飞散的发丝,同时沿着轨迹飞凿入树干,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邢玉笙堪堪避开,穆长亭的剑又紧跟而上,缠得又密又紧。 再没有办法,邢玉笙举起魔剑相抗,一路只顾自保,不舍得出重手反击。 蛇瘿可不像邢玉笙那般古板,它嘶哑咧嘴就要扑上来,可秦飞琼哪里会允许他破坏这场好戏?虚空中突然一个黑影魔物,揉身而上,一下出现在左边,一下出现在右边,消失于无形,出现于无形,直把蛇瘿耍得团团转。 恰在这时,明栎御剑赶来,惊愣之后,稍稍观察了下战局,他便纵身一跃,跳到了蛇瘿头顶,选择与它一同御敌。 蛇瘿性子暴躁,最是受不得旁人跟他玩躲猫猫。 这黑影魔物修为虽算不得高,但拿捏蛇瘿的七寸可是拿捏得相当准,这也就是明栎为什么选择先帮蛇瘿的原因了。 明栎耳力极好,善辨风声,充分担当了蛇瘿的眼睛,一面指挥蛇瘿出击的方向,一面拉弓搭箭,瞄准方向,不断射击。这样一来,他们倒是合作得不错,跟那黑影魔物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 且越打越入神,不时竟脱离战局,整个山林都成了他们的战场。 而另一边,邢玉笙的情况却算不上太好,他才刚受了蛇瘿之创,即便勉力用魔气将伤口治疗了些许,但依旧痛得厉害。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穆长亭疯狂地低喃,下手又重,处处杀招,几乎毫不留情。 邢玉笙节节败退,身上不多时已伤痕累累,剑气割裂皮肉的声音在林中刷刷响起,让人不忍猝听。 邢玉笙深深望入他的眼中,痛声道:“长亭!你醒醒!不要再被控制了!” 两剑相交,碰撞出滋滋的火花,穆长亭低吼一声,忽而使了全力朝邢玉笙砍去! 只听“嗡”的一声,魔剑倒飞出去,邢玉笙也被掀得飞开数米,重重摔落在地! 眼看穆长亭飞身而近,长生剑即将迎头劈上邢玉笙的脑袋,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现在两人之间! 他双掌推出!灵力暴涨! 瞬间掀开了一层金色的屏障,抵住了穆长亭同样带着强烈灵力的剑身! 邢玉笙怔住了,喃喃说了一句:“果然是你……” 秦飞琼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瞳孔猛地一缩,他飞快地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脚边的谢应君,那人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元神早已出窍! 秦飞琼冷冷一笑,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应君看。 他早该想到的,为何穆长亭的尸身会被控制,为何穆长亭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芩书仲的坟墓,为何他们能如此巧合的出现在竹屋! 秦飞琼之前一直怀疑的是他手下之中出现了内鬼,甚至怀疑付息烽出现了二心,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应君从中插手了这一切! 是了,他看自己的势力逐渐遍布清心派和其他仙道派系,心里着急了,正好借着穆长亭还魂成功,对他的尸身下手,引起众人注意,好带他们去追查秦家旧事,好让他们去揭穿他这个假芩书仲的身份! 他被圈禁多年,都被他这般死死拽在掌心了,居然还不肯安分? 秦飞琼一双拳头捏得死紧,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谢应君的身子虚败,元神一来不能离开身体太久,二来不能过分使用灵力。 可谢应君为了不让他的两个爱徒自相残杀,如今不但强制动用元神,而且还不要命地疯狂使用灵力。 秦飞琼忍了又忍,终于怒不可歇:“你快住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谢应君充耳不闻,一心想要引导穆长亭回神,可穆长亭受了控心术控制,接收到的命令就是杀杀杀,哪里还认得清眼前这个人是谁? 谢应君不听,秦飞琼固然不会对他下手,他飞身而上,出掌拍向的就是穆长亭! 他出手很快,一直在旁伺机而动的付息烽更快!他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那个位置离谢应君很近,离秦飞琼也很近! 当秦飞琼毫无防备的后背出现在他视线中,他的长剑已从身后贯穿了他的肚子! 秦飞琼的掌风卸了力,穆长亭虽然被他拍中,整个人朝后掀飞,但受伤并不算重,反而是付息烽,因为撤退不及,秦飞琼惊怒交加之下,反手拍向他的那一掌,几乎用了十成的功力,瞬间将他的经脉震碎了大半! 他早就防着付息烽反水,却未料到会在这一刻! 付息烽无疑是一头野兽,一头懂得耐心与隐忍的野兽,他今日选了个好时机出手,一击成功,秦飞琼的确是关心则乱,无暇顾及他的暗算。 □□发现在瞬息之间,就连谢应君也当场愣住了。 秦飞琼逼剑而出,又封了走周身几道气穴,反应极快地对着谢应君的元神五指一收,谢应君瞬间化成一道白色的气团收到了他的掌心。 他飞身而起,掠过之时,另一只手拎起了谢应君的肉身,转眼就消失无踪。 付息烽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嘴里不断流出骇人的鲜血。 穆长亭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他身上,脑海里嗡嗡作响,无数个声音涌来,疼得他抱头痛叫。邢玉笙跑过去,将人抱入怀里,见他挣扎不休,完全不知所措。 穆长亭的手指狠狠抠着脑袋,一道熟悉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长亭……你不要害怕,我为你施的控心术只为瞒天过海,此番我以血作引,他日银铃一毁,你一旦看到我的鲜血,就会自动清醒。我说过,我从来就不忍心伤你半分……” 疼痛渐缓,穆长亭望向付息烽,眼泪怔怔从眼角滑落。 邢玉笙见他如此,也不多问,低声道:“师尊被秦飞琼掳走了,我们还是赶紧追上去看看吧,跟丢了之后再找就难了。” 穆长亭猛地回神,点了点头,道:“对,还是先救师尊要紧。” 邢玉笙提起魔剑走近付息烽,神色冷淡,付息烽戒备地看着他,正在这时,姗姗来迟的顾子澜跌跌撞撞跑过来挡在了付息烽身前。 因为修为低下,他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若不是听到打斗声,他还未必能够找到确切的位置,怎知一来,就看到邢玉笙一副要对付息烽动手的样子。 顾子澜大声道:“你要做什么!我、我不准你伤害他!”他分明怕得要死,却丝毫不肯退让的将付息烽护在身后,眼神坚定。 穆长亭也有些紧张:“邢玉笙……” 邢玉笙回头看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丢到顾子澜怀里,淡淡道:“接筋续脉的好药,给他吃吧。” 他走向微微松了一口气的穆长亭,十分自然地拉起他手,紧紧相扣:“走了。” 他的声音清冷,动作却霸道又占有欲十足,付息烽的目光落在他们相扣的双手上,牙关紧咬,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泛红。 穆长亭想抽回手,邢玉笙却拽得死紧,一把将他扯上魔剑。 仓促之间,穆长亭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付息烽一眼,对顾子澜低声嘱咐道:“好好照顾他……” 魔剑“咻”得一下飞出去,追着秦飞琼逃匿的方向而去。 他们一路辨别踪迹,穆长亭忍不住说道:“你伤势不轻,还撑得住吗……我……对不起……”风声呼呼从耳边吹过,天地都在脚下。 邢玉笙握紧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上的伤算什么,你别往我心窝子上扎就好了……” 他的意思虽隐晦,但穆长亭不知怎么就开窍了,居然一下子就听懂了。 以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邢玉笙清俊的侧脸,不知他说这话时是什么神情,穆长亭抿了抿唇,又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终究还是放松了力道,任他握着。 第62章 一念爱恨 付息烽背后捅的那一剑真是倾尽了全力,秦飞琼着实伤得不轻。此时谢应君的元神已归位,秦飞琼将他打横抱在怀中,跌跌撞撞往前跑,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来,在草地上滴出一条血路来。 谢应君探手一摸,手掌上一片赤红湿粘,全是秦飞琼身上的血。 谢应君怔了怔,忍不住劝道:“你放过我下来吧,以你此时的身体状况,带着我别说御剑了,就连走路都十分艰难。” 秦飞琼扯了扯嘴角,勉力一笑:“你现在倒开始关心我的生死了。”他喘了口气,又恶狠狠道,“不过……要我放开你……休想!” 再往上走就是山之巅,夕阳西下,一大片橘红渲染了云彩,连绵了整片天空。 秦飞琼眼眸一亮,脸上的笑容甚至有些疯狂:“我们终于走到山顶了,你且看着吧,我秦飞琼什么大难没有受过!哪会这么容易死!” 山崖之上,云海浮动,是最接近天的地方。 秦飞琼加快步伐,气喘吁吁地爬到一片伸出的石崖之上,将谢应君放在他身旁。 他盘腿而坐,取出一颗丹药吞下,闭目开始吐纳运气,只见他掌心不断翻转结印,不多时,一道又一道的紫黑色雷电在他手中飞速窜动。 谢应君眼眸之中尽是悲色,他看着秦飞琼脸上不断淌下斗大的汗水,看着他紧紧蹙着眉头,忍耐着极致的痛苦,看着他身上满满都是血迹,伤重如此,竟也不服输,不认输。 谢应君低头,尽力掩盖断断续续的咳嗽,然而喉中腥甜,鲜血依旧沿着嘴角缓缓溢出。刚才那一战,他的元神确实伤到了,再加上这些年身体的衰败,如今已是征兆初显,回天泛力了。 他抬袖擦了擦唇边的血,纯白的袖口上血迹斑驳,刺目得很,他的鲜血早已和秦飞琼的混迹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的,他忽而短促又悲伤地笑了一笑。 秦飞琼十分专注,根本没有察觉谢应君的不对劲。 下一刻,只见他的掌心往天的方向用力送出!一道紫黑色的光芒通达天际!生生搅出一个黑紫漩涡!霎时间风云涌动,天色极快的暗沉下来! 他仰头长啸,眉心闪现一道紫黑色的魔印! 天有异象,闻之色变。 穆长亭和邢玉笙两人速速赶来,见到的就是眼前这有些骇人的场景。 漩涡深处凿出的黑紫光芒,先是由秦飞琼体内输送而出,之后就见光芒逆转,竟然以成倍的力量反送回来,被秦飞琼统统吸入体内! 随着他吸入的越多,他眉心的那道魔印就越深! 谢应君对穆长亭他们二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退走,然而穆长亭怎么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秦飞琼狡猾,善于隐匿,如今又势大,若是再让他把师尊掳走,也不知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师尊救出。 穆长亭将长生剑拔出,雪白的剑光倒影在他清亮而坚毅的双眸之中。 他这是不肯退走的意思了,他不退,邢玉笙自然也不退,他们二人并肩而立,邢玉笙手持魔剑,神色愈加冷然。 秦飞琼缓缓收气,他站起来,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懒懒勾唇一笑:“来得正好,今日将你们一并收拾了,往后我才好大展拳脚。” 他还惦记着统一天下的大梦呢,穆长亭笑:“师叔嘴上功夫可比我厉害多了。” 剑身一拧,他率先飞身而上。 秦飞琼抽出腰间软剑,一面游刃有余的应对,一面冷冷笑道:“不及师侄。” 邢玉笙也不落后,纵身加入战局,挑着穆长亭出招的空隙与秦飞琼缠斗,如此一来,两人的剑阵如同剑网一般,密密麻麻将秦飞琼罩在其中。 这还是邢玉笙之前在清心派被围困,从弟子们的剑阵中新悟出来的一招,如今他们二人配合,威力不减反增。秦飞琼之前赞他是不世出的天才,是有些道理的。 可惜穆长亭和邢玉笙两人的精力修为此时皆不在极盛之期,哪怕配合再默契,硬碰硬还是会吃亏。 秦飞琼仗着体内暴涨的魔气,出手一次比一次狠,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战。 一剑未中,他虚晃一招,抓紧时机刺向似乎留有空档的邢玉笙! 穆长亭惊了下,想到邢玉笙接连所受的重伤,下意识凑上去帮他挡了一剑! 然而秦飞琼微微一笑,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他抽剑之后,反身一掌拍向穆长亭! 穆长亭未料他下手如此之快,一时躲避不及,被掌风拍中心口,一下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剑阵被破,穆长亭重伤。 邢玉笙眸光一冷,出手的攻势骤然变快,他与秦飞琼同属一宗,招式自然相似的居多,魔气翻涌,狂风大作!树叶沙沙作响! 魔剑的红色剑芒忽然暴涨数尺,呈现出魔剑本身大小的巨大光影来,那开山劈谷之力上指云霄,下指大地,连山巅之石也为之震颤! 秦飞琼以一己之力推出紫黑色的魔电屏障,咬牙与之抗衡,他脚踩之地,随着剑身下压一寸,就绽裂一寸! 两人谁也不肯退让,风吹得很快,云聚得更急。 邢玉笙以此破败之身强行催动魔剑,嘴角开始缓缓流出鲜血,可他丝毫不退。 对手什么情况,秦飞琼再清楚不过,他的眸光之中闪现笑意:“你斗不过我的!趁早认输我尚能留你一条全尸!” 穆长亭撑剑爬起来,正要上前助力,却见一直在秦飞琼身后的谢应君不见了踪影。 他心头兀的一慌,飞快地朝四周扫视,目光最终落在山崖之边上,那里站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手上杵着一根粗壮的木棍,可以看得出站得非常辛苦且勉强,然而他身体挺得笔直,仿佛他从未失去傲骨。 两人甫一对视,谢应君就微微一笑,声音传音入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长亭,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为师的重托,清心派交给你,我是最放心的。以后,也请以天下苍生为重,将清心派好好传承下去。稚儿既已身死,你亦是还魂之身,多年的仇恨,拿得起,也该放得下,千万不要步我们的后尘。” 谢应君往后退后了一步,身影摇摇欲坠。 穆长亭心头一揪,失声叫道:“师尊——!!!!!” 穆长亭的声音太过凄烈,秦飞琼心神一分,顺着的他视线极力扭头去看,魔剑顺势压下!一下将他抵抗的屏障劈开! 秦飞琼就地一滚,哪怕躲得再快,魔剑的剑芒依旧在他背上砍了深深的剑痕!那断骨削肉之痛非同小可,若是常人,只怕当即爬都爬不起来。 然而秦飞琼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随时可能掉下山崖的白色身影上,他口吐鲜血,停顿了不过一息,他就强撑着半爬起来,仓皇失措地大声喊道:“谢应君!你要干什么!回来!” 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他,他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所有人都望着谢应君,所有人都不敢上前一步。 穆长亭脸色煞白,声音发抖:“师尊,你不要想不开,快回来!” 谢应君临崖而立,一头青丝在风中轻轻扬起,他微微弯唇,对秦飞琼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飞琼,我真的累了,让我赔你一条命,把恩怨都了结吧。” 木棍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眼前的一切就像画面在缓缓推进,一点点的碾进了血肉里,叫人再也难忘。 谢应君带着笑,张开双臂,决然地仰身朝后一倒,秦飞琼瞪大眼睛,撕心裂肺地大喊道:“不——!!!!” 他用尽全力飞扑过去,跃出悬崖,不管下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始终至终不愿放手。风在呼啸,云在涌动,天地之间,只有一个他,让他恨到骨髓,爱到骨髓。身体在急速坠落,直至将人抱入怀中,秦飞琼才笑了,用力将人勒进怀里。 谢应君伸手去摸他的脸,一手的泪水,他微微张开嘴说话,声音被风割得细碎。 他说:“你真傻……不值得……” 秦飞琼哽咽着狠狠道:“你欠我的,别想逃……” 泪水模糊了视线,谢应君伸出双臂,也一点点的回抱住了身上之人。 少年的声音朗朗,犹在耳边回响。 “天地为证,人神共鉴,我谢应君——” “我芩飞琼——” “今日义结金兰,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好啦,君哥,从今以后我们可是兄弟啦,你要罩着我哦!” “那当然了,以后那些坏人再也不敢欺负你!别忘啦,等你弟弟的病好了,我们还要一同行侠仗义,快意江湖!” “好啊好啊,行侠仗义,快意江湖!我是芩大侠!” “哈哈哈,是,芩大侠……” …… 乌云散去,天空慢慢恢复成本来的面貌,那一抹艳丽的橘红是谢应君在这世间看到的最后一点颜色。 真漂亮啊…… 谢应君满足的,微微笑了。 第63章 残局 大战之后,秦飞琼虽然身死魂消,但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需要去收拾。 穆长亭不能让自己沉浸在师尊之死上萎靡不振,将重伤的邢玉笙送回和淮之处养伤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清心派,在许碧云、沈宜、姜远勤等人的帮助下,重新掌控了清心派,很快就将群龙无首的局面稳定下来。 付息烽之事,穆长亭对外只是说,他在大战之中牺牲了,并未揭露其中细节。 他这样做,固然有为付息烽留条后路的意思,但同时也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若付息烽跟秦飞琼勾结一事宣扬出去,势必会动摇清心派仙道第一派之荣尊。 随后,穆长亭又亲自去将执戒长老放了出来,执戒长老看到他时愣了愣,当即老泪纵横,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请罪道:“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你一面真是天神庇佑,原本碧云与我说还魂之事,我还觉得荒谬!掌门,实是老朽没用,妄信恶徒,被奸人所害,差点致使清心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再无面目去见列代仙宗!还请掌门重重责罚!” 穆长亭眼角泛红,快步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道:“长老快快请起,我如何受得起您这一拜?此事怪不得您,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后面发生的事我再慢慢与您说。长老被困多年,受苦了,还是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执戒长老还想说,许碧云含泪劝道:“是啊,师尊,您就听穆师兄的话吧!” 执戒长老这才无奈颔首,告别穆长亭,被许碧云一路搀扶着回夜樱宫了。 烂摊子并不好收拾,稳住局面虽然是第一要务,但是魔域的残余势力,还需要一一清除,尤其是梅见宫,若不是当时穆长亭曾被关押到地下室,就连执戒长老也不知道这里头还建有这样的地方。 穆长亭费心费力地收拾残局,执戒长老听闻谢应君一事,伤痛得又大病了一场,尚未能腾出手来帮他处理这些事务。 明栎倒是个好苗子,穆长亭有心栽培他,就又带在身边,教他做事。 如此一来,在清心派就耽搁了大半个月。 邢玉笙伤得实在重,穆长亭心里有愧,倒也狠不下心完全撇下他不管,因此,在这半月之中也时有御剑飞回和淮之处,暗中探视。 他通常深夜到,黎明方回,那一阵子邢玉笙正是昏迷之时,完全不知他曾来过。 再之后,他身子好些了,穆长亭俗事缠身,来的次数也就少了些。 和淮不知穆长亭曾半夜到访,邢玉笙问起之时,他就以为那人狠心将他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气得肝疼,一会儿心酸,一会儿惆怅,恨不得即可飞过去将人按在怀里,狠狠骂上一骂。 但他邢玉笙如今可是清心派的“黑名单”,执戒长老那个老古板又在,负伤摸进去,难保不被发觉,到时候穆长亭定会觉得难办。 他不想他为难,因此只能自己忍了,盼望着身上的伤快些好利索。 这一夜,穆长亭处理完事务,他敲了敲有些发闷的脑袋,推窗透气。 夜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又冷又亮,奇异的糅合了清冷和温柔,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邢玉笙面无表情的脸来,还好他生得好看,否则定然会更叫人害怕的。不过这样的人,桃花运倒是不错啊,难道现在的女子都喜欢他那一种冷冷酷酷,不爱表露情绪的人? 唔,这样说也不对,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绪,起码对着自己,他会怒会笑会耍无赖,偶尔想想,也觉得挺有趣的。 他漫无边际地想,嘴角微微翘着,含着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意。 明栎推门进来,见他高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师尊,我给您炖了冰糖银耳,您过来试试。” 穆长亭笑了笑:“还是我徒弟最乖最贴心。” 他走过去,吃了又热又甜的糖水,心情更是不错。 明栎双手托腮,半个身子趴在书桌上,笑着问他:“师尊,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自从谢应君死后,穆长亭已很久未这么笑过了,不是忙得焦头烂额,就是独坐之时自顾自地发呆。 甜味缠绕着味蕾,穆长亭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无聊的事。” 明栎笑了笑,打趣道:“无聊的事也能让师尊这么开心,看来……这些无聊的事,对师尊来说,一定是很特别,很有趣啦?” 穆长亭愣了愣,随手拿起桌上的笔扔他,笑骂道:“小兔崽子,现在连你师尊我也敢调侃,想去挑水吗?” 明栎完美躲开“暗器”,笑着连忙告饶:“不敢不敢,徒儿就是好奇问问,哪里敢调侃师尊,不说了不说了。”他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他在他面前还像个孩子,在外头倒是端得起大师兄的架子,穆长亭摇了摇头,失笑道:“没事儿别在我眼前晃,烦人,滚去睡觉。” “滚啦滚啦,不打扰师尊想师叔啦!” 明栎端起空空的罐子一溜烟开跑,快乐地滚了。 穆长亭又气又笑,简直想把他揪回来打一顿屁股。 他又坐了会儿,回了几封其他仙道掌门写过来的信,大多是商议如何清除派内残存的魔界势力的,处理好了之后,他上床睡觉。 可是闭上眼睛,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 他一向睡眠极好,很少有失眠的时候,心里慌慌的,也不知为什么。一脚将被子蹬开,他有些懊恼地坐起来,下意识开始将脱了的衣服又穿戴整齐。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边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 穆长亭又扭头望了望窗外的月亮,长叹一声,取来长生剑,飞快下山去了。 星夜御剑,更深露重。 穆长亭到达和淮的居所之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依旧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跳进邢玉笙的房间,那人呼吸沉稳,显然已经入睡,穆长亭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床边,像他以往很多次做过的那样,伸手去诊邢玉笙的脉。 手指轻轻搭在邢玉笙温热的手腕,穆长亭正要细细诊听,那人手腕一动,忽而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拽入掌心。 穆长亭心头重重一跳,他抬眸,对上邢玉笙一双黑沉沉,深邃到望不到底的眼眸。 邢玉笙顺势将他扯上床来,一个翻身,就将思念了整整月余的人压在身下,声音低沉:“偷偷摸摸进来,想做什么?” 穆长亭将目光撇开,受不了他靠得这么近,伸手推了推他,道:“我就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快起开!” 邢玉笙轻笑一声,淡淡道:“穆掌门贵人事忙,还能想起我来,真是荣幸。” 穆长亭听他说话阴阳怪气,忍不住看向他,这下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在怪我吗?” 邢玉笙不吭声,但是眼神无声的控诉让穆长亭瞬间想起了遭到主人抛弃的小狼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穆长亭不是很愿意告诉他,其实他也时有过来看他,偷偷的。 不过不想说,穆长亭就只能默认下这条罪名,尝试辩解道:“你身上所受的伤大多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也该过来照顾你。可是,近来清心派还有诸事需要打理,我一时抽不开空,实在对不住。” 他这话说出口,邢玉笙并没有觉得好受些,反而心底涌起了淡淡的失望。 许是察觉到了邢玉笙情绪的低落,穆长亭犹豫着补充道:“不过……不过这几天会空闲一些,我明日上街去给你买些补品,就当是赔罪了,好吗?” 邢玉笙眸光微动,一点点往下压,靠得更近些。 穆长亭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推住他,声音紧绷:“干什么……你不喜欢这个,换一个就是……” 呼吸暖暖的交融在一起,也许是房内憋闷,穆长亭觉得有些脸热。 邢玉笙伸手盖住穆长亭抵在他肩上的手,一寸一寸地引导他的手挪到心脏处,那里“扑通扑通”的跳得很是激烈,他的声音清冷,却又低又哑:“换哪一个?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穆长亭简直快要被他逼疯了,他一下将手抽回来,那种炙热、滚烫的温度仿佛烙进了他的心里,他从不知道,邢玉笙也会心跳得那么快。 他忽然想起他几乎疯狂的痴情和执着,与秦飞琼又何其相像? 穆长亭抿紧唇,低声道:“我对情爱之事一向不是很看重,但是……我知道,我一直喜欢的都是娇软温柔的女子……” 邢玉笙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穆长亭想了想,有些低落地说:“师尊的死我固然伤心,但是我也知道,这种离开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过去的事,师尊叫我放下,我也愿意放下,那是因为我不想到头来,我们之间会是另外一个他们,可是师弟,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和你相处,你……你容我好好想想……” 不是没有想,是害怕想而已,害怕他这种浓烈到让人窒息的感情。 邢玉笙慢慢退开,他坐在床边,背影几乎快跟黑暗融为一体,清冷的声音静静地响起:“那你好好想,我给你时间。” 他起身离开,头也不回。 第64章 心乱如麻 夜色还是那样沉寂,喧嚣鼓动的只有那颗激烈跳跃的心罢了。 穆长亭怔怔躺在床上,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户上,冷月的清辉静悄悄地撒了满地,他听着那人一贯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仿佛也将灼人的温度一并带走了。 邢玉笙约莫是有些生气和失望的,穆长亭想起他方才僵硬孤坐的背影,心里忽然也有些不好受。这一晚辗转反侧,他睡得不甚规矩,四肢并用地扑抱着那床软被,闻着那股熟悉的冷梅之香,更是心烦意乱。 说不清为什么没有回清心派,穆长亭自虐一样熬了一夜,快要天亮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的小睡了片刻,不过也没睡多久,就被和淮挖了起来。 和淮乖乖坐在饭厅等着,见穆长亭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笑道:“穆掌门,快过来用饭,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那自然是喜欢吃的,他们这早饭吃得奢侈,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有趣致可爱的糕点,还有味道清甜可口的清粥。 穆长亭听他叫得生疏,吃了一个饺子,笑了笑道:“别掌门掌门的叫了,我如今也不是了,你怎么叫你邢大哥的,还是怎么叫我吧。”他们的寿命比凡人长,其实让少年人叫他大哥还是占了一些便宜,可是邢玉笙既然都厚得起脸皮,他穆长亭自然也能承受得起。 和淮从善如流,高兴地喊了他一声“穆大哥”。 穆长亭为人和气,又爱笑,和淮自然愿意亲近,巴不得叫得亲热些。 其实从前他还不认识穆长亭的时候,因为听邢玉笙时常提起,他就是叫他穆大哥的,只是后来穆长亭恢复了神识,他又跟他不熟,便只能寻着礼仪叫得生疏些。 穆长亭一边心不在焉地吃,一边往门口张望,犹豫着问道:“那个……你不叫你邢大哥过来用饭?” 和淮鼓着腮帮子嚼东西,摇头道:“不用,他走了。” 先头穆长亭心里还惴惴不安,担心待会儿见到邢玉笙不知该如何相处,现在听说他离开了,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什么?他走了?” 和淮点了点头,心里也讶异呢,早上他还赖在床上,邢玉笙就走进来将他摇醒了,说要离开一阵子,回老家去处理些事情。他不知邢玉笙所说的“老家”在哪里,邢玉笙向来不愿多说自己的事,和淮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还会闹,现在摸透了他的性子,就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了。 邢玉笙嘱咐他,穆长亭昨夜歇在了这里,早饭他做好了,让和淮记得叫上穆长亭一同用饭。和淮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应了,等到睡醒了爬起来去厨房一看,我的乖乖,他做得岂止像早饭,大户人家也不过就这样了,丰盛的不得了。 穆长亭追问邢玉笙的去向,和淮就将这些跟他说了。 哪知穆长亭听罢,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也不吃了,望着这满桌子的食物发愣。 和淮咬着筷子打量他,心道,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对劲。 邢玉笙也是,他走的时候面色不虞,似乎心情并不太好,可是他通常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会下厨的,更别提做这么多好吃的。 还有一点特别奇怪,邢玉笙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平日里甚至不喜欢太多人在他房间出入,如今居然会愿意让穆长亭睡在他的床上,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吃完早饭,穆长亭趴在凉亭沉思,他已传信给执戒长老,言明要过些时日再回去。 其实邢玉笙应该是回魔域去了,他那里的事情比清心派的还要棘手,虽说前阵子他在重伤在床,不能及时料理魔界之事,但蛇瘿已先行回去坐阵,穆长亭也有暗中帮忙,可终归还是要他亲自去处理为好。 穆长亭所担心的是,邢玉笙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不知是否能够独自应对。 萧运洋、江雪影皆有反叛之心,宁钊保持中立,现在秦飞琼事败,就怕他们狗急跳墙,游说了宁钊,一同联合起来对付邢玉笙,那才是最大的忧患,接下来也说不准时局会如何变化。 “……穆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乍响,吓了穆长亭一跳,他无奈笑道:“小淮,你不要那么大声说话,我听得见。” 和淮递过去几颗香甜的青枣,跳上桌子一屁股坐下来,抱怨道:“你才听不见呢,我都喊了你好几声了!”他咬得咯吧脆,嘴巴片刻不听。 掌心的青枣果实饱满,颜色鲜亮,穆长亭尝了下,确实好吃。 和淮笑眯眯地说:“好吃吧?” 看他那一脸满足的吃货相,穆长亭笑着点头:“好吃,挺甜的。” 和淮悠闲地晃着脚,提议道:“穆大哥,你今日若有空,我带你四处逛逛吧?” 穆长亭笑看着他,和淮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道:“你不想出去么?” 穆长亭干脆利落地回道:“不想。” 和淮一下子急了,从桌子上跳下来,拽住他的胳膊,道:“怎么就不想了呢?在家里待着多无聊啊,难得你休息,我们出去逛逛呀!” 穆长亭笑道:“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要跟着夫子上课,叔母应该不允许你出门的吧?你老实说,你想出去做什么?” 和淮嘟了嘟嘴,道:“就是我朋友约我出去游湖而已,我在家里都待闷了,上吊的还要喘口气吧?再读书,我会读傻的!” 穆长亭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和淮这副爱玩又贪吃的模样让他总是不自觉想起小师弟,再加上他心情烦闷,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松口道:“好罢,只此一回。” 和淮欢呼一声,跑去跟叔母报备去了。 这一日,天气还是极好的,微风旭日,碧空如洗。 岸边垂柳飘飘,往来的商客络绎不绝,一艘造型雅致的画舫靠着岸边停了,和淮兴高采烈地招呼穆长亭上去,一个着翠绿衣衫的小丫环微微屈膝,笑着行了一礼,道:“和公子您来啦,其他公子爷可都等了您许久了。” 和淮笑道:“快快,我们上去吧。” 穆长亭闻着空气中泛着的甜腻脂粉味微微皱了皱眉,可和淮兴致勃勃,他又是答应了的,不想扫他的兴,也跟着往里头走。 在坐的皆是一些世家少爷,风度翩翩,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乌合之众。 穆长亭略略松了口气,他不是什么食古不化之人,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追捧些什么,他还是清楚一二的,只要不过分,他不会过多干预。 因着和淮姗姗来迟,被罚了几杯酒,众人说说笑笑入了座。 和淮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穆大哥,这画舫主人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舞姬,裙下之臣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我一直想一睹风采,今日也算借你的光啦!” 穆长亭揶揄道:“你才多大,就开始想女人了。” 和淮的脸颊猛地涨红,结结巴巴地否认道:“不、不是的,只是见识见识而已。” 穆长亭摇头笑了一下,道:“先说好,出格的事不准做,否则我是会回去告状的。”和淮急急摆手道:“肯定不会!” 两人闲聊了一番,一直垂下的珠帘忽而被一直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拨开,一个穿蓝色纱裙的女子仪态万分地走了出来。她身似蒲柳,姿容比江雪影还要胜上几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少年们毕竟年轻,许多都看愣了。 唯有穆长亭意兴阑珊地自饮自酌,数着他的烦恼,波澜不惊。 有邢玉笙珠玉在前,这世间许多人都失了颜色。 穆长亭想到这里,执杯之手就顿了顿。想来,他年少时也是爱美之人,否则当时在神乐宫修习也不会独独凑上去跟邢玉笙搭话。 但为什么如今这份爱美之心却淡了呢? 穆长亭抬眸看向坐在中央,已经开始拂琴的女子,他怔了怔。 和淮用手肘抵了抵他,眼睛里满是笑意:“穆大哥修道之人也看呆了呀!” 穆长亭伸手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我是在想事情,这世上女子再好看,我一个修道之人,也不会有非分之想。” 和淮捂住额头,对他皱鼻子:“骗人,不是可以有道侣么!” 穆长亭笑了笑:“小屁孩懂得还不少嘛。” 是了,他以前也是想过,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道侣的,可惜…… 脑海里瞬间闪邢玉笙俊逸得过分,又面瘫的冰山脸,他开心的样子,不开心的样子,走马观花的一样在他眼前浮现。穆长亭皱了皱眉,为自己总是频繁的想起那个人有些懊恼,他仰头喝下一杯酒,转身出去透气了。 这不过是无聊生活中的短短插曲,晚上他回去,清心派的传信又来了。 金色的文字浮在空中,片刻后消散无踪,是明栎在问他何时回去。这必然是执戒长老的意思,他的乖徒弟守规矩得很,不会平白干涉他的事情。 可穆长亭找不到正当的理由,也不清楚如今再留在这里的意义。 索性不再回信,他抱着软被,长叹一声,将头整个埋进去,呼吸着冷梅香气,在人生的路上,少见的感受到了迷茫。 正在这时,窗棂发出一声轻响,穆长亭猛地睁开眼,翻身而起! 剑随意动,长生剑瞬间出鞘,抵在了来人的喉咙上。 第65章 联姻 “别别别……穆、穆掌门,是我!莫离!” 皮肤幽绿的魔物哇哇哭叫,耳朵尖都在颤抖,生怕被穆长亭捅了个对穿。 穆长亭收回剑,走过去将灯点起来,失笑道:“谁叫你鬼鬼祟祟的摸进来?” 莫离不安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衫下摆,虽说是个高阶魔物,但身上却没有多少杀气。 穆长亭瞟他一眼,在桌边坐下来,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语气尽量温和:“过来吧,喝杯热茶压压惊。” 刚才生死一线,确实把莫离吓得够呛,穆长亭出剑的速度比得上邢玉笙了。 莫离局促不安地坐下来,捧着热茶,三番两次地抬眸偷偷打量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穆长亭喝了一口茶,垂眸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是来找我的?” 邢玉笙回了魔域,莫离不可能不知道,他特意来此,说不定是魔域发生了什么事。 莫离观他神色,小声道:“我确实有事相求……今日,魔尊一回来,宁域主就偷偷过来觐见了,他们关在房间里,商谈了很长时间。” 穆长亭心头一突:“他主动过来觐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个大老粗看着比较老实,但说不准包藏什么祸心。邢玉笙一回去,他就冒了头,显然是在那里候了邢玉笙许久了。 莫离点头如捣蒜,眼睛睁得大大的:“是啊,而且此事除了我,再没有旁人知道。” 穆长亭笑了笑:“那你为何来找我?他们说了什么?” 莫离怯怯看他一眼,捧着热茶的手握得更紧了:“他……他来找魔尊联姻的,宁域主想要把他的胞妹嫁过来。” 穆长亭怔住了,他正提着茶壶倒茶,此时连茶水漫出来了也不自知。 莫离急得一下子跪在他面前,说道:“魔尊还没有答应的,我来也是想请您帮忙,看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您帮帮魔尊吧!” 邢玉笙若是当场就拒绝了,莫离根本不需要来找他商量。 ……难道魔域的局势已坏成这样了? 穆长亭赶紧想要扶他起来:“你快起来说话。” 莫离摇了摇头,固执地跪着,泫然欲泣:“魔尊这些年已经过得够苦了,我是断断不希望他过得不开心的。可是蛇瘿大人说,魔尊的身体如今极差,若是不跟宁域主联手,怕是守不住长思城。他心里一直以来就只有您,您好歹帮帮他吧!” 穆长亭心情复杂,他快步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不肯受他那一跪。 “……仙魔有别,我不能过多的参与魔域中事,你想让我如何帮他?” 莫离跪着爬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衫下摆,急道:“莫离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魔尊只有看到您才开心,魔域之事帮不了,您去劝劝他不要应下这门亲事总是可以的,难道您真的想看到他成亲吗?” 穆长亭犹豫不决,抿紧双唇:“我还没有想清楚……他应该不会想见到我……” 莫离以为他只是一味在找借口推脱,想到邢玉笙为他付出那么多,一下子爬起来,气得双拳紧握,也不害怕了:“魔尊说您对他有心结,叫我不要管你们的事,可是我真的不懂!您师弟之死,魔尊又何尝不伤心痛苦?为了弥补这件事,他上天入地,轮回镜上搜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找了他的转世。如今放在这里一直养着照顾着,不知待他有多好!” 穆长亭震惊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说谁的……转世……在这里?” 莫离自知失言,邢玉笙千叮万嘱,让他不要说的。 这个时候他哪里顾得上回答穆长亭的问题,他转身离开,失望地留下一句:“早知道您如此薄情寡义,我就不应该来!” 和淮洗了一盘新鲜瓜果,正准备去找穆长亭,怎么知道刚走进小院,穆长亭就一脸恍惚地走了出来。 和淮开心地冲他招手:“穆大哥,你要去哪里?我给你送瓜果来了。” 穆长亭脚下一顿,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疾步走过来,一下子将他抱入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和淮正有些愣怔,却感觉到对方的热泪一颗一颗地流下来,很快浸湿了自己小半的肩膀。 手上的果盘“哐啷”一声掉落在地,才洗干净的瓜果呼啦啦掉了满地。 和淮手足无措地拍他的后背:“穆、穆大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早该想到的,邢玉笙那样清冷的性子,怎么会无端端做好事养了一个小孩,还特意为他在人间安置一个家? 甚至,他对和淮想要去舞刀弄枪非常反感,一心希望他快快乐乐的平安长大。 以前很多没有明白的地方忽然就明白过来了,穆长亭收紧手臂,尽管知道于和淮而言,周稚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前世之事了,可是还是很庆幸,邢玉笙能够找到他,保护着他。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骤然抚平了穆长亭长久以来因愧疚与自责在心底残留下来的伤痛。 他想,以后他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陪伴着他的小师弟长大,看他娶亲生子,幸福一生,真好…… 穆长亭破涕为笑,他直起身来,飞快地侧过脸去抹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情绪有点失控,对不住,吓到你了吧……” 和淮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是噩梦么?很恐怖么?” 穆长亭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我很开心,我梦到我的小师弟还在我们身边……” 和淮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穆长亭又笑了:“和淮,和淮,是……和平的和,淮水的淮么?” 和淮点了点头:“对啊。” 他蹲下身来捡瓜果,穆长亭也帮他捡,抱歉道:“对不起,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和淮笑道:“没事儿,也没跌坏,我去洗洗再端来给你吃。” 他们一一拾回了滚落在地的瓜果,和淮端着果盘,高高兴兴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穆长亭站在身后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笑起来。 和淮,各去掉一边,就是一个“稚”字,周稚的“稚”,这就是邢玉笙给他取的名字啊。为什么自己这么笨,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呢? 邢玉笙……又为何不愿意告诉他和淮的事呢…… 长思城魔宫之中。 邢玉笙单手撑着脑袋,闭目坐在大殿中央,脸上疲惫之色尽显。 莫离半个身子藏在大殿门口的柱子后面,远远伸长脑袋瞄了他一眼,随即松了口气,放轻脚步,正准备悄悄溜回房间去,邢玉笙的声音淡淡响起:“去哪里了?” 莫离哭丧着脸慢吞吞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有气无力地道:“魔尊还未歇息?小的哪儿也没去,就在城里逛了逛。” 邢玉笙睁开眼睛看他,目光静静的、淡淡的,仿佛什么喜怒也装不进去。他脸色苍白似雪,就这么孤寂地坐在最高处,无声又无息。 莫离眼角泛红,耷拉着脑袋,瞬间觉得自己十分没用,跑了大老远,还是请不来魔尊心心念念的人。 邢玉笙吩咐道:“宁钊明日会把他的胞妹先送过来住一阵子,你好生安排一下。” 莫离猛地睁大眼睛,惊讶道:“这么快就要过来了?魔尊答应了这门亲事?” 邢玉笙咳嗽了几声,疲惫地闭上眼:“照我说的话去做便是,我累了,你下去吧。” 话在嘴边转了几圈,莫离最终还是默默应了是,退了出去。 第二日夜里,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被侍卫簇拥着到了魔宫,邢玉笙很快接见了她。 莫离守在门外,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投影在窗前,心里闷闷的。 这宁钊的胞妹名叫宁钰,传闻之中也是个顶顶厉害的角色,宁钊能坐到一域之主的位置多半靠的是她的谋略与手段,只是平日里此人只做宁钊的幕后军师,鲜少出来露面。也不知这两兄妹打得什么算盘,一个走了,一个又来? 莫离想得出神,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才快步走上前去。 邢玉笙道:“莫离,先带贵客下去歇息吧。” 莫离赶忙应了一声,抬头之时匆匆从女子的脸上扫过,清秀的眉眼,沉静的目光,嘴角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她居然也在看他。 莫离飞快地垂下眼,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率先走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唯有虫鸣鸟叫之声填补了寂静。 宁钰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好像不喜欢我,为什么?” 莫离脚下一顿,回头行了一礼,低声道:“小的只是魔宫里管理一些俗事的下人,不敢冒犯宁小姐,更称不上喜欢不喜欢。” 宁钰笑了笑,似乎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高阶魔物能够进化为人形,你为何要保持本来的相貌?” 话题转得太快,莫离愣了愣,呆呆道:“这个……我这样也挺好的。” 高阶魔物天性大多残忍狡猾,像莫离这样憨厚的百不出其一。他犯傻的样子逗得宁钰更开心了,她笑道:“好吧,我没问题了,以后总有机会看到的,我们走吧。” 宁钰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莫离只当她无聊,也没太放在心上。 等到安顿好了她,莫离回到自己的居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纯白的云纹靴,他怔怔抬头,眼睛猛地睁大,脸上开心得笑出一朵花来:“穆掌门!” 第66章 心意 穆长亭笑了笑,调侃道:“这么欢迎我?我这薄情寡义之人可还算你朋友?” “算算算!您肯来怎么样都好!”莫离高兴地说完,随后又挠了挠后脑袋,傻傻一笑,“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莫离身份卑微,怎么能当您的朋友呢。” 莫离不知道当初的顾子澜就是他,一直将他视若邢玉笙一般超然的地位,也难免会这么想了。穆长亭笑了,眉眼弯弯:“朋友就是朋友,不管身份。你骂我的话有道理,我听了,所以来了。” 穆长亭伸出手,莫离怔了怔,犹豫半晌也伸出手去,穆长亭一下用力将他拉起来,爽朗一笑:“好啦,夜里凉,你早些歇息去吧,我可见不得你在这里长吁短叹。” 穆长亭拍了拍他的肩,擦身而过之时他顿了顿,回头一笑:“对了,下次别再给我下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莫离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莫名想起他唯一交过的凡人朋友“顾子澜”,可惜那人现在已经不认他了,他鼻尖一酸,垂头丧气的回房了。 穆长亭掀开窗户翻身跳进房间,这个举动如今对他来说已是轻车熟路,想想堂堂一代掌门,居然对此类偷鸡摸狗之举熟悉成这样,他忍不住自嘲一笑。 邢玉笙不像他那般散漫,连睡觉都是十分规矩。 穆长亭长久地凝视着他,好似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他一样,好半晌,他慢慢走过去,挨着邢玉笙的床边坐下。第一件事,依旧是诊脉,触手的肌肤滚烫,脉象也是凌乱不堪,隐隐有了衰败之势。 穆长亭一惊,手一下收了回来,猛地抬眸看向邢玉笙。 ……这脉象,和以往任何一次比,都要严重许多。不可能,他前一日才为他诊过脉,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 穆长亭还想诊一次,确认一下是否是自己诊脉失误。他医术算不得好,不过是略通一二罢了,因此会误诊也不奇怪。 他的手刚想伸过去,邢玉笙眼睫微动,竟然慢慢睁开眼睛,表情迷蒙地望着他。 寂静之中,穆长亭心头微热,他抿了抿唇,正在纠结要如何跟他说自己来此的原因,邢玉笙的手却微微举起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又梦见你了么……” 他的声音沙哑,说完这句话就猛地咳嗽起来,然而这一咳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慢慢将眼睛闭上,手也软软滑落。 穆长亭惊了一下,他皱紧眉头,探身过去仔细地摸了摸邢玉笙的额头,烫得吓人。 这可真是烧糊涂了在说傻话,可是穆长亭心里又酸又涩,他快步走出去,打了一盆凉水,又拧了帕子搭在他的额头,一次又一次的为他降温。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多年前,邢玉笙为他擅闯虚天之境,被蛇瘿重伤,出来之后也是发了一夜高烧,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 穆长亭微微苦笑,轻声道:“什么生死姻缘线,我看我就是你的灾星……” 邢玉笙烧得昏昏沉沉,只是在睡梦中眉头却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穆长亭俯下身为他掖被子,因着此时距离极近,便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穆长亭笑了笑:“怎么?不同意么?” 无人应答,万籁寂静,唯有那人灼热的呼吸轻轻扑在脸上。 穆长亭的眸光微微一动,鬼使神差一般,他竟然低下头去,在邢玉笙紧皱的眉心轻柔地印上一吻。 做完这个动作,他愣了愣,接着就像是骤然被烫到了一样,他猛地跳起来,瞪着无知无觉的邢玉笙,脸皮发热。 清晨,暖光铺了满室。 邢玉笙指尖微微一动,口中干涩难忍,他喃喃念了一句:“水……” 过了一会儿,茶杯相撞的哐啷声之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来,有人坐上床,将他半拥在怀里,将水吹凉了些,将茶杯凑到他嘴边,低声说:“小心烫……” 熟悉的声音让邢玉笙的身体猛地一僵,水喝了半杯,他就怔怔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扭头望向穆长亭。 穆长亭举了举茶杯,问道:“不喝了?” 邢玉笙还是不说话,穆长亭转身将茶杯放到一边,扶着他靠坐起来,又仔细替了他掖了掖被子,伸手摸向邢玉笙的额头,笑道:“不烧了。” “……你怎么在这里?”邢玉笙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又牢又紧,好在他控制住了力道,这回倒不至于让穆长亭感到痛了,穆长亭就由他抓着,撇开视线,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因我而伤,我理所应当要照顾你。” 穆长亭稳了稳情绪,笑道:“来,我先帮你诊诊脉。” 邢玉笙猛地松开手,飞快道:“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他的反应太过奇怪,穆长亭忍不住说道:“你不能讳疾忌医,昨晚我看过你的脉象,心脉严重受损,身上的各处也隐有衰败之相,你……” 他还未说话,邢玉笙就打断他,淡淡道:“你诊错了。” 穆长亭气道:“那你再给我诊一次。”他伸手去抓邢玉笙的手腕,这回邢玉笙没有反抗,乖乖由着他诊断,目光静静落在穆长亭脸上。 穆长亭先是诊了一次,又怀疑地再诊了一次,那脉象只是虚弱,竟不似昨夜般凶险,难道真是他医术不精,诊断失误? 邢玉笙镇定地将手收回来,道:“这回你信了?我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穆长亭沉思着,闷不吭声。 门笃笃响了两声,一名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魔尊可是起了?” 邢玉笙淡淡道:“进来吧。” 宁钰落落大方地走进来,莫离跟在她身后,提着一个大大的铁皮箱子。 见到穆长亭,她只是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行了一个礼:“还未想到能在此见到穆掌门,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宁钰有礼。” 宁钰……也姓宁…… 穆长亭看向一脸菜色的莫离,心头猛地一揪,呆了半晌,才道:“宁小姐客气了。” 宁钰笑了笑,看了穆长亭一眼,又看了邢玉笙一眼,竟直直走过去亲昵地挽住邢玉笙的胳膊,将他扶起来,笑道:“魔尊,您来,我有些小玩意儿给您看!” 穆长亭上前两步,劝阻道:“他刚发完高烧,身子还未好利索,还是在床上歇息为好。”他的目光落在女子挽在他胳膊上的纤纤玉手上,白皙得刺目,邢玉笙不是向来不喜别人太过亲近么,怎么…… 宁钰仰头望向邢玉笙,惊道:“您发烧了吗?都怪我不好,那……那还是去床上歇息吧,养好精神再说。” 邢玉笙微微露出一点笑意,道:“无碍,你要给我看什么?” 宁钰的模样虽然算不上顶漂亮,但是胜在她的言语表情拿捏得极为娇俏可爱,脸颊红红的,像是盛开的花朵,听了邢玉笙一言,连忙笑着招手道:“莫离,把我的盒子拿过来!” 穆长亭独站在一旁,身体僵硬如冰。 他们相处得如此温馨美好,倒显得他有些多余了。 明明知道应该出去的,可是脚步沉沉,竟然挪不动半步…… 宁钰扶着邢玉笙在桌边坐下,将铁盒掀开一点,又猛地合上,看了看莫离和穆长亭,凑到邢玉笙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邢玉笙点了点头,抬头对他们道:“你们先出去吧,本座与宁小姐还有要事相商。” 他的语气冷淡,目光更冷淡。 穆长亭被刺得浑身难受,转身就往外走,步子迈得飞快。 莫离瞪了宁钰一眼,宁钰冲他灿然一笑,莫离气急败坏,眼看穆长亭走得快没影了,才惊慌失措地跟上去,喊道:“穆掌门,穆掌门,您等等我……” 人都走光了,宁钰走过去将门关上,笑着坐到邢玉笙对面悠然喝茶。 两人之间的亲昵荡然无存,邢玉笙淡淡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宁钰来扶他之时,他下意识就想挣开,是宁钰掐紧了他,传音道:“魔尊,想要心上人的心,可要配合我演戏啊……” 宁钰笑眯眯地说道:“我在帮您呀,在旁边看着实在着急,这都多少年了,您好歹使些手段,才能把身心都抓牢咯。若说他无意,这感情之事就着实难办,毕竟两情相悦在一起才能长久,可我看,穆掌门分明心里头有着您,您可别由着他自个儿瞎琢磨,脑子一根筋的人,很难想透的……” 邢玉笙低垂着眼眸,神色淡淡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发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好在穆掌门不辞辛苦地照顾了您一宿,暂且将病情稳定了下来,”宁钰掀开铁皮箱子,里头尽是一些银针之类的治病工具,她笑着伸手示意,“魔尊,请吧。” 邢玉笙将袖子挽起来,伸出手,淡淡道:“宁钊那边进行得如何了?” 宁钰笑道:“有我看着,您就放心吧,我哥一定会把事情都办妥帖的。” 邢玉笙“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第67章 一生一世 穆长亭气冲冲的疾步快走,心里堵得厉害。 他原以为邢玉笙是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怎么知道他动作快得连人都已经接到魔宫内居住了。他们郎情妾意的模样,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脑海中浮现,怎么都甩不掉,想到他们此刻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穆长亭就难受得坐立难安。 湖心亭的风清凉宜人,却怎么也吹不散胸中的郁结。 莫离喘着粗气追上来,生怕穆长亭被激怒得撒手离去,他一边嘀咕魔尊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一边对穆长亭讨好地笑了笑,费劲脑汁地分析道:“穆、穆掌门……您也别太生气了,说不准魔尊和宁小姐真的有什么要事商谈,听说萧、江两个叛徒已集结队伍,不日就要攻过来,魔尊孤掌难鸣,确实少不得宁域主的帮衬。” 他不想着要我帮忙反倒先想着联姻,这算哪门子孤掌难鸣? 穆长亭哼了哼,故意道:“在你眼里,你家魔尊不是最厉害,天下无敌么?还需要别人帮衬?” 莫离睁大眼睛,急急维护道:“魔尊当然最厉害,当然天下无敌,但话虽如此……魔尊如今的身子……”他的眸光黯淡下来,低落地说,“总而言之,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才这么做的,您一定要相信他呀!” 穆长亭转身趴在凭栏上,望着一池碧绿的湖水没有吭声。 莫离着急的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嘴笨的他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好。 正在莫离焦头烂额之际,发呆的穆长亭霍然站了起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莫离说道:“我们去书房……走,去书房!” 穆长亭说完,转身就走。 莫离欲哭无泪地追上去:“穆掌门,不行的,书房不能随意进去,魔尊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 穆长亭又不是头一次进去,并不理会莫离的嚎叫。 邢玉笙要怪就来怪他好了,冒犯、不懂礼数皆是他的错,总不会殃及到莫离身上。反正他今日是一定要弄清楚,邢玉笙真实的身体状况,想来想去只有从还魂之术上面着手,毕竟那才是他身体开始衰败的源头吧? 书房还是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穆长亭在里头翻翻找找,莫离帮他支开了人之后也不敢进去,就站在书房门口,战战兢兢地帮他把关。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么信任穆长亭,也许是因为邢玉笙将他看得如珠如宝一般的态度,让莫离也下意识顺从了他的命令。 良久,穆长亭从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残卷,邢玉笙摆放的位置十分随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这本重要的秘籍会被人盗走。 这本天书残卷里,的确记载了还魂术一事,只是因着年代久远,又几经辗转,书页泛黄破旧,有些字迹模糊不堪,最后几页甚至遗落了。 若邢玉笙就是靠着这样的一本“秘籍”将还魂术完整推演出来,连穆长亭都忍不住惊叹,不得不佩服他确实是有天纵之姿。 穆长亭仔细研读,发现此书之上开篇明义,就有提及施行还魂术的后果。 还魂术实乃逆天而为之举,书中言明,施行此类法术需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创出还魂术之人,虽然最后成功了,但是结局也并不如人意。 此人名叫叶复之,他和他的妻子原是一对人人歆羡的道侣。 在一次斩妖除魔的行动中,他的妻子被妖物所害,命丧黄泉,他痛不欲生之下,有了与命抗争,与天抗争的想法,还魂术就是在他有些疯狂的执念下诞生的。 日以继夜的研究之下,他确实成功了,他所爱之人还魂复生,再现人世。 可惜的是,他也因为心头血耗尽,人迅速衰老,两人相守不过十日,他衰竭而死,最终魂归于天地。 他的道侣不堪忍受这样的结局,选择服毒而死,追随他而去。 死之前,她将丈夫的心血抄录入天书残卷之中,以望后人能勘破“情”之迷障。 穆长亭脸色苍白,喃喃低念:“逆天施行,损命而折寿,体衰而力竭,然,终不得相守,吾方知,世间无无故之得失,以命换命则以。” 书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像是刀尖一样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那伤痕犹如血窟窿一般越搅越大,他痛得弯下腰去,趴在了书桌上。 尖锐的疼痛蔓延全身,密密麻麻,瞬间让他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痛得连呼吸也不能了,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又无息地往下掉。 回想相处的种种,邢玉笙似乎总是不愿他知道真相,陷入为难和受伤的境地,许多事,他一人默默扛了,是真的打算瞒他一生一世。 哪怕穆长亭对感情之事再迟钝,此时此刻,心如刀绞之际,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不知何时他就早已将邢玉笙放在了心上。 这份感情,也许始于感动,也许陷于情深,可终是叫他甘心与那人有了羁绊。 男男女女又何如?恩恩怨怨又何如?生生死死又何如? 从他真正放下小师弟之事,决定来魔域看他,在夜里偷偷吻他,因为他和旁人的一点亲密举动而恼怒不已之时,他早就不能自已,早就做出了选择。 甚至更早的,他中毒之时,不愿付息烽碰他,却愿意跟邢玉笙发生那等事,就足以证明他在他心里不同。 穆长亭一下站起来,神色恍惚地往外跑。 他在书房不知待了多久,此时天色昏沉,雷声轰鸣,隐隐有大雨倾盆的趋势。 莫离等得久了,靠在门口打瞌睡,居然也叫他睡了过去。 闪电噼啪闪过,照亮了天边,也吓醒了莫离,他抹了一把脸上零星的几滴雨水,爬起来探头探脑往书房里看,喊道:“穆掌门?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书房里空无一人,莫离傻了,难道他气得回去了? 风雨飘摇,长思城犹如匍匐的巨兽静静迎风而立。 邢玉笙独自站在望月楼,凭栏远眺,静默不语。街上的高阶魔物火烧火燎地收拾好摊位上的东西,在雨夜里四散奔走。 他将他们保护得很好,这里没有战乱,没有纷争,哪怕知道来日也许有场大战,但他的子民们却从不畏惧。 其实这里又跟人间有什么区别呢? 穆长亭想要的世外桃源,太平盛世,他也可以给他…… 细雨扑面,邢玉笙闭上眼睛,久违的寂静让他在疲惫中感受到了一丝愉悦。 这里是望月楼,是他依着当年他们在山下小镇喝酒的那处望月楼建造的,就是在这个地方,穆长亭喝醉了,他们在意外之中,轻轻蹭了一个吻。 邢玉笙想到这儿,微微弯唇笑起来。 他仿佛一直活在回忆里,不肯忘却过去半分。 楼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来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邢玉笙睁开眼睛,回过头去,穆长亭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样子出现在眼前。 他如此急切而来,邢玉笙深邃的眼眸之中极快的掠过一道奇异的光,本该平静无波的心绪瞬间被翻起了浪潮,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穆长亭弯着腰,撑着膝盖喘气,待到稍稍缓过来,才直起身来望向他。 望月楼外,雨势密集,哗啦哗啦作响。 这里是最高的地方,本该将一切风景收归眼底,然而此刻却连远山青黛也被遮盖在这烟雨朦胧之中,看得不甚清楚。 穆长亭的声音艰涩地响起来,眼角泛红:“还魂之术,折寿短命,此事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邢玉笙目光柔软,微微叹息:“瞒到我能够痊愈之时。” 穆长亭道:“若是不能呢?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一起想办法?” “瞒着你,是因为我想要的,不是同情和内疚。”邢玉笙走近几步,直到近得快要和穆长亭贴合在一块了,他才停下来,望着穆长亭因为紧张而轻颤的睫羽,轻声道:“我若身死,你会伤心么?” 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块,穆长亭心跳如鼓,却依旧直直望过去:“当然。” 邢玉笙微微一笑,又低喃道:“那我若娶亲,你会伤心么?” 穆长亭顿了顿,久到邢玉笙几乎想要放弃追问,他却忽然弯唇一笑:“不会。” 邢玉笙眼眸微垂,穆长亭的手轻柔地摸上他的脸,低声道:“因为……你不会娶亲,你会要我。”话音呢喃着消失在他忽然贴上去的柔软双唇上。 这是穆长亭第一次主动,邢玉笙恍惚了一阵,猛地伸手将人带入怀里,紧接着转动脚步,有些失控地将穆长亭按在他身后柱子上! 他那一下真是用了力,穆长亭后背撞上坚固的圆柱,痛得微微皱了皱眉,抬眸之时,却撞入了邢玉笙几乎有些疯狂、压抑的眼神。 他不该如此急切的,穆长亭会吓到,可是那人一点点主动都会要了他的命。邢玉笙的额头轻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暗哑:“……你想清楚了?” 穆长亭眸光温柔,轻声道:“想清楚了,十天,半月,一年,一生一世,我都陪着你,不反悔。” 邢玉笙的眼底有风暴:“我要你永生永世。” 他猛地吻上去,来势汹汹,几乎将人淹没。 第68章 缠绵悱恻 外头疾风骤雨,冷风呜咽,这个角落里的温度却不减反增。 舌尖肆意缠绵着,那种快要被吞噬殆尽的感觉,让穆长亭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邢玉笙。空气中皆是那人熟悉的气息,占有欲极强的将他环绕其中,犹如一个最深情的拥抱,叫他沉沦其中,再也没有空闲思考的余地。 穆长亭的衣衫本就湿了大半,贴在身上也难受得紧。 因而邢玉笙伸手来解他的腰带之时穆长亭并未阻止,反而含住他的舌尖轻轻吮吸,诱得邢玉笙顿时呼吸一重,眸光都深沉了半分。 那人身上算不得热,但探手摸进来的手掌却滚烫得让穆长亭下意识缩了缩,可他才有动作,却被一把扣住腰肢,不许他逃开。 闪电噼啪打亮了夜空,暴雨洗刷着街面,泥土的青草味翻滚在气浪中。 汗水混着雨水滴落,在他们脚下团成了一滩浅水。 穆长亭脸颊通红,微闭了眼,拥紧了眼前的人,被骤然进入之时,发出一声短促而煽情的低吟。 邢玉笙一身黑袍垂地,穿戴整洁,丝毫未乱。 反倒是穆长亭只松松挂了一件亵衣在上身,半掩着赤`裸的胸膛,凌乱而性感,他背抵圆柱,大半个身子被遮掩在其后,唯有一双白皙而修长的腿露出来,被架在邢玉笙的手臂上,承受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击。 邢玉笙向来清冷的星眸之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幕天席地的交`媾确实别添了一番意趣,可若此刻被人看到了穆长亭这副模样,他想,也许他会发疯,也许会忍不住亲手戳瞎那人的眼睛。 雨势渐小之时,邢玉笙脱掉外袍裹住他,从望月楼飞掠而下,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无声息地回到魔宫寝殿。 紫色的纱帐随风飘舞,窗外细雨如丝。 他抱着浑身酸软的穆长亭静静横穿硕大的寝殿,温柔地将他放入浴池,热水迅速包围而上,很快舒缓了满身的疲惫,穆长亭舒服得叹息一声。 身旁水波浮动,是邢玉笙也下了水向他走来,他清冷的气息甫一靠近,双臂就已搭在了穆长亭的腰上,轻轻将他揽入怀中。 穆长亭放松自己靠着他,眼皮耷拉着,睡意很快就涌上来,他喃喃低语:“以后……你有事可再也不能这么瞒着我了,不能分担,我会更难受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方才折腾太过所致。 夜色幽静,温香软玉在怀。 邢玉笙静静听着,想着他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一时心潮波动,只觉那声音像极了幼猫的爪子在心里头轻轻挠动,叫人难以自持。他“嗯”了一声,温柔地用鼻尖蹭了蹭穆长亭的侧脸,声音又低又哑:“我尽量做到。” 他惯来是最听他的话的,既是答应了,日后就必会做到,穆长亭唇角微翘。 水花轻溅,拍打在岸边。 邢玉笙的双臂微微收紧,温热的唇覆盖住他唇边未尽的笑意,连手也不安分地往下摸去,穆长亭惊了一下,吓得睁眼看向他,睡意退了大半。 有清亮的光在邢玉笙眼底一闪而过,带着些许宠溺的笑意。 穆长亭推他:“你不要闹了……” 邢玉笙含住他的唇轻咬,声音暗哑:“再给我一次。” 恳求的语气,不容置喙的态度,他以口封唇,堵住了穆长亭未出口的拒绝,再次深深顶了进去。 隔得远了,还能听到穆长亭断断续续骂他的声音,混着水波袭打岸边的啪嗒声,不知在夜色里响了多久。 侍卫们巡逻,快要走到邢玉笙的寝殿门口,为首的高阶魔物脸皮一红,虽然掩盖在黝黑的皮肤下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神却游移不定。 身后的小跟班耳力不如他,见他忽然停下来不走,疑惑地发问:“头儿,怎么不走了?可是有什么情况?” 那高阶魔物摸了摸自己长长的招风耳,指向另一边,尴尬地“咳”了一声,道:“……那边就不用巡视了,我们走这边。” 小跟班吃惊道:“啊?为何不巡视?魔尊知道了可是要怪罪的!” 高阶魔物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低声骂道:“就你娘的废话多,老子说走这边就走这边!”他转身,率先往反方向走去。 身后的小魔物们面面相觑,愣了下,也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破晓时分,下了一整夜的雨终于渐渐停了。 待到天色放晴,晨曦微露,阳光暖洋洋地普照大地,映得树叶上残留的露珠一颗颗晶莹饱满,圆润剔透。 雀鸟站在枝头,歪头梳理羽毛,一切显得静谧而美好。 穆长亭是在邢玉笙的怀里醒来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微微抬头,第一眼对上的是邢玉笙柔和而眷念的目光。 穆长亭忍不住笑了笑,声音低哑带着鼻音:“你这么早就醒了?” 邢玉笙凑过来,在他唇上啄了啄,低声道:“我没睡。” 他知道邢玉笙如今的身体情况有多差,昨晚折腾了一宿,就是再厉害,不论如何邢玉笙也该累了。穆长亭怔了怔:“为何不睡?”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穆长亭,伸手将他的碎发轻轻拂开,十分满足的样子,半晌,见穆长亭还固执地盯着他看,才喟然一叹,缓缓道:“我怕……昨夜只是我神志不清之下做的梦……” 酸酸涩涩的感觉又盈满心头,穆长亭飞快地贴过去抱紧他,亲了亲他的唇,笑道:“那你抱紧我,就真实了。” 掌心下的身子光溜溜的,满满都是被他吮出来的深色吻痕,他主动扑过来抱着,又说了如此暖心的话,本该是十分温馨的场景,但心意互通之下食髓知味,邢玉笙摸着摸着,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再加上,晨起总是容易冲动些。 手指沿着腰线往下,暧昧地徘徊在股沟处。 穆长亭面红耳赤,反应迅速地按住他的手,那羞耻之地早已红肿不堪,哪还容下得他一次又一次的放纵。 穆长亭瞪着他,邢玉笙微微弯唇一笑,纵是清冷,但依旧好看得让人有些晃神。 趁着这会儿功夫,邢玉笙抽回被穆长亭紧按的手,滋溜一下滑进软被里,穆长亭不知他要做什么,慌得直叫他:“邢玉笙,你做什么?赶紧起来……” 他忙要坐起来,声音却忽然戛然而止,穆长亭喘息着跌躺回去,脸上热得发烫。 那人竟荒唐得含住了他的那处,真是…… 穆长亭咬住唇,眉头皱得死紧,被窝底下,邢玉笙摸索着握住了穆长亭因着有些受不住而痉挛的手,吞吐得更深了。 宁钰踮着脚尖,绕过路上的积水,几步迈上台阶之后,就到了邢玉笙的寝宫。 莫离依旧拎着她的铁盒子,慢吞吞地跟在身后,满脸不情不愿,宁钰背着手,站在阶梯尽头等他,笑道:“你走得再慢,我也是要进去的,到时候小心魔尊罚你!” 莫离走到她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宁小姐,魔尊他一直喜欢的人都是穆掌门,您何必嫁过来受这份委屈?” 宁钰笑得可开心了,她向莫离走近一步,眼睛亮亮的。 莫离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一步,紧张道:“干、干什么?” 宁钰笑眯眯地说:“你这是在关心我呢,还是在关心你家魔尊?” 莫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宁钰忽然伸手阻止他,笑道:“哎,好啦,这样吧,若是你变幻成人形给我看看,我倒是可以考虑不再缠着你家魔尊了。” “……”莫离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不知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宁钰撇嘴:“不愿意就算了……” 宁钰转身走到房门口,正要伸手敲门,却听到一声压抑的低吟,许是她的脚步声惊动了里头的人,紧接着传来的便是窸窸窣窣的响声和挣扎声。 宁钰愣了愣,饶是她再神机妙算,机智无双,也万万料不到她昨日那点手段收效如此之快?好在她哥哥宁钊平素是个孟浪性子,这种事魔道中人又比较放得开,她也算见怪不怪了。 宁钰举起来准备敲门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来,心道再不走魔尊定会发脾气的,那可是要命的!她猛地转过身来,对上莫离莫名其妙又无辜的目光。 原也没什么,但被他这么单纯的看着,宁钰的脸颊却猛地涨红了。 莫离往房内张望,奇怪道:“怎么了?” 宁钰快步走过去,拉着他往远处走,小声道:“我们待会儿再来。” 她这般遮遮掩掩,莫离反而更好奇了:“到底发生何事了?”他想了又想,还是有些不安,“是魔尊有事么?我回去看看!” “不准去!”狠狠戳了下他的脑袋,宁钰气道,“你怎么这么笨?” 莫离摸着脑袋,很委屈:“我怎么笨了?” 瞧着他那副憨傻的样子,宁钰笑了笑,忽然说:“唔,讲个故事你听,以前我尚小之时,和哥哥走散了,山中妖魔都欺负我,想要吃了我,可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一个比较奇怪又特别的魔物,他救了我,明明自己饥肠辘辘却又不愿意吃我,反而一路护送我回家。我一直觉得这个魔物挺笨的,可是不得不说,他虽然笨但是很善良,与别个都不同……” 莫离听到这里,已是彻底愣住了。 宁钰看着他,认真道:“我到这里,是找夫婿的……” 莫离抱着铁皮箱子,恍惚道:“我知道……” 宁钰双手捋着自己垂下来的长发,垂下眼眸,红着脸低声道:“我呢,性子比较强势,所以……喜欢能听我的话,我能管得住的人。” 莫离还是一脸恍惚,喃喃道:“我知道……” 宁钰笑了笑:“你都知道,那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莫离怔怔地说:“我知道……” 宁钰期待地望着他,脸颊通红:“那你说,是谁?” 莫离不想自作多情,望着她试探着说:“你喜欢……魔尊……不是么……” “……你才喜欢他!”宁钰气死了,一脚踩在他脚背上,飞快地转身跑走了。 可是再生气,邢玉笙的病还是要医治的。 到了日落时分,宁钰自个儿抱着铁皮箱子走近邢玉笙的房间,穆长亭此时正歪在软塌上看书,见到宁钰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和尴尬。 宁钰本来心情不好,但是见到穆长亭这样,倒是笑了:“穆掌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若是觉得睡了我男人,不好意思,那就把他还给我呀!” 这魔域女子说话就是直接,穆长亭瞬间被口水呛到,咳嗽个不停。 宁钰咯咯笑起来:“哎呀!真有意思!” 邢玉笙从里间掀帘走出来,淡淡道:“你瞎说些什么。” 他嗜睡了一天,此时神色有些恹恹的。 穆长亭连忙甩了书,起身去扶他,邢玉笙就势握住了他的手,看了一眼他的气色,低声道:“给你的药膏涂了么?” 这个药膏是涂哪里的不言而喻,宁钰偷偷笑起来。 穆长亭尴尬不已,飞快道:“待会儿再说这个。” 待邢玉笙坐下来,宁钰才掀开铁箱子,一一拿出她的工具,揶揄道:“嗯,让本姑娘看看纵欲一夜之后,魔尊还剩下几条命。” 穆长亭看了看她那个铁皮箱子,又看了看宁钰无所谓的态度,呆了呆,难以置信地望向邢玉笙:“……你骗我?!” 第69章 默契 这算骗吗?这当然算骗! 一个主犯,一个帮凶,穆长亭按捺着性子,听完他们解释之后,满肚子火虽然消了大半,但还是有些生气,始终有种被算计了对方还得逞了的感觉。尤其这会儿冷静下来,想了想昨日自己吃醋的表现,那样子简直明显得不得了。 难怪邢玉笙顺势而为,挖个坑给他跳,居然还有脸问他,若是娶亲,他会伤心么? ……好嘛,他昨日就是羊入虎口,被人卖了还帮对方数钱! 穆长亭内心抓狂,狠狠甩过去一个眼刀。 邢玉笙默默受了,眼底浮现笑意,在桌底下去抓他的手。 穆长亭眼睛都瞪圆了,他想要把手抽走,邢玉笙却拽得紧紧的,死都不放。他们暗中较劲,穆长亭不服输,伸脚就踹,邢玉笙早有准备,双膝一分,瞬间将他踢过来的腿牢牢夹住,叫他再也抽动不了半分。 这两人真幼稚,宁钰“啪啪”拍了两下桌子,忍不住抱怨道:“好啦!不要在我这个有情伤的小女子面前你侬我侬,恩恩爱爱了好不好!” 穆长亭被她说得又尴尬又好笑,他动了动被邢玉笙夹住的脚,用眼神示意他放开,两人对视半晌,都在对方眼里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邢玉笙嘴角微弯,这回倒是从善如流地松开了。 不过才一日的光景,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跟之前判若两人,看样子是真的开心。 见他如此,穆长亭的气瞬间全消了,失笑着把手上力道放轻了。哪知邢玉笙把手抽离之后,只是换了个姿势,沿着他手背的指缝插`进去,微微用力,十指紧扣。 穆长亭心头微跳,这回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唇角笑意加深,便任由他抓着了。 宁钰将插了银针的布包展开,想像之前一样为邢玉笙施针,可邢玉笙却道:“你先帮长亭看下,他之前魂魄不稳,时有头痛。” 穆长亭嫌麻烦:“不用了,近来我身子好了许多,灵力也再没有时断时续。” 他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可邢玉笙坚持,告诉他宁钰是名满天下的鬼医门陆绫的亲传弟子,很得陆老头儿器重,也是下一任鬼医门的接班人。 鬼医门向来神秘,派中之事不会随意传出。 故而,穆长亭听到之时有些讶异,看不出宁钰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建树,怪不得邢玉笙会专门请她过来帮忙医治。 宁钰笑着朝他眨眼睛,古灵精怪的。 穆长亭笑了笑,也不再婆婆妈妈,伸出手来给她诊脉。 宁钰做事之时,一脸认真,摸完他的脉象,笑道:“魔尊不用担心,确实如穆掌门所说,他的魂魄如今已稳定下来,再无大碍。我料想,之前穆掌门之所以会觉得头疼,第一个是因为施行的毕竟只是还魂术残卷,有些反噬是正常的,第二个则是因为谢掌门企图跟他的魂魄建立联系,如今操控魂魄之人既已不在,那便再无后顾之忧,随着时间推移,魂魄和*的融合度只会更好。” 邢玉笙点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的,但听了这话,他的肩头显而易见地微微松下,握着穆长亭的手复而重新轻轻摩挲起来,穆长亭心头一暖,依稀觉得他好似这时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般。 夜色渐沉,百家灯火已经点燃。 待宁钰为邢玉笙行了针,他也疲惫地靠在躺椅上睡了过去,穆长亭为他披了一件兽皮毯子,悄悄送宁钰出去,这才寻了机会问她邢玉笙的身体情况。 他故意避开邢玉笙单独来问她,一脸关切和紧张,宁钰怎么好再欺瞒,想了想,如实道:“魔尊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但也还没到药石无医的地步,我为他行针,是为了打通他的经脉。最重要的一步,还是在行针满七日后,找人为他延续心脉,重铸心头血。您且放宽心,魔尊做事向来走一步,想百步,今日这个结果他早已心中有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穆长亭摇了摇头,神色微沉:“也许,他是比还魂术的创始人修为高深,所以才能硬挺到今日,但通经续脉之事,关于生死,谁人来帮他做?” 宁钰遥望屋檐前高挂的红灯笼,微微笑起来:“您说的没错,此人需修为高深,忠心不二,还要能承担随时走火入魔的风险,这个人选确实很难找。”她顿了顿,话音一转,落地有声,“不过,我的兄长,包括我,都愿意这样做。” 穆长亭猛地转头看向她,宁钰笑起来,柔和中带着坚韧:“您不必惊讶,魔尊对我们兄妹俩有再生之恩,我们皆愿生死以报。其实外界一直传言,是我在幕后帮兄长出谋划策才让他顺利当上一方域主,可是,虽然我不否认自己有些能耐,但魔域中事,形势复杂,老域主又是个猜疑心极重之人,若没有魔尊在背后扶持,哥哥他这样五大三粗的性子又怎能得到老域主青睐?” 穆长亭点了点头,他之前还奇怪为何宁氏兄妹会效忠于他,这样一来,倒也解释得通。那之前在那席“鸿门宴”上,宁钊对他说的“敬重”倒有几分真心了? 穆长亭笑了笑,心道,魔域一直以强者为尊,邢玉笙也惯来是这么表现自己力压群雄,别个不得不臣服的模样,如今看来,那也许只是他做出来的假象,实际上,他还是有暗中培植自己势力的。 穆长亭问道:“那你早早来此,也是为此事做准备?” 宁钰颔首笑道:“不错,我假以联姻之名到魔宫居住,一来为了暗中为魔尊医治,二来也是让萧运洋心生忌惮,以为我们已结成同盟,不敢贸然进攻。魔尊是绝不能出任何事的,否则魔域必当大乱。当然,我来这里,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至于她的私心是什么,却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邢玉笙如此信任她,穆长亭自然也不会去打探她的私事。 夜风吹散了心里的燥热不安,穆长亭面色平静地道:“我来,我来帮他通经续脉。” 寝宫内只留有一盏烛灯,火苗微弱,摇摇曳曳。 邢玉笙闭目沉睡着,呼吸轻浅,昏黄的烛光将他的面目轮廓描摹得更加深邃,穆长亭放轻脚步走进去,在他身边蹲下来。 他伸手握住邢玉笙的手,捂热那一点点冰凉,目光柔和。 也不知这样怔怔看了他多久,直到邢玉笙微微有些迷茫的视线聚焦在他脸上,他才笑了笑,低声道:“醒了?去床上睡吧?” 邢玉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眸光微微转动,“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他好似知道他会出去很久似的,穆长亭笑了笑,眉眼弯弯,半真半假地说:“叫了呀,不叫你怎么醒过来的?走吧,去床上睡,要我抱你吗?” 他作势要去抱,可是他蹲得太久,双腿发麻,刚想站起来就“哎哟”一声,按着腿皱眉叫唤:“哎哎,腿麻了……拉我一把……” 邢玉笙好笑地掀开兽毛毯子,站起来微微弯腰,双臂一勾就将他抱了起来。 他这样穆长亭就紧张,瞬间连毛都竖起来了:“……今晚不能再做了!” 邢玉笙眼底闪现轻浅的笑意,将人放在床上,他低头含住他的唇吻了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哑声低语:“好,不做。” 寝宫内唯一的烛火也灭了,两人盖着软被肩并肩躺着,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穆长亭倏地翻了个身,在黑暗中静静望着邢玉笙的侧脸,半晌,才低声说:“不用别人,我来帮你通经续脉,好不好?” 沉默径直蔓延开来,穆长亭一颗心揪得死紧。 这件事邢玉笙本不想让他知道,但是他才答应了穆长亭以后有事不再瞒着他,因而这才默许了穆长亭向宁钰打探。 也不知该悲还是喜,邢玉笙闭了眼,声音艰涩:“好。” 穆长亭倒是高兴了,瞬间翻身而起:“你居然答应了?”他还特意准备了说辞,怎么知道他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邢玉笙伸手将他拽到怀里抱着,用被子盖严实了,声音低低的:“你早已做好决定,我如何能说不好?” 穆长亭微微一笑,也回抱住了他。 他们之间仿佛总是有那么一点默契,这样……很好。 翌日,穆长亭早早醒了,就去院子里练剑,等他练到大汗淋漓回来,又收到明栎的传信,不外乎是执戒长老又生气了,再不回来就要亲自下山找他了之类的话。 这几天,邢玉笙的嗜睡症越来越严重,不仅睡得沉,醒得也晚,这样的状态其实是非常危险的,穆长亭无论如何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把浮在空中的金字拍散,穆长亭叹息一声,回头就看到邢玉笙静静站在他身后,穆长亭笑了笑,没事儿一样:“还陪我用早饭?” 邢玉笙“嗯”了一声,低头啄吻了下他的唇,低声道:“想吃什么?” 穆长亭想了想:“随便吃点吧,我去叫莫离。”他不想邢玉笙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下厨,只是一起用早饭几乎是邢玉笙多年的执念。 他站起来才走到门口,远远的,竟然看到宁钰站在过道,堵着一个男子说话。 穆长亭眯了眯眼,那青年眉目清秀,一副书生的模样,还有点傻气。 邢玉笙看到穆长亭走到门口就不动了,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道:“莫离,过来。” 他的声音清冷而威严,因为动用了传音,故而传了很远。 “……”眼看那个傻呆呆的青年急急忙忙跑过来,穆长亭惊得下巴都掉了…… 邢玉笙吩咐完莫离去准备早饭,莫离顶着一张大红脸一一应了,最后在穆长亭玩味的目光中飞快跑了出去,最后连早饭也没跟他们一起吃。 穆长亭笑道:“他为何一直不肯变幻成人形?这不挺好的么。” 邢玉笙道:“魔族大多崇尚力量,他觉得他人形的形态太纤弱了,一直觉得丑。” 听了这个理由,穆长亭都快要笑死了,直问邢玉笙从哪儿找到的这个活宝。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又快乐的生活中过得飞快,一直按兵不动萧、江两人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忽然在夜里突袭,在北域边缘的墨河处率兵开战! 第70章 终章 三日前,西域魔城。 东域主萧运洋星夜而来,他身披暗黑玄金纹斗篷,进了屋,将斗篷掀开,未语先笑,接过了宁钊递过来的一杯暖酒。 打从知道宁钰去了长思城,有意和魔尊联姻,他就开始想方设法劝说宁钊打消这个念头,眼见宁钊有了松动,不管真假,他不得不来。若宁钊真和邢玉笙联合在一起,那他这场仗打得必不会轻松。 宁钊灌了一口酒,朗声笑道:“你来得正好,我这儿刚进了一批好酒!” 萧运洋手持折扇,轻轻敲打掌心,笑道:“宁兄,好酒可以等事成之后再好好品尝,好事就只有如今这一个时机了。” 若不是他和江雪影跟随秦飞琼之事有所暴露,他如今也犯不上狗急跳墙,非要如此大动干戈的和邢玉笙杠上。纵然魔尊之位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但和邢玉笙正面开战确属下下之策。之所以说现在是个好时机,是因为宁钰传回了消息,认为邢玉笙如今的身体情况正如外界传言,衰败不堪,行将就木。 可惜的是,穆长亭日日贴身跟着他,萧运洋无法派人暗中下手。 宁钊放下酒杯,拍了拍他的肩膀,粗声粗气地说:“老萧,你还顾虑个啥?老子说站你这边就站你这边!这事吧,我也和我妹子通过气了,她先头的确是仰慕魔尊风采,可如今真见了人,心里就失望了,说不想嫁给一个病歪歪的人,成日担惊受怕的,我这才改了主意。” 宁钊疼惜胞妹,魔域无人不知,萧运洋笑了笑:“可据我所知,令妹如今尚在长思城,若是失望,为何不回来?” 宁钊叹息一声,道:“她也是为了我们着想,我劝她回来,她说她要留在长思城以作策应,她向来主意大,我都听她的!” 如何作策应,宁钰没具体说,但若只是传递消息未免可惜,萧运洋被这么一提醒,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宁钊依旧和邢玉笙结盟,开战之时,宁钊假意不敌,到了长思城下,诱使邢玉笙撤下结界,大开城门。 萧运洋带兵直入,江雪影殿后清除障碍,确保万无一失。 宁钊听罢,直夸他好计谋!两人一拍即合! 因而,这才有了萧运洋带兵在墨河突袭一事。 起初萧运洋对宁钊还未全然信任,故而定下计策之时,宁钊带的人数只是萧运洋兵力的三分之一,到了开战,宁钊果然且战且退,一路退了长思城外,喊邢玉笙撤下结界,救他们进去。 战鼓奏响,厮杀阵阵。 宁钊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汩汩而流,很快浸透了大半的衣衫,萧运洋见到演得如此逼真,果真没有全力抗击,这才信了大半。 他眼底透出疯狂而喜悦的光,只要能进去,魔尊之位迟早就是他的囊中物。 魔宫之内。 穆长亭抽出长生剑,想要出外应对,宁钰却一把拉住了他,摇头道:“穆掌门,您别去,今日是为魔尊通经续脉的紧要关头,您之前坚持由您来做这件事,我哥哥才愿意安心在外抗敌,现下您若离开,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通经续脉。” 外头杀声震天,穆长亭皱眉道:“可是他们快要杀进来了!到时候中途被打断,岂不是更加危险?” 宁钰笑了笑,还未说话,邢玉笙就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脸从容淡定:“他们攻不到这里,你大可放心。”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穆长亭疑惑道:“你要撤下结界,迎他进来,一个不慎,就会全军覆没,你如何能这般肯定他攻不到这里?” 邢玉笙牵住他的手往里走:“我自有谋划,不管如何,哪怕丢了长思城,我也不愿你出面为我迎战。” 穆长亭心里隐隐猜到原因,却还是忍不住喃喃问道:“为何?生死之际,还需计较这么多?” 邢玉笙眸光温柔,伸手摸着他的脸,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低声道:“你为我留在魔域已是不易,若再为我迎战,勾结魔道之名只怕会坐实了,届时,仙道若再不能容你,你该如何自处?清心派又该如何自处?” 他说得字字在理,句句皆在为他考量。 穆长亭苦笑一声,道:“你难道是故意选在了今日,怂恿萧运洋出兵?” 邢玉笙面色沉静,没有否认。 宁钰往巨大的木桶内撒好了药材,绕出屏风,正色道:“我们可以开始了。” 结界撤去,城门大开! 城内的魔物一涌而出,两方势力在城门□□战,江雪影按照计划,为萧运洋杀出一条血路,让他带兵直冲入城内!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萧运洋一方群情振奋!欢贺声声! 可正是在这样的时候,萧运洋的神情却忽然戒备起来,不对,为何只有他们的声音,长思城里街道辽阔,空无一人。 他不追,宁钊自然也不逃了,带兵站在他对面,扛着大刀,傲然而立。 萧运洋猛地回头去看城门,原本该大开的城门,此时却紧闭着! 江雪影被完全隔绝在城门外,而结界又重新撑起了起来! 高阶魔物们幻化成原始的形态,从房顶上一个又一个露出脸来,他们手持淬了剧毒的弓箭,成凌空合围之势,将萧运洋的人马围困在一圈之地。 饶是萧运洋再淡定,此时也忍不住咬牙恨道:“你跟着邢玉笙有什么好处!自他当了魔尊,一味想要跟仙道交好,我们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宁钊甩了甩他的大刀,笑道:“老萧,人各有志,我这个粗人只想过个安定日子。你嘛,今日栽在了魔尊手里,也算死得其所,麻利点,别反抗了。” 萧运洋阴恻一笑:“你以为这些虾兵蟹将能耐我何?!” 他一心寄托江雪影的援军能尽快进来,大喝一声,指挥手下奋力冲杀! 漫天箭雨,追命而来。 蛇瘿猛地从空中俯冲而下,进了人群,血盆大口一叼,瞬间将几个魔物吞进了嘴里。那巨蟒一般的身形,速度又极快,一般的魔物哪里是它的对手。 只见它匍匐上前,尾巴一扫,所掠之境,房屋坍塌,尘埃飞舞,而被它尾巴扫中的魔物亦被甩得飞出老远,跌成肉糜! 眼前这一幕太过骇人,魔物们皆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四下逃开,呜哇鬼叫,任萧运洋怎么指挥都听不进去。 宁钊吐了口唾沫,举起大刀就朝萧运洋砍去,哈哈笑道:“老萧!吃我一招!” 而城门外,江雪影独木难支,她本以为邢玉笙没出现,对付这些小喽啰根本不在话下,哪知城门骤然关阖之后,形势瞬间逆转! 她手下中的一部分人忽然倒戈相向,毫无征兆地刀尖一转,往身旁战友的腹部狠狠捅下!江雪影又惊又怒,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邢玉笙不知何时竟然安插了他的人在她域中! 多少年了,什么时候的事,对此她一无所知! 就在她情绪不稳之时,莫离一跃而出,近身和江雪影缠斗! 只见邢玉笙的魔剑凌空为他助阵,而莫离则双目赤红,不惧不退,下手的速度快得让人只能看见残影,这和他平日里呆傻憨厚的性子反差极大,就连将江雪影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也就是在这样的战场上,他才更像一个真正的高阶魔物! 一剑一魔,相互帮衬,江雪影独自应对显得很是吃力,而在她周围,鲜血遍布,尸横遍野,逐渐让她感觉到大势已去,心里一片死灰。 她神情恍惚,骤然被莫离一掌打中心口,身体犹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还未来得及站起来,魔剑倏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生于黑夜,如今亦死于黑夜。 目光所及,是山边一抹即将破晓的曙光,她微微抬起手,似乎将要拽住一点光芒,最后却只能微微睁大眼睛,颓然间力气尽失,手重重落在地下。 比起萧运洋的结局,江雪影反倒算是幸运的。 他先是被宁钊重创,紧接着因耗费太多体力,躲避不及连连被毒箭射中,最后死于万箭穿心,活生生被钉成了筛靶子。 大战之后,满目苍凉,积甲如山。 俘虏们被一一押解到地牢,等待审判,而成功捍卫了长思城一方家园的魔物们却欢喜雀跃,大声高呼,在战火的硝烟弥散之后尽情拥抱。 有宁氏兄妹坐阵,邢玉笙放手一搏,把一切都算准了,丝毫没有浪费他多年来布下的棋子。之所以会选择在江雪影身边安插他的人,主要还是因为相比萧运洋这个笑面狐狸,江雪影要好对付得多。 若他们没有反叛之心,想来邢玉笙并不会动他们。魔域势力的各方平衡,一直是他所追求的结果,而萧运洋和江雪影在这方面一向表现得谨慎而顺从,起码在表面上,他们做得很好,否则魔域也不会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若邢玉笙真想杀他们,早在他上位之际,就该把江雪影除去,毕竟当初坠魔,她也是出了一番力的。留着她,一方面是为了平衡局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的引出幕后之人。如今秦飞琼身死,他们按耐不住,以为邢玉笙身衰体弱,就能有可趁之机,难免失去了往日的谨慎。 宁钊在人群的欢呼声站了许久,微微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悲伤。 他慢慢走过去,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为萧运洋阖上瞪得大大的眼睛。 药香味随着热气的蒸腾飘散在空气中,穆长亭和邢玉笙面对面坐在木桶内,赤膊相对,手掌相抵,邢玉笙头顶、后背皆是银针密布。 穆长亭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为他引气。 奇经八脉如此之多,他需要一条条为他打通,跟着才能将自己的心头血引过去,让本该枯竭的心脉重新活过来。 这对穆长亭来说,不算太难,只是需要专心。 风险高的地方,在于邢玉笙的变数,因为谁也无法预料在通经续脉的过程中,邢玉笙会不会因为身体的剧痛,而心神波荡。一旦他心神不稳,魂息与他相连的穆长亭,就极有可能也受到影响,继而坠入幻境,走火入魔。 眼下,穆长亭已为他打通了最后一条经脉,邢玉笙一直极力忍耐着,再痛也从未哼过一声,光这份坚韧的心性就足以让宁钰佩服。 变故是发生在穆长亭准备为他引血之时,邢玉笙的身体极力排斥,忽然就想撤回两人相抵的手掌,穆长亭猛地睁开眼,强硬地抵住他。 灵力与魔气相撞,震得房间里的摆设也咣咣作响。 汗水不断沿着脸颊滴落,穆长亭脸色青白,薄唇紧抿,嘴边缓缓溢出一丝血迹。 宁钰急得不行,在身旁喊道:“穆掌门,坚持住!” 她的声音时近时远,像贴在耳边,又像响在天边,穆长亭意识昏沉之时,在模糊之中看到她急急忙忙凑过来的脸。 穆长亭猛地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分明就是长思城内的魔宫,说陌生,是因为此时宫内空无一人,地上荒草遍地。 穆长亭皱眉走进去,在宫内绕了一圈,直到看到在院子中喝闷酒的邢玉笙,才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一处幻境。 因为邢玉笙怀里坐了一个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尸身。 穆长亭走过去,邢玉笙喝酒的手微微一顿,懒懒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眸,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穆长亭将他的杯子拿开,邢玉笙有些生气,眸光里满满是汹涌的怒气:“你是何人?胆子倒是很大,谁准你动本座的东西?” 穆长亭见他一副好似不认识自己的模样,皱了皱眉,道:“我是穆长亭,你不认识我了?” 邢玉笙喃喃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忽然低低笑起来。 “……可笑,你是穆长亭,他又是谁?” 他将头埋进尸身的脖颈,闭上眼睛之时,眼角滑过一行泪水:“小师弟之死还不够么,你还要让我眼睁睁地看你死在我的面前……” 邢玉笙忽然睁眼握住他的肩膀,恨不得将人摇醒:“穆长亭!你不是恨我么!起来啊!让我死在你的剑下!罪该万死的人应该是我!” 穆长亭怔了怔,仔细去看尸身的装着和胸前未愈的伤口,这难道是他刚死之时? 他这些话就像最尖锐的钢针,刺得穆长亭鲜血淋漓。他慢慢走到邢玉笙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望入他的眼睛,低声道:“你看看周围,看看我,这里只是回忆,不是现实,我早被你用还魂之术救醒了,你不记得了么?” “还魂术……”邢玉笙眼睫微微一颤。 穆长亭笑起来,用力握紧他的手:“你的心魔是我也好,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也罢,不要害怕它,不要活在过去,至少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永生永世。” 最后一句话落地,幻境中的一切忽然开始分崩离析,桌子消失了,尸身消失了,整个长思城也渐渐消失于天地之间。 邢玉笙眸光里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辰,亮得耀眼,他骤然将穆长亭拉到怀里,深深吻了上去,温柔而缱绻。 神识猛地归位,穆长亭睁开眼睛,飞快地将心头血逼进了邢玉笙的身体里。 邢玉笙身体一颤,这下竟慢慢接受了,不再排斥。 这一回通经续脉虽然成功了,但两人都在床上昏迷了近大半个月才醒过来。 明栎的信件一封接一封的传来,等到穆长亭安抚好了邢玉笙,火急火燎地赶回清心派之时,执戒长老脸都气黑了,拉着他在房间里长谈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明栎去找穆长亭时,发现他瘫软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明栎高兴地叫道:“师尊!长老跟您谈了些什么?” 穆长亭长叹一口气:“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你帮他写信过来催我,他会跟我说些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明栎递过去一颗新鲜的苹果,穆长亭接过来,嘎巴嘎巴咬得欢快。 明栎笑道:“谁叫师尊偷偷摸摸去了师叔那里,就乐不思蜀了?” 穆长亭瞪他一眼:“为师是有正事干的,前阵子魔域发生那么大的事,我们身为仙道第一派,总不能不闻不问吧?你自己想想,若换个人上位,仙魔两道还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么?” 他说得头头是道,明栎也不说破,笑着应是。 穆长亭埋头处理推挤如山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提及到在人间一处小镇处看见过疑是付息烽和另一个清心派小弟子的身影,来信前来求证,问及清心派不是对外扬言,付掌门已然身死了么? 穆长亭只回了一句话:“贵派掌门眼花,人有相似而已。” 他处理完一封又一封,见明栎无所事事地坐在他房里,忍不住拿了咬剩半颗的苹果扔他:“臭小子,之前教你也教得差不多了,你也该帮衬着处理一下这些派中事务了,反正迟早你也要学会自个儿应对。”他佯装沉思了一下,“择日不如撞日,过来,这些就交给你看啦!” 明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是掌门才能看的信件!” “你师尊我这么灵活变通,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死守规矩的徒弟?”穆长亭循循善诱,笑得眉眼弯弯,“你不知道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这个位置迟早也是传给你的,执戒长老也很赞同,何不从现在开始就熟悉掌门之事呢?” 明栎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笑道:“师尊,您又想偷跑出派吧?如今您虽然是个代掌门,但是我听说,执戒长老一直想劝你再登掌门之位。”他站起来,向穆长亭拱手行了一礼,“徒儿修为低微,尚不堪大任,还望师尊再辛苦几年?” 派中如今其实没有什么大事了,又有执戒长老看顾,穆长亭放心的很。 他们不愿他离开,自然也是希望他再多教导明栎几年。 穆长亭提笔回信,自言自语地低喃道:“就怕你师叔不愿意吶……” 如此平平静静过了七日,穆长亭白天除了处理派中庶务,还要抽空给邢玉笙写信,不过大部分都是些无聊的话,比如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莫离又干了什么蠢事啦?邢玉笙信如其人,寡言少语,回得十分简短,但奇怪的是,他回信的速度总是很快,就像特意等在那里。 有一回,他们甚至在一天之内凭借着术法,往来传信了三四次。 邢玉笙太粘人,这是穆长亭最甜蜜的烦恼。 明栎偷偷观察他的师尊,见他傻笑、偷笑、恍惚的笑,一天不下数十次,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难道有了心上人就会变成这样么? 有一日夜里,明栎遇到一个较为复杂的剑阵,不是很明白,特意过来请教。 穆长亭跟他讲解了半天,见他紧皱着眉头,听得有些艰难,便道:“走吧,带你去藏书阁看看,这个剑阵糅合了各家之长,要吃透这个剑阵的用法,就需要了解各家的起源和绝技。” 到了藏书阁,他们各自分开找书。 穆长亭举着烛灯,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的书来,可他拿得太急,书有些不稳,眼看要掉落在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替他接住了。 穆长亭愣了愣,抬头看他,先是笑了,然后压低声音道:“你胆子真大!小心被人发现你夜闯清心派,编排你个什么罪名,喊了弟子们来捉你!” 邢玉笙眸光柔和,低声道:“哦?那穆掌门打算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穆长亭笑起来:“夜闯清心派,偷盗藏书阁,还不够你吃一壶?” 邢玉笙也微微笑起来:“我以为……应该是掳盗他们掌门才是……”他上前一步,穆长亭下意识后退,正好抵靠在书架上,视线胶合,邢玉笙低头来吻他。 这是一个极为温情的吻,初时藏着深深的思念,渐至情动,便如疾风骤雨一般吻得又深又缠绵。 穆长亭闭上眼睛,抱紧了眼前的人,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明栎模模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往穆长亭的光源处走近,叫道:“师尊,您在和谁说话?是在叫我么?” 邢玉笙“呼”地吹灭了穆长亭手中的灯,藏书阁内忽然狂风大起。 明栎微微皱眉,快步走过来,藏书阁里寂静无声,空中似乎还残留着冷梅香气。 月霜满地,那本厚重的书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随着微风轻轻翻动。 夜空之中,两道身影迎着皎月御剑而飞。 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红衣如火,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白衣那人眉眼弯弯,笑着说:“掳走清心派掌门可是重罪。” 红衣那人眉目清冷,望过来的目光却极为温柔:“什么重罪,自当领受。” 白衣那人笑道:“罚你做一辈子好吃的给我吃!什么烧鸡啊美酒啊统统都要!” 红衣那人不假思索,颔首道:“好。” 一双浅色金瞳中倒影着他心中执念了一生的人,荡漾着宠溺的笑意。纵然他的心魔再深重又如何?他的执念终是得到成全,何其有幸。 过去甜也好,苦也罢,能够这样在红尘俗世中相遇、相知、相爱,足以。 第71章 番外一:结发情 夕阳的余晖从窗棂处透进来,斑驳的光影洒了一地。 穆长亭端坐在桌案之后,处理着执戒长老派人给他捎来的各派往来信件,他老人家估计是对他耳提面命烦了,又见他似乎十分固执的不愿接受掌门之位,如今也不再规劝他和邢玉笙交往过密之事,甚至不再催他回去,反而专心栽培起明栎来。 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他的身份敏感,也唯有当个闲散之人才能跟邢玉笙长长久久吧,穆长亭松了口气,但同时又为不能扛起一派之责而愧疚不已,于是处理起派中事务倒是比从前更认真了。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穆长亭也没抬头,十分专注地奋笔疾书。 邢玉笙在桌边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随即目光落在穆长亭身上,就再未挪动分毫。室内寂静,那样的目光灼热而具有穿透力,像是一寸寸在他身上抚摸而过,穆长亭坐立难安,忍不住抬眸瞟了他一眼,邢玉笙嘴角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他很快站起来,又转身走了出去。 穆长亭伸长脑袋叫了他一声,邢玉笙头也不回,离开得十分从容。 热茶一口未动,穆长亭咬了咬笔头,有些莫名其妙。 ……走进来用眼神撩了人就跑是怎么回事? 穆长亭翻了翻手上的信件,新上任的临渊派掌门是个啰嗦鬼,一件在他门派之中发现嗜血魔物之事,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末了,才言明是想寻求帮助。小派势小,依附大派而生,对上这等魔物于他们可算是生死攸关了,穆长亭深吸一口气,只得耐下性子想着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去寻邢玉笙。 他回复得专注,连邢玉笙何时回来了也不知道,直到一股诱人的香气飘散在屋子里,他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下就亮了,小圆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邢玉笙将筷子放在碗上,道:“过来吃了再忙吧。” 信也回得差不多了,穆长亭笑着走过去,赞道:“师弟真是知我心!”吃着软滑可口的面条,一天的疲累像是尽数褪去,暖暖的感觉一直熨帖在心里。 邢玉笙看着他餍足的表情笑了一下,任他埋头苦干,大快朵颐,自己则走到桌案之后,坐到了穆长亭之前坐的那个位置。 目光落在临渊派掌门写过来信件上,他也不避讳,径直拿起来抖了抖,将信纸抖平了,才开始一目十行的翻阅。 穆长亭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甚在意,如今对邢玉笙,他是全心信任着的,一边吃一边感叹道:“他说的这魔物,像是十分厉害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第一次出现就吃了他们八名弟子,可是他们连这魔物长什么模样也未看清。” 邢玉笙微微蹙眉:“临渊派……可是靠临东海?” 穆长亭道:“对啊,怎么了?” 邢玉笙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也并未说什么。 穆长亭也没放在心上,吃饱喝足之后,他想着把剩下的几句话写完,便走了回去,对邢玉笙努了努嘴,用眼神示意他让开。 邢玉笙眸光微动,拍了拍自己双腿,又看向穆长亭,带着浅浅笑意。 这就有意思了,穆长亭笑着揶揄道:“做什么?堂堂魔尊如此不正经,可叫人笑话。”话音未落,他忽然出手扣住了邢玉笙的手腕,想要将人拉起来。 邢玉笙眼眸之中的笑意加深,顺势站起来的同时,人也极快地贴近他,像没了骨头似的将人半圈住:“我正不正经,也只有师兄你知道。”清冷的声音贴着耳边低低响起,吹进耳朵里的呼吸却热得穆长亭半边身体都酥了。 右手手肘用力朝后一抵,穆长亭将人推开,实在不知他在这等事上脸皮怎会如此之厚,长袖翻飞,两人飞快过了数十招,谁也不肯离开这方寸之地。 直到穆长亭一招不慎,被他制住,整个人都被压在书案之上,危险让他精神一绷,连忙知趣地告饶道:“好好好!我输了我输了!我坐,我坐还不成么?” 能屈能伸,穆长亭的脸皮也就是用在这上头了。 邢玉笙似乎轻笑了一声,退开了些,施施然坐了回去。两人对视一眼,穆长亭长叹一声,转过身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有大义凛然之势。 这娘们唧唧的姿势他确实别扭,可想着身后那人是邢玉笙,也就罢了。 他重新提笔又写了起来,邢玉笙靠过来将他抱住,一时静谧无声,形影相叠,气氛格外的温馨。 待穆长亭收了笔,邢玉笙才道:“明日莫离和宁钰成婚,诸事都准备妥当了,想来应是没有什么遗漏。”他对莫离实在是好,为了这件婚事也操心了不少。 穆长亭看了眼外头布置得红艳喜庆,可谓焕然一新的魔宫,霎时觉得这清清冷冷之地也沾染了不少喜色和幸福。 他笑了笑:“放心吧,会顺顺利利的。”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什么,又笑起来,眉眼弯弯:“你说这性子天差地别的两人,生出来的孩子不知是个什么样儿?是像谁多一点儿?” 他语气之中带着喜悦和期望,邢玉笙不由得沉默下来,薄唇微抿。 穆长亭心有所感地回头看他,食指微屈,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无奈地笑:“想什么呢?我当初带大明栎那个臭小子已是烦不胜烦,对子嗣之事,修道之人更是看得淡了,如今我们俩这样,不是更轻松自在?难道……是你想要个小玉笙?” 穆长亭眨了眨眼,笑意荡漾,清亮的眼底像是盛满了星辰。 邢玉笙目光柔软,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吻:“有你足矣。” 他眉目清冷俊美,嘴角挑着一抹笑意,好看得让人心头怦怦乱跳。那一身红衣,比此刻天边烧红的云彩还要耀眼,让人恍惚有种新婚之日的感觉。 穆长亭在他唇上“吧唧”香了一口,笑着调侃道:“媳妇儿嘴巴真甜!” 他惯会在嘴上占便宜,邢玉笙眉头微挑,也不否认。 穆长亭看着他微微一笑,其实他早有察觉,邢玉笙敏感、占有欲强,哪怕此刻他们在一起了,他也有些患得患失,故而他今天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穆长亭想了想,索性半转过身去抱住他,这个时候也不在乎姿势如何了,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挑起邢玉笙的一缕黑发,金光微闪,便将之断开,又从自己肩上拨过长发,同样断开一缕,认真地结在一块。 邢玉笙环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目光深沉,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他看。 穆长亭举了举手中简简单单结在一起的两缕黑发,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笑了笑:“世俗之礼我们之间就免了,但今日结发之情如同我心。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必当好好保重自己,哪怕有一日身死,也必不会先你而去,留你孤单一人。” 这还是他头一遭表露心迹,且字字句句戳中邢玉笙心中一直不安的所在,他心头微颤,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里,叫两人再难分开。 邢玉笙低头就急切地吻了上去,几乎固执地低喃:“我不会让你死。” 这就是傻话了,他们修道之人不过是比凡人活得要更长久些,但一日未成仙,就不能完全脱离*凡胎之苦。仙人一着不慎,尚有神陨道消之日,更何况是他们? 可是这样甜蜜的话谁又不爱听呢,穆长亭纵容自己与他唇舌交缠,心里的柔情像是融化成了一滩水,荡漾着甜意。 直至被他半抱起来压在桌案之上,穆长亭才神思迷乱地按住他的手,从两人凌乱的呼吸中抽离:“别闹了,我还有事要做。” 邢玉笙充耳不闻,比之平时还要激动几分。 穆长亭一心记挂着还有几封未处理的书信,望着外头的天色,急道:“等会儿,天色尚早,你、你这叫白日宣淫!” 邢玉笙唇角微弯:“夜色将至,我这叫洞房花烛。” 穆长亭脸一热,被噎得没办法,手下失神一松,瞬间被他逮着空隙像剥鸡蛋壳一样,剥了个精光。 到底还是被按在桌案之上行了一回,好些信纸在他受不住之时,被抓得皱巴巴,实在是不能看了。 夜里入睡,因着又被邢玉笙折腾了几回,穆长亭疲惫不堪,沐浴之时就已昏昏欲睡,可是今夜的邢玉笙似乎格外亢奋,躺在床上了也不睡觉,半撑着脑袋垂着眼眸,专心致志地望着他。 穆长亭闭着眼睛,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喃喃道:“赶紧歇息吧……” 白皙脖颈上的吻痕尤为显眼,这是他占有的标记,邢玉笙“嗯”了一声,却又低头去含住那一小块细肉,牙齿轻轻咬了咬,又伸出舌头去□□。 穆长亭被他扰得睡不着,翻了个身,背对他睡着还不够,还特意挪得离他远些,又把被子拉高,只露了半个头,鼻子以下都遮掩住了。 邢玉笙皱了皱眉,像个讨人厌的小鬼,蛮横地伸长手臂将人又拖回自己怀里。 穆长亭哭笑不得地睁开眼瞪他:“还让不让人睡觉?” 邢玉笙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声音低哑又温柔:“你转过来睡。” 他似乎并不喜欢穆长亭背对他睡觉,这小毛病可恶又可爱,暗含着他的依恋和情意,这下穆长亭连气都生不起来了,从善如流地转过身来,窝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拍了拍他的背,哄道:“媳妇儿乖,睡觉了。” 邢玉笙嘴角微翘,低头吻了吻他的头顶,这才躺了下来。 俗世再纷扰,心湖也是一片安宁,怀里、心里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幸福得让他觉得做梦也该是甜的。 第72章 番外二:定情物 谁人不知魔尊格外看重麾下大将莫离,不但亲手为其操办婚事,还抬举了他的身份,言明自己不在魔域之时,莫离与宁钊有共同协管魔域之权。再则,他这娶得又是威名赫赫的西域之主宁钊胞妹,一时真是风光无限。 魔宫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就连整个长思城也聚集了不少前来凑热闹的魔域之人。 宁钊大马金刀地往正堂前一坐,眉头皱得死紧,嫌弃地上下扫视着站在自个儿面前的“小白脸”,这还是他头一遭认真打量即将要成为自己妹婿的小子。 真是着了魔了,也不知宁钰那死丫头到底看上他哪里? 这……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样,啧啧啧,越看越戳眼珠子,偏生魔尊也十分欣赏看重他,独他一人看不上,还被宁钰堵了一句:“是我嫁又不是你嫁,他好着呢,反正我喜欢就行了,谁管你?” 宁钊鼻子里喷出一口粗气,满脸不耐烦:“怎么都这时辰了,你还不换喜服?” 莫离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了下宁钊,咽了下口水:“正、正打算换,您就过来了,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宁钊哽了下,总不能说他是故意过来找茬,他抬眼一扫,发现满屋子的下人皆好奇又警惕地盯着他看。他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众人一惊,纷纷将头埋到脖子处。 宁钊端正了下坐姿,咳嗽了一声,拿出了些许为人兄长的模样,嘱咐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有几句话想着要先叫你知道为好。我们家钰儿是打小被我捧在掌心里长大的,脾气呢难免有些骄纵,有时候还特别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这有时候连我也……” 见莫离十分仔细地听着,宁钊倏地把嘴一闭,尴尬地低咳一声,转而道:“总而言之,你多担待就好。” 莫离呆愣愣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是,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有种我说我妹子不好可以,你居然敢承认就让我很不爽的感觉,宁钊气得跳脚:“你知道个屁!我那是谦虚!谦虚懂嘛!我们家钰儿才貌双全,脾气也是好得很!你上天入地也找不到这么个好姑娘!” 他正发着火呢,宁钰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气急败坏地扯住他:“哥!你干嘛呢!我大喜之日你发什么神经呀!” 女孩儿一身火红嫁衣,漂亮得让人舍不得将眼睛错开。 莫离傻傻将人看着,满目痴迷,宁钰飞快看了他一眼,脸颊又滚烫了几分。 宁钊傻了:“你怎么在这儿啊!这不吉利呀!快快快!跟我走!” 正式婚嫁之前新郎新娘确实不宜相见,可宁钰惯来不理会这些俗礼,又是在听闻宁钊风风火火地闯进莫离的房门之后,担心她这脑子一根筋的兄长做出了让人难堪的事儿来,这才什么都不顾地赶过来。 宁钊这回什么火都歇了,拉着宁钰匆匆走出门去。 宁钰回头冲莫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用口型无声说着:“晚上见!” 莫离傻傻一笑,心里头甜得像是吃了蜜一般,人走了半晌都还未回过神来。 穆长亭今日喝的酒有些多,喜庆之事最是叫人心情畅快。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世间最平凡又最难得的幸福,更何况是这样一对璧人。 礼成之后,莫离隔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出来招呼宾客,他神采飞扬,笑意盎然,浑身散发出的喜悦满足之情隔着大老远都能让人清楚感知到。 穆长亭撑着下巴看他,也跟着笑得眉眼弯弯,他打了个酒嗝,右手摸索着去取酒杯,才刚碰到,就被身旁之人按住。 邢玉笙道:“少喝点。” 为了避开新人的喜服,他今日着了一身浅青色的绣云锦袍,愈发俊美得像是坠入凡间的仙人。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郎身上,穆长亭借酒装疯,扑过去挂在他身上,笑着在他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好,都听你的。” 邢玉笙嘴角微翘,还未有所动作,穆长亭已自个儿爬起来乖乖坐好了。 邢玉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红扑扑的,热得有些发烫,穆长亭转头看他,薄唇微启,眼神迷离,目光里透出询问的意思来。 他这副模样,倒像极了在欲浪之中时…… 邢玉笙心头一跳,生生止住了旖旎的遐思,微微垂眸,将穆长亭的手抓过来握入掌心,在他的手上来回温柔地摩挲着。 这是他近来想事情时的习惯,总爱把玩着他的手才舒坦,穆长亭笑了笑,也没再管他,又转过头看热闹去了。 过了好半晌,忽然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道:“我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离得太近,热乎乎的气息让穆长亭下意识偏了偏头躲开,摇头笑道:“不行,我还要闹洞房呢!” 邢玉笙不吭声,明显不乐意。 穆长亭笑着握紧他的手,低声哄道:“好师弟,你先回去,我好不容易参加一回喜宴,玩尽兴了就回去。” 他都这般说了,邢玉笙哪里还能拒绝得了,只好点了点头,临走之时又摸了摸他又热又软的脸颊,眸光微动,低声道:“别跟着他们闹太晚了。” 言下之意,就是叫他早些回来。 穆长亭心里笑得要死,嘴上却催促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走吧。” 邢玉笙绷着脸走了,穆长亭扶着树又笑了一会儿,心道我媳妇儿真是太粘人太可爱啦!这样一想,又恨不得马上飞回去,可到底也不想错过打趣莫离的好时机,只想着快去快回,跟着一帮人哄笑着到了新房闹了一回。 莫离脸皮薄,被调侃到整张脸都通红通红的,倒是新娘子彪悍得不行,最后竟是她出面将一众人等赶了出去。 喧哗声与嬉笑声还在身后,穆长亭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寝宫方向而去,经过湖心亭之时,却听到一曲悠扬的笛声。 那人背影提拔,黑发如墨,只这样站着,就成了一道风景。 穆长亭驻足听了会儿,慢慢走过去,亲昵地从背后将人抱住,也不知他在这夜色之中站了多久,连衣袍都是一片冰凉。 笛声戛然而止,穆长亭将头靠在他肩头,低声问:“怎么不吹了,挺好听的。” 邢玉笙转过身来,将他揽在怀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不应答,只微微低头,含住他的嘴唇轻轻吮吸,舌尖一卷,温柔而不容置喙地深深吻了进去。 穆长亭闭上眼,双臂吊在他的脖颈上,顺从地贴得更近些,酒香味在彼此鼻息之间萦绕,醉得人浑身发软。 良久,邢玉笙咬了咬他的舌尖,才恋恋不舍地退了出来。 穆长亭靠着他喘息,恍惚间听见他哑声低语:“这些年我一直将你送我的笙歌贴身带着,你不在之时,我好歹有些念想,如今倒是很久没再吹奏过它了。” 穆长亭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玉笛,轻柔地抚摸笛身,随口调侃道:“那自然了,现如今我们形影不离,哪里还有机会给你睹物思人。我看你这么宝贝这支笛子,给你当定情信物也是使得的。” 邢玉笙眸光微动,唇角微微一翘,竟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玉簪递到穆长亭眼前,低声道:“那这支簪子就是我回赠于你的。” 穆长亭将白玉簪推回去,笑道:“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邢玉笙摇了摇头,直接将白玉簪插入他的发间,声音低柔:“我父母留下的遗物不多,唯有两柄长剑和这支玉簪。我是天煞孤星之命,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将这支玉簪送出,幸而……” 他没有再说下去,穆长亭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眉眼弯弯:“什么天煞孤星之命,你不是有我了么?既有了生死姻缘线,你的命格便早已不是如此。” 邢玉笙温柔地看着他,缓缓道:“你从不提生死姻缘线,我以为……你并不在意。” 穆长亭笑了笑:“起初是震惊,觉得不太可能,到后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反而看得淡了,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命中注定也好,缘分使然也罢,反正我总归是很清楚的知道,我喜欢你的心意从来不是因为有了这劳什子姻缘线。” 邢玉笙只觉得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唇角微抿,挑眉道:“那你也不想知道这生死姻缘线是如何得来的?” 他确实有些好奇,穆长亭笑道:“如何?” 邢玉笙抱着他细细诉说,大抵是从他随着邢玉笙入了剑冢之地,在无意之中被拽入他最伤痛的记忆中开始,他们之间的命数就已悄然有了变化。然后,随着邢玉笙对他执念的步步根深,便纠缠成了生死姻缘线,不死不休。 邢玉笙说到这里,停顿了好半晌,才低声说道:“你当年骤然身死,我们的生死姻缘线一度是消失的……” 这也许是那人心中永远的不安与伤痛,穆长亭将他抱得更紧些,恨不得让他再温暖些许,他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再吹奏一曲给我听罢。” “嗯。”邢玉笙凑过去吻了吻他那双仿佛会笑的眼睛,重新吹奏起了玉笛。 仙音袅袅,仿佛在倾诉着难言的心事。 穆长亭靠坐在湖心亭,也不知何时呼呼睡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将他抱了起来,他眼睫微动,就连眉头也皱了起来,然而下一刻,闻着那人身上熟悉的冷梅香气,他却没再挣扎,全然放松了自己,甚至偏头在那人身上蹭了蹭,睡得格外香甜。 夜半醒来,床边却空空的。 穆长亭打了个呵欠,寻着光摸过去,看见邢玉笙仍旧坐在案头,提笔写着什么。穆长亭倒了两杯水,递过去一杯放在他手边,站在他旁边低头细看,捧着水杯放在手中揉搓,问道:“你这是在忙什么?” 邢玉笙收了笔,取过他倒的水一边喝,一边把信递过去给他看。 穆长亭粗粗扫了几眼,大多是在讲水鲅捕获之法,他皱眉道:“你这是……” 邢玉笙淡淡道:“临渊派一事,必是水鲅无疑。” 穆长亭一怔,水鲅,那不是当年杀害邢玉笙父母和全村百姓之魔物? 他微微收紧手指,不自觉地将杯子握得更紧,疑虑道:“水鲅这类魔物……嗜血成性,十年苏醒一次,每次皆会大开杀戒……可目前唯有八名弟子丧命,它既未开始大规模屠杀,你又如何肯定是它?” 邢玉笙语气平淡:“自我接管魔域,对水鲅下了通杀令后,他们的生存范围急剧缩小,多年来,早已不敢到岸上作祟。这一只,也许是漏网之鱼。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们的习性。” 是了,他此番提起,穆长亭才想起来,邢玉笙登临魔尊之位后,曾有一阵子派人去各大深海水域仔细搜查,此事还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仙道亦是紧张兮兮,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如临大敌,连沿海的防卫也增加了不少。 邢玉笙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捉到一只水鲅,并将之拆皮卸骨挂在了长思城外,待风沙将其化为了齑粉才作罢。 自那之后,水鲅一族,甚至不敢再大规模上岸活动,也因此消亡了不少。 穆长亭伸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两人静静对视一瞬,邢玉笙却难得笑了笑,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往床边走去,低声道:“不必担心,我早已放下。” 躺到床上,穆长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邢玉笙在他再次翻过身的时候,一把抱住他,叹道:“你在担心明栎?” 穆长亭惊讶道:“你怎知我派了他前去?” 邢玉笙轻轻抚摸他的背,似有宽慰之意:“水鲅不比当年,如今早已不成气候,放心吧,我会派宁钊过去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明日他便启程过去。” 穆长亭道:“……那封信你是写给明栎的?” 邢玉笙“嗯”了一声,道:“他大了,该独当一面,历练一番了。” 穆长亭大大松了口气,笑道:“你这师叔当得也挺称职的嘛,既有心让他历练,又何必派宁钊过去帮他?” 邢玉笙眸光微闪:“有道理,那我就不让宁钊去了。” 穆长亭哎哎两声,急道:“怎么就不让他去了,他闲着也没事,该出去活动活动了。再说了,你堂堂魔尊,说话要算话啊。” 他还是心疼徒弟的,邢玉笙勾唇一笑:“我说话向来算话,师兄却不一样。” 穆长亭眨了眨眼,在黑暗中与他对视:“嗯?我怎么不一样了?何曾骗过你?” 邢玉笙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今日答应过会早些回来。” 穆长亭愣了愣,他这是在说……去闹洞房之事么? 这都过去多少个时辰了,他怎么还记得……不过,等一下,湖心亭是回寝宫的必经之地,他当时怎么会在那儿的? 灵光一闪,穆长亭忍不住笑出声:“你该不会一直在湖心亭等着我吧?” 邢玉笙没否认,只是抱着他的手紧了些,穆长亭凑过去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笑了笑:“我错了我错了,不过你怎么这么傻呀,下回你直接来找我回去,也比枯站着等我要强。” 邢玉笙低声道:“答应让你玩尽兴,不该食言。” 穆长亭心头一暖,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你这么好,来,亲一下!” 他作势要撅嘴凑过去,邢玉笙清冷的声音却慢悠悠地响起来:“亲一下?不止……”话音未落,他翻身而上,穆长亭怔了片刻后,鬼叫着大声抗议。 霹雳哐啷,一阵乱响,抗议无效,某人被脱了个精光。 芙蓉帐暖,又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