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85_85867忘情崖上,云雾缭绕,终年严寒不下,山下怪石嶙峋,鲜有人至。武林最大的邪教天狱教,便建在这与世隔绝的忘情崖上。 但江湖中人都知道,忘情崖,已经成为历史了。就在一个月前,平秋大侠柳长宁伙同武林盟盟主欧阳羽,趁着教主风吟雅入关之际,代领众多江湖门派,一齐攻入天狱教,将天狱教一千多的教众,齐齐歼灭。堪称武林近年来最大的盛事。 有人传言,教主风吟雅出关后,看见教内一片狼藉,死伤无数,又被众多武林高手围攻,一怒之下,导致魔功噬体,最终走火入魔,跳入忘情崖下,不知所踪。 颜砚是被清晨的寒风冻醒的,他动了动身体,一股剧烈的疼痛顿时从四肢百骸里传来。眼前是清风、乱石、朝阳。原主人还真是好兴致,大冷天里席天幕地赏风景,无愧‘风吟雅’这个名字。他揉了揉肚子,从乱石堆里摇摇晃晃的爬起来。 没办法,原主人伤势太重,颜砚倒是想以一种潇洒的姿态,可惜硬件设施实在不给力。 颜砚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的白衣,叹了口气。在接收了原主人的记忆后,他的心情变得尤为复杂。 风吟雅是天狱教近百年来最杰出的武学天才,二十岁时便独自上少林寺,破了少林闻名天下的金刚罗汉阵,随后的一年时间内,他连续给武当、崆峒、青城、御剑山庄等江湖上有名的门派下战帖,单挑大大小小数百个门派,无一败绩。 一年前,风吟雅进蜀川讨教唐门毒术机关时,不小心招惹了唐门的大小姐唐梦。在拒绝唐梦的求爱后,他很倒霉的中了唐大小姐的‘目中无人’。 蜀川自古难走,风吟雅半路毒发,双目失明摔下悬崖之际,被一个自称杨安的青年所救。杨安自称神医‘洛百草’的弟子,进蜀是为了找一味只在蜀川之地生长的药草。 为了给风吟雅解毒,杨安在山脚下搭了一个药庐。半年的朝夕相处,自幼心无旁骛、一心习武的风吟雅,第一次被武学之外的东西吸引。为了能和杨安多相处一段时间,风吟雅甚至在对方出去采药时,偷偷将解毒的药汁倒掉。 两人约定,解毒之后,一起去看天狱教特有的塞外暮雪。 所谓约定,终究是要用来违背的,杨柳一家,长宁为安。原来杨安,不过是平秋大侠的化名而已。 柳长宁是神医‘洛百草’的弟子,更是御剑山庄的少庄主。 在简单的回忆过风吟雅的一生后,颜少将深刻的认识到,不会谈恋爱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身为帝国最年轻的少将,颜砚拥有一份堪称完美的履历。家世、才貌、能力,他一样不缺。但偏偏是这么一个男神级别的人物,在第二百零三次相亲失败后,被一众亲朋好友齐齐送入了时空虫洞,穿梭于不同的平行世界,学习如何谈恋爱。 对了,忘了说了,颜少将他是个弯的。 颜砚站在崖底估计了下山峰的高度,干脆利落的将外衣脱下,撕成布条,做成了一条简易的绳子。他把绳子一头栓了把匕首,那把匕首之前插在他的腹部,手柄的位置刻了一个小小的安字。 这匕首是风吟雅送给柳长宁的定情之物,最后又被柳长宁以另一种方式还了回来。一年前柳长宁在崖下救了风吟雅一命,一年后他亲手于忘情崖断送了风吟雅的命。 颜砚将匕首绑好,用力一丢,匕首刚好卡在半山腰的缝隙里。他试了试绳子的承受力,便顺着绳子爬上了峭壁,然后一手抓住山壁上凸起的岩块,一手取下匕首,再丢,如此反复几次,最后终于爬上了崖顶。 忘情崖上激战留下的血迹早已被大雨冲刷干净,只余岩石上半寸深的刀剑刻痕,还残留着当初惨烈的影子。 颜砚脱下外套后,身上只剩下件单衣。冷风一吹,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啊!鬼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女音。 颜砚转过身,看向能发出如此高分贝声音的女人。竟然还是个熟人,那女人正是当初给风吟雅下毒的唐门大小姐唐梦。 唐梦将一截竹筒样的东西对准颜砚:“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从风吟雅的记忆里搜索出那截竹筒原来是唐门有名的暗器’暴雨梨花针‘后,颜砚不淡定了:他可不想刚从崖底爬上来,就被唐梦用’暴雨梨花针‘射成筛子。 于是他对唐梦道:“你看地上。” 唐梦飞快的往地面扫了一眼:“什么?” 颜砚道:“影子,你听说过鬼有影子吗?” 唐梦朝颜砚脚底下看去:虽然太阳还未到正中,但已经足够她看见颜砚脚步的影子。她放下心来,移开竹筒:“我就说嘛,好人不长命,你怎么看也算不上是个好人。” 颜砚没搭理她,天知道他现在又冷又饿,快要撑不下去了。他将匕首插|入腰间,按照风吟雅的记忆,朝天狱教走去。 “哎!看在本姑娘千里迢迢来给你收尸的份儿上,你也不能再跟从前一样无视本姑娘。”唐梦一边跟在颜砚身后,一边喋喋不休。 第一代天狱教的创建人将天狱教建在忘情崖上,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他十分清楚天狱教众多是些亡命之徒,这样的人往往生性桀骜不驯,容易在江湖上招惹仇家。 忘情崖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又地处塞外漠北,气候恶劣。远离江湖中原腹地,通常不会跟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有大规模的正面冲突。就算是朝廷的军队来了,在粮草充裕的情况下,也能抵抗一阵子。 当然第一代教主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一开始收留那些犯下命案的江湖大盗,就是为了能够拥有能够与官府作对的力量。因此不曾下令约束这些教众的言行,久而久之,天狱教便逐渐成为了武林人士口中的邪教。 颜砚推开半掩着山门,尸体腐烂时散发出的臭味传来。颜砚顿了顿,从山门里走了进去。 到了400世纪,人类的高科技已经发展的非常迅猛。利用高科技开展的星际战争,往往以彻底毁灭为主。所以颜砚虽然参加了为数不小的战役,见过不少死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死于冷兵器的尸体。 “呕!”身后响起剧烈的呕吐声,颜砚不用想,就知道是跟在他身后的唐大小姐。 唐梦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一个月前天狱教众死伤无数,但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明白‘死伤无数’是个什么概念。 数不清的断肢残体堆叠在天狱城的练武场里,这些死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小的不过是个四岁半的小男孩,颜砚从风吟雅的记忆里知道,这孩子叫彭成,他爹姓彭,他娘姓成,他最大的愿望是生辰那天,到天狱教下的小镇里买一串冰糖葫芦。 颜砚走上前,用手指擦掉彭成脸蛋上的血迹,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阖上。他不知道是这谁下的命令,天狱教上下一个不留,连小孩也不放过。风吟雅的记忆停止在漫天雪花里,那张清俊的脸上,所以他不知道,在他死后,有多少人来给这段感情陪葬。 “你...怎么了?”唐梦跑门外吐完后,等了半天也不见颜砚出来,只好强忍着剧烈翻滚的肠胃,又重新跑进练武场。岂料她一进来正好瞅见颜砚一动不动的站在练武场中央,便不由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什么。”颜砚摇头,“你有......火折子吗?”他从风吟雅的记忆里搜索出这么一个类似于打火机的名词。 “你要火折子干吗?”唐梦好奇的看向他。 颜砚没说话,不过唐梦很快便知道答案了。 三米多高的火舌窜上房梁,将横梁一口吞噬掉。没了横梁支撑的屋顶开始往下掉瓦砾,崩塌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滚滚的黑烟四散而去,将蔚蓝的天空染成了焦黄色。 唐梦望着身旁静静地注视着火焰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陌生:以前的风吟雅虽然同样不喜欢说话,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不像现在,眼前的男人仅仅是很随意的站着,就让她有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就仿佛以前的风吟雅是醉心武学的痴儿,现在的风吟雅是历经沙场的将军。 “为什么不让他们入土为安?”唐梦问道。 颜砚收回视线:“人太多了,埋不过来。”说完转身往山下走去,为了生命安全着想,他现在急需补充能量外加一次热水澡。 唐梦无语的看着颜砚的背影,暗暗磨牙:“懒到这种程度,你果然不是个好人!” 时空虽然不同了,但腐烂的尸体会诱发疾病这一点应该不会改变。在现在这种科技下,即使将尸体掩埋了,也不能保证不会引发瘟疫,更何况那些尸体已经堆放了快一个月,再加上风吹雨淋,估计整栋宅子都沾染了感染源。 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干净利落又保险,颜砚叹了口气:在400世纪,就连火葬都成为了一种奢侈的行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承担得起,支付环保协会的那笔‘空气环保违约金’。。 第二章 85_85867“醒了?”唐梦将一碗看起来黑咕隆咚的汤药递给颜砚,“伤得那么重,还敢到处乱跑。” 颜砚揉了揉额头,他错估了风吟雅身体的承受能力,没想到还没走下山,身体便因伤势过重,突然昏倒在地。 颜砚端起药碗,尽量忽视那股难闻的味道,一饮而尽:“这里是哪里?” “忘情崖下的牧野镇。”唐梦笑得不怀好意,“喝得这么干脆,你就不怕我再给你下毒?” 颜砚放下药碗:“你要想下毒,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唐梦闻言顿时泄气:“你变得一点都不好玩了。” 正午时分,牧野镇福来客栈 颜砚埋头奋战于一堆食物里,在习惯了各式各样的营养片后,偶尔尝尝原生态的食物也是不错的选择。 唐梦百无聊赖的支着手肘坐在颜砚对面,打量他吃饭的动作,最后得出结论:速度更快了。 “哎!你听说没?”旁桌一个大汉道,“昨天忘情崖上突然失火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前几天还下了雨呀!”另一个人诧异道。 “谁知道呢!我听说,昨天有人站在山脚下往上看,隐约看见......”他压低了声音,“大火里,好像有人。” “不会是......那个邪教教主吧?”另一个满脸顿时满脸惊恐,“我以前听老人说,死者要是有什么冤屈或者未尽之事,就会呆在阳间一直徘徊不去。” 大汉嗤笑一声:“青天白日的,哪儿来得鬼?八成是哪个流浪汉瞅着宅子里没人,进去拾掇些废物。” 他同伴说:“宅子里头都是死人,哪个流浪汉有那个胆子?” 大汉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知道呢?” 他同伴说:“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据说御剑山庄少庄主七天后要大婚,广发英雄贴邀请武林同道前去观礼。” 大汉奇道:“大婚怎么发英雄贴?” 同伴道:“听说是因为要乘此机会处理天狱余孽。” 大汉说:“天狱教的人不都死光了吗?” 同伴一脸得意:“那是对外界的说法,我婆娘的舅舅的女儿的三姑妈的婆婆的小儿子是武林盟的弟子,他前几日来我家做客,酒喝多了,说漏了嘴。”凑近大汉道:“天狱教的左右护法和三个堂主,被关押在御剑山庄的地牢里。” 颜砚喝汤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吃饱了。 “哎,你现在要赶去北江城救人吗?”唐梦好奇的看着他,御剑山庄就在北江城里。 “不,我现在要找地方洗澡。”颜砚将最后一口汤喝干净,放下碗,淡定的起身朝二楼走去,“你就不用跟上来了。” 唐梦脸色顿时涨红起来,小手一拍,眼前的桌子瞬间被五马分尸:“呸!谁稀罕看你,本姑娘是怕你乘机溜走。” 果然还是个纯情的小姑娘,颜砚放心的得出结论。被自家无节操的妹子用‘微尘摄影机’荼毒了二十多年,以至于他现在看见这些外表纯洁的小姑娘家,条件反射的想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所以说,有个兴趣诡异的妹妹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妹妹不光兴趣诡异,还十分爱钱,财迷到拿自家哥哥的半裸片去赚钱。 颜砚觉得,他也是醉了。 客栈二楼 阳光从镂空纱窗射了进来,将窗外树枝的影子投在乳白色的纱幔上。 颜砚睁大了眼,从不甚清晰的铜镜里努力分辨镜中人的五官:眉毛纷杂,鼻梁塌斜,嘴唇厚实,皮肤微黑。乍一看跟原来风吟雅有三分相似,但再一看,就会发现是这完全是另一个人。 原来的风吟雅不说是帅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至少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上等姿容。至于镜子里这位......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这样就好了?”颜砚以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看向沾沾自喜的唐梦。他觉得好像没什么变化,不需要再戴一层人皮吗?颜少将少年叛逆期,也是看过武侠小说的。 “废话!易容的最高境界,不是彻底变成另一种毫不相干的模样,而是似是而非,看山非山,看水非水。”唐梦将梳妆台上五花八门的各色盒子收起来,瞪他,“本姑娘没问你收钱就不错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凡是来找唐门易容,少了五十两金子,你想都别想!” 颜砚明白了:敢情唐门才是江湖上最有钱的门派。‘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挨了刀,你得上唐门买药,中了毒,你得去唐门解毒,哪怕是你打算‘洗心革面’,你还是得去唐门整容。 所以说,行走江湖,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唐门。君不见天狱教教主风吟雅,‘目中无人’落山崖? 北江城地处中原内陆太原附近,前有连绵不绝的连云山脉,后有广袤的江河平原,左边是黄河,右边与边塞重镇靖平县相接。水路陆路交通便利,自古以来便是繁华之地。因此不光是御剑山庄,就连武林正道的领头武林盟都建在北江城。 此次御剑山庄广发英雄帖,不光是为了少庄主柳长宁的婚事,更重要的是与各门派掌门商议处决天狱余孽一事。再加上三年一度的英雄大会即将召开,北江城里可谓是人满为患。 这下可苦了北江太守,短短的半个月内,北江城便涌入大量携带兵器的江湖人士。对于这些动不动就红眼睛粗脖子,喊打喊杀的‘江湖好汉’,太守大人一向秉承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只要他们不在北江城里弄出大动静,太守大人向来是睁只眼闭着眼。 北江城大街 “姑娘,小店是真的没有空位了。”店小二苦哈哈的对着眼前胡搅蛮缠的少女点头哈腰,“不然您再去城南那家看看如何?” “本姑娘刚从城南过来。”唐梦将一枚银子按在柜台上,说起谎话来眼皮都不夹一下,“别跟本姑娘说些有的没的,快去准备两间上房。” 店小二瞅见那枚足量的银子,咽了咽口水:“是真的......” “这样呢!”唐梦拔下头上的玉簪,通体晶莹的玉簪上雕刻了两朵栀子花,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有!有!当然有。”刚从后院出来的掌柜忙抢在小二前面道。 “咦?刚才那两位客官来,您不是说......”小二一脸迷惑。 掌柜将玉簪收好,心里乐开了花,心道:所以我才是掌柜,你只能是个店小二。抬手拍了下小二的脑袋:“还不快带两位客官去二楼最西边的那两件上房。” 小二收起满腹疑惑,一甩毛巾:“两位这边请。” “等一下掌柜的!”浓眉大眼的佩剑少年从店门外冲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一脸方正的中年人。 少年说:“你方才不是说没客房了吗?” 掌柜说:“刚才是没有了。” 少年看向颜砚二人:“怎么他们一来你就有了?” 掌柜说:“西边那两间房,原本是用来堆杂物的,客官您走后不久,我让小二特意收拾出来了。” 少年傻眼了:这明摆着是欺负人嘛,谁家会把杂货堆在二楼? 唐梦听见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来,一看见是宋靖,顿时笑得春光灿烂,一双大大的杏眼笑成了两汪月牙:“傻小子,本姑娘以前就跟你说过,行走江湖,有钱才是大爷!” 宋靖不理她,扭头便要走:“你有钱,当初干嘛还眼巴巴要我的馒头?” 唐梦跺脚:“死小子,别让本姑娘再看见你。” 宋靖脚步一顿。 “小靖。”中年人扭头看了少年一眼。 宋靖梗着脖子道:“这样最好。” 颜砚曰,翻版郭靖黄蓉。 半夜时分,黑灯瞎火。 颜砚一脚踩上门框,半猫着腰从纱窗钻出,跳下二楼。月光下,唐梦一身黄纱如梦似幻,正坐在树梢上摇晃着两条细腿:“你不是会轻功吗?” 颜砚直起身体,淡定的拍掉袖子上灰尘,习惯了军队里的越野训练,这种违反物理定律的轻功,他还真是一时难以接受。 “要去夜探御剑山庄吗?”唐梦跳下树梢,一脸兴致勃勃。 颜砚说:“其实我是出来晒月亮的。” 唐梦给他一个鬼才信你的眼神:“那我陪着你晒月亮好了。” “唐小姐,你很闲吗?” “对呀!闲到千里迢迢跑去漠北给你收尸,免费给你疗伤,易容。” “......走吧。” 御剑山庄是开国初才成立的江湖组织,它来历神秘,与其他的江湖门派不同,御剑山庄的历代庄主,不是根据武艺德行从门下弟子中挑选,而是由柳氏家族世代传承。 说来奇怪,御剑山庄虽然名字叫做‘御剑’,但山庄内的武学却以招式诡异的柳氏刀法闻名江湖。 在风吟雅的记忆里,柳长宁用的刀,与他游历江湖时所见过的刀都不同。柳长宁的刀,刀身笔直,只端头处微微弯曲,更像是一把变异了的剑。 那把名为‘霜’的刀,一共在风吟雅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五道伤口。 可笑的是,直至身死,风吟雅才相信,他的杨安,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漫天雪花里,风吟雅第一次见到杨安,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蜀川谷底,说到底,不过是风吟雅的一场千秋大梦。再次相见,柳长宁自始至终,只对风吟雅说过一句话:“血债血偿。” 深谙侦查与反侦察的颜砚打头,各种看戏的唐梦垫后,两人一路有惊无险的进了御剑山庄。 颜砚伏在屋顶观察着四周的地势起伏,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后花园:“去那边看看。” 唐梦点头,跟着颜砚身后往花园方向移去。。 第三章 85_85867月亮从云层里羞羞答答的露出半张脸,洒下淡淡的清辉,斑驳的树影倒映在花园里的假山怪石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照你这么说,柳长平是不能人道了不成?”男子低哑的声音从假山背后传来。 “谁知道呢?反正我都穿成那样了,他还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女子的声音随后响起,“他推辞说,还没成婚,不好冒犯我。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自打定亲以来,我见过他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的肚子......”男子迟疑道。 “欧阳羽,你还好意思提!”女子的声音里难掩愤怒,“你要是能娶我回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又何必这样幸幸苦苦的又遮又掩。” 欧阳羽赶紧安抚女子:“莹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那个母老虎。况且就算我娶你进门,你也只能做妾,哪里有当御剑山庄夫人来得威风?” 女子粉拳轻锤了他一下:“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被浸猪笼。” 欧阳羽坏笑:“这就要看莹莹你了,凭你的容貌,只要不是太监,哪个男人忍心拒绝你?” 女子娇嗔一声,呻吟声与喘息声再度交织在一起。 颜砚捂住唐梦嘴巴,在她耳边道:“别说话。” 唐梦眨巴着杏眼,意示他先松手。 颜砚松开手,唐梦深吸口气,跟在颜砚身后走出花园后,才满脸通红的暗骂:“一对狗男女。”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突然在黑夜里响起,颜砚神色一凝,拉着唐梦反身躲入一棵两人合抱般粗细的大树后面:“有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道黑影从花园里一间毫不起眼的小房间里轻手轻脚的出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几下翻过围墙,出了庄子。 颜砚乍一眼望去过,只觉得那黑影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眼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黑影便消散在了暗夜里。 “犯人逃跑了!”尖利的叫声响彻夜空,院子里霎时灯火通明。 颜砚看了唐梦一眼:“先回客栈。” 今日是御剑山庄少庄主大婚的日子,山庄内四处张灯结彩,下人们个个喜笑颜开,一扫几个月前老庄主死时的凄凉感。 新郎少庄主柳长宁据说是神医‘洛百草’的关门弟子,一身医术妙手回春,善使一手‘平秋刀法’。月前他曾与武林盟盟主欧阳羽联手,攻入天狱教,手刃堪称百年来武学奇才的风吟雅。自此,名声大嘈。 新娘玉莹莹是武林盟长老的女儿,欧阳羽的表妹。江湖传言,玉莹莹长相极美,曾被好事者列为‘江湖三大美女’中的玉肌冰谷,月下美人。 郎有才,女有貌。在众多江湖中人看来,这场以联姻为目的的政治婚姻,更像是话本小说里的爱情故事。 婚宴办得很大,洋洋洒洒几百张桌子全坐满了人,柳长宁一身大红色喜服,站在山庄门口迎人。他长相清俊,长身玉立,衣摆处的金丝菊花暗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颜砚远远看见这一幕,胸口莫名一窒,一句‘杨安’差点脱口而出。 唐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走了。” 颜砚缓了缓神,将这种强烈的感情压了下去。他知道,这是风吟雅身体里残留的执念,对杨安的执念。 “没事,”颜砚摇头,“不跟他打声招呼吗?”他将视线投向正在跟柳长宁寒暄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后,跟着昨日里客栈里的傻小子‘宋靖’。对方显然也看见他们了,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他们。 唐梦冷笑一声:“何必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远处的柳长宁若有所思的朝这边看了一眼,一双眸子平淡无波:“张掌门,那是?” 张掌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唐门的人。” 宋靖急急地插了一句:“唐姑娘她人很好。”唐门在江湖上,属于亦正亦邪的门派,他怕柳长宁对唐梦心有芥蒂。 “唐门吗?”柳长宁仿佛回忆般,几不可闻道,“蜀川之地......” 张掌门后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小靖,为师昨日交代你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不成?” 宋靖张了张嘴,低头道:“弟子不敢。” 张掌门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道:“柳大侠你刚才说什么?” 柳长宁摇头:“没什么,两位里面请。” 在场的都是武林人士,新郎新娘都是江湖儿女,礼节方面也就没有寻常人家那般繁琐。拜完天地后,新浪新娘一同出来向四方来宾敬杯酒,便算礼成了。 颜砚跟唐梦一道,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柳长宁的背影。他看见柳长宁游刃有余的周旋在各派掌门之间,态度不高不低,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冷淡,尽显武林世家公子的风范,不时的回头,在新娘耳边低语几句。所谓鹣鲽情深,神仙侠侣,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玉莹莹跟在柳长宁身后,一身红衣衬得她眉眼如画,她头上戴着的几朵小小的金盏菊,与她脸上的胭脂相映成趣。或低头浅笑,或掩唇喝酒,偶尔与柳长宁对视一眼,却又很快分开,眼神流转间,是说不尽的暧昧,道不清的风华。 颜砚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记得蜀川谷底,风吟雅曾问杨安:“你喜欢什么?” 杨安不确定道:“医书吧。” 风吟雅默默记在心底:“还有吗?” 杨安想了想,道:“嗯.....金盏菊。” 风吟雅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杨安:“......一种草本花卉,开橘红色的花。” 风吟雅想起自己空空荡荡,只有几颗老树的院子,下定决心,回到天狱教后,将金盏菊种满整个院子。 可惜风吟雅不知道,金盏菊性喜阳光,而忘情崖常年积雪,是养不活这种植物的。 “各位请。”柳长宁站在几张桌子的中央,举着酒杯。 前来观礼的宾客纷纷起身:“柳庄主请。”过了今天,柳少庄主便是柳庄主了。 颜砚跟唐梦夹杂在众人中间,一同向柳长宁敬酒。隔着数不清的人群,他望着柳长宁清俊如昔的面孔,突然很想问真正的风吟雅:他名利双收,名誉江湖,娇妻美眷,似水流年。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幼子佳儿,临老头,高朋满座,一家人其乐融融。江湖少年提起他,皆会赞一句‘武林泰斗’。你一人孤身躺在忘情崖底,亲友散尽,清明佳节,或许连个给你祭祀的人都没有,人人提起你,不过一句‘邪魔歪道’罢了。风吟雅,你在黄泉,可会后悔?可会恨? “哎,”唐梦撞了下颜砚的肩膀,“发什么呆呢?” 颜砚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柳长宁已经去了下一桌,他们这一桌的人,除了他全都坐下了。 颜砚将酒杯放下,低声嘱咐唐梦:“按计划行事,你千万别乱来,看情况不对就马上走人。” 唐梦用竹筷敲了敲酒杯:“放心啦,本姑娘出马,一定马到功成。倒是你,”她瞅了颜砚一眼,“别被人发现了身份。” 颜砚道:“各自小心行事。”起身问了下仆人净手的地方,几下消失在混闹的人群里。 日头偏西,歌舞正酣,往来的仆从小心的把院子里的灯点着。华灯初上,凉风习习,正所谓吃饱喝足,便该谈正事了。 崆峒派掌门李志平率先站起身发话:“欧阳盟主,柳庄主,这婚也成了,酒也喝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谈论下正事?”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欧阳羽的脸色顿时不快起来:“事情是肯定要谈,但也得等到李掌门酒醒以后。” 李志平握紧了拳头:“欧阳盟主不要欺人太甚,别忘了,当初攻上天狱教的并非你武林盟一家。” 青城派掌门罗君济赶紧起身打圆场:“李掌门不过是太着急而已,并非有意冒犯,欧阳盟主莫怪。”拽了拽李志平的衣袖,意示他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里是与武林盟有姻亲关系的御剑山庄。 李志平深吸了口气:“我酒喝多了,欧阳盟主见谅。” 柳长宁笑道:”这倒要怪我,今日不该将山庄内的百年佳酿拿出来了。” 此话一出,场上的氛围顿时轻松起来。 有人给台阶,欧阳羽自然乐的下来:“李掌门也莫要着急,先让柳庄主将人带出来再说。” 柳长宁点点头,转身吩咐手下去将人压过来。 “呵!”凭空响起一声轻蔑的大笑。 众人纷纷朝笑声发源地望去,只见灯光阑珊处,一人身姿优雅,白衣如雪,头戴一顶毡帽,正踏月而来。 夜风吹起他毡帽边缘垂下的面纱,露出一张淡色的薄唇。青发如瀑,肆意飞扬,当真是玉山倾倒风华乱,姣姣仙人月中来。 柳长宁如同被雷击中了般,愣在当场。。 第四章 85_85867白衣人从半空飘然落下,停在屋顶。在他身后,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他道:“在场人士,平日无不以正道人士自称。今日我倒想问一问,各位攻上天狱教后,杀人盈城,连妇孺都不放过,有哪点,称得上是正道人士?” 此话一出,在场中人纷纷议论起来。毕竟当初天狱教被灭之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但更多的人只是知道忘情崖一战的结果,并不清楚当初的细节如何。 欧阳羽左右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铁青,高声道:“你是何人?我与诸位掌门究竟行事如何,岂容你这个藏头露尾之人质疑?” 李志平也站了出来道:“阁下究竟被何人蒙蔽?又或者是天狱余孽许了阁下什么好处?众所周知,昨日天狱教的左护法从御剑山庄逃脱,依我所见,阁下八成是被那逃脱的左护法用妖术迷了心智,是以变得不辨黑白,将奸当忠,袒护那些邪魔歪道。” 白衣人仰天大笑:“不辨黑白?将奸当忠?李掌门当真是好口才!可惜,”他声音骤然冷起来:“我所说之事,皆是我在天狱教亲眼所见。” 底下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听说前几天天狱教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净,你从哪里看来的?” 随即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也听说了这件事。” 欧阳羽紧绷的五官松弛下来,刚打算让人将这个不请自来的白衣人‘请走’,便听见底下再度议论起来。 “哎,这人......不会是那个吧?” “你是说......” “对了,你越说我越觉得像,前几年他来我们派单挑时,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当时那人就是这样一身白衣。” “是了,我有个朋友在忘情崖下的牧野镇,听他说,天狱教起火那天,有人远远地望见,火光里有个白衣人。” 欧阳羽朝白衣人看去,身形、穿着、装束,几乎跟天狱教的教主风吟雅一模一样!忘情崖一战,是他一生的恶梦,那样高深的内力,那样惊才绝艳的招数,只十招,便打破了他多年习武以来的信心。 要是没有柳长宁,欧阳羽下意识的朝旁边的柳长宁看去,谁能想到,当初杀了欧阳羽的,竟然是这个,在前二十多年,几乎默默无名的御剑山庄少主,后来的平秋大侠柳长宁。 欧阳羽还记得当初柳长宁将那把匕首插|进风吟雅腹部时,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及柳长宁那双,仿佛冰封了般的眼睛。那简直不是人的眼睛,连野兽的都算不上,至少野兽还有着对食物,对生存的渴望,但那双眼,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想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夜风吹过,白衣人青丝飞扬,他道:“欧阳羽,你敢不敢当着天下武林豪杰的面发誓,说你从未屠杀过天狱教内的妇孺?” 欧阳羽心下犹如翻起了惊涛骇浪,心思几转:难不成他真的是风吟雅?风吟雅竟然没死?眼底的恐惧几乎要溢出,他张口反驳道:“天狱教上下皆是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白衣人嗤笑一声:“这么说,你们是承认了?” 李志平抢先道:“你这天狱妖人,休得血口喷人,我们几人何曾承认过此事?你一个无名小卒也敢来质问我们?” 罗君济眼见场面渐渐变得无法控制,忙上前两步,对柳长宁道:“柳庄主,这里是您的地盘,您看现在怎么办?” 柳长宁却仿佛没有听见般,他脸上的一切表情似乎已经被冻结,身体也是僵硬的,只有那双眼,有些迷茫,有些挣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罗君济连唤了三声都不见他应答,诧异的伸手在柳长宁眼前挥了挥:“柳庄主?” “长宁,”玉莹莹走上前,碰了下柳长宁的手臂,“你怎么了?” 柳长宁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眼底的情绪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一派大家公子的温雅模样:“怎么了,莹莹?” 玉莹莹眼波如水:“你刚才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迷,罗掌门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柳长宁歉意的对罗君济笑笑:“对不住,刚才走神了。不知罗掌门有何事?” 罗君济的眼神在白衣人和欧阳羽身上来回打转:“这......柳庄主你看......”他算是看出来了,欧阳羽明显是顶不住白衣人的攻势。 柳长宁安抚道:“不必着急,此事我自有主张。”抬起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向屋顶上,负手而立的白衣人。 白衣人抬起右手,垂着纱幔的毡帽犹如落叶般,从屋顶飞出,借着月光,底下的众人终于看清了白衣人的容貌:飞扬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淡薄的嘴唇。 正是天狱教教主,数十年来的天下武学第一人,风吟雅。 欧阳羽“啊”一声后退一步,指着风吟雅道:“你......我明明亲眼看见你摔下了忘情崖。” 李志平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堂堂一教之主,竟然炸死!” 底下的人也跟着低呼:“真的是天狱教教主。” 罗君济双腿发软:“他......他来复仇了......” 风吟雅眼神冷峻,四周扫视了一圈,看着欧阳羽,讽刺道:“欧阳盟主,背着你辛辛苦苦娶来的夫人偷情的滋味如何?本座听说你那小情人好像怀孕了,你年近三十却尚未有子嗣,当真舍得?” 说完不顾欧阳羽涨成猪肝般的脸色,继续将矛头对准李志平:“李掌门,据说前任掌门,你师兄的‘顽疾’已经拖了好几年了,柳庄主医术高超,想来是十分乐意为你效劳。” 李志平全身一颤:“你......你怎么知道......” 风吟雅冷笑:“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再将矛头对准罗君济:“罗掌门,欠着‘天一赌坊’的巨额赌债,你是打算用你女儿,还是师妹来还?” 罗君济脸色苍白:“你......胡说八道!” 风吟雅挑眉:“本座究竟是不是胡说八道,找来‘天一赌坊’的老板一问便知。” 风吟雅最后将视线移至柳长宁身上,语气低沉:“柳长宁,绿帽子戴的可舒服?要不要本座多找几个人来替你‘分担’一二?” 柳长宁神色不变,从头到尾,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眨动一下。 底下武林中人看向四人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鄙视、唾弃,甚至有不少人将垂涎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玉莹莹,还有不少人则近乎怜悯看向柳长宁。 风吟雅望着他平静无波的双眼,心道,连这种事都能忍下来,这人若不是心机深重,贯会作戏,便是早已知晓欧阳羽与玉莹莹二人苟且之事,且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面对各种或同情或唾弃或愤怒的目光,以及越来越大声的咒骂,柳长宁只说了一句话,四周便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说:“你不是风吟雅。” 是了,欧阳羽顿时冷静下来,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风吟雅,那么无论他之前说了什么,都没了丝毫的说服力。 欧阳羽眼神一冷,下定决心,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死而复生’的风吟雅,从今以后,他都不能再是‘风吟雅’! 显然李志平与罗君济也是这般看法,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暗暗在肚子里盘算起来。 风吟雅赞赏的看了柳长宁一眼,口中却逼问他:“若我不是风吟雅,那么我是谁?谁又是风吟雅?你如何肯定,我不是风吟雅?” 柳长宁语气肯定:“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不是他。”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既不可察的淡淡失落,与迷茫:“虽然你的身形、服饰、容貌,甚至连音色都与风吟雅相去无几,但,你不是他。” 风吟雅道:“也就是说,这只是你的直觉?” 柳长宁摇头:“从你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风吟雅。你大概不知道吧,”他的声音轻柔的仿佛在梦里,“风吟雅他,说话的时候,尾音会微微上翘,如果不留神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蜀川的阳光向来十分充足,谷底有一处斜坡,上面长满了野山茶花。柳长宁喜欢用自制的简陋水瓢,给这些花浇水。 他记得,那时阳光有些刺眼,白衣人因为双眼被白布包裹着,只能坐在树下闭目养神。清风吹过,带来些许花香,吹起他鬓角散乱的长发,和身上绣着暗纹的衣角。 “我母亲,是江南人。”柳长宁听见白衣人这样说,他下意识的回过头,正好看见白衣人嘴角罕见的扬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软和了他冷峻的五官。 自那以后,柳长宁便知道了,南方人说话,喜欢翘起尾音。 “当然,只有这些还不够,”柳长宁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继续道,“你一开始刻意戴上毡帽,并且选择站在月光下,让月光模糊了你的身影,就是为了让我们先入为主,造成一种视觉差。那么当你说出,你是风吟雅时,我们便会下意识的忽略一些不合理的情况了。比如,风吟雅身为一个男子,怎么会如同女子般高矮?” 他话音刚落,漆黑的夜幕里,突然暴起一道璀璨的烟花。。 第五章 85_85867这是御剑山庄有敌来犯时,用来预警的烟花。 柳长宁心里一惊:中计了! 冷风吹得衣衫鼓动,风吟雅冷峻的眉眼竟然变得有几分俏皮,他蓦得大声笑了起来:“柳长宁柳大侠柳庄主,你猜对了,本姑娘确实不是风吟雅。”低沉的男声突然转换为轻快的少女声,“为了奖励你,本姑娘决定告诉你个秘密:你要做爹了。” 玉莹莹乍闻此言,娇躯忍不住一颤,急忙看向柳长宁:“长宁,我......” 柳长宁压下心里的不安,淡淡一笑,上前牵起玉莹莹的柔夷:“是我之错,害得莹莹你名声受损。”他这样说,就是当场把玉莹莹肚子里的孩子认了下来。毕竟婚前失贞于未婚夫,比偷人的罪名,要好听的多。 玉莹莹张口欲言,余光瞥见柳长宁身后,欧阳羽紧张又复杂的表情,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滋味,半响,低声喃喃道:“我不怪你。” 柳长宁道:“这就好。” 唐梦在屋顶将下面的情景看得清明,忍不住啧啧两声,从屋顶一跃而起,清灵的笑声回荡在天际:“各位掌门大侠多多保重,本姑娘不奉陪了。” 柳长宁踏前一步,拦下欧阳羽的动作,不顾他满脸铁青,低声道:“现在重要的,是去看看天狱教的那些人到底还在不在地牢里。”他面沉如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别忘了当初咱们上天狱教的目的为何。” 欧阳羽深吸了口气,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唐门,我记住了。” 柳长宁警告他:“唐门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别轻举妄动。”转身朝地牢方向走去:昨日实在不该一时疏忽,让白祁逃走。风吟雅,你竟然连死都不放过我吗? 北江城外 颜砚和四位天狱教的人,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直到跑出北江城,才敢稍稍歇息。 颜砚背靠着一棵老树,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此时天降亮未亮,夜风还有些凉,他的白衣被冷风吹得四散。他皱了皱眉,抬手将长长的袖子挽到手肘处。说实在的,他实在是不习惯古人这种衣服。运动的时候,太过于影响灵活性不说,还容易将自身的破绽露给对手。 “教主!”右护法柯万沙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猛地扑上去将颜砚抱紧,激动的眼睛都红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颜砚身体一僵,顿了顿,象征性的拍了拍右护法的肩膀:“抱歉,我来晚了。” 水堂主走上前,将右护法拉开:“教主没事便好。” 木堂主赤红着眼望向颜砚,突然跪下,沙哑着嗓子道:“属下敢问教主一件事!” 金堂主急忙上前想要将木堂主拉起来:“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这是想干什么?” 木堂主双手紧紧抠在地面,用力之大,直将指甲折断:“大哥,五妹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金堂主愣住,低下头道:“你......忘了吧。” 木堂主嘶声道:“我忘不了,日日夜夜都忘不了。我只想叫五妹,死个明白。”他直视着颜砚,“忘情崖易守难攻,寻常江湖人士,轻功不够,根本就上不了忘情崖。教主,五妹死之前说,那群人之所以能够进入教内,是因为柳长宁手中拿着‘风雪令’。” ‘风雪令’是天狱教圣物,持有此令,可以直接命令天狱教上下行事。 当初风吟雅与柳长宁分开前,怕自己闭关后,柳长宁上了天狱教后被教众为难,曾将‘风雪令’交予柳长宁。 却不曾想到这一举动,间接导致了天狱教的灭亡。 颜砚沉默了片刻,缓声道:“‘风雪令’,确实是我给他的。” 木堂主追问:“为什么?” 颜砚叹了口气,他发现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明明是来学习谈恋爱的,为什么还要连带解决原身体留下的一大堆难题?看来回去原世界后,他还是单身一个人算了。谈恋爱实在是太麻烦了。 “为什么?”木堂主又问了一遍,“教主到底为什么要把圣令交给一个外人?” 颜砚认命的道:“因为风吟雅喜欢柳长宁,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喜欢他。” 除了颜砚外的四人,闻言顿时目瞪口呆,呆立在当场。 半响,木堂主哈哈大笑,直将眼角笑出了泪花:“所以,教主为了那柳长宁,用天狱教上上下下一千多人的性命,来了一钞烽火戏诸侯’?五妹,你死的,可真怨。” 颜砚默然,他无法辩驳木堂主的话,即使风吟雅的原意并非是博‘美人’一笑,但天狱教死了那么多人,风吟雅身为教主,难逃其咎。 金堂主拍拍木堂主的肩膀,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活着的人,只能尽力为死去的人报仇。”他话虽然是对着木堂主说,眼睛却直直的看向颜砚。 右护法看着颜砚张口欲言:“教主......” 一直隐形人般的水堂主开口表态:“教主武艺高强,我等自当追随教主,为教内兄弟报仇。” 颜砚明白他们是怕自己到时候手下留情,逼着他表明态度,他抬手一拳狠狠地砸向身旁的树干,‘咔嚓’一声,半米粗的树,拦腰折断。他沉声道:“我若不能为死者追回公道,便犹如此树。” 四人对视一眼,齐齐下跪,高声道:“若违此誓,当如此树。” 北江城 天一赌坊建在江北城最繁华的地段,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凡是没事喜欢赌两个小钱的,都来过这里。 日落时分,是天一赌坊最热闹的时候。此时的人们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忙碌的一天后,来赌坊里赌上两把,对大多数男人来讲,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放松方式。 今日的天一赌坊,与往日不同。平常这个时候,赌坊里早就人声鼎沸了,今天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安静。 不管是经常来这里的老客户,还是第一次来的新人,全都围在赌坊中央,最大的一章赌桌前,屏息观看着赌桌旁对峙的两人。 其中一人,名钱九,是赌坊的掌柜,赌术奇高,人送外号‘九只眼’。 另一个人,却是个身穿白衣的陌生男人。 钱九望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感到一阵可惜。一个时辰前,这个年轻人带着一百两银子,来到赌坊,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就赢了一万两银子。 当时看护赌坊的杨二眼看情形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他。要知道,赌坊是开门做生意的,做生意就得有利润。要是来得每个人都能赢走一大把钱,那天一赌坊早关门了。 所以做赌坊这种生意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来赌钱的,赢了自身本钱的二倍后,就得立刻走人。 但显然今天来的年轻人,不懂这个道理。 钱九一边惋惜的瞅着白衣人,一边飞速的上下翻转手里的竹筒:真是可惜了,这回赌的,可不止是年轻人赢走一万两银子,还有他一双明亮的招子。 虽说是年轻不懂事,但坏了赌坊的规矩,总得留下点什么才成。 ‘噔!’,钱九将竹筒平平的放在赌桌上,道:“这位公子,请!” 白衣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放在桌面上,闻言,修长的食指敲了下光滑的大理石桌面:“倘若这局我胜了,还请钱老板带颜某前去拜访一下你家主子。” 钱九道:“当然,我‘九只眼’向来说话算话。”前提是,你能赢过我!他看向白衣人的目光,几乎就像在看一个瞎子。 白衣人挑眉一笑:“我猜,点数是零。”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只当白衣人是个疯子。因为竹筒下,有六枚骰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摇出零点! 钱九笑着摇头:看起来好好的一个年轻人,竟然是个傻子。他慢慢揭开了竹筒,只见竹筒下,六颗骰子如同架高楼般,竖成一排,最上面,是鲜红的一点。 四周顿时发出一连串的叫好声。 钱九自得一笑:“杨二,将你的刀递给这位公子。” 白衣人道:“且慢。” 钱九冷笑一声:“这可不是玩家家酒,输了可以重来。你......”他的话戛然而止。 赌桌上,竖成一排的六颗骰子,从上往下,一颗一颗,碎成了粉末。 江北城,天香阁 刑明在小二的带领下,停在了二楼最偏僻的一间屋子前。 小二道:“客官,那位邀您前来的颜公子就在里面。” 刑明点头,递给小二一块碎银子:“下去吧。” 小二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刑明整整衣衫,推开红木雕花门。 不大的房间里装饰精巧,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背对着门,看墙上挂着的风景画,听见声音后,男子回过头,露出一张平凡的脸。 刑明暗叹可惜:明明这人背影看起来气势不凡,怎么会长这么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这白衣人正是易容后的颜砚。 “刑掌门,请坐。”颜砚道。 刑明一愣,说:“颜公子认错人了吧?刑某并非什么掌门。” 颜砚说:“阁下可是青城派刑明刑大侠?” 刑明点头。 颜砚淡淡一笑:“那颜某便没有认错人。” 刑明似乎有些明白过来颜砚的意思,猛地张大了眼:“颜公子的意思是......” 颜砚放缓了声音:“不急,咱们坐下谈。” 半个时辰后 刑明压下心里的狂喜,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只要明日将罗君济引到‘天一赌坊’就可以了?” 颜砚点头,修长的手指轻点三下着桌面:“记住,不要让他察觉到什么。” 刑明自信一笑:“罗君济那厮,向来嗜赌如命,他断然不会察觉。” 颜砚的嘴角勾起些许弧度:“那么,颜某就先向刑掌门道贺了。”。 第六章 85_85867天一赌坊 钱九让杨二将满满一盘的银两递给罗君济:“罗掌门今天好运气。” 罗君济接过银子,笑道:“客气客气。” 钱九往二楼垂着的帘幕处扫了一眼,道:“罗掌门还要继续?” 罗君济兴致正高,闻言道:“当然!” 钱九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二楼角落里 颜砚坐在幕帘后,看着罗君济桌面上越来越多的银两,转身吩咐金堂主:“告诉林老板,可以开始了。” 金堂主领命下去。 木堂主冷冷地看着罗君济脸上近乎癫狂的喜悦,对颜砚道:“属下不明白,教主何不直接一刀宰了那个畜生。” 颜砚道:“你可知道罗君济是谁?” 木堂主双眼赤红,握拳道:“杀了五妹的凶手!” 颜砚摇头又点头:“他是现任青城派掌门人,如果我们贸然把罗君济杀了,青城派为了维护颜面,一定会彻查此事。”将事情解决后,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回去他原来的世界,但这些属下还得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他不能给他们留个这么大一个隐患。 “何况,”颜砚的眼神淡然,“让一个人,从云端之上,跌至深渊泥沼,再一刀杀了他,不是更解气吗?” 杨二走近钱九,在他耳边道:“上头说,可以开始了。” 赌桌上的局势,瞬间翻转过来。 罗君济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骰子,自信道:“这把,还是大。”他今天已经赢了十几把,再多赢一把,就够足足一万两银子。自他当上掌门,从门派里挪用的那些救济孤寡的银子,今日回去就可以补上了。 罗君济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了。 钱九望了他一眼,慢悠悠的揭开竹筒:一、二、三,是小。 罗君济不在意的一笑:“再来。” 半个时辰后 罗君济望着桌面上的三枚骰子,嘴唇不断颤抖:“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连续十几把都是小?” 钱九笑得一脸和气,眼神却包含威胁:“赌桌上有输有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罗掌门,你看......” 罗君济将堆在桌面上,最后的一百两银子推过去,咬牙道:“再来!” 一、二、三点,还是小。 罗君济面色狰狞:“再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 罗君济眼珠暴起:“再来!” 钱九怜悯的看着罗君济走火入魔的神情,提醒道:“罗掌门,你没筹码了,到现在为止,你已经欠了本赌坊三万两白银。” 罗君济顿时回过神来,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会这么多?” 钱九将手上的借条竖起来给他看,白纸黑字,上面签名的地方,罗君济三个大字,正是他自己的笔迹。 罗君济腿一软,跌坐在地。 三日后,青城派掌门罗君济,因擅自变卖门派内剑法古籍,并私吞门派用以安抚弟子及家眷的银两,来偿还赌债一事,被其师弟刑明揭发,引得江湖各派纷纷侧目不已。 五日后,青城派长老一致同意,废除罗君济掌门人一职,并将其逐出师门。 丑儿巷是北江城最穷的地方,里面住满了玩耍卖艺走街串户做皮肉生意的下九流人物。 巷口城隍庙 颜砚推开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踩着枯枝稻草,一步一步的走向城隍老爷塑像下的人。 这间破庙有些年头了,塑像上的金漆也早不知被谁刮跑,房间四面漏风,只城隍老爷一个,孤零零的立在原地。 罗君济蜷缩着身体,不时地打颤。太冷了,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那天被逐出青城派后,他被那些平日里,他连眼神都吝啬的那些人,狠狠打了一顿。 这其中,有死了儿子,却没有赡养费的老妇人,有死了丈夫,却没赔偿,被人欺辱的孤儿寡母,还有更多的,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 罗君济听见脚步声,心里一喜,顺着眼前那双做工精致的靴子,扬起头望向来人。在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后,他失望了。 颜砚停下脚步:“罗掌门在等谁?欧阳盟主、柳庄主还是李掌门?” 罗君济警惕道:“你是谁?” 颜砚一脚踩在罗君济的胸口,碾了碾。他望着对方痛苦的面孔,弯下腰,轻声道:“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他抬手将脸上的易容抹去,满意的看着罗君济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惊愕,最后定格在恐惧,一字一顿道:“我是,地域里来得恶鬼。” 罗君济面色扭曲,一边喘息一边哆嗦着求饶道:“当初不是我杀得你,是柳长宁跟欧阳羽下得手,你去找他们。我求求你,风教主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条小命。” 一股古怪的味道传来,颜砚视线下移,顿时无语:罗君济竟然吓得尿裤子了。 颜砚嫌弃的赶紧移开右脚,冷声道:“当初木堂主求你饶了五妹的命,你怎么对他说来着?”他的声音冷如冰渣,“我砍下去三十二刀,如果她能活下去,我就饶了她。” 颜砚慢慢道:“所以,如果你能在木堂主手下挺过三十二刀,我便饶了你。” 罗君济闻言顿时眼神灰败下来。 颜砚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补充道:“对了,我来这里时,你师弟特意求我,给你留个全尸。” 罗君济不是傻人,他立刻便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师弟刑明设计了,狂怒道:“刑明你个叛徒,我罗君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颜砚当然没有遇见刑明,刑明当然也不可能这么跟他说。不过,颜砚最后看了一眼满眼怨毒的罗君济,这些事情,他就没必要知道了。 寺庙外 颜砚和右护法、金堂主、水堂主四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听着里面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呼声,从高到低,再从低到高,最后戛然而止。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四人转过身,朝满身鲜血的木堂主望去。 “教主。”木堂主如释重负,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颜砚上前,无言的拍拍他的肩膀:“放下了就好。” 木堂主眨眨眼,干涩了很久的眼球,终于被泪水打湿。他狠狠地点了下头:“嗯。” 颜砚等木堂主心情平复后,才问道:“东西呢?” 木堂主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递给颜砚:一张纸和一块白布。 颜砚看了一眼那张欠条,指尖微动,那张欠条便变成了一堆碎屑。他将白布揭开,上面是用鲜血写的四十二个名字。 颜砚扫视了一眼,转身将白布递给水堂主:“派人给刑掌门送去,就说,这是罗君济埋在青城派,打算将来东山再起的暗子。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水堂主接过,猜测道:“这是......” 颜砚点头:“当初跟随罗君济一起攻入天狱教的青城派弟子。” “这个,”颜砚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图,递给金堂主,“放在罗君济的衣服里。” “是。”金堂主领命进了屋子。 颜砚交代完一切后,抬头望了望天色:“速度放快一点,御剑山庄的人,就快赶到了。”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小路,两旁是土黄色的土墙,颜砚几人顺着小道往北江城外走去。 突然,颜砚的脚步顿住,他指着灰不溜秋的墙角道:“那是?”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破败的小巷拐角处,躺着一个黑衣人。 木堂主上前两步,向颜砚请命:“容属下前去查看一二。” 颜砚点头:“小心行事。” 木堂主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朝那黑衣人走去,缓缓蹲下身,将背对着他躺着的黑衣人翻了过来。 “!”木堂主猛地睁大了眼,“白祁,怎么是你?” 颜砚跟金堂主相互看了一眼,下令道:“过去看看。” 只见木堂主轻手轻脚的抱着黑衣男人的上半身,将对方从地上小心的托起,拨开男人散在面颊上的碎发,扭头对跟上来的颜砚等人道:“是左护法。” 颜砚看去,男人眉头紧皱,嘴巴抿成了一道直线,显然是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颜砚记得那天夜探御剑山庄时,有一道熟悉的黑影从御剑山庄跑了出来,没想到竟然是白祁,难怪他当时觉得眼熟。 木堂主道:“当时教主死......失踪后,欧阳羽等人将我和左右护法、大哥、三弟囚禁在御剑山庄的地牢里,想从我们口中知道我教圣地所在。左护法身为教主的同门师弟,是最有可能知晓圣地的人。所以......” 颜砚皱眉:“他们动了刑?”他想起刚救出几人时,木堂主等人身上的伤。 金堂主接口道:“我们其实并没有受多少伤,但左护法......他告诉欧阳羽,他是天狱教的下一代教主。” 这样一来,欧阳羽等人的刑法,自然全往白祁身上招待了。 颜砚望了眼白祁苍白的唇:“他伤势如何?” 木堂主简单的查看了下,低声道:“断了三根肋骨,右腿骨折,鞭伤不计,后脑勺有血,估计是受过什么重创。最严重的是,”他顿了顿,沙哑了嗓子道:“右手,手筋被挑断了。” 颜砚一愣,视线缓缓地从白祁紧闭着的眼,移向他挺直的鼻梁,最后是紧闭着的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对一个剑客来讲,最残忍的事,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再也无法用剑。 是的,白祁是个剑客,一个非常出色的剑客。他跟风吟雅师出同门,皆是上任教主的徒弟。不同的是,风吟雅同时是上代教主的独子,而白祁则是上代教主风司秀在山脚下捡回来的孤儿。 风吟雅是百年的武学奇才,他学什么都很快,因此不局限于兵器,白祁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他从小便对剑术情有独钟,二十多年来,也只练过剑术。两人虽然名义上是师兄弟,私下里的交流却非常少。 风吟雅一心痴迷武学,对其余事情漠不关心。白祁天性沉默,即使是长年累月的住在一起,两个人说话的次数,也少的可怜。 颜砚没想到,最后帮助风吟雅承担了教主职责的,会是这么一个从未被他放在心上的师弟。 金堂主心下怅然:“那天晚上,柳长宁将白祁从地牢带了出去,没过多久,便传来白祁逃跑的消息。我们当时都以为,白祁回了忘情崖,却没想到他伤势这么重,根本连北江城都没出去。” 颜砚心道:也不知那晚,白祁是如何从柳长宁手上逃脱的。他从白祁脸上收回视线,对木堂主点头:“此地不安全,先离开再说。” 崆峒山下 唐梦黄衫白马,慢悠悠的走在官道上。她随手折了一根柳枝,轻轻抽打着马背:“马儿,你说是不是有人特别傻,本姑娘请他骑马,他不来,硬是要用两条腿走路,你说,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对吧!” 宋靖闻言涨红了脸:“唐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唐梦斜了他一眼:“孤男寡女的,你跟着我做甚?” 宋靖结结巴巴道:“等你顺利回了唐门,我就走人。” 唐梦嗤笑:“稀罕!你要么上马跟我一道,要么立刻给我走人。” 宋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默不吭声的跟着马儿身后。 唐梦气结,抬手狠狠的抽了下马背。马儿吃痛,撒蹄跑了起来。 宋靖见此,提起轻功,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颜砚坐在山脚下的一间茶肆里,在他对面,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少年名叫夏泽,是崆峒派前任掌门夏易的儿子。 颜砚端起茶盏,轻轻将水面上的茶叶吹开,凑近杯沿,抿了一口香茗。在未来的400世纪,茶叶是少有的被保存下来的民间物质文化遗产,也是少有的能与咖啡媲美的饮品。 颜家是正宗的华夏家族,从颜爸到颜小妹,全家都十分钟爱茶饮。 坐在颜砚对面的夏泽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喝茶了,他不时的探出头往官道上张望:“颜公子,你说得哪个神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 ‘噔噔噔’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颜砚望着马背上的黄色人影,放下茶盏轻笑:“来了。”。 第七章 85_85867唐梦翻身下马,如同一阵风一样飘了过来,夺过桌面上的茶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颜砚一脸无奈:“慢点喝,姑娘家,注意下形容。” 唐梦放下茶壶,摇头晃脑:“本姑娘就是这副德行。” 夏泽目瞪口呆的望着唐梦的‘壮举’:“你说得那个神医,就是她?” 唐梦斜了夏泽一眼,扬起小小的下巴:“怎么,本姑娘难道不像神医吗?” 夏泽下意识的点头,又猛然醒悟过来:眼前这人可是父亲的救命稻草。于是又开始拼命摇头。 唐梦噗哧一笑:“好了好了,小心把脑袋摇掉,带我去看你父亲。”扭头对颜砚道:“后面的那个傻小子,就交给你了。” 夏泽左右为难,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颜砚见此,安抚的对夏泽笑了下,给他下了颗定心丸:“小梦的医术很好,我的命就是她救回来的。” 夏泽心下稍定,暗道: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左右不会再坏了。领着唐梦朝山脚下的小院子走去。 颜砚继续坐在原地喝茶,果然没过多久,便看见当初在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少侠——宋靖。 宋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向颜砚拱手询问:“请问......呃,这位公子,可看见了唐姑娘。” 颜砚揭起一个干净的茶杯,放平,提起茶壶缓缓地往茶杯里注满八分水:“宋少侠,不如先坐下喝杯水。” 宋靖摸摸后脑勺,坐在之前夏泽的位置上,有些不好意思道:“叫我宋靖就成。” 颜砚点头:“宋靖,你怎么会跟在小梦后面?” 宋靖飞快的望了他一眼,低下头说:“我送唐姑娘回唐门。” 原来那日在御剑山庄分开前,颜砚与唐梦提前约定好,唐梦扮成风吟雅的样子,吸引柳长宁等人的注意,颜砚则乘机去救右护法等人。两人说好,之后在崆峒山下会合。 谁想到欧阳羽此人虽然是武林盟主,却心胸狭窄。他被唐梦一番言语羞辱过后,表面上答应柳长宁暂时不找唐门麻烦,转身却联合李志平、罗君济,在唐梦所投宿的客栈里设下埋伏,想活捉唐梦一解心头之恨。 宋靖那日在御剑山庄见着唐梦后,便心绪不宁,当夜不知为何,竟然也走到了客栈外。无巧不成书,正好救下了唐梦。 唐梦记着和颜砚的约定,一心往崆峒赶来。宋靖却怕她半路再遭埋伏,执意要将她送回唐门。 一对冤家,就这样欢欢喜喜的上路了。 颜砚闻言,一方面对自己当日的疏忽感到歉意,一方面不由得对眼前呆呆傻傻的青年多了几分好感。 从挑妹夫的眼光来看,宋靖虽然傻了点,长得呆了点,性格迂腐了点,但好歹算是个正人君子。当然,最重要的是,唐梦乐意。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颜砚想起还在家里上串下跳的颜小妹,心里升起了普天下当哥哥的,在遇见妹妹的心上人时,都会有的忧郁感。 茶喝完了,唐梦和夏泽也回来了。 颜砚站起身:“怎么样?” 唐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棘手。” 颜砚皱眉:“连你也没办法?” 唐梦眨眼,调皮一笑:“有些麻烦罢了。” 夏泽激动起来,握住唐梦的手:“唐姑娘,你真的能治好我爹的病?” 唐梦点头:“八分把握。”扭头挑衅的看向宋靖:“我不是说不让你跟上来,你听不懂我的话?” 宋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夏泽抓住唐梦的那只手,听见唐梦挑衅的话,移开视线:“送你回唐门后,我就立刻走。” 颜砚左右看了一眼,心里嘀咕:恋人的世界,我果然看不懂。转身对唐梦道:“跟我过来一下,还有一个病人需要你帮忙看看。” 崆峒山下的一片树林里,停着辆灰色的马车。 颜砚领着唐梦穿过树林,朝马车走去,宋靖留在树林外面。并非是颜砚不信任宋靖为人,他毕竟是天狱教的教主,而宋靖是正道人士,自古正邪不两立。他不能拿白祁等人的性命冒险。 听见脚步声,马车上青灰色的帘子被揭起,水堂主从里面跳了下来:“教主。” 颜砚问道:“白祁怎么样了?” 水堂主先是看了唐梦一眼,直到颜砚解释她是请来给白祁疗伤的神医后,才回道:“从刚才起,一直高烧不退。” 颜砚闻言微微皱眉:“这样下去不行,”吩咐水堂主,“去茶肆老板那里买点酒和棉布回来。”又对唐梦道:“上去救人。” 经过几人的努力,到晚间的时候,白祁的伤势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马车空间不大,除了躺着的白祁外,只有唐梦和颜砚两人,其余人都在外面守着。 唐梦直起腰,长长地出了口气,对颜砚道:“累死本姑娘了,伤得这么重,竟然没死透,他也真是命大,简直跟你当初一样。” 颜砚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张嘴啊!” 唐梦抱着额头瞪了他一眼,换了口气:“先说好,他的外伤本姑娘能治好,不过他断掉的手筋,本姑娘就没办法了。” 颜砚的视线停在白祁放在被子上的右手上,凭他的视力,能清楚的看见白祁指腹处薄薄的茧子,和他手腕处的红痕。 要是白祁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用剑了...... 颜砚心里颇为复杂,开口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唐梦摇头:“不知道,他脑袋受过重创,所以才会一直昏迷。到底什么时候会醒,我也不确定。也许明天就醒了,也许,一辈子也不会醒。” 颜砚默然:风吟雅,你为了柳长宁,到底辜负了多少人? 半个月后,崆峒山 今日是崆峒派一月一次,召开门派大会的日子。 李志平百无聊赖的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上,一边听着弟子千篇一律的汇报,一边开始走神:听说青城派废掌门罗君济突然暴死,尸体直到腐烂,才被路经城隍庙的人发现。 有人推断,罗君济的死,是御剑山庄下得手。据说根据仵作判定的罗君济的死亡时间,在那段时间前后,正好有人看见御剑山庄的弟子从城隍庙方向过来。 时间,地点,巧合度太高了。 如果真的是柳长宁派人做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志平突然眼前一亮,站起身来:是了,天狱教的圣地! “掌门?”正在汇报本月门派开支的弟子,被李志平的动作吓了一跳。 李志平重新坐下,挥挥手:“你继续。” “掌门!”一个弟子从门外跑了进来,“夏师弟刚才派人来报,说是夏师伯怕是不好了。” 李志平先是一喜后又一惊:“前面带路。” 夏家小屋 夏泽坐在床边,紧咬着唇白不让自己哭出声:“爹。” 夏易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不断的从口中溢出意味不明的呻吟,似乎已经神志不清。 ‘哐当’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李志平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一眼望见床上眼看着就要去了的夏易,心里的喜悦瞬间涌入眼底。 他咳嗽一声,掩去眼中的喜悦,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贤侄,师兄现下如何?” 夏泽站起身,低声道:“我爹刚醒过来一阵,说想见见掌门。” 正说着,床上的夏易像是听见了动静,慢慢睁开了双眼,对着李志平的方向,吱吱呀呀的说了两句不明所以的话。显然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李志平神色几转,转身吩咐门派弟子:“夏师兄的时间怕是不多了,我在这儿陪着他说说话。你们先出去等着。” 夏泽倔强道:“我就在这儿等着。” 李志平表情严厉起来:“小泽,你竟然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 夏泽的嘴唇几张几合,最终在李志平近乎逼迫的目光下低下头:“好,我听我爹的话。” 李志平将门关好,走近床头,从上往下俯视着夏易:“师兄,你有什么遗言想交代师弟我?” 夏易哆嗦着想从床上爬起身,却因为久病无力,从床上跌了下来。 李志平好整以待的望着夏易的徒劳挣扎,弯下腰,嘲笑道:“我的大师兄,你还以为你是当年的那个‘崆峒第一剑客’吗?” 夏易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李志平的鼻子,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畜生!” 李志平不在意的一笑,拂开他的手指:“你现在,也就只能呈呈口舌之快。” 夏易‘呸’的朝他脸上吐了口口水:“你个欺师灭祖的畜生,我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李志平眼神一冷,扯着夏易的衣领,将他单手从地上提了起来:“我是欺师灭祖,那又如何?谁叫那个老不死的那般偏心你,门派里什么好的东西,都是你的,我呢?只能捡你不要的破烂货。明明都是他的徒弟,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他手往地上一甩,夏易的嘴角顿时流出鲜血:“就连师妹和掌门之位,也是你的!我不服,凭什么你样样都比我好?凭什么?” 夏易剧烈的咳嗽起来:“所以,你就下手杀了师父?” “是!”李志平报复般的看着夏易,眼里满是疯狂的快感:“不光如此,那天,我将师父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当着他的面,将小师妹压在身下。” 李志平大笑起来:“小师妹的滋味如何,想必师兄你,比我更清楚吧!” 夏易‘啊’的大叫一声,不顾惨败的身体,扑倒李志平身上,张口咬住他的手指。 李志平踢脚便踹:“滚开。” “碰!”门被大力踹开,门外,站着老一辈的崆峒派长老,以及无数的崆峒派弟子。 长老不可置信的看向李志平:“我当年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在夏易患病后,选你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继任掌门之位!” 夏泽上前两步,将夏易从地上扶起,仇恨的盯着李志平,拔剑冲了上去:“还我娘和外公的命来!” 李志平眼看情形不对,急忙后退,躲开夏泽的剑,并顺手拔出腰间长剑,试图从众弟子的包围中脱身。 崆峒山下 李志平满身是血的靠在一个山洞里喘气,双眼里满是戾气狠绝:“夏泽,你竟然敢设计我,好,好的很!” “啪啪”两声击掌声传来,颜砚慢悠悠的走进黑漆漆的洞穴,赞道:“李掌门能从崆峒派那么多弟子手下脱身,果然是武艺非凡。” 李志平将沾满鲜血的长剑对准颜砚:“你是何人?” 颜砚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出手如电,一指击在李志平的手腕处,一手顺势接住掉下来的长剑,反手一丢,长剑直直地插入坚硬的石壁里。 李志平惊得连连后退两步:“阁下究竟是何人?” 颜砚抬腿便是一脚,直接将对方踢趴在地。 李志平顿时摔得鼻青脸肿,勉强从地上爬起身,压下满口的鲜血,怒道:“李某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仗着自身武艺高强,肆意欺辱李某,未免太不讲江湖道义!” 颜砚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望着李志平痛的扭曲的脸,挑眉:“本座就是要凭着武艺高强,肆意欺辱你,你又能将本座如何?” 李志平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竖子!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给李某个痛快。” 颜砚轻笑:“你想要个痛快?简单。”他松开脚,拔出石壁上的长剑,对准李志平的咽喉:“往上面一撞,你就痛快了。” 李志平望着眼前,属于他自己的,尚且沾着别人鲜血的宝剑,几次吸气吐气,想要下定决心撞上去,都没有成功。 颜砚冷笑:“怎么?不是要本座给你个痛快吗?” 李志平深吸口气,勉强对颜砚挤出一个笑容:“阁下到底想要什么?不妨明说。” 颜砚说:“我要你写下,当初跟你一起上忘情崖的弟子的名单。” 李志平猛地张大了眼睛:“你是天狱教余孽?” 颜砚将长剑往前递了几分:“你写,还是不写?” 李志平不敢再多言,忙道:“我写,我写。”他用眼角注视着颜砚手中的长剑,“如果......” 颜砚慢悠悠地收回长剑:“写好了,本座饶你一命。” 颜砚看了一眼手指的名单:“就这些人?” 李志平连忙点头:“那日在忘情崖上,我一共带了八十七个人,二十六个死在了忘情崖。” 颜砚收回名单,在李志平惊恐的目光下,迅速抬手,在他手腕脚腕处各划了一剑。 “啊!”惨烈的痛呼声响起,李志平双眼充血的望着颜砚,“你竟然不守诺言!” 颜砚一指弹在长剑上,锋利的长剑顿时断成两截。他随手将断掉的剑丢出洞外:“本座只说过,饶你一命。”他目视着李志平怨毒的眼神:“当初你挑断白祁手筋时,可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李志平曾与白祁比剑,却败于白祁剑下。 颜砚一步一步往洞外走去:“忘了告诉你,本座姓风,叫风,吟,雅。” 李志平看着眼前有几分眼熟的背影,浑身的血液,霎时凝住。 一个时辰后,夏泽带领崆峒派的弟子,在山下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欺师灭祖的叛徒李志平。 崆峒派长老商议过后,下令将李志平押往崆峒派的历代掌门人的墓地,在上代掌门墓前,由新任掌门夏泽亲手处决。 据传言,一向温和的夏泽,找来了三条饿了三天的狼狗。李志平死后,尸骨无存。 一年后,崆峒派六十一个弟子,相继死亡。死因是,恶梦过度,神经衰竭。。 第八章 85_85867几缕冷风从车帘的缝隙里吹了进来,车外青山苍翠,因地处荒野,官道有些年久失修,是以路面凹凸不平。 唐梦坐在简陋的座榻边,凝神思索半响,移开手指,对颜砚摇了摇头:“脉相平稳,我也看不出他为什么一直不醒。” 此时据崆峒山之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颜砚几人正打算前往忘情崖。令众人忧心的是,白祁仍旧还在昏迷状态。 颜砚默然,伸手帮沉睡中的人,将被角捻了捻。 唐梦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三叔医术高明,只要他不是死了,怎样都能救回来。” 颜砚望了眼着白祁沉睡的脸,叹了口气,心下已下好了决定,他想了想,转过头,对唐梦道:“夏易之前到底患的什么病?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没用。” 唐梦撇了撇嘴,道:“他哪里是患病,分明就是被李志平那厮下了毒。” 颜砚了然:“唐门的毒?” 唐梦点头又摇头:“在唐门毒的基础上,添加了些别的东西,所以我之前才说棘手。” 颜砚突然记起柳长宁是神医‘洛百草’的弟子,也不知道给夏易下毒一事,柳长宁有没有参与其中。按理说,应该不会,毕竟当初李志平抢夺崆峒掌门之位,是十五年前的事,而那时柳长宁也不过十岁左右。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无论如何,一切快结束了。 唐梦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的看向颜砚。 “怎么了,唐大小姐?”颜砚轻笑,“难得看见你左右为难的样子。” 唐梦滴溜溜的杏眼一转,鼓着嘴巴道:“我帮了很大的忙,对不对?” 颜砚点头。 “那......”唐梦咬着下唇,“你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一个要求?” 颜砚故作为难:“这......”瞅见唐梦开始瞪他,笑出声来:“我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唐梦摊手:“将我的荷包还给我吧。” 颜砚奇怪:“什么荷包?” 唐梦说:“我当初送你的那个荷包。我娘说过,让我把荷包送给心上人。”她看了眼颜砚,颇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坦率道:“当初你来唐门时,我一眼便喜欢上了你,可我现在不把你当心上人了,自然得把我的荷包要回来。” 颜砚想起来了,那时风吟雅孤身一人上唐门单挑,在接连挫败六名唐门弟子后,与唐梦对上了。唐梦善用毒,风吟雅仗着内力高深,竟将唐梦撒来的毒,硬生生隔绝在离身体一丈之外的地方。这一场争斗,最后以唐大小姐彪悍而直白的表白告终。 可惜风吟雅不解风情,面对唐梦的表白,连眉毛都没眨一下。唐梦一怒之下,追到风吟雅下榻的客栈,在经历了喝的水、吃的饭、坐的座位、骑的马、穿的衣服等等五花八门的下毒方式后,风吟雅到最后,基本处于三尺之类不留活口的境地。 后来,风吟雅终于被唐大小姐的攻势弄烦了,干脆在唐梦又一次下毒时,采取了不抵抗政策,面无表情的喝下了下了‘目中无人’的茶水。 颜砚用力想了想,又想了想,在某个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荷包的下落:“大概,估计,可能,”他一脸同情的看着唐梦,“掉进了哪个水沟里。” 唐梦:“......” 长久的静默后,唐梦大吼一声,怒视着颜砚:“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颜砚神色微变:“解药在荷包里?” 唐梦给了他一个‘你是白痴’的表情:“废话!本姑娘还不至于求爱不成就害人性命。” 颜砚沉默,既想大笑两声,又想骂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好。风吟雅因为唐梦的毒药,与柳长宁认识。风吟雅到死都以为,如果没有柳长宁,他可能早就死在了蜀川谷底。 在柳长宁将匕首刺入他腹部的时候,风吟雅何尝没有将命还给柳长宁的想法。 却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结识,就是个错误。到后来,也只能是错上加错! 马车缓缓驶进集市里,正是正午时分,集市内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颜砚揭开车帘,对跟在马车四周的宋靖、木堂主等人点了点头:“我去办点事。” 一家店铺的角落里,身穿灰色麻衣的老头,靠在墙角买冰糖葫芦。 颜砚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两枚铜板:“老丈,来两串冰糖葫芦。” “好嘞!”老头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开了花,抽出最上面两串,用油纸包好,递给颜砚。 几人看见颜砚拿着个油纸包回来,皆是不解。颜砚笑笑,没解释,他走到宋靖面前:“小靖,麻烦你护送小梦和白祁回唐门了。” 宋靖咧开嘴笑道:“颜大哥你太客气了。”他还不知道颜砚就是风吟雅。 颜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梦是个好女孩,好好对她。”说完不顾宋靖一脸呆愣的表情翻身上了马车。 听见动静,唐梦扭过头看向颜砚:“我不想回唐门!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颜砚将其中一个油纸包轻轻地放在白祁的枕头边,闻言道:“你自己说过,你三叔一般不随便给人看病。” 唐梦气恼,站起身,在马车上走过来走过去,一阵咬牙切齿,半响,在颜砚平静的目光中泻下气来:“我上辈子欠你的!” 颜砚摸摸她的发髻,轻笑:“是我欠了咱们唐大小姐,还不成?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唐梦瞅着他的眼神,明显写着不信任三个大字。她切了一声,道:“看在你低声下气的份上,本姑娘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直到很久之后,在一个春暮深深的傍晚,唐梦猛然惊觉,这真的是’风吟雅’最后一次让她帮忙。 那看似寻常的对话,竟成了永诀。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开始逐渐愈合,白祁的眉头慢慢松开,五官舒散开来,整个人似乎陷入了美梦中,显得十分安逸。 颜砚将白祁散在脸颊上的长发拂开,唤道:“小祁。” 白祁呼吸绵长,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颜砚低声道:“冰糖葫芦,外面是甜甜的,里面是酸酸的。” 唐梦奇怪的看向他:“难道你以前没吃过冰糖葫芦?” 颜砚摇头,没回答她的问题,郑重道:“等白祁醒了,告诉他。他的养育之恩,早还尽了。从此以为,他再也不欠天狱教,不欠风司秀,更不欠风吟雅什么了。让他好好的,为自己活下去。” 带着风吟雅的份儿,好好的活下去。 很久之前,五岁的男孩曾问十岁的少年:“师兄,冰糖葫芦是什么味道?” 少年道:“......不清楚。” 漆黑的夜里,十岁的少年曾道:“师兄,师父死了。” 十五岁的少年回道:“是人都会死。” “......以后我陪着你。” “......好。” 再然后,忘情崖上,青年即将闭关时,两人此生最后一次对话。 “师兄,你的武道是什么?” “诚于己,诚于人,诚于心。” “师兄。” “嗯?” “我的剑道,是忍。” 五岁那年,风吟雅开始学剑。两岁的小豆丁,连走路都还走不稳,皱着小眉头,趴在他腿边,软软地叫他:“师,师,师......”在风吟雅不耐烦前,终于叫了出来:“师,兄。” 十岁那年,风吟雅弃剑学刀,每天在松树林里习武。五岁的白祁,抱着他用过的剑,站在忘情崖后的竹林里,一招一式,认真的比划着。那时,他们之前,仅一墙之隔。 十五岁那年,风司秀病逝,风吟雅接任教主之位,白祁陪着他,在灵堂里跪了三天三夜。 二十岁那年,风吟雅武艺大成,孤身一人下忘情崖,闯荡江湖,四处找人比武。十五岁的白祁,默不作声的接下了左护法的位置。其实那年,华山之巅,举行了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而他,是被邀请人之一。 二十五岁那年,风吟雅名震天下,成为武林当之无愧的青年一代第一高手。白祁二十岁,剑术初有小成,行事越发稳重,默默跟右护法,以及五位堂主一起,打理着天狱教的事宜。 二十八岁那年,风吟雅上蜀川,偶遇柳长宁,从此爱恨纠结。白祁二十三岁,第一次踏进让师兄流连忘返的江湖。 二十九岁那年,风吟雅死于柳长宁之手,尸身摔入忘情崖底。白祁与天狱教等人被捕,途中听闻风吟雅身亡的消息,他呆立半响,呕出一口鲜血,将随身携带多年的宝剑折断。 马车缓缓地驶远,颜砚翻身上马,带着右护法等人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落日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街道上,恍惚间,似金雪满地。马蹄飞扬,一南一北,愈将愈远。 疾风里,颜砚若有所感的回头,风中,似乎有人在低声唤他:“师兄。” 颜砚低笑一声:魔怔了不成? 城南官道上 马车内,白祁眉头紧皱,浓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环目四视,神色茫然,嗓音沙哑:“这里,是哪里?”。 第九章 85_85867忘情崖 昔日天狱教雄奇庄严的建筑,早已被颜砚当日的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焦黑的残渣覆盖在原址上,寒风吹过,整个废墟显得寂寥而空荡。 颜砚蹲下身,将剩下的一个油纸包,放在废墟之上。寒风揭起油纸包的一角,露出里面鲜红色的冰糖葫芦。 木堂主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对碧绿色的水滴状耳环。他的神色,温柔里带着伤感,伤感里有着黯然:“五妹,我以前老说你不够温柔,不像个女人,是骗你的。你喜欢舞刀弄枪,你嗓门大,你不会针线,其实都不重要,只要你......还活着。”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哀伤的埙声传来,天色愈暗,黑夜已至。此岸之痛,仅以此为寄。愿逝者长眠,不复悲伤。 官道,数骑疾驰。 欧阳羽骑着大宛名马,华服金冠,腰配长剑。在他之后,柳长宁神色沉郁,清俊的脸颊有些消瘦,身姿笔挺,一袭青衫犹如松柏。 再之后,是武林盟的数十名弟子。 数人从北江城日夜兼程,一路疾驰,终于在三天后,到达了忘情崖下。 北方多风,塞外久雪。黑沉沉的天幕迫近地平线,零星的几棵老树伫立在空荡的小路旁,上面垂着三两片枯叶。 大雪,将至。 欧阳羽打量着眼前的一片废墟残骸上,问柳长宁:“入口在哪里?” 柳长宁从怀里拿出一张画,指尖点着画面上被圈起来的地方道:“废墟右下角。” 欧阳羽挥手让后面的弟子跟上来:“给我挖开。” 挖了几个时辰后,一名弟子惊呼:“有了。” 柳长宁和欧阳羽对视一眼,纷纷走向那位说话的弟子。碎石瓦砾之下,一人高的洞穴,出现在众人面前。 欧阳羽下令:“一人拿着一根火把,下洞穴。” 道路狭长,伸手不见五指。路面崎岖不平,有人工掘凿过的痕迹,越往下走,简易的台阶越是狭窄,有些地方窄的仅能放下半只脚。 欧阳羽心下不安,询问:“前朝宝藏真的藏在这个洞里面?”他已经为了柳长宁口中的前朝宝藏损失了不少武林盟弟子,武林盟的几位长老已心生不满,底下有些威信的弟子也开始暗暗骚动起来。 他在武林盟的威望远不如从前,再加上之前传闻,说他与有夫之妇有染,妻子为了这件事,闹得回了娘家,就连他的岳丈,前武林盟主,话语里都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所以这一次再度来到天狱教找宝藏,欧阳羽几乎是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昏黄的火光下,柳长宁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垂下,掩下了眼底的真实想法。闻言,他道:“这图是在罗君济尸体旁找到的,上面标注的很清楚,我们脚下就算是天狱教的圣地。” 欧阳羽安下心来,笑道:“柳庄主莫怪,我也是太过小心谨慎。” 柳长宁掀了掀眼皮:“怎敢。”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弟子突然开口道,“前面好像是块空地。” 下了一段极窄极陡的阶梯后,仿佛时刻会撞到石顶的压迫感消失了,洞穴内的空间骤然开阔起来。 几个走在前面探路的弟子拿着火把,分立几处,将四周照亮。 欧阳羽扫视了一圈,只见四处漆黑寂静,火光照耀到的地方,隐喻能看见凸起的岩石,光线不能达到的地方,黑乎乎的一片,仿佛一头时刻等待着噬人的凶兽般,让人心生恐惧。他转身问柳长宁道:“现在怎么走?” 柳长宁刚准备答话,却突然顿住了。 一道白影不知从哪里飘来,速度极快,眨眼间便从众人眼前越过,消失在空地的另一头。在白影消失后不久,一道青影以不输于白影的速度从众人眼前飞过。 “柳长宁,你干什么?”欧阳羽一愣,气急败坏的道。 青影消失的最后一刻,柳长宁晴朗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在原地等我。” 欧阳羽没等多久,便不耐烦起来,吩咐弟子:“走,跟上前看看。” 十几个人拿起火把,继续摸索着前进。 正在这时,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响起,随后,是两个人的对话声。 “嘿,老张头,你儿子最近又给你烧了多少纸钱?” “我那小兔崽子,哪里有你家的闺女孝顺,逢年过节不忘给你烧纸钱,还烧纸衣纸房子。你看这几日当值的鬼差,不也对你和颜悦色的吗?” 对话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飘忽不知来处。漆黑的洞里,忽然闪过惨青色的光点,随着对话的结束,又乍然消失不见。 欧阳羽身体一颤,勉强压抑住心底涌起的恐惧,拔高声音道:“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砰砰砰’数声,十几把火把同时熄灭,黑暗毫无征兆的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 “听说,不久前咱们这儿又来了不少的冤死鬼?” “好像是这样,我那天特意去黄泉边儿上看了,哎呦我的娘,最小的看起来怕是还没有四岁。那小孩儿呆呆愣愣的,既不哭也不闹,问他叫啥,他也不回答。牛头马面也不用链子拴他,他傻傻的跟在一大群大人后面,一起淌过了黄泉河。”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刘老婆子不是喜欢小孩子吗?那天老婆子凑上去,给小孩纸糖时,看见了,那孩子身上,满是青紫色的掐痕,咬痕。” “啊!你是说......” “谁知道呢?真是作孽呀,阳间竟然有这样丧心病狂的畜生!” 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极度的愤怒,惨青色的光点忽闪而过,洞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风声突起,千万道哭声,千万道笑声,一同回荡在空地上空。 “哈哈哈!” “呜呜呜!” “我不要下油锅!” “我没有杀过人!” “是那个贱女人勾引我,求阎王明察!” “我不要钱了,饶了我,饶了我。” “地域十八层阎王断案,魑魅魍魉判官论法,奸淫掳掠,谁能逃过?” 有几位弟子率先承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气氛,大叫一声,踉跄着往洞外跑。 只可惜没跑几步,便栽倒在了地上。“啊!”“鬼啊!”“啊!”“救......”连一句话都未说完,就断气了。 浓重的血腥味顿时传来,剩下的人骤然色变,拿着武器的手不住的颤抖。 “啊!我没有杀人,我不要下地狱!”其中一个弟子丢掉手中的武器,跪在地上哀求,“都是欧阳羽让我做的,我是被逼的。” 仿佛一颗石子丢入水面,越来越多的弟子丢下了手中的兵器,开始跪地求饶。如果说最一开始几位弟子逃跑时,剩下的人还摄于欧阳羽的威严,那么此时,极度的未知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则让这些武林盟的弟子,彻底疯狂了起来。 “哎,我听说,阎王下令,谁能替死了的男孩杀了那畜生,他就多给谁十年阳寿。” “竟然有这样事!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这段对话犹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了那些极度恐惧的弟子们一条生路。他们从地上摸索着捡起武器,心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只要杀了欧阳羽,我们就能活下去。” 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欧阳羽于血光中看到,那些平日里温顺忠诚的弟子,像饿狼一样,对他举起了屠刀。 “杨安。”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柳长宁耳边,他不会记错的,会这样叫他,从来,只要风吟雅一个人。 柳长宁的手肘被坚硬的石壁蹭掉了一层皮,鲜血很快染湿了衣袖,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没有火光,柳长宁只能四肢并用,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前面是黑暗,后面也是黑暗。他不时的会撞到凸出的岩石,甚至会突然从斜坡上滑下去。 身上到底都很疼,柳长宁不知道他还要爬多久,才能见到光线。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和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柳长宁快要绝望时,淡淡的光线,从前面传来。翻过一块巨大的岩石,他低下头,躲开头顶的岩石块,从光线传来的地方钻了进去。 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强烈的光线刺激着眼球,使得柳长宁不得抬起手,遮挡在眼前。等他移开遮挡着视线的右手,却如被施了法术,立在当场,不能言语。 数十颗夜明珠镶嵌在石壁上,将不大的空间照耀的恍如白昼,草黄色的小屋,简陋的篱笆,老树,小溪,漫山遍野的野茶花,还有屋檐下,吊着的辣椒,以及窗台上放着的一盆小小的金盏菊。 还有那一身白衣,坐在藤椅下的人。。 第十章 (终) 85_85867“杨安。” “嗯?眼睛又开始疼了?我看看。”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喊你一声。” “......外面阳光很好,要出去吗?” “......好。” 白衣人转过头,柳长宁看见,他眼上缠着层层绷带,长发垂散在椅背,一片绿叶缓缓从树梢落下,停在他的发髻上。 “回来了。”那人冷峻的嘴角微微勾起些许弧度,便是一个浅笑。一切恍如从前,蜀川谷底的时光。 柳长宁喉咙一塞,眼睛干涩的发疼,他眨眨眼,沙哑着嗓子道:“你......”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他想问,你是人是鬼,是来找我索命的吗?却在张口时突然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 白衣人从藤椅上站起身,树叶顺着他的长发垂落于地。纵使目不能视,他的脚步也不曾有半分迟疑,径直走到柳长宁跟前,道:“今日你回来晚了。” 柳长宁愣愣得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口中喃喃道:“晚了吗?” 白衣人点头:“往日里,我只需念功法一百遍。” 柳长宁心脏一阵刺痛:“这次,你念了多少遍?” 白衣人说:“一万三千六百遍。” “已经,这么久了......” “一百三十六天零四个时辰。” 他与他,已有四个月零十四天,不曾见过。 柳长宁抬起手,想要碰碰眼前的人,却被对方侧开身体,躲开了。他想,他终究是怨他。这样也好,他怨他,也好。 “罗君济是你杀得吧。”柳长宁缓缓收回了右手,“李志平的事,也是你做的?欧阳羽,大概已经死在外面了,对吗?还有这副地图,”他从衣袖里拿出那副地图,“是你刻意留在罗君济尸体旁的?” 颜砚后退一步,直视着他:“是我。”风吟雅的身体,残留着对柳长宁的渴慕,他不确定如果不离柳长宁远一点,身体里残留的意识会不会驱使他将眼前人揽入怀里。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柳长宁整个人瘦了一圈,简直可以被风刮走。细长的手腕上,血管清晰可见。眼底下是淡青色的眼圈,神色沉郁,嘴唇白的几乎没有血色。 柳长宁移开视线,似乎想笑一下,却不知为何,那笑容更像是挂在他脸上:“所以,这是你设下的圈套,引我跟欧阳羽两个前来?” 颜砚望着柳长宁:“你应该一开始就看出了这是个圈套。“ 柳长宁道:“不管是不是圈套,我总是得来。就像你必须得为天狱教的人报仇一样。” “我们,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风吟雅那样相信你,你却要他的命。 颜砚终于还是问出口了,他能看得出,柳长宁并非对风吟雅无情,两个人最后怎么会成了这样? 柳长宁眼神空蒙,他缓缓道:“风吟雅,当初你以一己之身单挑武当、崆峒、青城、御剑山庄等诸多门派,未尝有过败绩,何等恣意?你可想过......” “你可想过,那些败在你手下的武林名宿会怎样?你那个时候那么骄傲,怎么会想到这种事?” “我父亲,就是曾败在你手中。在你离开御剑山庄的一个月后,我父亲便因为郁郁寡欢,病倒了。” “所以当初你进蜀川......” “蜀川山谷中有一味药草,而我父亲的病,就需要这味药草。” “你那时突然离开,也是因为你父亲的病?” “是,那时家里来信,说父亲快不行了。” 颜砚默然:“你当初,或许不该救我。” 柳长宁并不看他,他静静地望着草屋下的金盏菊:“或许吧,那时,如果我能再提起回去半个月,我父亲......我踏进御剑山庄时,父亲只来得及交代我最后一句话。” 他们之间,原本是有和解的可能的。只是那时,风吟雅贪恋着蜀川谷底的时光,偷偷将药汁倒掉,拖延了解毒的时间,于是,一切便无法挽回了。 “那时你说得血债血偿,便是如此?” “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此,我再无第二条路可选。” 柳长宁从腰间抽出佩刀,锋利的刀刃在光线下闪着寒光。他垂着眼睫的样子,是独属于蜀川谷底杨安的表情。 颜砚心里一阵窒息,他听见柳长宁说:“江湖中人一向奇怪,御剑山庄的庄主,却不用剑。风吟雅,”他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颜砚摇头。 柳长宁开始大笑,只是他笑声,听起来,却比哭声还让人难受:“因为,柳氏一族,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御剑山庄传人。我们柳家,是东瀛人。” 海外有岛,名扶桑,岛上之人,善刀术,刀身笔直而尖端弯曲,喜金盏菊。 柳长宁的刀,名‘霜’。霜降时分,菊花盛开。 柳长宁望着手中形状奇特刀,他的眼底,是化不出开的沉郁:“在我做为汉人活了二十多年后,我父亲突然在临终前告诉我,我其实是东瀛人。我救的那些汉人,在五十多年前,举起屠刀,灭了扶桑一族。” 五十多年前,前朝灭亡,当朝皇帝为了稳固沿海一带的统治,下令海军出海,灭扶桑半城。自此,扶桑俯首称臣,作为朝廷附属国。 而当时的柳氏族长,是扶桑国的守城大将。 颜砚心下喟然,他略一思考,便明白了柳长宁的意思:“你上天狱教,是为了传闻中,天狱教的圣地?” 柳长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天皇派遣间谍潜入中原,寄希望于能找到当初前朝留下的宝藏,和那些军事要塞地图,以及船只建造图纸。我们柳氏一族,便是被派来的东瀛人。” “江湖传闻,天狱教的第一代教主其实是前朝遗臣。他之所以在塞外险峰之上创建天狱教,就是为了能抵挡朝廷的军队。” “父亲死之后,寻找前朝宝藏的任务,便落在了我身上。风吟雅,我再没有退路了。” 知道了所谓的真相后,颜砚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家国大恨,柳长宁确实有理由恨风吟雅,只是...... 颜砚叹了口气:“其实所谓的圣地,不过是天狱教历代教主的墓地而已。” 他望着柳长宁不可置信的表情,继续道:“那些财物,早在第一代教主建造天狱教的时候花的七七八八了。当初天狱教招揽那么多江湖大盗,又要养活这些人,又没有什么开支来源。到这一代,宝藏早就花光了。至于那些军事要塞和船只制造图纸,” 颜砚摊了摊手,道:“如果当初第一代教主真的能将那些从大内皇宫带出来,你觉得当时的新皇,还能容他在塞外逍遥吗?” 那么别说是塞外险峰了,就算是躲在地狱黄泉,估计当时的朝廷也会下令掘地三尺,将一干遗臣就地处斩。 柳长宁呆呆地看向颜砚,脸色骤然灰败。半响,竟硬生生从胸腔中吐出一口鲜血:“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颜砚突然起了一股不忍,上前道:“你......” 柳长宁反身将刀插入地面,抬手擦掉唇角的血迹,突然问道:“风吟雅,当日,你究竟为何让我?” 风吟雅被誉为武林百年武学奇才,纵使柳长宁刀法奇特,不同于寻常武林中人,风吟雅却也不至于败于他手中。 颜砚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 柳长宁狠狠地闭了下眼,睁开:石壁上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线,即使洞穴内再亮如白昼,里面的场景跟蜀川谷底如何相像,却终究是假的。这里的光线,是没有温度的。 他缓缓点头。 颜砚双手负背,按照风吟雅的记忆,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道:“历代天狱教教主武艺不凡,除了是因为习武天赋高于常人外,还因为,我们修炼的功法。” “忘情崖以前不叫忘情崖,叫幕雪崖,它的名字,是第一代教主改的,皆因为天狱教教主,需自幼修炼忘情诀。” “天上忘情,修炼忘情诀者,不得轻易妄动感情。爱上你,便是动了心,动了情。那日与你分别后,风吟雅回教闭关,希望能一举参突破情诀的限制。所以那时,你带人攻入天狱教,与你对决时,才会显得那般虚弱。” 皆因为,你是风吟雅动情之人,你的存在,就是他功法的桎梏。这是颜砚没有说出口的话。 柳长宁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他垂着眼,神色莫明,幽幽的光线在他脸上投影出晦涩不明的阴影:“风吟雅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背叛你,恨我杀你。” 颜砚刚打算说话,神色一动,上前几步将柳长宁从地面拉起:“跟我来。” 空气中不知从何时起,飘来淡淡花香。只因两人方才情绪激动,才没有注意到。 柳长宁神色突变:“毒气!” 两人顺着长长的狭道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被一堵石壁堵住去路。颜砚双手在石壁上摸索片刻,‘喀喀喀’数声,仿佛机关启动的声音响起,眼前的石壁面上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你先走。”颜砚将柳长宁推进小洞。 柳长宁回头定定的望着他:“你呢?” 颜砚碰了下他的脸颊:“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我就跟在你后面。” 柳长宁放下心来,手脚并用,慢慢的顺着小洞往上爬。“喀碰!”他的手突然按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身后的机关猛地启动,洞口再度闭合。 “风吟雅一生,从未违背过他的武道。”颜砚的最后一句话,从缝隙里飘来。 洞穴那一头,柳长宁徒劳的伸出手,想要阻止洞口合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洞穴合上。他干涩的眼中,在听见那句话后,终于被泪水打湿。原来,他这一生,从不曾绝情断爱。 颜砚放松般的靠着墙壁坐下,一腿伸长,一腿微微蜷起,总算是快结束了。 金木水三位堂主之前便和颜砚约定好,由颜砚将柳长宁引开,剩下的人则去杀武林盟的人。 然后他们三人在洞穴外点燃唐梦给的‘断肠香’。只要颜砚将柳长宁一人留在洞里,再从洞穴内唯一的出口处逃走,一切就完结了。 只是颜砚从风吟雅的记忆里知道,那个出口,只能让一个人通过。锁死洞穴内所有机关的按钮,就在出口处。当初设计这个洞穴的第一代教主,就是为了用它来阻击军队。 颜砚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心道:终于可以回家了。他闭上眼,安心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噔噔!”就在颜砚快要睡着时,沉重的脚步声从甬道里传来。 颜砚诧异的回头:难道武林盟的人还没死光? “谁?”来人谨慎地出声,是个有些耳熟的男声。 颜砚想了片刻,忍不住惊呼:“白祁,你怎么来了?” 白祁疑惑的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风......风吟雅?” 颜砚点头:“是我。”他抓狂的望着眼前的男人:“谁让你跑进来的?” 白祁沉默的片刻,道:“没人让我来,我打昏了洞口的几个人,自己走进来的。” 颜砚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能不能让他享受一下‘最后’的平静时光?深呼一口气,站起身:“趁现在洞穴还没封死,快离开。”谁知道,他一动气,加快了体内血液循环,毒发作的更快了。 白祁默默地扶着差点跌倒的颜砚,平静的给了他最后一击:“我进来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颜砚扭头,面无表情的瞅他:“......所以?” 白祁咳嗽一声:“......洞口已经合上。” 颜砚:“......” 视线越来越迷糊,颜砚能感觉到喉咙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四肢已经无法动弹,只剩下脖子能活动。 旁边的白祁也好不到哪里去,比颜砚晚一点接触毒气,所以还能勉强挪动着两条胳膊。 颜砚无语望苍天:他万万没想到,最后跟他‘死’在一起的,竟然是他的‘师弟’! “我不是让唐梦交代你,让你好好活下去吗?”颜砚心底升起些许怒气,他怎么就不听话呢? 白祁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她没来得及讲。”事实上,白祁从沉睡中醒了,便从窗口翻身跳了下来,所以唐梦根本没有时间交代颜砚的‘遗嘱’。 颜砚被他的话噎住,半响,道:“你到底为什么跑回来?” 白祁眨眨眼,张了张嘴,道:“嗯......柳长宁是东瀛人。” “所以,你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么一件事?”颜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笑,还是该哭。 白祁点头:“还有......”他踌躇了一会儿,张嘴又闭上,如此反复了五六遍,终于下定决心:“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旁边的人没了动静,白祁只以为他在听着。 “我......嗯,我,喜欢,你。”白祁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就算是惊讶,也不至于这么久吧? 白祁费力的挪动着手,碰了下身旁的颜砚。‘咚!”一声,颜砚的身体,无力的倒下。 竟然,早死了! 白祁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意识跟在渐渐消失,白光一闪,彻底没了意识。 公元400年,颜宅 颜砚取下‘虫洞眼镜’,面对眼前齐刷刷饱含殷切的三双眼睛,淡定的点点头:“中午好。” “哥,”颜研投来逼视的眼神,“现在是晚上了。” “哦,”颜砚放下眼镜,站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试图躲开三人的盘问,“过得还真快。” “砚砚,”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颜母拦在他的路,“学的怎么样了?” 看着母亲眼中流露出的希冀,颜砚下意识的道:“还不错。” “那就好!”颜母高兴地拉着颜砚的手,“你张阿姨刚跟我打电话,说前几日她遇见一个高中同学,那家的儿子刚博士毕业,对方似乎有意跟你认识一下。” 颜砚脸都绿了:“......” 颜父送了一个同情的眼神,瞅见儿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咳嗽了一声,提醒颜母:“砚砚好几个小时没吃饭了。” 颜母闻言马上把给儿子介绍对象的事情丢到一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砚砚你想吃什么?” 颜砚松了口气:“顺便热点东西就可以了。” 一个小时后,据此不远的一栋别墅里。 男人摘下‘虫洞眼镜’,面无表情的看着沙发上跷二郎腿的哥哥。 哥哥咽下口口水,放下翘着的腿,凑上前道:“怎么样,跟他说了吗?” 男人闻言,神色变得十分玄妙:“说了。” 哥哥挤挤眼,笑道:“他什么反应?” 男人沉默,再沉默,半分钟后,说:“他没有反应。” 哥哥满脸诧异:“怎么会没有反应?就算是拒绝你,也会说声对不起吧?” 男人猛地站起身,从牙缝里憋出一句:“他没听见,就死了。” 一步、两步、三步。 “哈哈哈!”身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声。 男人的脸,黑了。 夜空深沉,星光烂漫。 颜砚坐在阳台上,仰头望着星空。庭院里,颜父坐在一把藤椅上,旁边放着一台老得可以进帝国博物馆的留声机。哀婉悲伤的女声唱着很久以前的昆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颜砚想起另一个空间里的风柳二人,忍不住想:大约情之所忠,就是他们那样吧。他揉了揉额角,突然想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跟风吟雅一样,也喜欢上一个人。 想起多次的失败相亲,颜砚顿时觉得前路坎坷,他按了下手腕上的表凸起的部分,一道荧蓝色的屏幕出现在他眼前,他想了想,点击创建收藏夹,在命名处输入:恋爱守则。 点击文档,一排黑字缓缓的在文档处浮现: 公元400年x年x日晴 恋爱守则第一条: 找恋人前,首先要调查好对方的家族,以免日后出现不必要的家族纠纷。 同一时间,颜研利用微尘摄影机,将自己哥哥的恋爱守则看得一清二楚,她奸笑着打开自己的随身电脑,将这段话发布在一个名为‘男神日常最先知’的收费论坛里。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点击量便超过上千了。 颜研心满意足的合上电脑,畅想着元宝滚滚来的场景,自言自语道:“有个被称为国民男神的哥哥,真赚钱。” 男人望着这一条最新发表的‘男神日常最先知’,起身打电话:“对,把最详细的家族史给我发一份过来。”。 第11章 番外 85_85867柳长宁一直很奇怪,风吟雅此人,既不风流卓绝,也曾不吟诗作对,更别说温文尔雅了,明明是个武夫,怎么单单取了个如此雅致的名字。 当他把疑惑告诉对方时,那人沉默再沉默,良久,才道:“......风司秀认为,他应该有个跟他一样风雅的儿子。” 但显然,前教主风司秀的愿望落空了,风吟雅除了武学,对其它的全部一窍不通。 作为御剑山庄暗定的继承人,柳长宁从小被严格要求,天未亮便早早爬起来起床练刀,严寒酷暑,从未中断。 他从五岁起,就抱着一把比他自己还高、样式古怪的刀习武。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究竟喜不喜欢刀法,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御剑山庄的继承人,总有一天会继承御剑山庄,无论他喜不喜欢,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直到十三岁那年,一切发生了改变。 那年,母亲重病,父亲费尽心思请来了神医‘洛百草’给母亲治病。母亲的病很快便好了,父亲询问诊金时,‘洛百草’指着他,说:“我不要诊金,我要儿子当我的弟子。” 神医谷的时光平静又充实,相比武学,他显然在医术上拥有更好的天赋。 闲暇时,他曾问过洛百草为何要提出这么一个条件,洛百草摸着胡须,撇嘴:“当然不可能是看出你有多少天赋。” 洛百草身死那一年,柳长宁才知道,他收他为徒,不过是因为他抱刀低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洛百草终其一生,都可望不可即的人。 将洛百草入葬后,他独自一个人回御剑山庄。到了家,才知道父亲已然重病,为了寻找一味给父亲治病的药草,他决定入蜀。 古语有言‘蜀道难行’,柳长宁在大山深处徘徊了几天,仍旧没找到那味药草。他入蜀的第五天,于溪涧旁发现了昏迷的风吟雅。出于大夫的本能,他将风吟雅带回他暂时栖身的草庐。 在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柳长宁设想过,如果当时他不曾救风吟雅,大概他们之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 每每想到,闻名江湖的风吟雅可能就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山沟里,柳长宁都忍不住轻轻弯起嘴角。 那时,风吟雅已经逝世二十三年零六个月十三天。 阳光很好,他一个坐在蜀川谷底的树下,嗅着山茶花的香气,一如那年,他回眸时,看见了风吟雅嘴角的浅笑。 天依旧清,树照旧绿,只是没了那个人而已。 那人狂傲又冷淡,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费尽心思给一个不懂礼貌的人解毒。 那人一开始只会‘喂喂’的叫他,连他的名字都吝啬于喊一声。给他换药,他也不说谢谢,还喜欢指使他做这做那。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偶尔会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容;会在他浇花的时候,坐在树下等他;会在他换药时,用那双明明什么都看不清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相识的一个月后,那人告诉他,他是天狱教教主风吟雅。 他常年呆在神医谷,对江湖上的门派并没有多么清晰的认识。所以于他来讲,他救下的那个人,叫‘风吟雅’还是叫‘雨吟雅’,是没有多大分别的。 他告诉风吟雅,他叫杨安。杨柳一家,长宁为安,杨安,是洛百草给他起的字。 信鸽来得那天,风吟雅问他是不是要离开,他点头。风吟雅没说什么,只是把身上的圣令教给柳长宁,让他来日上天狱教找他。 那一夜,屋外,月隐星显,蜀川谷底,一如既往的静谧。屋内,一灯如豆,红浪翻滚。 这是此生,他二人唯一一次靠得那般近,近的呼吸相触,没有任何距离。 他不吃不喝三天,快马加鞭赶回御剑山庄,希望能救回父亲一命,却还是晚了。 父亲拉着他的手,迟迟不肯咽气,他望着父亲痛苦的神情,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却终究,只能点头。 自从,他再不能是蜀川谷底的杨安,他是御剑山庄的少庄主——柳长宁。 当夜,他服下了‘绝情断爱丹’。只因他知道,若是能绝情断爱,他就不会对风吟雅心软了。 洛百草痴恋一生,用半生的时间炼出了一颗丹药,取名‘绝情断爱丹’,希望借此断绝痴恋。可惜直到临死,他都没能下定决心,服用这颗丹药。在他死后,丹药便落入了他唯一的弟子,柳长宁手中。 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他拿着圣令连同欧阳羽等人攻入天狱教,这才知道,风吟雅一个多月前便闭关了。 当初风吟雅以为他不会武功,特意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送给他,并在上面刻了一个‘安’字。 他将那把匕首插|入风吟雅腹部时,眼底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他望着风吟雅由错愕,变为不可置信,最后回归平静的脸,心想,绝情断爱丹当真有用,他竟然不会感到心痛,他竟然,不会心痛。 他对着风吟雅一字一句道:“血债血偿。”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风吟雅的身体,犹如一只断翅的白鹤,跌入忘情谷底。 就这样吧,就让风吟雅以为,他自始至终,都是在骗他。 只是为什么,他的脸颊是湿的。 他抬起头,数不清的雪花从空荡荡天幕落下,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下眼,那雪花便化成了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是了,他服用了绝情断爱丹,又怎么会感到伤心? 那一日,塞外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他踏着满地的雪,一步一步走下忘情崖,漫天雪色里,依稀想起,有人曾与他约定,一起看塞北暮雪。 与玉莹莹成亲的前一晚,他命人将白祁从地牢里带出来。据说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有些不经意的相似,而白祁,是风吟雅唯一的师弟。 酒越喝越多,他却越来越清醒。白祁坐在他对面,他看着对方黑压压的眸子,突然有一种直觉,对面的人,其实跟他一样。 他将酒坛摔得粉碎,问白祁:“你喜欢他?” 白祁没有反应,事实上,自从听说风吟雅的死讯后,他便再也不曾有任何的反应。 他对着白祁大吼:“他到死都不知道,你喜欢他,值得吗?” 白祁说:“那又如何。” 只一句话,他便突然愣住了,是呀!风吟雅不知道又能怎么样?白祁的情,从来就不打算让风吟雅知道。就如同白祁用的那把剑,其实是风吟雅当初学剑时的那把一样。 白祁的剑道,是忍。 他失魂落魄的离开,把白祁一个人留在凉亭里。 如果再一次的相遇,只是为了多一次的生死离别。他宁愿风吟雅,死在忘情崖底。 至少这样,他可以欺骗自己,他早已绝情断爱,再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漆黑的洞穴里,风吟雅的手指落在他的脸颊上,那样的触感,依稀是肌肤相亲时,风吟雅吐在他脸上的呼吸。 上一次,他背叛了风吟雅,这一次,风吟雅骗了他。 隔着石壁,他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风吟雅,我宁愿你怨我,恨我,也不要你救我,你究竟懂不懂,我们之间,本就不该再有任何的爱恨纠缠!” 会哭,会笑,会哀伤,会生气的柳长宁,留在了蜀川谷底,留在了风吟雅的记忆里。或许与他而言,他的一切悲伤喜怒,早已死在了那个雪花漫天的时刻,死在了风吟雅满脸惊愕的表情里。 他以为他能忘情,他能断情。然而世间,谁愿断情,怎可断情,怎能断情?能斩断的,从来不是感情,不过,是人心罢了。 或许,洛百草便看穿了这一点,所以终其一生,也没有服用‘绝情断爱丹’。 可笑他以为他能斩断七情六欲,到最后,却是连他自己也骗不了。 又一次落雪,又一层离别,只是这一次,他在外面,他在里面。塞北暮雪,于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个再度擦肩,且永远无法兑现的约定。 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那年刚救下那人时,那人已命悬一线。为了压制住那人体内的毒,他服用了相克的毒药后,用自己的血给那人做药引。 现在想来,他当时大抵是疯了吧。明明不过是个陌生人,他却用自己的命来救那人。 趁着视力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打算走遍塞北,一个人看尽塞北暮雪。 回来时,正值暮春,他改道入蜀,途经唐门时,远远地望见一队人吹锣打鼓,马背上是个一身喜服,长相老实的年轻人。他听见旁边的百姓议论,今日是唐家大小姐唐梦和近年来名气愈显的大侠宋靖成亲的日子。 恍然间,他想起自己成亲那年,唐梦扮作风吟雅戏弄武林中人一事。这才惊觉,或许那时,风吟雅便设计好了一切,包括他的死。 他站在路边,目送着那对新人远去。在他身后,残阳如血,周围的行人来来去去,喧嚣散尽,他一个人,牵着马,朝蜀川谷底走去。 他的记忆开始退化,他已经记不清很多人的长相了。那年残余的毒药,早在十几年前便夺取了他的视力。他一个人住在蜀川谷底,静静地生活。 某些时候,他甚至怀疑,过去二十多年的爱恨情仇,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他的一场梦。不然为什么,他连风吟雅的长相都记不清了。 那人是喜欢穿白衣还是黑衣来着?那人是用刀还是用剑? 他叹了口气,对旁边的柳听风说:“待我死后,你就将我的骨灰带到忘情崖上,趁着北方下雪,洒在崖顶的地洞门口。” 已经长大成人的柳听风默默地记住父亲的遗嘱,自他出生以来,见过柳长宁的次数屈指可数。下人们都传言,他其实并不是父亲的亲手儿子,每当他去问母亲时,母亲总是欲言又止,只嘱咐他,记得每年去蜀川谷底,给父亲送东西。 再大一点,他渐渐的不再问这个问题了。只因他知道,无论他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都不能改变他是御剑山庄少庄主这个事实。 柳长宁缓缓地闭上了眼,他一开始就知道玉莹莹嫁给他之前便怀孕了,可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他此生不可能与任何人发生关系。 玉莹莹嫁给他,便相对于要守活寡。有一个孩子,她的余生,会好过一点。 他也知道柳听风心里的疑问。可有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幸福,就如同他当年一般。 他死之后,柳氏的血脉就此断绝。上代所有的恩怨,让他一个人背负就可以了。 情劫情劫,一遇便成劫。于风吟雅而言,柳长宁是他一生无法避开的劫。然而与他而言,风吟雅又何尝不是他的劫。 这段情到了这种地步,已是不堪。纵使种种情深,也越不过天狱教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越不过千万道血海深仇。或许于他们二人,生生世世再不相见,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所以,就让他死之后,与他,隔着一道石壁,相望。如此,便好。 黄泉路上,风吟雅已先行了二十多年,他唯一奢望的,不过是在来世之时,与那人,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多个回眸,然后转身,离开。。 第十一章 85_85867次日,圣谕,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赵廉,纵容家奴枉法乱纪,为夺良田,打死乡坤陆正一案,证据确凿。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上下令,暂夺赵廉内阁大学士之位,责令其在家闭门思过半年,以正法典。 早朝刚过,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侍郎、户部侍郎诸人从太极殿出来,于皇城外相互望了一眼,纷纷乘坐官轿,直奔赵廉府上。 正午过后,一队人马从赵府后门出发,十几个黑衣人装备齐整,动作矫捷,骑着健硕的大宛马,先经过平南侯府,半刻钟后从南门出京,尘土飞扬间,直奔距离京师最近的安阳镇。 靖平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初晨时分起了大雾,雾气氤氲,浓雾似云,皇城内外皆是白蒙蒙的一片。大街小巷偶闻鸡鸣,隐隐绰绰间,只零星的几个早起赶集的商贩。 留侯府 魏公公坐在大厅,手中的热茶刚喝了半盏,便听见身后珠帘攒动,随后是稳健的脚步声。他放下茶盏,脸上挂起惯常的笑容,站起身,微微弯腰行礼道:“侯爷。” 来人一身华贵的鎏金纹绣暗红色朝服,朝服正中绣着一只墨青色腾云麒麟,袖子和衣摆处用金线勾勒出水纹,腰间一条银色玉带,头戴八宝紫金冠,身姿笔挺,长发如瀑,墨色的眉峰入鬓,五官深邃端丽,正是这留侯府的主人,前镇国辅政大将军贺之靖。 颜砚挑眉,脚步顿下,颌首道:“劳公公久候了。” 魏公公望着男人的容颜,想起他和皇帝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心里一时感慨,道:“陛下一早就在太渊殿......侯爷,陛下是真心......” 颜砚截断他的话:“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他抬脚越过魏公公,朝门外走去,“不必再多说,有什么,我自当亲自与陛下交代。” 贺之靖这样天生傲骨的人,陛下这般行事,也不知是对是错?魏公公叹了口气,跟在颜砚身后出了大厅。 “将军!”颜砚正打算上马车,之岚从府里追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件大裘。 “今日雾气浓厚,将军小心些。”之岚将手中的黑色大裘递给颜砚。 颜砚接过披上,半张脸隐在风帽中,他对之岚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车轴吱呀声衬得街道两旁十分安静,两个带刀侍卫在前开路,一先一后两辆桐油木马车驶过宽大的官道,车轮滑过尤带雾气的青石板路面,留下两道淡淡的印痕。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随后一队身穿铠甲的御林军从浓雾中走出。 两个侍卫翻身下马,与领头人说了几句话,那领头的御林军点头,跟着两个侍卫朝当头的一辆马车走去。 其中一个侍卫站在车外敲了敲车壁,短暂的安静过后,魏公公从马车里探出头,低头在他耳边低声汇报:“是卫大人,说是奉圣令出城办事。” 魏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大清早,圣上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派遣御林军出城?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后面的马车,难不成是跟这位有关? “公公。”卫大人上前几步,抱拳行礼。他声音有些嘶哑,正说着话,就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顿了下,方继续道,“皇命在身......咳咳咳,属下不便久留,还望见谅。” 魏公公见他虽是对着自己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向后面紧闭着的马车,知他心中所思,眼中闪过一丝同情:旧主回来了,替身自然没了用处。这位卫大人,只怕是动了真情。 眼瞅这位卫大人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难掩失落,魏公公轻轻地咳嗽一声,笑道:“大人既然有事,便去忙吧。”忍不住又提点了一句,“老奴见大人脸色不大好,要多注意身体。这人啊,活一辈子,只有身体才是自个的。” 卫大人神色一僵,自嘲道:“属下晓得分寸。”抱了抱拳,转身上马,带着御林军离开。 魏公公摇了摇头,挥手让侍卫继续赶路,放下帘子,又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拐过前面的一个拐角,便是主道了了。 “公公。”魏公公正想着事儿,猛然间听见有人在车窗外叫他,掀了掀眼皮,道,“怎的?又出了什么事?” 侍卫见他面色不虞,硬着头皮道:“后面的马车,停了。” 魏公公抬起头瞅他:“是侯爷?” 侍卫点头,将帘子拉开一点,意示魏公公朝外看。 魏公公定了定神看去,街道的拐角处,一颗老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颜砚身披大裘,伸着手臂,似是在折着什么。他随手折了一支,看了一眼,像是不大满意,摇摇头,犹如一只大鹞,飞身而起,蹭蹭蹭,蹬着树干,几步跃上树梢,仔细挑选着花枝。 淡淡的清香伴着雾气涌入魏公公的鼻腔,烈而不浓,是腊梅的香气。他愣了下神,望着颜砚隐在雾气里的黑色身影,想起早几年时,尚未决裂的少年天子和青年将军,大雪天里在御花园赏梅的旧事。自打贺之靖被流放,御花园里的那几株腊梅也因无人打理,渐渐衰败,正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半是感慨的低声道:“何苦呢?”却是不知在说谁。 “公公?”侍卫不解的望向魏公公。 一阵冷风吹来,魏公公缩了缩脖子,收回思绪,重新坐回车厢,淡淡吩咐道:“等着吧。”说完双手拢回衣袖里,微微的阖上双目。 侍卫一头雾水,放下帘子。却看见同伴和跟着颜砚的少年一道,弯着腰不知道在地上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他忍不住问道。 “小兄弟说侯爷身上戴着的东珠掉了。”大雍礼制,帝王冠配十二颗东珠,王爵八颗,侯爵六颗,依次递减。 侍卫点点头,心里奇怪御制的冕冠质量竟然差。他视线随意扫了扫,眼角猛然间瞅见墙角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气里发亮,忙指着墙角道:“那是不是?” 两人闻言眼睛一亮,忙过去跑过去,蹲下身将东珠捡起。 树上的颜砚也选好了花枝,修长的手将腊梅枝折下,小心的放入怀里,再从树梢上轻轻一跃,稳稳的落回地面上。黑色的大裘将他的身形遮掩大半,淡淡的腊梅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 “找到了。”之岚握着珠子,欢快地道:“多谢了两位侍卫大哥,有空请两位喝酒。”他说完,快步跟上颜砚朝马车走去的身影,一起上了马车。 留下两个侍卫在原地面面相觑。 马车刚驶进宫城没多久,之前奉命办事的卫大人便骑马追了上来,这次除了跟着他一起出城办事的御林军外,还压着十几个衣衫凌乱的人。 卫大人嗓子不好,刚开口说话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魏公公的视线扫过卫大人身后被押解的十几个人,审视般的望了眼青年将领,摆了摆手,道:“卫大人先请吧。” 卫大人抱拳,示意对方先行。 魏公公不再多言,两队人合成一道,一起入了皇城。 庄严肃穆的宫城在浓重的雾气里半隐半现,当值的御林军手握长枪,一动不动的站在宫门两侧,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平日里大开的宫门今日却紧闭着,往来巡逻的御林军比往日里多了一倍不止,巡逻的时间间隔也频繁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像是暗处隐藏着一只噬人的野兽,无端地让人心里发慌。 马车从浓雾里显身,巡逻的御林军停下了动作,所有人将视线移向从马车中出来的人。当看清来人后,他们才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副统领领着几个御林军上前,朝魏公公抱拳,简单的解释道:“有密报说,叛军作乱,皇上下令严查来往人马。” 魏公公神色一紧:“叛军?”下意识的往身后望去,难怪之前御林军统领行色匆匆的出城,回来时还押解了不少人。他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随即想起还在太渊殿等人的皇帝,不由得压下怪异感,道:“圣上正等着,让他们动作快点。” 副统领点头道:“属下明白,还请公公见谅。”挥手让几个御林军上前检查马车。 几个御林军将车帘掀开,大致扫了一眼端坐在马车里的两人,放下车帘,又仔细的两辆马车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圈后,朝副统领摇头,表示一切正常。 副统领的视线从马车上移向骑在马背上,被头盔挡着了半张脸的卫大人,瞳孔不由自主的微微收缩,片刻后,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朝身后的御林军道:“放行。” 吱!朱红色的宫门被缓缓地推开。马车再次发动,驶进了宫城内。。 第十二章 85_85867悠长的宫道笔直地延生至远方,几个灰衣小内侍弯腰低头,拿扫帚仔细地清扫着宫道。马车经过时的轱辘声,在这幽静漫长的道路里,带着几分肃杀式的惊心感。 天气阴沉地有些诡秘,浓雾尚未散去,天色却已暗淡。目所能及,皆是一片灰惨惨的朦胧之色。 卫统领等人于宫门口便和魏公公分开了,压着二十多个形容狼狈的叛军朝左拐,去了校场。魏公公乘车则朝右边的太渊殿方向驶去。 马车驶过冗长的宫道,停在宫道的尽头,内外墙的拱形门处,,接下来的一段路是皇宫内墙,按照规矩,除天子特赦外,任何人不得在内墙里骑马乘撵。 靖平元年,朱铭玟初登基后,曾特赦贺之靖宫内墙中骑马的权力,只是贺之靖向来守礼,在皇宫内墙,从来都是步行,只除了一次。 当初为了绊倒贺之靖,赵廉四处网织他的罪名,其中有一条便是说他矫忠实奸,骄嚣狂妄。新帝登基之初,于内墙私自纵马,不将天子放在眼里。 魏公公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刚站起身,打算下马车,就见一个小内侍从太渊殿的方向,远远地跑了过来,边跑边高声道:“陛下说吉时要紧,不必下车,让公公尽快带着侯爷去太渊殿,勿要耽误了吉时。” 魏公公稍一愣神,便明白了朱铭玟的用意,这是专门做给朝中文武百官看的:即使没了兵权,贺之靖在皇帝眼里,乃至在天下人眼里,也该是尊贵无匹,独一无二。 刚停下的马车,只得再次开动起来。 太渊殿地处皇宫西北角,是皇家历来举行国宴、封赏功臣的场所。琉璃瓦装饰的宫殿端庄肃穆,雕梁画柱,飞檐入云,汉白玉阶长得看不见尽头,尽显皇家的尊严与华贵。 此时薄雾初散,阳光穿透层层雾气,照在琉璃宫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辉。庄严肃穆的太渊宫高高地矗立在皇宫内墙之中,远远望去,如同传说中烟雾缭绕的蓬莱仙阁。 “公公,”小太监低低地喊了一声。 魏公公转过身,瞥了小太监一眼道:“何事?” 小太监跟进两步,凑近魏公公耳边道:“公公,圣上口谕,让您先行一步。” 魏公公不疑有他,转身交代了两句,跟着小太监抄近道,先行了一步。 魏公公一边思索小皇帝的用意,一边跟着小太监沿着回廊左拐右拐。他正想得入神,猛不丁走在他前面的小太监突然停了下来。 魏公公一阵恼火,张口便欲骂人,却见小太监一脸歉然的看著他。 “你......”魏公公张了张口,后脑猛地一阵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劳烦各位大哥饶他一命!”小太监眼见几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扛起昏迷过去的魏公公,便要离开,不由得忙道。 领头的独眼男人扭头瞅了小太监一眼,笑出一口白牙:“放心。” 九百九十九层汉白玉阶铺在乾清殿前的广场上,早朝刚开始,文武大臣按顺序,陆陆续续进了大殿。 符锦身着绛红色官袍,只身站在空荡荡的广场前,微垂着眼,神色默然,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行身穿铠甲的人骑着御马,从宫门方向走来,停在符锦身前数米的地方。 领头之人动作敏捷的翻身下马,朝符锦走去。两人迅速的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一同朝乾清殿走去。 乾清殿内 数位朝廷大臣,面面相觑的望着大雄宝殿上空空的宝座。 赵廉清了清喉咙,询问掌管乾清殿的大太监:“陛下呢?” 那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回禀大人,奴才不知。” 赵廉当即发怒:“现在都几时了?陛下不上朝去了哪里?” “大人何必动怒。”身穿亲王礼服的廉王轻笑道,“陛下的行踪,岂是他一个奴才能知道的?” 赵廉微微眯眼,打量着这位一年有半年的时间不上朝的廉王,道:“这么说,廉王知道陛下何在了。” 廉王笑得温文尔雅:“不巧本王刚见过陛下。” 赵廉道:“陛下在哪里?” 廉王收起笑容,不急不缓的道:“陛下现在正在祖庙。” 赵廉一惊,追问道:“陛下跑去祖庙做什么?” “因为他有愧于江山社稷!”人群中一人突然拔高了声音道。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犹如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扭头看向说话之人。 “宁王,你此话何意?”赵廉一手指向宁王,质问道。 宁王缺少血色的脸上不辨喜怒,淡淡道:“赵大人,这是你对朝廷亲王应该有的礼节吗?” 赵廉冷哼一声道:“只要宁王殿下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自然遵守该守的礼节。” 宁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他毫不理会赵廉的质问声,望了站在赵廉身后的廉王一眼,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推开人群,缓缓地踏上宝殿的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宁王站定身体,慢慢地转身迎向神色各异的朝廷大臣们:“因为当今圣上有愧于我朱氏皇族!诸位大臣可还记得当初□□立国之本是何?” 众大臣不明宁王话中的含义,相互看了一眼,一位官位不高的翰林修撰上前一步,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应该是‘善’。善天下之民,善苍生万物。” 宁王点头,又问:“不错,那么,何为善?”他看向脸色渐变的赵廉,一字一句道:“本王记得民间有一句俗话,叫做‘百善孝为先。’” 宁王扫视了一圈纷纷点头的众人,将矛头对准赵廉:“赵大人,本王说得可对?” 赵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五官扭曲,抖动着嘴唇,死死地望着宁王,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对方。 宁王丝毫不惧赵廉无声的威胁,接着之前的话道:“若是一人连自己的生父嫡母都不能善待,又如何能让人相信他能‘善天下之民’?”。 第十三章 85_85867宁王的话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波浪。善天下之民!这世上能用‘善天下之民’来形容的,只有皇帝!殿中的大臣刹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全都给本侯闭嘴!”平南侯江夏从武将中走出,暴喝道。他话音刚落,几个跟随在他身后的武将相互对视一眼,迅速地朝大殿的各个出口处移动。 江夏眯起眼打量了宁王一阵,脸色阴沉的望着宁王:“宁王,诽谤圣上,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那起兵谋反是什么罪呢?符大人,你来告诉江侯爷。”低沉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众人纷纷往殿外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男人,穿着禁卫军统领的黑甲服,领着几个穿着铠甲的侍卫,正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来。而他口中的符大人,显然就是跟在他身边,穿着绛红色三品官袍的大理寺卿符锦。 不等几人靠近,赵廉惊呼道:“卫霖,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赵大人。”男人将头上的铠甲取下来,露出一张俊雅无双的面容。 “你你你!”赵廉被惊得后退一步,指着眼前的男人道,“贺之靖!” 颜砚勾唇一笑:“正是本侯。”说完不再理会赵廉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转身面向从他一出现,便一言不发的江夏:“江侯爷,我还没来得及恭喜您高升呢!” 江夏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两年的苦役并没有使男人变得颓废,除了在男人向来英俊的过分的脸上添上一丝沧桑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改变。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眼前的男人格外的受上天的眷顾。明明都是昌乐十五年中的进士,明明后来一同入得兵部。凭什么贺之靖后来就可以一路高升?而他却只能在朝中四处看人脸色?若是当初被派去平乱的人是他江夏,他相信他能比贺之靖做得更好! 呵!说什么同窗之谊,除了将他从兵部调成他的手下外,贺之靖哪里还记得他们的同窗之谊? 可惜呀!就算你贺之靖爬得再高,后来还不是被抄家发配,成了丧家之犬? 江夏压抑着胸腔中不停翻涌的情绪,脸笑肉不笑道:“客气。” 颜砚话锋一转:“续完了旧,咱们来谈谈正事。” 符锦接口道:“按照大雍条令,起兵谋反,罪当,”他语气徒然一凛,“连诛九族。”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颜砚轻拍手掌,道:“带上来。” 几阵闷哼声过后,十几个侍卫压着两个形容狼狈的将领,连带着之前堵住大殿出口的武将一起,进了大殿。 颜砚看向江夏道:“江侯爷,这两个人你可认识?” 江夏定睛看去,只见那二人穿着大雍总兵的官服,正是驻守在安阳镇的正副两位总兵。 那两位总兵一见到江夏便开始死命挣扎起来,颜砚示意侍卫将二人口中的布条拿下来。 “侯爷,救救下官!下官是按照您的指示,才带兵连夜从安阳镇赶来的。”其中一名将领冲着江夏道。 面对那将领的指控,江夏望着颜砚,不急不缓道:“我不过是让他带兵来勤王,依我看,真正想起兵谋反的人,是你贺之靖吧!你无旨带兵入宫,还假扮成禁卫军统领的样子,是何居心?” “正是如此,”赵廉跟着高声道,“本官前日接到密保,贺之靖跟宁王、廉王三人勾结,打算趁着今日举行册封大典之时谋反逼宫!所以才通知江大人连夜从安阳镇调兵,就是为了防止尔等作上叛乱。”他指着宝殿上的宁王道,“尔等今日一反常态,大放厥词,妖言惑众不说,还公然带兵入宫,陛下定是被你等胁迫囚禁了起来。” ”是吗,”颜砚轻笑起来,他虽然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赵大人好口才,本侯倒是不知道,江侯爷什么时候有了能调动驻军守卫的权力。将领无故领兵进京,其罪当诛!至于本侯今日是来干什么,廉王殿下以为呢?” “清君侧。”廉王一手放在背后,紧握成拳,望了大雄宝殿上的宁王一眼,见对方浅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彩,终是下定决心,高声道:“暗卫。” 一条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跪在廉王面前。 “把人带上来。”廉王下令。 暗卫领命下去,没过多久,领着一个满脸伤疤的老人走了进来。老人扫视了大殿中的众人一圈,颤颤巍巍的跪倒在颜砚面前,泪水从浑浊的眼中流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乾清殿光滑可鉴的地板上。 老人哽咽道:“没想到老奴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贺将军。” 颜砚亲自动手将人搀扶了起来,他可不想折寿:“李公公,你这是.....” 这句李公公一说出口,不少有资历的大臣都忙朝老人细看起来,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这李公公是先帝在世时的首领太监,先帝去世后,他本该去守帝陵。后来卢太后怜他孤苦无依,下旨特赦他在宫中养老。 李公公执拗地跪在地上,朝颜砚磕了个头后,才继续哽咽道:“老奴有愧先帝所托,老奴有罪呀!” “原本先帝驾崩后,老奴就该跟着去地府里伺候他老人家。只是太后心善,才留了老奴苟延残喘。老奴想着多活两年也好,来日也好向先帝说说这天下之事,让他老人家能够安心。谁想到.....当今圣上竟然做出这等弑弟杀母之事!” 李公公的一双眼里满是痛恨:“可怜卢太后那样善心的人,竟然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活活烧死了!” 靖平四年慈宁宫的那场大火,一直以来都是朝中众人口中的禁忌。卢太后死后,皇帝曾下令退朝三日,天下素缟。当时天下之人无不称道皇帝的孝心。 李公公说完后,整个大殿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若是皇帝只是杀死了亲弟,来日史书中不过记上一笔残暴嗜杀,但放火烧了嫡母...... 嗒、嗒、嗒,颜砚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众人的视线不由得集中在他身上。他每踏出一步,众人的心脏便不由自主的一阵紧缩。 颜砚踏上大雄宝殿,与宁王擦身而过,最终站在龙椅前。跟在他身后的符锦将手中的红漆木盒子递给颜砚。颜砚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信,展开。微微泛黄的纸上,鲜红的玉玺印亮的刺目。 “这是.....”一位大臣望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不可置信道,“先帝的字迹!” 这位大臣是昌乐朝的老臣,只是向来明智保身,从不多言,所以才没在贺之靖倒台后,被赵廉一党贬谪外派。 颜砚点头,将反手信交给符锦。符锦看了他一眼,语调缓慢地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朕自知大限将至,遂将身后诸事托付于君。纵观朕之生平,虽无大错,亦无功绩,......若皇长子德行有亏,上不敬天,下不治民,君当替朕清君侧,废昏君,另择圣贤之人辅之。” 符锦将信念完后,赵廉知道大势已去,早已控制不住双股颤栗,瘫坐于地。江夏不可置信地望着符锦手中的御信,踉跄着回退两步,反身便往宫门外跑去,却被廉王的暗卫拦下,连同赵廉一起,被五花大绑,压了下去。。 第十四章 85_85867之岚推开太渊殿内阁的大门时,朱铭玟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他的眼底,有着浓重的乌青,消瘦俊美的脸庞上,似悲尤喜,细看起来,竟如痴了一般。 之岚暗暗吃惊,偷眼朝那副画望去,只见那画笔法稚嫩,上面仅有一株墨色的腊梅,旁题:江山依旧云空碧。字体苍劲有力,有一股冲破云霄般的豪气。 “怎么是你?”朱铭玟回过神来,冷冷地看着之岚。 之岚深吸一口气,道:“将军有事让我回禀陛下。” 朱铭玟神色微动:“你说。” “将军在前面的碧梅轩等着陛下。”之岚道。 朱铭玟蓦地睁大了眼,腾地一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朕这就过去,不许任何人跟来。” 碧梅阁位于皇宫西北角,因园中栽种着碧如翡翠的绿梅而得名。当年□□有一宠妃,名唤潋滟,□□曾言,潋滟之美,如绿梅初绽,因而宫中之人又把绿梅称为美人梅。 先帝时,贵妃钟爱莲花,宫中之人为讨她欢心,四处挖渠栽荷。太液池中更是芙蕖便地。只有这碧梅阁,因地处偏僻,才幸免于难。 朱铭玟登基后,曾几次想下令命宫人整修碧梅阁,都被贺之靖制止了。那人的理由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个“陛下才登基,不易劳民伤财。”“黄河水患,陛下当勤俭节约,为天下众人表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陛下万不可开此先例。” 后来终于没人在耳边唠叨了,他却再没了那个心思。思来想去,他之所以想重修碧梅阁,也不过是因为年少之时,常与那人在碧梅阁中相见,兼之觉得那人性情高雅,如雪中绿梅罢了。 远远望见碧梅阁中一片碧水如洗,朱铭玟的心不由得碰碰直跳。他放慢了脚步,如同赴一场一生一次的约会。 微风吹落树梢的花瓣,梅花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先皇还在世的时候,贺之靖在碧梅阁偷偷教他剑术。有一天中午的时候,他来晚了,进来时那人正背对着他赏梅。远处绿梅潋滟,那人一身白衣,乌发如墨,只一眼,他便如同入了魔般,再也无法一开眼了。 现在想来,只怕当时,他对他就不仅仅是单纯的仰慕了。 “陛下。”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朱铭玟身体一颤,慢慢转过身来。 一人华服玉冠,伴着徐徐清香缓步而来,正是颜砚。 朱铭玟的眼中满是期待,上前两步道:“怎么突然想起约我在此次相见?” “临时起意罢了。”颜砚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陛下今日可愿与臣一醉方休?” 朱铭玟吃惊道:“这是?” 颜砚点头:“数年前与陛下一同埋下的女儿红。” 朱铭玟的眼神募得变得柔软起来:“好,今日不醉不休!” 碧梅阁外 之岚捅捅胡澈:“哎!你说贺大哥干嘛不直接在碧梅阁外设下埋伏,将皇帝佬绑了带走算了,还辛辛苦苦的将人灌醉。” 胡澈摇头晃脑道:“这在兵法上,叫做先礼后兵。” 独眼李撇了两人一眼,摸摸下巴,猥琐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将军的“美人计”能不能成功,俗话说得好,酒能乱性……”话还没说完就转为一声痛呼:“哎呦,你小子踩我作甚?” 之岚狠狠地瞪了独眼李一眼,用嘴呶呶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眼神冰冷的符锦。 独眼李摸摸后脑勺,尴尬的嘿嘿一笑:“我开玩笑,我开玩笑呢!”他可是怕了这位大理寺卿,不说别的,这位爷动不动就冻死人的眼神,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符锦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碧梅阁的出口。他五官冷峻,长长的睫毛半掩住眼底波涛起伏的情绪,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一场酒,两人一直从早晨喝到中午才算喝完。 颜砚拍了拍小皇帝的脸,见对方瘫软在地,豪无反应,完全醉死过去,这才将自己的袖子从朱铭玟手中扯了出来。 他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散了散了酒气,让大脑清醒了下。抬脚刚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从怀里拿出之前采的那枝腊梅。 “反正已经摘了,别浪费了。”颜砚半蹲下身,用花枝戳戳对方沉睡的脸道。 朱铭玟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眉头,眼睫眨动了一下,嘟囔了一句道:“之靖,别走。”翻了个身,再次沉睡过去。 颜砚将腊梅放进朱铭玟怀里,轻拍了三下掌:“出来吧。” 两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树林里跃出,跪倒在颜砚面前:“贺将军。” “你们殿下怎么打算的?”他问。 “殿下说,离皇城不远处的元安宫,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去处。”其中一个暗卫道。 元安宫地处京师西北边,是历朝历代用来囚禁犯了大罪的皇族的地方。 颜砚想了片刻,点点头:“告诉你们殿下,看好人。” “是。”两个暗卫见颜砚没有其他吩咐了,便走上前,将半倚在树干旁的朱铭玟抱起。 眼见暗卫带着朱铭玟消失在梅林深处,颜砚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离开,眼角余光瞥见在阳光下舒展着身躯的绿梅,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身影。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脚下一蹬,翻身飞上树梢,衣衫翩飞间,一支精致的绿梅便落在了他手中:“借花献佛也不错。” “贺大哥!将军!”颜砚刚踏出碧梅阁,听见两道声音一起响起。他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符锦:“走吧。” “咦,绿色的梅花。”之岚好奇的望着颜砚手里的梅枝。 颜砚抬手朝他脑门弹了一下:“这可不是给你的,想要自己摘去。” 之岚捂着头:“不许敲我脑袋,以后长不高了怎么办?”又对着颜砚撇撇嘴:“切,不就是一朵花吗,还是绿色的,送给人家姑娘,人家也不要,我才不稀罕呢。” 颜砚作势又要敲他,之岚吓了一跳,忙捂着脑袋躲到胡澈后面去了。 众人见此一阵哄笑。一行人说说笑笑,一路朝宫门口走去。 “你们先到前面等着我。”眼见出了午门要与符锦分开,颜砚突然出声对之岚三人嘱咐道。三人只道他与符锦有事要商议,于是领命先行了一步。 “咳,那个。”颜砚摸摸鼻子,将手里握了一路的绿梅递过去,“送你了。” 符锦定定的看着他,幽深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光彩:“为什么?” 颜砚一愣:送花还有为什么的吗?情商低下的颜少将完全没想过,送花给个男人,又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说,在他认为,之前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摘腊梅送给小皇帝,跟一时兴起,送花给符锦,没什么两样。而且对方今天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即使知道符锦是为了帮他这具身体的‘原身’,但他还是很感谢对方。 符锦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也没再追问,垂下眼伸手接过颜砚手中的花,道了声谢。 颜砚笑了笑,道:“是我要多谢你今天鼎力相助才对。” 符锦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后,缓慢而又坚定的道:“不用,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激。” 只是因为你是颜砚。他在心里默默地将最后一句接上,因为某种原因,他不能让颜砚知道他其实不是他,而是他。 颜砚心道:是为了所谓的知己之情嘛。本少将好歹也跟颜妍那小妮子一起看过八点档,这种经典的对话我还是知道的。他一脸感叹地拍了拍符锦的肩膀:“我知道,是为了我二人之间的情谊。贺之靖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一个知己,值了。” 符锦:“......”。 第十五章 85_85867昭狱地处午门之外,与大理寺仅隔着一条街,向东是京师最繁华的集市,向西是直通外城的官道。 关于这昭狱的地理位置,有这么一个故事。开朝之初时,曾有一位来大雍进贡的番邦外使,瞧见离昭狱不远处就是最繁华的东市,吃惊的问道:“贵国的监狱为何与市集建在一起?” 那位奉旨随行接待的官员指着从眼前经过的囚车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砍头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砍。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再没有比集市人更多的地方了,因此昭狱设在市集附近最方便。” 新上任的镇抚司指挥将颜砚引进昭狱的大门后,便在对方的示意下退下了。 北边的房子一般是坐北朝南向,而昭狱里的监狱却是东西向的,再加上牢房建的低,窗户少而小,因此不敢外面的天气如何,昭狱里一年四季都十分的潮湿。 长年不见光的牢房,时不时窜出来的蛇虫鼠蚁,花样百出的刑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样的环境,在很大程度上能摧毁一个人的神智。 漆黑的过道里,颜砚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让人惊心。两旁牢房里的犯人,或面无表情、或目光呆滞的望着他。死气沉沉的眼里,唯独没有平常人该有的好奇与生气。 对于这个地方,颜砚其实并不陌生。当年贺之靖被关押的地方,就是这昭狱。 那时的镇抚司指挥使是江夏的人,即使皇帝当时严令禁止对贺之靖动私刑,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底下的人若是要做手脚,再多的旨意也没用。 牢房选最潮湿的地方,饭菜送馊了好几天的,时不时再来几句精神攻击反正人没死没伤,就算事后追查,也是查无对证。 “你要见我?”颜砚让牢头打开牢门后站在一旁,自己走了进去。 江夏盘腿坐在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上,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地方道:“坐。” 颜砚挑了下眉,望了他一眼,也在意自己身上新做的大裘,坐了下去。 没打算拐弯抹角,颜砚直接道:“想知道你为何会败得这么彻底?” 江夏点头,问:“那两个去赵廉府上通风报信的人,是你的人吧!你故意让他们告诉赵廉,你要谋反,然后等着赵廉那个蠢货心急火燎的去找我借兵。等我们的人到达京城后,利用调虎离山之计,用我们的人,将禁卫军从皇宫里引出来,然后借着清晨的雾气遮掩身形,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兵马,混进了皇宫。这样一来,我们的人无法及时赶到皇宫,同时皇宫里的守卫变得薄弱。坐山观虎斗,一箭双雕,贺将军当真是好计谋!” 颜砚对他话里的嘲讽不可否置,淡淡道:“不,那两个人不知道我的计划。他们只是用来吸引你跟赵廉视线的人,从他们踏出侯府的那刻起,他们就已经是弃子了。” “所以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谋反?”江夏反问。 颜砚闻言笑了下,清亮的眼睛里满是俾睨天下的霸气:“名不正言不顺,叫谋反。而能明正言顺的换掉皇帝,这叫清君侧。” 江夏被他的话噎着,过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的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连禁卫军统领卫霖都成了你们的人。要知道,卫霖当初不过是个出生贫寒的三等侍卫,要不是赵廉提拔他,他怎么可能能当上禁卫军首领?”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要不是他,他们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颜砚摇头:“他不是我们的人,。” 江夏吃惊的睁大了双眼:“那他为什么要帮你们?”要知道,颜砚等人清君侧能成功,其中很重要的环节就是他带进宫的人制止住了江夏的人。 “卫霖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副统领却是我们的人。”他看向江夏道,“你觉得卫霖的容貌如何?” 江夏细想了下,觉得除了比一般人五官端正些,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这样想着,眼神不经意的扫过眼前人的脸,顿时恍然大悟道:“他……你……” “他跟我长得有几分相似,”颜砚继续道,“但我二人的声音却相差很大,但凑巧的是,卫统领几日前,‘不小心’得了风寒,声音变得沙哑。所以,即使是常跟他见面的魏公公,一时也难以分辨出来。” “既然连魏公公也难以察觉,更毋论其他人了。”江夏明白了,“禁卫军统领领旨出城了,守在宫门口盘查自然就是副统领,再加上他是你的人……” 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我以前只知道你深谙兵法,却从未料到,你竟然也懂得宫廷斗争。”似叹非叹道:“亏我还以为自己对你了如指掌。” 颜砚神色平静,淡淡道:“贺之靖确实不懂宫廷官场里的斗争,不然也不会被你们害得发配千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贺之靖那样的人,太过于刚禀正直。他适合在边疆冲锋陷阵,却不适合弯弯曲曲的官场。当初老皇帝将后事托付给贺之靖,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便是看中了他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人不会趋炎附势,不会争名夺利,更不会为了权势而讨好君主。殊不知,到头来反而害了贺之靖。 江夏只当他是在谦虚,安静了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皇帝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知安阳镇驻兵有变,并且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迅速下令让禁卫军出城拦截。” 这个问题,让颜砚沉默了片刻,直到离开时,他才说道:“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有相信你们。” 所以会在江夏和赵廉身边安插密探,所以会在得知江夏命人带兵入京后,毫不犹豫的下令派兵。 自古以来,为帝者多疑,而朱铭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既然连亦师亦友,爱了多年的贺之靖都能怀疑,更何况他人呢? 江夏听见颜砚的回答,愣怔住了,然后突然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嘶声:“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这岂非是最贴切的答案,又岂非是最让人寒心的答案? 他江夏虽然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但自认从未想过背叛过朱铭玟。何曾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半分信任。 当真是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颜砚披着大裘,缓步走出阴森森的大牢。身后江夏诡谲笑声,弄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称不上兔死狐悲,只是同样是为帝国工作的人。颜砚在一定程度上能明白江夏心里的悲哀,之前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刻,江夏仍旧坚持为朱铭玟正名,纵使是因为朱铭玟倒台后,他跟赵廉也不会好过,但何曾不是因为在江夏心里,朱铭玟是他效忠追随的君王? 虽然帝国里的政治制度与这里不同,就算政党之争失败,也不至于涉及生命危险。但对一个政客来讲,政党之争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人生的失败。因为政党之争的失败,而后半生穷困潦倒,或者郁郁而终的政客,并不少见,更甚至,还有可能被心怀报复的对立党买凶暗杀。 要知道,为了使自己的党派当政,在竞选的时候,不同党派的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他手里虽然有兵,但难保不会有那么一天。 想到这里,颜砚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想在帝国里长盛不衰,并且最后能在党派之争里全身而退,要么是会左右逢源,奉行中庸之道要么就是像安德烈兄弟那样,身后有那样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做后盾。 “贺大哥!”眼见颜砚出来了,之岚忙从地上站起身,拿着马鞭,牵着两匹马迎了上来。 颜砚接过马缰,摆摆手道:“不骑马,走回去吧!”。 第十六章 85_85867日头渐西,东市里的街道上,行人却不见减少。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屋檐下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大门开敞,客人进进出出陆续不断,店小二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于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前几日朝廷的巨大变动,似乎如同风吹水面一般,除了给他们增加些饭前茶后的谈资外,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颜砚好奇的望着人挨人,人挤人的市集,问道:“这几天街上的人好像格外多一些。” 听见他的话,之岚的表情比他更吃惊:“今儿都二十七了,过两天就该是除夕,贺大哥你竟然不知道?” “春节?”颜砚咳嗽一声,道,“又没有人提醒我,我怎么知道?” 之岚望着他,一副‘我就知道你忘记了的表情’:“就算没有人提醒大哥,贺大哥你就没注意到管家这几日脚不沾地的忙着买年货,府里的丫鬟姐姐们也在忙着给大伙儿做新衣?” 颜砚回想了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他道:“我还以为是最近来送礼的人多了,管家忙着变卖成银子呢。” 之岚:“......”谁能告诉他,他英明睿智、洞察世事、料事如神、神勇无比的贺大哥去了哪里? “咦,前面那是?”正在之岚默默吐槽时,耳边传来颜砚的疑惑声。 之岚忙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前面拥挤的人群里,一前一后两人显得分外明显,因为人群在经过两人时,都会不自觉的绕开他们一丈之外走。于是,那两人的周围就如同一个屏障一样,将拥挤的人群隔绝开来。 “符大人!是符大人!”之岚看清了走在前面之人的长相后,惊呼道。 颜砚此刻也看清楚了,他不确定的道:“后面那个,应该是刘管家吧!” 就在此时,对面不远处的两个人也看见了他们。原本神色冰冷,一脸黑气,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符锦,脚步顿了顿,加快了速度朝颜砚二人走来。 跟在他后面的刘管家,提着大包小包,一边叫着:“少爷你等等我,马上快好了。”一边健步如飞,左闪右闪,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穿过人群,紧紧地跟在符锦后面。 颜砚:“......”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刘管家其实是个武林高手。 “出来买东西?”颜砚望着脸色初霁的符锦,主动打招呼道。 符锦摇头,想了下,又点点头。 “贺将军,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刘管家满头大汗的追了上来,他眼角余光瞥见符锦明显变得和缓的脸色,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要是再单独跟他家少爷相处,保不齐还没等到回府,他就被自己少爷的寒气冻死了。 呜呜,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家少爷一觉醒来,就突然从温雅风流的公子变成了一个寒气逼人的大冰块?刘管家觉得,这一定是他最近偷懒没去给早死的老爷和夫人上香的缘故。 “你们这是,在买年货?”颜砚望着刘管家手中的大包小包道。 “不是。” “是呀!贺将军。” 符锦望了刘管家一眼。 “是。” “不是!” 颜砚好玩儿的瞧着主仆二人:“到底是不是?” 刘管家偷偷瞥了符锦一眼,见对方只是看着颜砚,缺乏表情的五官看不出喜怒,于是壮着胆子道:“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那次的宫变后,为了彻底将江夏和赵廉的同党一网打尽,符锦这几日一直忙着在大理寺翻查档案,搜集罪证。虽说之前这具身体的原身为了扳倒赵廉一党,已经整理了不少的东西了,但为了更彻底将对手置之死地,不留任何后患,那些是远远不够的。 为此,符锦已经好几天没回过自己的府邸,直接睡在大理寺的府衙内了。 要看就要过年了,自己的少爷还在不眠不休的工作,连家也顾不上回。刘管家顿时心疼起来,于是今日一大早,他特意跑到大理寺,以采购年货的名义,将符锦拖了出来。 也是刘管家倒霉,现在占据符锦的身体的这个人,也就是邵柏英,骨子里就是半个工作狂,刘管家去的时候,他正在查看一个以前偷偷的贿赂过赵廉的大臣的资料,正进行到关键截断的时候,刘管家来了。 被刘管家一打断,符锦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但他家教极好,就算心里火气再大,也不会冲着老人发火,更何况别人也是为了他好。 真正让符锦变了脸色的是,他们出来没多久,竟然遇见了梅韵!符锦当下转身就走,也不管刘管家提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追他了。 刘管家顿时傻眼了,他只知道梅小姐家就在这个街道附近,但哪里能想到这么巧?他来不及暗喜自己少爷跟梅小姐就是有缘,就看见向来对梅小姐温柔体贴的符锦扬长而去。他也顾不上跟梅小姐打招呼了,忙一边追在符锦后面,一边跟他解释这真的不是他事先安排的! 可惜,鉴于他的前科,无论他怎么解释,符锦也不相信他事先不知情。 “贺将军你说,我除了没告诉少爷梅小姐家就在附近外,什么也没做呀!”刘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 颜砚默默地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是说,梅韵就住在附近?”符锦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他就说,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呃......我刚才说了什么?少爷见谅啊,老奴年龄大了,记性有些不好。”刘管家顶着符锦眼里的冰刀子,一脸伤怀的感叹道。这件事他打死也不会承认的,除非他真打算找死! “咳,”颜砚咳嗽一声,打断了符锦对老人家的精神残害,“光站在这里也不行,一起走走?” 符锦点头。 收到自家少爷眼神的刘管家十分有眼色的立刻道:“老奴还得去继续置办年货,您跟我家少爷去就行了。”然后不顾之岚的反对,把对方一起拉走了。 “哎,你去买东西,为什么要把我拽上?我还要跟着贺大哥呢!” “哎哟,我说你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忍心让我这老人家独自拎这么多东西吗?” “忍心!哎,你给我站住!你那里像个老人家了?比街上的壮汉跑的都快!” 这边儿的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笑意。 “刘伯真是老当益壮呀!”颜砚将之岚的马缰递给符锦,率先朝城外走起。 符锦接过马缰,两人一同牵着马,走出人潮拥挤的闹市。 “比一场?以城外的百子湖为界。”颜砚翻身上马,兴致勃勃的望向地上的符锦道。 符锦直接用行动来回答他:“什么彩头?” 颜砚想了想,道:“” “好。” 两人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一甩马鞭,胯|下的骏马立刻撒开蹄子,扬尘而去。 风声呼啸,两旁的景物急剧后退着,颜砚领先一步,骏马高声嘶鸣,四蹄飞扬,马踏飞花,驮着他在官道上狂奔。 符锦不急不慢的跟在他身后,颜砚加速,他也跟着加速,颜砚放慢速度,他便随之放慢,如跗骨之蛆般,任凭颜砚如何动作,都甩不掉他。 颜砚的好胜心完全被他挑动了起来,虽然他并不是特别擅长骑马,但好在贺之靖武功底子不错,又常年在马背上过活,骑术不是一般的精湛。 他握紧手里的缰绳,深吸口气,整个人慢慢抬起,如同凌空架在马背上一般。马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减轻了,长叫一声,跑得更欢了。 符锦黝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他突然放低了身体,上半身紧贴马背,双腿紧夹马肚,一拉缰绳,马后腿紧绷,猛地从地上腾空跃起,一个大跨步,落回地面,然后飞速的追赶前面之人。 听见耳边的马蹄声越发紧促,颜砚偏过头看去,正好看见符锦骑着马腾空在半空,他的眼中顿时满是异彩,忍不住大喝一声:“好!” 他虽然不是行家,但也看得出符锦刚才那一手实在是精彩,对方的骑术,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若是有行家在这里,就能立刻看出,符锦刚才的动作,是专业赛马者才懂的动作,而且如果没有练习到一定的境界,就连一般的赛马运动员也做不出来。。 第十七章 85_85867“你赢了。”眼见符锦已率先一步到达终点,颜砚干脆利落的认输。 “承让。”符锦难得笑了起来。 “说吧,要让我做什么事?”颜砚抛下马鞭,站在湖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夕阳的余晖照过他的身体,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优雅的剪影。 符锦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摇头道:“不用。” “真的不用?”颜砚眨眨眼,凑近他道,“暂时想不到可以留着,反正我也不会赖账。”前提是,他还在这个世界。 由于刚刚运动过,符锦的脸颊变得红润起来,额头上微微起了汗渍,由于他的靠近,黝黑的眸子如同湖水般,荡起层层的涟漪。 颜砚不觉瞧得愣神,停下了动作。 对方纯男性的气息带着些许的汗味扑面而来,那双向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睛,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符锦没由来的心里一慌,偏过头侧开了对方的视线。 晚风夹杂着湿气,从百子湖面徐徐的吹过来,太阳的余晖渐渐散尽,完全沉入西山之下。天黑了。 “回去?”长久的沉默后,颜砚突然出声道。符锦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两人骑上马,往城内走去。 临近城门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个满脸尘土的士兵,一手高举着令牌,一边疾呼:“速速开门,边关告急!” 战争,爆发了。 宁王和廉王二人踏进侯府的时候,之岚正在安排下人收拾行李。他拉住忙得团团转的之岚问:“你们将军呢?” “书房里!”之岚从百忙中抬起头,瞅了他一眼,一边指挥着一个下人将大衣放进箱子里,一边道。 明亮的书房里,巨大的大雍疆域图悬挂于墙上,上面用极细的笔,勾勒出边疆一带的山川河流,一人站立于地图前,手里拿着一只朱笔,将其中的几处地方特别圈了起来。 颜砚端坐于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份信,正在细细研读。他看见两人进来,没有起身,对二人随意点了点头:“宁王,廉王。” 二人见他神色平静,毫无大敌压迫的紧迫感,于是受他感染,进门前的紧张缓解了几分。 “边关告急,蒙古人打过来了!”宁王开门见山道,“贺将军可有什么退敌对策?” 颜砚伸出手指,对着宁王晃了晃:“稍安勿躁。”说话间,他将信的最后一部分看完,然后递给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三人的人:“你怎么看?” 那人听见颜砚的问话,转过身来,眼神黝黑、眉目疏朗,正是符锦。 “诱之以利、远交近攻、釜底抽薪、各个击破。”符锦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词。 颜砚眼睛一亮,击掌道:“正合我意!” 独留宁廉二王面面相觑,满头雾水道:“什么意思?” 符锦往左走了一步,将墙上的地图露了出来。颜砚站起身,用食指指着地图上被符锦圈起来的一处,道:“看这里。” 宁廉二王忙凑上前,看去。 “这儿是大雍边境最大的草原——蒙科尔草原,是蒙古人的大本营。这里的大部分地区的土壤适合牧草生长,而且地势开阔,有利于行动敏捷的骑兵的训练。因此蒙古人的骑兵非常厉害。但大雍却没有这种先天优势,再加上重视不够,在骑兵这一块,是远远不及蒙古人的。”颜砚指着圆圈中的一大片片空白道,“而这里,”他指尖一转,指向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红圈:“是大漠与草原的边缘地带,居住着一群鞑靼人。由于生存的环境恶劣,鞑靼人几乎全民尚武,天性凶残而好斗。” “再看这里,”他指尖划过地图上一条狭长的地带,“这是达瓦江,顺着达瓦江往上,是蒙古人的地方,往下,则是鞑靼人的地方。沿着达瓦江这一带,水土肥沃,十分适合于放牧。为了争夺地盘,两族人常常发生冲突。” “贺将军的意思是,与鞑靼人结盟,一同对付蒙古人?”廉王想了想道,“但如果‘前驱狼后进虎’将蒙古人赶走了,鞑靼人不走了怎么办?” 颜砚肯定道:“蒙古军撤退后,鞑靼人一定会跟着撤退。” “为何?”宁王插嘴道。 “因为到时正值三四月份,是草原上最适合放牧的时候。鞑靼的现任可汗,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且目光短浅、唯利是图。为己为利,鞑靼人绝不会将达瓦江拱手送于蒙古人。”符锦缓缓道。 “不错。”颜砚点头,他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信,接着道:“而蒙古人之所以选择临近年关的时候攻打大雍,除了为获得过冬的物资粮食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老可汗死了。” 他的嘴角挂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但死之前,却没有留下任何的遗书,确定下任继承人,导致蒙古的三个王子为汗位争斗不停,直到三天前,从暂时达成约定,当着王族众人的面,定下起誓,谁先攻入大雍,谁就是下任继承人。” “那釜底抽薪又作何解释?”廉王问道。 颜砚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除了三个成年的王子之外,蒙古还有一个小王子。据说是老可汗生前一个十分宠爱的妃子生的,这位妃子生下儿子后就难产去世了。老可汗因爱生恨,对这位害死生母的小王子不理不睬。但掌握着蒙古三分之一兵权的左贤王,却似乎十分喜爱这位小王子。” “你是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是如此,”颜砚道,“那位左贤王曾让人给黄怀士带了封信,委婉的表示,如果大雍能够帮助小王子夺得汗位,他愿意代替新可汗,接受大雍的册封。” 沿着街道往西走,穿过两条街,再经过两条巷子,就到了位于京城西南角的鼎元山。被用来幽禁宗室罪人的元安宫,就处于鼎元山上。 此时边关告急,京城里的百姓顿时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起来,年关的喜悦被战争冲淡,家家户户紧闭房门,足不出户。 因此一路行来,颜砚几乎连一个人也没见着。 人烟稀少的鼎元山,在这深冬时节,显得格外冷清。一眼望去,黑乎乎的岩石□□在地表之外,山上树木稀少,草色枯黄,连山间小道,也因为缺少人烟,变得模糊不清。 颜砚独自一人,沿着山道缓缓地走着。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符锦已于三日前,押送粮草去了边关。 其实以符锦的身份,就算情况紧急,他也实属没必要亲自动身。更何况他是个文官,从京城到边关路途遥远,一路车马劳顿,连一般的武将都累得够呛,更何况一介书生?但他主意已决,任凭别人如何劝说,也毫不动摇。 颜砚想起那日商议好对策后,符锦对他说得话:“很早就想跟你并肩作战,此次得以一偿心愿。” 于是,颜砚什么劝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这是贺之靖欠符锦的一个承诺,哪怕他不是真正的贺之靖,也容不得他不偿还。 三日前的清晨里,他站在城楼上,目送着符锦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恍惚感。 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刘管家想哭不敢哭的表情,颜砚大笑着拍拍刘管家的肩膀:“刘伯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会让他活着回来。” 刘管家擦擦眼角的泪,道:“贺将军一向一言九鼎,这次也不要食言呀!一定要保护我家少爷的周全。” 谁都没料到,颜砚终究还是食言了。 “宗室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刚看见元安宫的影子,颜砚便被巡逻的士兵拦住了。 他将令牌从怀里拿了出来,拦住他的士兵立刻跪倒在地:“贺将军恕罪!” 话音刚落,刷刷刷,前前后后几百人跟着跪下。 看来廉王是将一半的禁卫军都调来把守元安宫了,颜砚望着眼前齐刷刷的人头,心道。 “本将要见皇上。” “将军这边请!” 宫变之后,朱铭玟以弑母杀弟的罪名被幽禁,囚于元鼎山的元安宫。廉王以皇太弟的身份,与皇叔宁王一同摄政。 昨日,廉王派人告诉颜砚,朱铭玟要见他。颜砚不清楚廉王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但他不日便要出征。此去大约不会回来了,他想着有些东西,当面交给朱铭玟也好。 破旧的宫墙上,朱红色的漆掉的七七八八。推开门,一股霉味伴随着轴旋的吱呀声一同传来。 “说了这是最后一点银子了!你们这样苛待圣上,就不怕廉王到时候怪罪?”魏公公的声音从门里面传来,看清楚来人,他 惊得张大了嘴,随后愤怒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着?还想要我主仆二人的命不成?” 不过短短的时间没见,魏公公苍老了一圈,圆圆的脸迅速的削减了下来。 听见他的质问,颜砚冷哼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没有资格吗?难道你们主仆二人的命是命,贺之靖的命就不是命不成?当初将贺之靖发配边疆时,可不见你这么愤怒。” ”你!”魏公公的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是臣,陛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呵!”颜砚冷笑道,“别忘了,你家陛下很快就不是‘君’了。那到时,新任皇帝一道命令下来,朱铭玟是不是就该欣然赴死?” “老魏,你出去看看暖炉来了没有。”门内的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是!”魏公公狠狠地瞪了颜砚一眼,领命下去了。 昏暗的屋子里,朱铭玟靠窗而立。斑驳错乱的树影从开着的窗子里照了进来,落在他脸上,让人一时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颜砚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株枯萎了的树枝。 朱铭玟眼神温柔的看着手里的枯枝,良久,才抬头问颜砚:“蒙古人打来了?” 颜砚点头。 “你又要出征。”朱铭玟似叹非叹道,“可惜这次不能去城楼上送你了。” “没有必要。”他不是真正的贺之靖,所以也不需要朱铭玟来送他。 闻言,朱铭玟神色一冷,似乎想发脾气,但又立刻忍住了:“好。但我会等你回来。” 可惜你永远也等不到贺之靖回来了。颜砚在心里补充道。借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光线,他注意到朱铭玟的手有些泛红,骨节变得浮肿,于是他道:“你的手冻伤了?” 朱铭玟点头:“这里没有暖炉。” 颜砚哦了一声,很随意的接了一句:“边疆一年四季用冷水洗漱,手脚冻了又好,好了又冻,是常有的事。” 朱铭玟双唇紧抿:“当年我在昭明殿的日子,也不比今日好多少。”昭明殿是朱铭玟母妃生前居住的宫殿 颜砚点头:“我知道陛下是能吃苦的人。”他肃正了颜色,慢慢道:“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能吃苦是远远不够的。” 朱铭玟深吸了口气,看着他道:“我知道!一个合格的皇帝,必须得明白贫穷的真正含义,才能治理好天下。除此之外,还的施仁政、轻徭役,不能穷兵黩武。” 颜砚道:“知道不行,你必须得做到。” “因为我没做到,所以,你要废了我?”朱铭玟神色莫明道。 听见他这样说,颜砚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眼神看着他,直到对方承受不了他的打量,调转开视线,他才点头道:“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朱铭玟皱起眉头问道。 颜砚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递给朱铭玟。 朱铭玟望着这枚做工粗糙的玉佩,愣住了,半响,才道:“你还留着。” 颜砚道:“贺之靖舍不得。”哪怕是在最恨朱铭玟的时候,贺之靖也没想过丢掉它。 朱铭玟突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只好愣愣的看着颜砚。 颜砚将最后一件事交代清楚:“半个月的辰时后,拿着这枚玉佩,到二里巷七十六号,找一个叫贺六的人。暗号是‘你登场来我谢幕,翻云覆雨转眼间。’记住,是半个月后的辰时,多一个时辰都不行。” “你一心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他最后道。。 第十八章 (终) 85_85867靖平七年腊月二十五,蒙古大军大举进攻大雍,大雍上下,举朝哗然。 靖平八年元月初三,大理寺卿符锦自请监军,押运粮草至边疆。 同年元月初七,镇国辅政大将军贺之靖,领十万精兵,入边疆抗敌。 元月十五,贺军抵达边疆,以军机营的神机大炮做先锋,与蒙古骑兵初次交锋,首战告捷。蒙古军败退十里,退出宁远。 三日后,蒙古军半夜偷袭攻城。 宁远城内,彻夜灯火通明,嘶吼喊杀声不断。第二日,血流成河,积骨成山。两军皆元气大伤。 九日后,蒙古军三路军汇合,以铁浮屠做先锋,再次攻城。宁远紧闭城门,只于高台上发射火器,贺军上下无一人应战。 靖平二月十二日,宁远城北门失守。二日,东门失守,三日,蒙古军突然全军撤退。 靖平二月二十日,鞑靼偷袭蒙古军后方,蒙古猝不及防,急急后撤。当日,蒙古军于狭峰岭惨遭贺军伏击,死伤惨重。 靖平二月二十三日,蒙古大王子被俘;二十四日,蒙古二王子逃亡途中,被乱兵杀死,尸骨无存。 靖平三月初七,三王子领着残余的一千部众北上,越过楼兰边界,消失于戈壁之中。 “贺大哥!”之岚满脸惊恐地望着鲜血不断的从颜砚身上流出,没过多久,将马背都打湿了。他回头往军营的方向大声疾呼道:“大夫呢?大夫呢?” 乱战之中,他的声音很快被厮杀声盖住了。 过多的失血让颜砚一阵头晕目眩,他咬了下牙根,强自挺直腰背,手中□□一紧,在空中划过半个弧度,反手将一名骑兵从马上挑下。那骑兵刚从马上掉下来,瞬间便丧命于马蹄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将口中的鲜血咽下,对之岚道:“我没事。”说话间,他手执长鞭,身体突然□□,躲开蒙古骑兵砍来的大刀,手腕猛力一震,长鞭犹如毒蛇般缠上蒙古骑兵的脖子,一声大喝,直接将蒙古骑兵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他这番动作下来,体力终于完全透支,眼前一黑,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将军!”不远处的独眼李听见之岚的声音,挥舞着大刀骑马赶了过来,正好接住颜砚下坠的身体。 他对之岚大声道:“大夫就在后营,这里让黄将军先顶着,你我先护送将军回去!” 帐篷里 老大夫颤颤巍巍的将手指搭在颜砚的手腕上,片刻后收回,对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另外两人摇摇头:“贺将军的身体沉珂已久,再加上这两年又没有好生调理。现在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只怕是,回天无力了。” 他说完,两人呆立当场,之岚双眼瞬间通红,上前扯着老大夫,嘶吼道:“不可能!贺大哥身体这么好,除了腿疾,这两年在边疆,他从未生过病!” 老大夫叹了口气:“便是这般了。贺将军身上旧伤不少,这些年来,他又强撑着,病气积郁而不得发散,于是越积越多,到最后,只能熬坏了身体。” 他们说话间,床上的颜砚眼睫轻动,醒了过来。 “现在,我给你二人下最后一条军令。”颜砚靠在床头,一字一句,吃力道。 之岚擦掉眼角的泪,跟独眼李一同用标准的军姿站立:“是!” “在大战结束之前,谁都不准将我的病情说出去!违令者,斩立决!”颜砚严厉道,他说话间,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老大夫:“至于邓大夫,你这几日就不要出军帐了。” 被他凌厉的眼风吓到,老大夫忙保证道:“老朽自当在军帐内随侍。” “之岚,不要哭。你一个男孩子,整日里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颜砚费力的伸出手,抚了抚之岚的头。 “我没哭!”之岚红着眼睛道,“谁说是哭了?” “没哭就好。”颜砚笑了笑,“等我死后,你不必跟着黄怀士护送我的遗体入京。” “我不!贺大哥你不会死的!”之岚倔强道。 “我还没死呢!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我......” “你听我说。”颜砚将声音放缓了下来,“当年朱铭玟登基前,贺之靖曾答应卢太后,卢家如果日后有难,无论如何,也要帮她给卢家留下一条血脉。” “当初贺之靖本想将你送至老家,但没想到,还没开始动作,便差点被皇帝察觉。无奈之下,只好暂时通过符锦,将你混入流放的犯人中,以保全你的姓名。” 之岚低下头,盯着地面上的小洼:“我不姓卢!我信贺!你说过的!让我跟你姓。”他是卢家一位少爷在外面的私生子,直到贺之靖找到他之前,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自然也对所谓的卢家没什么感情。 “这样也好。”颜砚望着少年倔强的眼神,缓缓地点头。贺之靖身前没有娶亲,这少年说是叫他大哥,其实贺之靖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现在,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颜砚嘱咐他道。 之岚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立刻照做了。 “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叫我大哥。”颜砚道,他不顾之岚的骤然色变,继续道,“从此之后,你便是贺之靖的义子!等我死后,你不必北上,直接带着我的书信去湖北贺家,入贺氏族谱。” 这样,就算将来朱铭玟察觉到之岚身世,也不能明着对他下手。贺之靖为国捐躯,哪怕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也不会对贺之靖的义子下手! 说完这么一长串话,颜砚便有些精神不济了,他不由得靠在床头休息起来。 “符大人来了!”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听见之岚在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话,但对方具体是他,他却无法准确判断。 “你先出去。”那个人对之岚吩咐道。 之岚犹豫地看了看神色匆忙、满身尘土的符锦,想了想,终于还是退下了。 “我很想告诉你我是谁。”颜砚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张了张嘴,想问对方是什么事,却连睁开眼都无法办到。 “可是......我不能破坏规则。”那只手缓缓地下移,停在颜砚的唇上。 “我、喜、欢、你。”意识的最后时刻,颜砚唇间一热,几个模糊的字眼,从相贴的唇齿间溢出。 眼前一阵阵的黑暗袭来,颜砚呼吸一顿,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尊敬的客户,由于本产品系统升级,导致客户在本世界的部分记忆会变得模糊,对此,我们是否抱歉,并衷心希望您能谅解。” 颜砚的意识刚回归现实,便听见甜美的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他眼角一抽,忍不住飙出一句:“*!” 一手摘下‘虫洞眼镜’,随时丢在床上,站起身,出卧室吃饭去了。 这次的体验,差不多用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颜砚虽然没有渴感或者饿感,但他还是决定去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 废话!虽然‘虫洞眼镜’能通过血管,在运行过程中将一定的营养注入使用者体内,但这种类似于营养剂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味道,鬼才会喜欢! “赢了!我们打赢了!”之岚猛地将帘子掀起,兴奋道“贺大哥,我们赢了!” 闻言,符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他将颜砚身上的被子盖好,从床边站起身,神色平静道:“告令三军,全军素缟,镇国辅政大将军贺之靖,逝世。” 他说完,从之岚的身边走了过去,跨过门口时,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符锦先天不足,是不满足月出生的遗腹子。生前,大夫曾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所以要他戒大喜大悲,便是唯恐他有一日为情伤身,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与贺之靖一般,符锦的身体旧疾不断,新伤再添,再加上大起大落之下,也跟着去了。 靖平八年二十四日,镇国辅政大将军于追击蒙古军的途中,病逝。同日,大理寺卿猝死于军帐之中。 廉王到元安宫的时候,朱铭玟正站在院子里的一株老梅下。荒凉破败的小院子里,除了这株病怏怏的老树,便只有些杂草。 “陛下。”他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唤道。 “摄政王今日怎么有空到朕这个小地方?”朱铭玟转过身,看着廉王道。 廉王闻言苦笑道:“皇兄就不要取笑臣弟了。” 朱铭玟见他眉宇间暗藏忧虑,不由得脱口而出:“边关战时有变?” 廉王忙道:“一切都在贺将军的掌控之中,陛下不必忧心。”他见朱铭玟松了口气,接着道:“朝中赵江二党,已清理的差不多了。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回朝主持大局?” 朱铭玟不答反问:“你说,贺之靖是不是早知道了朕的计划?” 廉王立刻道:“不可能!除了你我二人,天下绝没有第三个人知晓陛下的计划。” 朱铭玟神色幽幽,道:“可他出征前,曾交给朕一件东西。”他从贴心的怀里,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掏了出来。 “这是?”廉王看着眼前做工粗糙,玉色普通的玉佩道。 朱铭玟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他似乎进入了回忆之中,良久,才道:“这是朕亲手做的。”然后送给了贺之靖。 “他是什么意思?”廉王问。 朱铭玟神色困顿道:“他让朕明天辰时,去到二里巷七十六号,找一个叫贺六的人,拿一件东西。”他顿了顿,接着道:“他说,那是朕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 廉王满脸不解,道:“先帝遗书,贺之靖不是早拿出来了吗?” 朱铭玟似笑非笑道:“为了幽禁朕,他才肯拿出来。廉王,你说,如果不是朕提前做好了布置,他是不是决定回来后,就将朕废了,扶持你登基?” 听见他这样说,廉王身上立马起了一层冷汗,他咚的一声,跪下道:“皇兄明鉴,臣弟绝无此等不臣之心。” “当真?”朱铭玟直直的看向他眼底。 廉王咬咬牙,举起两根手指发誓:“臣弟在此发誓,若我有一日起了这等心思,便叫我今生今世都得不到朱钰的回应。” 朱铭玟神色放缓,他亲自扶起廉王:“好兄弟,朕信你便是了。只是,”他略带几分不解道:“朕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让朕将皇叔从宗室除名。” 廉王道:“那皇兄为何一定要将贺之靖困在京师?为何一定要将除去他的兵权,把他发配边疆?” “原来,你我兄弟二人,骨子里竟是一样的人。”闻言,朱铭玟淡淡道。 因为喜欢,所以要折断对方的翅膀,让对方永远无法离开自己。 廉王的眼神晦涩:“皇叔一生执着于皇位权势,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只有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沼之中,他才能看见我。” “你不怕他恨你?” “怕,但我更怕他一辈子都无视我!” “陛下。”魏公公从贺六手里,将黑匣子拿过来,递给朱铭玟。 朱铭玟将匣子打开,里面放了一封信,上书:贺卿亲启。他将信封打开,里面是先帝写给贺之靖的一封信。 朱铭玟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他抖动着手指,拿起信。 “......卢氏执掌后宫以来,多年无所出,且生性善妒,实不堪国母之位。朕与多番宗主大臣商议,终决定废去卢氏皇后之位......然料卢氏虽无功劳,亦无苦劳,遂没有将此旨意颁布。若来日,卢氏胆敢牝鸡司晨,卢家尾大不掉,妨碍新帝掌政,卿可将此旨意拿出......” 朱铭玟伸手探入匣子里一阵摸索,他指尖触碰到一处凸起的地方,轻轻一按,匣子的内底竟从中间裂开,一道明黄色的宫娟放在暗格之中。 他拿起一看,果真是先帝废后的旨意。 靖平八年二月十五,朝会时,‘称病’两个多月的熙明帝出现于朝堂之上,当众宣读先帝废后的遗旨。自此,熙明帝弑母杀弟之事,不攻自破。 二十六日,熙明帝使出雷霆手段,下旨将赵廉、江夏腰斩于市,其家人皆秋后处斩;二十七日,下令凡是赵、江二党之人,轻者发配边疆,家族之人永不录用,重者斩立决,其家族凡十岁以上者,皆秋后处斩,十岁以下,充入官妓。 如此一来,整个大雍朝,将近一半的官宦被问罪。值得称道的是,自此,将近百年的时间内,大雍朝都无胆敢公然结党营私的大臣,也没有再出过如同赵廉、江夏一般的贪官权臣。 后世有史学家曾这样评价熙明帝:用三年的时间来隐忍,纵容出两个旷古烁今的大奸臣,然后利用这二人,将整个大雍朝的蛀虫找出,最后将之一网打尽,换来大雍近百年的政治清明。 而对于熙明帝与贺之靖之间的君臣关系,则有人这样猜测:一开始,他们亦师亦友,后因政见不合分开。庆幸的是,这场君臣不合,只是君臣之间演得一场戏。而他们用这场戏,给大雍带来了一个空前的盛世。 一切的真相,随着时光的淡去,掩盖在了名为‘史书’的遮盖之下。 千古风流,帝王将相,到头来,终不过,一杯黄土。。 第30章 番外(一) 85_85867“殿下,别看。”他的眼被海棠捂住,耳边传来杜鹃凄厉的惨叫声,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的胃一阵翻涌。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想将海棠的手扒下来。 “求你了!殿下!”海棠死死的抱着他,声音里满是焦急。 “为什么?海棠,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是我的人,他们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皇子?”他愤怒的问,杜鹃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尖利刺耳的笑声掺杂其中。 “殿下,奴婢希望你记住。如果没有权势,哪怕你是皇子,在这宫里,也不如一个得势的奴才。”海棠的声音渐渐远去。 眼前变成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但他并不感觉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还知道,杜鹃之所以会惨死,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跟贵妃身边的一个太监做对食夫妻;而海棠,也在三日后,被人发现‘失足’死在荷花池旁。 其实呀,那些人都不知道,海棠是南方人,她会浮水呵!海棠错就错在,不该多话,让本该‘意外’受惊的皇长子躲过了这一劫。这宫里,向来容不下多余的善心更容不下多事之人。 他从黑暗中醒来,空荡荡的大殿里,没有点灯。今晚没有月亮,整个大殿寂静的如同死一般。 他赤脚从龙榻上走了下来,硬邦邦的青石板,反射出微弱的青光,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一直延伸至心脏。冷得如同昌乐二十一年的那个冬天,冷到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雪地里。 咚!咚!咚! 大殿里是这样的安静,仿佛没了任何的活物一般。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在证明,他还活在这个人世。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当年贵妃死后,父皇躺在病床上说得那句话:“皇儿,有一天,当你成为了天下的主人,那时,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孤家寡人。到那时,全天下都是你的了,你却永远不能是你自己的,连一刻钟,都不能。” 想来,当年父皇的心情,大抵是他相同的。天下间没了那个人,再美好的东西,也没了去欣赏的*。于是,只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老,然后走向死亡。 但他终究不是他的父皇,做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他不能! 他不能抛弃这么多年的隐忍,他不能放下心里对权力的渴望,他不能让那人这么多年的期望,毁在他的手中。 太多的不能,所以他只能熬,熬出身体内最后的一滴血,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以此,换来一个短暂的太平盛世。 “娘,”母妃形如枯槁的躺在病床上,他死死的拽紧母妃的手,却无法阻止生命从她身上流逝。 “陛.....下......”微弱的声音,从母妃口中断断续续的吐出。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下人们的阻拦,朝殿外跑去。 母妃,你一定要等着我! 外面在下雪,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好冷!可是他不能停,他不能让母妃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哪怕他其实对那个名义上的父皇没有任何的感情,哪怕这么多年来,那人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 可惜他还没进入乾清殿,便被侍卫拦了下来。也对,他不过是不得皇上宠爱的皇子,是宫里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他们怎么会让他进去见那个男人? 他没有办法,只能跪在雪地里,希望以此来打动那个男人。冰冷的风掺杂着雪花,从他的衣领里灌了进来,他的双腿早已被冻得没了知觉。可是为了母妃,他不能放弃。 很久之后,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从他到达乾清殿开始,那个男人便知道他来了,更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但直到他跪的昏倒过去,那个男人也没出来。 那个男人说:“朕不能对不起贵妃。”于是为了不辜负他心爱的女人,他宁可辜负天下的任何其他人。 呵!多深情的男人。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跟母妃一起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时,贺之靖出现了。于是他一生中解不开的结,伴随着风雪,与那人温暖的体温一道,就这样出现了。 贺之靖将他亲自送回了昭明殿。那人将他护在怀里,替他挡住了风雪,在那一刻,似乎他所经历过的痛苦与折磨,都已远去。 母妃终于还走了,带着她对那个男人的思念,走了。到最后,她心心念念的陛下,都没来见她最后一面,甚至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吝啬于给她。 本该随着母妃一同沉寂下去的昭明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因为,当今的卢皇后,向皇上请命,怜他少年丧母,要收他做养子。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宗室里,一个宫女的儿子,与一个皇后的养子,其中的差距,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卢太后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说话温声细语,对他也很好,该有的东西,从来不少给他。哪怕当年贵妃宠冠后宫,面对出身显赫的卢太后,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从一个人人可欺的不得宠皇子,到大雍朝真正的皇长子,一切来得太快,太虚假。哪怕宫中众人处处对他阿谀奉承,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一切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脆弱到不堪一击。如果有一天卢家倒台了,他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 在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唯一让他觉得高兴的,便是跟贺之靖在碧梅阁见面的时候。他不清楚贺之靖为什么会教他习武,就算他成了皇后的养子,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不见得能入了这位少年高位的将军眼里。 在宫里这么多年,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分量,从不会过分高估自己的价值。 或许是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对贺之靖不会有利用价值,所以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便觉得格外的放松。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 他们于梅林相见,一个教,一个练,有时一天下来,连一句的交流也没有。但他却觉得异常的满足,仿佛心里一个空荡了很久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后来想来,那大约是他漫长的一生中,少有的惬意的时光。那样单纯而快乐的时光,他以为他从未拥有过,却在那人离开后,猛然间觉醒过来。 再后来,宫里发生了一场巨变。贵妃死了,死得毫无征兆。 因为皇帝外出,那天,他作为皇长子,跟卢皇后一起,前去贵妃的关雎宫坐镇。 富丽堂皇的关雎宫,是后宫里最精致奢华的地方,连正宫皇后的坤宁宫也比不上。 那个生前遭受着后宫无数女人嫉妒怨恨的女人,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皇帝亲自给她设计的那张雕花绣床上。 没了精致的妆容,这个在民间几乎被妖化了的女人,面容平凡到极点。没有他母妃那样清丽婉约的容貌,也没有卢太后那般大家闺秀的端容气质。 任谁看见她也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面容平凡的女人,让大雍的皇帝钟情了这么多年,为了她几次打压朝臣,将六宫粉黛视如摆设。甚至在她死后,不顾天下人的反对,将她葬入帝陵本该埋葬历代皇后的位置。 那时,他并不明白,所谓倾城倾国,不过是恰好入了帝王一人的眼,于是,便倾了城,倾了国。。 第31章 番外(二) 85_85867卢皇后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关雎宫里的人,给贵妃置办灵堂。至少从表面看来,宫里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哀伤,包括卢皇后。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哀伤之下,又隐藏着各式各样的面孔。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宫廷风波正在无声无息的悄悄地酝酿着,只等着这个宫廷的主人回来的那一刻,爆发出令人新进胆战的力量。 在所有人的等待中,昌乐帝回来了,带着久违的年轻人般的热情,直奔关雎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迎接昌乐帝的,不是他看了很多年的,他心爱的女人的恬静笑容。而是他的发妻和长子悲伤的脸。 于是昌乐年间,唯一的一次宫廷斗争,就这样爆发了。 一开始,死得只是关雎宫的几个小太监,然后是守卫,再接下来,是坤宁宫的宫女。 昌乐帝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卢皇后,那个从他当太子时,就嫁给他当太子妃的嫡妻。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昌乐帝是被贵妃的死,冲昏了头脑。要知道,当时卢太傅是内阁的一把手,朝堂里有一半的官员,是他的门生。一个平庸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作为的皇帝,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矛头直直的指向权倾天下的大臣。这不是疯了吗? 但当时的朱铭玟却不这样认为。一直以来,他都这样认为,昌乐帝或许才能平庸,但一定不笨。或者说,太笨的人,早就被这个宫廷淘汰了。 昌乐帝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找到贵妃死亡的真相,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向行凶之人讨一个公道。 或许卢皇后不是主谋,但这场有预谋的宫廷战争,她一定有参与其中,并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虽然卢太傅权势熏天,但后宫毕竟是女人的天下,如果没有卢太后这个后宫之主做接引,堂堂天子宠妃,怎么会死得这般容易? 朱铭玟恨贵妃吗?他当然恨,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的母妃不会郁郁而终。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即使后宫佳丽三千,他的母妃还是能有机会见到父皇,如此,便不会因七情郁结于心,而早逝。 既然连他都恨,更何况卢皇后了。看着自己的丈夫,将自己视为无物,恐怕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既然有恨,那么便有了动机,有了动机,那么行动,就只是早晚的事情。 可昌乐帝终究还是低估了卢家的权势,或者说,他低估了文武百官的怨愤,甚至于天下人的怨愤。作为一个男人,他可以选择整日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但作为一个帝王,整日沉溺于儿女私情,将国家大事抛至一边。 这些,就足够所有人将怨恨,转移到那个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责任的人身上。 所以,昌乐帝失败了,不是败给了任何的人,而是败给了他身下的那个位置。在极度的挫败感和伤心之下,他做出了一个让卢皇后彻底跟他离心的事。 他将帝陵里,原本属于卢皇后的位置,给了贵妃。所谓夫妻,是要生死皆在一起的。既然他想生死皆在一起的人,已经先他一步离去了,那他必不会让对方久等。 或许是出于对发妻的愧疚,想要做出补偿。他将养在卢皇后名下的皇长子朱铭玟,接至乾清宫,用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亲自教导。 就这样,在人生的十二年之前,完全是作为宫里的隐形人存在的朱铭玟,彻底走入了大雍的历史舞台。 因为所以人都知道,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皇子,将是大雍接下来的新主人。 很快,天下人都将看到,这只被昌乐帝临幸过一次的宫女所生的儿子,是一只狼,一只充满了对权势极端渴望的狼。 与贺之靖在梅林相见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快到朱铭玟还来不及惋惜。他的心里有些失落,但这些属于少年人的失落,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很清楚的明白,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成功了,他将得到一切他想得到的,包括那天,在梅林里没有完成的吻。 卢皇后收养他的目的很简单,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她需要一个将来能在昌乐帝死后,照顾她的孩子。卢太傅一直想要她收养三皇子,先不说卢妃愿不愿意,就算卢妃愿意,她也不没有这样打算。 如果哪一天昌乐帝死了,三皇子登基,那到时候,到底她是卢太后,还是卢妃是卢太后?当然,卢太傅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反正都是卢家的女儿。 既然父亲不可靠,丈夫约等于无,那她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个依靠。而恰巧这时候,大皇子的生母死了。 朱铭玟的生母出生卑微,又已经死了。这从根本上解决了卢皇后最担心的养母不如生母亲的担忧。更何况他还占着一个长子的名分,无论到时新帝是谁,他至少是个亲王。 而且,卢皇后得到消息,大皇子似乎很得镇国大将军贺之靖的赏识。 作为少年成名的将军,贺之靖的边关一战,打得天下皆知,是大雍与蒙古军对抗的近百年来,少有的大胜利。 卢皇后虽然身居深宫,却也听说过这位年轻将军的威名。卢家这些年来,虽然权势越发的大了,但在军政这一块,却还是很难插上手。 大雍的兵权,掌握在定远将军李长风,而贺之靖,是李长风的得意门生。 朱铭玟对昌乐帝这个没见过几面,甚至间接害死自己生母的男人没什么感情。但这不妨碍他成为全天下最勤奋的学生,他知道,这个男人教给他的,将是他无法从除了从这个男人之外的任何人,包括贺之靖身上,能学到的帝王之术。 如果他想有朝一日,将权势牢牢地握在手中,那么,这些将是他无上的助力。 昌乐帝或许不是一个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但他一定是一个好老师。他将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用来教导朱铭玟如何做一个皇帝。 昌乐帝很清楚,卢家肚子里打得什么主意。值得庆幸的是,朱铭玟不是一只羊,他是一只狼,一只极度凶残的狼。 偶然发现了这点的他,越发用心的教导起朱铭玟。只因他知道,总用一天,这只狼,会将爪子伸向胆敢跟他争□□势的卢家。并且毫不犹豫的,将对方撕成碎片。 但他也知道,这只狼现在还只是一只幼崽,他的爪子还不够锋利,他的牙齿也尚未长全。所以,他需要给这只狼找一个饲养者,在狼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保护他。 很快,昌乐帝就找到了让他满意的饲养人——镇国大将军贺之靖,年轻并且有资本与卢家对抗的贺之靖。 昌乐帝知道,这是一个对国家极度忠诚的年轻人。如果他将未来的天子交到对方手中,那么他有理由相信,这个年轻人,将会用生命,来守护幼狼的成长。最重要的是,他不用担心,这个年轻人,会在幼狼长大前,取而代之。 当然,为了防止这只狼变成一只择人而噬的恶狼,他会给饲养人留下一个项圈——一道能改变朱铭玟身份的亲笔信。 昌乐二十六年九月,孝英宗带着他对情人的思念,和对卢家致命的报复,病逝于乾清宫中。同年,熙明帝朱铭玟登基,次年改号靖平。 意为:愿天下从此靖默太平。 卢家由盛转衰的噩梦,也自此开始。 他终于成了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登基前的那个晚上,他站在乾清宫前的汉白玉阶上,仰望着朗朗星空,只觉自己的人生便如那耀眼的繁星,将从此照耀不落。 贺之靖奉旨保护新帝,随他一同站了一夜。那一夜,直到更深露重,直到星辰斗转,天空泛白。 他问贺之靖:“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将军?” 贺之靖想了很久,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臣幼年的时候,曾因贪玩,在集市上走迷了路。说来也巧,那天傍晚时,正好下起了暴雨。臣当时全身上下被暴雨淋透了,又找不到家人,当真是饥寒交迫,自觉天下再没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臣为了躲雨,转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在那个小巷子里,臣看见了一位买菜的老妇人,那位老妇人跟臣一样,全身上下皆被雨淋透了,却仍旧站在大雨里。” “臣当时很好奇,便问那位老妇人,为何不收摊回家。那老妇人告诉臣,她家里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儿,不把这些菜卖完,她就没办法给孩子买食物。” “之后臣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边疆。这虽然是一件极普通的小事,却让臣明白了,天下间,究竟何为贫困,何为战争。” “臣想,臣之所以选择当一名将军,便是源于此了。” 那时,贺之靖的声音很平静,星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他的周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那个既不感天动地,也不波浪壮阔的故事,和那个讲故事的人,让他记了一辈子。 他曾暗暗发誓,要尽自己的努力,让那人的愿望得以实现。 靖平二年,贺之靖再次出征。 趁着贺之靖出征的时候,他策划了很久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卢家得势了这么多年,又是世家大族,家族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膏粱子弟。所以这罪证,非常好找,接下来便是设计、挖坑、陷害、揭露、关押、释放、暗杀。 当着朝堂百官,和卢太后的面,他十分宽容大度的,只下旨抄了卢太傅的家。 在卢太后的暗示下,卢太傅很识时务的领着一大家子,暂且返回了老家。不幸的是,在途中遇上了‘流寇’,于是卢太傅一家,抗敌不成,英勇就义了。 他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却丝毫不感到生疏。一方面是卢太傅太轻敌,没把他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另一方面,则是他将昌乐帝交给他的帝王之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美中不足的是,卢太后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他在卢太傅死后,表现的异常悲痛,并且频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表达了自己的后悔愧疚之情。 但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还是变了,若是从前还有着一丝的怜爱,那现在连最后的一丝也没了。甚至下懿旨说:“皇帝政务繁忙,不必日日来请安。” 听说了卢太后的这份旨意,他只是笑笑。该去请安的时候,从未晚去过。对于这些表面文章,他从来不吝于下工夫。 贺之靖凯旋归来了。那天,他穿着玄色的五爪金龙袍,率领文武百官,登上城楼,亲自去迎接他。 军旗猎猎,骏马嘶鸣,黑甲银枪的青年将军,领着成千上万的大雍士兵,从远处缓缓驶来。 那壮观的景象,让随行的文武百官,看惊了眼。那一刻,他从心底感到无比的自豪:瞧!这么一个英武不凡的人,他是朕的! 面对贺之靖惊讶的神色,他抿唇一笑,衣衫飞扬间,当着文武百官和数不清的百姓的面,扑入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怀里。 贺之靖果然生气了,他那么聪明的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于是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第一次冷战。 他很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人,跟自己吵架,甚至连皇宫也不愿意进了。为此,他的心情很不好,连之前将卢太傅一家连根拔起的喜悦也没了。 既然那人不来找他,那他去找那人好了。于是他带上几个小太监,偷偷溜出了宫,直奔将军府。 那人见到他灰头土脸,一身小太监的打扮,既想发怒,又忍不住想笑,半响,叹道:“陛下,你是万民之主,不可如此。”便亲自领着他去换了衣服。 那天正碰上是上元节,他听宫里的小太监说,民间的上元节非常有意思。于是便赖着不肯回宫,让那人陪他去逛灯展。 那一夜,火树银花,街上人潮拥挤,四处灯火通明。贺之靖为了防止他走丢,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他们一同在河里放花灯,在街上吃汤圆,猜灯谜。他甚至还在月老庙的时候,学那些少男少女,往姻缘树上丢铜钱。 在回去的路上,他看上了挂在高高的楼台上的一盏兔子灯,便求着那人帮他取下来。那人无奈的摸摸他的头,飞身而起,便要去将灯摘下。 谁想到,这时,从那楼台里探出一只手,与贺之靖同时握紧了那盏兔子灯。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天上元节,跟贺之靖抢了同一盏花灯的人,便是符锦。 所谓后来的因果循环,大约从一开始,便早已注定。。 第32章 番外(三) 85_85867他捧着兔子灯心满意足的回了皇宫,当天夜里,他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春|梦。在梦里,那人有力的手臂拥抱着他,温润而潮湿的吻,不断地落在他的脸上、肩上。高|潮来临的那一刻,他听见那人带着喘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小玟。”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很平静的指挥着小太监将弄脏的床单换掉,然后派人通知魏公公,可以准备选秀了。 他相信,魏公公会非常尽职尽责的将这个消息传到卢太后耳中,刚刚暗中扳倒了卢太傅的他,十分需要一件事,来向朝臣、宗室以及天下人证明,自己已具备承担起整个国家的能力。而亲政,无疑是一个最后的选择。 他想,他喜欢贺之靖,非常喜欢对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的多。所以,他也一定要上对方喜欢上自己才行。 于是,他比原来更频繁的召见贺之靖入宫。贺之靖本来便担着少师一职,天子又正是少年时期,勤奋好学是好事。几乎所有人都没看出他缠着贺之靖的真正原因,或许连当时的贺之靖自己,也以为小皇帝不过是处于皇宫之中,又没有什么朋友,太过于寂寞,所以才如此依赖自己。 但有一个人看出了他的不寻常,那便是在卢家一家意外身亡后,在皇宫中深居简出的卢太后。 深宫之中的卢太后不方便见外臣,但她却能下旨召见朝廷重臣的命妇家眷。 彼时他正满心享受着与贺之靖相处的时光,连带着与生俱来的警惕性也下降了几分。也许当时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卢太后的动作,但如同卢太傅一般,他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轻视对手。 于是卢太傅之事,通过卢太后之手,悄无声息的在二人间埋下了一颗决裂的种子,只等着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和贺之靖一同读书习武,偶尔去碧梅阁中赏景观花,就在他慢慢地网织着一张名为‘□□’的大网时,将那人诱入其中时,靖平三年,慢慢地来临了。 他一直很清楚,只要卢太后在一天,卢家的残余势力就不可能被完全清除干净。但卢太后是他的嫡母,大雍向来以孝道治天下,只有卢太后没有犯下叛国大罪,他都没有理由将对方铲除掉。 但他没想到,在他还没想好怎么除掉对方的时候,那个女人竟然敢这样逼他! 那时,他和贺之靖的感情日渐亲密起来。那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再像看孩子一样了。就在他计划着找个时间,跟贺之靖两人一同出宫,顺便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感情时。卢太后动手了。 听到卢太后给贺之靖赐婚的懿旨时,他无法控制自己狂暴的情绪。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将那个女人千刀万剐!这个人是他的,天下间胆敢跟他抢得人,只有死。 冷静下来后,他立刻派人去打探贺之靖赐婚的对象是那家的小姐。行动敏捷的暗卫很快将消息传来回来:李尚书家的嫡长女。 男才女貌,果真是般配!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传令让魏长拟旨:册封李家大小姐为贵妃。 跟天子抢女人?只怕天下还没有人有这样的胆量,更别说一向忠君爱国的贺之靖了。至于朝中那些有事没事喜欢死谏的御史,让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反正他下旨选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就算今日突然招李家的女儿进宫,也不算越了规矩。反正他这里离慈宁宫相去甚远,一时间旨意相冲,也不是他的过错。 贵妃是四妃之首,虽然不同于皇帝大婚,但为了不让李尚书觉得自己亏待了他女儿。他还是下旨让礼部好好操办。 那天贵妃入宫前,贺之靖第一次在他没有宣召的情况下,进宫了。 他纵容是傻子,也看得出那人脸上隐约的失落:他竟然是愿意的!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硬生生分成了两半,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叫嚣着:贺之靖怎么敢?他怎么敢? 贺之靖神色落寞的说:“好好待她。” 于是他大脑里最后一根弦断了,他下令让小太监从御膳房搬来了几坛新酿的花雕酒,然后跟贺之靖说:“朕想让爱卿陪朕做一件事。” 贺之靖虽然不解,却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起动手,将这些花雕酒,埋入前几日他们一同从碧梅阁移植来的梅树下。除了那些埋入树下的酒,最后的几坛,却有大半进了贺之靖的肚子。 望着那人带着红晕的脸颊和弥漫的双眼,他忍不住一阵心情激动。是了,这是他一直策划了很久的事。那人喝得酒里面,掺杂有微量的春|药。 药量虽少,但有了酒力的催化,也会变成熊熊烈火。 身体被刺|入的那一刻,他疼得脸色惨白,眼睛里却忍不住涌上笑意,他一口咬在了贺之靖的肩膀上,让那人跟他一样疼。 从他爱上贺之靖的那刻开始,他就开始策划了。他决定用身为一个帝王和一个男人的尊严,来夺得贺之靖的一颗心。 无谓值得与否,只得一往情深。 他料得不错,第一天贺之靖醒来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后,先是跪地请罪,见他不准,直接拔剑自刎。 他一把抓住锋利的剑尖,不顾鲜血从手掌不断的涌出,看着贺之靖道:“昨天所有的事,全是朕一手策划的,你若当真想死,不如先杀了朕,如何?” 或许是被他的神情震住了,良久,贺之靖将手中的长剑丢开,慢慢地跪倒在地。 “陛下,何苦?”贺之靖低着头,苦涩的说道。 看见那人的行为,他知道,他成功了。 “朕的父皇,一生之中,只爱洛贵妃一人,朕的母妃与他,不过是一夜消遣的玩意儿罢了。可怜母妃至死都不明白这一点,日夜奢望着那个男人的再次垂怜。” “贺之靖,人人都说帝王无情,那朕就把朕身上,唯一的感情给你,好不好?” 他不问他要不要,因为无论贺之靖要,还是不要,这份感情,他都一定会让他收下。 他知道贺之靖并非对他没有感情,那人只是拘泥于君臣伦理,所以才会想要通过娶亲,来将这份畸形的感情,斩断于萌芽状态。 既然贺之靖不敢承认,那他不介意逼他承认!生也好,死也罢!无心也好,无情也罢!从他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这一生,他就下定决心要得到他。 既然那个女人一心想要找死,那便怪不得他了。靖平三年六月,他第一次选秀,一共选了十名女子。望着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感觉。 这些女子或者出身门阀士族,或者出身于边关将门。他选她们的目的十分明显:巩固政权。 同月,李贵妃入了宫。 那是个行为举止挑不出一分错的大家闺秀,有着姣好的容颜,和一双聪慧的眼睛。他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刻,便明白了贺之靖想娶她的原因。 这样的一个女人,非常适合成为一个家族的主母。纵然他因为贺之靖的缘故,对李贵妃没什么好感,却也不得不承认,以这个女人的才能,她堪当皇后之位。 但他却不打算立李氏为后,或者说,在他的规划里,他从未打算,让任何人当他的皇后。既然他真正想立的那个人不能成为他的皇后,那这个位置干脆空着好了。 在卢太后联合朝中的大臣,向他施压立后大婚时,他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八月初,他下旨宣先帝的三皇子勇王进京给卢太后贺寿。 从去年卢太傅倒台,在昌乐年间十分热衷于与朝中大臣来往的勇王,变得深居简出起来。 或许有人以为,勇王是吓破了胆子,从此决定当一个安分守己的王爷了。但他不这样认为,他可是很了解他的这个皇弟。 为了体现自己是一个好的兄长,他决定给他这位弟弟,创造一个机会。 很遗憾,这位勇王果真是人如其名,光有勇气,没有脑子,最后被他一把火,随同那个讨厌的女人一起烧死在了慈宁宫里。 浓浓的烈火中,他听见卢太后歇斯底里的狂笑声:“朱铭玟,你这样不顾恩义,心狠手辣,总有一天,你会生不如死的,我会在地狱里,等着这一天!” 火光中,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瞧瞧,自古以来,只有失败者才会这样诅咒成功者。从海棠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个皇宫是个战场,里面的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爬上顶端,自我的活着,要么被他人踩死,烂在淤泥里。 很显然,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成为了天下间至高无上的存在,成为了这个皇宫里,唯一的胜利者。 慈宁宫在烈火中化为了灰烬,追赶叛党回来的贺之靖,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然后转身就走,连礼都没行。 看来,那人是气大发了。他想。 事实证明,贺之靖比他想象中还要生气。称病在家半个月后,他接到了贺之靖辞官的奏折。他拿着那封奏折,当场将茶杯摔得粉碎! 贺之靖想走?不可能!除非他死! 但对方像是跟他卯上了般,每日上一份辞官的奏折,大有他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在连续接到三十份相同的奏折后,他终于意识到,那人是真的想要辞官了。 他不明白那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勇王叛变是早晚的事,他不过是设了个圈套,让对方提前将计划实施而已,要他说,他没有将没过门的勇王妃一起处死,就已经是顾念着兄弟之情了。 至于卢太后,那个女人仗着太后的身份,三番五次跟他作对,他已经是一忍再忍了。要不是因为贺之靖的缘故,那个女人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明明他才是他应该一心效忠的君主,他才是这个世界上,跟他最亲密的人,那人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跟他生气? 每天想这些烦心事太多的结果,就是他成功的病倒了。在冷水中泡了三个时辰后,他喝下太医配的,可以让病情加重的药,然后让魏公公通知贺之靖进宫。 他赌,贺之靖放不下他,他一定会来。 他赌赢了,贺之靖来了。从未用过任何他给的特权的贺之靖,第一次在宫廷内骑马。 望着贺之靖脸上遮掩不住的焦急神色,他紧绷着的心弦一松,陷入了昏迷之中。 靖平四年,蜀中一带爆发了瘟疫。 他原本是不想让贺之靖进蜀中的,朝堂里那么多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这个镇国辅助大将军去蜀中救治灾民。 但那人却执意要去,在那人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天一夜后,他只能答应让他去。 为了确保贺之靖的安全,他几乎将宫里所以的御医召集了起来,让他们跟大将军一同入蜀,随行的还有大理寺少卿符锦。符锦的理由很简单,他是蜀中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回蜀中。 贺之靖跟那个叫符锦的一起入了蜀中,他也没因此轻松起来,除了要每日担心贺之靖的安全外,他接到了当初派去追赶卢家余孽的暗卫的回信。 当年卢太傅死后,他的心腹,带着卢家一个少爷的私生子,逃到了蜀中之地的一个县城里。 或许是他派出的御医起了作用,两个月后,蜀中的灾情开始缓解。在得知贺之靖差点也换上时疫后,差点被吓个半死的他,立刻下旨让贺之靖回京。 然后让暗卫秘密前往那个县城,下旨焚城,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卢家余孽,一个不留! 当时的他绝没有想到,这道命令,成了压死他与贺之靖之间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得知他下旨焚城后,贺之靖眼中弥漫着的绝望。就如同一个身处黑暗之中的人,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明一般,那双向来清朗的眸子,变得冰冷如霜,里面再没了一丝往日里的柔情蜜意。 他说:“我总以为你还小,等你再大一点会悔改的,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我错了。你不会悔改,永远也不会。” 在贺之靖离去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那人可以原谅他为了权势,暗杀卢太傅一家,甚至为了权势,烧死自己的嫡母亲弟,却绝对无法原谅,他将无辜百姓的姓名,视如草芥! 在无数个醒来的黑夜里,他常常回想,如果当初知道他会与那人成这样的结局,他还能不能、会不会这样干净果断的下令焚城? 最后得出了结果是,他会下令。从小见过宫廷里各种阴谋诡计的他,天生对任何人没有安全感,哪怕是他一心恋慕着的贺之靖,也无法带给他安全感。 除了手中的权力,他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东西。 贺之靖走了,那人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跪到旧疾复发。 他无法不答应,除非,他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能对天下任何人硬起心肠,却唯独无法不对贺之靖心软,哪怕这违背了他自己的心,但因为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贺之靖,他只能认了。 他愿意,放他走。 靖平五年,贺之靖辞官离京。 那天,下着蒙蒙的细雨,他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独自出宫,站在雨中,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一如当年贺之靖得胜归来时,他站在城楼上,迎接他的归来。 他曾信誓旦旦的要得到这个人,却从未料想过,一切会以这样猝手不及的方式,结束。 贺之靖离开的半年后,他接到了一封密折,署名人是江夏,贺之靖的亲信。在那之前,他竟然从不知道,先帝死之前,曾秘密派人,给贺之靖送了一封信。 在心惊之余,一*的暗卫被他派遣出去,查探回来的消息,却惊人的一致:贺之靖手中确实存在着这封信,一封足以将他拉下帝位的信。 一个人不吃不喝在寝宫里呆了三天后,他拉开寝宫的大门,阳光一瞬间涌入他的眼底,他的眼眶,便不由自主的,在那一刹那溢满了泪水。 “朕总以为朕会例外,却没想到,天下人说得对,帝王无情。” 之后的事,便很清楚了,他下令将贺之靖压入昭狱,然后亲自下令,将他天下间,最爱的人发配边疆。 暮雪铺满帝京的街道时,便是他再见那人之时。他用两年的时间放权,纵容出天下最大的两个权臣,然后数着日子,等着贺之靖的归来。 从边疆传回战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时机成熟了。他想,无论对方是否能理解他,他相信,一心希望天下太平,政治清明的贺之靖,会在谜底揭晓的那一刻,会原谅他对他做的一切。 从黑匣子里拿出废后遗旨时,他满心欢喜的以为,那人是真的原谅了他。只是他没想到,靖平八年,他等回来的,不是那人彻骨的恨,或者缠绵的爱,而是他的尸体。 却原来,到头来,他算计来算计去,费尽心机,什么都得到了,什么也失去了。 后记: 靖平八年五月,蒙古新任可汗派使者入京,表达蒙古对大雍皇帝的臣服之意。 靖平八年九月,万朝来贺,四海来夷,从此天下一心。帝心大悦,下令大宴来使。当是时,歌舞不休,君臣尽兴。 宴后,帝立于乾清宫前,于碧海夜空下,站了一夜,次日清晨下旨,改元:宁远。 群臣皆惊,问帝何故改元? 帝言:边关既定,太平已达。五湖四海,何处无靖? 熙明帝为帝四十一年,除了他终身未立后外,最令人不解的,便是在他当政期间,曾多次改换国号。但纵观其一生,却仅有一个国号,用得时限,超过了八年: 却正是: 靖平之后,再无八年。 绿梅独立,山河空碧。 归期不定,江山永寂。。 第十九章 如果说之前面对沈氏时,颜砚还能因为自己性向的缘故,勉强忍住的话,现在怀里的人换成了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即使隔着一薄薄的布料,掌心下的触感却十分的鲜明。由于经常锻炼的缘故,身下人的身上,有着一层紧实却不贲张的肌肉,形状美好的肌肉与骨骼完美的搭配在一起,形成了一副肌理分明的绝佳身材,在这情|欲一瞬间,构成了一种极端的诱惑。 颜砚的双眼红的仿佛要滴血一般,身下硬的简直跟要炸裂似得,他放在明王身上的手,不由自主的在对方身上胡乱摸着,双腿也难耐的开始往明王身上挤压。 火热的硬块抵在胯部与腰侧,随着主人无意识的动作,不断地在他身上挤动,明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他下意识的就想将身上的人推开。 颜砚当然不肯让明王将自己推开,对方身上略带凉意的体温,于此时的颜砚而言,就如同沙漠里的清泉一般,是唯一能缓解他周身燥热的东西。他一手扣住明王的腰,一手握紧他推开自己的左手,拉至腰侧,往外一扣,整个身体如同藤蔓般,瞬间将明王锁在自己的怀里。 手腕被颜砚反锁在腰侧,明王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哼。两人推扯之间,他身上的衣服,被颜砚从衣领处扯开,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 这一声闷哼落在颜砚耳中,瞬间在他脑中炸开了锅,大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啪得一声断裂,等反应过来后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扯开大半了。 眼看颜砚几乎丧失了理智,只顾在他身上寻找发泄欲|望的出口,明王的脑中闪过数十种可以让颜砚倒地的法子,却在接触到颜砚那双满是欲|望不得发泄痛苦的眼睛后,全部消散的一干二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陷入欲|望之中的男人,咬紧双唇,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仅存的理智提醒着颜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但身体的*,却不断地催促着他继续下去,去品尝身下人的美好滋味。没了衣物的阻隔,对方紧实而又富有弹性的肌肤就这样闯入颜砚的大脑中,视线里,明王半赤|裸的上半身肌理分明,他的肤色是浅麦色,胸前的肌肉充满力量却又不显得过分厚实,后背和小腹分别有着两道淡淡的伤疤,胸前两点暗红,在半披着的衣衫间若隐若显。 眼前的视觉盛宴,让颜砚越发的血脉贲张,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本能的想将眼前的猎物撕碎,让猎物在他身下哭泣着求饶,然后毫不留情的将猎物连皮带骨的吞入肚中。 在察觉到大脑里血腥想法后,颜砚吓了一跳,他立刻咬破舌尖,想要驱散脑海中的血腥想法。刺痛感从口腔传入大脑,驱散了满脑子的*,大脑在一瞬间恢复了短暂的清晰,他猛地将怀里的人推开,怒视着对方,从口中挤出两个字:“你,走!” 明王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颜砚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他也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在颜砚疑惑的目光下,突然上前一步,单膝半跪在颜砚身前,迟疑了片刻,伸手去解对方的腰带。 “你!”颜砚下意识的按住明王的手,拒绝道,“不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一声暴喝毫无征兆的传来,明王仰起头直直地看着颜砚,他幽深的眸子里,满是挣扎与妥协,以及担忧、在那一瞬间,颜砚甚至觉得,有星光在他眼底闪烁。 “我只是,想帮帮你。”明王这样对颜砚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浓长的睫毛轻轻地搭在眼睛上,让颜砚无法看清,他眼中蕴含的强烈感情。 明王,或者说是邵柏英,将颜砚松了力道的手拿开,抽出对方的腰带,褪下他的裤子,先是试探着用手轻轻地握住,然后从下往上,慢慢地抚弄摩擦起来。察感觉到那东西不断地在他手中充血、胀大,随即变得越发硬挺起来,然后明王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前。 第二十章 寅时刚过,一群内侍行色匆匆地扛着一包东西,从乾清宫出来,绕过太极殿,朝宫外走去。此时天色尤暗,东方的启明星尚挂在天幕。今天是三日一次的大朝会,一些资历浅,出身寒门的小官吏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说着话。 一个颇有些门路的正六品小官,远远地望见打头的内侍,眼睛一亮,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走上前,对那内侍弯腰行礼道:“李公公好,下官六品给事中李忠,五日前在安国公府上见过您。” 中年内侍停下脚步,一双小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忠:“姓李?” 那小官忙忙点头:“江西吴城人。” 李公公眯了眯眼:“倒是跟咱家一个地方出来的。既如此,”招了招手,“附耳过来,咱家有事嘱咐你。” 李忠心里一喜,连忙靠近几步。 李公公低声说了几句,盯着李忠道:“可听明白了?” 李忠点头:“明白了,公公放心,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李公公斜眼看了眼身后内侍扛着的麻布袋子,眼神中一阵晦暗,随即缓和了神色,拍了拍李忠的肩膀:“办好了这件事,咱家定不会亏待你。” 闻言,李忠神色越发恭敬:“下官省得。” 眼看扛着布袋的内侍跟李忠一道走远了,一名青年内侍凑近李公公的耳边,低声询问道:“公公,这...不太好吧!陛下不是嘱咐我们,丢到宫外吗?” 李公公嘲弄的看了那内侍一眼,摇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他解释道:“陛下只吩咐将人丢到宫外,可没说不许再捡回来。” 内侍大吃一惊,这、这不是阳奉阴违吗? 李公公却不再理他,脑海中闪过刚刚皇帝阴沉的脸色,浑身一凉,转身问另一个内侍:“禁卫军那里可让人去传令了。” “回公公,去了。” 李公公点点头,瞥了眼麻麻亮的天色,领着人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只怕这天,是要变了。 清晨时分,薄雾刚起,御花园西北角处,人迹罕至,一片静寂,只偶尔几声鸟鸣,带着生机勃勃的喜悦,穿透清幽的树层,回荡在天际。 一滴露水顺着叶尖滴落,落在颜砚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浓长的睫毛颤了颤,狭长的凤眼缓缓地睁开。 四周的环境让颜砚眼中有片刻的迷茫,随后他立即清醒过来。浓郁的麝香味,夹杂着清晨所特有的清新感,扑面而来。几乎在瞬间,颜砚便回想起了昨天发现的事。视线稍移,很自然的对上离他不远处,尚在沉睡的男人身上。 冷峻的脸上,两道剑眉深深地颦起,眼下有着不明显的青黑色,薄唇紧抿,像是在睡梦中也有着无法排解的困惑一般。身上绣着四爪云龙的深紫色亲王礼服,被外力扯成了两半,半披半搭在他身上。从中□□出的肌肤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红痕,昭示着不久前的那场情|事有多激烈。 眼前的景象,让颜砚不受控制的回忆起柴情精干结实的身体,和火热的触感。冷峻刚毅的男人半跪在自己的身下,张口含住他的欲|望,那张英俊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潮红,眼角因为喉咙的不适,沾染了些许的水光......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其实也差不多了。虽然已经二十八了,但向来洁身自好的颜少将,其实还是个初哥。难得感到尴尬的颜少将,手忙脚乱的从石壁上站起身,下意识的想离开。刚走了两步,脑袋才彻底清醒过来,立马在心里自己唾弃自己:好歹是帝*校出来的军人,怎么能学电影里面的渣攻拔|*无情呢? 于是默默地后退两步,将自己身上胡乱披着的衣服扯下来,蹲下身,裹在柴情半|裸的身上,一手插在柴情脖颈处,一手穿过膝下,用力将对方打横抱起。 “嗯......”犹在沉睡中的人低吟一声,立刻转醒,一双黑眸射出凌厉的光,冷冷地看向颜砚,同时左手手肘弯起,朝颜砚的脖子撞去。 “哎!”颜砚双手正抱着对方,一时之间腾不出手来抵抗,但身体在察觉到杀气的瞬间,迅速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一击。 扑通一声,由于重心不稳,两人顿时摔做了一团。 “你......” “我......”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那双黑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自己,里面闪过一丝尴尬,一丝喜悦,一丝苦恼,还有一丝留恋。这双眼睛很熟悉,眼前的场景也很熟悉,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颜砚陷入了迷茫中。 “抱歉,刚刚没认出你。”柴情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种种神情掩去。 “哦。”颜砚紧跟着站起来,飞速的扫了对方身体上下一眼,“你,没事吧。” “嗯,我——”柴情刚打算说自己没事,瞅见颜砚脸上不明显的尴尬神色,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只耳朵霎时变得通红。 瞅着黑发中露出两只颤巍巍的红耳朵,颜砚的尴尬反而减轻了不少,他假装咳嗽两声:“咳咳,那个,我送你回去吧。” 柴情呆呆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看见颜砚往前走,下意识的也跟着一起走,完全没了昨晚的固执和豪放。 于是这两个人便跟新婚小夫妻似得,别扭尴尬的要死,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御花园。 宫外 “老爷,这...这是......”赶车的仆人目瞪口呆的看见自家的老爷费力地半拖着一口麻袋,朝马车这边走来。 “少废话,还不快过来帮爷抬上去。”李忠抱起麻袋,喘了口气,怒道。 “是。”眼见李忠发怒,仆人也不敢多问,赶紧从李忠手上接过东西。 那仆人的手刚碰上麻袋,就打了个哆嗦。眼见几缕黝黑的长发从半搭着的麻袋口露出,长发下的肌肤,白皙如雪,印着几道红痕。原来这麻袋里面竟然藏了个人! 第二十一章 乾清宫 柴临靠坐在榻上,阴沉着一张脸,视线无意识地紧盯着眼前的空地。他一手取过茶杯,杯沿刚接触到唇,便猛力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瓷器破碎的轻响,让一屋子侍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跪倒在地。 “陛下恕罪,奴婢刚死。”奉上茶水的宫女颤抖着身体,不断磕头求饶。宫女惨白的脸色,和惧怕的眼神,非但没有引起柴临的怜悯,还让他的的神色越发阴沉起来。 “来人,杖责五十,发配掖庭。” 宫女抖动的身体停了下来,眼中满是绝望,身体一软,瘫在了地上。伫立在门口的侍卫动作轻快的走了进来,将宫女拖了出去。整个过程中,没发出一点声响。 余下的宫女内侍,连呼吸都越发小心了起来,生怕下一个被杖责发配的人就是自己。偌大的宫殿,顿时变得悄无声息。 身下隐秘的疼痛,不断提醒着柴临不久前发生过的情|事。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就像个女人一样,张开大腿,躺在那个陌生的男人身下,承受对方的*。最可恨的是,那男人一边□□着的身体,一边用粗俗的语言来羞辱他。 等抓到了那个男人,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然后将其骨肉剁碎,拿去喂狗。如此,才能稍解他的心头之恨。 “陛下。” 柴临的沉思被打断,他掀了掀眼皮,朝李公公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李公公视线悄悄上移,飞快的朝柴临脸上扫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君大人已经被送出了宫。御林军也领命开始在外使馆的宫殿里搜查。” 柴临道:“哦?已经送回去了?君爱卿昨日患了伤寒,李全你替朕跑一趟,传旨给君爱卿,让他好好在家养病,不要出门,也不要让人上门打扰他。” 李公公心里一惊,脑中不断思索着皇帝这样做的用意。明面上皇恩浩荡,说是让君长歌在家养病,为此还不让人前去探病。但细细一想,这根本就是软禁君长歌。 他之前特意用‘送’字,就是在暗中试探柴临的态度。毕竟皇帝对君长歌的恩宠,是宫里公开的秘密了。虽说早上下了那样一道命令,让他们讲□□着身体的君长歌丢出宫门,但李公公想着再恩爱的夫妻平日里,也会磕着嘴巴,绊着舌头,更何况柴临还是一国之君,君长歌又是那样一个不知分寸不懂规矩的人,不小心惹恼了柴临也是说不准的事。 李公公这是只当二人起了争执,柴临一时的怒言。所以才善作主张,让人将君长歌送回家去。 但照柴临话里的意思看,昨晚发生的事,只怕不同寻常。 李公公这样想着,突然感到一阵阴冷。他一惊,猛地回过神来,对上柴临毒蛇一样冷冰冰的视线。 “李全,你跟了朕多久了?” “回陛下,打从您大婚分府开始,有八年了。” “八年——”柴临玩味地咀嚼着这句话,突然问道,“要怎么,才能让一个人永远地守好一个秘密?” 李公公抖了抖嘴唇,吐出两个字:“死人。” 闻言,柴临的眼中出现了剧烈的挣扎,良久,才恍如梦喃般:“可朕跟他,认识了快二十年了。”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没了一丝情绪。 “李全,你吩咐太医院,在三天内给朕研制出一副无色无味的药,功效是,”柴临狠了狠心,“让人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李公公呆了呆,立刻明白了柴临的意思。这天下之间,能保守住秘密的人,除了死人外,就是哑巴。 “公公。”李公公刚踏出乾清宫,一个小火者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公公听他说完后,脸色一僵,闭了闭眼,嘱咐道:“你找人私下知会沈娘娘宫里的人,让他们把人接回去。注意,千万不要声张。” 小火者点点头:“那...邓公公......” “小邓子的事儿,你就装作不知道。”李公公颤抖着嘴唇道,“我会找人,把他的尸体从乱坟岗上捡回来。” 小火者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公公一眼,压下眼底的疑问,退了下去。 邓公公是李公公在宫里认得干儿子,跟了他快六年了,一直在御前侍候着,为人本分小心,李公公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哪儿能想到,昨晚上言语不当,被皇帝赐死。 李公公心里一阵苦涩,小邓向来寡言少语,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哪里是因为言语不当的原因,分明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要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昨晚就不让小邓去寝宫外守着了。 昨晚的事,陛下对君长歌都能狠下心来,更毋论一个奴才了。李公公顿时浑身一个寒颤,深吸了口气,朝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现在,只希望李忠,能把君长歌平平安安的送回君府,不然的话......只怕是,天子一怒,万里浮尸。 “两位殿下,请稍停一下。”颜砚和明王刚走出御花园,便被御林军拦住了路。 打头的御林军统领,诧异地看了看两人凌乱的衣衫,失声道:“两位殿下这是——” 不等二人回答,他又立刻道:“可是遇上了刺客?” “摔跤。” “比武。” 颜砚和明王一前一后的答道,然后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改口道: “比武。” “摔跤。” 颜砚的嘴角抽了抽,恋爱指导手册上说好的心有灵犀呢? “到底是比武还是摔跤?啊,不——两位殿下到底有没有看见有可疑人出现?”御林军统领满头黑线的追问,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这两位殿下的神情有点不对劲,一大清早出现在御花园就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两个人还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难不成两位王爷因为君公子的原因,打架了? 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明王与君长歌是青梅竹马,为了君长歌,三天两头的找齐王的麻烦。话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明王为什么会穿着齐王的长衫?难不成两人打架打得太激烈了,齐王把明王的衣服扯烂了? “没有。”这次的答案倒是统一了。 御林军统领抱了抱拳,道:“既如此,若两位殿下发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还望派人来通知下官一声。”顿了顿,添了一句:“昨晚有刺客闯进宫里,请两位殿下多加小心。” 这话让颜砚立刻想起了之前引他前往御花园的蒙面人,若非那人会齐国死士才知道的暗语,自己也不会因为一时大意,跟着对方到了御花园。 如果不是他的自制力强,明王又突然出现,帮他解了药性,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与嫔妃私通,这事往小了讲,是他肆意报复,给情敌戴了绿帽子;往大了讲,是齐国有意让朝廷失了颜面,虎狼之心昭昭可见! 如果齐子简因此死在了秦国,身为齐子简的亲弟弟,齐子籍必不会善罢甘休。即使齐子简能因为君长歌的原因,逃过一命,按照柴临好面子的性子,也未必不会以此为由,挥师北上,一雪耻辱。 无论是哪个结果,两国之间都难免会再次开战。到底是谁,设下了这个局,想要齐子简的命。或者说,想借此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 想到这里,颜砚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刺客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御林军统领看了颜砚一眼:“在乾清宫。” 闻言,颜砚忍不住吸了口气,昨日那蒙面人竟是要去刺杀柴临不成?那蒙面人既然诚心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又为什么要冒险前去行刺秦国的皇帝。假如柴临驾崩,新帝继位,为了秦国的安稳,秦国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此时开战。 那如果,昨日陷害他的蒙面人,与刺客不是同一人呢? 颜砚定了定神,细细思索着。倘若刺客刺杀成功,柴临驾崩,他死后无嗣,作为同胞弟弟的明王,是皇位的不二继承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沉默寡言的男人。 察觉到颜砚神色有异,柴情坦然地回视对方。清泠泠的眼睛如同一汪泉水,明明白白的叫人看清水底的石砾,就如同在告诉颜砚,我的底线在这里,不会变。 这样的眼神,有时比一句清清楚楚的辩解‘我没做’更容易让人信服。我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把我的底线摊开给你看,信不信我,由你来决定。 颜砚勾唇一笑,他可没忘记,对方不是真正的柴情。如果是真正的柴情,那么他有足够的理由派人刺杀柴临。毕竟这些年来,柴情和柴临两兄弟间的矛盾越发激烈,柴临又是个疑心病重的人,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于他而言,就如同一把悬在脑袋上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 但如果柴情的壳子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异世灵魂,那么对方就没有这样的动机了。除开两兄弟的恩怨外,他们都不是这个空间里的人,早晚会离开这个世界。皇位也罢,名利也罢,对他们来讲,都是虚假的东西。 而让颜砚感兴趣的,是柴情清泠的眼神,和坦荡的态度。一般来讲,这样的眼神与态度,是绝不会对着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也不会对着是敌非友的人。只有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足够熟悉,并且信任时,才会下意识的希望,对方也能如此信任自己。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推断,真正的‘柴情’不仅是他认识的人,还是他认识的熟人? 第二十二章 马车停在君府大门前,仆人跳下马车,将板凳摆好,扶着李忠下了马车。主仆二人走上台阶,李忠站在一旁暗暗打量门口的石狮子,和牌匾上当今圣上亲笔御书‘君府’二字。那仆人则上前去敲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红漆榆木大门从里面被拉开,小厮从门里探出头,打量了主仆二人一眼,扬起下巴斜着眼道:“谁家的?有没有拜帖?” 仆人愣了愣,拜帖?随即堆起满脸的笑:“这位大哥,这是我家大人。”指了指一旁的李忠。 小厮见李忠身上穿着正六品的官服,语气客气了些:“这位大人大清早的上门有什么事吗?” 李忠道:“叫你们府上能主事的人出来。” 小厮道:“可不凑巧了,我家主人昨日进宫赴宴,还未归来。” 李忠想了想道:“那你去找几个人来,我有东西送给贵主人。” 小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李忠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塞进小厮手中:“麻烦了。” 小厮这才点点头,把大门关上,回去找人了。 不到半刻,大门再次打开,三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从门里走了出来,打头的小厮问:“东西呢?” 李忠指了指马车:“马车里面。” 小厮手脚麻利的钻进了马车里,一会儿惊呼道:“少爷,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掀起帘子,朝另外的两个小厮道:“还不快上来帮忙,少爷在马车里面。” 两个小厮闻言赶快爬上马车,和之前的小厮一起,将昏迷着的君长歌扶了下来。 这下李忠可傻眼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李公公让他送到君府的人,竟然就是君长歌本人!他望着从麻布袋里露出来的那张脸,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眼瞅着君府的三个小厮对他怒目而视,李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是真不知道,袋子里装的人是君大人。” 马车缓缓地从宫门往皇城行驶,颜砚望着车帘上的祥云纹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轻点。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半个时辰前,他和柴情在御花园出口处分开。虽然对柴情的真实身份,充满了疑惑,但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急在一时。特别是昨晚的事发生之后,面对柴情时,他已经不能将对方简单的视为可能来自敌对党的探子。 他对柴情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那种如同遮了层白纱般的模糊,让他忍不住想揭开纱布,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但内心深处,又有些许微妙的复杂情绪,怕真正的‘柴情’,会让他失望。 将昨晚发生过的事重新梳理一遍后,颜砚发现了自己思维中的漏洞,他立刻钻出马车,出声道:“简三,随我去明王府。简七,盯着外使馆。”说罢,跳下马车翻身上马,朝明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简三和简七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深藏的忧虑。正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郊外 两匹快马穿过城门,沿着官道,往西山大营的方向跑去。此时正值晌午,出了京城二三十里后,官道上的旅人渐渐变得少了起来。 早晨晴朗的天气,到了晌午,却变得阴沉沉的起来,黑压压的乌云不到一会儿便铺满了天际。狂风乍起,吹得两旁的树木吱呀作响,大风席卷着路上的石砾扑面而来,整个世界顿时变得灰蒙蒙。 “爷,风太大了,要不要停一下?”简三勒紧马缰,问道。不久前,他和颜砚二人赶至明王府后,被告知西山大营出了事,明王刚回到王府,就被大营守将带走了。 颜砚正在安抚有些暴躁不安的马,刚要开口,嗅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性味。他的眉宇不由得紧皱起来:“到底——”话未说完,突然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腰间的长剑在瞬间出鞘。 哐的一声,兵器交接的声音传来。只见灰蒙蒙的官道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这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提着一把宝剑,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一击不中,蒙面人手握长剑,再次刺来。颜砚此时已站定身体,举起手中的剑,与蒙面人缠斗在一起。只见昏黄的天地间,两把长剑不断地摩擦碰撞,铮铮声中,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颜砚的剑招讲究大开大阖,以扎实的内力见长,蒙面人的剑招却与之相反,虚虚实实,出手诡谲。青锋寒光,剑走游蛇。狂风乱舞里,衣袍翩飞,剑气凌然,只听得锵铛一声,长剑交接,整个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两人隔着宝剑对视片刻,各自退开半步。 一旁的简三见此,乘机走到颜砚身后,警惕地注视着蒙面人。 颜砚将长剑举至胸前,用左手抚了抚剑身处的细小裂痕,开口道:“齐国出了什么事,齐子籍。” 蒙面人愣怔了下,抬手扯下脸上蒙面的纱布,露出一张与齐子简有五分相似的面孔,剑眉星目,眼窝略深。 “殿...国主!”简三当即跪下行礼。 齐子籍一边扶起简三,一边笑语:“皇兄的武艺不减当年。” 颜砚收好宝剑,双手环抱在胸前,勾了勾唇:“你的武艺倒是进步神速。”当年齐子简离开齐国时,齐子籍武功连简三都不如。 “是吗?”齐子籍脸颊微红,有些羞涩,如同一个被长辈夸奖的大男孩。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皇兄不在了,没人挡在我前面,我总得学着保护自己。” 颜砚默然。 齐子籍又道:“皇兄不知道,齐国国都的梨花,今年开得可盛了,我把皇姐当年埋下的梨花酿挖了出来,味道还和当年一样甘甜哩!” 颜砚沉默不语,心脏微微抽痛,他想起了那个骄傲又明艳的大公主,他很清楚,这是原主残留的感情在作怪。 齐子籍见他还是不说话,便垂了垂眼,道:“皇兄,这次进京,你随我回去一趟吧。” 颜砚抬眼看他。 “我要成婚了,总不能,连个能拜天地的长辈都没有。” “好。” 颜砚低哑着嗓子道,这是齐子简作为一个兄长,欠弟弟的责任。 “我就知道皇兄最疼我。”齐子籍笑出了八颗白牙,“不如皇兄现在就跟我一起走吧。” 颜砚犹豫起来。 齐子籍察言观色,道:“皇兄若是有事,三日后咱们再出发如何?” 颜砚叹了口气,点头:“依你。” 齐子籍:“三日后我在这里等皇兄。” 颜砚再次干脆的点头。 约定好行程,齐子籍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这件事说好了。皇兄有事先去忙吧,子籍不打扰了。”他收起长剑,抱拳行礼。 “不忙。”颜砚按住他的手,“我答应你的事,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故意拖延我的用意?” “皇兄?”齐子籍一脸不解,在颜砚良久的注视下,终于收起了脸上一直挂着的笑。 “昨日进宫行刺的人,是你。“ “是——” “你过于冒险。” “皇兄,我没有其他选择。” “就算——”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之前的猜测被证实,颜砚手下的力道加重,手背上青筋直起:“你派人......” 齐子籍点头。 颜砚深吸一口气,松开手,绕过齐子籍,几步走至马边,就要翻身上马。 齐子籍慢了一步,他立即扯住马缰:“你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 颜砚脸色难看地将缰绳重新夺了过来:“来不及我也要去。”加紧马背,绝尘而去。 “殿下!”简三立刻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齐子籍站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背影化成两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才朝皇城方向走去。他方走了两步,便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修长的身体如同风中的落叶,不断抖动。半刻钟后,抬手擦掉嘴角的鲜血,重新蒙上面,若无其事的继续行路。 颜砚赶到时,柴情身边的侍卫只剩一人,正拼死护在他身前。他半张脸上都是鲜血,身上的衣服也破碎不堪,头上的银冠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掉了,头发披散下来,耷拉在胸前。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平静,只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稍稍变了变。 颜砚翻身下马,走了过去,本来将柴情二人包围起来的黑衣人,立刻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了下去。看得出,是齐子籍早有吩咐。 颜砚一步步地走至柴情的面前,柴情身边的侍卫立即拦在他面前。 “下去吧。” 柴情眼神不离眼前逐渐靠近的男人,下令。侍卫犹豫了下,看了主子一眼,终于还是退开了。 望着眼前的男人,颜砚嗓子一阵干涩,心脏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胸口闷闷的,很不舒服。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被蛊惑似得,他伸手碰了碰男人脸上的血渍。指尖的液体,粘稠、温热,带着腥味。即使明知道,这些血可能不是男人的,就算柴情死了,男人也不一定会死,他还是忍不住烦躁起来。 他的整个手掌彻底贴在男人脸上,粗暴地磨蹭着男人的脸,想将这些碍眼的血迹擦干净,却没想到越擦越擦不干净。越是擦不掉,他越是用力,仿佛只要将这些碍眼的东西擦掉,他的内心就可以重归平静。 第二十三章 柴情一动不动地看着颜砚,任由他动作粗鲁的擦着他脸上的血迹。有些血迹已经干了,被手掌蹭过时,扯得脸上一阵阵刺痛,他却好像全无所查般,只默默地看着他。 简三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低下了头。主人的事,不是他一个暗卫能管得。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柴情脸都被蹭红,隐隐显出血丝,颜砚才惊觉过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柴情抬手覆盖着他的手。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就算再迟钝,颜砚也感觉到了,两个人之前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发生了变化。他将手抽了回来,问道:“受伤了没有?” 柴情垂了眼睫,摇头:“没事,都是皮外伤。” 颜砚松了口气:“还能骑马吗?早点回去上药。” 简三默默地从身上掏出伤药,递了上去。 颜砚看了看手里的药,又看了看柴情胸前和腹下的两处伤口,摇了摇头,从自己随身带的荷包里拿出药丸,倒出一颗递给柴情。 这里的医疗环境太简陋了,这样冒然上药,只怕伤口会感染,不如先回城再做打算。 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了下来,随手给柴情披上。拿着衣领的右手绕过柴情的身后时,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深巷里,给符锦披大裘一事。 因柴情来时骑的马被黑衣人放走了,所以现在有四个人,两匹马。否决了简三将马匹让给柴情,他自己和侍卫走回去的提议,颜砚先让柴情翻身上马,然后自己轻轻一跃,坐在了他的身后。 两只手臂从柴情的腰腹处穿过,拉紧马缰,骏马便动了起来。承重量骤然加倍,骏马显得十分吃力。颜砚也不让马撒开了蹄子飞驰,只驾着马静静地往回走。 眼前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颜砚的鼻子,前胸不时地与柴情的后背相触。对方脊背挺直,却微微勾着头,以便颜砚能看清前方的路。 颜砚略略一思索,问出了早上没问的问题:“昨夜,你怎么会突然到御花园去?”那个地方十分偏僻,若不是刻意,一般人基本不会走到假山处。 柴情没打算瞒他,简短的将昨日遇见鸾凤公主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他让侍卫紧盯着君长歌,发现君长歌分别派人送东西到颜砚和鸾凤公主那里一事。 颜砚眉头皱起,昨晚上的女人,显然不是鸾凤公主。那就是说明,昨晚上,想设计陷害齐子简的,不止一伙人。至于君长歌派来的内侍,他也没见到,料想是在他跟蒙面人出去后,才到的齐王下榻之处。 如果君长歌是打算通过让齐子简和鸾凤公主‘私会’被抓一事,来报复齐子简,那昨晚上君长歌就应该和柴临一同,出现在假山处,将私会的二人抓个正着。 君长歌对齐子简有情,所以他没想过要齐子简死,所以在他的计划中,和齐子简幽会的人,是本就对齐子简有意的鸾凤公主。但君长歌的计划被人知道了,背地里有一个人,借着君长歌之手,先是给齐子简下药,然后将他和沈氏引到君长歌计划中的幽会地。 与未嫁的公主幽会,和与皇帝的柴临私通,是完完全全的两个罪名。一个是让齐子简名声扫地,受些刑法,另一个则是要齐子简的命。 但令设局人没想到的是,齐国会在这个当头,派人刺杀柴临,再加上柴情壳子里面换了一个人,这个几乎完美的局,就这样被破解了。 这样一想,颜砚立刻想起了齐子简围场被刺杀一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两次的局,是同一个人设下的。设局的人手法如此的相似,并且对君长歌和齐子简二人有足够的了解。 如果不是颜砚早早和柴情交过底,再加上昨晚,柴情出现在他面前,为他解了药性,他简直要忍不住怀疑,背后的设局人,就是柴情本人。不管是之前的围场行刺,还是昨日的私会妃嫔,设局人的目标很明确: 一、要齐子简的命; 二、让秦国和齐国开战。 从私情上来讲,柴情和齐子简是情敌,从大事上来讲,只有秦国和齐国开战,作为手握重兵的亲王的明王,才能让柴临投鼠忌器,保全自身。 至于齐子籍暗杀柴情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秦国自己内耗。如果柴临死了,柴情势必是要继承皇位的,只有柴情死了,没了正统继承人的秦国,才会因皇位动乱起来。而如果柴临没死,主弱臣强,心性多疑的皇帝,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付明王。 齐子籍刺杀柴临失败,所以他不会杀了柴情。正是因为这一点,黑衣人才会在看见颜砚出现后,便毫不犹豫的撤退。 除此之外,齐子籍需要加深明王与皇帝间的矛盾,所以他虽然不杀柴情,却要刺杀柴情。昨日皇帝在皇宫内遇刺,今日明王就在西山大营外遇刺,天下人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最主要的是,柴临会怎么想? 君府 “少爷,您好歹吃一点吧。”柯小松端着手里的皮蛋瘦肉粥,低声劝着君长歌。 君长歌拥着被子,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柯小松心里暗暗着急,他家少爷从早上被人送回来,醒过来后,据说这样一幅呆呆的样子,身体蜷成一团,也不让人靠近,一有人走近就满脸惊慌。 他想起早上看见少爷套在麻布袋里,被下人抬进来时的震惊。任他柯小松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在这皇城里,竟然有人敢如此对待他家少爷。到底是哪个孙子干的,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柯小松放下碗,捋起袖子,想着自己是先到皇宫告状,还是先到沈府告状好。至于齐王府那个王八蛋,就别想得到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机会了。 反正他家少爷长得这样好看,多的是人想献殷勤,你齐王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就别怪他柯小松翻脸无情! 柯小松:“少爷,你等着,我到宫里给你请个太医吧。” 君长歌还是呆呆的没反应。 柯小松叹气,转身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没走出两步,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进了院子,一边跑一边道:“少爷!李公公奉旨来看您。” 柯小松拉住小厮:“急什么急,李公公又不是没来过,小心惊到少爷。” “君大人呢?”李公公走了进了,身后跟着两个内侍,其中一个内侍手中提着个装饰精美的食盒,另一个提了一包药材。 柯小松迎了上去:“我家公子今早从皇宫回来就不舒服。”他凑到李公公耳边,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讲给李公公。 说完,柯小松满脸愤怒,扯着李公公的袖子,直言道:“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如此行事,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陛下一定要为我家少爷主持公道。” 李公公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不断点头:“这是自然。谁不知道陛下最宠君大人,待咱家回宫将此事禀报陛下,陛下定会为大人做主。” 柯小松满意的笑了,松开手,打前一步,推开房门道:“公公这边请,我家少爷就在里面。” 李公公隐晦的瞥了柯小松一眼,掩下眼底的鄙夷。真是个蠢货,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见脚步声,君长歌抬起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看清来人后,本能地往身后缩了缩。 李公公见他满脸憔悴,一张精致的脸在短短一夜之间迅速消瘦了下去,越发断定昨晚绝不是刺客行刺这么简单的事。 “君大人,”李公公堆起满脸的笑,“老奴给您请安了。” 君长歌没说话,愣愣的看着他。 李公公也不介意,直起身,将内侍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笑道:“陛下听说您惊了神,特意让太医院开了药,亲自看着熬好了,快马加鞭的给您送来。”说完,将手中的药递了过去。 君长歌呆呆的看了看李公公手中的药,又看了看李公公,摇头。 李公公拿起汤勺,搅动药汁,笑得一脸慈爱:“老奴知道大人不忍拒绝陛下的一片心意,只是身体乏力,拿不动药碗。”舀起药汁,往君长歌嘴边送。 君长歌将嘴唇抿的紧紧,就是不松口。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李公公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柯小松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把夺过李公公手中的汤勺,道:“既然我家少爷不想喝,公公也不要逼我家少爷。别说是陛下看着煎的,就算是陛下亲手煎的药,若我家少爷不喜,陛下也舍不得强迫我家少爷。” 李公公忙笑道:“这是当然。”他示意内侍把食盒放下,从另一个内侍手中接过包好的药材,递给柯小松:“这里面是两只百年老参,给大人补补身体。”又向君长歌行礼:“那大人您好好休息,老奴先回宫复命了。” 君长歌见李公公出了院子,动了动唇,对柯小松道:“把雪团抱来。”雪团是只波斯猫,通体雪白,两只眼睛却犹如碧玉,水汪汪的,是年前齐子简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柯小松二丈和尚摸不到脑袋,点头应了一声,出门抱猫去了。 李公公走出君府,高声嘱咐跟来的十几个侍卫:“传陛下口谕,君大人身体不适,需闭门静养。从即刻起,如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登门拜访。” 第二十四章 (终) 君长歌把药碗放在地面上,招手让雪团过来。雪团凑近药碗,嗅了嗅气味,摆摆脑袋,往后退。 君长歌一手掐住雪团的脖子,将雪团硬提了起来。雪团喵呜喵呜的叫,四个爪子凌空乱划,在他手上不断挣扎。 拿过药碗,君长歌不顾雪团凄厉的惨叫,硬生生将药汁喂进了雪团嘴中。挣扎中,雪团一爪子抓向君长歌拿着药碗的右手,君长歌手背一痛,咔哒一声,药碗打翻在地,雪白的皮肤上立刻渗【出】血丝。君长歌力道一松,雪团就从他手上跳了下来。 “少爷,你没事吧!”听见房里的声响,柯小松着急的在门外问道。 雪团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四肢猛地一抽/搐,倒了下去。 君长歌不死心的拆开柴临送来的药材,拔下头上的银簪,抖着手将簪子【cha】进人参中。银簪刚一接触人参,没过一会儿,整个簪身都变黑了。 见到这一幕,君长歌的泪腺一下子崩溃,两道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蹲下来,紧紧地抱紧身体,无声的哭泣着。就算他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掩饰不了事实了。柴临,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昨晚在寿宴上,他还为了保护他,不惜得罪太后,怎么一转眼,他就想要他的命了。 “尹默,齐子简会护着你。” “永远保护我吗?” “直到身死魂灭。” 当初说好了要护着他,现在却任由他被人欺凌。君长歌心想,齐子简,你的承诺呢?你怎么能让别人这样对我? 他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恨他了。 将柴情送回府后,颜砚也回了自己的王府。果然当天晚上,明王被行刺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师。到了第二天,柴临更是亲自派太医到明王府给柴情看病,并下达旨意,让京兆尹五日内查找刺客。 太后寿诞刚过,皇帝亲王便相继遇刺,京师里,瞬间变得暗流汹涌,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三教九流,无不战战兢兢,小心【行】事。各国进贺的使臣,也识相的朝上折子皇帝辞行,却被留中不发。 三日后,颜砚按照与齐子籍的约定,带着简三等暗卫出了城。原来的齐子简并非没有机会离开秦国皇城,只是他舍不下君长歌,而君长歌舍不下秦国。 这些问题,于颜砚而言,就不是问题了。 天色将亮未亮,晨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郊外寂静无声。颜砚一马当先,出了城门,几个暗卫紧跟在他身后,严密的注意着四周的环境。 来到约定的地点,齐子籍早已到了。颜砚翻身下马,齐子籍立刻迎了上来。 “皇兄。”齐子籍往他身后瞅了瞅,“君公子没跟来吗?” 颜砚简单解释道:“他有病在身,不易舟车劳顿。” 齐子籍看了他一眼,笑道:“皇兄不必担心,子籍会派人保护好君公子,等弟弟大婚完毕,皇兄便可回来。” 颜砚不可否置,看向齐子籍身边苦着一张脸的男人。那男人上前抱拳行礼道:“殿下,下官齐国使臣——陈涟。” 颜砚玩味的道:“还有一位使臣呢?‘ 陈涟脸上的表情更苦了,拿眼睛直瞅齐子籍,四周的黑衣人也是一副古怪的神色。 颜砚想了想,就明白了。籍,舒烨,书也! 齐子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面具,往脸上一戴,普普通通的眉眼,可不就是当日在宴会上有一面之缘的舒烨。难怪当时让暗卫打探时,传回来的消息说舒烨来历不明,身份神秘。 眼见主子们见过了,两队暗卫也纷纷上前相互见礼。见完礼后,众人翻身上马,就要离开此地。却闻嘚嘚嘚,无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到片刻,装备精良的秦*队,便将这里包围,数百只精铁制成的诸葛神|弩,直刷刷的对准颜砚等人。 “皇兄——”齐子籍不可置信的看向颜砚。 颜砚摇头,伸手遥遥指向站在弩|箭后面,戴着斗笠的男人:“沈疏?” 男人微微阖首,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的容颜,正是沈疏。 “齐王殿下、齐国主,久违。”沈疏温和的笑道。 齐子籍双手拽紧缰绳,死死地盯着沈疏,他怎么也想不通,沈疏会知道他们的行踪。肩膀上突然一重,他扭过头,却是颜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担心。”颜砚低语,他声音沉稳,让齐子籍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嗯。”齐子籍重重地点头,从小到大,只要皇兄在他身边,无论什么艰难,他都能克服。 “沈疏,”颜砚转过头,眯了眯眼看向沈疏,“柴临派你来的?” 沈疏温雅一笑,摇头:“并非。其实是不是柴临,有什么关系呢?黄泉路上,自会有人给你解惑。” 见颜砚还是不言不语的看着他,沈疏叹了口气,朝身后招招手,一名士兵扶着一个身裹大裘的人走了过来。沈疏将人抱进怀里,揭开了那人的风帽,借着晨光,颜砚看出了那人竟是君长歌。他忍不住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疏抬起君长歌的下巴,不顾君长歌微弱的抗拒,吻了上去,直到对方变得脸色通红,气喘吁吁,方才罢手。 “齐子简,心疼吗?沈疏看向颜砚,一手扯掉君长歌的大裘,伸手扶上君长歌的脸,“你若离开,从今往外,他是我的了。” 没了身上的大裘,衣衫单薄的君长歌在寒风中很快便战战发抖起来,双眼含泪,不断看向颜砚,似乎在向颜砚求救。 无视君长歌可怜楚楚的眼神,颜砚这样是真的没法明白沈疏的逻辑了,他只好扯扯嘴角:“你高兴就好。” 闻言,沈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片刻后,他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慢慢地道:“既然你不心疼,那我也不用客气了。”说罢,双手一用力,将君长歌身上的衣服直接撕了下来。白【皙】的肌肤,在这昏昏暗暗的晨曦中,亮的刺眼。 “沈大哥,你这做什么?”君长歌诧异的望向沈疏,不是说好了,他配合他演戏,让齐子简束手就擒吗? 沈疏低声劝他道:“既然做戏,那就做真一点。” 君长歌冷着一张脸,摇头:“不行。” 沈疏叹气:“不愿意——”突然出手如电,锋利的匕首【cha】入君长歌腹|下:“就只好你先去黄泉路上等他了。” 这一变故,让在场中人全部傻眼了,等回过神,颜砚立刻翻身下马而起,朝沈疏二人的方向走去。他虽然不待见君长歌,却没想过见死不救,无论如何,君长歌是原主拼死也要保护的人。 君长歌如傻了一般看向沈疏,他怎么也想不到,沈疏会对他动手,那个一直在身后为他默默付出的沈大哥,竟然要杀他。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沈疏会这样对他。 “你...是谁?”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男人。 沈疏怜悯的看着他,伸手擦掉他脸上被溅上的鲜血,慢慢地将匕首往外|拔。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yong】出,很快就打【shi】了君长歌的衣服。他的视线开始涣散起来,张了张口,无声的吐出三个字字: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疏摸了【摸】他的头,动作一如往昔的温柔:“长歌,沈大哥很早就告诉过你,这天下间,对你如珠如宝的人,只有一个齐子简。你为什么,总是不把沈大哥的话放在心上呢?” 君长歌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不断重复着三个字:为什么。 沈疏将匕首扯掉拔|了出来,鲜血如泉水般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他抱紧君长歌逐渐变冷的身体,转身面向正朝这边走来的颜砚。 “我十七岁那年,随商队一同沿秦岭进入北疆,打算游历齐国风光。经过长岭山时,商队遭遇了当时齐国最大的响马贼,全商队的人,皆死于非命。当时,我被马贼砍了一刀,摔落悬崖,后来被人所救。救我的人,是个俊俏的少年,姓荣。” “那年北疆梨花似雪,我不过见了这少年一面,他不过救了我一命。也不知怎的,我便觉得,这江南的梨花,开得再好,也比不上北疆了。” “然而直到三年前大军兵临齐国国都时,我才知道,这少年,是齐国的荣华长公主。” “齐子简,我欠荣华一条命。她既然是因你二人而死,我也只好找你们拿回来了。” 原来,竟是这样。 君长歌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脑海中空茫茫的一片,他感觉到生命正在逐渐的流逝,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只有齐子简的脸,不断的清晰起来。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他都不想再去分辨。身体那么的冷,却比不上心里冷。 在这生命的尽头,他突然想起,沈疏问他的那句,他究竟喜不喜欢齐子简,他想告诉他,他是喜欢齐子简的,纵使这份喜欢,比不上他对自己的爱,也的确是存在着的。 他生性是如此凉薄的人,只有齐子简一个人的爱,是不够的,他要是不爱他了,他怎么办?就想年幼时一般,只有一个家,破了,就没有。所以他要两份、三份、四份...... 他终究是这样凉薄的人,所以,他想,他就不告诉他,他是真得喜欢他了吧。这样,他来世,再不会来找他了。 沈疏抬手将君长歌的眼睛合上,高声道:“还不动手!” 霎时,千万道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颜砚立时【chou】出腰间长剑,左右抵挡。他一脚踢开三只弩|箭,不顾朝他胸口【she】来的箭雨,只握紧手中的长剑,一心往前冲。 腿上、腹部、腰间、胸前、后背,身上的箭越来越多,鲜血顺着额头往下【liu】,将他的双眼染红,他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一剑刺向沈疏。 沈疏推开怀里的君长歌,翻身后退八尺,却还是慢了一步。剑影紧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朝他的喉间刺来,停在了他的喉咙前。锋利的剑尖,直直地抵着沈疏的喉咙,让他进不得退不得。 左右的士兵迅速将二人包围起来,尖利的弩箭对准了颜砚,只等沈疏一声令下,便将颜砚射死当场。 颜砚吐掉口中的鲜血,哑声道:“放他们走。” 沈疏笑了笑:“我就算放了你们,你们也走不了。”话音刚落,颜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国主!”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陈涟被齐子籍一剑穿心,而齐子籍的腹部,赫然【cha】着一把匕首。 便在这时,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再度响起,成千上万的黑甲骑兵疾驰而来,如同汹涌的潮水,在眨眼之间,将沈疏带来的人包裹住了。为首那人,身穿一身银色铠甲,五官冷峻,气度雍容,正是柴情。 看见黑甲骑兵出现,颜砚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柴情怎么会突然出现,但事情好歹有了转机。 “明王殿下。”沈疏注视着催马过来的男人。柴情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翻身下马,对颜砚点头。 颜砚收回手中长剑,驻剑而立。 “滚。”柴情看向沈疏,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两人对视片刻,沈疏让士兵收起弩箭,转身走了。齐子简上下中了十二箭,其中一箭正中心脏,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他了。在这种时候,他没必要跟明王翻脸。 二百人的弩箭队,如同来的时候一样,迅速的撤离了。 柴情【拔】出腰间长刀,将颜砚身上的弩|箭一只一只纷纷砍断。虽然整个过程中,柴情一句话都没说,但颜砚看见他的手在不停的发抖。这个男人,他在害怕。即使明知道他不会真正的死亡,他还是在害怕。 颜砚叹了口气,想告诉对方,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反正他迟早都要死。张了张口,喉咙立刻涌上一口血,让他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皇兄——”齐子籍被暗卫搀扶着走了过来,眼眶红红的看着他,在他身后,只剩下一口气的陈涟,被简三拖了过来。 颜砚勉强用下巴点了点陈涟,简三立刻掐住陈涟的人中,将昏死状态的人弄醒。 “咳咳——”陈涟一阵干咳,看清眼前的场景后,不等简三发问,便狂笑道:“齐子简,你终于快死了。我慕容家世代忠烈,为你齐氏死了一百零五口人命,祖父、父亲、五位叔叔、还有我大哥二哥,他们全战死沙场了,你凭什么还活着?就连表妹都因你殉国,你有什么脸活着?” 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哭:“我慕容家的仇终于——”话没说完,便咬舌自尽了。 在场中人默然片刻,齐子籍突然挣开暗卫的搀扶,脚步踉跄地走上前,对着陈涟连磕三头:“慕容世家英魂在上,齐子籍今日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将夺回我齐国失去的疆土,一血当年城下之耻。政治清明,闫海青天,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若违此誓,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陛下!”周围的暗卫,包括简三,都跪倒于地,“愿为我主肱骨——” 齐子籍站起身,看向颜砚,语气苍凉而悲哀,声音哽咽:“皇兄,我有时候,真恨你,当年若不是你痴恋君长歌,我大齐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可是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齐子简死后,你把他的骨灰分开,一半带回齐国,一半合着君长歌的骨灰,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罢。”柴情突然接口道。 齐子籍一愣,看向颜砚。颜砚吃力的点点头,不错眼的看着柴情。 “所以,他现在是我的,请你暂时离开。”柴情把颜砚手中的宝剑拿开,将他整个人拥入怀里。银色的盔甲沾染上颜砚身上的鲜血,显得异常凄然。 齐子籍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将暗卫推开十丈。黑甲骑兵也在柴情的示意下,往后退了十丈。 整个空地上,终于只剩颜砚和柴情二人。 颜砚虽然对柴情的行为非常不解,但却还是定定的看着他。 “颜砚,”柴情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颜砚顿时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向柴情。 似乎被颜少将呆傻的神情逗乐了,柴情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霎时,如同江河破冰、春水翻涌,千万个水洼同时映【射】出明月的光辉。 “邵柏英倾慕你,颜少将——” 颜砚眼前一黑,成功的昏死过去。 第57章 终章 第六军特种机甲部队的众队员们,发现了一件事。最近他们的老大,也就是被称为帝国男神的颜砚颜少将,神情恍惚、行为异常,常常训练的时间,找不到人,吃饭到一半,开始发呆,大半夜里,找人pk。 综上所述,等等诸如此类,英明神武的颜少将阁下根本不会犯的错误,都不可思议的发生了。自称有经验的老队员们观察数日,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寒掺人。 于是,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整个飞船上的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都是。“哎,你知道了吗?”“知道了。”这样犹如地下组织般,神神叨叨的对话。 在被自己的士兵用注目礼一路送至餐厅后,颜少将终于从神思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先是低下头上下扫了眼自己的穿着,烫熨妥帖的常服,衣扣齐整,锃亮的军靴,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查理,”颜砚问身后的副官,“我脸上有印记吗?” 查理立刻摇头:“少将您脸上非常干净。” 颜砚眯了眯眼:“那你们一个二个看我的时候怎么跟看猴子似得?” 查理:“......” 颜砚扫视了一眼四周相互间暗暗挤眉弄眼的士兵们:“既然大家都这么闲,从今天起,体能训练加倍,机甲拆卸与组装一天一次,机甲模拟战改为三天一次。”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一片哀嚎声。 “查理中尉,”颜砚笑眯眯的看向自己的副官,“三天一次战后总结,请记得按时上交。” 查理在心里流下宽面条泪:这明明是少将您的工作。 没了不明所以的注目礼,颜砚心情愉悦的踏进餐厅,视线扫过餐厅大堂时,僵住。一身纯白休闲服的邵柏英,在黑衣保镖的陪同下,正往餐厅外走。 双方远远地一照面,颜砚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对方的视线。 邵柏英在颜砚面前停下脚步:“颜少将。” 颜砚莫名觉着邵柏英的声音李有股咬牙彻齿的味道,是他的错觉吗?他想了想,摆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笑容:“邵先生。” 邵柏英面无表情的脸......更加面无表情,只是周围的空气骤然降了二度,周围貌似吃饭,实则围观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两人侧身而过时,邵柏英随意问道:“少将最近很忙?” “还好还好。”颜砚下意识的回道。 邵柏英抿紧了双唇,脸上冷的能掉冰渣:“既然不忙,怎么总见不到少将,我差点以为,少将是在躲我。” 颜砚:“......” 好吧,他确实是在躲邵柏英,主要是对方那句‘邵柏英倾慕你’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自认为,跟对方接触不多(......),两人还是对立阵营的人,怎么看,他也想象不出,邵柏英竟然喜欢他。 心里一阵心烦意乱,颜砚脸上的表情也就不怎么好看了。 邵柏英的眼睛黯了黯,转过头就要离开。 “我......”看见邵柏英黯然的神色,颜砚的动作比大脑反应快,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抓住了邵柏英的手。 邵柏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琥珀色的眸子里隐隐含着几分期盼,转身看向颜砚。 颜砚被他眸子里清浅的光泽蛊惑,大脑一热,低声道:“让我想想。” 邵柏英的眼神柔和下来:“好。”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等你。” 颜砚松开手,邵柏英带着保镖离开了。 邵柏英走后,颜砚呆在原地,脑海中一直回放着那句‘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单曲循环一百遍后,颜砚面无表情的往餐厅外走去。 “少将——”定好餐后,一转身发现自家将军失踪了的查理,一脸崩溃的表情,“您又不吃饭了吗?” “兄弟,淡定。”乔恩同情的拍拍查理的肩膀,“恋爱中的人,就如同帝都六月的天,早上是晴天,下午是阴天。” 颜砚,性别男,爱好男,二十八岁,帝国最年轻的少将,第六军特种机甲部队总司令,身高,身体健康,人格健全,五官端正,无不良嗜好,新世纪帝国五好青年。 然而有一天,敌对营的政敌跟他告白了,于是第二天,他发生周围的人,都开始用一种被闪瞎了钛合金狗眼的表情,看他跟他的政敌。 更悲剧的是,他跟他的绯闻对象,在非(划掉)自愿的情况下,有了xxoo的关系。于是人生不能更美好了...... 答应了邵柏英好好想想,颜砚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于是他睡觉时想,吃饭时想,训练时想,洗澡时想......直等到知道了内情的安妮小姐,恨不得穿过屏幕,将他直接打包送去教堂时,才下定决心,找邵柏英谈谈。 是的,谈谈。虽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用‘以结婚为前提来恋爱’作为座右铭的颜少将,显然不认为谈恋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除开家世、政治等因素,邵柏英确实是一个合格的恋爱对象。长相满分,身材满分,虽然性格有点闷,气质有点冷,但能力出众,无桃色绯闻,人品优良,怎么看,也是结婚对象的不二人选。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颜砚对他不是没有感觉。 颜砚把谈话的地点安排在飞船顶层的观测室。一的原因是,顶层只有这一个房间,整个房间用反电磁反声波的材料制成,可以隔绝电磁声波探测器,以免两人的对方被那群咸的蛋|疼的人偷听;二是观测室四周的墙壁可以透明化,站在观测室李,可以看见飞船所处的整个宇宙空间。 基于这两个原因,颜砚选择了把这个地方,当成谈话之地。 颜砚走进观测室的时候,邵柏英已经先到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邵柏英站在透明墙壁前,背对着门,正在瞭望远处的宇宙空间。黑漆漆的宇宙空间里,没有一丝光,全完的黑暗,给人一种空旷又紧密的矛盾感。 颜砚走进房间,在离邵柏英半步的地方,站定。邵柏英转过身,两人面对着面站着,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黑暗中,邵柏英的声音很轻:“想好了?” 颜砚没有回答,他问他:“第一个世界里,你是白祁?” “嗯。” “第二个世界,你是符锦?” “是。” “第三个世界,你是柴情?” “对。” 颜砚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直接告诉我?” 黑暗里,邵柏英的声音带着点无法掩饰的涩味:“一开始就告诉你,你大概会离我远远地。” 颜砚愣然,确实,至少在他的人生计划中,他从未打算选择一个跟他同样身为政客的伴侣,更何况两人还不是同一个阵营。 工作时的颜少将冷静、沉稳、睿智,永远都是理智占据主位。在认识邵柏英的那一刻,对方的身上已经被他贴上了‘工作上的伙伴或对手的标签’。他从潜意识里,就将两人进一步深交的可能掐断了。 “‘风吟雅’会因为‘白祁’的自作主张而生气;‘贺之靖’会和‘符锦’肆无忌惮的玩闹,‘齐子简’会动作粗鲁的帮‘柴情’擦掉脸上的血迹,而颜少将,永远只会客气而疏离的叫邵柏英一声‘邵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 邵柏英的声音那么低沉,他的话,如同一根细细的针,扎在颜砚的心脏上,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却让他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语的苦涩。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脑海中闪过白祁的脸、符锦的脸、柴情的脸,最后定格在邵柏英琥珀色的眸子上,他们都是他,他们也都不是他。 因风吟雅吐血而亡的是白祁,与颜砚一同死在洞**里的是邵柏英;因贺之靖杖邢病死的是符锦,陪颜砚设局征战的是邵柏英;因齐子简坠马而死的是柴情,替颜砚解药领黑甲骑兵救人的是邵柏英。 其实,他早就开始动心了不是吗?在那个小巷里,他帮还是‘符锦’的邵柏英披上披风时,已经开始注意他了。所以,后来他才会发现‘符锦’的不对劲,察觉出‘符锦’和‘柴情’其实是一个人。 虽然喜欢上邵柏英是他计划里的意外,但对这个意外,他充满了期待,即使很清楚,拦在他们面前的问题还有很多。因为邵柏英,他愿意去尝试。 这样想着,颜砚踏前半步,慢慢地伸出手,将眼前的男人抱住。 邵柏英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慢慢放松下来。他听见颜砚低沉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邵柏英先生,请允许我,以结婚为前提,跟您谈一场恋爱。” 黑暗中,邵柏英笑了,他点头道:“好——” 余下的音,消失在紧贴的双唇间。 第58章 番外 寂寞春庭空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北疆的梨花,总是开得最好。从二月初开始,一直开到三月底,雪白的五瓣花,娇嫩可爱,清风一吹,洋洋洒洒的落下一大片,站在树下的人,往往被兜得满头满脸。花香、清风、笑语,让他梦了一辈子。 他九岁的时候,别人称呼他二公子,那时,皇兄还不是皇兄,是世子哥哥。荣华皇姐不过二八年华,每天都想着怎么样能溜出皇宫。 有一天,荣华皇姐终于如愿以偿的从皇宫里溜出来,她兴致冲冲地跑到长平王府上,将哥哥和他,骗到寒山上的大音寺里。 那一年,大音寺的梨花开得格外灿烂,远远看去,洁白的花瓣此起彼伏,就是初冬里的第一场新雪。那是一片香雪海。 荣华皇姐跪在佛祖面前,诚心诚意的磕头跪拜,求佛祖保佑大齐国泰民安,保佑她父皇母后,身体健康。 哥哥就在一旁打趣她:“皇姐怎么不求佛祖保佑你早日找个如意郎君?” 荣华皇姐抓狂,站起身狠狠地敲了哥哥一下,哥哥捂着头笑道:“皇姐别害羞嘛!不如弟弟帮皇姐求?” 荣华皇姐瞪他:“要求郎君,你自己求去!最好求个人,能狠狠地治治你。” 那时,他已经懂得人事了,便在一旁偷笑:“哥哥就算要求,也该是求个嫂嫂回家才是。” 荣华皇姐揉揉他的头,笑眯眯道:“小子籍也长大了呀!跟皇姐说说,小子籍想跟佛祖求什么?” 他眼珠滴溜溜的一转,摇头道:“子籍什么也不求佛祖。” “为何?” “我若能自己做到,何必求别人?若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别人就能做到吗?所以子籍不求。” “说得好!”哥哥笑着拍怕他的肩膀,“我命由我,何必由天!” 下山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自家的马车旁,又停了几辆马车,皇姐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家的马车?也赶到二月初来寒山踏青,倒是跟咱们一样,好雅兴。” 小厮答道:“司徒家的夫人,带着大小姐来上香,听说慕容家的少爷也跟来了。两家是表亲。” 哥哥笑道:“慕容家的小子?也不知是慕容老大还是老二,可惜今日有事,不然倒是可以约着去赛马。”那天哥哥到底是没赛成马,却是冥冥之中,被月老绑上了红线,还不止一根。 回城时,哥哥提及飘香楼的烤**猪,皇姐被勾起了兴致,三人改道,拎着一壶梨花酿,打算去飘香楼大吃大喝一顿。 正好那日,飘香楼举行三年一度的书画大赛,少年书生,一袭青衫,两手书画,三分风流,四分挑衅,便引得哥哥五分意气。 当时春光正好,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们,比完这些,比那些,谁也不肯认输。斗着斗着,少年意气里,便掺了几分知己之意,恰如一阵清风吹皱了春水,在不经意间,恍惚了流年。 这少年书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尹默。 那日之后,尹默便成了长平王府的常客,哥哥总是和他待在一起,要么谈古论今,要么赏花品茶,连他这个亲弟弟,也不得不退后一席。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是哥哥一生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也是哥哥一生痛苦的起源。 十二岁时,别人称呼他二爷,彼时哥哥已经是长平王。他的皇伯父,也就是当今皇上,病得越来越重,皇姐找遍了齐国的名医,也没能挽救老皇帝的命。 这一年,齐国王都动荡不安,风云诡谲,群臣风声鹤唳,激流暗涌之下,人人自危。边关连连告急,秦国皇子明王横空出世,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连进犯齐国边关三镇。 精兵良将虽在,却无统帅之人,无奈之下,哥哥请命出征,点齐并将,于这风云飘摇之际,远赴边疆。独留他与荣华皇姐二人,苦苦于帝都支撑。 一个是少年得意的皇子将军,一个是手握重兵的世袭亲王,相似的身份,相近的年龄,以沙场为棋局,两人拉开了一场殊死较量。 这场战争,历时三个月,死亡人数到达十万以上,最后因秦国皇帝驾崩,新帝继位而终止。明王匆匆撤军,哥哥夺回边疆三镇。 回程时,黄河决堤。刚下了战场的儿郎们,又转过身,扑向无情的洪水。 一个月后,哥哥带着仅剩的二千人返回帝都,他才哥哥的口中知道,黄河上的堤坝,是有人故意挖坏的。那场洪水,死了六万的士兵,三十万的无辜百姓。 返回帝都后,哥哥在他和荣华皇姐,以及尹默的帮助下,以雷霆之势,清君侧,终于赶在皇伯父驾崩之前,确立皇位继承人的身份。 哥哥登上了帝位,下旨斩杀包括宗室亲王在内的一百三十二人,其中亲王三位、国公五位、侯爵八位、伯爵子爵共二十三位,剩下都是朝廷命官,最高的正一品,最低的正六品。 血腥的手段,引得天下震惊。 哥哥说,不这样做,他对不起那些死在洪水里的将士,对不起那些死在洪水里的百姓,也对不起他自己的良心。 那一年,他十三岁,别人开始叫他长平王殿下。哥哥终于不再是哥哥,而是皇兄,齐国的九五之尊。同年,齐国各方诸侯揭竿而起,替天行道,讨伐暴君,齐国境内,彻底大乱。耗时三年,饿殍满地,尸骨如山的内战,由此开始。 崇华元年,皇兄御驾亲征,责令荣华长公主和长平王监国,尹默总领文武群臣。 崇华二年,皇兄与司徒家大小姐定亲,以此获得山西太原慕容家和司徒家的鼎力支持。 皇室内斗,天下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崇华三年,新登基的秦帝秣马厉兵,召集八十万兵马,挥师北疆。 刚刚打完内战的齐国,人乏马困,粮草短缺,自然无法抵挡早有预谋的秦军。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军气势汹汹,势如破竹,一路北上,一直打到帝都城下。 他记得,那天天色阴沉,自初识的七年以来好得如同一个人的皇兄和尹默大吵了一架。他还记得他跟荣华皇姐前去皇兄寝宫劝架时,他看见皇兄将身上那把长年佩戴,斩杀过上前人的宝剑,架在尹默脖子上。 当时,他和荣华皇姐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来,皇兄待尹默如珠如宝,哪怕是当年被叛军困在幽都,生死危难之际,也不忘想方设法,派暗卫护送尹默先走。 即使是皇兄和司徒家的小姐定亲,两人也不曾争吵。现在兵临城下之际,怎么吵了起来? 皇兄赤红着眼,拿着宝剑的双手微微发抖,锋利剑刃,将尹默雪白的脖颈划破,鲜血渗出,顺着剑刃滴落在光亮可鉴的青石板上,凄迷到哀婉。 他从未见过皇兄那副表情,纵使父母早丧、边疆动荡、先帝驾崩、齐国内乱,皇兄也为此如此过。后来他暗暗地想,大约情之一字,便是如此吧,可以生,可以死,却不能容忍一丁点的背叛。 皇兄那一剑终究还是没有刺下去,尹默的脖子被刺伤时,皇兄便下不去手了。他将染了血的宝剑扔下,大步离开了寝殿。 当夜,尹默被皇兄送出了帝都。次日,尹默出现在城外的秦军大营里。 其实当日他们争论的一些细节,他都不大记得清楚了,唯有皇兄惨烈的笑,和一句悲凉到极点的话,牢牢地印在脑中。 他记得,那句话是‘难怪你劝我与司徒小姐定亲。’ 直到很久之后,他和他生命中最恨,也最怜惜,更最了解的人纠缠了半生,于一个明月高悬的雪夜里相逢,才明白皇兄当时的痛苦。 那是最难堪的爱,也是最悲哀的恨。深爱之人背叛了自己,纵使自己为对方找出了无数条理由,也不能不恨他,纵使自己为自己找出了无数条理由,也不能不爱他。 家国、天下、无数人的血海深仇,汇成了一道深渊,他在这边,他在那边,他们隔着这道深渊遥遥相望,只有死亡才能将彼此解脱,回到最初的爱,与最初的恨。 秦国的使臣带来秦帝的旨意,要求皇兄削帝号,俯首称臣,不然秦国的大军将踏平齐国的王都。 荣华皇姐闻言冷笑三声,直接下令让侍卫将使臣推出大殿,当着群臣的面斩首示众。 彼时,谁都清楚,齐国的败局已定,唯有接受一时的屈辱,暂时蛰伏,卧薪尝胆,等待时机,方能为齐国赢来一线生机,一洗今日之耻。 但他骄傲又刚烈的皇姐,却选择了殉国。对皇姐来讲,没有帝号的齐国,不再是她的国家。 当夜,皇姐梳妆打扮,穿戴整齐,*于寝宫内。那夜的大火整整烧了十二个时辰,将整个寝殿焚烧的一干二净。火光的颜色,艳丽的如同皇姐最爱的红衣,要么生,要么死,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皇姐死后,他很长的时间内,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一闭眼,眼前便是冲天的火光。 皇兄迅速的消瘦下来,他知道,皇姐的死,无异于在皇兄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再划上一道见骨的伤口。那时,已经开始有大臣上书,请求皇兄议和。 崇华三年七月初三,司徒小姐穿着一身孝服进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兄传闻中的未婚妻,也是最后一次。 对方的样貌,已经被他遗忘在了遥远的过去,但那股温婉的气质,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记忆里。 蓝蓝的天,青青的柳,绿绿的水,俏俏的人。佳人一身素白的孝服,长发被微风吹起,对着他和皇兄盈盈下拜。 “陛下,”她柔柔一笑,身体纤细的仿佛能被风刮走一般,“司徒家男丁十二人,十一人死在了战场上。” 皇兄伸手去扶她:“司徒家满门忠烈,是朕对不起你。” 她摇摇头,拒绝了皇兄的搀扶,一字一句道:“但臣女替家兄,请求陛下答应议和。” 皇兄的动作僵住。 她继续道:“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今有齐帝忍辱复国。”说完,她翻身跳进了池水中,等再救上来时,已然断气。 崇华三年七月初七,齐国皇帝齐子简,向秦国皇帝上书议和,自愿削去帝号,俯首称臣。初八,皇兄下罪己诏,历数继位以来的种种过错。初九,皇兄退位,将国主之位,让给了他。那年,他十六岁,别人开始叫他国主。 崇华三年八月,皇兄上书秦帝,自愿入秦国为人质,请求秦帝立即退兵。当时秦国的朝中新贵,明王柴情、宰相沈疏、公子君长歌纷纷附议,八月十三,秦国终于退兵。 九月初,皇兄随秦军入秦,他独身一人站在高高的山顶,望着马车渐渐东去,终不复行踪。风声烈烈,他衣袂翩飞,远望秦都。 春去秋来,夏始冬结。帝都的梨花开了又谢,雏鹰高飞,幼童壮年,皇兄却再也没回来过。 第59章 番外 “国主,这药的药性十分霸道,服下之后,三年可成一流高手,五年可成一代宗师,但弊端也十分明显。服用之人,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初期只是经常失眠,中期开始咳血,到第三次咳血时,开始逐渐丧失五感,当五感丧失之时,便是命落黄泉之时。”国师将丹药递给齐子籍,缓缓道。 齐子籍将丹药丢进嘴里,笑出八颗白牙:“这样的神丹妙药,怎么才献上来。” 国师无奈地摇摇头:“陛下...齐王殿下临走时,特意交代我,不能将此药献于国主。” 齐子籍拍怕国师的肩膀:“行了行了,孤会告诉皇兄,是孤强迫你的。” 国师叹了口气,边往炼丹阁中走去,边说道:“老道自感修行不易,昨日祖师托梦,命老道远游西去,还望国主放行。” 厢房内安静片刻,说话声再度响起:“孤准了,还望国师珍重。” “国主也请保重自身。” 夜风徐徐,远望弯月如钩,孤星暗淡。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齐子籍半夜醒来,也不点灯叫人,披起长袍,推开门,走出寝殿,靠在廊柱上,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三颗梨树。那是他特意让人去大音寺挖来的,树下埋着九岁时,和荣华皇姐、皇兄一起酿制的梨花酿。 虽然是夏季,但北疆的天气向来偏寒,没站半刻钟,齐子籍的手脚便冻得僵硬。 一道黑影乘着朦胧的月色,从屋檐翻落下来,跪地行礼。 “讲。” 暗卫低声道:“探子来报,齐王殿下三日前狩猎时遇袭,生死未卜。” 咔嚓—— 齐子籍身形稍顿,转身返回寝殿,半空中飘来一句话。 “千影堂整装待发,明日随我去秦国祝寿。” “是!” 借着淡淡的月光,暗卫看见廊柱上,显出五个深深地指印。夜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寿宴上,远远看见齐子简,齐子籍有种异样的感觉,皇兄似乎有了变化,最明显的是,皇兄的视线,不再紧紧随着君长歌转。 更让他惊讶的在后面,皇兄竟然当众给君长歌没脸,三言两句就让君长歌冲撞太后,被赏了板子,这真的是他那个爱‘尹默’如狂的皇兄? 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齐子籍,决定把这次来秦国的计划改动一下。如果皇兄真的能对君长歌忘情,这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就算皇兄不能忘情,他也必须得让他忘情。齐子籍暗自苦笑,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的毒已经发作了两次,再有一次......齐国不能一日无主。 戴上面具,交代陈涟善后事宜,齐子籍朝秦国国君的寝宫飞去。月夜下,他悄无声息地躲开巡逻的侍卫,翻进暖阁内。 暖阁内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他望着那个满脸潮红,被秦国国君压在身下的君长歌,怒火从心底涌起,恨不得掏出长剑,将对方戳个对穿! 君长歌怎么敢!他怎么敢! 皇兄这样爱他,几乎为他付出了一切,他却这样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好不容易将怒火平息,一个计划在脑中渐渐成形,齐子籍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朝床上赤|裸的两人走去。 秦帝柴临,秦国先帝第三子,生性多疑,好面子,自傲自大,不能容人。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容忍自己的尊严被人侮辱。 如果某一天,这个男人,被人压在身下肆意□□,并且被人看到的话,那么,他一定会使出雷霆手段,将知道此事的人立刻从世上抹杀。 黑夜里,男人痛苦的呻|吟和咒骂声,就如同**剂般,让齐子籍血脉贲|张。很痛吧?他想,当年,他也是这样痛呢! 他要了男人一次又一次,直到对方昏迷过去,才缓缓地将雄物抽|出,扯过床单,擦干净身上的液体,瞅了眼满身布满浊液和青|紫印痕的男人,冷笑一声,将床单丢在男人身上,穿好衣服,朝君长歌走去。 对方惊恐地看着他逐渐靠近,努力想将身体缩成一团,却只是徒劳无功。他蹲下身,勾起对方尖细的下巴,轻声在对方耳边道:“放心,我不动你。”说完,转身离开。 是的,他根本不打算动他,因为他知道,柴临会帮他动手。 将见血封喉的□□洒在汤药里,齐子籍飞身躲上横梁。看见李公公将药端走,等了一会儿,他才从天窗里飞出。虽然没想到柴临竟然会手下留情,不过还好,他留有后手。 只要君长歌死了,这笔帐就会被记在柴临头上。如果皇兄已然对君长歌忘情,那么对方一死,他便没了继续停留在秦国的理由。如果皇兄仍然无法放下君长歌,心爱之人死在柴临手中,依皇兄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但天下之大,却只有齐国,能助他报仇。 局已然开启,皇兄,这一次,你没有选择。 那天将明王诱出京城时,他没想到皇兄会追过来。从腰间拔出剑对准皇兄时,是试探,也是发泄。他是他敬重的兄长,也是他恨的皇兄。 剑影重重,人心难测,天道不仁,万物复争。最后,是平手。收剑,相认。时隔多年,皇兄的剑法依然如久,沉稳大气下,锋芒暗藏。只是人却变了不少,那双眼睛越发睿智,神情更加内敛,神态洒然,依稀又有了当日大音寺里,笑谈天下大事,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流气概。既熟悉,又陌生。 皇兄一语指出他就是昨日宫中的‘刺客’,并直言逼问他拖延时间的用意,对此,他只是笑笑,出言请皇兄跟他回齐国。参加婚礼是假,将皇兄骗回国是真。 他没想到,皇兄一口就答应了。脑海中摆放着无数条理由,反而没了用武之地。 再之后,与皇兄会合,沈疏带人围攻,皇兄强行突围,陈涟叛变,明王相助,皇兄身受重伤,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的那么快,等他回过神,眼前只剩下皇兄满身是箭的样子,和陈涟一动不动的尸体。 陈涟是慕容家后人,和沈疏暗中勾结,几次三番想置皇兄于死地,这是后来简三告诉他的。 围场遇刺一事,是陈涟买通齐国影卫,和沈疏合手,将皇兄引到包围圈里。而后皇兄于秦国御花园中□□,也是相同的手法。 先是陈涟暗中派前来秦国贺礼的侍卫,将皇兄引至御花园,沈疏早早地在假山处点燃熏香,然后派人用玉佩将自己的远方堂妹沈氏引来,造成两人私通的假象。只是没想到,被明王无意间撞破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吧!司徒小姐为了皇兄,身死河中,慕容家为了齐国,战死沙场。而陈涟为替表妹报仇,要皇兄偿命,为替慕容家讨回公道,要齐国灭亡。 怪不得那烧经的老和尚,总是在嘴里念叨着前世之因,后世之果。他们齐家欠下的债,该还,皇兄还不了了,就让他来还吧! 少年时,他觉得皇兄这样的英杰,哪怕有一天英雄白头,也应该战死沙场,方不负一世之名。再后来,皇兄退位,随着‘尹默’去了齐国,他便想,皇兄平平安安一辈子,和心爱之人一起老死,也是不错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该是眼前这种,他英明神武、武功盖世、重情重义的皇兄,浑身上下被插|满了弩|箭,鲜血淋漓的像个滑稽的稻草人一般,站在原地,活活疼死。 这个人,是他的皇兄啊!他是他的哥哥啊!他死了,他就这样死了,天下之大,他再没一个亲人了。 他无意去探究当日明王到底跟皇兄说了什么,人死如灯灭,即使来了齐国后,皇兄与明王发生过什么,或许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不重要了。随着皇兄身死,他生前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然而那日,明王暴病而亡的消息传来时,他还是愣了一愣,随后从皇兄遗体上,削断一缕长发,让简三送至明王府上。结发长生,青丝定约,如果可能,愿他与皇兄,来世不再有缘无分。 在明王暴死的当日,他将皇兄的尸体火化,按照皇兄身前的意愿,一半合着君长歌的骨灰,埋着秦国的青山秀水之间,一半装入陶瓷罐中,随他一同回齐国安葬。 离开秦国之前,他转道去了趟长锦城。明王的军队,三分之一留守秦国国都的西山大营,剩下的三分之二,驻扎在与齐国遥遥相望的长锦城。 主帅骤然身死,还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京师,消息传回长锦城,城中必将兵变。这是他的机会,能否于来日一雪城下之耻,成败在此一举。 他让一半的影卫护送皇兄和陈涟的骨灰先回齐国,留下一半的影卫随他暗访长锦城。以简二为首的三个暗卫,简二、简三、简七,向他辞行,返回秦国国都。剩下的几个暗卫,则留在他身边。 他知道,简二三人,是要回去找沈疏报仇。沈疏可以为荣华皇姐,蛰伏数年,最终害死皇兄和君长歌。他们同样,可以千里奔波,为皇兄报仇。 简二临走前曾言,人活一世,总该有个念头,有个盼头。他们这些暗卫,自小就活在黑暗里,活的见不得光。皇兄待他们的好,他们记在心里。皇兄活着,他们就追随皇兄左右,鞍前马后,皇兄死了,他们就替皇兄报仇,生死不计。 很久之后,他偶然得知,沈疏当日并没有返回秦国国都,而是直接辞官归隐,**江湖。 那时,他已经从齐国国主,成了齐帝,从皇兄手中失去的山河,也被他一一夺了回来,在他手下,政治清明,官员任人唯贤,百姓开始安居乐业,天平盛世,指日可待。 一天,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梨花树下喝酒。月光皎洁,清风徐徐,梨花似雪,一人白发黑衣,踏月而来。 愣然之后,他方认出眼前白发早衰之人,竟是当日挂印而去的沈疏。那天,他和沈疏喝的很醉,不过十年的时光,再相见,早已物是人非。 第二天,他醒来时,沈疏早已离去,桌子上只剩下几个空酒坛子,和一枚破碎的铜牌。铜牌正面雕刻着千影堂里的图腾夜枭,背面写了个‘贰’。 那是简二的生死牌,牌在人在,牌碎人亡。 他回到齐国的第四年,简三和简七满身是伤的从秦国归来,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简二和沈疏同归于尽的消息。当时,并没有简二的生死牌。 这样想着,他站起身,拂落身上的花瓣,朝寝殿走去。这是发生在江湖上,另一个恩怨情仇的故事了。 长锦城,愿春光似锦,长久不逝。这是个地处边塞,靠近北疆的苦寒之地,却偏偏有着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 以北地游商的名义,在长锦城中,结交达官贵人,各层军官,拉拢,利诱,陷害,打压,乘着主帅身死,人心浮动之际,他悄无声息的在秦*队中埋下暗桩,以待来日之用。 抵达长锦城的五天后,他咳出了第三口血。国师当日说得话,开始逐渐验证,最先消失的,是他的视觉。 先是看不清东西,然后视线变暗,等到半个月后,整个视野里彻底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视觉消失后,他不再出门,往来迎送都让影卫去做,他留在府中测算谋划。 那天,他计划好,要将秦帝派来的钦差刺杀在长锦城外,嫁祸给明王身前器重的一位大将,却没想到计划临时出了变故,不得已,他只能亲自出马。 到了之后才发现情报有误,秦帝竟然派了二十多个大内高手和一百多个锦衣卫护送这位钦差。 一番恶斗,双方伤亡惨重。他仗着武艺高强,一人对上数十个大内高手,刀光剑影之下,他最终虽将敌人杀死,却也因为看眼睛的缘故,身受重伤,力竭之下,掉落悬崖。 却没想到,在崖底,被一个傻里傻气的傻子救了,那傻子额头受了重创,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也不认得他。说话时而傻里傻气,时而尖酸刻薄,身上还会武功。问他为何救他,那傻子说,他一见他的脸,心里就万分不舒服,猜测他一定认得自己,并且欠了他不少钱。所以把他救醒,一是让他告诉他,他自己的名字,二是让他赶紧还钱。 于是一个傻子,一个瞎子,就在这谷底吵吵闹闹的暂时搭伙养伤过日子。 那时,他并不知晓,当日来长锦城的,除了钦差外,还有秦帝柴临本人。 一切缘由此起,情由此生,爱恨纠葛,乱世兵戈。 第60章 番外 多尔星 风沙极大,目所能及,皆是灰蒙蒙的一片,细小的沙砾吹着隔风镜上,发出刺啦的声音。他穿着沉重的仿真机甲服,躲在沙丘后面,静静等待着沙尘暴过去。 半个小时后,风暴渐渐小了起来,视野变得清晰,黄天黑地间,一个小黑点渐渐靠近,速度极快,不到半分钟,便出现在十米远的地方。 他透过防沙镜看去,银色的金属,在空茫茫的旷野里格外显眼,那是个跟他一样,穿着机甲服的陌生人。 从进入多尔星到现在的十二个小时里,这是他看见的第一个生物,或许是人类生为群居动物的归属感,他从沙丘后面站起身,朝那人走去…… 然而不等他靠近,眼前的人便消失在旷野,他下意识的往前追去,却迷失在了风暴中。 脑海中的风暴散去,刺眼的白光刺激着眼球,邵柏英缓缓睁开眼,扭头看了下时间,早上7:30。阳光从落地窗的窗帘缝隙里钻了进来,满室都是清晨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侧过身看去,身旁的男人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覆盖住那双过于冷静的凤眼,鼻梁挺直,薄唇微张,神情平静,呼吸绵长。 梦中的那个陌生人,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邵柏英放在薄被里的手动了动,慢慢爬动,直至覆盖上男人的手背。从掌心处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因梦境迷茫的心,感慢慢变得镇定下来。 从此,这个男人不再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是将和他携手到老,岁月静好的人。这样想着,他平日里冷峻的神情,变得十分柔和。 被亮光刺激到,睫毛眨动两下,颜砚慢慢醒了过来。 “早。” 由于刚醒过的缘故,他的嗓音尤带几分沙哑,听起来低醇动人。他手腕微动,将手背上的手翻入掌心,十指紧扣。同时身体一个侧翻,将正侧头看着他的邵柏英压在身下。空着的左手钻进邵柏英的睡衣里,自然而然的往下,搂着对方精瘦的腰身,一个吻落在对方的耳际。 邵柏英反手拦住他的腰背,将唇印上颜砚的唇,却是浅尝辄止,和对方交换了一个早安吻。 “早。” “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颜砚将头埋在邵柏英的颈脖处,问道。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尖,邵柏英仿佛怕痒般,缩了缩脖子:“做了个梦,然后就醒了。” 望着眼前微微泛红的耳尖,颜砚悄悄眯了眯眼,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什么梦?” 邵柏英身体一僵,报复般的将腰腹向上挺了挺,同时用小腿轻蹭对方的小腿。果然,没一会儿,他便感觉到火|热的雄|物抵在腹|下。 颜砚的眸色骤然加深,松开和对方紧握的右手,托起邵柏英的头,猛地吻了上去,舌尖探入他的口腔,细细舔舐着牙龈,直到感觉对方的身体一阵轻颤,才卷起他的舌头,慢慢缠绵起来。 不同于之前的早安吻,这个充满了情|欲气息的吻,让两人的身体都很快热了起来。 “要继续?”一吻完毕,邵柏英主动将左腿勾上颜砚的腰。 颜砚强自喘|息一声,稍稍退开些距离,不无遗憾道:“如果安德烈上将不会被我气到吐血。”说罢,又深深吻了向邵柏英的唇,直到对方的唇色加深,才不舍的放开。 两个月前,颜砚和邵柏英从al7896星球回来,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两人,自然也没打算瞒住亲友。当然,这也是因为安妮小姐已经知道了,所以瞒也瞒不住了。 作为颜砚的直系上司,安德烈上将当然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没想到一趟星际之行,爱将不光学会了恋爱,并且找了个狮党的男友。 安德烈上将暗暗一边流着宽面条泪,一边收拾自己碎成渣渣的玻璃心。从此,坚定了有事没事,去第六军转转,以免自家爱将被狮党的人,用美男计勾走。 闻言,邵柏英就勾唇笑了笑,琥珀色的眸子里,神情温柔的仿佛能把冰雪融化。若是外人看见,估计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帝国以冷峻沉静闻名的国安部部长。 这个笑容,让颜砚心软成了一滩水,他忍不住抬手将那双眸子轻轻盖住:“亲爱的,你再这样笑下去,就算今天被安德烈停职,我也不想出门了。” 他移开掌心,在邵柏英的眉间落下一个吻:“怎么办?”他抱紧怀里的人,“我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自己比前一天多爱你一点。” 邵柏英的笑容越发明显,他回抱住颜砚,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因为,我也是这样。 两个人抱在一起默默温存了片刻,直到再不起床出门,就要迟到,才纷纷从床上起身洗漱。 “中午去吃湘菜怎么样?”颜砚将一杯牛奶递给邵柏英,提议道。 邵柏英想了想,说:“你能吃辣吗?” 颜砚默然,好吧,他确实没有邵柏英能吃辣。 “粤菜吧,我知道一家挺不错的粤菜馆。”邵柏英喝了口牛奶,说。 颜砚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瞅了邵柏英一眼,立刻点头:“粤菜也好,最近是该少吃点辣椒。” 邵柏英:“......”你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太晚了点? “中午我去接你。”颜砚又道。 邵柏英点头,于是两人不再说话,很快将早餐解决掉,各自出门上班。 中午11:30,颜砚准时起身,和安妮打好招呼后,在对方一副‘秀恩爱死得快’的表情中,大步走出办公室。 11:45,颜砚到达国安部大楼下,邵柏英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对方一身米色风衣,腰细腿长,显得异常帅气,却神情冰冷,让人不敢靠近。周围三三两两的聚了一群人,一边远远地看着鼎鼎大名的部长大人,一边和同伴低声交谈。 颜砚停下车,邵柏英打开车门,上车,将车窗摇下,隔绝了车外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 颜砚侧过身,替对方系好安全带,顺便交换了一个吻:“怎么下来这么早?” 邵柏英淡淡道:“今天工作不多。” 所以就早早下来站在路边等他?颜砚忍不住笑了笑,然后道:“下次到了大楼下,我再跟你联系。” “好。”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邵柏英还是点点头。 颜砚想起刚才在车里远远望见的情景,扯了扯嘴角。国安部的部长,站在国安部大楼前等人,这情景,再多几次,估计就会上娱乐头条了。 两人到了餐厅,被服务员领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落座。刚点完菜,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柏英!”迪克兰远远地朝这边挥手,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火爆的金发美女。 “果然是你们两个。”迪克兰和金发美女走过来,对服务员道,“劳烦把我们的菜上到这里。” 服务员看看颜砚,颜砚点头。 “好的,四位请稍等。” 迪克兰十分绅士的将椅子拉开,让金发美女先坐下,才自己拉住另一张椅子坐下。 “这是艾米。”迪克兰跟颜砚介绍金发美女,“帝国时尚界的著名model。” 艾米先是对颜砚大方的笑了笑:“颜少将,您好。”然后转过头,顽皮的笑道:“邵,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颜砚一挑眉,对邵柏英眨眨眼,认识? 邵柏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果然是认识的,颜砚心道,然后对艾米礼貌的点头:“你好,艾米小姐。” 邵柏英转过头,冷冷地看了迪克兰一眼,才道:“很好。” 艾米似乎很了解邵柏英的脾气,见对方态度冷淡,却丝毫不气馁,继续说道:“前几日打电话时,米勒太太还说,让我有空多跟你联系,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们又是同学。” 邵柏英没接话,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瞥向迪克兰的眼神,冷得能掉冰渣。 迪克兰耸耸肩,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颜砚看了看这两兄弟一眼,见二人都没说话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我记得柏英是帝*校毕业的,艾米小姐你——” 艾米说:“我跟邵是高中同学,跟邵又是邻居。邵从古华夏搬过来,我们就认识了。” 之前在飞船上时,邵柏英说过,他十六岁之前,和母亲一起住在古江南,随母姓。后来母亲因病去世,他便被祖父接到了帝国首城。 邵这个姓,是为了怀念他那个长眠在江南水乡的妈妈,才一直冠在名字前面。 “是这样呀,”颜砚点点头,不动神色地说,“你知道的,柏英的性格沉闷,所以也没听他说起过。” 艾米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黯然,她勉强笑了笑,说:“邵的性格确实一直都是这样,高中时,他就是如此了。”然后打趣般的调侃道:“当时班上好多女生都想追他,却碍于邵的冷脸,一直不敢靠近。直到现在我们同学聚会,邵还是女生口中兴久不衰的话题呢!” 颜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照艾米小姐的话,柏英的魅力还真不浅。” 艾米立刻道:“当然。”说完脸微微有些发红,却坦然地偏过头注视着邵柏英,眼中的迷恋的神色一览无遗。 邵柏英对她的目光没有丝毫反应,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的朝颜砚的方向看去。 迪克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这个,就差撑着手肘嗑瓜子了。 一顿饭就在几人诡异的气氛下结束了。 吃完饭后,颜砚和邵柏英继续回去工作,迪克兰负责将艾米送回家。 关上车门,颜砚看着邵柏英明显不爽的表情,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暗示性地轻轻抚摸了一下。 邵柏英侧过头,清浅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颜砚,问:“我跟她没关系。”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同学外。” 颜砚将他的手拉至唇边,吻了一下:“我知道。” 闻言,邵柏英眼中的神情柔和下来:“我知道,你知道。” “可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嫉妒。”颜砚用大拇指,慢慢摩擦着邵柏英修长的指尖。 邵柏英不解地看向他。 颜砚自嘲般的笑了笑,说:“我嫉妒她,认识十年前的你。” 大概,这是相爱中的人,都会患的通病吧。时光将你雕琢成了我眼前的你,越爱你,越忍不住想知道,相识之前的那个你,那个青葱年少的你。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嫉妒早早便认识了你的人,而是遗憾,没能更早的时候遇见你。 邵柏英似乎明白了颜砚的话,他侧过身体,将头靠了过来,亲了亲颜砚的唇,在他耳边轻声道:“十年前,你见过我。” 颜砚瞪大了眼:“什么?” 邵柏英似乎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在他耳边低声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声,让颜砚的心口发麻。 “以后告诉你。”看着颜砚还是有些回不过来神的呆傻样子,邵柏英在他脸蛋上飞快地亲了一口,然后坐正身体,“少将阁下,再不走要迟到了。” 颜砚回过神来,一边踩动油门,一边眯起眼瞅了瞅身旁的男人,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今晚回家就严刑逼供! 也许,年少时我们曾擦肩而过,却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不是没能在时光的长河里更早的遇见你,而是那时的我,还没准备好怎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