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界观 世界观: 古有女子秦氏,为报恩情,以血下咒,倾其阳寿,衍生作主司。恩情尽,秦氏殒亡,主司瓦解。其下诸多执行者散于唤作”虚空”的介质中,斗转星移间,部分执行者不甘在整日飘荡中消亡,遂各立副司,后留作四大新司:攻略,崩坏,重塑,颠覆。 攻略者,所谓夺舍他人身,以攻略世界中心空间者为要,擅夺心。 崩坏者,所言摧毁世界身,以溃败空间者为要,借刀杀人,擅虐心。 重塑者,所说护世界为重,以替换空间者为要,维平衡,擅换心。 颠覆者,所云欺空间者之思,以跨越性别为要,满腹谎言,擅惑心。 四司鼎立,皆攻心之,谎者,假面欺人。 第2章 引子 引子: 赵肆秋是个颇有姿容的姑娘,其实她本可以不叫赵肆秋,人家有温柔小意的名儿,叫赵露白。 她那惊才艳艳的娘给取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赵肆秋那嗜酒成命的爹在某次出任务回来时,酒瘾犯了,快马加鞭赶回市集寻酒吃,恰时夜半,竟还剩一家酒肆开着,赵家老爹凭借着一张蛊惑众生的脸和出口成章的才能,不仅喝到了酒,好心的店家还送了他二两秋露白。 赵父顿时那叫一个情难自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家刚出生的小女名儿给改了,叫“赵肆”。说是纪念店家的善举。 她阿母差点没因这事儿撕烂她阿父的嘴,原因是阿母本是攻略司的第一把手,年轻那会某次出任务时有个姑娘就叫“赵四”,她阿母还满脸不满地说道:“那赵四本就是个矫情的女子打着真爱的名义夺了那于凤至的位儿和爱情,你要敢给闺女取这名儿,我非修理你不可,再说,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诗不是照着李太白的诗改的,要么叫露白,要么我便撕了你的嘴。” 她阿父自是不依,据她小姨说阿父用了什么法子,两个人竟然都妥协了,就叫肆秋。 虽然背地里她阿父还是叫她阿肆。 阿肆七岁的时候,上国小时先生问了一个问题,既是自己名字的由来。她自是不知道,待回家问阿母时无意问道一个问题,为何改名,阿母便言辞模糊,不一会儿竟然脸红了。她不解,又去问她阿爹,结果又是顾左右而言他。 她只是问了:为何妥协了,反应怎的就那么大? 后来她懂了,这跟问自己怎么来的是一个性质。于是她在对她爹的印象里从嗜酒之徒变成了酒色之徒。 有道是岁月逝如水,流泄深渊不复见,赵肆秋也到了出任务的年龄。 赵家有女初成,亭亭玉立,巧笑倩兮,言语间,足韵风流,一代佳人而立。 她生被赋予重塑,舍一切私情,仅为普渡罪人。 她生性懒散,最爱品一盏香茗。 她不是无能,只是觉得一切都不值得用力去做。 重塑者,往往最不缺的,既是颠覆一切。 第3章 (一)学弟01 (一)学弟01 三年是多久? 零零总总过去的事情太多,仿佛弹指间而过。 他喜欢了赵肆秋三年。 更确切地说,三年零四个月。 如果折合成秒来计算,应该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然后接下来的四年,他亲手将喜欢上升到爱的层面。 如果可以穿梭时光,如果有人问他是否对这一场长达三年的暗恋有所后悔,他的答案是不。 即便三年后的自己再痛,只要想起那些美好,他的胸口就溢满了幸福。 他的信仰,他跨越半个华夏大地走到了她面前的信念,一直到三十岁的他之后,也未曾发生改变。 他还会记得那个秋阳的午后,丹桂揉杂了下午的微凉,黏腻在凝固的空中。 时光慢慢震荡,似乎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赵肆秋漾开清清浅浅的笑,透过那扇淡绿色的窗扉,走入他的视线。 她的白色长裙随着风晃荡出好看的幅度,然后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微红的耳根旁柔声问他 “温酒,我们接吻吧。” 微凉的唇瓣贴在他的嘴唇上时,混着只属于她的肥皂香气,渗入骨髓一般穿透他的灵魂。 当草川浅浅长出茂密的细芽的时候,香樟的疏影弥漫至远方看不见的尽头,蝉音不断,他的心跳也不断。 在她面前,他有着根深蒂固的自卑,纵使所有的人都说,温酒,你那么优秀,又有很多的女孩子追,为什么不找女朋友呀? 因为我的女朋友比我更优秀,她是我永远企及不到的人。 他后来发现,当他一个人走过除夕夜的街道时,于汹涌的人潮被吞噬在不灭的烟火里时,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 它不是一个名字,它就像是一道枷锁,牢牢地锁住他妄图跨越的彼岸。 他的青春掺杂了太多的东西,甚至不能用那些明媚又忧伤的词来形容。 单车行驶过香樟小道的时候,他晶莹的汗水挂过脖颈的时候,风扬起他的衣角,徒留一个单薄少年的剪影。 不论这一切的结局是是好是坏,遇到她,一直是他所庆幸的事。 初中的时候希望喜欢的姑娘一定有明媚的眸,高中的时候期待她是个品学兼优的人,如果加上一副好看到要命的小脸蛋。 那就可以抠着脚丫子大喊人生无憾了。 可是经年过后才发现,这些都不重要。 你控制不住你喜欢上她的理由,喜欢不需要理由。 那种感觉,就是陆攸宁挖着鼻屎嚷嚷的粗话:“老子喜欢个人要这么多理由吗?” 他曾一直以为低端到爆炸的话,像一条诅咒一样,缠绕他多年。 再也没有解除诅咒的法术。 _____ 华中的毕业典礼总是喜欢凑集齐全校人来举行。 彼时盛夏,头顶是一片翻滚的香樟绿潮,翻腾在蔚蓝的天空之下,晕开细碎的光箔。 温酒看着领奖台上滔滔不绝的校长,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他头顶发光发亮的岛屿上,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时候陆攸宁就会贼兮兮地凑过他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好奇他在讲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了这样的话。 “第一点,在反射现象中,反射光线,入射光线和法线都在同一个平面内,第二点反射光线,入射光线分居法线两侧。第三点反射角等于入射角。” 陆攸宁:“……你是不是想搞事情?”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兔崽子除了对学习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可是这种“举国欢庆”的日子,难道不应该好好享受吗? 温酒的答案是否。 翻译成陆攸宁的话就是老子不高兴你削我呀。 因为脑补过度他差点没把自己气炸。 然后温酒就莫名其妙地看着陆攸宁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将视线转移到颁奖台上。 嗯,生物学上说,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要学会体谅。 温酒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丝毫不在乎周遭女生不小的惊呼。 他的手指很细很长,甚至指尖泛着好看的淡粉色,就算是这样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也好看得紧。 陆攸宁颤颤巍巍地对上他的眼睛,甚至能看见他那清亮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安慰了他一句:“多喝热水。” 陆攸宁:“fuc......” 他刚欲伸手去捏温酒的脸,就听见四周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差点没把他从座位上吓下去。 那种感觉,就感觉去见毛.主.席一样热闹的那种。 陆攸宁又带着怀疑的眼神转移到领奖台上,神情立刻跟握了毛.主.席的手一样激动。 他摇着温酒的肩膀,在喧闹的人声里朝他吼:“亲娘咧温酒你快看这个学姐呀!亲娘咧!” 温酒慢慢伸出手指拭去陆攸宁喷在他脸上的口水后,才将视线转移到领奖台上。 他忽然就觉得,盛夏的阳有些太耀眼了。 午后的霞光将那人的脸韶染成轻柔的金色,明明看不大清她的脸,单是姣好的下巴就足够令人浮想联翩了。 似乎那一眼让灵魂都被镂空了。 从此心口的那个地方,被硬生生剥开,掏干净了血液,注入翻滚的水银。 凝固成呼吸不了的银色。 那一年,他十七岁,她十九岁。 他是踏入新校园的学弟,她却已经离开这个伴随了她三年的地方。 他的高中生活以一种平静的方式开始后,像错乱的齿轮,再不能平静地结束。 第4章 (一)学弟02 (一)学弟02 “阿肆,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在感谢你的存在,就算后来的我不再和你躲在女生宿舍的草丛里合着喝一杯奶茶,就算后来的我西装革履在那座号称全华夏都叹为观止的建筑里喝着法国带来的咖啡豆现磨的咖啡时,我也一如既往地感谢你。” “只是,那从被你咬的扁平的吸管口处滚入喉腔的,带着我不习惯甜腻的奶精.液体,再也喝不到了。” ——温酒 ______ 温酒一直觉得三年的日子太长。 有人说时光好似白驹过隙,又似乎是那潺潺的细流,细细缓缓里忽然就没了。 他却觉得太慢。 毕业典礼的时候,阳光不是很好,朦朦胧胧地笼着一层纱,看起来灰蒙蒙的,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形容。 他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场景,太阳毒辣辣的,好像肆意的火光。 只是那时候的天,晴朗的厉害呢。 他甩了甩由于做了大量习题而泛酸的手腕,任凭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狭长的眉眼。 虽然神色是冷淡的,可是肤白唇红,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围在身边的人注视的目光太多也太常见,他已经不像是高一那会儿皱着眉离开教室,反而是神色自若地接受他们的目光。 只是真的,很想她,就算是沉浸在习题里,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的时候,都很想她。 甚至情人节的时候,他望着一堆包装精致的礼盒巧克力和一沓很厚的情书,也会在想,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她一定会扬起青黛色的眉,眼里闪闪烁烁,有着揉碎的温柔。 美得不经雕琢。 他这样想着低头,也扬起一个清浅的笑来,继续揉着泛酸的手腕。 好在,他也考进了她的学校。 不用再惶恐了,也不用再奔波那么久,隔着大半个华夏去她的校门口张望一眼。 他在雷鸣的掌声里神色自若地走上领奖台,从校长手中接过了那本镀了金色的证书,感觉胸膛里绽放着喜悦的六月花。 虽然这种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喜悦很快就被陆攸宁给打破了。 这家伙不知道两年来吃了什么,个子飞速往上长,到了高三上半年的时候,俨然要往彪形大汉的方向发展了。 这位壮士此时夺过了温酒的毕业证书,看着那张1.5寸的证件照发出啧啧声:“你说同样是人,你怎么就拍的那么好看呢?” 温酒此时的心情尚好,也就有了答他的心思,轻声回了句:“你那张,不是也挺好的么。” “也是。” 陆攸宁听了他这话,也就咧开了嘴,接了他的话,笑得得意畅快。 他露出明晃晃的白牙,整个人仿佛吃了蜜一般满足,伸手拍了拍温酒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不错啊,出息了。” 他边说着边顺手搂住他的肩,可随即嘴一扁,又委屈地开口:“以后,大爷就见不到你小子了,想想就有点伤感。” 温酒觉得自己要是信了他就有鬼了。 “你丫骗谁。”跟着陆攸宁两年,这话还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他起初还觉得太直白了些,现在想着,也只有这句话可以表达他的心情了。 有的时候还是简单粗暴一点比较好。 陆攸宁本身成绩就不差,他们家老爷子又是部队里出来的,他算个军.三代,凭借着他爹的铺路,早就定好去哪座大学了。 更何况,那所大学,同温酒的学校也就隔了半个镇子那么远。 说伤感,他还真是没有。 “唉唉唉,你小子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小爷好歹也罩了你两年呢!要不然以你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设定,早就......唉!温酒你给小爷回来!你丫的去哪!喂!” 温酒受不了他的牢骚,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_____ 吴大的长廊是美的。 六月的栀子开在下头,月牙白的花瓣里溢出清甜的香,温温柔柔地不像是六月里的骄阳。 不浓不淡,沁人心脾。 吴大的长廊里一般性聚集着三种人,泛着恋爱骚.臭味的情侣,爱国爱党爱人民的学霸,以及死宅到变.态的单身狗。 而这些单身狗大部分又物以类聚分为三种,暗恋赵肆秋的,表白过赵肆秋被拒绝后不死心的,以及想上赵肆秋的。 哦,最后一点我们可以忽视。 谁不知道文学系的系花每天午后雷打不动地在这里看书? 为啥不去图书馆? 人太多了呗。 所以说,那些信誓旦旦告诉你大学生活是瘫着打游戏度过的日子的人,都是缺心眼。 努力的人啊,早就在为自己铺路了。 当那些个自以为自己文雅风趣的人第六次吟诵着《静夜思》的时候,赵肆秋合上了书本。 她扬起的唇间描绘着绮丽的颜色,眼神里透露出那么些清恬,笑的温存。 午后的阳斜斜地透过树叶穿梭进来,却是丝毫未被聒噪的蝉音所打搅。 她自这儿向湖面望去,岸边摇摆不定的芦苇起伏在水面上,缓慢地,漾至水天一线的远方。 她弯起温柔的眉眼,带动着右边眼角的痣微微上扬,对了一丝娇媚。 她小小地吐出一口,音色醇和又干净。 “又是夏天了呢。” 第5章 (一)学弟03 (一)学弟03 夏至是个适合舀着勺子吃西瓜的季节。 大一新生军训的前一天,下了一场雨,等青翠的梧桐铺满地面的时候,又席卷了灼热到来。 自九万里晴空倾洒下来的光,直直镂空人的灵魂,绕着落不尽的红叶香樟,泅水而归。 那粘着梧桐叶的长道上,迎来了它的第一声哨响。 在数目将近一万的学长学姐们千呼万唤的期待声里,大一新生有了他们四年生涯中的第一次军训。 也是最后一次。 可就算是被冠名上“最后一次军训”的标签,也未必见得是多么招人待见的存在。 但是因为“懒”而造成的请假借口数不胜数,毕竟有多少人愿意顶着大太阳在操场上站十五分钟军姿的。 大概是没有的。 操场旁的路上,长廊已没有紫藤花了。 只是赵肆秋还在。 这个捧一本线装散文的姑娘坐在那里,她的发丝顺着风的方向缓缓拂过鬓角,留下细碎的温柔。 风安静地,吹起崭新的书页,发出轻不可闻的,指尖摩挲纸张的声音。 晨露洇开散不尽的雾,缓缓带来满天的金霞。 是了,又是一年夏末。 去年夏末的时候,他是个高中生呢。 他凝眸看着远处的赵肆秋,看着她倚在树下垂眸看着面前的书,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眯起细长的眸子,脸颊上晕开好看的淡粉色。 看的温酒心里一跳,蹲着的姿势不自觉就歪了一下。 他暗道了一声糟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教官赏了一记狠狠的爆栗。 “这位小同志干什么呢?不知道军人军纪啊?给我罚做五十个俯卧撑!” 要.死。 温酒拍了拍沾满汗的手,离开队伍找了块地做起俯卧撑来。 出于私心,他找了个方便看赵肆秋的地方。 想着每次抬起头来都能看见她,他的眼角不自觉就染上了愉悦的绯意。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这句话最好不过适合你了,阿肆。 只是他没有注意,四周也是看着他的目光。 那些个,泛着桃花红的脸颊的少女们。 青春总是很美好的。 中途休息的时候,温酒较别人出了一身的汗。 他跨着两条长腿走向网球场边上,弯腰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就往喉咙里灌。 温酒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用手背抹去下巴留下来的水,眼角间冷冶依旧。 他忽然就想起来,之前他狼狈地坐着俯卧撑的时候,好似不经心间就看到,赵肆秋朝他望了一眼。 他的心忽然就悬了起来,没由来地担心她会不会嘲笑自己。 不会的。 他将矿泉水瓶捏扁,自己对自己说到。 就因为她是赵肆秋,她眼里只有一处看不清尽头的远黛山水。 也是,就没见过她对谁上心过,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恰好,他呆愣在那里的模样,以多倍率的速度,被人匿名发到了校论坛上。 喝水的样子用博主的话来说就是“磨人的小妖.精”。 温酒红了。 这个消息是傍晚温酒累的和条狗以后他的室友告诉他的。 这位号称学校情报局局长的家伙以一种女生才有的八卦姿态朝他说道:“温酒你知不知道你红了?!” 温酒揉了揉肩膀,神色淡漠。 “哦。” 哦。 哦? 哦!他这是什么态度? 室友恨铁不成钢地拍开他的揉肩膀的手,咬着牙道:“意思就是说,你以后妹子不用愁了。” 温酒愣了愣,将手放上来继续揉着肩膀,眼底里有着浅淡的疏离和冷漠。 “所以?” 他的语气让室友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听见温酒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对他说:“我,高中,就不缺。” 室友:“……长的好看了不起啊!” 温酒看着他抓狂的模样,面露不解,只是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和陆攸宁太像,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像。 哦......好像,生气的样子很像,都想要把他打到回炉重造。 算了,他放下了放在肩膀上的手,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思绪却不知道早已飘到了何处。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见过赵肆秋,却也完全记得陆攸宁气愤地大喊大叫嚷嚷着控诉着他喜欢的女孩子如何用羞怯的目光看着他的情景,他不知道为什么清晰地记得这些细节,却熟悉地感觉到如今的场景倒是有些相似的。 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暴跳如雷,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_______ 这是赵肆秋今天第三次被人要求看校论坛了。 她不关注这些,只是实在是受不了同宿舍的人的轮番轰炸。 学校的网很慢,她一边等着网页打开,一边无聊地用鞋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敷衍着室友。 “我说啦,我只是在看书而已,真的没有关心别人的动态。” 室友哀嚎了一声,又不死心地扒着她的胳膊追问,目光灼灼。 “怎么可能啊,人家军训就在你看书的对面”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不断划着帖子,将手机凑到她面前问道:“真没见过?哇,阿肆你真的是浪费机会诶,这么帅的学弟就这么被你无视了?” 赵肆秋微微眯了眼,合上手中的书,凝视着面前不算清晰的照片许久,温温柔柔地开口: “啊......这个学弟。” “我见过呢。” 第6章 (一)学弟04 (一)学弟04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有多大? 1.49亿平方千米。 这每一天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里,生命的流逝,延生,就像断不尽的网,丝丝缕缕,缠绕住了尚且生存的每一个生灵。 它缓缓地,慢慢地踩住你灵魂的脚后跟,自你的过去,渗透到你的未来。 这样一生都牵扯不断的东西啊,我们称它为,时光。 “我要花多久,多久才能忘掉一个赵肆秋?” 很久很久。 甚至很久很久,都不一定忘的掉。 很多年后的温酒,当他很老很老的时候,他用颤巍巍的手写下遗书,他的子孙看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我自始至终是一个人到来,再一个人归去。” 只是他没有说,也没有写下,这些话随着他合上的双眸,一并归入尘埃。 “梦里的我在熟睡的时候常常看见你,想象你呆愣愣站在我们家小区楼下的样子,迷茫地看着我们的居民楼,一直等到天黑。” “你是不是孤单的呢?你会不会哭呢?” 他又娶了妻,生了子,他的妻子是个活泼的人,和阿肆没有一点的相似之处,可他还会在深夜里慢慢地忏悔,慢慢地想她。 “只是当晨光散去的时候,我选择将你封存。” 这即是现实。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对吗? 阿肆。 _________ 大一的军训结束了。 陆攸宁打来电话给温酒的时候,声线穿过耳膜很不意外地让他的室友都知道了他有个操着上海话的神.经.病发小。 气吞山河的嗓门声至少温酒觉得那用哀嚎来形容比较贴切。 “温酒我册那军训终于完了啊啊啊啊啊啊小爷快受不了那宗桑教官的摧残了啊啊啊啊啊!残害祖国花朵过分啊啊啊!我都要被整成色三滴了哦哟喂!” 温酒皱着眉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把手机拎的远远的,等到陆攸宁那边不再闹腾了以后才凑近到耳边。 “陆攸宁你个龟.孙能不能不要叫的跟死了亲爹似得,还有,别扯着您那上海腔混搭普通话的公鸭嗓跟我叨叨,忙着呢。”说着,揉了揉发出盲音的右耳。 跟这丫说话不能用左耳,要不然连着心脏迟早得废。 电话那头的人立马就不高兴了,扯着嗓门继续叫嚷:“什么叫公鸭嗓,小爷我声音性感着呢。” 温酒隔着手机都在冷笑,“也是,被人家小姑娘拒绝半夜里把我拉出来一会儿说要打架一会儿吵着在唱痒的人是谁哦。” 陆攸宁一听脸都耷拉下来陪他讪笑:对哦对哦那是谁哦,小爷不认识这么傻的人。 温酒微笑,笑的比谁都温暖:嗯,这么蠢的人我也不认识。 陆攸宁无奈地挠墙,很久以后才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对温酒说:“你见到她了吧?” 温酒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淡声回了句“哪个她?” 陆攸宁没有答话。 太久了两个都知根知底清清楚楚的,自然是知道哪个她了。 还有哪个她? 只有那个她才是他想见到的人。 陆攸宁比他小两岁,未来二十五岁的陆攸宁远居日本工作时,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寄者煞有其事地在泛黄的信封上敲着个火漆印,害得他以为是国家机密偷偷摸摸地跑到厕所里去看。 那封信的开头这么写着。 我二十七岁了,自十七岁开始,这是我爱她的第十年。 攸宁,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为了好看,最后选择了最疼的方式。 我说过不让她疼的。 却忘了她心口那个位置好不容易为我打开了那么一丝缝隙,我则不顾一屑地,搅碎了她。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的温酒沉默了一阵,有些无奈,却笑了,笑容里的暖意划开了他眉间的潇冷,整个人都变得明朗。 “喔,她很漂亮呢。” 比三年前,还要漂亮了。 _______ 大学要做十件事之四。 找个对象。 ——嗯人丑也没机会找对象这念想还是断了吧。 通过英语六级。 ——哦那啥你英语及格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逛遍其他高中同学的校园。 ——陆攸宁你没了陆老爷子就一穷逼别想了啊咱们现实点。 陆攸宁哭泣,举着手机哀嚎:“你能不能别打扰我让我一个人煽情会。” 接话的是一个女子,声音软软糯糯的,瞳仁黝黑却充满了对陆攸宁的鄙夷。 她双手环胸,不屑,“陆攸宁你也太幼稚了呀,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这个?我跟你说我没空跟你扯呢,学校事情很多的我还要上艺术.......” 陆攸宁笑的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她。 “温酒他们学校今天放假。” “……” “……” “我就下午三点到五点有空。”声音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好咧。”陆攸宁笑嘻嘻地揉了揉她道,“程怀素,也只有你温酒哥哥能治的了你喽。” 少女的脸红了,那鞋尖踢了踢他的腿,转身走开。 “你少管。” 陆攸宁在身后耸了耸肩,眼里有很璀璨的光流动,像极了夏日里的向日葵。 “我也不想管的。” “谁让我……喜欢你呢。” 一如你喜欢温酒一样。 第7章 (一)学弟05 (一)学弟05 三十五岁的温酒有个儿子,他那活泼开朗自称为三十五岁依旧是美少女的妈管他叫来毛。 取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温家妈妈觉得贱名比较好生养,为此还特地找了个算命的给自家儿子算了一卦。 这个时候的温酒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喝着咖啡看着报纸,整个人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当来毛他妈妈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喉咙里的咖啡差一点从鼻孔里喷薄而出。 温酒细长的食指推了推眼镜,面色微窘说道:“取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取这个小名。” 却也最终在来毛妈妈湿漉漉的眼睛里败下阵来。 算了,来毛就来毛吧,总比胖凤好。 来毛十六岁的时候,喜欢隔壁班里一个姑娘。 鉴于自己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执行者和社会主义接班人,他还是抱着忐忑的心情告诉了来毛的家长。 来毛妈在第一时间就尖叫了起来,而来毛爸爸冷静地喝了一口咖啡,问他:“为什么喜欢人家?“ 来毛看了一眼几欲昏厥的来毛妈,唇红齿白地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因为她学习好,又长的好看。“ 温酒愣了愣,看着男孩子眼里倒映着的稀碎星光,忽然就想起他年轻时候,就是那么想的。 “高中的时候期待她是个品学兼优的人,如果加上一副好看到要命的小脸蛋。” “那就可以抠着脚丫子大喊人生无憾了。” 对啊,在他还尚且穿过一片疏影斑驳,单薄的背影留给那座被香樟铺满的城市的时候。 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摘下了眼镜,眼睛里一片温柔的澄净,似乎将他常有的严肃涤荡地干干净净。 温酒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头发,内心里一片柔软。 “喜欢就去吧,只是,不要耽误学习。” 他的妻不解,嘟着嘴窝在他的怀里抱怨:“来毛还小呢,你就叫他早恋了。”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是张开手臂抱紧了妻子,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目光看向远处的儿子,瘦削的身躯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简单而又纯粹的样子那么好看。 这一日最后的阳光自窗扉淋下,将他修长的背影镶嵌在窗框当中。 “你不知道。” “他的背影,看起来和当年的我的模样那么相似。” ______ 温酒所在专业选课的老师怀孕了。 这个以严厉著称的女人浑身散发出母性光辉的样子,着实没把他吓一跳。 老师笑呵呵地拍拍温酒的脸,声音温温柔柔的,温酒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做出打掉她手的冲动。 “我不在的时候,会有老师来代课,至于考试测验或者其他的事情,就由你们同专业的学姐来啦。” 老师眨眨眼睛,素面朝天的脸上温和如初。 “哦,对了,那……学姐叫赵肆秋来着。” 温酒愣了愣,也扯出一个笑来,脸颊上出现一个浅浅的笑涡,眼底一片清亮。 “好。 _______ 这座城市越来越冷了。 赵肆秋宿舍里那位叫做许清的姑娘已经习惯于早上醒来先深吸一口气让鼻孔切切实实感受一下室温再决定要不要起床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桂花的味道开始缓缓渗入肌理,扩散至梧桐树林的深处了。 那种甜腻的,带着瑰丽色的味道,跨越了几百平方公里,笼罩住这个城市的每一处角落,激的人喟叹出声。 再见佳人,云胡不喜? 温酒今天没课。 如果说真的要有的话,大概就是有场考试。 他平常都是做完卷子后就交卷的,只是今天破天荒的等到了最后。 他做完卷子后也没有急着检查,而是托腮看着站讲台前的赵肆秋。 就算是自习课的时候,看到她也没有理由翘课了。 他这样想着,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许是目光太过灼热,讲台上的人忽然就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温酒就这么撞进一片烟色里,他不自在地闪了闪目光,慢悠悠地转过头,装作无聊看风景的样子。 这种一个人的激动,一个人的孤独,只有他自己体会得到,也只有他知道,此刻自己是多么慌张。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淋湿的梧桐叶被吹散至黝黑的柏油路上,一个人静静地,呆坐无声。 真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考试结束。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起身交卷,顺带着收走了全班的卷子。 没有顾及到讲台下苍生的哀嚎。 大概就是啊啊啊皇上饶命啊再让小弟写一题,就一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温酒扯了扯嘴角,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接他,就伸手一用力抽走了卷子。 身后的哀嚎声更响了些,激得他抬腿踹了一脚那人。 转身就是赵肆秋笑眯眯的模样。 他那颗刚刚平稳下来的心脏一下子就又开始跳动。 身后是耀眼的白光自梧桐叶的深处呼啸而过,带着孤鸟的鸣叫。 十年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少年,被一道温温浅浅的目光注视着,听她用着吴侬小调唤他的名字。 “你好,温酒学弟。” 他们的故事,他们命运的列车,自此,义无反顾地驶向看不清的未来。 第8章 (一)学弟06 (一)学弟06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撞进一片散不去的朦胧雾色里,可只是一瞬间,像是朝阳初上,那层烟雾便消散了。一瞬间......世界充斥着清明。 ——赵肆秋 _____ 温酒同赵肆秋熟络起来了。 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是忽然之间,这个人就从他的回忆之中活生生地走到他的面前。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没有实体感。 这种连梦里都没出现过的画面,将他砸的手足无措。 他曾用力地思念着她,思念到心口发疼,却没有能力将这些感情表达出来,最后呈现的只是漠然。 三年时光是那样漫长而难熬的日子,无数星辰翻腾幻灭的日子,被突兀地钉在过去。 这是2008年的最后一个冬天,属于2007年的初冬用雪覆盖了所有的角落,所有的欢笑吞噬在了地震和金融危机里,温酒被陆攸宁拉着翘课去网吧看了“神七”的直播,夏天那些喧闹的吵闹的堪称为国人争光的奥运会残奥会,经过一个安静的秋,自此在号称是美国最权威杂志之一的时代周刊刊登的那位第一位黑人总统看似和善的微笑面孔里浩浩荡荡地结束。 这些事情很久很久以后泛上属于时光的久远的光芒,同冒着二氧化碳的可乐的岁月一起被覆盖上一层细细小小的尘埃。 也是很久以后才发现,我们每一个人说的十年,从如今的岁月回忆过去,竟然是那么快。 只是2008年的十一月,在他们城市长达七天的秋假里,就在陆攸宁咬着豆奶包装大惊小怪地叫嚷着自己没生在美帝要不然他也去竞选总统这些狂妄的言论的时候,一切都尚且开始。 程怀素咬牙,拿抱枕砸他说陆攸宁你丫能不能安静一点天还没塌呢别做梦了行不行? 陆攸宁也没生气,嘻嘻哈哈地摸了摸鼻子,打开电视说要跟温酒来一盘联机。 温酒盘腿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张纸皱眉,“我没空呢,不陪你打是不是你就没完没了了?” 陆攸宁笑眯眯地没说话,转了转他手腕上那块d&g的表,表面发出的反光闪了温酒一脸。 温酒冷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说你骗他生活费就为了买这块破表。” 陆攸宁悲愤挣扎,这不是破表啊这是d&g啊d&g你知不知道啊今年最新的款。 “你买dior也跟我没关系,国家就是被你们这群纨绔子弟给整坏的。” “……”说的你好像不是一样。 陆攸宁正色,一脸郑重其事教育:“这位小同志啊你的思想很危险啊我跟你讲,这种仇富心理不能有啊,你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你......哎哟!程怀素你打我干嘛?” 程怀素拍拍手,翻了个白眼,头一次厚脸皮:“哦,手痒。” 温酒懒得理他们俩,低头,继续填写那张纸。 程怀素凑了过去,看着加粗宋体的标题“学生会成员申请表”,好奇,“温酒哥你不是最不喜欢这种了吗,初中高中也都没见你参加学生会。” 温酒停下笔,想了想,眼睛里头一次看着她没有散不去的雾霭,像是飞鸟划过秋日的湛蓝晴空,可以从若有若无的鱼白里看见大片大片的金色。 “喔,忽然就有兴趣了。” 陆攸宁也爬了过来,从温酒手里抽出那张申请表,笑得露出了虎牙,上挑的眉眼带着他眼角下的那颗痣都明艳起来。 “拉倒吧,”他努了努嘴,做出稀奇古怪的表情出来,“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在于美人也。 这句话他没有说,程怀素也知道。 她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这边的温酒实在忍不了他这幅样子,起身坐到沙发上拿出另外一只操控器,神色淡淡:“不是说要联机吗?给你五分钟完事。” 陆攸宁撇嘴,边走过来边哇哇大叫说温大少爷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然后五分钟后就听到陆攸宁的哀嚎,脸红脖子粗地愤愤摔游戏机。 想都不用想这厮输了。 把陆攸宁应付过去后,他觉得再待下去可能他一天都填不完表后,毅然决然决定出门。 “温酒哥,你要出去吗?” 温酒“嗯”了一声,把外套套上准备出门。 程怀素笑了,也忙拎了件衣服跟着他走出门。 “我待着也无聊,不如跟你出去吧。” ______ 小姑娘还是比较喜欢去浪漫的地方的,比如咖啡馆。 这里只有咖啡豆煮熟后沉淀而又纯粹的醇香,机器冲刷金属搅拌器的声音调制成棕色的液体。 很巧地,很巧地碰到了赵肆秋。 穿着亚麻色针织毛衣的姑娘。 孩子不老实,看见喜欢的姑娘就凑上去打招呼。 一旁的程怀素白了脸。 “学......学姐。” 然后,她慢慢地转过来,像是播放老旧的黑白电影一样,一祯一祯地传递给他。 以后,当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对她说过,阿肆,人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本能地就会牢牢抓住,再也不舍得放开。 所以他舍不得放弃接近她的任何一个机会。 从始至终。 第9章 (一)学弟07 (一)学弟07 这是2008年的冬天。 不住翻滚的风丝丝缕缕隐约渗入窗扉,狂妄地发出疑似呜咽的声响。 温酒时常回想起过去的这家咖啡店,不断地回想,如果他早一些发现,那么同她相遇的日子会不会近一些。 当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你就开始幻想无数种能与她相遇更早一些的可能。 只是这些都是如果,被如果充斥的,用速溶咖啡填充每一个昏黄灯光的夜晚,铸就了他未来的梦。 而且这些梦,永远都只能是梦,一旦过去,就再也挽留不住。 温酒难得露出了笑,笑的腼腆又温和,他问赵肆秋:“学姐,你也来这里喝咖啡吗?” 赵肆秋闻言笑了笑,很温柔,扬了扬手里的工作服,“不,我帮别人看店,顺便赚点零花钱。” 她说着指尖微动,解开了工作服的领口,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前就套上了衣服。 气氛有些尴尬。 她笑着问温酒:“喝点什么?” 温酒动了动喉结,无措地说了句“一份美咖。” 该去怎样形容那样的心情?似乎是从这里开始,以阶级,以家庭为前提,就有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温酒对着面前棕黑色的液体发呆,砂糖倒入液体砸出细细小小的涟漪,一点一点冲淡了那份苦涩。 只是温酒却还是觉得苦。 他沉默着,搅拌着咖啡,又放了一包砂糖。 空气里是混合着糖与咖啡豆的味道。 温酒抬头看了一眼吧台上忙碌的人,看着她朝自己投来礼貌的一笑,眼睛动了动,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似乎是从天亮呆到了天黑,中途程怀素因为有事离开了,就留下了他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记得程怀素走之前欲言又止的表情,带着生硬的笑容,似乎是要哭出来。 他看不明白。 他只想着,就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阿肆就好。 就这样想着便到了天黑,咖啡也早已见底,换了一杯又一杯的饮料。 他不是一个喜欢喝苦涩东西的人,所以喝咖啡等人的理由,实在是有些牵强。 就这样等到了就剩他和她一个人。 温酒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才准备起身离开。 然后,一道阴影笼罩过头顶,带着芝士的奶油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觉。 温酒一抬头,就是赵肆秋笑眯眯的脸,梨涡深深的,瞳仁里剔透漂亮。 “还在这里呢?”她说着边去解工作服的绳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从咖啡吧台到他的座位,不到五十米,确是赵肆秋走进的他。 只是因为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不知道说什么,低头“嗯”了一声,又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补了一句“谢谢”。 阿肆手撑着头,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的,沉稳又温和,“谢什么,我要感谢你才对呀。” 她眨了眨眼,笑了,递了叉子给她,继续道:“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如果不是温学弟的帅气的脸蛋,估计小姑娘们都不愿意来吧?” 温酒脸红了,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手指紧握在一起,却没有动桌上那份蛋糕。 像是意识到温酒的不自在,赵肆秋将视线转移到温酒拿着的纸上,看见“学生会”三个大字时,轻声询问:“温酒学弟是在申请学生会吗?” 温酒点了点头,将纸递给了她。 又是一时无话。 他听见她鼓励他,说她觉得如果温酒继续做下去的话学生会主席一定不在话下。 只是他不敢告诉她,他所一切参加这些活动的理由,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在,所以他也想要在。 那些漫长而又枯燥的日子,只有你才能增添那么些趣味。 直到大三的时候,已经工作的阿肆笑着对他说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可以胜任学生会主席时候,也只是因为,学校盛情难却,他推辞不了而已。 这个时候的他无奈地笑着,眼睛里倒映的只有一个赵肆秋,“我……只想尝试一次而已。” 一次过后,阿肆你也毕业了,我更没有那个必要去参加了。 窗外忽地起风,大片的香樟如翻腾的浪潮涌动,温酒忽然就听见她说:“嗯……温酒学弟,我们去看看学校好吗?” ______ 温酒和赵肆秋来华中的时候,路边的等自远处一盏一盏地亮起。 仿佛回到经年以前,他骑着单车无数次穿梭过这样的柏油路。 他们在成长的路上,一直不变的就是望不到尽头的香樟。 他们两个人默契地保持沉默,灯光下的黑影将他们拉的那么长,在时光的变迁里,守护着那个时候的安宁。 那个男孩围着深黑色的围巾,那个女孩带着红色的贝雷帽。 抬起头才发现已经是冬日的夜晚,这个城市的香樟柔和了冬日的冷意,缓缓行走在了江南的温和里。 她向着他约定,而他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种约定,构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来看一次这个学校。 一次阳光正好时。 一次,当这座江南小城开始下第一场雪时。 第10章 〔一〕学弟08 (一)学弟08 江南的冬日同北地不同,带着湿寒的冷意缓缓地渗入骨髓当中,冷的不像话。 那种刺骨的,甚至是在极其耀眼的阳光下,也不见得缓解这些冷意丝毫。 他们秋假最后一天的时候,难得放晴,从每个人缓缓升腾的蒸汽里,温酒跟着赵肆秋进入了华中。 香樟依旧茂盛,似乎这样的城市里,如果不是刺骨的寒冷告诉你这是冬日,这样的场景竟然像极了那个时候的夏日。 灰白的天空下,两个人走在那条被大片绿浪遮掩的路上,相互无言。 优秀毕业生里,她的毕业照下面完完整整地是他的肖像。 同样的校服,同样在烈日里面,斑驳的香樟树影里是他们通红着双颊的模样,透着年轻的只属于少年的光。 阿肆轻轻地笑了,她抬头去看温酒,发现他也顺着照片看向她,目光闪烁着,两个人笑意更浓。 两个人的眸子里,有一个赵肆秋,有一个温酒,他们依然还很年轻。 因为这是他们。 这也是所有年少时光里一样的,最好的我们。 _______ 十二月底的时候,学生会人员招办部发了通知下来。 大致就是人员干事调整和新人招新名单公布。 温酒理所当然的被录取了,几乎没有悬念。 令他高兴的事,因为是同一部门的缘由,两个人相处的日子也愈发多了起来。 温酒本来就是理性思维占上风的人,学生会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看似不经意间的指点,立刻给了赵肆秋灵感,两个人也逐渐配合地如火纯青。 然后每当忙完一大堆的事情以后,两个人缩着脖子跑到校门口去拿偷偷买来的麻辣烫。 温酒一向不喜欢吃这种重油重味精的东西,便习惯性地劝解赵肆秋减少吃麻辣烫的次数,却总是被她那一句“哎呀,大冬天就应该吃这种呀。”给妥协。 久而久之,也就放纵了她这么吃。虽然他不喜欢这些小吃,只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就下意识迁就她,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自己过去的习惯。 十二月底的时候因着元旦文艺汇演的事情,他们部门又是开始忙碌起来,赵肆秋每天忙的前脚不沾后脚的,到最后阴差阳错地约了温酒出去采办。 街上都是若有若无的年味,温酒来的早一些,就坐在长廊上等赵肆秋。 他一直是相信年味是有味道的,是可以闻出来的。 很多时候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很多事物的味道。 比如,阿肆的味道。 他看着公园里的人往来喧闹,午后的阳光正好,带着细微的尘埃,缓缓包裹着那一层年味落地。 温酒小小地呼出一口气,低眉等着要等的人,觉得恰如当年岁月静好。 只是很快他就不觉得了。 时间越来越长,他看着那细小的时针穿过一圈又一圈,皱起了好看的眉,有些担忧。 怎么……还没到呢?是不是路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温酒掏出手机,正准备给赵肆秋打电话,却听见不远处有人争吵的声音,依稀好像就是阿肆的声音。 他心下疑惑,起身悄悄地,走到那两个人的面前,却正是赵肆秋。 耳边传来的声音里有着渴望。 “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大一时候进入学校到现在,我一直都是那么喜欢你!” 对面眼睛红脖子粗的人……不正是开学就扬言要追阿肆的大四学长吗? 温酒的眉皱的更紧。 他心下有些不安,沉默,半响,选择默默离开。 大约又在长椅上等了二十来分钟,才看见了缓缓到来的阿肆。 她满脸歉意地跑到他面前,向他说了声“对不起”。 却没有解释具体的原因。 温酒抿了抿唇,最终选择压下心事,说了句“人到了就好,我们走吧。” 六个小时以后,已经是天黑,两个人抱着一大堆东西走回学校。 阿肆觉得今天的温酒有些奇怪,试探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温酒看着一剪秋水,终究是没忍住。 犹豫再三,踌躇着说道:“我今天看见有学长表白学姐,那么学姐你……喜欢那个学长吗?” 阿肆没说话,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怎么问这样的话?” 因为喜欢你啊!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似乎是被她的平静模样所刺激道,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一夜的风很大,灯光下的梧桐翻腾出森然的墨绿色,他觉得自己依稀可以从那紧闭的双唇上读出什么,好像是那唤作欢喜的情感染上眉梢,呈现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阿肆的模样。 冬天里巨大的夜空之上,远处属于今年最后的烟花忽然就绽放了开来,他看见她的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一如既往地地温柔。 清恬地如一抹明净山水。 那些沙沙树音里的风将她唇齿间咀嚼的几个字携带而出,像是安装了扩音器一样,冲进他的耳蜗,一次又一次地循环,被无限放大。 他听见她说,在喧嚣的礼炮声中,异外地,无比清晰地字眼。 “好巧,我也是。” 第11章 (一)学弟09 (一)学弟09 现在是东八区时间,咳,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半。 经历过高强度的学习准确说是打游戏以后,这个时候陆攸宁同学睡得正香。 陆攸宁小同志做了什么春秋大梦又梦见哪位当红小花旦了我们无从得知,但是根据他笑的一脸荡.漾的表情来看,这估计是个美梦。 然后电话就响了。 响了一次,陆攸宁睡得香没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手机以每五分钟响一次铃声每次持续一分钟的频率连番轰炸了陆攸宁的寝室。 陆攸宁是每次都睡的香没听见,可是呢,我们每个人都寝室里面,总有那么几个人听力特别灵敏,神经又特别脆弱的人,他们受不了。 陆攸宁寝室里也有个,家里住在哪个山沟沟里农村的,身板瘦瘦小小的,有着身为他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的历史革命感的人。 这位农村里出来的小伙子,不是我们现在新农村建设那种开着法拉利出了排屋村的田地大户和鱼塘塘主,而是真真正正的,青布衫,铁索桥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他从山里来到这个城市,带着一副八十年代的知青眼镜,和全村人的幻想,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块土地。 励志要做一名保家卫国的人民解放军战士。 既然有这个理想,就要实践,所以这位小同志每天早睡早起,努力钻研,图书馆,食堂,教室,寝室四点一线的生活过得无比规律。 堪称他们寝室乃至他们系的老干部。 老干部也对陆攸宁这种考到这座学校却不好好珍惜整天打游戏看妹子的纨绔子弟天生有着痛心感,这种恨铁不成钢在陆攸宁这个学期换了第四套可以抵得上他一年学费的衣服的时候更加强烈。 他的唠叨堪称陆攸宁第二个妈。 所以他屡次三番在提示陆攸宁无果后挣扎这爬起来抄起枕头就打。 此起彼伏的鼾声里传来老干部的训斥和陆攸宁的惨叫。 寝室鼾声太响,具体说什么没听清,所以根据作者的翻译老干部说的差不多是败家玩意手机又不关机骚扰别人,再这样你给老子睡外面去。 陆攸宁不情不愿地扫了一眼屏幕发现是温酒以后不耐烦地接了电话。 “大少爷你现在打电话来干嘛!”语气极其恶劣,态度极度不诚恳。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传来温酒的声音。 “……你在睡觉?” 陆攸宁倒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开口“废话你不看看现在几点钟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啊三点半温大少爷,我不睡觉我能干嘛?” 温酒想了想,说了句:“好像有道理。” 陆攸宁郁卒,好半天才缓过气来,问他:“有话赶紧说我明天还要打游戏……阿不,上课呢。” 他听见从手机话筒里传来的一声轻笑,激的他起了鸡皮疙瘩。 “温大爷我哪又招惹您老了您赶快说成不成就求您别笑,您笑的我心慌。” 他听见温酒带着鼻音的,慵懒的声线。 “阿宁,我告白了。” 他愣了愣,握着手里的手机,下意识就想到程怀素,笑了:“喔,那挺好。” 温酒也笑,透过电话没有听出陆攸宁话里面的不对劲,缓缓地开口:“我睡不着。” “我啊,一想到三年后的我,可以堂堂正正跟别人说她是我的,我就睡不着。” 那阿素呢,他想这么问。 那个男人感觉到嘴里干涩,不自在地转移话题,故作生气:“你睡不着关我屁事啊!大爷忙的很!” 温酒乐呵呵地笑,像个傻子一样:“只是啊,我暗恋了她太久,一下子表白成功了,我又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了。” 陆攸宁捏了捏耳朵,不屑,“不就看看电影拉拉小手再亲亲嘴吗,哪里来这么麻烦。” 温酒无奈,唤了一声阿宁。 陆攸宁沉默,很久以后咳嗽一声,说道: “我如果有个女朋友啊,我会在黄昏以后,矮小的小巷里喂她吃我手中的冰淇淋,即使我为她买了她喜欢的口味。” 我会和她各自捧着一杯喜爱的咖啡,在弥漫了咖啡豆煮沸味道的房间里窝在沙发上彼此对视。 我会为她准备生日,带着滑稽可笑的生日帽躲在橱窗后面,即使对面的镜子暴露了我小心翼翼的模样。 我们会有一只猫,三个家伙倚偎在画满她涂鸦的墙下弹着吉他看着书,朝霞的光沐浴我们每一处的毛孔。 我们会在这座城市的清晨,当梧桐的阴影斑驳了这篇道路的时候,彼此为彼此拍照。 还有还有,不是古人以前会为妻子描眉吗?我会用她那只口红为她涂上她喜欢给我看的颜色,即使我因为涂不好她会因为我生气。 温酒笑了,调侃他说你哪来这么多点子,你不是没女朋友吗? 陆攸宁翻了白眼,打着哈欠说困了挂了电话。 窗外天亮了。 这是每一天的开始,这是我们称作希望的伊始。 其实他睡不着了。 你哪来这么多点子? 因为这是我很多很多年来,想着如果他有了心上人,和他那心爱的人想要做的东西。 可惜,没有如果。 第12章 (一)学弟10 (一)学弟10 事实证明陆攸宁的建议好虽好,却全然不在点子上。 温酒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他幻想的场景给诱惑了所以全然忘记了自己跟赵肆秋目前的处境。 刚开始的情侣恋爱关系,谈什么弹吉他养什么猫喝咖啡? 连牵个小手都是个困难。 要走上蜜里调油的康庄大道,还有的是时间要考验。 等他反应过来,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手机聊天页面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看到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陆攸宁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给他。 对话框里语重心长地写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变着法子告诉他自己想不出来了,他自己一个人慢慢修行吧。 他想着自己实在没什么想法了,无法,一个人咬着笔在笔记本上敲字,去搜第一次约会应该注意什么。 应该去哪里好,应该送什么花,应该穿什么衣服好…… 他忽然发现,他按下键盘的搜索推荐里,都是他所顾虑的问题。 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恋爱的人都是一样的模样。 他们忐忑,他们为未知的美好所表现出惊慌与迷茫,星星点点凝聚在这几百万几千万的搜索词条里,充斥着对名之恋爱的无措与憧憬。 所以那天晚上他去赴约的时候,紧张的要命,明明对于约会的紧张感是大部分女生所体会到的,可他却像他们一样不断整理着自己的着装。 他不停看着橱窗上的自己,却又纳闷,这些焦虑的特点明明是只有女生常有的感觉,怎么偏偏到他身上也有了。 温酒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走到赵肆秋面前,面瘫着脸好半天才来了一句:“阿肆你……饿了吗?” 此时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通常情况下半个小时以后就是吃夜宵的好时候了,正好卡在刚刚饱腹又没消化完全的当儿,所以说温酒同学是不是傻才问了这么个问题,赵肆秋听了他的话就愣了,说了句“我吃了晚饭,不是很饿,你呢?”,结果就是两个人只在零下一度的室外硬生生兜了一个小时的风。 温酒回来鼻子都是紫的,却笑的跟个傻子一样。 温酒的室友看他一脸高兴的样子,跑过来问他怎么样去了哪。 他呵呵呵地笑声音难得温柔。 “没有啊我们只是在街上走了走。” 室友抱紧了热水袋,满脸不可置信,南方的冬天是怎么样的,那种冷是逐渐带着湿意渗入骨髓的,可以说比北方的冬天还要冷些。 “这么个天气你们就在外面走了走你就没有带她去奶茶店什么地方至少暖和一下?” 温酒乐呵呵地说“没有啊我们就走了一圈没干别的。” “……那牵个小手呢?” 温酒听了他的话,立刻收住了笑,这才恍然大悟拍脑袋,懊悔地咬唇。 “我忘记了。” 室友一脸见了鬼,那枕头砸他,恨铁不成钢。 “你是不是傻哪个人约女孩子出去就干走走的,就算这样你们去个暖和的地方照顾一下女生的身体顺便增加一下肢体接触也叫约会啊,你以为你那是啥?走走跟老年人遛弯似得你们怎么不去跳广场舞啊?” 结果第二天就传来赵肆秋感冒的消息,温酒后悔地肠子都青了,室友冷笑说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约女孩子出去约出感冒来了的,温少爷您还真是头一遭。 以上是第一次约会,虽然事后温酒以一个贴心小男友的身份为她送了药天天发简讯问她是否感觉身体好一些了,也算是增进了两个人的距离。 总结来说便是出师未捷,喜忧参半。 第二次约会的时候,卡着的点不对,彼时阿肆正忙着大三的期末课业和学分考评,温酒又是那种修个学分轻而易举得到就开始闲的人,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阿肆做着ppt一边回应,键盘跳动的声音不断。 两个人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待了一个下午。 温酒静静看着她低眸的模样,细长的青睫遮住了她的眼,垂下细细小小的碎影,自朦胧的灯光里看她温柔的轮廓。 她化了淡妆,一对远山黛眉微微蹙起,凝聚了江山的水墨风光。 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哪一处都让人喜欢。 阿肆被他看的不自在,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哪里不对了吗? 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似锦。 温酒伸出细长的指,微凉的指尖揉着她的眉间,轻柔地笑,“你别皱眉,我看着难受。” 阿肆下意识就将手放至眉间,却是没有碰到,反而触碰到一片温凉。 十指相碰,像是触了电一般放手。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无措,像是为了缓解气氛一样拿出耳机,递过了一只给她,问道:“要听音乐吗?” 温酒看着阿肆接过耳机,塞在耳朵当中,自己将另一只耳机塞在自己耳朵里。 是轻轻浅浅欢快的女声。 thatwhatyou'. 你始终寻找的东西一直在这,我等了很久的人,我守候已久的爱人。 thati'who understandsyou. 我跨越了半个大地,去了解你,去知晓你的一切。 君知晓,自三年前,缱绻温柔,娉娉婷婷,白衣红唇模样,深入吾心。 只此刻,愿君于碧水秋素里,静坐一隅红尘,守岁月缄默,袖珍小语间,愿君安好,冬续一抹间,岁月静好。 第13章 〔一〕学弟11 (一)学弟11 年三十那一天,罕见地落了雪。 世界都是一样的那么苍白的颜色,浩浩荡荡地落下纯色的晶体,化开在江南的屋檐香樟小道里。 风将天际断裂成灰白,大片飞扬着,黑暗里灯火照着远处深深浅浅的脚印,自白茫茫的一片里翻上泥土的黑灰,游荡至看不见的霓虹礼炮里。 温酒就是这个时候看到赵肆秋的。 她打电话给他告诉温酒自己来他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她悄悄地跑到他们家楼下,跺着脚哈着白气等他。 他们一家人正好在包饺子,客厅里停在春节联欢晚会的频道上,热热闹闹的,接到她电话后顾不上手上还沾着面粉,匆匆忙忙地洗了手拿了件外套就往楼下赶。 见她穿的厚,才放下心一样吐了一口气,白雾弥漫在黑色的空气里,却又摘下他的围巾给她带上,才问道:“年三十的,外面下着雪还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她笑了笑,把手套摘下,素白的手钻进他的两个羽绒服口袋里,轻声说:“对呀,因为是年三十,所以我想你了啊。” “胡闹,还不快点回去。” 他看着她,忽然之间就笑了起来,眼里好像有一片春深似海的梧桐,徐徐扩展开来。 他把她揽入怀里,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摇摇晃晃,耳边是放不完的烟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抱着她,觉得天王老子都没他幸福。 只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她过来的原因,或许也是因为思念,可是更多的时候,那无处可去的原因占着了大部分。 因为医院里没有亲人的欢声笑语,只有一个女疯子和一群骂骂咧咧说她不详的亲戚。 她无处可去,她想到了来找他。 也只能来找他,因为她只剩下了一个他。 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很久,听见从他胸膛里传来的声音。 “阿酒,我们现在去逛夜市好不好?” 温酒挑眉,故作深沉地从鼻音里透露出一个“嗯”字,拉长了语调,才装作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声“好吧。” 她笑呵呵的撑开了伞,任由他接过,钻到他的怀里小声催促啊呀好冷阿酒我们快点走快点走。 深夜里,雪模糊了青色的屋檐,反射出通体的白炽,覆盖了适才踩下的脚印。 然后,从弄堂的角落里,转出两个人来,他们跺着脚,缩着脖子躲进居民楼里,抱怨着这样的天气。 “喂陆攸宁,你真的确定温酒哥能出来吗?天气怪冷的。” 男人笑了笑,接过话,“怕什么,这不有我吗?” ______ 某某某说,江南的街道里是最干净也是最不干净的地方。 石板路上,不停的是喧闹的人声。 青瓦弄堂里时不时就有谁扔掉的塑料包装,喝不完的奶茶丢在垃圾桶的边上溅开一滩的奶白色液体。 只是当雪覆盖了一切的时候,这一切又回归最原始的黑白色。 两个人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阿肆捧着一杯奶茶喝的正欢。 温酒看阿肆喝奶茶喝的正欢,直皱眉,手里还拿着好几串烤肉手腕上又挂着那么个装着梅花糕的袋子。 他一直担心这些小摊贩上的东西是否足够卫生,只是阿肆却总是偏爱这些东西。 他几次三番想要劝她少买些,就被她塞进一个章鱼丸子堵住了嘴。 啧,味道太浓,佐料加的太多,虽说是章鱼丸子,却没有一点存在海鲜的味道。 这个世界怎么会存在着这样的东西 完全就是欺骗消费者。 阿肆看他脸都皱在了一起,以为是他吃不惯,伸手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了他,示意他喝。 温酒看着她很自然地把奶茶递过来,完全没有考虑到是同一根吸管的问题上来。 那么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喝,要忍受奶精的味道,简直就是人间噩梦。 不喝,福利就没有了,要知道他和阿肆到现在除了牵牵小手其他都没做过。 最后他在两者之间还是决定向美色势力低头。 那样的味道划过喉腔,完全不知道味觉是何物。 脑海里只有阿肆笑弯了的眉眼,和远处不灭的灯火朦胧,他开始怀疑奶茶里是否加了*药,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向。 他情不自禁,就吻上了她的眸,笑,眼睛好漂亮。 着迷地又吻了吻她的鼻子,又笑,鼻子也漂亮。 鼻尖是她清清淡淡柔顺剂的味道,他啄了啄她的眉毛,笑的温存满足。 眉毛,也好漂亮。 宠溺吞噬了眉眼。 最后的最后,他抬起她的下巴,先是触碰着她的唇瓣,然后,一点一点舔舐,直到完全占有。 远处的钟声忽然响起,迸发出更加灿烂的烟火。 十……九……八…… 三……二……一…… 钟声十二下,这是二零零九年。 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记不清太多东西,只是记得,他的心跳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急促过。 他揉了揉她发烫的脸颊,轻声说道:“宝宝,新年快乐啊。” “许个愿望吧,说不定能成真呢?” 很多年以后他的妻也这么对他说,彼时的妻拿着平板刷着韩剧,抱怨我们也就算个包办婚姻,互相看对了眼看上去有了那么点感情就结婚,我心心念念的男主角完全没有出现过,不行,我要许个愿望希望来世有个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他笑她问睡醒了没有,妻白了他一眼也说,你也想一个呗。 温酒一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烟火。 他若是许一个愿望,他希望能够回到二零零九年。 那个时候,她还在,咬着吸管喝着奶茶。 那个时候,他抓着她的手,漫步在青色的瓦道上。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那么美好。 第14章 〔一〕学弟12 (一)学弟12 这个年快要过完的时候,阿肆见到了温酒的家人。 温酒妈妈是个知性的女人,盘着头发穿了一件背心,带着细框的眼镜笑的和气。 温酒爸爸的话,俨然就是一副八十年代知识分子的模样,朝着她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话。 一家子同她相处倒还算愉快些。 只是温酒从未见过阿肆的母亲。 依稀从她口中知道阿肆的父亲早已离开这座城市,只留了那么一个妈,却是未知所踪。 他尝试着问她,她却只是笑眯眯地,轻描淡写地说:“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他第一次发觉她在生气。 温和的声线里,却是没有提到至亲的半点难受或是别的,一如她以往的做派,心静如水。 他之所以察觉她在生气,只是因为隐隐约约的,能感受到那一份漠不关心里的恨来。 掺杂了自我的厌恶,叫他不敢再问。 ________ 赵肆秋越来越忙了。 往往是前脚温酒问了她在哪里去找她,刚到了她报的地址,后脚她就要走了。 她有的时候忙到,两个人还不容易抽出时间来见一面,却是聊着聊着温酒就看见她头一点一点地最后靠回到他的肩膀上。 温酒看了看她黑色的头顶,小心地摸了摸头,心疼地睡不出话来。 喜欢她喜欢到心疼,连着血管一起揪动着。 他们的相处方式就在一个人昏睡一个人清醒当中度过的。 大部分都是赵肆秋在犯困,也有的时候她清醒了那么几个小时,可是看到温酒干净的手指摩擦过书页时候,她就满足地把手伸进他的风衣口袋里,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却总是觉得很满足的,静默纤尘里,两人呼吸浅浅交错,外面的冷然和灼热与他们无关。 只是诉一场清欢,守一寸净土。 然后等到阿肆睡醒以后,就会有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摆在面前。 他说着不让她吃这些,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为她准备好。 她眯着眼咬着吸管,把黑色的珍珠咬的嘎吱响,说阿酒真的是辛苦你了。 温酒揉了揉她的额头,说:“怎么大三就这么拼命,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照顾你。” 她笑,语气里带了些大三姑娘没有的沧桑,说着,总要养家糊口,饱腹才行。 温酒蹙眉,反手握住她,想说自己可以养她,话到口边又生生地咽回去。 书生自有书生傲。 又是谁肯受这嗟来之食? 他叹气,最终妥协,只是做着更加细致的照顾,不再言他。 温酒觉得,自己真的很闲。 当他这个学期第六次捧着又一本下半学期要求纯英文的书的时候,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学会百分之六十了。 那是什么概念,也就是别人在要死要活地查字典找资料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喝咖啡了。 虽然他不喜欢喝咖啡,大学的速溶总是萦绕在人流量最多的地方,早已习惯。 当一个人每次上交的报告和作业也基本是一次性过的并且还能得到a的时候,那他确实是挺闲的。 只是自己的女朋友不闲,什么空功夫都没有用。 他思来想去,还是抵不过相思之苦,寻思着翘了课跑到阿肆他们学院里去。 温酒室友听见他这么决定的时候,愣是结巴了好半天,才语重心长地劝诫他,记得戴帽子和口罩。 温酒难得嘲笑了别人一番,眉毛挑的高,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说得了吧我又不是明星要什么口罩帽子,然后大剌剌地跑到亲爱的女朋友的学院里去了。 事实证明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要知道温酒的知名度自大一开始就处于只高不低的趋势,直到他和该院同样名气响亮的一姐在一起以后,那知名度就简直是沿着直线上涨。 温酒偷偷摸摸跑到赵肆秋班级去的时候,是顶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的。 这种视线叫他感觉头皮直发麻,若不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阿肆,他差点就要扭头就跑。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阿肆身上。 毛衣外套,围巾暖手宝,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圈圈画画。 那一截皓腕轻抬,轻微跳动,随着笔墨凝聚在泛黄的纸张。 眉眼山清水黛,独自留一窗静好。 好似隔着一道屏障,也不知是谁堕了魔障,怔怔望着她,竟是忘记了周遭一切谁是谁非。 佳人却抬了头,展了眸,好似出岫了的云,此时惠风和畅,佳人蓦地浅笑嫣然,化开了一滴浓墨。 她理了本子,锁着脖子跑了出来,温酒下意识就把她搂在怀里。 四处是一片喧闹,怪叫。 她说温酒你怎么来了呀。 那声腔婉转醇和,暖了这初春的寒。 他笑,忽然就从风衣里拿出一杯奶茶来,递给她。 他说,我想你了。 她故作不信地咦了声,调子拉长又急急收尾,抽出吸管插.入纸杯子里用力地吸了一口揶揄他,多想啊。 他笑,说就是很想啊。 像张生日日夜夜守着寒窗猜着莺莺在作甚又是点了那般绛唇,像瑟兰迪尔等了千年最终等同他那亡妻所生的绿林王子一样。 等的焦急,等的苦痛又是甜蜜。 次日广播会,温酒同学私自翘课跑入他院扰乱上课秩序,被全校通报一次,以示警戒。 第15章 (一)学弟13 (一)学弟13 程怀素来温酒学校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 不断流窜的春末霞光里,点缀了数不清的梧桐斑点,细细密密地被风吹散在黑漆漆底层的下水道中。 她背着画架,画板压着亚麻色的长裙,鞋子上的白色鞋带小幅度地上扬,再下落,跟着一群人踏过石板桥。 程怀素跟着所有的人一起观察这座学校,只是一个人在猜测那个人站在哪个路的尽头又是待在哪个教室里做着他的笔记的。 以至于有人在叫她,她怔愣愣了好久,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开大部队好久了,提了裙角匆匆忙忙地赶到前面。 同行的人笑她痴迷了景色,她也只是弯了眉眼报以一笑没有驳声,安安静静听着他们叽叽歪歪地说话。 总不能告诉他们的,自己痴迷着那一方净土,那一处美景,却是有着一个叫温酒的人的? 前面穿马甲裙的姑娘七七把头发披散了下来,跟边上的人细细碎碎讨论着,字里行间里透露出温酒,女朋友,通报批评,在一起这几个字眼来。 程怀素心下好奇,也凑近了他们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姑娘看了她一眼,笑吟吟地结过话,跟她说:“啊……这个学校某院某系的温酒知道吧?就是上次从吴大论坛里流传出来的那个小鲜肉,最近交女朋友的那个。” 程怀素心里一颤,指尖泛白,咬了唇回道:“知道啊。” 怎么会不知道,雪夜里俩个人十指相握踏着深深浅浅的步子归来,又怎么不知他笑的温存满足。 只是枉费她深夜忍着寒冷提了东西来他家等了那么段时间只想同他跨了那年。 马甲裙七七姑娘挑眉,继续说着,嗓子里都带了羡慕和笑:“人家思念自己女朋友,思及她太忙却是没有空两个人多呆一会儿,翘了课还跑到人家院去找她,扰乱校园纪律,结果被通报批评了。” 一旁的小婵夸张地张大了嘴巴,一边走一边说:“要我说这校长也太小气了,这又不是高中至于管的那么严吗,纯粹就是嫉妒。” “唉,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小男朋友,我怎么就没有呢。” 说着仰头喝尽了手里的矿泉水,把瓶子捏的不成样子,咚地一声就扔进了垃圾桶里面。 一旁的男生看着她这一系列连串的动作做下来,冷笑说:“您老还是省省吧,人家女生温温柔柔的,哪跟你一样喝个水都跟霸道总裁似得。别人家关爱你了,你罩着人家还差不多。” 姑娘深吸一口气,笑着勾了勾手指,看着男生疑惑地走过来,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你丫皮痒是不是,赶调侃姑奶奶我?” 小婵翻了白眼,拍了拍手,忽然就炸出一个消息来。 “再说姑奶奶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站在一旁的七七前一秒还是看热闹的乐呵呵,下一秒就脸僵硬了刚刚温柔的形象荡然无存。 姑娘一个健步抓着人家领子开口,河东狮吼。 “你说什么?小婵你给老娘再说一遍?!哪个人.渣竟然敢玷.污我们家小婵?” 小婵乐呵呵地,捂脸,扭捏害羞了,说话都不利索了还带了扬音,听的别人起了鸡皮疙瘩。 “哎呀~七七你不要这样呀~他说我特别可爱呢。” 一旁女生拍着七七背死命拉回她说冷静冷静可能是网恋,小婵现实生活里没那个胆。 小婵不服气说谁说网恋就不行了,我都知道他是xx学校xx系的xxx! 所有人愣,像是幻听了要求她再说一遍,等等等等你说谁。 xxx啊。 一排倒吸气。 七七抓狂说那你有没有打听过人家xxx是个gay的问题?他说你特别你就真的只是特别而已啊小婵同志你在幻想什么? 小婵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捂住胸口作痛心疾首状说我不信他还夸我可爱来着。 七七嘴巴动了动,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出口,一般性人家夸你实在没什么好夸的时候,大概也就是一句夸你可爱结尾了。 小婵哇的一声哭出来,两个学院的人都看了过来,七七觉得自己脸都没了。 程怀素眼波微动,轻咳,说你们好好安慰她,我不太舒服一个人去缓一缓。 七七看她脸色苍白,也没有多想,说一句好注意安全记得联系就由她去了。 她看了一眼喧闹的人群,走了很远才忍不住弯下腰来,大口呼吸。 嘴巴里是一片苦涩。 耳边的风呼啸,呼吸愈发困难。 他不是不会笑,他笑起来一如春风如沐,带着温柔的光晕。 他也不是不会干蠢笨的事,他可以打破自己的底线,胸膛里藏着滚烫的奶茶忍受着灼热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找他的心上人。 他更不是不会爱人,候鸟冲破夏日的围障,让初雪深深浅浅覆盖他的眉眼的时候,他有了那么一个心心念念的赵肆秋。 即便那么多年里那么多女生里只有她看见他笑过愤怒过,她也从这微不足道的关心里揣测出是否他待她有那么点不同。 事实摆在那里,她可以是青梅竹马可以是他疼爱的小妹妹。 只是,她从不是他所爱的人。 第16章 (一)学弟14 (一)学弟14 阿肆那一届升了大四的暑假结束的当儿,学生会被要求提前开工,校办部特地挨个打电话通知了学生会大大小小干事要求他们回来。 美名其曰,迎接新生。 为此阿肆没少朝温酒抱怨,说自己在小城打工盘算着剩那么几天就想着跟他好好休息休息没成想学校就把她收回去了。 此时她跟他站在公交车站旁,头顶是八月极盛的阳,阿肆狠狠踢着那棵公交站牌下的梧桐树,大有将树踢出个洞的倾向。 本来是温酒爸爸要求送他们,温酒想着阿肆是不愿意的,也就拒绝了他们。 温酒帮她看着行李,倒是第一次看她这么样子的生气,他笑,说我都没有不高兴你不满什么呀,别踢了,等等你当心脚疼。 阿肆听罢,又是狠狠的一脚,走到公交站的座椅前,一声不吭,好久才委委屈屈,柔和了眉眼说,我们才待在一起多久呀。 温酒握住她细白的手指,瞳孔黝黑满满当当装着一个她,说:“现在我们也一样在一起呀。” 只有我们。 我自诩因了有你,所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再不计较场合地点时间,只因两个人在一起就足以。 他看着她的眼睛,捧住她温暖的脸颊,俯身,轻轻地吻了下去。 也不知是今天的阳光太盛迷了眼还是四处的风吹散了发蒙了视线,多了点缠绵悱恻。 她脸红,说,你这人怎么这样,随随便便说亲就亲了。 他笑,说的话让她的脸更红了几分。 他说,亲爱的,我饿了。 所以,我想吃……。 只是啊,很多年后的温酒一件件回想着他们的事情时候,曾不止一次后悔这次出行。 他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他没有陪她去,没有拉着他两个人坐温父的车,也没有去帮着接待新生,是不是,也就不会见到那样一个人。 那么,是不是也,不会有她的悲剧? ______ 赵肆秋和温酒坐了大巴去了高铁站。 下了高铁的时候,听见个小姑娘在哭。 小姑娘手里拿着当时大陆还不怎么流行的3,身上是某明星带着孩子出席时候某孩子穿的最近时装周的那套l洋装,哭的妆都花了。 曾经的曾经呢,阿肆以为温酒家就已经很有钱了,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真能遇见个有钱人。 还是的小个子的未成年十五六的小姑娘,就是个子高了些。 小姑娘虽然哭的不是很好看,但是也算是美人一枚,处于人道主义救助,她觉得有必要要去帮忙一把。 她笑,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问,小朋友,你怎么了? 小姑娘止住了哭,抽抽搭搭的,扑到赵肆秋怀里就喊。 妈妈啊——你带我走吧——你不要楚楚了吗吗吗吗吗??! 温酒脸黑了。 四周安静了。 阿肆呆住了。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说了些什么,阿肆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温酒一个疾步走了上来,把小姑娘一把拉开,声音冷的能掉冰渣子。 “你认错人了小朋友。” 小姑娘抬头,大眼睛,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在看到温酒的一刻马上就蓄满泪水扯着嗓子对阿肆喊:“妈妈你真的不要楚楚和爸爸啦!你都有新爸爸的哇啊啊啊都说没妈的孩子像颗草,楚楚太可怜了,太可怜了呀呀呀!” 叫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更加说不清楚了! 这是遇见碰瓷的了! 温酒沉了脸,刚要发作,就听见远处一声低喝:“殷楚楚,你今天就是嫁人了被人抱走拐卖了,你也得给我上学去!” 转头,一男一女走了过来,一老一少。 阿肆悟了,明白兴许是遇见了不愿上学的小家伙,她笑,沉了眉眼,哄着小姑娘,“楚楚,听你家人的话,学还是要上的。” 小姑娘撇嘴,把玩着手里的手机,老成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阿肆挑了眉眼,耐心劝她。 “固然无用,读书可以明心智,可以改人命。” 若不是书生,又安知如何自泥潭里挣脱而出的畅快? 那一老一小走近了他们,老人家嗓门洪亮,举起拐杖就敲小姑娘臀部,说不省心的败家子你给老子回去。 然后像拎着小鸡仔似得把小姑娘提起来,说了一句令仪你帮着我谢谢人家,我把这小兔崽子转回去,然后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 一旁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一身amani笑容得体,留在了原地。 她看了一眼阿肆,又看向温酒,眼波微动,视线又转回来,对着他们满脸歉意,说着:“真是抱歉,家妹让二位麻烦了,我姓殷,如果方便的话,请问二位怎么称呼?” 温酒瞥了她一眼,提起拉杆箱,拉着正要开口回答她的阿肆的手欲离去。 “本是过路人,何必留下姓名。” amani小姐也笑,有陈渡了山水烟色的儒雅,长眸泛着光,回他:“先生可知,若是有缘,必会相见。” 温酒没有理她,只当是刻意做了无谓的纠缠,他反握住阿肆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只当这是个随口一说的笑话,也未曾将它放在了心上。 却不知道,一语成谶。 第17章 (一)学弟15 (一)学弟15 陆攸宁难得睡不着。 整个学校安安静静的,除了走廊或明或暗的灯光,大抵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越是深夜里面,人想的东西就越多。 他想着温酒现在煲完了电话粥应该是已经睡了,也想着程怀素哭了累了画毁了一幅画后红肿的眼睛也就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样想着就越发烦躁,越烦躁也就越发清醒。 苦苦熬了半个钟头,他从床上坐起来,走至阳台,开门关门的声音被鼾声覆盖。 从衣服袋子里拿出了打火机,他抽出一只烟来,点燃,猛吸一口。 然后剧烈地咳嗽,又是一口,再咳嗽,星火明灭,声音突兀在寂静的夜里。 他不喜欢抽烟,却忍不住要试一试。 不是出于少年人的好奇心,只因为烟酒解忧愁,他不喜饮酒,只能选着抽一支廉价的烟学着高中里那些桀骜少年一样,却希望将心思散在烟草里。 抬头,是看不清的黑夜,没有北极星的黑夜。 却不知是谁迷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 _____ 阿肆同温酒到学校的一个星期后,大大小小新生拖着行李箱子差不多到了学校。 往来人群喧嚣,不知怎么的就叫人想起了梧桐初上时,万丈晴空里他那张尚且褪去高中生面容的脸。 阿肆笑他那个时候腼腆又高冷,现在看来就是个闷骚。 温酒无奈,眉心里带着对她的纵容,递给她了奶茶,帮她把大帽檐的凉帽戴正。 新生军训的日子学生会往往要清闲些,可是已经出现有那么几个学姐看上哪个学弟,哪个学妹又打听到了哪个学长的固定活动了。 温酒拿着食堂的餐盘,一边用细长的筷子把排骨夹给阿肆,一边皱眉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赵肆秋室友许清吞咽下一整块红烧肉,冷笑:“好苗苗要从大一抓起,你们这俩泛着恋爱骚臭味的情侣怎么会知道大一看着朴素的小伙子都是潜力股,等到人家完全转型了再追还来得及?” 阿肆懵懵懂懂,笑着脸说:“后天的肉没有先天的纯正。” 许清瞪着眼睛想了好半天她这句话的含义,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她夸的是自己,倒吸一口气说阿肆你变了。 感情温柔善解人意是假的啊假的,她捂住胸口痛心疾首转过来问温酒说你老婆这样夸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温酒脸色淡淡,面露不解,说:“哪里夸自己了?不是陈述事实吗?” 许大姑娘目瞪口呆,一个人用筷子把红烧肉戳了又戳,吃了个底朝天,颇有泄愤的意味。 吃穷你们这对男女算了! 食堂里的人多了起来,也就多了迷彩服交错的颜色,衬得他们几个就愈发明显。 就感觉一群高中生校服里多了几件便服,倒显得便服奇怪了。 阿肆插着筷子笑眯眯,感叹他们是清汤挂面早上八.九点的太阳,我们是香奈儿圣罗兰装点的妖艳贱货。 许清也笑,看着边上不住往这边看的新生道了一声你们是徜徉在爱情里的鸳鸯,我们是永远渴望爱情的处男处女。 温酒被她这番话噎住,涨红脸低声咳嗽,阿肆帮他转开矿泉水心疼地揉背瞪了一眼许清说:“少看点小说。” 许清撇嘴抱歉,心虚地瞥了一眼四周,却发觉那些她称作小纯情的学弟学妹倒是都往这边看,挑眉驱赶:“看什么看人家是情侣别想了!” 人作鸟兽散,却是还有几个不服气的直接抗议说那学姐你还坐在人家情侣身边! 许清微笑,美目盼兮语笑嫣然,一头编织烫甩的柔顺,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 “你们懂什么,我是亲切会晤模范夫妇,却也是间接告诉你们自己奢求不来的不要争抢,免得到头来衬托的自己不痛快。有时候,还会害了别人。” 许清人美却大大咧咧的,宿舍里的人都笑她定是要找个压寨夫人的,许清吃着鸡爪看着抗日剧不在意地说压寨夫人算什么,要找也得找个压城堡的,却没有告诉所有人,她看见了什么。 每日白色罐头里倒出来的白色颗粒进了那个人的喉腔,她依稀察觉到掉了发的姑娘半夜辗转悱恻内心囚禁了一个小怪兽。 她怕的不是周遭人的目光看向她们的姑娘,却是怕看向她唯一这么久把心思交给他的人被他人抢走。 将她脆薄的意志击散,融成一堆齑粉。 眼前起了风亮堂了食堂,却是出来个姑娘叫人迷了眼眶。 姑娘生的好,唇红齿白的军训的服装穿在身上别有韵味,模糊了身材却又多了份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叫人道一声好似一个阮玲玉。 端着盆子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走到仨人面前,美眸睁大,倒映了一片山青水秀。 她笑,不似阿肆般温柔,却透着大家子里的矜贵,自然地将盆子摆在三个人面前,说:“在这里碰见学长学姐,真是有缘。” 许清不耐烦,说这里有人了学妹请你看清楚。 那人没有理她的话,眼睛直直地看向温酒,发现他一瞬间冷了眸子,眼波微动,说:“那日匆忙没来得及道谢,在这里正式介绍一下,我姓殷,唤作令仪。” 四周喧哗,花边新闻里殷家几少带了哪个当红的艺人而殷家又是如何横纵大江南北的,也都知道一些,自然少不了那殷家小妹。 饶是阿肆,也冷了眉,张口欲问一声别来无恙却看着他人男友,不知殷小姐想要如何? 温酒停了筷,眉间更冷,多了新生的化不开的厌恶,说。 “你姓谁名谁,又与我何干。” 第18章 〔一〕学弟16 (一)学弟16 阿肆在想,所谓的被人护着,是什么意义,又有了哪些更加深层次的情感掺杂在里面。 她从小到大,因着生的粉雕玉琢的缘故没少受到偏袒,小的时候瘦瘦小小乖巧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得别人心都化了自然就少挨打些,只是也仅仅是少受到挨打而已,该给的白眼谩骂一样也不少。 再大一些,学会了无视什么不想听进去的,什么又是可以直接当做听不见的,整日寻思着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别人道一声阿肆虽是家庭不幸,好在自己用功又上进,加上长得好自然没有人欺负她。 她这一生,没少过别人的偏袒,甚至那些偏袒比温酒的还要无理取闹蛮不讲理一些,却发现,只有温酒的偏袒慢慢悠悠凝聚成实体化的幸福,沉甸甸压在心头。 因为这代表着无论你是哪家贵女又是那门小姐,却不能不接受他不待见你的事实。 生气的时候会胡乱地吃罐头里的东西,却是第一次心里面暖暖的,用那电视上循环播放的那段广告来说,就是,很贴心。 的确是贴心,紧紧挨靠着左边的心脏处,聚合了只有他能给的幸福,所以那些阴沉的雾,自内心里消弭一空。 她的眉眼极尽温柔,像是好多年前就存在过的,江南水乡的烟雨色。 编织了一场朦朦胧胧,剪不断理还乱的长亭旧梦。 乌篷船摇摇晃晃荡开秦淮涟漪,交错着细碎小雨空气里震荡出前世浮生。 她习惯性地把手伸进温酒的上衣口袋,闷闷笑着,说:“阿酒,我困啦,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温酒听了她的话,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看别人,这里的别人不是只指殷令仪,更是许清更是在座的任何人,他很自然很自然地抱紧她,声音也如她般温柔。 “嗯,那我们去午休。”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慢悠悠却光明正大地晃出了食堂。 许清笑,手指拨了拨额前的留海,面不改色地坐了回去,把两个人盘子里的肉通通迅速夹到了自己的盘子里,吃的欢快跟个没事人似得。 那么几个跟着殷令仪来的小姑娘有些不满,,毕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当事人都走了,各个端着盘子嘀嘀咕咕抱怨说这个学长也太过分了,还有那个学姐,听说性格温柔很好,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明明就刁钻的很。 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声音很大,引的那几个人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那个还没走的学姐拧了眉毛,冷笑:“却也不知道你们一无姿色而无学历的又拿什么和人比,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内在美也学不会,只知道嚼了别人的舌根,还妄图插足他人。” 她不再吃饭,只是感叹一句怎么多肉真是可惜了,特意瞥了殷令仪一眼,慢慢悠悠地送了所有人一句话。 “龙有逆鳞。” 四个字如雷贯耳。 ______ 过了九月中旬,阿肆愈发忙了起来。 前有学生会事物繁多,后又要奔波寻一个实习工作好为自己日后作些打算。 又是回到了温酒早上发了早安却要到中午才能拨通她的电话,匆匆几句后两个人又要投身到更加繁重的生活里去。 许清磕着瓜子头上搞了好几个卷发夹,贴着黄瓜的脸就这么边掉再边贴上去对她说你这哪是谈恋爱啊,你们是直接跳过恋爱阶段俩人整出中年生活了。 阿肆没理她,套了一件外套,整理了身上的衣领,拿出了一双高跟,国内知名的牌子,她倒是第一次把钱花在高跟鞋上。 今天是要去面试的日子。 摇摇晃晃地高跟鞋总给人站不稳的感觉,却是真的第一次有了成年人工作的雏形样子。 她问许清,阿清,好看吗好看吗。 许清故作嫌弃,笑骂死丫头给我看有什么用,我又不能怎么样,真要问好不好看,找你亲亲男朋友去呀。 阿肆笑笑,淡了眉眼,说他也忙,却多了一份相思之意。 应聘的公司规模很大,人也很多,一群人被领着进了面试的办公室,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排排坐,拿笔的拿笔喝茶的喝茶。 无端添了紧张感。 轮番面试下来,已经是精疲力尽,阿肆晚上回到学校的时候,翻了一下信息见没有温酒的回复,也便累的倒头就睡。 又是一个星期。 来了电话,通知了阿肆,打电话的是个中年的领导。 有些秃头,发福,脸皮油腻。 见到阿肆那一刹那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宛若黑夜里的豺狼。 他笑的亲切,拉过阿肆的手一下一下摸着,说等了你好久了赵小姐。 手攥的愈发紧,身体靠近,轻声说,不知道赵小姐给不给我这个脸,我们,晚上吃个饭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聊一下? 一瞬间,抽出了手反手就是给那领导了一个巴掌。 男人气急,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叫你来是抬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肆冷了眸,使劲擦着手,吐出一个字,滚。 没有了平常的样子。 像是本来的劣性一样,高跟鞋踩在男人的手上,听着男人的尖叫,面容狰狞,扭曲了眉眼。 她说,恶狠狠地,带了极大的痞气和恶意,来自灵魂深处最真实的自己,是她除了对深夜里的自己,再没有展现出来的面貌。 她说,操.你.妈,像你这种垃圾,给老娘滚远点。 第19章 (一)学弟17 (一)学弟17 阿肆过了检票口,一个人。 到处都是人,头顶显示的红色数码字体不断流动,一如自左边胸口流淌到四处的血液。 所有的人,大包小包,带着一身疲乏和行囊,从这样一个小小的中介处,擦肩而过,告别,自此天各一方,奔向陌生或熟悉的城乡。 只是,她不同。 她没有带什么行囊,也不存在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 甚至这次的出行,也是于百忙之中抽空奔波两地。 孑然一身,一部手机,一件外套,一把雨伞,和一个苍白的女疯子组成了这趟行程。 没有温酒,没有白色的罐头,也没有任何一个归家或远游女孩子所觉得要带上的东西。 她接到他们的电话时候,忙着奔波于找实习的公司。 那种夹杂着公事公办口吻的声音透过话筒,说,喂,你妈有事,速回。 然后,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到,钱。 她一个人走了,没有告诉温酒,只是说要一个人忙碌一阵子。 她上了车,抬头是坏了的空调,破了皮的座椅让这辆外表本就陈旧的车看上去更加凄凉,脚踩上去,吱吱呀呀地晃动。 抬头是阴沉的天,浑浊,融了空气里的尘埃,像是瞬间衰老的容颜,那双眼睛里不复青年瞳仁里的清澈。 这明明是夏,却没有夏的样子。 好似佳人一夜白头。 车上是不同的乡音混杂,她看着那些黝黑粗糙的指甲里嵌着黑泥的漂泊人,把自己往里面挪了挪。 很响的发动机,汽油自发动机处散发的味道涌入胃里,泛上来种种不适。 难得蹙起了好看的温柔的眉,搅乱一池水墨。 四周一片安静,大巴司机开了广播,似乎是一段公益广告,昏昏沉沉的气氛里,竟然让她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主持人用她那平缓的声线说,那些笑着怒着,把你拉扯大的那些人,现在忘记了你,也忘记了回家的路。 他们去哪里了? 那么冷,那么黑的夜里,又是否会记得回家的路? 接着是夹杂了各种乡音的人声,方言,普通话,所有的字词都那么说着,阿爸,阿妈,我们等你回家。 她的眼泪开始纷乱往下坠。 生命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生死两别,可两不相认,却是最大的讽刺。 她不曾奢求过什么,却第一次因为槐花尽头香樟树下的女人产生渴求和厌恶的两种极端情绪来。 只求你好好的。 你若还记得,许是两人梦里花落知多少,采一寸枝叶,自行车慢慢晃过香樟小道。 又或者是,你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带走了我的尊严,连着□□,完完全全倒入了时光的裂缝里。 忽然就刮起了风,下了雨,飘摇了灯火,冲刷干净了浮尘。 等到好久好久下了车,打着伞进了消毒水的医院,那个白了发的女人苍白着脸,睁着惊恐的眼睛说——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阿肆呢,我的小阿肆呢? 阿肆抹干净了泪,忽然就喜怒无常起来,笑的不像她自己,说着, “哦,您忘了吗,早就死在十多年前了,在她八岁的那年。” “多可惜啊,你说是不是,妈。” _______ 阿肆因着自己一个人去的缘故,又加上来回总共不超过两三天的缘故,除了必要时间都没有开过机。 回来的时候打开手机,发现被许清电话轰炸了将近五十多条。 她吓了一跳,拨过去就是一阵鬼哭狼嚎。 许清的声线,该怎么形容,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赛过周迅美过舒淇,慵懒之外还多了份优雅。 往日阿肆见她这么说,也只是报以一笑,附和一句是挺像的。 如今却是不耐烦,声线粗的不像话。 电话里吼着:“赵肆秋你个死孩子干嘛关机,你们家温酒特么的跟我念叨好几节课了他不烦老娘我还烦呢求求你们俩口子了我还要掉汉子呢!温酒这丫天天待在我这里你说这叫什么事?!” 她一愣,于疲惫里恍惚想起还有这样一个心心念念的男朋友,哀哀怨怨地期盼着自己归来。 哪怕不到几十个个小时。 她上了楼,一边开门一边回复许清,笑着说我回来啦,这不走了才没多久嘛,等我收拾收拾好就去找他,辛苦你啦。 许清切了一声,故作神秘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就是苦了你,还得安慰个小朋友。 她微微不解,试图问她怎么了,许清却已是挂了电话。 不再多想,摇了摇头,拿了钥匙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拥入那么一个怀抱里,肥皂的味道,淡淡清清地,充斥了鼻尖。 他的声音充斥了委屈,一如既往地温温柔柔却又带着对她的思念。 他说,怎么才来。 他很想问她去了哪,见了谁,有没有被路上的这辆吓到,又或是淋了雨,只是见到她安好模样的一瞬间,只有自己的委屈和思念,其他都变得不重要。 阿肆笑,心里塌陷了一块,不去问他怎么来的女生宿舍,也不再担心任何奇奇怪怪的想法,此时此刻只有回抱着他像是安慰走失路上又找到家长的孩子。 “这不是,才走一会吗?。” 他搂住她的腰,声音里都是温柔缱绻,幼稚地好似孩童。 “可是啊,阿肆,我想你啊。” 阿肆也笑,抚摸着他的发,揉进了一汪温柔的池水,声音愈发温柔起来。 “我也想你。” 第20章 (一)学弟18 (一)学弟18 阿肆毕业的时候,所有人欢笑着拍着肩膀说再见。 那个时候流行着红色的彩色的裁剪了波浪边的同学录,印了不同样式的封面花花绿绿地夺人眼球。 每个人几乎人手一本,拿着同学录跑遍了各个校区暗恋的熟识的想要做纪念的,都寄托在那张纸上怀揣了最大的勇气。 所有的人在寄语里都填了健健康康安安宁宁地,最土却也是属于这样一个年龄段的人,最好的祝福。 自然也有一大沓堆在阿肆的桌前,每个人都说拜托我们大美人阿肆把它填好给我啦。 她都一一应下,带了些小楷的字体给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写了祝福。 祝君日后一帆风顺。 感谢君曾在我四年时光里存在过,欢笑过。 倒是不求长长久久,很多的友情誓言经历过了时光的消磨,逐渐没了开始时候的样子。 记忆会给这些时光涂抹上昏黄的温暖色调,却也是铸造起一层无形的纱,却是变作了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感谢多年之前你给了我最好的青春回忆,我的人生旅途里白驹过隙,最终纵使失去了你。 却依旧感谢那些,也同样是你能给我的,烙印下了,割舍不去的回忆。 这是我最好的感激,祭奠我的友谊你的爱情的方式。 所有的人穿着一样的学士服一样站在太阳底下,露出细米似的牙,暂且抛弃了年年岁岁淡淡的离别忧伤。 咔擦一声,喧闹不齐的茄子以后,人群作鸟兽散,有的人看着艳阳以下的学院,似乎从挥汗如雨的在校学生里品出了那么一点的惆怅,装进狭窄的年轮里。 接着就是合照,阿肆被人簇拥着,在极盛的阳光里通红着脸同他们合照,每一张脸都晒的发烫。 等到拍完了照,操场上的人也散的差不多的时候,抬头间才发现远处有着那么个温酒,朝着她笑着,带动着年少的时光都眩晕起来。 她好奇,小步子跑了过去问他笑什么,温酒打开了伞,把头顶漫溢的阳遮挡下,目光望向远处空旷的天际,轻声说着:“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高一那年,也是这么看着你毕业的。” 眼睛里流转的光透过时光缓缓震荡。 阿肆啊了一声,呐呐着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呢。 温酒笑了,风扬起他的发,于香樟剪影里带来夏日的温柔。 是啊,所以你说,如今的我是多么幸运。 阿肆得意,说幸好你运气不错,遇见了我这样好的人,给你追到了我,占便宜啦。 他笑,顺着她的话不作反驳。 2009年前的温酒没有赵肆秋,依旧是那个单恋着学姐的学弟,看着一个人的书,吃着一个人的饭,甚至是喝着一个人的咖啡,在光怪陆离的世界极速穿梭而过。 2009年的冬季是他的结束,也是他们的开始。 于是在后来的一个夏天,她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个夏季,他有了那么一个她。 你说,他又是何其有幸。 他又要怀揣着对上帝的多少感激,才能报答他赐予自己的恩赐? 或许就是倾尽一生的年少轻狂和纯真了。 _______ 没了阿肆的学生会,温酒决定了辞职。 他本就因着她加入了学生会,如今佳人在怀,也已经毕业,便是不需要再加入了。 连夜写了辞职信,信里语气诚恳,态度端正,极其动人。 足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却没有得到教导处的同意。 校方的说法是,本就无多少实力人士,你一走,会里就少了一位帮衬着处理事务的大将,所以,就当着为人民服务,也要做下去。 温酒为此没少抱怨过,却推脱不了盛情,答应着等到下一任的主席上任,便辞职。 彼时阿肆又是新入公司,作为新人忙着公司的琐碎小事,他也不好因着这些小事来打扰她。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愈发少了些。 可就是有那么几个人,会忽然出现,搅乱一干计划。 这人便是殷令仪。 本就是足够优秀的人,再加上进了学校后为人热心,颇受到老师学生的喜爱,如今想要进了学生会为着学生服务,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谁都大大小小知道一些,这殷令仪,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样一想就是有些尴尬了。 所幸温酒这人,纵使在阿肆面前没脸没皮撒尽了娇,在外面,该冷漠的还是冷漠。 依旧是当年那个不近人情,冷漠的温酒。 又是回到了三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哀怨一下自家女朋友不理人以为,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是这位殷令仪小姐个人却不这么想。 人家好歹也是名门出生,从小一家人捧在手里宠着的,自然忍受不了被人冷漠。 饶是外表再温柔再善解人意,骨子里也有着大小姐的傲气。 等到第不知道第几次邀请温酒一起共进午餐被无视以后,多多少少就有些恼怒了。 这天便是怨气积攒到了一个顶端,吃饭的时候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坐到了温酒面前,说,“温酒同学,我觉得我们需要聊一聊。” 温酒喝了一口汤,稍稍抬了抬眼睑,眼睛里的迷雾勉强散去了些,看见来人是谁以后,一如那个时候一样冷了脸色。 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必要。” “抱歉,我却是对你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21章 (一)学弟19 (一)学弟19 那些,浓稠的,涌动的绿潮,席卷了一整个盛夏的蝉音。 梧桐叶落,似是雨打间,响起了丧歌。 那些,小道上的,由风扬起的单薄白衫, 脱卸了六月霞衣, 如今,它们又去哪里了呢? 我也,最终了无牵挂地离去, 看着北方的孤雁,黑压压地掠过苍穹, 自此,终将作出最后的道别。 她说,我说, “再见,我的爱人。” …… 那一年,她站在他的面前,一身工作服的模样,难得画了精致的妆,微笑着说,阿酒,好看吗? 他笑,认认真真地拿眼睛去看,黑漆漆的瞳仁里只有一个人的轮廓。 那个轮廓,装了一个叫做阿肆的姑娘。 不偏不倚。 然后,轻声,道一句,好看。 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了。 接着,他毕业,离校,任由时光轰轰烈烈地碾压过来,天真地以为所谓的长久就真的长久。 而不仅仅是一个,属于仲夏夜的冗长的梦。 ______ 有的人说,毕业的人,无非于两种。 一种落叶归根,去了他们过去岁月生长的故里,另一种扎根原地,自此蔓延了像是本身的神经,逐渐拉长,扩散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温酒却是扎根在了吴大所在的城市。 这个他待了四年的城市,从离校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发现,四处都是梧桐,大片大片的绿影翻腾,一如张爱玲所说的,繁华而又苍凉。 这个城市有着小城没有的冷意,好似外表一层包裹了耀眼华丽锡纸,繁盛却又冷漠。 依稀忘记是谁说的了,小城多香樟,大城遍梧桐。 他有着抱负,有着欲养活家人的志向,因此也就弃文从商,作了个创业的人来。 家人开明,却也不解,祖上三代都是文人墨客,如今多了位末等商人,虽已经讲究工商皆本,出于文人的傲气,却难免有些意见。 这个时候只有阿肆是完全支持的。 大家一蜂窝地聚拢再离去,曾经幻想的闲散职位,很快就在短短三个月内打破,剥落开最真实的社会。 一切因为狄更斯的一句话——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因着是这个时代,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也因着是这个时代,才诠释了什么是残忍,什么是弱肉强食。 年少时的梦,也在这个时候,该醒了。 他便越来越忙,越来越晚归,整日忙着应酬,觥筹交错,昏天黑日里忽然就发觉,他与阿肆,已经是一个月没有联系过了。 生活所迫,竟然让两个人忘记了彼此见面,维持着心底想起才会温暖的恋爱。 也是忽然想起来,他已经二十三岁。 这已经是2011年的12月。 这一年又发生的好多的事情,隔着网线的时间,在这个国家包裹的安宁外表之外,极尽悲凉和欢愉。 也是这一年的十一月,单身的人度过了他们单身史上最悲凉的一个光棍节。 更是这一年,忽然就响起了那么叫做ber的一首歌,直直击中他的心灵。 借着酒意,他于轻浅的女声里给她打了电话,等待接通的过程里,倚靠着昏黄的灯,一个人等着他阔别已久的声音。 喂? 那声音,遥远而清恬。 他柔软了心房,虽是于吐着寒气的昏黄光线里,问的却依旧温情脉脉。 他说,“宝宝,最近还好吗?我很想你。” 电话那头的人带着明显的睡意,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我也想你啊,阿酒。 怎么……听起来没有和他一样的思念? 他委屈,说我都那么久没见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说的真诚一点吗? 谈恋爱的女人都这样吗之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到手了就厌烦了阿肆你真的是好狠的心。 阿肆呵呵笑,说我想你的时候,永远要比你想我的时候多。 他不信,心里却被她这句话给哄高兴了,酒意上头,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从高中开始暗恋到现在的小九九都说了个遍。 阿肆边听,边笑,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两个人都待在安安静静的地方,似乎都温存又满足。 终了,有人催促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说,等我回家。 她应着,说了声好。 却是挂了电话,抹了脸,才发现满手的眼泪。 她的眼睛不再有着温柔,此时此刻苍白着脸,去摸索桌子上的罐头。 手不稳,哗啦一声,星星散散的,药片倒落了一地。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话,第一次想要落泪时有了泪。 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出门的时间,也已经忘记了,一个安稳夜晚的时间。 阿肆抬了头,看着面前的相框,两个人笑着,眼睛黑白分明,面容干净。 那是大学时候的他们。 她说的,我想你的程度,未曾比你想我的程度要少,甚至还要更多些。 这是真。 只因为,这样黑暗的夜里,她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太阳升起,再而落下。 周而复始。 她不断想着,殷令仪那天找她,然后说的那些话。 他对你好,是因为他想象的你,温柔,优雅如明净山水。 他宠着你,只是因为你健全,你有着他年少记忆里的最好模样。 只是,你又是否想过,当一切的谎言被揭穿,你又是否,能够让自己,离开的了他? 又或是,他唾弃了你。 然后说,我便当做,从未遇见过你,从未。 第22章 (一)学弟20 (一)学弟20 这是2011年的日本横滨。 距离2012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陆攸宁下了课,急匆匆地就往中华街赶。 就好像是华人到了华盛顿的唐人街,进了这样一个街道,时不时就能听见几句中文。 恍惚里,树立的中文招牌,叫嚷声里掺杂的山东话混着锅炒起的油烟味,甚至给他一种,自己还在华夏大地的错觉。 也是在恍惚里,才忽然发现,这样的日子已经是过了三年。 这是一个人的三年,三年前没心没肺拍着温酒的肩膀,说兄弟此去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还望君日后珍重,待在下日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归来。 温酒笑,一边买好了给阿肆的奶茶,一边回了句,滚蛋。 于是哈哈大笑,彼此拥抱,两人自此再也没有见过。 这个仅次于东京的城市,带着工业的继续发展,与这个世界交流日渐紧密。 他离开了故土,离开了亲人,自此三年。 是家人的愿望,还是自己的理想,甚至可以问,是否是自己的逃离,他也快要分不清。 他记得昏黄的夜里那个人哭泣的模样,他难得沉了脸色说了一句。 对啊,你那么喜欢他,他却看不到。 可是我那么喜欢你,你他.妈的都看不到吗? 然后不看她的反应,不去在意一切,只是转身,离去,自几万里的上空而去,再也不见。 他自以为自己是柏拉图,却发现连着路边小传书里的路人甲都算不上。 罔作了一番情圣。 一个人买了烤串,卖烤串的阿婆罕见地笑呵呵地一口上海话,一下子让他回忆起了高中生活时的自己。 他恶狠狠地扯着竹签杆子上的肉,洒满了胡椒粉呛得眼泪直流。 然后,一个人心血来潮,坐在摩天轮上,慢悠悠地看着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的人,都想坐着摩天轮,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俯瞰这个城市。 为了让他们找得到家,找得到归属。 似乎只有他这样的异乡人,流浪,漂泊,不知家在何方。 那一年的一月,他在哪里,又跟着了谁。 似是故人来,却只是幻觉。 元旦的钟声缓慢地敲响,依稀听见那声音悠缓的女主播用日语轻声温柔地道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世界忽然就绽放了烟火,亮了半边的天。 忽然地,就落了泪。 _____ 很多时候,南方的人看见雪,就不大正常。 也忘了是谁发的动态图,一群冷漠的北方人里面,一个南方人在雪地里像个疯子一样地撒欢。 这倒真的是事实。 那些常年温暖的水乡,竟是见雪见到的罕见。 简直是比见到了国家主.席一样罕见。 对于温酒来说,每一个雪夜里都有太多的回忆,它们无一例外地都充斥了温馨和美好。 因为笔者贪心了些的缘故,归结于小时候渴望见不着的雪,如今便有了私心,林林总总不过几章节,却总是偏心地,硬是叫他们看见了雪。 只是在这样的冬日里就格外地冷。 已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再一天就是新年。 2012年流传着太多的流言,只是很快地一切都将证明下来。。 等他们采购新年物品后,回去的路上,下了急雪。 温酒戴着黑色的针织帽,把车停在商场门口,帮着阿肆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 温酒帮她绕上围巾,伸手捂住她的手,哈气,抱怨怎么怎么冷。 阿肆弯了眉眼,任由他牵着,钻进了车厢。 眼前的路被雪覆盖,白茫茫的一层。 他开着车笑,去年我们还骑着自行车缩着脖子走过那条路,今年就已经过上了小资生活。 “虽然生活变好了,许愿还是不能少的,宝宝,今年你想许什么愿?” 阿肆故作沉思,嗯声拖得很长,然后说我希望我买彩票能够中一个亿然后成为富婆。 这个……晚上咱们做梦可以想一想 那我要得到l,dior所有世界上有名气的牌子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然后卖掉其中一部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温酒汗颜,劝说无果后咬牙,你能不能想个实际点的愿望,你要知道你男朋友公司小并且刚起步,不能就这么被整垮了啊。 阿肆无奈,故作嫌弃地思考了许久,才说道,那我要你求婚那天晚上放满红色的玫瑰,然后天边有放不完的烟火我就是最最幸福的女人啦。 天边忽然亮起了灯火,远处的行人惊呼招呼着同伴说有烟火,又看见从白皑皑的一片里出现了大片的鲜红。 在这样的,万物枯竭的日子里,却宛若百花齐放,一如那一年的春天。 他熄火,停了车,开了车门,拉着她出去,然后,烛光亮起,雪花落在他的肩上。 世界一瞬间安静。 他单膝下跪,然后笑着说,阿肆,嫁给我吧。 如果即将到来的2012年真的是世界末日,那么,宝宝,你是否又真的甘愿,陪我一起,执子之手,又能共同赴死呢? 你是如何想的我尚且不知,可对我而言,却只因为你,便也人生足以,死而无憾。 第23章 (一)学弟21 (一)学弟21 她想有一个婚礼。 她说,我不希望它多么布尔乔亚,不希望它被塑造成一个奇幻迷蒙的梦,但它却一定会如空气般不可或缺,于我短暂的人生里,当我垂老之时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去回忆。 自风琴拨弦,阿芙狄罗忒以祝福为名,赠予她新生的容颜,因神的启示,圣母的祝福,赠予这来之不易的爱情。 也自此,君不再是陌生人,对戒相交,必将纠缠着一生。 神父问,以.神.的名义,你是否愿意娶她为妻,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你都自此至终一如既往地如初衷一般爱着她,是否会同她走完短暂又枯燥的一生,以尔全名,温酒先生,你愿意吗? 他笑,缱绻温柔,散不开的雾里吹出一汪清泉,融了皎皎月色,凝聚成了唤作虔诚的词。 手泛着紧握彼此十指的红,刺目,用力,却从未分开过。 他说,以我全名,我愿意。 她笑,笑着落泪了,亦是说, “以我全名,我愿意。” 我将珍惜我们的爱情,无论未来如何坎坷不堪,无论岁月如何磨平我们的书生意气,我都铭记此刻的誓言,不谈至死不渝,却守着我承诺的责任,我们会迎接那破晓看着初阳斩断黎明前的黑,如同孩童一般肆无忌惮地笑。 只因为,你是你,你也是我们的一部分。 所以,我们是我们。 自此,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握着你的手,蓦然就忘了何为害怕。 ______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咳,却也是洞房花烛夜。 温先生躺在床上。 温太太也躺在床上。 温太太有些害羞,灯光朦胧,衬得人比花娇,澄净的眸子里缥缈的墨色融成了一堆。 温先生比温太太还要害羞,窘得更像个被娶进门的小媳妇。 温先生很久以后憋不住了,抖着嗓子说,宝宝,我们睡觉吧。 温太太嗯了一声,红着脸开始脱衣服。 温先生惊喜羞涩,暗自想着自家媳妇居然比自己还要积极,可表面上还是面不改色地脱了衣服。 手指动的比谁都快。 温太太看着他脱,更加害羞,转移视线说哇一声,有腹肌诶。 温先生小得意,情浓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 亲着亲着,这味道就有些变了。 手插到发里,深吻,交缠。 然后关灯,倒下,长.驱.直.入。 很久以后,温太太尖叫,第一次骂人。 温酒你大爷的杀人啊啊啊啊啊啊! 温先生汗流浃背,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忍不住了才说媳妇你忍着点,却是不再听她的话。 便是一夜旖旎。 有道是香山居士有言: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_______ 殷令仪坐在书桌案前,偌大的落地窗前,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合上了笔记本,抬眼向外望去。 夜色辉煌,阳光永远照不进这样的天际。 她有些茫然,却不知道为何。 似乎感觉,这是个与她无关的盛世。 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 兜兜转转里,竟然也有了好多年。 她看着他笑了累了忙了有那么些成就了,却同这个世界一样。 与她无关。 因为他对于她的一切都未曾放在心上,所以,与她无关。 不是牵扯了了解了认识了后便厌烦了,只是因为,眉眼如初,却没有摆在心上一角。 忽然间,没有了坚强的勇气。 电话响起,她接了,话筒里传来一声囡囡,却叫她泣不成声。 她说,爸爸,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他。 电话里的人温柔,轻声哄她,说囡囡别哭,爸爸从来不会让我们囡囡有半点委屈。 你想要的,爸爸都会帮你拿过来。 ______ 新婚燕尔,往事如梦。 温酒觉得,结婚了以后莫非就是多了个称呼,合居也从非法转移到了合法上来而已。 婚假过后该忙的忙,该工作的工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大学那会。 甚至萌生出了还不如不结婚的想法…… 阿肆生日那天,温酒同志怒而奋起,说我忙就算了,不能委屈家庭,大手一挥,说今天放假。 员工欢呼,说老板万岁老板娘万岁。 远在日本的陆攸宁就收到了来自温酒通过某社交软件发给他的红包。 为了今年ck的新表已经提前透支生活费,穷到啃了四五天泡面的陆攸宁颤抖着手指点开红包以后,顿时泪流满面。 整整两千块大洋,一下带动人民走向小康发家致富的大道路。 红包上还挺煽情地写着来生也要一起走。 他吸了吸鼻涕,哒哒哒打出一行字,感动的不能用言语形容。 宇宙第一陆大帅哥:好兄弟!够义气!别说来生,来来生我们也要一起走! 很久以后,温酒才发来一条简讯。 温酒:抱歉,发错了,给我媳妇的。 宇宙第一陆大帅哥:??? 温酒:方便的话,可以还给我吗? 陆攸宁:“……” 这碗狗粮他不吃!为什么要建立在他的痛苦上!拉黑!删好友! 温酒没有理会他的无理取闹,看见很久以后发来的红包,又心满意足地发给了自己家媳妇,再多添了五百上去。 阿肆没有回他。 两个小时以后,依旧显示不在线。 心里思衬着可能在忙,便没有理会,只是先去菜市场买了食材,等到三四点的模样到了家。 温酒本想着,这个点的阿肆大概在上班途中,自己也能做菜给她制造点惊喜。 只是,家里一片狼藉,白色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阿肆窝在沙发上,不知道看向哪里。 第24章 (一)学弟22 (一)学弟22 她目光空洞地,脸色苍白的,不知道要看向哪里。 他心下担忧,走近她,轻声问,宝宝,怎么了。 很久,回了神,回了面色,盯着他好久,呐呐出声,你怎么来了。 温酒轻皱眉,又舒展,帮她整理好头发,笑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提早回来给你庆祝啊。 说完又故作可惜,可是我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失策失策。 那双眸子里面渐渐有了光彩,沾了属于生活的色彩,然后,又是一个他熟悉的赵肆秋。 她很久以后起身,捡了药瓶,不动声色地把它们归为一类,放在储存柜里,笑着说今天我们公司放假,我就提早回来了,想想那还真是可惜了。 温酒疑惑,说这药怎么也没个标签,派什么用的都不知道,要是吃坏身子了怎么办。 她含糊,掀了眼睑说道,我的感冒药而已,老公,你别管那么多啦。 他一愣,被她那声老公叫红了脸,不再多问,说你注意身体,匆忙转身去做菜,围围裙的时候不断想着刚刚的话。 阿肆看着他忙里忙外,托着腮,笑眯眯,垫着脚悄无声息地关了厨房的门,若无其事地走进厕所。 从嘴里吐出一大堆的药片,白色的颗粒混着液体,一并掉落在马桶里。 忽然来了短信,她点开了屏幕,却毫无表情。 短信上说着,赵小姐,如果你再频繁休假,我们就要考虑把你辞退的问题了。 没有回复,删了短信,随意地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她按下了抽水的按钮,咳嗽,干呕,打开水龙头掬了水漱口,又仿佛什么事般走了出去。 抽水马桶的声音很响。 宝宝,祝你生日快乐啊,许个愿望吧。 抱歉抱歉,老公,我没有愿望。 不是不想有,不能有,只是丧失了,对愿望的渴望。 ______ 温酒创立的公司得到了一笔投资。 高达八位数的资金。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大,毕竟才度过了新公司的危险期,名气和能力都不足以让别人有投资的*。 对方的秘书递给前台小姐一张名片,经多手转到了他的手里,白底,黑字,简单朴素,却让他内心一跳。 明明白白标着个殷字。 眉眼有些疲乏,心里刮过一阵风,那一瞬间好像从看不清的黑里扩散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多想,总觉得,似乎是风雨欲来。 秘书小姐问他,要不要联系对方,语气里都是激动。 八位数的投资,这是块摆在眼前的肥肉。 他皱紧了眉,面上却看不出其他的神情出来,他抿了苍白的唇,轻声说了句,好。 是好,不是嗯。 本质上没有区别的答应,却包含了两种不同的心思。 在下了好大场雨后,青绿的梧桐沾满了一片柏油路,该辉煌该贫瘠的地方却没有因此变化多少。 冲刷干净的是这个世界表层的污浊,却不曾慎入肌理。 温酒进这家饭馆的时候,服务生已等在门口多时。 帮着开了门,侍者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又有人领着进了门。 兜兜转转,拐了弄堂走了走廊,看见了位老者,看着和善,却又精明。 老者起身欢迎握手,自我介绍后手示意侍者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来。 转眼间,有了侍者切了鱼,肉,拿了公筷夹入各个人的碗碟里,放至面前。 老者笑,说早就听闻温先生胸怀大志手腕精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如今看着,也觉得传言是有可信度的了。 温酒回礼,除了感谢之外,却不再多话。 喝了茶水,打开天窗说亮话。 “令我好奇的是,殷先生怎么会选择投资我们公司,据我所知,同样的起点和实力下,比我们有优势的大有人在,真是令我感觉到受宠若惊。” 当年被围观便不耐烦挥袖而去的少年人棱角渐渐磨平,眉眼里少了份戾气,却也学会了说些酒桌之上的客套话。 殷老抬眉,把盏轻啜一口清茗,说的话直接了当。 “小女令仪,自大学时期便同温先生相识,也自然心仪温先生已久。” 温酒听闻一愣,却是怒了,口气变得不太和善。 “抱歉先生,我已结婚。” 殷老先生笑,说:“我知道。” 茶香袅袅,态度像是对待着一个犯错的孩子,满脸的不在意。 “只是温酒先生,不再考虑考虑吗?哪怕只是以培训者的身份培养小女的管理能力?” “又或者,在扶持的基础上,我们再提供一些事情,关于你太太的?” “我听说,你们结婚时,令尊的父母都不在场吧?难道您就不好奇,关于她父母的事情吗?” 他怒而起,茶水溅了一地,攥着手气的全身颤抖,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好久才平缓了呼吸,忍下怒气,声音却愈发冷淡,“我与我太太的关系,于殷先生您,于任何人都无关。我们虽然没有您那样的势力与能力,却也不是您能当做玩笑话的,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转身便拉开门,欲走出门。 只是一出门,猛然撞上一个肩膀。 匆忙地说了声对不起,没有看清来人就匆匆离去。 殷令仪苍白着脸,站在原地。 她嗫嚅了唇,声音颤抖,“爸爸,我还是……还是放弃吧。” 屋内的老者神色未变,又是轻抿一口茶水,笑。 “囡囡,别灰心。” 第25章 (一)学弟23 (一)学弟23 “人的弱小之处在那里,努力争取了那么久,到头来才发现,什么都无力改变,这就是人的弱小。” 我们所有的悲剧与难受,都来源于自我的否定与无可避免的误会。 我们挣脱了那么多,哭着说明明已经度过了难关,为什么却不能在辉煌之时也坚持住? 因为累了。 源于心累,这是一颗变得千疮百孔的心,故而风雨以后的成果,没有心思再去追寻。 已经心死,却是没有能力再坚持,咬合的齿轮脱落,发出古老而又生涩的声响,宣誓着所有人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他们曾经出现在过我短暂的生命里,他们挥手笑着说再会,却再也不见。 但是幸福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那一层看不见的包浆迷蒙了所有无知者的眼睛,他们嗤笑着人心的多变,作一个又一个的属于他们的感慨。 然后他们抚手长叹,道一句造化弄人。 _______ 这是2014年。 2014年的日子依旧不太平。 这个世界似乎就没有太平过,灾难来了危机来了所有的噩耗排山倒海吞噬了人潮这样的事也每年都发生。 温酒25岁了。 二十五岁的男人卡在尴尬的年纪,而立未到,却也不是可以任性的大男孩了。 像是一个分水岭,我们的年岁里,有太多的分水岭。 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殷家人的话。 “我听说,你们结婚时,令尊的父母都不在场吧?难道您就不好奇,关于她父母的事情吗?” 海妖在水手的心里种下了诱惑的种子,逐渐生根发芽,长出罪恶的芽来。 她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自己的家庭,为什么又不允许他见一面她的母亲? 他越想越烦躁,点了眼,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 忽然来了电话,看了是陌生的号码,犹豫了好久才接。 电话里的声音公事公办,说的话让温酒的心里一跳。 ——您好,请问是温酒先生吗?很抱歉打扰您,您的太太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来公司了,也不接电话,只能打到您这里了。我想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当初我们是看重她的能力才打算录用她,如果她还继续不出席的话,我们就要开除她了。 拿着手机的手收紧,轻声说,好,我会去问的,辛苦您了。 那些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全都涌到了脑子里,搅住了他,让他愈发烦躁。 再没有心情,推了公务,开车归家。 回到家里,温酒看着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阿肆,那么孤单。 他脑海里都是那些人的话,甚至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却想的愈发厉害。 他说,声音尽量温柔,说宝宝你没去公司吗? 嗯。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再没有后话。 宝宝,你为什么不去,你要知道你的工作不论是工资待遇还是工作内容都不错的,你现在这样又怎么…… 我现在这样怎么了? 她抬高声音,不耐烦,没了以往的温柔颜色。 这样陌生地让温酒有些心慌。 温酒一愣,面色变了变,却还是耐下性子说没什么,但是宝宝,你这样我担心你。 谁要你担心了?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事情这么多? 温酒有些生气,皱了眉头声音也冷了下来, “为什么我不能管你,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结婚的时候不让我看你母亲的是你,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变了嘴脸,冷笑,谁要你管了,你以为你又是谁? 他的心忽然就冷了。 看着她好半天,眼睛里都是悲伤。 手抬了又举起,再放下,张了口。 我倒,真不想管你。 你真的,变得太多了,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转身,摔门而去。 她忽然就安静下来,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 很久以后,在地板上慌乱地找寻什么,拉开抽屉从床柜处掏出药罐,扭开就往嘴里倒。 一片,两片,三片……像是没有节制一样。 然后,又像是后悔一样,忽然冲进洗手间,把药片吐出来。 捂住脸痛哭。 他只当她工作不顺喜怒无常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又何尝知道,自己每一天过得宛如地狱? 他不会知道的。 她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只是隐隐约约地有些后悔,越来越后悔。 _______ 大街上很吵,可是温酒还是隐隐约约听见了手机的铃声。 划开手机屏幕,接听。 喂,您好? 学长。 温酒皱眉,问你是哪位? 我是……殷令仪。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出来聊聊吗? 温酒一愣,没想到她会打来电话,想起上午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耐烦。 抱歉,如果真的有事的话,那也请改天好吗,我现在没有心情。 口气不善。 他拿开手机,欲挂断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急切,说我爸爸要对你们下手,所以,求求你,现在过来一趟吧。 如果你还考虑着她的话,你们又想要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话,你最好就来一趟吧。 毕竟,这是我最后,能够帮你的事情了。 第29章 (二)公子01 (二)公子01 五月云城,凤凰木开了。 漫天的嫣红占了半壁城,初阳斜下,从青墨色的深巷里伸展开来,徒增了一缕空灵。 绿柳轻垂,于喧闹里滤出零星清透,至远方传来深浅不一的马蹄声。 尘沙忽地扬起,自那朱红色的城门处涌入一批人马,为首的依稀是个女子,她扬手,示意慢行,一时除了轻浅的马蹄声,四下寂静。 有胆子大些的小姑娘从窗棂里向外望去,却是被那惊鸿艳色所迷惑到了,发出一声娇俏的惊呼。 似是听到了那声惊呼,女子微掀了眼睑,抬眸看向那声音来源处,她的长眸中盛着盈盈潋光,眼尾微扬,合着那飞挑的黛眉,竟不像江南女子般的婉约,反倒多了份女儿家的英气。 她的墨发被随意地用长绳扎起,未施粉黛,玉脂般的脸衬的朱唇愈发鲜艳。 素手拉着那缰绳,一身黑色盔甲,白马配着这绝色佳人,却是叫人生不起轻薄之心。 “都让开。”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 霎时间那凤凰花落,似是一阵清妩淡沲的风席卷而来,姑娘家恰正要放下那绢花的绣帘,忽而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轻送入耳,一袭红衣,如云霞般覆在雪白的马上。 适才的惊呼声变作了众人的惊叹。 “燕襄皇子来了!” 谁家檀郎红衫扬,投足间,温柔缱绻。 大抵是楚国燕三郎才有的灼灼姿容。 他未曾束发,任由着青丝散在腰间,就这般一笑,便好看的紧。 他的笑声朗朗,便如撞玉般清泠,却又是多了份魅人姿态,饶是那嫁做人妇的姑娘,此刻也忍不住羞了一张脸。 在场的姑娘家大多或明目或偷偷拿眼去瞄他。 “阿肆,你的马太快,也不等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如怨如泣,像是对心上人倾诉委屈,竟是叫人酥了半边身子。 赵肆秋只是垂眸,毫不客气地回道,声音里毫无起伏:“是殿下太慢了些。” 像是从未被他的话所干扰,赵肆秋又勒了勒缰绳,示意那些个被自家皇子迷昏头的小姑娘们后退。 那马喷出一口气,被吓到的小姑子们急急退了几步,却仍是不死心般,往赵肆秋身后望去。 有个绿衫的小姑不满赵肆秋的行为,忍不住对旁边交好的小姑抱怨道:“她是何人?” 那小姑明显就是个有见识的,见她不认识来人,就不免生出了几分轻蔑之心来,朝着绿衫的小姑私语:“这人你都不知这朝堂之上,能着戎装战沙场的女子,除了那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之女赵肆秋,还有谁能这般?” 她边说边看了一眼下了马的燕襄,一张俏脸忍不住红了红,将声音压低继续说道:“据说当今圣上还有意将赵家小姐许配给三皇子呢!” 绿衫小姑不可置信的以袖捂嘴,窃窃道:“当真,我看着两人并不像啊。” “皇家的事,我们姑娘家家哪知道啊,我也是听我那表哥说的,据说这赵家小姐,可善妒哩。” 她们都话虽是压的低,却也是悉数钻进了赵肆秋等人的耳朵里,尤其是燕襄听到了那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带的整个街道都热闹起来,他走近赵肆秋,朝她挑了挑眉,俨然一副对心爱之人的模样。 他凑近赵肆秋,对她私语:“阿肆,百姓们都说你心悦于我,你还害羞什么?再说咱俩什么关系,扭扭捏捏地跟你的性子不像,我懂的。” 你懂个屁! 赵肆秋觉得自己的眉间一跳。 她抽了抽嘴,不耐烦地拿脚尖踢了踢燕襄,示意他上马回宫。 换来的是他更加明显的调侃。 那两个小姑看见赵肆秋的举动,适才那个小姑像是得到证明一般朝那个绿衣小姑道:“看吧,我说的可没错了,赵家小姐是在战场上待过的人,自然是凶悍些,前月挽月斋被那李员外强行娶去的花魁,据说就是因为同三皇子多说了一句话,被赵家小姐差人给送给李员外的。” 殊不知,这话因着她激动的嗓音,更加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赵肆秋的耳朵里。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眉头跳得更厉害了。 燕襄愣了愣,看了一眼黑着脸的赵肆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的时候一双长眸潋滟生辉,端的是清朗风华,一时叫人失了魂魄。 只是赵肆秋不是这般想的,她黑着脸,狠狠地瞪了燕襄一眼,拿马鞭抽马后,扬长而去。 只留着那一群无措的侍卫和笑的更加畅快的燕襄。 “生气了?”他的长指划过嘴唇,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小姑,又是一笑。 燕襄迅速地翻身上马,一样飞驰而去。 忽地起风了,那炽热的风撩过胭色的花,托起点点繁华,悉数落入石板小道,朱灰相映,再是多添了份酒色旖旎。 街坊间一时热闹地紧,落英缤纷的刹那,携带些许芬芳,迷乱了云城百姓的眼。 _________ 这宫闱里,自古就是冷的。 妃嫔也好,皇子皇孙也好,争得是一个“宠”字。 纵是卫漪再得宠,也不能摆脱□□控的命运。 卫漪之前是不懂的,直到她登上了帝王才明白过来。 坐在高位上的人总是无奈多于享受。 无数的人拼尽全力去争那一份看似光鲜的位子,企图霸占整个江山。 自古夺江山易,守江山难。 晋国败了。 作为代价,他们的长公主不得不以和亲来求得那暂时的和平。 卫漪忘不了燕襄死去时候的样子,他未曾穿着他钟爱的红衫,衣衫却是被鲜血生生地染作了殷红。 她不得不接受她同燕襄阴阳两隔的事实。 无数个夜里不断梦到他,快要把她逼疯了。 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回去了。 现在她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自己,稚嫩天真,俨然就是当年刚离开家国的自己。 她的侍女忽然跑了进来,兴奋地对她说道。 “公主,楚国的凤凰木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卫漪恍惚了一下,像是回忆起来什么,呐呐应道:“也好。” 前世的事忘掉了太多,但她清楚地记得,她便是那时见到燕襄的。 她那时自以为有一身才华,颇有治国之道,屈身去做了和亲公主,便是一万个不情愿。 郁闷之余,她便听取了侍女的话,偷偷跑到楚晋边界去赏花散心。 那时的他仍是一袭红衣,笑的肆意张扬。 她一下子就恋上了。 以至于后来她被强压着送去楚国,发现自己要嫁的皇子就是那日见到的人时,她忽然就忘记了自己知道和亲的时候做出的反抗。 她觉得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只是她的野心太大,一心想要那帝王之位,终究辜负了他。 真好,她对自己说。 大抵是上天的眷顾,才让她得以回到过去。 重生一回,她不要那帝位了,也不要一切前世渴望的东西了,她只要她的燕郎! 他忘了他们的一切这没关系,至少,他不恨她了不是吗? 这般想着,卫漪就笑了,眼眸里闪烁着自信的光。 她看铜镜里的人,也一样勾起一缕笑,娇艳明丽的样子最是动人。 前世的她拥有诸多男人,他们个个都是人才,可她将心分成了那么多个部分,却算不上幸福。 她得了帝位,她有了太多的东西,也填补不了内心里的空洞。 她想着,这一世,就算是叛国也好,她也要同燕襄在一起。 哪怕牺牲再大的代价。 第30章 (二)公子02 (二)公子02 燕襄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晌午。 外面的日头毒得很,艳阳高照,倒是一扫之前的温和。 他利落地下了马,拂了拂有些褶皱的长袍后,踏着长步进了府。 后头牵着马的小厮见他步履轻快,全然不似在外头晒了许久的人的样子,有些神色古怪地望了燕襄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话,只不过忍不住心里为赵家小姐祈了福。 以往一回到府,自家爷便喊着嚷着要闭门休憩,恨不得躺上几日才好。 如今这么着急地赶回来,面色还精神得很,不是想着要作弄赵家小姐,就是已经寻着了法子捉弄赵家小姐。 连他这个牵马的小厮都知道了这位爷的德行。 无事沾朵娇花谈笑,闲来作弄赵家小姐。 虽做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但思及赵家小姐对他们这些下人的好来看,他们总觉得自家爷不厚道了些。 外头传的赵家小姐如何凶悍神勇,只有他们知道,赵家小姐性格内敛得很。 不过说她凶悍倒是也没错,被自家爷这么折腾,要是他早拿把刀砍他了。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自家爷被赵家小姐打了,他也觉得不奇怪。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燕襄走过长廊跨入里屋时,便在门口瞧见了倚在门框上的赵肆秋。 仍旧是早上那个样子,只不过身上的盔甲此时换做了一袭青衣。 晌午的日头正好,那阳宛如细碎的金箔洒在她的脸上,为她那精致的轮廓描上一层朦胧的线,更添了一份女儿家的温柔。 习武之人听力都异常灵敏,可此时的赵肆秋却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样 她却未曾留心那边的动静,只是拿着那帕子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剑,青睫密密垂下,笼成小小的阴影。 赵肆秋认真时候的样子倒是一时美好得紧。 饶是他见过莺莺燕燕的撩人春.色,却也不得不赞一句佳人如斯。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去瞎撩拨她了。 燕襄勾出一缕笑,眉眼如画,像是铺开的山水墨画,横眉似是描过了那远山黛般,着实勾人。 衣衫浮动,混着他身上的清爽气息,若隐若现般萦绕在她的鼻尖。 赵肆秋微微抬头,便觉得头顶一松,三千鸦发便泼洒了下来。 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倒更像是男扮女装的娇俏姑娘了。 燕襄衔起一绺青丝,在细长的手指间打转,还向她委委屈屈地抱怨:“阿肆你也不等我,直接便走,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赵肆秋一愣,随即侧过头去,那墨发遮了半边脸,添了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殿下您别闹了。” 不是撒娇,也不是训斥,而是真真的羞恼了。 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常常都是通过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然后他就如愿看到了她微红的耳垂。 似是不满足她的反应,他将手抵在门板上,凑近她圆润的耳垂,轻轻的吹了口气。 这下是真的变作了通红。 她有些气恼,提起剑便欲砍他,燕襄却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感受到她的僵硬和挣扎,他闷闷地说了句 “别动,我有些累。” 听了这话,赵肆秋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知道他是装的。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去迁就他。 许久,她听到他唤自己:“阿肆。” 她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字:“嗯?” “你换回女装好不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了,那发带被扯下来的时候,他竟然怀念得紧。 赵肆秋犹豫了一番,终是拗不过他,勉勉强强回屋更衣梳洗。 一点朱唇,一双媚眸。 佳人未展笑颜,长眸流转潋滟霞光,却也别样迷人。 立在一旁的小厮都痴了。 燕襄莞尔一笑,自那窗前这下一支凤凰木来,戴在她头上。 更衬的人比花娇。 他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人儿,发现四遭都是些男仆,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嫌弃地赶道:“去去去,男女之防不懂啊?赵家小姐也是你们能看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没把自己摆在其列,以至于有不服的顶了他一句:“爷,你自个也是个男子。” 这回轮到赵肆秋笑了。 燕襄一愣,狠狠地瞪了那小厮一眼,拉着赵肆秋的手便走了出去。 “爷要带赵家小姐去赏花,你们管得着吗?” 等会再找你算账! 那小厮掏了掏耳朵故作没有看出燕襄的意图。 只是这一日,当燕襄的马跑过云城时,云城的老百姓都知晓了那赵家小姐被三皇子搂抱着出城赏花,三皇子笑的一脸温存,两人便如同相恋之人一般。 一时也不知碎了多少颗芳心。 ______ 诸国大都知晓,楚国的当朝皇后极喜欢凤凰木,楚国国君为了投其所好,将宫巷间都种满了那朱红色的花树。 年年皇后生辰都命人种些凤凰木,以至于乡间也都植了这树,既是羡慕当朝帝后的恩爱,也是一种向往。 兄友弟恭,阖家安乐,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人间大乐。 当今多国分裂,战乱不停,这条条框框的规矩也就淡了许多。 谁都不知道哪日就会开战,是以大都抱着及时行乐的想法。 追崇着风骨的年代,行为倒是随意了不少。 虽是两国的边界,可这不妨碍那些贵族子弟们来这赏花,那些贪玩的小姑们,也都象征性地带了头纱或是装作男儿装扮,携伴而游。 当然也有抱着来看俊郎公子的,见着心仪之人,将携身带着的香囊投掷在他的身上,也算是一种暗示了。 许是大批的凤凰木花开了,今日出来游玩的人格外地多,熙熙攘攘地,一时热闹地紧。 卫漪混在一众人群里,漫无目的地寻着着。 前世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不少的细节她都有些淡忘了。 依稀记得是在人少的地方,那时的她因为贪玩又嫌身边的人麻烦,就支开了他们随意走走,这一走,便迷路了。 然后就遇到了来赏花的燕襄。 碰碰运气吧,她极力压下了内心想要见到他的急切,暗自想到。 卫漪将头纱往下压了压,不顾侍从的劝解,吩咐了他们离开。 四周都是盛放的凤凰木,望不尽的嫣红一时迷了她的眼。兜兜转转地绕了半天,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卫漪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许是隔了太久未曾听到,竟让她鼻尖泛上了酸意。 虽不像后来的他声音般低沉,但她永远忘不了的,燕襄的声音。 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听着耳畔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她看见他了,一袭红衣的他。 是了,那是的他便喜欢着一身红衣,好看的样子不知道撩拨了多少姑娘的心。 她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在一个女子耳畔说了什么,笑声清泠,满是得逞的愉悦。 女子?她愣了愣,隐约记得前世是没有女子站在他的身畔的。 是谁?她强压下内心的那份酸涩,想要靠近看看他。 这样想着,燕襄便转了过来。 那双极美的长眸对上她的时候,她的步子下意识就停了下来,再挪不开脚。 男子怔了怔,忽然就对着她笑了开来。 第31章 (二)公子03 (二)公子03 他笑起来的刹那,端的是蕴藉风流,那一身红衣烈烈,伫立在这遍地开着艳色红花的风景里,一时竟分不清花与人。 卫漪觉得,自己那颗沉寂麻木的心,又开始跳动了。 这是多少年的事情了,她依稀记得是过了很久了。 他笑起来眉眼里最是宛若闪烁着皎皎星光。 她知晓的,他那双惑人的眸子但凡盯上别人一会儿,大抵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楚国有一檀郎兮,灼灼其华,一见误终生。 她的唇颤抖着,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她很想他,真的很想很想。 就连她自己过去都未曾发觉,她对他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沉淀变得越来越深。 她的眼睛里迸发出热切的光,脚不受控制般向前走了一步。 “这位小姑,你是......” 燕襄觉得这忽然闯进来的小姑有点不对劲,合着从心里泛上来的那种不知道为什么产生的熟悉感,让他疑惑地想要去追寻。 对面的赵肆秋显然比他更早发现了,隔着面纱后的那张脸所呈现的悲伤表情。 只是她不会让卫漪再害一遍燕襄了,前世的卫漪野心太大,她所谓的牺牲,也只是建立在她本就半推半就地登上帝位的基础上。 燕襄看起来是喜欢沾花惹草的主儿,可事实上的情感却是最纯粹的。 这是拥有诸多个男人的卫漪所渴望的。 她是自私的,她永远没有自己想象地那般高尚。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卫漪还是会重蹈覆辙。 这般考虑到的赵肆秋,只是勾了勾小指,做了一个动作,就将燕襄的全部注意力都攫取了过去。 她轻轻地扯了扯燕襄的衣袖,然而却不再说一句话。 本就是想要做一个因为别扭而变得沉默的动作罢了。 这之所以能够让燕襄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大概是同她往日的性格不像所致。 往日的赵肆秋不是一言不发,便是直接将言语付诸行动,与此刻羞羞答答的样子全然不符。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襄的脸皮这几年开始厚到她难以想象的地步。 他转过头来,习惯性的衔起她的一缕墨发,在距离她的脸极近的地方朝她柔声道:“怎的了,阿肆你莫非吃醋了?” 他这般问道,然后又忒不要脸皮地自夸,“怎么的爷也是生的极好的人,阿肆你又心悦于我,我能理解你这番动作。” 赵肆秋一时语塞。 她发现自己的忍耐能力在燕襄这里一度降低。 然后赵肆秋随即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衣袖劈作两半,转身就走。 今日的第二次这般了。 燕襄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半截衣袖,愣了愣,倒也是不生气,反而大声笑了出来,如愿看见赵肆秋变得更加急切的步伐。 他笑的畅快,直到隔了许久才意识到边上还站着一个小姑,他拭去了因着笑的太过激烈而产生的眼泪,转头看向卫漪。 他收起了适才放肆的笑,有礼却又疏离地问道:“这位小姑,可是有事?” 那样的他明明很温柔,卫漪却知道他这是对每个人都这般的。 嘴角噙着温和而又冷漠的微笑。 卫漪热切的心宛若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变作失望,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卧在病榻上的男人。 他那双长眸里不再有温存,只有无尽的漠然和客套。 甚至到了后来,他连那份虚假的客套都不愿意做了。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悲凉感从尾骨逐渐蔓延上来。 她试图安慰自己,想着她重生一场,这些悲剧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卫漪垂眸,很快就处理好了情绪,换做一脸焦急和惘然,朝他颤声道:“公子......我同家仆走散了,不知能否帮我找到我的家仆,小女必定感激不尽。” 她说这话的时候,配着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欲诉还休。 这番动作是前世的她常做给燕襄看的。 只是她忘了,现在的燕襄不认得她,亦不记得他同她的情义。 燕襄挑起墨眉,一对妖眸流转着琉璃霞光,他勾唇一笑,长指挑起她的下巴,定定地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瞬间夺了卫漪的心魂。 燕襄的声音带着媚人的诱惑,糅杂着男子独有的清郁,叫人沉沦。 只是燕襄接下来的动作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啊......”燕襄捡起那半截衣袖,他边细细擦拭粘上的泥土,边问道:“可这与我何干?” 卫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试图再做些辩解,只是越想要这般,越显得慌乱了。 不可能的,明明她的燕郎最是吃这一套了,怎么重活一世,就变成了没有用的? “小姑你......”燕襄深深地望了一眼,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所想,毫不留情地拒绝道:“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他的凤眸里接着多了前世她未曾在自己身上见过的鄙夷。 卫漪身子一震,心里一阵刺痛,眼泪便夺眶而出。 她像是受不住燕襄这些话一样,蹲在地上发出了委屈的呜咽,那哭声婉转却又何其悲切,宛若失了心头挚爱一般。 燕襄一怔,内心反倒是觉得更加烦躁,眼中有着明显的不悦。 他甩了甩衣袖,踏着长步快速出了花林,没有多看卫漪一眼。 而卫漪并没有在花林里久待,燕襄走了没多久,她便起身离去了。 她还没有傻到蹲在那里等燕襄回来寻她。 只是她将这一切的失败都归咎到了忽然出现赵肆秋的身上。 前世的今日没有赵肆秋的存在,这个如同男儿的女子,怎么配得上她的燕郎? 女装又如何,这样的野蛮之人,本该被别人唾弃的。 卫漪恨恨地想着,以至于那长指甲嵌进肉中,她都不觉得疼痛。 她就应该同前世一样死在战场上! 她这样的人,支配做忠诚的奴.隶罢了! 这般低.贱又不知廉.耻的女人,早该消失了! ______ 赵肆秋开始后悔听了燕襄的话,在沙场上作战惯了的人,一时间换上女儿家的衣衫,着了女儿家的红妆,便是一万个不适应。 她提着长裙走过小道,纵然一路小心,还是被拦路的枝丫给勾到了不说,又扭了脚。 她有些气恼,却又不敢同上次那样将衣襦撕开。 要知道上次那样的动作吓晕了好几个赏花而来的小姑。 要不是燕襄,她怎么会弄到如今这样子? 这般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些委屈了,女子的娇气止不住地往上泛。 终归是女子,再强悍,也存在柔弱的一面。 “又恼了?” 耳畔响起燕襄的声音,她的思维从迷茫里瞬间变的清晰。 男子因着她的原因露出一截藕臂,泛着淡粉色的手指揉搓了几下她的脸,一下子就将她打横抱起。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引得赵肆秋发出一声惊呼,不自觉地攀上了燕襄的肩膀。 这一系列的动作做的太过自然,以至于两个人都愣了一愣,赵肆秋干脆将头靠在燕襄的胸膛,权当自己入睡了。 只是那粉红色的面颊出卖了她。 鼻尖都是燕襄清冽的雅竹气息,熏得她愈发呼吸急促,心神不宁。 头顶传来不自在的声音,更像是为了缓解尴尬,燕襄慢慢说道: “阿肆,去查一查今日那个小姑的来历。” 第32章 (二)公子04 (二)公子04 青丝绾,长剑出,冷影青袍,身起尘落。 赵肆秋握着那剑,艳阳下身姿飞扬,眉目间尽是凌厉之色,那巾帼女将的名号,却是不虚的。 她那剑在炽阳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手起剑落,衣衫随着那剑风扬起,嫣红的凤凰花化作碎片,洋洋洒洒落下。 墨发轻垂,合着漫天的红雨,多了份明媚张狂。 她眉间的戾气在剑式中融入,从而诠释了十分。 常人是不敢打搅她的,他们知晓赵家小姐虽是待人和善,可毕竟是沙场上下来的人。 那清冷的眸子里见证了多少人的生死,皎皎玉容上沾了多少鲜血,可瞳仁中却是意外地清澈。 是无我还是无情,这里面的东西,只有赵肆秋自己才知道。 燕襄是第一个走近她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前世晋军南下,云城沦陷的时候,她的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她在踏入王府的一刻,便发了毒誓要守着他,守着他们燕氏王室。 她带着她的忠诚,带着赵家的使命,同百万军民一道,死在了云城的疆土里。 于是她的剑插在那坯土里,她在她守了一世的城楼下,流进了最后一滴血。 发带散下,她那极密极浓的发遮住了她的脸,从天而降的剑雨刺入胸膛成为她最后的画面。 这世间,便再没有一个赵肆秋。 她是怨的,卫漪夺了她爱的人,更夺了他们赵家,守了一世的国。 那怨惊了阎王,许是他老人家的慈悲,问了月下老人最后判了卫漪一世孤寥。 却终是两败俱伤。 张黔捧着那簿子,在长廊里静静望着她。 他本是赵将军府的老人,后被送到燕三皇子身边服侍,赵肆秋小时,便是他看着大的。 张黔妻子难产早亡,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是家生子。 当今赵家老将军念在他的忠义,将张黔的儿子收作义子,如今在军营里是任了军师的职,老小也算是过得安宁富足。 后来被送入王府,更是献了一颗忠心过去,也算是报恩了。 他等着赵肆秋舞完剑,才慢慢地走过去,将那簿子奉上。 “小姐,那日爷要的东西。” 赵肆秋低头看了那簿子一眼,从衣袖里取出一方白帕,细细擦拭后,才将那簿子接了过来。 她掂了掂簿子,感受到它的分量后,打开粗略地看了一眼,便合了起来。 她向着张黔颔首,谢道:“张伯,劳烦您了,到账房领赏去吧。” 张黔没有推脱,只是点了点头,弯着腰退了几步,才直起身子往回走。 该是自己的赏便没必要推辞,太过假意反倒惹得主家不快,这是他这些年来摸索到的经验。 “再过几日,二哥会回来。” 他走到一半,便听见背后赵肆秋如此说道,张黔的神色一下子变作激动,脸上又多了份感激,忙转过身来,作揖道谢。 那二哥便是张黔的儿子,赵家的养子,也难怪张黔这般高兴。 赵肆秋随意翻着那簿子,只是向他点了点头,便朝燕襄院子里走去。 左不过是卫漪的皇女身份,没了这些消息,她一样知道的清清楚楚。 此时的燕襄倚在那株最大的凤凰木下,懒散起执起一黑子落在棋盘上,又执起右侧的白子下在上面,自娱自乐闲适地紧。 仍是那红衫散发,眼角间殷红依旧,却多了那份书卷气息。 绿石上放着是香炉燃起冉冉青烟。 美人如斯。 习武之人步子本就轻,可赵肆秋仍不禁放缓了脚步,怕因为她而扰了面前的美景。 他不紧不慢地落了一子,抬头望向她,说道:“来了?” 赵肆秋行礼,将那簿子呈上,应道:“那小姑的身世,是晋国公的长女。” 她看着他捧起一盏普洱,细细饮尽,才继续说道:“殿下未来的侧妃。” 这句话好巧不巧,正当着燕襄要咽不咽的当儿,只见他睁大了一双凤眸,激烈地呛了起来。 两腮染上嫣红,眼角带泪,眸里漾开温柔的涟漪。 赵肆秋不自在了那么一瞬,也只是一瞬,便迅速恢复了过来,反倒多了份幸灾乐祸在里面。 “殿下可还好?”她的话中揶揄之情明显。 “咳咳......咳......阿肆你定是......故意的!咳......”他便用手顺着胸膛,边咳嗽着,整个人显得狼狈至极。 眼见他有越咳越厉害的趋势,赵肆秋不免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她向前走了几步,想要一探究竟。 可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坐在燕襄的怀里。 头顶是挂着一缕笑的燕襄,他的眼角还翻着泪,配着两腮的潮.红,真真是撩人。 中计了...... 赵肆秋怔了怔,才恍然意识到。 燕襄看着眼前的人睁大着一双圆眸,木木的样子可爱地紧,出声调戏:“敢耍爷,爷罚你将这盘棋在一炷香内下完。下不完,那便罚你,嗯?” 那声嗯语调上扬,多了分魅惑。 赵肆秋想了想,终觉得是自己理亏,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他一把按入怀里。 这一按便叫她坐在了燕襄的大腿上。 赵肆秋的眸子闪了闪,咬着唇做了一番挣扎,最终默不吭声地执子下棋。 燕襄那棋下的极散,却又环环相扣,有着必要的联系,她一时间难以下手。 赵肆秋俯身欲仔细观察这盘棋,却感觉到燕襄是手在她腰间不安分起来。 他的手一会儿衔起她的发细细嗅着,一会儿有在软肉处绕着圈,不知不觉间赵肆秋的呼吸急促起来。 鼻尖都是他的青竹味,那炽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上,引起她的一阵战栗。 她没办法集中精神。 赵肆秋的两腮通红,声线中也带着一丝颤抖,清冷的音色中多了份娇柔。 “殿......殿下。” 她唤着他,细眉紧张地微蹙,又咬着那樱红的唇,害羞的模样分外好看。 燕襄的眼里染上温存笑意,却故作严厉,“下棋!” 可这个样子,怎么下的下去? 最后以赵肆秋失败收了这场闹剧,而燕襄的要求却是,未来在王府的日子里,她都得穿着女装。 那簿子,竟到最后没人去关注它了。 这样的赵肆秋,是乱了谁的心魂,很久以后,燕襄都知道了。 也不知到底谁便宜了谁。 ________ 卫漪很欢喜。 她回宫时,她的父君告诉他,她会被嫁到楚国去。 她攥着自己的袖子,害羞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很多人无法理解,前段日子还冷着脸闭门抑郁寡欢的长公主,只是去赏了花,心境便发生了变化。 心情也好了起来,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 大概月桂开遍的时候,她就能嫁入楚国了。 侧妃又如何?前世的燕郎待她那么好,她便是侧妃,这府里也没有正妃入府过。 卫漪绣着那彩线的荷包,荷包上的鸳鸯式样精致小巧,连一旁的侍女都练练夸赞她秀的好。 卫漪的心情又上了几分愉悦。 只是她很快就不高兴了。 她重生后就派在楚国的探子发来信笺,那白纸黑字地写着: “燕三皇子同赵家小姐亲昵异常,二人相搂下棋。” 那张信笺瞬间化作碎片。 她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面容狰狞,吓得边上的侍女纷纷跪地求饶。 真是.......贱.人! 第33章 (二)公子05 (二)公子05 五月中旬,自云城城门又是进来一批人马。 他们带着从战败的敌国进贡的珍馐宝玉,浩浩荡荡地踏入楚国。 为首的是燕三皇子盟下的军师,那个唤作张扬舲的。 若是天下间再没有燕三皇子这样的好颜色了,张扬舲倒是一枝独秀的例外。 通身的气派是他人学不来的。 一清一妖,也算是各有千秋罢了。 他不苟言笑,神情颇为冷峻,眉间尽是凉薄之色,明明是样子的很好的人,却让人生不出亲近之心,反倒多了份忌惮。 街坊深处传来一阵轻碎的马蹄声,自远处便出现一道人影。 别的不说,只是更叫百姓注意的是,那人影自路的尽头出现之时,他们那冰块似得军师笑了。 初雪消融般,他的长眸弯起,笑意盈盈的样子宛若罕见日子里盛放的清雅昙花,只为那人而全然绽放开来。 待那人骑着那马更近一步时,他那温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惊奇,笑的更加灿烂。 看杀卫玠之姿,自古不是一人才有的。 张扬舲一个跨步下马,走近奔跑而至的马匹,神色不变。 他的声音里带着轻微沙哑,倒也格外温柔。 “阿肆,你穿这身倒是很好看。” 来的人正是赵肆秋。 她拉着缰绳,从马的侧面下来,不自在地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表情微窘:“我也是受人胁迫。” 她回想了一下那日燕襄得逞的笑,忍不住咬了咬牙,更确定了胁迫一词她用的极准。 只不过她马上就后悔了说出这番话。 张扬舲随即换上了一口语重心长的口吻,如同出连环招式一般朝她说道:“你也不小了,及笄到如今总穿着男儿装也不是个法子,义父纵着你如今你倒是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了?姑娘家的总是要相夫教子才好,朝廷上适婚的皇亲国戚那么多......” 赵肆秋见他有说不完的趋势,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微讪的神色道:“阿兄,我还不急。” “不急?”他的声音蓦然拔高,引得四遭百姓纷纷转过头来望着他们一行人。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恢复到适才冷淡的模样,声音较之前低了许多,却仍止不住唠叨:“你整日混在军营和王府里就真当自己是男儿身了?今早我还知晓那同你幼时玩过的王家小姐,家中幺妹都已经定亲了。” 赵肆秋越是被张扬舲这般说道,越发冷静了下来,她默默转过身,一手拉着缰绳,看着张扬舲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睑,稍显烦躁。 她怎么忘了.......这对谁都没兴趣的阿兄,看待自己婚事上就聒噪地厉害呢。 眼见张扬舲还有继续往下说的倾向,她微张了口说道:“阿兄,你也未曾娶妻。” 张扬舲怔了怔,说到一般的话戛然而止,似是忆起了什么,他扯出一缕苦笑,却没有再提。 随后,一如记忆中的模样,眼中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沉潭,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军师。 “你不懂。”他翻身上了马,看了一眼赵肆秋,说道“走吧。” 她的这个阿兄,想必是在军营里发生了不少故事了。 不该问的不问,适可而止就好。 赵肆秋没有再去追问,亦是上马,招呼着那些人跟上。 ______ 又是个六月,楚国的天愈发热了起来。 艳丽到极致的红铺满四周,金色的辉光为这份嫣色添了一分蛊惑之色。 楚国的百姓们皆换做轻衫,那伶坊的伎子侧卧窗棂吟唱着吴侬小调,一时乱了人的眼。 京城烟花酒色撩人。 再是一批人马从城门而入。 马蹄声声,那马车上的铃随着前进的步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直回荡至宫巷深处。 卫漪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那深红色的宫墙,顿时一阵恍惚。 她犹记得上一次进入这宫门内,是她的铁骑踏破这城时。 如今她乔装打扮,好不容易央求了她的父皇,才得以混入求和的队伍。 没有见到他的日子太过难熬,只要一想到他同那赵肆秋两人卿卿我我的相处,她就一刻也待不下去。 楚国皇帝将款待宴席摆在明日,要求的是皇亲国戚皆来迎接她这位使者,也算是仁义至极了。 只不过卫漪前世是做惯了皇帝的人,早些年的艰难险阻尽是被后来的安逸日子消磨干净了。 即使她可以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却不代表她骨子内的娇纵张狂可以消除。 她觉得楚国的条条框框太多了些,心下难免有些不满。 再加上她不能立即见到燕襄,也同样让她感到十分焦躁。 卫漪在房里绕了许久,才决定禀退左右,换了装束去楚国的街市看看。 这一逛不要紧,却是让她逛到了燕三皇子的府前。 她怔怔望着朱门青瓦,一下子就忆起了她一身红妆被接入王府时的情景。 一对婚烛明灭幽暗,一场春.梦红纱帐暖。 记忆里的他笑的极其明媚,吻着她的红唇。 要不是门前两个死守着的侍卫高速自己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女帝了,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去找他了。 就这样想着,门开了。 只是出来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燕襄,而是她厌恶的赵肆秋。 一袭淡色襦裙,一绾青丝,同现在化作小厮样子的她想必,就是天上地下。 故而她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好了。 这边的赵肆秋显然也发现了她。 兴许是卫漪的目光太过明显,她转了过来,定定望着她,走近卫漪。 “姑娘我们......认识吗?” 她一惊,为赵肆秋能够看出她是女儿身而感到诧异,不由又增加了几分警惕之色。 其实也不怪赵肆秋发觉不出来,一来她本就混在军营里许久,二来卫漪唇红齿白的,肌肤娇嫩光滑,怎么看都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子。 只是卫漪本就带着敌意看她,自然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她拍了拍袖子上的浮尘,故作羞辱地朝她斥道:“姑娘请自重,我本男儿身,不知为何就要受到这般羞辱?” 赵肆秋低头望了一眼比自己还矮的“男子”,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只是这样漠视的态度激怒了卫漪,在她眼里看来就是□□裸的蔑视。 她走到赵肆秋的面前,拦住了赵肆秋的去路。 “姑娘,你若是今日不给我个说法,那么你就不配为赵家小姐!” 她的语气轻快,却充满了不屑,“也对,整日混在军营里的人,怎么懂礼这字?” 她越说越讽刺,甚至到了难以入耳的地步。 连站在门口的侍卫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正当卫漪说的畅快的时候,门后响起的声音让她瞬间僵硬。 “怎么了?”燕襄的声音徐徐传来。 一旁一直沉默的赵肆秋望了一眼他,简单明了地说道:“我大概哪里冒犯了这位公子。” 燕襄听罢,上下扫视了卫漪一眼,发出了一声嗤笑。 “本就是没带把的家伙,在这里言之凿凿什么?”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看见倚在门上的燕襄,只觉得如坠冰窖。 他的嘴角挂着邪笑,风流倜傥,眸子了却尽是不屑。 甚至还有愤怒。 “楚国来的使者,竟是个没有礼仪的无知小姑?” 卫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第34章 (二)公子06 (二)公子06 卫漪见过很多样子的燕襄,也被他调笑过许多回了。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般样子的。 过去的他纵使再作弄她,她只要佯装生气,他便会来哄她的。 又或者嘴上说着讨人嫌的话,可眉眼里还是温柔多情的。 可如今的他呢?对待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她不说,言语里在她看来就是侮辱。 即使她是陌生人,他也应该以礼相待啊? 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呢? 她红着一张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觉得像是被人打了一般,火辣辣地生疼。 怎么解释?同他说自己是他的妻吗? 那是前世的事情了,现在说,只会被当做疯子罢了。 卫漪迎上那对微挑的眸,墨玉般的瞳仁里完完全全倒映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让她回想起了那日花林时他的话。 “可这与我何干?” 她忘不了他那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和接下来的话。 “小姑你......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旁人眼里的他清朗俊秀,可在她看了就是嘲讽味十足,那样的话配着那样的眼神,就好像再说, “小姑你,还是自重地好。” 在他看来,她就是不知检点的人了。 她想说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结结实实地。 他挂着一缕笑,可是却让她感到遍体生寒。 过去的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犯蠢的模样有多丢脸,因为燕襄会护着她,现在不是了。 他甚至不屑于去听她的解释了。 卫漪看着他走上前,很自然地拉起赵肆秋的手,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她身边走过。 只有衣袍带起的风撩起她的发丝,混着她熟悉了十余年的青竹气息。 赵肆秋稍转过头,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卫漪沉默地站在那里,甚至不管旁人是怎么看她的,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阴沉。 她眼眸动了动,却是没再说话,任由燕襄牵着她走。 她抬头望向那阴灰的天,适才艳阳高照的景象已荡然无存,自最远的天际压下一片的乌黑。 这天,许是要变了。 燕襄握着赵肆秋的手,觉得内心有些复杂。 他不能否认他对卫漪有着莫名其妙的熟悉。 就好像她和他认识很久一样。 之前的他忽然就被那双眼睛里的思念给震撼了,只是他不喜欢这种没由来的情感。 再加上她对阿肆的无理取闹,使得他烦躁感更甚,鬼使神差地就去拉赵肆秋的手了。 他本想着,毕竟是女儿家的,这样被他握着也不是个事,走远些便松开。 只不过他握着就不想松开了。 纤细的手指带着温凉,宛若暖玉,他摸着竟.....挺舒服? 忽然就有想要用手摩挲的欲.望。 燕襄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松开了赵肆秋的手。 指尖消失的触感再加上赵肆秋偏带奇怪的眼神,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人家都不在意这种细节,你那么在意啥? 他虽是这样说服自己的,但是胸膛里那股郁气就是散不去。 怎么样都感觉自己自作多情了,这种感觉真是,不爽地很。 赵肆秋看着面前忽然就开始生闷气的燕襄,虽是心下疑惑,却也没多说一句话。 大抵就是这位爷的别扭劲又上来了,晾晾就好。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下一刻燕襄又握上了她的手。 似是受不了赵肆秋那满怀疑惑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又将手收紧了些道:“爷高兴。” 如果不排除微颤的指尖的话,或许她就真信了他的谎话。 “噗。”赵肆秋另一只手握成拳状,抵在唇边笑出声来。 桃腮带笑,柳眉微扬,一双眸里顾盼流波, 端的是娉婷袅娜。 看得他竟有些口干舌燥。 眼见她有笑的愈发厉害的倾向,他却是感觉到有些羞恼了。 耳垂微微泛红,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又忍不住转过来,他便看着笑的欢快的她许久,终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有一瞬间竟是想着,那坊间的谣言,若是成真了,倒也是不错的。 得寸进尺地握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就走。 “殿下?我们去哪?”身后的赵肆秋忽然就出声道。 “嗯?去将军府啊。” “我们备了马车的,不必走过去。” “......” _______ 朱门深巷,宫灯酒席。 今日是皇宫大抵是热闹地紧。 玉盘珍馐,琼浆醇液,再伴着那袅袅丝竹声,俨然一幅乐景。 只是燕襄素不爱这种酒宴。 往往是随性而来,即兴而归,潇洒的模样谁都管不住。 推杯换盏间都是些奉承话,明里暗里尽是党派勾结,也难怪这位爷对酒席不感兴趣。 要不是当今圣上指了名叫他务必出席,指不定开宴头就不见这混小子的身影了。 虽说对方是战败国,也得尽到礼数,更别提那晋国一战,是他小子打赢的。 此番宴会据说是为了那晋国使者接风洗尘的,因此显得格外隆重。 但谁都知道,那晋国打不过楚国,十有*都是来和亲的。 赵肆秋拢了拢胸前的乌发,端起那茶盏微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茶性偏苦,她倒是更喜欢酒些。 她被安排在了女座,以往的赵肆秋都是被安置在燕襄那一带的,只不过当她换做女装进宫的时候,愣是把一群宫婢给吓到了。 因着自己那长期驻扎在边境的爹不在朝堂,自己又是自幼丧母,这一管教的责任就到了当今皇后身上。 她刚一进宫便是被皇后拉去说了好久的话,什么“你爹不在本宫就得帮你寻一门好亲事。”“整天混在军营里总归不妥。” 她甚至怀疑这位皇后娘娘是不是同她那阿兄串通好了的。 实在是承受不住这般热情,她一句“国不平何以家平”给搪塞了过去。 赵肆秋透过屏风望向对面的男席,这位爷早就一杯酒又一杯酒地灌下去了。 美眸微眯,眼角添了一抹艳.色,里头好似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多了份慵懒,那醉意仿佛能传染般,直直地击入人心。 那一旁的小姑早就看呆了。 “我竟不知......燕三皇子竟这般好看过。”坐在赵肆秋边上的小姑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赵肆秋稍稍偏过头来,发觉不只是这个小姑,一旁的人都或多或少是这般。 真真是男.色撩人。 她忍不住又抿了一口茶,舌尖的苦意缓缓扩散开来,微微垂眸,让长而密的青睫遮住了眼睛。 同样难受的还有那站在宫门外的人。 她在那群小姑入宫时就听见他们对燕襄的讨论了。 卫漪不是不知道燕襄受小姑们的青睐,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会为她而多加注意这些了。 这几日燕襄的态度已经表现地很明显了,他竟是着实厌了她。 她找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握着知晓前世的筹码却还是无用。 卫漪攥紧了袖子,恶狠狠地朝那群小姑落座的方向瞪了一眼,压低嗓子对着一旁的人说道。 “向楚国王君通报吧。” 不远处听见了宦官尖利的通报声,那扇门缓缓地被打开。 她理了理自己的长袍,缓缓走了进去。 她不急,重活了一世,她有的是时间将觊觎燕襄的人一个个铲除掉。 青梅竹马如何?前世的赵肆秋死在了战场上,让她再死一边就好了。 她可是和亲的公主啊,是他唯一承认的妻。 他们也好,赵肆秋也好,都不能阻拦她的脚步。 第35章 〔二〕公子07 (二)公子07 伴着尖锐的宦官通报声,朱门被缓缓打开。 琼浆仙乐里的推杯换盏也就淡了许多,袅袅酒气漫上她的衣袍,化作许许繁华。 一时肃穆,众人的眼光灼灼,尽数落在她的身上。 是打探,是探询,混着稍稍晃荡的酒水,倒映了每个人的模样。 良辰美景长鞭,清华素锦胡装,佳人如斯。 谁都未曾料到,那日一袭长袍纱帽的晋国使者,竟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姑,谁也未曾料到,她是携着长鞭进入的。 只见她昂首踏入宫门,睁着明亮乌黑的杏眸,里头荡着盈盈秋水。 卫漪坦然地接受四下的目光,面色如故,更是在这南方之国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惊叹的目光叫她内心稍升起一丝得意。 北地女子自是豪爽些,只是她眉眼间的清婉,淡化了北地的粗犷,更是多了一副别样的柔色。 她不似平常小姑一般行叩首礼,反像男子一般,双手握拳作揖。 “晋国使者,卫漪前来拜访贵国。” 那些听见卫漪名号的人,纷纷是睁大了眼,一时惊了四座。 卫漪! 这晋国,还有哪个女子能唤做卫漪的?还有那个女子,能同那晋国公主卫漪这般响彻各国的? 如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告诉他们,这个晋国人最骄傲的女子,竟是自己踏上异国国土了。 这般的英色,不免叫人同赵肆秋比较。 一人是巾帼女将,一人是异国公主。 长鞭冷剑,又都同一个人扯上了关系,这下倒是又有热闹看了。 有的小姑此时边朝赵肆秋望了过去,只是本人却是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酒盏,显得十分漠然。 宫烛晃动,阴影投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隔着屏风,卫漪没有看见赵肆秋,她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男席的燕襄给夺了去。 一双长眸微眯未眯,红唇似张未张,面露桃花色,慵懒惬意得很。 在这一列淡色暗色衣衫的人群里,他红衣烈烈,耀眼夺目,不知乱了多少人的心。 卫漪看了燕襄十多年了,却还是控制不住那颗乱跳的心,虽是面色依旧平静,可细细去听,她的呼吸已变得急促。 她盯着燕襄看了太久,以至于楚国的国君也注意到了喝的微醉的燕襄。 他皱了皱眉,示意一旁的宦官叫醒燕襄。 燕襄迷迷糊糊地仿佛感觉到有人在推他,半梦半醒间就给了那人一个巴掌。 一声清脆的掌掴来的措不及防,以至于那可怜的小太监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四下寂静无声。 赵肆秋手里的酒盏一下子就脱落了,只听得见一串咕噜噜的滚动声。 这样的场合燕襄皇子的这一下,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这位爷,还真是同传说中的一样,性格放荡不羁地很。 只见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边挣扎着推开侍从边嘟囔道:“阿......阿肆呢?” 随后他不顾众人的眼光,推开遮挡住女席的屏风,晃了晃脑袋,径直走向赵肆秋。 楚国王君嘴角一动,张口便是训斥:“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还不将燕三皇子请回去!” 言罢就有几个宫婢上前将燕襄拉开。 “呵......”卫漪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打败吾国的,竟是这样行为懒散的人?”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燕襄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凤眸眯起笑了起来,“我......就当是谁呢......” 他转过身朝着赵肆秋傻笑,“阿肆......这小姑我们见过的。” “那日言行粗鄙的,不就是她吗?” “我记得......她还骂你贱.人来着?” 像是无意之举一般,燕襄断断续续将那些话全都吐露了出来,场内四下无声。 若有若无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卫漪嘲讽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些许难堪。 最讽刺的莫过于如此了。 她讪然一笑,试图辩解:“本宫可从未见过燕三皇子。” “皇子虽然派兵大破我军,可这般姿态,实在不是大国风范。” 她虽是说的有理,只是已经不能阻止别人自个的猜想了。 她能够预料到,就算她做的再好,也少不了这些风言风语了,人言可畏。 她暗恨着咬了咬牙。 燕襄没有再理她,这时的他已经走到坐在女席的赵肆秋前,只是投过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欲拉着赵肆秋出殿门。 那笑容,着实叫人不能不多想。 “站住!”燕襄的那副姿态深深刺到了卫漪的自尊心,一张俏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咬牙切齿着拦住他。 她手中的长鞭几欲呼出,燕襄不屑时下颌扬起的姿态,让她感觉自己宛若被碾压的蝼蚁。 下.贱,卑微不堪,前世被他人欺压时的耻辱感不断涌上心头,刺激着她内心的暴虐。 她攥紧了长鞭的柄端,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前世经历了太多,依照她的性子,她一定会不顾场合地就扬起鞭欲朝燕襄挥去。 可是她不能,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姑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燕襄拉着赵肆秋出门,留给自己他人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 她收紧了手中的长鞭,隐隐从掌心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此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转过身来,表情是冷静的,呼吸却是紊乱,很好地诠释了一个忍辱负重的识大体的公主形象。 “楚国王君,此番我来和亲,并不是非燕三皇子不嫁!” ________ 燕襄带着赵肆秋绕了大半个宫门,才勉勉强强找到出口。 赵肆秋看着脸颊微微泛着嫣红的燕襄,实在是忍不住想自动请缨带路。 自个家还认不得门,还要她一个外人来带,真是丢脸。 燕襄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酒意上来的他倔脾气也就上来了,愣是拒绝了赵肆秋的好意。 不就是自己家么,虽然也就大了那么一点,好歹及冠之前也是住在这宫里的,他又不是不认识。 不过......正东门在哪来着? 最后还是燕襄身边的小厮在西宫寻着了他俩。 那可是娘娘们住的地方啊......这位爷是怎么闯进去的? 有了小厮的带领,两个人很快就进了马车,燕襄折腾了许久,又加上喝了不少的酒,早就是醉醺醺的状态,如今一到马车里,困意更是泛了上来,昏昏沉沉地便躺了下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一躺,实实在在地倚在了赵肆秋的腿上。 他的睡相并不难看,反倒因生的好看,更多了份惊艳慵懒,只是赵肆秋受了苦。 两个人不是没有接触过,可如今在这样狭窄的环境里,燕襄又这样的姿势躺在她的腿上。 说不出的奇怪。 车厢中的酒气愈发浓郁,热意似乎也随着上升,可燕襄喝醉了酒,她怕他吹了风头疼,想要开窗的动作还是作罢。 旖.旎的暧昧感浮上心头。 赵肆秋低头看着燕襄,此时的他那一双极美的眸子被细密的长睫遮住,眼角泛着淡淡的胭红,却又多了那么点无辜的意味在里面。 她像受了蛊惑一般抚上他的唇,冰凉的指尖细细描绘着他的轮廓。 睡着了都这般勾人,也难怪那些小姑见之不忘了。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的,这样绝代风华的人,最后死在了敌国女帝为他铸造的宫中。 他死在了对自己的自责与悔恨里。 第36章 〔二〕公子08 (二)公子08 六月末,自楚国云城中传来件大事。 这一消息传出,一时便惊诧了大大小小国的臣官百姓。 这样的消息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 晋国战败以和亲换得暂时的安宁这是权宜之计,但谁都未曾想到嫁的人不是燕三皇子。 谁不知那晋国皇女是一等一的人材,若不是女儿身,想必如今晋国也不会沦落到和亲的下场。 可惜这世道的规矩就是女子自古不得干政。 卫漪自向楚国王君请求嫁于燕四皇子。 那燕四,府中已有一侧妃和若干小妾,按照之前卫皇女的傲性,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就答应了。 虽说燕四皇子也算是一表人才,能力样貌也是不差,只是同燕三皇子相比,就差了那么些。 哪个小姑不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燕四皇子虽是相貌堂堂,但燕三皇子更是俊美些,更何况燕三皇子比燕四皇子年龄稍长,人家还没娶妻呢。 人同人之间,一生就争得一个“比”字,不比较,便不知晓优劣来。 她们便喜欢这样凡事不求得将就的人。 她们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良人。 那样的人,大概就是一旦恋上了谁,便是要守着一生的。 卫漪的婚期定在初秋,大概在丹桂初开的时候,便是她大婚之日。 赵肆秋去送别卫漪的时候,燕四皇子燕荀也跟了去 她大概忘不了笑的一脸畅快的燕荀和一旁明明笑着却多了份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的卫漪的样子。 一个是真的得意,另一个,目光了淬着毒,大抵是恨透了自己。 这个昔日意气风发坐拥诸多男子的女帝,如今只能同几个小姑一道共侍一夫了。 赵肆秋知道她不是忍辱负重的人,只怕是已经计谋好了一切罢。 不过,那燕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知道,在燕襄未及冠进府之前,他可算得上是楚国王君最受宠爱的皇子。 当他的恩宠不复从前时,他选择很聪明地将那份怨气压了下来,赚得了一个“识大体”的美称。 两个人如今凑成一对,很难说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情出来。 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暑夏便这般过去了,赵肆秋因着军中事务,率先回了军营。 彼时的张扬舲早已待在军营中。 一来是受不住张黔老爷子的成家心切,二来他身份特殊,云城风言风语多,他也不适合待在云城里。 四处尽是黄沙,被风沙扬起的旌旗之下,是自那天际外传来声声驼铃,它映照着头顶的耀日,传递下镂空灵魂的力量,这里除了望不尽的沙漠外,便是枯骨残楼。 无数将士在这块疆域中厮杀,以之血肉,筑之城土。 这江山是这些将士们打下的。 千万年,谁曾记得当时的刀剑,谁又忘了无数战士们的鲜血挥洒在千万个黑沉的夜里。 末将自一心向国,为国而战,不问归期。 沙场中的孤鹫仍在哀鸣,却不知那些个战士能否魂归故里。 这即使战争,成王败寇便是如此,千古定局。 空气里弥漫着黄沙的腥味,一直传入绿洲旁的帐篷处。 油灯下,灯火明明灭灭地跳动,将张扬舲握着狼毫的手拉的很长。 他的字同他的人一样修长有力,遒劲有力却又带了份空灵娟秀,倒像是男儿家罕见的柔情。 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书折上,更衬得不近人情了些。 以至于张二觉得,自家少爷,又是竟不像个真人,反而如同一樽玩偶一样。 张二知晓张扬舲处理事务时不能打扰,便静静地站在帐门口候着他。 只是或许他的动作太过显眼,张扬舲头也没抬,却认定了是张二。 “什么事?”他一边握着笔,一边问他。 张二犹豫了一番,却终究如实回道:“那位......想见少爷您。” 张扬舲握着笔的动作顿时一停,那大滴的墨便直直地掉落了下来,洇湿了一片宣纸,突兀得很。 那风忽地便灌了进来,吹的灯烛几欲熄灭。 似从遥远的荒漠尽头传来几声驼铃,一下一下撞击着张扬舲的心。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仿佛忆起了那人,那人笑起来是极好看的,虽然生的仅仅算是清秀,可那眸子里盛东西太干净,他永远忘记不了。 张扬舲闭了眼,哀叹一声,对着张二说道:“那便见吧。” 他们的情,本是孽缘。 ______ 云城的天渐渐凉了,那凤凰木却开的极盛。 这纷乱的年代里,也大概只有京城是稍稍安宁些的。 这儿的百姓未曾尝过别离之苦,战乱之忧,也就多了份即将入秋的欢愉。 那是即将丰收的喜悦。 燕襄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没有赵肆秋的日子。 他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再没心思去花楼喝酒听曲,整个人都待在府里未曾出去过。 他不得不干这档子事,如今他刚立了战功,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盯着,虽是不在意这些,可不代表楚国王君不会逼他做。 以往都是有着赵肆秋在一旁协助帮忙的,可如今她不在,便是变得更加忙了。 自从宴会一别,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他初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在襁褓中,懵懵懂懂地可爱地紧。 如今,已经是及笄后三年的姑娘了。 他看着她从娇软的团子到一袭胡服的模样,只觉得弹指间时间过得太快了些。 每次的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只不过,每一次的重逢赵肆秋都能带给自己不一样的东西。 他见过她战场上的模样,金戈铁马里,她半边脸上都沾满了敌人的鲜血,黑亮的眸子了倒映着他人濒死时惊恐的眼神。 那时候的他才真真体会到百姓所说的,赵门之后,女子亦不亚于男子。 那是着实震撼人心的。 燕襄近日总是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他记得他一袭红衣揭下一人的盖头,待仔细看时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他总是觉得很熟悉,也觉得那样的自己是极其欢喜的,却没有任何印象。 他也梦见赵肆秋将他推出云城城门之外,自己一个人死在了云城的疆土之下,背后 是黑压压的敌军,踏平云城。 他的心里蓦然一痛。 他更梦见漫天大雪里,一袭女帝模样的女子在他膝头哀嚎,而他,却已经是断了呼吸了。 那种看着那人哀恸时自己的心情,是极其畅快的,带着报复后令人战栗的快.感。 他竟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己亡国后,女帝刚刚登基时的情景。 那样的梦太真实,他却又知道未曾经历过,着实透着一份诡异,叫他不想回忆。 他总是猛而惊醒,慌乱地看着床角跳动的油烛发呆。 这样的梦让他愈发想念赵肆秋来。 一次次看见她的死让他有些慌乱。 燕襄平复了自己的呼吸,起身为自己倒了一盏茶,青丝铺散在后背,在白色的亵衣上格外鲜明。 燕襄合上眼,回想着梦里的一幕,暗自计划着,哪日寻着机会,去找阿肆去。 他快要受不了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了,以往下下棋赛赛马的日子多畅快啊。 更何况,他还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呢。 谁叫她好欺负呢,阿肆害羞时候的样子最是动人了。 第37章 〔二〕公子09 (二)公子09 一时夜深。 孤沙冷土里是潇潇寒风,笼着无尽的黑,平添一份肃寥。 远处燃起的火苗在看不见的黑暗中隐隐跳动,混杂着青灰色的烟雾,上升至几丈高的荒芜天际之间。 那突兀的驼铃声便忽地响起,激的那看哨的小卒蓦地惊醒,急急提着兵戈上前。 他正欲高声冷斥,那本高亢的喝叫却是吞没在那带着浅绛色流苏的令牌中。 令牌上一个龙飞凤舞的“张”字赫然。 那人披着黑袍,宽大的兜帽将她的面容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紧抿的淡色唇瓣,和一个形状姣好的下巴。 那小卒看不清她的面容,却终究因着那块令牌犹豫着给他让了道。 那可是张军师的令牌啊……他缩了缩脑袋,自己一个人低声嘀咕着。 不远处是一簇燃不尽的篝火,发出细碎的破碎声响,惊动了稀疏的昏鸦。 风的呼啸变得愈发大了。 垒垒军帐中对比帐外的情景倒是安宁地很。 张扬舲坐在书案前,在这之上铺着的一张地形图,他正低头边看边用着那支狼毫圈点。 从帐外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让他的眉头一跳,下意识就抬起了头。 只是一瞬间,看见面前的人时他的瞳孔一下子放大,眼睛中尽是不可置信。 他冷静的模样顿时荡然无存。 张扬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话语里带着无奈:“你......还是来了。” 那人沉默了一阵子,发出一声轻笑。 她的笑声低哑轻柔,宛若带着缥缈的雾气,朦胧惑人,听的叫人心头一酥。 张扬舲的喉结不自主地就动了动。 “南烛还以为......军师忘了南烛呢。”她伸出手的时候,张扬舲只能看见一抹素白攀上黑缎,忽地将那遮住脸的兜帽掀下。 一对长眸若星辰,一弯烟眉似柳梢。 他记得她一身红袍点朱唇,也犹记她碎步锣灯唱花腔。 诗有言:“一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颦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 那一夜的《西厢记》咿咿呀呀余音绕梁,多多少少乱了他的阵脚。 花前月下情义浓浓,却难料世道不依,族人不许。 谁会承认这赵府的义子,燕三皇子盟下的军师,恋上的竟是个低.贱的戏子? 灯影憧憧,他看着沈南烛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说不上话来。 撇下她一人离了云城,日日夜夜对着那锣鼓唱着相同的折子戏。 终究是他负了她。 沈南烛走近书案,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合着两人绵长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 相对无言,唯有叩桌声清脆。 “军师......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说什么?说他为何离了云城,还是为何离了他? 琐琐碎碎的过往积压在心头,到了最后他只能憋出一句:“抱歉。” 抱歉什么?抱歉他害自己乱了贵贱尊卑同他交好,还是抱歉他到如今却是退切了? 沈南烛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指勾了勾,缓缓地笑了。 “就这样?”她咬字时语气都微微上扬,带着一份曼妙,却又夹着怒气。 她本是戏子出身,一颦一笑里都是自小练出来的,气势竟是不输张扬舲。 涂了口脂的唇勾起而笑,可吐出的话却字字锥心。 “我竟不知,你窝囊至此!” 糟蹋了我这一颗因你错乱的心! 沈南烛仰起头,一把扯过张扬舲的衣衫口,那双眸子里尽是愤怒。 “我算得了什么?” “我的命,我的情,都给了你,你待我便这般?” “人说戏子无情,终究是谁更无情!你就......那么在意那些道义礼法吗?!” 张扬舲颤抖着唇,嗫嚅了许久,堪堪憋出一个字。 “是。” 他说是。 沈南烛愣了愣,终是收回了手,颓然垂下。 她站在他面前很久。 久到张扬舲觉得自己口中发苦,胸腔里苦涩尽数蔓延到嘴角。 帐外恰好拂起了风,他拉过后退一步的沈南烛,将他揽入怀里,下巴抵在沈南烛的头上,闭眼叹息。 “阿烛......你还是......” 他说话时顿了顿,终是狠下心来说道:“你还是,忘了我吧。” 朦胧的字眼缓缓吐出,沈南烛听的不清晰,却还是牢牢捕捉到了几个词。 她若是忘得了,还来找他? 她下意识地抓紧张扬舲的衣衫,她抓的那样用力,指尖泛白,甚至张扬舲都能感觉到她的哀恸。 “我也想啊。”他的声音沙哑,攥紧他衣衫的手突然放松,又倒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倘若有那么一丝的能力可以挣扎,我便不愿来找你。” 她苦笑着,长吁一口气,将那块令牌甩在书案上。 “之后,我大抵......也用不上它了。” “张公子,保重。”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________ 燕襄来到军营的时候,已是过了六月。 七月的凤凰木盛放地紧,浓浓郁郁,那大片的胭红,宛若浓缩了世间一切的红,有着世间一切都深邃朱色。 那些个小姑都觉得,若是携伴出游,去赏一赏那艳丽的夏色,自是最好不过。 不过,更多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或多或少个都是为了赏那“男色”的。 这或多或少里绝大部分也是为了燕三皇子而来的。 谁都知晓他但凡这个时候,最是喜泛舟湖上,听一曲琵琶语了。 不过这个七月,满怀春.心的小姑们注定要失望了。 她们心心念念的檀郎,刚刚将手头的事情做完后,便火急火燎地离了云城。 燕襄的小厮出门办事仿佛都听见了那群小姑坐在舟上的哀嚎。 他觉得那阵势,着实可怕了些。 燕襄到了边关时,已是过了七月初。 纵使四处都是黄沙,燕襄却觉得比那云城乱花人眼的景色要好的多。 他想要见到赵肆秋的心情依旧急切的很。 燕襄带着一小支随从的军队,缓缓进入帐营,下马的第一件事便是飞奔到了赵肆秋居住的营中。 阔别已久,他早就想调戏调戏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了。 “阿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句转了三转,挑着若有若无的委屈,同人一道快速走到了她的面前。 赵肆秋猝不及防,就被这声“阿肆”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一瞬,她就被燕襄揽入了怀里。 赵肆秋僵着身子,反复再三确认来人是燕襄后,才迟疑地唤了声:“殿下?” 燕襄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蹭了蹭,只觉得鼻尖都是女儿香。 没有血腥味,亦是没有土腥味,虽然素面朝天又是铁骑盔甲,但真是怀念许久了。 如今京城脂粉额黄太多了些,他还是对这风沙战场习惯些。 他的眸微眯,秀逸灵透,流转间尽是瑰丽。 赵肆秋觉得自己的耳际泛着热气,止不住地开始往上冒。 她看着门口的小卒纷纷往里面望着,脸不由耷拉下来,尝试着离燕襄远点。 谁料想他搂的愈发紧了。 太.......太丢脸了。 思及此,赵肆秋的脸也泛上一层薄粉。 她高高绾起的秀发间垂下几缕青丝,微拂过燕襄的脸,连带着心尖都稍稍带着痒意。 他忽然就说道:“阿肆,我很想你。” 云城一别,不知归期,可兜兜转转,我还是怒马红衣,来寻你。 第38章 (二)公子10 (二)公子10 十里凤凰木,万花迎新娘。 前世她巧笑嫣然红妆与他度*,今朝她一身婚袍嫁做皇家他人妇。 那时如兰似麝的缠绵香轻探入她的鼻尖,娇泣里带着他极尽愉悦的清朗笑声。 留下的是刻骨难忘。 又是这样一个九月。 这一切变得太快,来来往往人群里沉浮着前生的记忆,拂乱她的心绪。 她又嫁人了。 这嫣红里带着金黄的日子,又是八抬大轿,唢呐锣鼓响彻半边天,喧嚣里夹杂着欢笑和祝福。 只是不是他。 卫漪阖眼垂头,眉目冷然,任凭凤冠上的步摇流苏垂下,在她似白玉的脸上晃动着投射出碎影。 蔻丹艳艳,配着葱白细指,添了一份秾丽。 这样的好颜色,只是那人看不到,也不屑于看到了。 她的探子报到,他前月便离了云城。 这一世,她连婚后见他的面都不曾有了。 那细指兀地收紧,在手心留下深红色的指甲印,显得十分狰狞。 卫漪的脸色变幻莫测,青白交加的脸上忽地就勾起一抹笑,那笑意里带着十足怨恨和自我厌弃。 倘若他人能掀开她头上的红盖头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定是不相信这是那个妍丽明媚的晋国公主的。 那样的表情,着实叫人背后生寒。 锣鼓震天,掩盖了她缠绵轻柔的笑声,一时热闹。 不管怎么说,她嫁入楚国了。 嫁的不是燕襄又如何,她有的是手段再嫁一次。 一步步地害死燕荀,一步步地再将燕襄扶上皇位。 他若是要那天下,她便帮他去夺。 喜轿一路摇晃,最终停了下来,卫漪听着那轿外的喜婆说着讨人喜的吉利话,轿门卸下后,又有着出轿小娘引她出轿。 过火盆,射花轿,拜天地。 凑热闹的百姓看着卫漪被送入王府,那燕荀笑的得意,好似如沐春风。 在场是个有眼色的人大抵都能感受到燕四皇子的喜意。 这桩婚姻,至少在外表看来,是极风光的。 燕荀是得意的。 他自十五岁以来,再没这么畅快过。 十五岁之前,他一直是最受宠爱的皇子,父皇赞许他,母妃是名门大家,他有着强大的靠山。 年轻有为,加上琴棋书画皆通,一举一动皆是皇族的典范。 那时的他就如燕襄一样,受到小姑们的追捧,明里暗里都是对他的讨论。 只是燕襄来了就不一样了。 他那常年待在边关的三哥,带着一身边关的沉沙,一下子就掩盖了他的所有光辉。 忽然他就回来了,忽然一夜之间他便从受人瞩目的燕四皇子变作了燕三皇子的弟弟。 他不满过,也挣扎过,万般努力的最后却只获得了一句“毕竟燕四皇子还小,还是燕三皇子更出色些。” 后来他学乖了,他很好地收起性子,压下了那一丝的嫉妒。 只是内心总是不平的。 这次的婚姻,虽只是和亲公主,可这位公主却是不一般的,更何况,相比较羞辱和亲公主的燕襄,他更是显得沉稳些。 他借此赢得了不少朝官,甚至是乡坊间百姓的称赞。 这样想着,燕荀嘴角微挑,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向婚房的步子更快了些。 红烛挑动,昏黄的房间里,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他想起初见卫漪时她惊艳的模样,连拿玉如意挑起盖头的动作都轻了些。 盖头被揭下的刹那,他的呼吸便忍不住一滞。 新娘总是美的,红唇黛眉,额间画着一点朱色,青睫垂下,多了份羞赧之意。 他忍不住勾指挑起卫漪的下巴,欲探寻那眸子里的霞光。 只是卫漪随即就把他的手打开了。 她的眸迎上他,里面尽是讥讽和不屑。 “别碰我。” ______ 燕襄喜欢看赵肆秋舞剑。 黄沙里,她一袭绛紫色的胡服,月光似一道冷利的寒光反射在漆黑的荒漠里,绽放出幽亮的光华。 沉沙扬起,带动她的发丝,让她像极了脱离人世的清冷女仙。 他情不自禁便取出一支玉箫来,迎合着她的步调。 冷调利剑佳人,孤漠里一轮残月,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难偷得半日闲暇时光,纵使不是花前月下,却也满足了他的心思。 只有他们两人。 燕襄闭眸,感受到耳畔剑风四起,却是一遍遍回想起她不同的样子。 他第一次发觉,她除了一脸淡泊,还是有其他的神情的。 他从未感觉到她这般生动活泼过,她害羞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在他一个人面前呈现的音容笑貌,都叫他难忘。 一曲舞尽,他的箫声也就缓缓消了下去。 “阿肆。”他笑吟吟地走近她,张臂便是一个怀抱。 赵肆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却随即镇定了下来,无奈之余任由他抱着。 不得不说,近来的生活想来是太宁静,又或许自己这脸皮被他刺激地厚了些,这些搂搂抱抱也就习惯了。 只是奇怪的是,但凡有着其他将士在场时,他总是不耐烦地喝退这群人,装的比谁还要正经。 她对于情感本就是个木头,因此也不觉得,这是燕襄的私欲,只当他又任性了。 燕襄一边眯着眼,一边闻着赵肆秋的发香,那清淡的味道虽是不明显,可若有若无的样子,却让他喜欢闻地很。 他勾唇而笑,那笑声里带着愉悦的蛊惑,好听的紧。 “阿肆,你多久没沐浴了?” “......”赵肆秋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禀殿下,边境艰苦,属下做不到日日汤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虽说着殿下属下的尊称,却丝毫没把他当皇子看。 说完,便转身就走。 赵肆秋走了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恨恨说道:“殿下还是将红衣换了吧,阿肆瞧着,难看的很!” 只留下燕襄呆愣着站在原地。 他的红衣被风沙扬起,吹乱丝丝缕缕的发,在月光下泛着细碎流光。 指尖仿佛还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柔软触感,燕襄捻了捻白瓷般的长指,低低笑出声来。 那笑声愈发大了起来,只笑得宛若皎皎明月,如同入画一般。 “终是说不出口。”他低咳几声,用指尖拭去笑的过分用力产生的泪,喃喃道。 这样说完,他朝着赵肆秋反方向,毫不留念地离去。 这样若是说出口了,就太轻佻了些。 他一直都觉得,就算是当年那个呆呆木木的阿肆也好,如今这个鲜活的阿肆也罢,都是值得被温柔以待的。 对于喜欢这一词,他总想着,他终会有一天战死沙场,这样的词句是不应当轻易说出口了。 他给的承诺常常不能实现,便不作承诺了。 若是有一天,那边国平定,他定是要娶她的,只是不是现在。 若是有一天,他死于战乱之下,这随处的一坯黄土,便是他的坟墓了。 这是他的责任,这是他要守护的家国,阿肆,阿肆的父亲,那一生都将自己投入当中去的老人,亦是如此。 燕襄隐隐听见远处缥缈的驼铃,在看不见的深色黑暗里渐渐回荡,那号角忽地就响了起来。 深秋了,这灼热之后的厮杀,也逐渐开始了。 战争自古无情。 而那战争里,哪里有什么儿女情长可言的。 第39章 〔二〕公子11 (二)公子11 有人之地,必有江湖。 世人都道那江湖险恶,在明里暗里不知藏有多少锋芒。 这世间,自远古就分正与斜,可人常言道:“邪不胜正。” 那些画舫里的书生便将那武林同江湖混作一谈,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正派一个邪派。 画本子里的故事讲的莫非就是正道英雄抱得美人归享尽荣华富贵或者美化那魔道妖女恩恩怨怨最终促成两派之间的孽缘。 那真正的江湖之义,一是太错综复杂,二是人人都想着那侠骨柔肠,怕是没多少人去追寻了。 那悦来客栈,许是诸多话本子里提及的地方了,如今,却是不存在的。 这江湖,走走停停流转多年,终究少不了一个地方,风尘之地。 许是风流艳事传的太多,这烟柳垂垂百花争芳的地方,江湖人大多纵情声乐,也总是传出不少趣闻。 一曲一步间,谁沉浮了命?谁又乱了情? 自上月起,这云城最大青楼里,却又是多了位不卖身的伎子。 说来也奇怪,这伎子,本是那一等一教坊中的花旦,只是她前月忽然便决定离开教坊,竟是甘愿做一名伎子。 那教坊的姑姑好说歹说,却也劝不住这姑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银票走人,暗自恼恨。 据说青楼老鸨的脸乐的连续半个月都是合不上嘴的。 话是这么说,可只有那老鸨知道,一切都是讹传而已,那伎子,哪里是什么教坊第一人,而是她同教坊那死老婆子的主子。 世人是怎么都不会把那医之谷菁谷同这些烟花之地搭上联系的。 她同乐坊那老婆子本是菁谷分派里的一位,也从未见过那主子,只是听旁人说过,依稀姓沈。 旁人皆唤她小主。 这位沈小主本是菁谷单脉后人,只是素来贪玩些,前些日子竟是混到军营里去了。 谁料想这一混竟出了事,那原本妖娆柔媚的小主,一夜之间竟是大变了性情,整个人都气质都清冷下来。 仿佛之前的沈小主是不存在的。 她将自己关在厢房里很久,久到甚至乐坊姑姑当她寻短见欲踢开门升起救她的念想。 她再次出来的时候,依旧是带着笑的,只不过那眸底,却好像是藏了千年不化的冰。 宛若一夜之间过了那了了一生,她妍丽明艳的模样自此荡然无存。 青楼妈妈说不上哪里不好,她纵然外表上是风尘女子,做的也不是什么见的人的勾当,可她觉得自家小主还是得有大家风范的。 只是隐隐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的大概是那份灼灼光华罢。 不过,她肯接受菁谷的事务,甘愿安安静静守着本分做下一代的传人,出发点总是好的。 近几年宗主逝世,再加上江湖朝堂间党派争夺地厉害,菁谷的威望也变得大不如前,觊觎它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她家少主若是真有了这份复兴家门的念想,自然是极好的。 烟雨缭乱,夜色正浓,那梁木前挂着的红缎缓缓荡着,歌舞升平里,却是*好时候。 多少人踏入这地,只求得一个醉生梦死,换得夜夜做新郎。 李清自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在他二十余年的思想观念里,这种沉溺温柔乡的地方,是最不值得来的。 若不是家母担忧他整日只知道死读书,连家室都不愿意添,就怕他是有龙阳之好,不得已才叫他那一群好友来将他拉出去的。 云城最大的青楼里都是些伎子,卖艺不卖身。 沈青自然是一万个不甘愿,他情愿待在屋里读他的圣贤书,也不愿出来鬼混的。 沈青算是云城圈子里生的好看的,是以刚踏入青楼门槛的刹那,自然是有诸多伎子围了上来,却都被他呵斥退了。 他不觉得那些个袒胸露乳的姑娘,有什么好看的。 他无聊地看着台前歌舞的莺莺燕燕,又瞥了一眼同行的好友,这群人或是搂着个姑娘附耳说些什么,逗得那姑娘咯咯直笑,或是吟诗作对赏明月,看似风雅得很。 他转过头来,轻抿一口老君眉,将那象牙白的瓷盏放在桌上,任由舌尖的苦意缓缓扩散。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有多无聊。 这时,那烛光忽地便被吹暗了,憧憧碎影里,锣声兀地响起。 接着便是一串咿咿呀呀的吴侬女声。 一步一点一双眸,流转间,巧笑倩兮。 那红唇里吐出的是绵绵戏语,那长目中盛的是潋滟霞光,柳眉弯弯,声色旖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牡丹亭絮絮语,端的是女儿家缠绵不断的痴情,兰指微挑,莲步轻移。她时而呈现着娇羞之意,时而如怨如慕,听的叫人心中一滞。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良辰美景奈何天......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抑扬顿挫,平平仄仄里,含着女儿家的哀怨,听的人旌神荡漾,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夸赞。 沈青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往一旁瞧去,他人都是一脸痴迷。 一曲清越红尘戏尽,愣是让人听出了肝肠寸断之意,四下寂静。 过了许久,才有那么个人回过神来,之后就是久久不息的掌声,一时喧闹。 沈青欲去追寻那道身影,却堪堪只追到红色一角。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是急急地拨开人群,追了过去,像极了他之前不屑于看的,情窦初开的黄毛稚子一般。 “姑......姑娘请留步。”他脸红气喘地跑向她,试图留住她说些话。 沈南烛的脚步一顿,她不曾避过他,却是面无情绪,疏远而又礼貌地询问:“公子可是有事?” 他一愣,素白的脸上浮上一层不自在的嫣红,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平静,似乎是做了好大一番勇气,才支支吾吾地道出:“我......我心悦于你。” 他说完这话,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只觉得心脏跳动地厉害,有些忐忑地迎上她的眸。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她神色如常,仿佛那句话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儿戏罢了。这叫一个从未动过心的童子鸡有些心灰意冷。 “你心悦我?”许久,她懒懒地抬起眼睑,淡声问道,看到沈青迟疑地点头后,“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墨色的眸子里装着看不清的黑,里面的讥讽宛如道道寒光,直直扎在他的心上。 “这与我何干?” 沈青一时便被问住了,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尴尬。 他张了张口,正欲解释,却被沈南烛接下来的动作给唬住了,瞳孔震动。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勾起他那一缕墨发,在鼻尖细细嗅着,暧昧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脖颈上,引起密密麻麻的战栗。此刻的她未曾卸妆,浓妆下的娇颜,着实勾人些。 “公子,我若是......非完璧之身,你可还这般想?”她趴在他的肩头低低地笑着,说完这话,便是转身离去,徒留一缕残碎的脂粉香。 “你们男人啊......都是一样的。” 留下沈青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听见她柔媚的声调里,在朱唇中吐出这样的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向他。 第40章 〔二〕公子12 (二)公子12 绵延群山间,藏的是望不尽的残垣断壁。 一场秋雨将那战争的烽火浇灭了些,难得换来些许平静日。 自晋国宣战以来,已是半月有余。 明明昨日笙歌欢笑伴佳人,今日便是要冷箭暗枪共厮杀。 这些个那些个被安逸,被沉溺其中的温柔乡宠坏的人,各个都慌张了起来。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乱世,安宁地太久了。 这昔日开满凤凰木的边界,早就是被晋骑踏乱了阵脚,娇花被碾落一地,合着血水冲刷在了乌浊的河畔。 花落人散尽,那远处的雾峰之上,缠绕着数不清的白霭,不知销蚀了多少人的残魂。 楚晋一战后,天下大乱。 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安宁,在金戈铁马里被切切实实地斩断,再不复初时模样。 这红尘乱世里,之后的日子,大变故怕是不会少了。 也总归得有个终结。 卫漪说她这一世唯一的执念便是燕襄,若是能和他在一起,便是做什么都甘愿的。 只是卫漪失去的太多,她的野心同她的希望不成对比,她便想去挽救曾经属于前世的她的一切。 赵肆秋不一样,她和燕襄一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后是家国,是千万子民。 燕襄的理智,他一切所被教授的东西都在告诉他,苍生无辜,家国亦是要保。 一是人心,二是良知,平等对待他国百姓,纵使这样显得太圣人了些,安抚人心这招,却是夺取江山之人自古君王的惯用手段。 楚国不愧是前些月大胜的国家,这次的晋军来的虽是措不及防,战术也较之前变了许多,可也愣是生生抵住了进攻。 自然,这样的军队里,是少不了燕三皇子智勇双全击退敌军的故事的。 此时,楚军军营中,那座最显眼的帐篷里,是一群人在商讨战事。 人都说纵然晋军凶悍,可还是不敌善战的楚国,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半个多月以来,晋军的多番进攻虽是挡下了,可没日没夜的商讨策划,如今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晋军狡猾如斯,这场战,着实累了些。 赵肆秋自小便是从军营里混大的,自然知道此事的棘手来,别说自己,张扬舲同燕襄这几日,眼下或多或少都有些乌青,疲态斤现。 这场雨下来稍稍缓和了紧张的局势,可谁也不知道天晴后又会出现什么风浪来。 赵肆秋望向帐外,急促不断的雨倾泻而下,连带着插在沙地中的旌旗也颤巍巍地挂着雨珠,她垂下眼睑,烛光从青睫中投下隐晦的光斑,静静思索一时无话。 这般动作,想必卫漪在里面帮了不少忙。 此战难打,不是战术难破,而是有那么个人,若有若无地掌握着每个人的命运。 赵肆秋侧过身,看着神色格外认真的燕襄,若有所思。 平日里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人,此刻格外专注,也不知是不是她那句玩笑话起了作用,他竟是不穿红衣了。 她不是没见过他不穿红衣的样子,只是此刻墨发用玉冠竖起,一衫白衣,展现的清秀隽雅十足。 他若想化作妖,那便是惑人的花妖,一言一行都是要吸食人的精魂的。他若是想变作神,便是清冷若仙,长眸泠泠,谁都近不得身的。 这便是燕襄了,这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个燕襄。 难怪叫人痴缠。 这人,若只是空有一副皮囊,也是大有姑娘倾心的。 这样想着,便是有个小卒掀了帐帘走了进来,欲朝燕襄处走去。 赵肆秋想着一班人还在商讨要事,让着小卒此番就这样进去了,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他人。她招了招手,示意那小卒同她出去。 外头的雨逐渐小了,蒙蒙细雨落在她的肩上,带来少许凉意。 她用手拂下肩上的细雨珠,轻声询问:“何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微微的沙哑,宛若沉弦,叫那小卒愣了愣,他的本分却又是叫他很快就恢复过来。 他双手抱拳,压着嗓子说道:“有自称是菁谷的人送来了这枚玉佩。” 他的话语一转,语气里带着疑惑,却终究说了出来:“那人说,只需同张军师说这句话,他便懂了。” 说着,便将那玉佩呈了上来,举至头顶。 赵肆秋低眉看了这玉佩一眼,伸手掂了掂它的分量,双手收紧合上说道:“知晓了,且下去吧。” 她再次回到军帐时,大多数人都散了,只留了张扬舲一人。 “阿兄。”她扫了一眼正用那支他惯用的狼毫圈点的张扬舲,说道:“适才有个小兵过来,说有人托了东西于你。” 她说着缓步上前将那玉佩递予张扬舲后,走至几案上自顾自倒了杯茶饮尽。 张扬舲持笔的动作一顿,目光下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玉佩上。 配着流苏的玉泛着极纯正的墨绿,荧荧暗光透着剔透的光芒。 依稀记得那女亦是眉眼盈盈,扬起清甜的笑。 “阿舲,你若是有难处了,用着块玉佩去找那青楼的妈妈,必是能够帮衬你一二的。” 他的指尖颤了颤,勾起一抹惨淡的笑。 他的声音里带着赵肆秋从未听过的慌张,又夹着似悲似笑的情绪问她:“谁送来的?” 他那时只当是她惯爱吹牛皮的伎俩,只是淡淡地撇了她一眼敷衍道:“你一个戏子,能有什么门路?” 回他的是气急败坏的跳脚。 赵肆秋看着张扬舲失控的神情,眸光微闪,却也是没有多话,回道:“菁谷。” 张扬舲握着流苏的手突然收紧,他的力道太大,以至于那指节都泛上了苍白。 他知道的,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戏子。 张扬舲闭紧了眼,深吸一口气,对赵肆秋道:“我知晓了。” 那又如何?他伤了她,纵使他不曾伤害她,他的父亲,这云城诸多的人,亦是不会赞同他同南烛的。 脱了戏子的身份,又同朝堂忌惮的菁谷扯上联系,江湖,朝廷,都会将她置于死地。 赵肆秋看他不再有往下谈的趋势,虽心里疑惑更甚,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阿兄,我先去寻殿下了,你且好生带着。” 赵肆秋再次慢慢踏出帐篷时,发现已将近黄昏。 雨停了,昏昏沉沉的天际里,也泛上了鱼白的光芒。空气里尽是潮湿的土腥味。 她闲闲在四周走了几步,最终回到自己的军帐,久久坐在炕上发呆。 她愈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这位阿兄,想必是经历了不少的事。 她当下觉得,那枚玉佩,定是同沈南烛有关了。 那个后来,一盏毒酒,穿肠入肚的可怜女子。 便是这般想着,燕襄就大咧咧地进来了。 似乎是没料到他就这样不加顾忌地走了进来,赵肆秋一时竟是呆愣在了原地。 燕襄看着好笑,忍不住捏了一把赵肆秋的脸说道:“不是寻我去了吗?我便在这里,怎的又呆木木的了?” 赵肆秋被捏了个措不及防,待回过神来,已经是满面红光。 在燕襄看来又是有趣得紧。 他忽然走近她,嗓音变得缥缈温柔,愉悦感像是有了实质一般透了出来,听的赵肆秋心口发痒。 “阿肆......”赵肆秋看着他的脸蓦然放大,甚至可以看见他细小的绒毛,她费力地眨了眨眼,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鼻尖满是他的青竹气息,带着一起一伏的暖气,烧红了她的脸。 然后,他便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嘴角处印下轻轻一吻。 第41章 〔二〕公子13 (二)公子13 赵肆秋不曾想到反抗。 又或是说她迎上的墨色长眸里带着的光宛若星霞,眉目清润里透着流光溢彩的勾魂艳色,一下子便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 叫人看的目眩神迷。 他先是碰上那冰凉的唇,细细啄着那两瓣唇肉,一点点描绘她的唇型,再去勾她的舌尖,缠绵打转,若有若无地轻咬。 鼻尖的青竹味道愈发浓郁。 明月皎皎,美人如斯。 他的手指带着清甜的酒香,就那样攀上她的脸,一路往上,将她的发带扯下。 她那鸦发便直直垂了下来,轻轻洒洒地落在他的手上。 青丝缠绕,十指相扣,伴着火烛轻微跳动的剪影,燕襄只听得到她紊乱轻柔的呼吸声。 再久一点,便是再放任一点,他竟是一时不想停下。 他忽然就不想忍了,这样的经年安好时日,及时行乐才是他的作风。 便是当完全放纵自己一回,他这般想着。 已经太久了,他认识阿肆已有了十个年头了,先前不觉得,如今倒是愈发割舍不下了。 他从不知,离了她那么久,他可以如此想她。 燕襄垂眼,看着怀里的赵肆秋,只觉得从没有这般温存过。 烛光朦胧,许是乱了他的心神。 “阿肆......我......”他听见自己带着紧张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微张了口。 “殿下!”忽然就有道声音插了进来,生生将他的话打断了。 燕襄的脸黑了,他明显就感觉到赵肆秋的身形僵硬了不少。 那小卒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时,就看到燕三皇子捏着赵小姐的下巴正欲吻下去。 嗯?小卒表示万脸无措,他认为他急中生智地转过了身。 佛祖在上,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他便只是个发情报的啊! 这边的燕襄脸色也不好。 亲到一半的佳人此刻还在怀里,良辰美景秋月当头,却生生被这厮给搅了! 他敛了敛衣裳,神色未变,镇定地说道:“何事?” 边说着边将怀里的赵肆秋衣裳整顿完毕后,伸出手指勾了勾她泛着嫣红红的鼻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眸含春水的模样,撩人心魂的模样叫他忍不住又轻咬了一口唇,轻笑:“乖,且先去内帐等我。” 满屋的旖旎缱绻。 赵肆秋两颊通红,她不自觉地便捂住胸口,只觉得心脏快的要跳出来。 也不知是谁攻陷了谁。 美色惑人啊,美色惑人。 侧立一旁的小卒虽是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但单单是听着燕襄那溺毙人的声音就忍不住身体颤了颤。 罪过罪过,扰人清净,佛祖在上,让他这个还未曾娶到媳妇的汉子少受到这样的伤害吧。 等两个人都收了心魂,那小卒才转过了身来,低声道:“晋军主帅约见殿下。 晋军主帅?燕襄勾着笑的嘴角顿时收了回来,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何时?”此时正是两军交战的要点,几仗打下来,两军大都是伤亡了不少,可楚军总是被动地承受攻击,在战术上也是落了下乘。 得知楚军邀见的消息,他不曾过多惊讶,多多少少也是料到了一些。 这场战争,最终只有一个赢家,是不可能停在这儿的。 “今日戌时三刻。” ________ 楚国的军队驻扎在山腰处。 攻难守易。 晋军则不同,它一切的布局,都宣誓着它的攻击性。 燕襄不是没有怀疑过晋军的军师是否换了个人,这一切的战术都同以往大不相同。 对方好像知晓他要做什么一样,处处算计好了一样,叫他不得不防。 深秋露重,这军营之地还是更凉一些,燕襄拢了拢身上的皮貂,弯身进了晋军主帐。 那坐在主座的是个男子。 生的粗犷,一介武夫,看上去倒不像是精于计算的人。 那人见燕襄生的单薄,不像是行军打仗的人,不由扯出一个轻蔑的笑,沉声道:“燕三皇子,请坐。” 燕襄打量着这人,面色不显,只是颔首坐到了左下角的位置。 “我今日请殿下来,也是受人所托。”男人说着,边为自己倒了一盏酒一饮而尽,整个动作做的一气呵成。 “若殿下愿意,吾军可与殿下合作,助殿下夺得那江山半壁。” 半壁江山?燕襄挑眉,眼神示意他继续。 “吾主说了,皇子你若觉得不错,就当是欠吾主一个人情,她自会来收的。” “这第一点,便是同赵家小姐断了关系。” 燕襄听了,轻扬了眉,流曳着幽光的眸宛若一汪望不尽的潭水,看的他无端脊背上边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 “这提议,的确诱人。”他的手指扣着桌面, “只是将军......管的太宽了些。”他明明是笑着的,笑意却未曾达到眼底。 “我们,还是战场上见的好。” 他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摞下酒杯,转身就走。 男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不明。 他的面部肌肉抽动着,忽地扬起一个笑,适才沙哑呕哑的声音也变作清润,端的是顾盼多情。 接着,他在脖颈边摸索着什么,生生撕下一张皮来,另一张脸顿时露了出来。 那张脸,俨然就是一个青年模样。 “阿漪,出来吧。”他朝着里面说道。 他说完,自内账中便走出了一个人。 那便是卫漪,一袭男装的卫漪。 谁都不会想到的,这位本该是新婚燕尔的燕四皇子妃,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招呼道:“阿漪,到皇兄这来。” 他说着便去扯卫漪的袖子,放在鼻尖细细嗅着,越发有往上摸的趋势。 卫漪皱眉,厉声斥道:“卫绥,你放尊重点。” 卫绥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手倚在桌面上,笑意清浅,语气却是故作伤心道:“阿漪,我可是你皇兄,你这般,着实让我伤心。” “呵......”卫漪冷笑一声,语气里尽是轻蔑:“谁是你的皇妹!你莫非忘了,你本是什么身份!” 若不是前世的卫绥闹出过大的动静,甚至在不知不觉里酝酿了一场逼宫,她许是永远不曾注意到这人。 这样的人,若不是留着有用,她重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杀了他的。 本是君主同宫女无意间生出的孽障,怎配的一个皇子名号? 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卫漪这幅嘴脸,他只是低低笑了一声,只当没听见一般说道:“你那心上人,可是有趣地很。” “只是......他对你,没有意思呀。” 卫绥的指尖冰凉,划在卫漪的肌肤上,引起阵阵战栗。 “你的一厢情愿,看的王兄我......心疼的很。” 卫漪突然就沉默了,只是从表情还是能看出她的不甘有多么浓厚。 她的面容沉了下来,那眼神仿佛要将卫绥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卫绥恍若不觉地继续道:“是那小子太不识货……” “够了!”她攥紧了袖子,似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孔却是有些扭曲。 “我做什么,无需你管!你还是想想我给你的事情的好。” 语罢,她没有再看卫绥,恨恨地甩袖离去。 “呵......倒是有趣。”卫绥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墨色的长眸里一片死寂,瞧不出任何情绪。 第42章 〔二〕公子14 (二)公子14 楚晋两军这一战,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愈发严峻起来。 这一仗,一打便是多个月。 这日子也渐渐入了冬,那过去漫天的凤凰木,如今也是枯了。 过去方圆几里随处可见的芳菲之色,如今只剩下了荒芜。 铺天盖地的灰寂,为数不多的村落炊烟缓缓上升,飘散至看不见的茫白尽头,这北地的风带着刺骨寒意,平添了一份萧瑟。 万物凋零之际。 这个黄昏,伴着袅袅烟气,带着入冬的冷渗入肌肤里。 卫漪捧着一个汤婆子,望向远处的空地,良久无言。 经年累月,又叫她回到了肃冬之时。 呼出的热气散在空气里,氤氲了她的眉眼,从那张紧抿的唇中,忽而发出一声叹息。 “凤凰木,竟是枯了啊......” 她说的话太过轻微,仿佛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喃喃,最终打散在了冬日里。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她不想做到这一步的。 她原本想着,像上一世一样,嫁给燕襄,同他安然度日的。 他若是想要那江山,她便帮他去夺,总归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掌握天下大事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卫漪搂紧了手中的汤婆子,沉思着,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忽然,她的脑海里便闪现出一个人影,叫她一下子抓住了要点。 是了,赵肆秋! 那一世,那个贱.人不曾出现过!自她一开始的出现,她的一切,都是被她给毁了的! 即便是她叫卫绥以半壁江山诱惑他,他也为了赵肆秋而拒绝了! 他怎么会因为一个赵肆秋......而不要他的江山呢? 卫漪的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在这冬日里幽亮异常,她忽然就扯出一个笑,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之前的动作太轻柔了,轻柔到连她都觉得无趣了,纵使她有那个耐心等燕襄,却不代表她可以慢慢对付赵肆秋。 她从未将赵肆秋放在眼里。 卫漪前世是帝王,她后半生的日子里不曾被人拂逆过,故而这些耐心,逐渐也被消磨殆尽了。 赵肆秋这个女人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她,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只不过在现在看了都是个笑话罢了。 “够了,该结束了。”她对自己说。 她说的很平静,没有狠毒,没有询问,只是一种决定,不容置疑的决定。 仿佛是来自上位者的审判。 “来人。”她听见自己如是说道,卫漪望着远处疾步而来的小卒,笑的亲和。 “这战,打的太久了些,是时候做个终结了。” 卫漪背过身来,一头乌发静静垂落在腰际,一身红裘衬得她姿容胜雪,皎皎若春华。 “用那个吧。” ______ 晋军的箭器皆换作了弓.弩! 四处皆是红夷炮的轰炸声,那样爆裂的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道的烟云浮在荒原之上。远处是乌沉沉的云,在亮的极致的火光下,银甲的铁骑自远处而来,化作不尽的浓丽的沾染着鲜血的流星。 ——战事告急。 城墙上旌旗舞动,艳红着迎风吹拂,漫天箭矢自上而下,搭箭,拉弓,射杀,尸骸遍野。 燕襄立于那城墙之上,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他的将士,如割倒的麦堆一般,自这几丈之高的城墙处直直坠落,永远地倒在城门之下。 生灵涂炭,人间炼狱。 明明是这样冷的日子,燃烧不尽的火却将一切化作了带着血腥味的炽热,眸眼可见的绯色的血雾掺着酒气萦绕在寸草不生的原野上。 那个高站在城墙上的男人闭上了眼,有些不忍去看这样的场景。 ——“我们,还是战场上见的好。” 这样的战场,直接撕裂了他的将士。 “为我备马。”他对着一旁的将士说道。 他这一生,除了懒懒散散当个闲王,看着家国安定,便无所求的了。 如今多了个阿肆,他想,他若是能够或者归来,便去将军府求娶她,十里红妆求不得,却也总归能予她个盛极的礼事。那个时候,一定是要凤凰木开遍着的,红艳的似团火一般,就像她眉眼间温柔的颜色。 燕襄握着手中的长弓,掂了掂,翻身上了马。 他骑得很快,身躯好看而欣长,青丝倾泻如墨,随着马颠簸着,飞洒在凛冽的风声中。连带着往日里靡丽的眉眼,都肃穆起来。 他自白马上往下众人,带着睥睨的意味。 那双上挑的眼瞳里杀意极甚,浓郁的黑氤氲清透,宛若一汪深潭。 拉弓,射杀,金铁交鸣之间,他随即被吞没在了泱泱人群中。银甲反耀着将士们染血的面容,于是那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顺着光洁的剑矢,啪的溅开。 他被湮没在人群里,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杀了一个又一个兵卒。 那些个气还未断尽的士卒,睁着铜铃般大的瞳仁,倒映处燕襄的模样。 战马还在嘶鸣着,腥浓的风还没有停。 乱世英雄,生子当如燕三郎! 战鼓铮铮,鸣响着一个又一个缓缓倒下来的士卒,那身影攒动,大漠昏黄的沙子卷入军队之中,这厮杀里,她只看得到他的身影流窜。 卫漪是如此,众将士亦是如此。 她不知道燕襄所想,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因着赵肆秋而发生的。 为何?她想问他。 为何他舍了一个国,也不愿放弃赵肆秋?! “杀!”她尖叫出声,喝令着将卒动手。 一声令下,那黑压压的一排士卒层层包裹住燕襄,骄阳射下,将那箭矢头上反射出银光。那样锋利的箭矛,全然的对准了那个红袍的男子。 那样的阵势,是有着挫骨扬灰的力量的。 他没有愤怒,亦是没有不甘,越看着晋军逼近,内心倒愈是平静。 通天的火舌席卷着他的长发,苍白的肌肤被照得有些透明,像极了当年倚在勾栏院中细细品曲的他。 一袭红衣,言笑晏晏。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那楚军的城墙,将那弓插在泥地里,缓缓坐下,面容安详。他那三千青丝自耳边垂落,随着带着热气的风慢慢扬起,那垂下的睫羽轻轻颤动着,投下鸦青的剪影。 晋军的弓.弩已经对准了他,他只是勾起了一缕笑,那样一抹轻轻的微笑。 对不住,阿肆。 他堪堪这样想着,发出一声轻柔的笑。 对不住。 “噗呲——” 那是箭入血肉的声音。 他瞧着远处被火光照的通红的赵肆秋,她的眼里不受控制地留下泪来,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 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便没有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别哭,他很想这么说。 他还是让她上了心,也伤了心。 那日红衣烈烈,他犹记她青衣冷剑,缓缓朝他看过来。 那个时候,凤凰木还没有枯呢,像之前无数次一般灼热的盛放着,那个姑娘倚在他的怀里,面如桃花,撩动着他的心防。 他忽然想着,若不在这个时代里,若是没有他,阿肆会是很好的生活着,她会嫁人,生子,同一个人白首终老。 燕襄看着自己慢慢地倒了下去,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甚至都没有力气再次张开。 不断有箭刺入血肉,半边身子瞬间便疼得麻痹。血液溅到脸上,大概也溅进眼睛了吧…不然为什么眼里都是一片血色呢?他这般想着,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无声的翕动这唇瓣。 ——“阿肆。” 她似是就站在他的面前呢,冲他轻轻笑着,生的那般好看。 曾经冷艳的人,她的微笑,只属于自己缓缓绽开,他从未因此能够把自己的视线转开过。 阿肆笑起来的时候,眼眸是极亮的,眉眼弯弯,仿佛有揉碎的金箔将黑夜点亮。 他的心也这样被打开了。 不甘心结束,他总以为自己这一仗归来,必会是大获全胜,又何曾料到这一幕。 他有些累了。 可他想抱抱她,抱一抱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最后,他听见自己在嘴边喃喃着。 “对不住,阿肆。” 这一切,便姑且当做,是我欠了你的罢。我是....那么,喜欢你啊。 他沉沉的合上了眼,远处的风吹起他的衣袍,像是数以万计的楚军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扬起的旗帜,他们团团围住了楚军,战事戏剧般地出现了扭转。 楚军的旗帜于上空飘扬着,晋军被打的措不及防,失败来的如此之快。 赵肆秋看着乌压压的晋军被楚军射杀,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生生吹疼了她的眼。 鸣金收兵之声响彻那荒芜之地。 她的眼眶漫上嫣红,闭了眼。 许久,冷风吹散了空气里过于浓重的血腥味,落日西沉,楼台上亮起篝火。 耳畔传来将士的欢呼声,久久不息。 忽然有一丝凉意落在鼻尖,缓缓从鼻子上渗入皮肤中,激的赵肆秋睁开了眼。 她看着从天而落的莹白,洋洋洒洒地在天空中飞舞,直至落到那枝干上,留下一层浅浅的白。 弥天盖地的雪冲淡了土地里的血腥味,她看见所有的将士都朝着燕襄倒下的地方飞奔而去。 她没有动。 所有的雪淹没了荒原。 那个女子只是慢慢地蹲了下来,从喉咙里哽一声轻笑。 “啊......下雪了。” 第43章 (二〕公子15 (二)公子15 正月的雪很冷。 暮冬之时,风雪荒凉归夜里,雪卷万千风沙而来,扫尽这一切的暖意。 百万雄师迎雪而归。 昏鸦喑哑的哀鸣里,自逶迤山路传来整齐的军步声,影影绰绰留在那山头之上。 荧荧火光攒动在灰暗色的天际处,本就稀薄的暖意被涤荡地干干净净。 这属于楚军的最后一战终了,这胜者自是凯旋而归。 全军上下除了刚结束战乱时的短暂雀跃,此时竟也无人欢呼。 他们一时记不清初冬时那场雪了,只是记得她站在那城门之上,垂着头,很久很久。 久到她的肩上覆上一层厚白的初雪,冷风拂乱她额间的长发。 他想同她长相厮守,却终是为了家国危急时的纵身一搏,负了心上之人。 这她知。 所以她不敢去看他最后的模样,他是笑的那样好看的人,定是不喜欢自己瞧见他狼狈模样的。 大抵是......魔障了。 她是将门之后,自是知晓那些道理,只是觉得不甘。 他们的结局注定是一剑一封喉。 赵肆秋忽地就笑了,那笑声里带了些癫狂,她的剑在雪地里泛着幽然银光,照的她的脸愈发苍白。 许久以后,久到她的墨发染上一层霜白,她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那剑插入城墙的地上。 沙场上见惯了生死别离,故而活着的人愈发珍惜他们活着的时日,也看淡了诸多事物。 可赵家小姐这般模样,难免叫人看着心酸。 他们是看着她变化的,看着她一席红衣坐枝头,寒风朔朔里她芊芊素指夹着一片枯叶,轻抵红唇间,吹出毫无音调可言的歌谣来。 她淡漠的眸子里染上了不曾有的婉柔风情,在夕阳下翻腾着细碎的金箔。 所有为爱不得的人啊,最终变作了她所渴望的人的模样。 此为孽缘。 她变作了不是赵肆秋的赵肆秋,她自此变作了一个自由人,无牵无挂,无需为红尘琐事堪扰。 这无关燕襄,只是一朝心死,再不见回首故人。 _______ 云城的清晨,散不去的络绎不绝的市集喧闹,晃荡在街坊当中。 那扇紧闭的朱红宫门被缓缓打开,回响在铜铃上方的是四角一方的深宫泣语。 那伴着踏踏马蹄的马车缓缓驶入,许久停在座辉煌宫殿之前,自马车上下来一人。 那是一个女子,红衫乌发,头上的步摇垂在发间,流苏上的珠玉细细碰撞出声响来,立于一旁的宫仆堪堪只看到她形状姣好的下颌,便是一阵清冷香气拂过,不见了佳人。 她未曾叫宫婢通报,只是顺手便推开了那扇门,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这一推门倒好,生生惊扰了坐在案几旁的两人,燕荀下意识便是将怀里的人一推,慌乱地拢了拢衣衫。 他沉下了清俊的眉眼,怒斥道:“赵肆秋,你......放肆!” 赵肆秋看着燕荀怀里的美人桃腮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又见两人衣衫不整,便知晓发生了何事了。 她眨了眨那双桃花目,美目漾漾,盛着清晨的朦胧雾气,烟波侃侃,端的是足韵风情。 “哟,臣打扰圣上干正事了呢,真是罪过。” 她虽是这么说,却是眼眸弯作新月,笑的畅快,毫无顾忌之情。 燕荀无奈,压下了那份恼意,示意一旁的美人退下。 许是燕荀这深宫里的女人换的太频繁,这又是张清丽的新面孔,佳人低眉顺眼地伏了身,起身走时竟“不经意”地撞了她一下。 赵肆秋娥眉一挑,垂眸看向矮了她半个头的佳人,果然见到了那杏眸里的哀怨。 她这是......被当做燕荀的新欢了? 有些啼笑皆非地让了路,她看着宫门吱呀一声关上,才缓缓转过了头。 “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是她这般模样。” 燕荀眉头一跳,心里暗衬着你如今虽是二十余岁未嫁,但这种垂老之人的口吻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他清咳了一声,朗声道:“早朝不来,这会子来又是何事?” 他迎上她似笑非笑的眸眼,皱了皱眉继续说道。 “如果有正事。”最好是! “那就快些处理。”朕懒得见你! “朕还要处理朝务。”朕要见朕的亲亲美人! 赵肆秋却是不急于答话,凝望着他许久,才是红唇开阖说道:“燕荀......你还真当这皇位是你理所应当得来的么?” 这句话很轻,却愣是瞬间燃起了燕荀内心里的火苗,他皱了眉,手一下拍在案几上,“赵肆秋,你!” “我知晓我在说些什么。”她笑的温暖,却又带着讽刺,缓缓沉浸到了她自己的回忆里去。 “三年了。” “若是他还在,这皇位便是他的,无论他想或是不想。” 燕荀的火气在听见那个“他”时一下子就灭了下去,颓然地垂下手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道。 是啊,三年了。 三年前他还是个暗恨命运不公的落魄皇子,三年后他在赵肆秋的协佐下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子。 这三年里张扬舲离了京,卫漪被囚禁,或许卫漪穷尽一生也不曾想到,她救下的卫绥,会是反咬她一口的狼。 她什么都不曾求过,只求那凤凰木不伐,只求得......那一道终生不嫁的圣旨。 她是变化最大的人。 燕荀望向不远处的铜炉,炉烟袅袅冉冉,细细碎碎地发出声响。 “你......想要什么?”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的妥协,“只要不过分,朕都可以允你。” 就当是欠了燕襄的,也当是他忌惮她的兵权的缘故。 他没有听见她的答话,只是从袖口处拿出一样东西来,掷在他的案几前。 那是虎符。 又是一道暖风划过,燕荀只听到了门板合上的声响,隐隐听见那么一句话。 “送你了。” 徒留他一个人攥着虎符神色不明。 赵肆秋出了宫门,便随手牵了匹马翻身而上,疾驰出了宫门。 恰是阳春三月,那垂柳依依,宛若春韶中的一笔丹青,徐徐陈铺开,作一幅绝妙的水墨画。 市井的阳极为刺眼,满春繁华,灼烧了她的眼,令她有一种宛若经年的错觉。 再过两月,这里便是开满了凤凰木,到了那时,街坊间就热闹了。 她犹记那时他鲜衣怒马而来,醉卧美人膝,醒后便是一曲铮铮琴音。 她甩了袖,似是要把脑内的思绪随着动作一并甩去,只身拐入了一角乐坊里,略过那一群莺莺燕燕,直径走到了楼阁上。 葱白素指抚着那琴,拨弦,焚香,便是一曲筝乐缓缓流出。 那曲自舒缓逐渐转急,带着刀锋剑影的厉气,一时宛若万马奔腾,直达人心。 她曾是不怎么会弹琴的,粗粗略略应付了教习姑子就好,父亲也不会多加责怪。 如今却是不同了。 这是她,唯一能念想他的东西了。 她愈弹愈急,忽地就感觉到指尖一痛,“铮”的一声,便是琴弦断了的声音。 那胭色的液体滚落在琴弦上,慢慢洇开,素白的琴弦沾染上那样艳丽的颜色,就好似当日雪下那人的一抹红袍。 她怔愣了半响,才漾出一抹轻笑,喃喃道:“终是学不像。” 她终究还是想他的。 赵肆秋终究还是忘不掉燕襄。 第44章 〔二〕公子16 (二)公子16 这江湖里,有两个地方招惹不得。 一是叫人总看不透的魔教,那里的人多半随性放荡,毫无礼法规矩可言,这二,则是菁谷。 这坐落在崇山之间的山谷,谷主是比任何江湖人都刁蛮任性的存在。 几代传下来的莫名其妙的规矩,相貌丑陋的不治,纨绔无理的不治,谷主心情不好了不治,实在说不上医者仁心这一点。 可兜兜转转,天下医者何其多,可这菁谷依旧门庭若市,热闹的紧。 ——这讲的是个实力。 云雾缭绕里的山谷盈着清晨的水汽,乔木交错葱郁,自外望去,便是一片苍翠的绿海。 漫山盛开着大片的繁花,浓郁明艳的颜色叫人缭乱了眼,倒也不理会旁人,浩浩荡荡的开着。 时辰尚早,周遭除了微拂起的风带来的清郁气息,混着晨露的丝丝微凉,缓缓渗入薄衫。 却是被一声哀求给打断了初始的安宁。 “小师傅便行行好吧,我家夫人难产出血,就求得贵谷救治了!”那声音带着十分的恳请,说话之人的脸上也因着紧张而不由地薄汗涔涔。 这是个粗衫麻布的侍从,旁边还站着一个同样面露急色的侍女,两人俱是求着那面前的童子,哭的狼狈不已,许是急得狠了,甚至连眼泪都顾不及擦拭。 只是那童子似乎是看惯了这幅场景一般,懒懒地阖了眼,那眸里也染上几分漠不关心的意味。他操着一口清脆的稚童音朗声道:“谷主还未归来,谷内不医人。” 他拂了拂衣袖,便就是要离去,看的那侍女愈发焦急。 她忽地就噗通一声朝着那童子跪下,急急哀求着:“纵使......纵使谷主不在,谷内弟子也多少会些医术罢!” 她的身子微颤着,眼珠不断转着,似乎是思衬到了什么,急急拉住那童子的衣袖,哀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贵谷便是再忙些,谷上的大夫们定也是不差的!”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期翼,是了,菁谷出来的弟子多半是有华佗在世之名的,便是任何一个都不差的,些许,些许....便能救得夫人了。这般想着,她抓着衣袖的手便更紧了些。 童子却是又瞥了侍女一眼,扯下那截被她牢牢拽住的袖子,神色平淡,带起不符合稚童的老念神情。 “可是说完了?”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谷主若是过于在意这些名节,这江湖上怎的还有菁谷的这些传言?” “不治便是不治,二位还是走吧。” 他老成地一挥袖,似是就要离去。 “阿宁?” 这一声“阿宁”一唤出,适才还一脸高矜的稚童立刻换作了尊敬的神色。 他转过身,朝着那人作了揖,语气谦卑:“公子。” 侍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一位男子,这一看,便是有些愣了。 虽是简单地一身青衫,却掩盖不了通身清雅气派。 眉目秀逸,气质出尘,明明是稍板着脸的,却足够令人心旌动摇了。 倒像是个仙人。 她怔怔然想道。 那人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拧了眉,神情淡漠:“缘何喧闹?” 听见他发声,她才缓过来意识到此行的目的,思及自家夫人如今的状况,便又是几个响头扣下去,声音里焦急意味更甚:“求这位大人垂怜,救救我家夫人!” 这倒是,将他当做了菁谷里的医者了。 他冷眉一挑,转而看向立在一旁的童子,此时哪还有刚才的模样,只是垂着个脑袋,竟然带了些委屈的意味。 “阿烛又是胡闹了。”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伸手欲扶起那侍女。 那侍女呆愣着看着面前的人伸出那双纤长的手,通身莹白,宛若玉脂,甚至在指尖泛上了健康的淡粉色,样子十分好看。 她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只是指尖还未曾触及到他的手时,便是一阵风袭来,叫她吃痛地收回了手。 不远处躺着一片带着血珠的翠叶,再见自己手指上洇开的嫣红,显然她是被一片叶子所伤了。 “阿烛,莫要胡闹。” 头顶响起男人的声音,清冷里透着无可奈何,可她愣是品除了不同的情绪。 “她碰你!”远处一声不满的娇喝响起,虽是宛若鹂莺出谷,清朗明丽,可语气里的不满和嫌弃是怎么也忽视不得的。 “本是我要扶起的她,怎的就不能碰我了?”男人揉了揉额角,竟觉得有些发痛起来,连那清润的模样也一时有些破裂。 侍女顺着男人的方向望去,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女子扬着一对黛染似的峨眉,合着那对上挑的长眸,眼波漾漾,娇艳十分。 三千青丝乖顺地垂在腰后,许是太过愤怒了,连带着那鸦发都有些松散,倒是多添了那么点慵懒。 便是一路上走来最妍丽的花,也比不上她一丝惊艳。 叫她有些自行惭愧起来。 那被换作阿烛的女子快步走向男子面前,自然地拉过那只刚欲扶起侍女的手,从衣袖里取出帕子来,狠狠地擦拭了几下,知道指尖泛上不正常的红,女人的眉才舒展开来,将那帕子扔在了地上。 “干净了。”她长吁一口气,便拉着男人就走,仿佛未曾看见她似得。 “胡闹!人家有求于你,又是有任务在身,怎的就不能治了?”他虽是面色如常,语气里却是添了份不愉。 这换来的却是女子更加恼怒的娇喝:“张扬舲!” 别人她不好说,适才那侍女眼里的痴迷她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全看见了,张扬舲这木头脑袋还只想着帮人家治病,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 眼见着自家谷主有着更加恼怒的趋势,自方才一直就被无视到现在的童子忍不住将步子往边上挪了挪。 他离得远些.....自家谷主发起火来,连上任谷主都拦不住,这才摞下担子云游四海去了。 但愿不要伤及无辜,不要伤及无辜...... 只是明显他想岔了,张扬舲看着沈南烛怒极了的模样,虽是眉宇间拧紧了眉,却又伸手揽住她的腰,颇为别扭地揉了揉沈南烛的头道: “阿烛,听话。” 这动作显然是不常做,张扬舲一只手摸完她的头,便尴尬地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只能僵硬垂下。 只是对沈南烛极有效的,这样一揉,她的火气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了。 沈南烛的脸上漫上胭红,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嘴依旧硬着。 “她......她生的太丑了,我不治!” 那跪在地上的侍女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张扬舲:“……” 小厮:“……” 退的老远的童子:“……” 丑? 立于一旁的童子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虽然不及沈南烛一丝一毫的明丽,梨花带雨的样子也是小家碧玉。 怎的就丑了? 张扬舲见她鼓着腮帮子,一剪秋瞳漾着莹莹水光,就只她别扭的小性子又犯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这换来的倒是她的呵斥。 倒成了他的错了?张扬舲有些啼笑皆非。 沈南烛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立刻换作了不耐烦的神色,催促着远处呆愣着的小厮:“不是说治病吗?你且付了定金,自会有人相治。” 她看起来精神还有些恍然,只是嘴角扬起的笑意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侍女正欲磕头道谢,行动间早已见她揽着张扬舲的手臂,欢欢喜喜地走了进去。 两人韶颜绝世,远远望去,青衫墨发,便已是世间美眷,人间璧人。 那童子还在后边小声嘟囔着。 “也只有公子治得了谷主了。” 第45章 〔二〕公子17 (二)公子17 张扬舲被拉着进入菁谷时,沈南烛的动作实在是大了些,叫他有些不适应。 他挣了挣被揽着的手臂,意图离沈南烛远一些。 ——只是挣倒是没有挣脱开,他清晰的感觉到那人拽着他衣袖的手一顿,耳畔便是那人极度不满的娇喝。 她蹙起一弯柳眉,清隽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像是很多年前那日夜里,莹莹烛火下她的容情。 “你又躲我!” 他正欲抽开的手臂顿时一僵,一只手握拳紧了又松,终是缓缓张开来。 他微微垂眸,顺着她的动作,反握住她的手,看见沈南烛那双眸子里发出微微亮光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阿烛你……总是胡闹。” 那人掌心泛着温热,他不自觉的缠的紧了些,箐谷的烟云缭绕,他恍惚忆起,自他从离了云城再到这菁谷,已是二载有余。 大抵是云城糟心的事情太多,朝中事情变得太快,他亦是呆不惯,再加之那个人的伤心模样,那年也终究选择了离开。 他犹记的那日战火纷飞,千军万马归来时赵肆秋的神色,难过到叫人不敢看她。 她未曾说话,只是缓缓地坐了下来,指尖轻触冰凉的雪地。 葱白的玉指融在雪里,只看得见她的长袍笼上一层细雪,忽然就有液体化开了一小片的雪。 先是小声的啜泣,紧接着,便是化作断断续续的哽咽。 直至泣不成声。 张扬舲那时就在不远处看着她,他形容不出来,只是,像疯了一样。 后来的她就变了。 他在走时见到了卫漪,那个骄傲明艳的女子,那个敌国的公主,被压着经过赵肆秋的身旁。 他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位四王妃的时候,还是她出嫁时,凤冠霞帔,红绸笙鼓,眉间都是掩盖不去的傲气,鸦发直直地垂在腰际,美的惊人。 可而今呢她被人押过长街,状若疯狂。她冷笑了一声,声线呕哑。 “贱.人!你怎的还没死?!” “若不是你......”她边说着,情绪边激动起来,带动着铁链铮铮的响起来,“若不是你,我该已是燕郎的妻!” “你早就应该死了!死在那场战争里!你凭什么替他活?!” 卫漪说这话的时候,狠狠睁着一双眸子,里面布满了血丝,似要将她吞食入腹。 “我......本该是帝啊!” 一旁的狱卒听了这话,忙寻了布料塞住了她的嘴,只剩下了不断的呜咽。 他去看赵肆秋,她只是抚平了衣角,缓缓离去。 悠悠载载这么两年,他呆在菁谷里未曾出去过,他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此般静好,也是欢喜的。就连这些事情,他也是听沈南烛说的。 燕荀被赵肆秋帮着登上帝位,卫绥由于助了他们,燕荀也就顺了他的意愿,隐了姓氏,做了个闲散士人,游离山水去了。 他又是垂了眸子,青睫密密,于下方汇成一道小小的阴影,宛若汇聚了翻滚的云浪,神色晦暗地看不清。 他来菁谷......亦是为了...... 不提也罢。 张扬舲望了一眼四遭,此时掩映的晨雾已微微散去了些,青山绿麓,初阳泛着罗织纱般的光霞,安宁得很。 “此去云城,可是听见了什么,叫你这么快便回来了?” 他拿着帕子拭了拭手,看了一眼被沈南烛搂住的胳膊,停顿了一下,也就放弃了擦拭另一只手的想法,将帕子扔在一边。 沈南烛见了,便夺了那帕子,将他的手拉了过来,边擦拭边说着:“阿肆,弃了虎符。” 弃。 这虎符是被她弃的。 张扬舲倒是很好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何故?” 他忍不住又问到,却未见沈南烛回答她,不由地低下头来看她。 她的神色从未那么认真过,斜长的眸子中闪烁着看不懂的光亮,让他也顾不得自己的手还握在沈南烛的手里。 “怎了?”张扬舲拧了清峻的眉,忍不住揉了揉沈南烛的发。 感觉倒是......不错的。 他暗自衬道。 “无事......只是你知晓她的,三年里她变得太多。”沈南烛敛了神色,挂起清浅的笑,口型做了一个“燕”字。 她不想告诉他,她过去变化的理由同赵肆秋一样,一朝心死,总不会留恋太多东西。 心里朝朝暮暮念着的人没了,其他的事情又谈何重要。 张扬舲看到沈南烛比的口型,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能叫她放不下的,也只有燕襄了。 他许久未曾见过阿肆了,许多的事情都是沈南烛同她说的,只是知晓她变了许多。 这样下去,总也不是办法。 “他怎么样了?”张扬舲又是叹气,将沈南烛握在手里的帕子抽出扔进盆子里。 沈南烛眉头一挑,双指捻了捻湿润的地方,说道:“总归捡回了条命。” “只是,能不能再习武,要看他的造化了。” _____ 寒婵是菁谷的大弟子。 菁谷的谷主历代都有些古怪的癖好或者习惯,因此这菁谷里生的好的人都是大有人在。 寒婵自小就是在他人惊艳的目光里长大的,等到大了些入了谷里,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不光是菁谷里的人这般想,连她自己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除了现任谷主,她绝对是生的最好看的,能力最好的。 谷里示好的男弟子年年都有,也就促成了她眼高心傲的性子。 她的意中人,总是要一袭华衣翩翩,便是不曾束发,唇红齿白的模样笑起来也需摄人心魂的。 这样的信念叫她一直找寻着她梦中意中人的模样,却往往是不如意地多些——这般的美少年,也是绝世罕有的,想她十几年光华度过,亦未曾寻得如意君子。 只是,只是这么久了,终于让她寻到了! 寒婵端着一碗药,缓缓向着西厢房走去,此时时辰尚早,这儿除了几个晨扫的小厮外,院落里便是无人了。 她踱着莲步,款款走向里屋,确认自己妆容尚好时,才推开了那扇门。 她可是同小师妹缠旋了好久才得来的这个机会,谁都知晓,这屋子里的病患是个绝色男子,那小师妹可是一万个不情愿呢。 只是,只有她才配得上这位公子吧!她勾起一律不屑的笑来,挺了挺饱.胀的胸脯,走了进去。 一股清浅的药香萦绕房梁。 隐隐只能听见那人低低的咳嗽声,即便是带着微哑,却依旧清泠好听。 寒婵的步子不知不觉就放轻了。 她慢步走向前,掀起那道帘子,对着榻上的人柔声道:“公子,该服药了。” 她边说着,边上前将榻上的人扶起来,细细顺着他的背,试图让他能够好受一些。 “寒姑娘,多谢。” 寒婵听了这话,娇嗔了他一眼,一对眸子里流转着潋滟浮光,更是有了人比花娇的意味。 “跟我客气什么。”她啐了那人一口,端的是温柔小意。 只是那人垂着眸似是在想着事情,未曾关注这副撩人美景,寒婵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暗暗咬了唇。 她端起了那碗盏,素手拿着瓷勺轻轻舀着,欲将一勺汤水送入他的口中。 那人却是想都没想,便结果她手中的碗盏,自顾喝了起来。 寒婵的脸明显便僵了僵。 似乎是不死心,她不想就这样放弃了,寒婵思衬了半响,脸上又挂起了笑,柔声道:“公子许久未去云城了,可是不知道今日啊......这云城发生了件大事呢。” 她说着,那眼角去瞥了一眼那人,看见他朝着自己望了过来,内心不由得欣喜了一下,又轻笑道:“那赵家小姐,今日说是将虎符交于陛下了。” “这三年里,变化最大的就是这赵家小姐了。” 这话说着,就听见那人自床榻上传来细不可闻的喃喃,似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 “是啊......已经三年了啊。” “赵肆秋...阿...肆...” 第46章 (二)公子18 (二)公子18 朝阳温熙,春风轻拂这陌上九州,落英芳菲洋洋洒洒落下,搅动一池春水。 江池中央,有三四渔夫撑着篙,或轻或重地拨着那一池江水,泛起微漾的涟漪,连带着那春烟深处,也没了朦胧净色。 “醉了山水再醉人,陪君惊梦到三更......” “陈年往事东流去,月照桥头第几轮......” 这木舟当中有个渔夫断断续续地唱着那吴侬小曲,忽地边看见了远处天水一线的景观,他断了那调子,朝着船间里鞠身笑道:“公子,你且出来一瞧,这景观,当年太.祖皇帝,便是从这离了云城,一展鸿志的。” 自青山碧水尽头,画舫缓缓徜过,桃花灼灼,湘波洌滟,从疏密的竹帘外流露出几缕细碎的朝霞来,落入那帘后人狭长的眸中。 随后便是一双素手挑起竹帘,隐隐露出好看的下颚。 只见一袭绿衫拂动,从那帘帐里走出一个人来。 儿郎清俊。 他拿着那折扇,嘴角噙笑,颇有兴致地听着渔人道着那陈年往事,又极适当地配合着他。 渔人见他有听下去的欲.望,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光彩,继续开口道,“哎呀,那个时候的太.祖.皇帝还只是诸国里的一位君王,哪里料想地到这改朝换代的如此之快呢!却道是.....” 立于一旁的侍卫看着自家的公子同那渔人侃侃而谈,立刻要上前阻止这渔人说些什么。 可那公子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一众人退下。 长篙搅着那江水愈发泛起层层波澜。 “我听着公子的口音,倒不像是这儿的本地人,公子可是不知道,当今的圣上啊......” 他将长篙又拨向了另外一边,故作神秘道:“这位子......不正。” 公子的好奇之色愈发浓重,也压低了嗓子追问:“老人家,这话可不能乱说,怎么个不正.法了?” 渔人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不由地轻咳一声,把过另一只手撑来的长蒿,憨厚一笑。 “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子,本该是燕襄皇子的——当时的三皇子。” “只是造化弄人呐,燕襄皇子竟是死在了沙场上。”他说着,边做惋惜状摇了摇头,继续道:“那时候的圣上还是四皇子呢,也算是一表人才,有所作为,可那三皇子风头太盛,倒是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而且那四皇子妃就不是个省心的。” 渔人说着,还向水中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鄙夷之色尽于颜表。 “明明是个战败国的公主,却窜通了贼子,要将我大楚灭亡!” “真是可恨!” 那一旁伺候着的侍女见他愈发有说不完的倾向,忙支开了话题笑道:“老人家切莫再说了,我家公子此番出来,图的便是个清净,您倒好,愈发无厘头了。” 渔人听着,忙止住话,赔起了不是。 “啊呀,小人逾越了小人见公子兴致正高,就不免胡凿了几句,真是对不住。” 公子倒也不生气,只是收起了折扇,缓声道:“无妨,我初来乍到,也喜欢听听那些个新鲜事,只是眼见着有些腹空,还劳烦您去取些吃食来。” 渔人喏喏应下了,转身便进入了那画舫里。 江风微带了些腥气,除去了不断的鸟鸣,四下无声。 见再无生人,那侍女也终究忍不住抱怨道:“也亏得公子仁厚,被渔家称作贼子,若是换做奴,定是万万忍不了的。” 卫绥神色不变,懒懒倚在栏杆旁,看向远处的一波江水。 他轻笑,说了句:“无妨。” 前朝纷扰堪堪,一曲高歌编织作了一个梦。 庄生梦蝶终究浮世里一场虚无,一朝梦醒,再不见如今的各种。 渔家说的也未必都是错的,他叛了国,也同贼子无甚么区别罢? 似是远处又响起了渔人的高亢曲声,一直飘荡至远方的朝阳处。 “公子一路奔波,小的还未曾讨教过您的姓名呢。” “我姓隋,单字一个渭。” ______ 燕荀处理完部分朝务后,已是晌午。 他揉了揉发疼的眼角,不住回想清晨赵肆秋的一番话,她说了什么呢——书案上的虎符还完完整整地摆在那里,他却没有刚登基时的热忱了。 那时觉得赵肆秋钳制了他,做什么都不能摆脱赵家的阴影。 如今虎符就在面前,他却感受不到他曾预想了的自得与欣喜。 总是被提醒着这位子是燕襄的,这江山的一切都是他人所剩下不要的。 这叫他怎么甘心。 燕荀拿起虎符,带着玉扳指的手一下下摸着那层层轮廓,神色不明。 真是可笑,他自始至终竟都活在燕襄的阴影里,就连那人死了....都不安生。 他攥着虎符的手愈来愈紧,竟硬生生捏出红痕来。 “陛下!”耳边忽然响起了宦官的声音,燕荀握着虎符的手蓦然一松,皱了眉沉声道:“缘何喧闹!” 那宦臣伏低了身子,颤颤巍巍地回着:“启禀陛下,冷宫那位,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知晓了陛下得了虎符的事儿.......正在闹呢!” 燕荀听了,不禁冷笑了一声,拂了袖子便站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那卫氏又要弄出什么新花样来!” 他话音刚落,便欲踏出房门,却又忙止住了步子。 “把赵小姐也请进来吧,就说是故人相识。” 他说着,便径自去了冷宫。 “没长眼的,还不快跟上陛下!诶,陛下!您慢点啊陛下!” ——卫漪在这冷宫里待了三年。 燕荀自登基起,便将她锁在这里,再未曾叫她出来过。 也未曾再见到她过。 因此,当燕荀见到如今这个样子的卫漪时,实在是不能将她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骄傲的晋国长公主联系到一起的。 他并无克扣卫漪的衣食用度,这一切,都是卫漪自己造成的。 燕荀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若不是那双眸子里不曾褪却的傲慢,他都快要认不出来面前这个老妪的身份了。 “你......怎的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还记得她红妆嫁给他时的模样,虽然并不是个好的回忆,却是美得惊人的。 卫漪嘲讽一笑,发出的声音沙哑呕哑,无端端让燕荀生出几分愧疚。 只是这愧疚很快就在卫漪的冷嘲热讽里消散了,甚至生出了几分的厌恶。 “燕荀,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没有赵肆秋那贱.人,你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燕荀听了这话,一张脸顿时变作铁青,他上前一把钳住卫漪的喉咙,换来的是卫漪更加尖利的谩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我随意挑剩下的畜.生!” “怎么了?” 正当燕荀愈发愤怒时,身后响起了赵肆秋的声音,红裳的姑娘靠在门栏处,冷眼看着这方才生出的闹剧。 他忽地就放开了卫漪,只是冷哼了一声,不顾地上咳嗽不止的卫漪,扬长而去。 赵肆秋看了一眼卫漪,平淡地吩咐人阂上了门。 “你来干什么?!” 卫漪捂着脖子冷笑道,嗓音干涩,带着无尽的恨意。 “你如今这样,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的?贱.人!你早该死了!” 她蓬头垢面,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珠,面容扭曲带着狰狞。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燕郎怎么会死!” “朕......本是帝啊!” 赵肆秋没有理她,她只是寻了一张矮凳坐下,自顾自地打开了窗。外面阳光正好,照进这屋子,顿时亮堂起来,丝丝缕缕的日光落在她面上,那双淡漠的眸子也如静水般,不生波澜。 她笑了笑,缓缓开口,那眸里确是全无笑意的。 这一开口,便是叫卫漪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那也是前世的事了。” 她忽然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毫无必要,卫漪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去对付。 自负,自傲,不自量力。 “你忘了吗?那年凤凰木凋零,他就是死在你怀里的。” “三年前的战役,也是你亲手下令射杀了他的。” 赵肆秋笑的安静和婉,却让卫漪遍体生寒。 “是了,自始至终,你都把他害死了呀。” 第47章 (二)公子19 (二)公子19 耳畔的女声轻柔温婉,却叫人不寒而栗。 卫漪急急迎上她的眸子,却望进一汪深潭,墨色的深炽浓的化不开。 不可能的...... 她怎的知晓前世的事......不对!就算她是重生之人,亦是不可能知晓燕襄的死是她造成的啊!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直的窜进了四肢百骸里,些许是要逃避些什么,便愈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赵肆秋冷冷望着她,看着她不断变化的神色,往日里那般殷切的事情,到了此时竟是再没有了心思待下去——没了那人,终究都是无趣的。 “你觉得......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或者说,就算是你卫漪,又有何用?” 赵肆秋的手指很漂亮,纤细修长,划过卫漪那本就不再光滑的皮肤上,激得她一颤。 赵肆秋没有说话。 最后,她也只是拍了拍卫漪的脸,力道不重,却好比最难堪的羞辱。 她静静等待着,下一刻的话,让她唯一紧绷着的弦,一下就断了。 “呵......重生之人,竟这般无用。” “你这般爱燕襄,怎么不去死呢?” 卫漪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眼中早已一片呆滞,没了生气.....哀莫大于心死,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她没有再去看卫漪,只是用帕子擦拭了手,推门走了出去。 这样的人,她嫌脏。 她踏出宫门,市井人来人往,喧闹里一派热闹景象。 似乎耳畔还能听见妓子徐徐吟唱的小曲,这阳光灼灼,澄澈明媚,仿佛经年前,凤凰花木下的少年。 景观依存,旧人安在? 朱颜改,盛世依旧,心境却不同了。 她有些累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三年了,你再不来,我便要记不住你的样子了。 不,我想我还是记得的,你是生的那样好看的人,初见你一袭红衣,笑容浅浅,我一下子就撞入了一双荡了潋滟浮光的眸里。 父亲不说,我却还是知道的,他想叫我嫁人啦。 我怕是等不到你了吧。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怪我呢? 也是,你那样瑕疵必报的人,怎么会不怪我呢。 我想着,要是你知道我为了你着了红裙,却要给他人看了去,会不会气的跳脚?大概会的。 阿肆曾经说过,她只为你一个人穿红裳啊大概会的。 赵肆秋这样想着,鼻尖有些发酸。 我......想要嫁于你啊,三郎。 她微微垂下头,任由那青丝垂落,遮住了她的眉眼。 ——“小娘子生的唇红齿白的,不如跟大爷回去,做大爷的小妾如何!” 远处一阵的喧闹将她拉回现实当中,她愣了一会,目光顺着声音来源处望去。 恶霸欺凌良家妇女的戏码。 赵肆秋眯了眯眸子,忽然就想起来在她参加过为数不多的宴席里,倒是有这么个人。 尹太傅家的次子,尹墨。 这品性倒是侮辱了这名。 那时就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若不是看着尹太傅为人刚正,这又在他家府邸,她早就一剑了结了他。 而如今这幅德行,到真是要治一治他。 尹墨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人,啧啧出声:“小娘子可是不高兴,来爷怀里,也可是怜香惜玉地很呢。” 他说着,便觉得自己这一番话有趣地紧,不由哈哈出声,连带着一旁的侍从们也跟着笑起来。 他的神色更加自得,说着便伸出手欲碰那姑娘。 只是还未曾碰到,尹墨的手便一痛,随后鲜血就渗了出来,痛的他哇哇直叫。 “谁!那个瞎了狗.眼的敢伤你尹大爷!”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自头顶传来一女子的声轻笑,撩人地很。 从尹墨的角度望去,便是一袭红衣,佳人挑着一双凤眸,丹唇桃腮,慵懒地倚在栏杆上。 那声音更是娇娇柔柔,碰撞着若有若无的冷意,听的人酥了半边身子。 只是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尹墨看清楚来人后,一张油光满面的脸顿时变作惨白。 赵肆秋! 他还记得去年宴会里她那鞭子抽在他背上的感觉呢! 那时她是如何说的? “若是有下次,尹太傅也许就有个没根的儿子了。”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自己下.体一凉。 尹墨也顾不得手上被赵肆秋伤了,忙寻了个借口带着一帮人马离了去。 赵肆秋看着仓皇逃窜的尹墨,无趣地掂了掂手中的鞭子,转身欲离去。 刹那间桃花飞落,绯色的花瓣踏着湖光洒了一地,带着一袭清风而来,似乎从远处传来马蹄声。 那马蹄声愈来愈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自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明艳动人,带着云城人没有的高矜。 赵肆秋不知道怎么的,这女子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她就是挪不动了步子,仿佛隐隐约约的,有人在唤着她。 随后,便是一双素手挑起帘帐,缓缓下来了一个人。 她的心口一滞,目光便牢牢的停在了那人身上,再也不能离开。 便见着那人眼中的水色揉成了细碎的流波,他的眉眼鼻唇,便从未在赵肆秋脑海里这样清晰过。 似是故人来。 宛若一切都尚未发生过,他还是他,自己还是自己。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一袭红衣衬得他宛若清妖,自此他同她均是红衣烈烈,如同新婚璧人。 恍惚间,他的眸里满满倒映的都是她,他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直直击入她的胸口。 世间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听见他说。 “阿肆。” ______ 张扬舲牵着马,缓缓地走在路上。 他此番出行,是为了阿肆的。 燕襄想必早已到了云城,他本是不必去的,但终究欠她一个解释。 还有自己那老父,也是许久未见了。 想来他这个不孝子定让老爷子生了不少的气吧。 他一路慢悠悠地骑着马,直至看到了一家客栈后,才缓缓停下,下了马。 反正他也不急,就当是例行公事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想到了沈南烛。 那丫头本是死活不让他离开菁谷的。 他不是不知道沈南烛还在等他,只是他怕了。 之前的他怕战乱最终留下一节枯骨,如今他怕世俗扰乱了她叫她不得安宁。 他想起自己临走前那一句“你又是我的谁?”大抵是伤透了阿烛的心了。 张扬舲无奈地苦笑一声,提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苦涩的液体流入喉咙,一盏饮尽,他捏着杯子沉默许久。 只是忽地从小腹处传来一把火,让他全身都口干舌燥了起来。 似乎是身体哪一处都叫嚣着,他的呼吸逐渐加重,张扬舲暗道一声不好。 他......这是被下.药了! 恍惚间有人将门推了开来,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从熟悉的味道中闻出了来人。 “阿......阿烛......你...... 沈南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温柔地搂住了张扬舲的腰,解开了他的腰带。 张扬舲只觉得鼻尖都是女儿芳香,熏得他头昏眼花,只想要做一件事。 他晃了晃脑袋,欲图阻止沈南烛的行为。 “阿烛你......你且住手!” “你明明很想要我的。”沈南烛说着,去寻他的唇,一点一点厮磨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温柔小意,刺激着张扬舲脆弱的神经。 “阿舲,你逃不掉的。” 第48章 (二)公子20 这市集里一时聚集了如此多气质出众的人,绝色之人,自然便能吸引了诸多百姓,也自然惹得这四处愈发热闹。 这三年妻离子散,举家南迁的人不在少数,这云城已是大换了模样,便更是少有人认出了来者。 四周吵闹不停,可赵肆秋却觉得,她还是可以从那嘈杂人声里听见燕襄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那样鲜活的,存在的呼吸声。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地鼻尖微酸,一下就红了眼眶。三年了啊......她勾了勾唇,想要扯出一个笑来,却止不住那想要落泪的冲动。 是多久了呢?他多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了? 三年了。 赵肆秋吸了吸鼻子,这般想到,那双素手犹豫着伸了出来,似是要去抓他的衣角。 那样的小心翼翼,她的手每前进一寸,便是带着比上一个瞬间都要大的勇气。 多像梦境啊,她此刻的每一刻,她都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性,不敢马虎。 谁知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的手指带着可见的颤抖,就这样一点一点触碰到他的衣角,紧紧攥住。 再不想分开。 接着,她便试探着环住他的腰,慢慢地将自己埋入他的臂弯间。 真好,她想着。 鼻翼间又是他的青竹味道,宛若丝丝缕缕的轻烟,充斥在她轻缓的呼吸里。 她眼眶里盈着泪,稍稍一用力,那泪珠便能滚落下来,唤醒那许久之前的,尘封的回忆。 “你还活着。”她哽咽了一声,从他的怀中闷闷地发出声响。 “燕襄,你原是….还活着。” 燕襄垂了眸,他看着怀里的她,自她眼眶里滚落出大滴的晶莹泪水,鼻尖微红,带着他朝思暮想的欢喜。红衣裳的公子叹了一口气,伸出纤长的手指将她挂落在脸颊上的泪勾去,将她揽入怀里。 比她倚在他怀里的力道更紧。 他浅浅地笑了,这一笑,带着在场所有人都心旌动摇。 他自喉咙中溢出一声难以描绘的欢喜,沉着嗓子说道,“嗯,我还活着。” 她又生的好看了,许是不打仗的缘故,面色更是苍白了些,眼角间尽是女儿家的清艳,一双长眸流转间,有的是叫他割舍不下的绵绵情意。 “我过得不好。”他听见赵肆秋在他耳畔嘟囔着,道不尽的是委屈。 “我知。”她的眉间是散不去的郁郁之色,整个人也是比过去更加瘦了,战场里的锋利也被缓缓磨平,便更似当初年少的时候的她了,明丽而婉转动人。 他轻拍着赵肆秋的背,轻快地扬起了眸子,整个人一如当时的顾盼神飞。 “别哭。” “我回来了。” 赵肆秋听了这话,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抽抽搭搭地哭泣出声。她哭的那样用力,甚至洇湿了他胸前的衣衫,仿佛是积压了这三年的委屈,尽数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悲恸的模样叫他心疼。 他抿了唇,有些不知所措,终是搂紧了她,轻声哄道: “阿肆,我在。” 正是晴空万丈,桃色绯绯,那樱粉化作绮丽的雨,他忽地就笑开,宛若浊世里的玉郎。 包括寒婵在内,那些在场的小姑们皆是愣神了片刻。 盘了妇人发髻的忽然就想到,三年前,她们还是小姑之时,那人亦是玉面韶颜,似春华初临。 那时的她们怀着一颗芳心期盼着他凯旋而归,却看见的是冰冷的棺木。 不知暗暗垂泪了多少时日。 那年的黄衫小姑如今也嫁作了他人妇,见适才同燕襄一同下了马车的姑娘望着二人,自然就联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也是这般痴痴地望着燕襄的。 凤凰木下,一双璧人如画。 她心下怜悯,也就不由地走近了寒婵,伸手拉住了她的柔夷,缓声道:“这位小姑莫要难过了。” 她望着远处的二人,忽而叹气,说道: “他们,自三年前,便是这样登对的一对儿了。” _______ 六月初六,凤凰木大片地开了,满目胭红。 这云城又是一番锣鼓喧天的景象,花轿红绸交缠着,一时分不清是花更红些还是人更红些。 是啊。那赵家小姐出嫁了。京中声名赫赫的赵家小姐,终归是在这一日里,嫁予他人新妇了。 嫁的是话折子里那位,一直被人们赞颂的燕襄。 当初这婚讯旨意下来的时间,云城的百姓是不信的——云城里谁人不知那燕襄皇子,自三年前便逝世了的? 但是,总会有人站出来解释的,燕襄皇子是如何归来的,又是如何迎娶赵家小姐的,也就逐渐被传了好几个版本。 只是这些都不大重要了,重要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彼时的燕襄一袭红衣喜袍,跨坐在那白马之上,玉容皎皎,宛如画中人。 他大概从未笑得如此温存满足过,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明净山水,叫人不自觉就沉沦下去了。 他在菁谷无数个夜里想过的场景,终于实现了。 从今往后,未来尚未可知,可过去种种一切,这都不重要了。 足够了,他能够侥幸活下来,又能够娶到心爱之人,这便是最大的满足。 花轿穿过一条弯弯窄窄的小巷,到了正门时,他扬起的笑也就愈发灿烂。 他甚至觉得,三年来自己笑的次数,都没有这一日多些。 推杯换盏的时间太难熬了些,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假装不胜酒力,脚步踉跄着回了屋。 那一夜燕襄记不清了,只是在门口轻推开房门时那种紧张感随着烛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时,他记得,忽然就消散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便是一夜旖旎。 那床头的喜烛烧了一晚上,女子的娇泣低低柔柔地持续了一晚。 他纵使未来垂垂老矣,她亦是未曾有了什么好的记性,但是这一夜,足够深刻了。 _____ 燕襄再一次醒来时,赵肆秋还睡着。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睡颜,浓密的青睫笼着一层浅淡的光晕,为她添了些柔婉之色。向来锋利冷冽的姑娘,却也是能在他身后,化作一汪春水的。 不为甚么,不过是他是燕襄,她是赵肆秋罢了。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床榻,生怕惊扰了她。 昨夜折腾地许是有些厉害,今日又需进宫,着实委屈了她些。 燕襄轻步走出房门,迎面便是一个小厮,那小厮行了礼,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卫漪说要见他。 他皱了眉,作了一番踌躇,终究决定去见见她。 地牢里有些昏暗,但是燕襄却是第一眼就望见了卫漪。昔年茂盛春华的姑娘双眼布满了血丝,双目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似是不解,又或是不甘。 他对于这个小姑的印象不深,只是她一遍又一遍用那样的眼神和理所当然的话语叫他极不舒服。 甚至现在,她还挣扎着问他:“燕郎......你当真.......未曾爱过我吗?” 燕襄垂了眸,神色淡淡。 “未曾。” 她忽然就激动了起来,面容又扭曲作一团。 “你可知......我为你!” “为了什么?”燕襄冷笑,眼里的厌恶叫她生生止住了话。 我为了你......连这江山帝位都不要了,你怎么能不要我呢? 她堪堪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极了。 前世如梦。 这都是前世的事了,谁会相信一个阶下囚的话? 燕襄没有再看卫漪,他的语气极为冷静,也打散了卫漪最后的期望。 “我未曾恨你,也未曾将你放在眼里。” “这一切,都是你的因果报应。” 卫漪被斩首那日,赵肆秋被燕襄拉去看了城郊的凤凰木。 他眉眼温柔,指着那大片的红色,亲手为她摘下一朵花来,戴在她的鬓角。 “君记否,当年东风刹尽,凤凰如雨落。” “而今娘子一笑倾城,恰如你我少年时” 第49章 (三)仓鼠01 (三)仓鼠01 阿九醒来的时候,屋子已经变得昏黑。 天气微凉,连最后的光也带了点橘黄,变得淡薄了些。 他摇摇晃晃地爬出被窝,透过白色的栏杆看着依旧趴在床上的赵肆秋,有些颓废地坐了下来。 过了那么一会儿,阿九慢悠悠地爬起来挪动到食盆面前,发现空无一物。 他试图揉揉自己发扁的肚子,发觉自己的手够不到自己的肚子时候,惆怅地将头仰成四十五度角,叹了口气。 好饿...... 阿肆这个蠢货已经三天没有喂他啦! 忘了说,阿九是只仓鼠。 阿九也是只建.国后成.精的仓鼠。 为此当年化形的时候他没好忐忑了一会儿,就怕被发现了自己小命不保,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宠物店就给抓住了。 他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只记得梦里有些细细碎碎的剪影记忆,将他弄得头疼欲裂。 好在宠物店有吃有喝的,他也就,咳,堕落了,甚至连化形都忘记了。 这是一只没啥志气的鼠,属性还有点死傲娇。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阿肆的时候,她那白色的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细白的手腕,她扎着当下小姑娘流行的丸子头,睁着一双好看的圆眸望着他。 他没出息地脸红了,虽然他毛比较厚看不出来。 鼠心萌动。 然后他就很不要.脸地打滚卖萌顺理成章被带走了。 可是马上他就后悔了,如果可以穿越回去,他打死也不要跟这坨懒癌死宅呆在一块! 鼠生失败啊鼠生失败。 曾经有一种坐吃等死的生活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你走开! 不过话是这么说,阿九还是放不下她。 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归宿感。 那种,抬头就能看见她的,心底里泛上来的温温暖暖的感觉。 从百叶窗外慢慢透出的桂香,他似乎可以看见无数的候鸟略过深深浅浅的水洼,缓缓离开这座城市。 又是一叶入秋。 阿肆她,失恋五天零四个小时了。 说起来,阮玖这个全名,还是阿肆翻了字典找的呢。 _________ 赵肆秋醒来的时候,天是完全黑了。 她挣扎着爬向床边,看着手机上将近五十多条的短信和编辑的留言。 她低咳了一声,喉咙里堵着些东西,泛上来一阵阵的难受,长时间躺在床上让她有些头晕。 她的手一点点摸向床头柜,却碰倒了那瓶药,药片撒了一地。 房间里弥漫着泡腾片散不掉的味道,凌乱的衣服,空旷的地方。 赵肆秋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讽刺。 啊......没死成吗? 她明明收到他的短信是加班,却亲眼看见他拉着别人的手说说笑笑地走进咖啡馆。 她忽然就慌张了起来,冲进汹涌的人群里,再也没回头。 对啊,在所有青春美好的单纯岁月过后,你又有什么理由留下他呢? 辛劳以后,永远留在漆黑房间里对着发亮屏幕码字的她,其实早有感觉会被抛弃了。 只是有些不甘心,她那么要强的人,怎么可能忍受背叛? 分手吧。 或许可以留下最后的体面。 只是,褚穆清,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呢? 那个对着咖啡杯发呆傻笑的姑娘啊,最后被有心人举报出“抄袭”,抄袭对象还是她亲密的闺蜜。 舆论宛若锋利的冷箭,齐刷刷地射向她,击垮她的意识,甚至被爆出她是插足的第三者。 可是这些都不是真的啊...... 她开始整夜失眠,也没有灵感写文,或者说,也没有多少人稀罕她写的文了。 可笑至极。 对别人太好别人却未曾放在心上,甚至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时,你一切都努力都是白费的。 赵肆秋揉了揉发晕的头,掀开被子走进洗手间。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憔悴的女人,用手掬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尽管面前的这张脸依旧健康不到哪里去,但是相比之前足够精神了。 等到化了点淡妆后,才让她看起来正常了。 这是看见褚穆清和她那最亲爱的闺蜜出轨的第五天余十个小时。 除了这两个人象征性地发来的短信,似乎只有编辑的催促了。 没有人哭,没有人争吵,日子仿佛依旧是一汪毫无波澜的深潭,未曾泛起一点的涟漪。 一个身为闺蜜的人竟然比不上隔着网线素未蒙面的合作伙伴关系的人。 亲爱的安南,如果你真的关心我的话,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所以,一切都是做戏呀。 只有我一个人当真了。 她的鼻尖微红,试图让自己不去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拿着粉底遮盖了眼角的青黑。 一个失恋的人要干什么,当然是吃吃喝喝买买了。 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提着包出了门。 失恋的人通过物质消费来发泄情绪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问题,只是对于阿九而言,就她又忘记给他坚果这一点,足够过分了。 他气到扒着笼子朝她怒吼:“你给小爷回来!阿肆你这个笨蛋要饿死小爷啦!” 赵肆秋没有听见他的控诉,只当是仓鼠习惯性的行为。 在几番声嘶力竭的抗议无果以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门“嘭”的一声关上。 他有些生无可恋地瘫坐在了笼子里。 阿肆还是那个阿肆,再难过,也是迷糊天真的蠢家伙,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所以,妄图让她想起来她差一点就饿死了自己这只善解人意的鼠,这是不可能的。 他又从嘴边溢出一声叹息,指甲勾了勾,就将笼门打开了。 阿九颤巍巍地爬出了笼子。 去哪里呢?四周大的可怕,走到门口也困难。 如果变大一点就好了,他这样想着,便感觉到一股暖流充斥在脑海里。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便是细长的双手。 他眨了眨眼,沉吟片刻,顺手捞了两颗坚果,再小步跑到赵肆秋的衣柜面前,扯出一套衣服出来。 冗长的梦境永远记不完,眼下的事情依旧是吃饱饭要紧。 他微躬着身子,出了门。 ______ 城市的夜晚有些冷。 带着沉沉的梧桐,涤荡干净了初始的明净。 赵肆秋踩着干枯的梧桐叶子,似乎从四处喧闹里也可以听见鞋子碾压树叶的清脆声响。 她拢了拢脖颈上的围巾,小小地呼出一口热气,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奶茶,在袅袅薄雾里看见了那么一个红着鼻子的少年。 不是她特意要去关注,只是那少年穿着单薄的衬衫,探头探脑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却在迎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时看见那细细软软的黑发朝她飞奔过来。 他从重重人群里向她走来,是走的那样快,看见的是少年恼怒地扬起眉,令她错愕地站在了原地,一时间忘记了作出反应。 随后,便是少年独有的清暖嗓音响起,透着澄净。 “终于找到你了,蠢阿肆!” 第50章 〔二〕公子_番外 (二)公子_番外 阿肆第一遭怀孕的时候,沈南烛已经是第二胎了。 当燕襄满怀着憧憬在阿肆耳畔细细絮语聊着未来的事情时,沈南烛健步如飞地领着自家的闺女进了王府。 身后跟着的是一脸担忧怕她摔着的张扬舲。 阿肆很久以后才发现,原来自家的兄长也是有其他表情的。 她一直以为他是淡薄的,即便再大的波澜,也助推不了他眸底的那片深潭。 就连他唠叨的时候,眼底里也只是细微地闪着温存的碎影。 他似乎永远是那样的,冷静而淡薄。 她曾想着,有一天,他会不会有一个心上人,她没有士族女子的高矜,也不似长巷里的姑娘一样市侩,却有足够的能力叫他牵肠挂肚。 如今便是光明正大地有了。 就比如现在。 “担忧什么,我怀阿瑾的时候,还登台唱戏呢!”她说罢,揉了揉小家伙毛绒绒的脑袋,趾高气扬的样子看的燕襄直皱眉。 又是这样的,娇蛮明艳的样子。 阿肆笑了笑,嘴角是一片的温存祥和,一清早的孕吐让她看上去面色有些苍白,看的燕襄直心疼。 她总不能说,那次登台唱戏,左不过是你看着台上那花旦一直瞟着张扬舲不爽快,硬是仗着自己是孕妇赢的么。 又算哪门子的唱曲了? ——只不过是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沈南烛虽是这么说着,却也为她把了脉开了些方子,事事具细地告诉下人。她是过来人,总归是要清楚些的。 赵肆秋笑了笑,素指抚摸着小腹,满目的安和。 “阿瑾六个月大的时候,也这么闹吗?”此时的她已经收起了战场上的厉气,整个人都温软的模样,甚至比出嫁前还温柔些。 对此赵府老爷子没少纠结。 一来这女儿家能够贤良淑德些确实好,可这日子久了却总觉得有些败坏了赵府世代出将的传统。 年过六旬的赵将军不止一次上过王府探望阿肆,只是每每望见她日间凸起的肚子,想要说的话就又咽回了自个肚子里。 也罢,只求得一孙儿,到时候好好培养喽。 沈南烛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听见她说的话时,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我们阿瑾可乖了,哪像你们家的,就是不省心。”她说着,边斜眼望了一眼燕襄,炫耀意味十足。 燕襄倒不反驳他,只是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不接话。 引得赵肆秋愈发好奇。 她皱了眉,撒娇似地,娇娇软软地对着燕襄说:“三郎,我想喝酸梅汤。” 燕襄想了想,却也没摸索出什么苗头来,便安慰她道:“你且歇息着,我帮你去膳房看看有没有。” 燕襄说完,沈南烛便也如赶鸭子似得赶张扬舲,满脸的不耐烦:“去去去,我也要酸梅汤解解馋。” 阿肆正讶异着沈南烛这番话的语气,更叫人吃惊的是,阿兄确实毫无意见。若是往日里,她阿兄未见的就会这样听话。 是啊,总有一些东西,自命运里就尘埃落地。 就如沈南烛和张扬舲。 她还记得那年,沈南烛跑到赵府轻描淡写地一句“我怀了张扬舲的孩子”张叔差点没掀翻他们家的房顶。 她也记得张扬舲是如何喝醉,如何对她说如何如何沈南烛的时候,一旁燕襄不断忍着怒气扒开他搭在赵肆秋手上的手的。 只是岁月浮浮沉沉,他们总归在一起了。 赵肆秋看着茶盏里缓缓浮在水面的洛神花,晶红色的液体带着袅袅热气迷了她的眼,她托起茶盏,小抿了一口问沈南烛道。 “三郎他,怎么了?” 沈南烛瞥了她一眼,脸上还是不咸不淡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叫人有些难过。 “他被抬到菁谷的时候,意识不清。” “等到我救治他的时候,他又发起来了高烧。” “五脏六腑都是破损的,只是明明都没有力气睁眼了,嘴里还自言自语着什么。” 沈南烛也学着赵肆秋饮了一口洛神花茶,任凭酸涩布满口腔,她对上赵肆秋的眸,明亮的吓人。 “他说着:阿肆。” 赵肆秋的指尖一颤,便感觉有酸意充上鼻尖。 “没有意识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念叨着这两个字。” 是了,昏迷的燕襄在想着什么?又或者说他能想什么。 他的世界是一片望不尽的漆黑,他不记得任何事,他只记得阿肆。 只因为她是阿肆,这个世界只存在这么一个阿肆。 窗外的玉兰开的正好,半边天的雪白色,揉了明净的山水,却刺的她眼睛有些微酸。 彼时的燕襄也端了酸梅汤回来,看见她微红的眼眶,一下子便急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沈南烛她欺负你了?” 他慌乱地抹着她的脸,清俊的眉眼,如远山黛般漆黑的瞳仁里满满倒映的都是她。 阿肆看着他的模样,却也是哭也顾不上了,一下子便破涕而笑。 “无妨。” 古书说过,孕妇的情绪来去都快些,燕襄便不再追究,端了酸梅汤来喂她。 阿肆扬了眉,看着面前怎么也看不厌的这张脸,满足地将目光转移到窗外去。 燕襄好奇她在看什么,顺着她的目光边寻找边问道: “在看什么?” 阿肆笑了笑,吻了吻燕襄的鬓角,轻声到:“我之前看阿兄归来,后面跟着一大堆人马,自己却是孤单的。” “如今,他们二人即使只骑着一匹马而来,想必也不寂寞的。” ———— 又二月后,赵肆秋诞下一子。 随后过六月,沈南烛又生下一女。 第51章 (三)仓鼠02 (三)仓鼠02 城市的秋夜很冷。 一片朦胧的灯光里弥漫着大把的雾气,蒸发在无尽的霓虹里。 在这个穿着秋裤都能感觉到裤底生风,窝在被窝里就算尿意再强烈也死活不肯爬出来的日子里,少年的一件针织毛衣确实单薄了些。 阿肆眨了眨眼,疑惑地开口:“先生您是......?” 少年愣了一下,不自在的揉了揉发红的鼻子,在接话和沉默两者之间选择了沉默。 阿肆也沉默。 两个人一起沉默。 阮玖:要死要死要死一激动直接把人名儿喊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阿肆一边打量着阮玖,一边在脑子里搜索,自己是不是认识这么一号人。 她看着少年瑟瑟发抖的模样,眼尖地发现—— 这衣服怎么跟她前月买的款式一模一样? 裤子好像也是? 阿肆想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等到喉腔里灌满了冬日的冷气的时候,才咬着牙闭上嘴。 干咳了一声,她试图开口:“先生.....请问您的……” 阮玖咬了咬牙,索性闭着眼睛胡诌:“阿肆啊我是你爸爸的同学的大舅的孙子的好朋友的同学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赵肆秋被他这一番话唬住了,呆呆地愣在那里,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压出一个:“嗯?” 阮玖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伸出手来就拉着她往回家的路上走。 “你妈到处找你呢,碰上我算你幸运赶快回家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不安全。” 他说的话看起来是关心她的样子,可是赵肆秋还是觉得少年说话有些敷衍她的意图在里面。 况且,好像是你看上去更不安全吧? 她动了动手腕,用小指勾了勾阮玖的手心,冰凉的指尖划过产生了清晰的触感,她明显感觉到了从少年指尖传递过来的轻颤。 接着是冻得发紫的耳朵上漫上一层绯红。 “干嘛!”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声音从震荡着的空气当中传递过来。 “那个......单是凭这一点,我是没办法相信你的。” 她摇了摇头,动作里满是拒绝。 阮玖的表情有些懊恼,两只眼睛转了好几圈,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 “哦,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香菜,写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先写纸稿画个思维导图字还写的特别丑,吃饭喜欢吧唧嘴还有睡觉的时候会......” “停停停我信了还不行吗?” 阿肆眉头一跳,赶快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 少年笑了笑,不在意地耸肩,眼里满是获胜的得意,只是又因为冷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天知道他现在紧张到没法好好说话。 阿肆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解开了她脖子上的围巾。 灯光明明暗暗里,阮玖看见她取下了脖子上的围巾。 阮玖的脖颈上一热,随即带了女孩子衣衫上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是香水的味道,反而是那种超市里随处可见的洗衣液的味道。 阮玖的心动了一下,恍惚感觉到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便如他当初听见的第一声春雷一般。 可是明明那么温柔,却又有唤醒苍生的力量。 就这样毫无美感的,突兀地和他打了个照面,以一个人类的姿态。 在这之前,她或许未曾见过他。 他亦或许不曾遇见她。 也许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或许谁都未曾见过彼此,顺着冬日里徘徊的寒意,打散昏暗的阳光。 然后,冥冥之中,在茫然的晨雾里,依稀遇见了一个身影。 两个平行的世界开始相交,错入不同的轨道。 人们喜欢将它称之为……命运。 “喂,你得跟我回家。” “嗯?回家?” “废话,把我衣服还给我!” _________ 事实证明那确实是她的衣服。 他骨架是有多小才穿得上她的衣服? 还是她胖了? 等等......她怎么可能会胖! 她体重才过百呀! 阿肆咬着牙看着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水的阮玖,似乎是注意到她在看他,不自在地嚷嚷了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穿错衣服的啊!不就是.......” 他说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咂吧两下嘴又闭上不说话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等到阿肆将所有的衣服都叠好,放进去以后,才坐到他的对面。 阮玖现在身上的那件衣服本来是买给褚穆清的,如今大概也不需要了。 赵肆秋看着阮玖坐在她的面前,一会儿看一下她,一会儿又望向窗外,整个人就像是小孩子看见新事物的好奇模样,不由感觉到有些好笑。 “说吧,为什么要穿我的衣服?还有,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阮玖没有说话。 外面的世界开始大雨滂沱,雨水打在窗檐柔软的青苔上,渲染出一个没有月光的冬夜。 开着暖气的老式空调自头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气氛一如既往地尴尬。 阿肆心里有些郁郁,纳闷这人说出身份怎么就这么难。 她忽然想起两个人刚回来的时候三楼的王大妈笑眯眯地倚在门框上,一脸和善。 “哟,阿肆回来啦?我跟你说你弟弟多乖哦,看见你不在外套都不套一件就跑出去了。” 阿肆讪讪地笑着纠正:“阿姨,这不是我的弟弟。” 王大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急忙改口:“哎呀我这记性,人家都说姓阮了怎么会是亲弟弟呢!肯定是堂弟么,哦呦你看姐弟两个人都长得那么好看这家里人基因怎么就那么好呢,对啦阿肆,你弟弟有没有女朋友呀,我们家小娟这么好一姑娘肯定跟他合得来你说哪天叫他俩出来认识认识......” 吓得赵肆秋赶紧拉着他上了楼。 阿肆揉了揉眉心,苦恼地开口:“阮先生,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只能报警了。” “毕竟除去那几件衣服外,擅自通过不正当手段进入陌生人的家里这一举动,我也有理由将你扭送到派出所。” 阮玖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拉倒吧,你吞片安眠药自.杀都不会,还扭送呢。” 他说出这句话以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一张纯白的脸懊悔地扭曲在一起,滑稽的很。 这回轮到赵肆秋不说话了。 她“你你你你你”说了好几遍以后,抄起一个抱枕就往阮玖脸上砸去,憋出一句“变态啊!” 然后更变态的事情发生了。 阮玖变回去了。 没有主角光环没有魔法少女甚至连南瓜也没有他忽然就不见了,剩下一套她刚才扔给他的衣服。 被埋在衣服里的阮玖吓得瓜子都掉了。 只是还没有等他挣扎着爬出衣服,便被一双温暖的手给抓了出来。 人和鼠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她黝黑的瞳仁里清清楚楚倒映着他的样子。 毛茸茸的样子他意外地不喜欢。 雨水在窗台上泛滥成灾,黑夜里洇开模糊的灯光,连着湿润的液体也发出金色的光。 赵肆秋笑了,笑涡里盛着透明又轻快的晴朗。 那是阮玖自几十年而来,向几百年而去后永远忘不了的喜欢。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与那个扎着丸子头的赵肆秋逐渐重合,指尖一下一下轻戳着他的小鼻子。 “阮先生?” “阿九?” “我们阮玖是只妖呢。” 少女出乎意料地没有尖叫,而是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真巧,我也是。” 第52章 〔三〕仓鼠03 (三)仓鼠03 作为一只宠物鼠,当你的主人告诉你她和你是同类的时候,你的反应是什么? 阮玖:大喊一声妖孽拿命来然后报警? 哦,那好像是人类干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只妖,若是报警,许是更说不清了。 当阮玖第不知道是第几遍揣摩赵肆秋的话是否存在绝对的可信度的时候,他还是不能接受当年拐跑他的竟然是一只白嫩嫩圆滚滚的兔子。 他绝对不会承认这只兔子就是当年扎着丸子头害得他放弃自己的脸面求带走的姑娘的。 只是这位姑娘睁着水盈的眸子化作原型的时候,他就只能仰头长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敢问上苍你何苦欺我! 阮玖悲愤,扬言要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阿肆听了他的话,虽然变作了兔子模样,可阮玖却清晰地感受到她不愿意叫他走的情绪,毛绒绒的耳朵垂下来又是一颤一颤的,碰了碰他的鼻子,可怜的紧。 他似乎都可以预想到阿肆若是幻化作人形,素白的脸定是皱在一起,红唇素齿,双手合十,央求着他不离开的。 这么想着,阮玖的心就不争气地软了软。 “阿九阿九,你要到哪里去呀?谁会收留一只连人身都不能自由控制的鼠妖呢?” 他看着她黑黝黝的瞳仁倒映着他的影子,呆呆地想好像有点道理哦...... 虽然有些动摇,只是我们的阮玖自认为自己的性格不像是随意听信他人的,他冷哼了一声,将头扭过去不说话。 阿肆急了,扭着屁股跳到阮玖面前,声音糯糯软软的,似秋日间的丹桂。 “阿九阿九,这么冷的天,你不呆在家里干什么呀?” 阮玖的耳朵动了动,却没说话。 阿肆见了,身子又高兴地歪了歪,继续道。 “家里多好呀,还有我陪你呢。” “你想想,哪里有家里有跑轮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就叫阮玖想起了那个时候阿肆为了让他运动,强迫把他装进球里的凄惨岁月,小伙子脾气暴躁,顿时朝着阿肆开炮。 “你还好意思讲,当年你为了赶稿把小爷我放在球里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小爷都快累死了!还有去年那次,你出去玩把小爷一个人落在家里半个月,要不是小爷我聪明,早就被你饿死了!你说说你哪里靠谱了?还有......” 阿九张着一张鼠嘴,列举她多年来“虐.待”他的暴行,越说越是气愤,埋着小短腿气势汹汹地就打算走。 后面是阿肆扯着嗓子的哭腔,“阿九我错了......我给你吃杏仁,你回来好不好阿九......” 阮玖起初当她装可怜没搭理她,只是那哭声愈发大了起来,有着歇斯底里的意味。 沉默了半天,他咬了咬牙,又忍不住转过头来,他想吼一声吵什么吵,却硬生生被看见的一切噎在喉咙里。 阿肆哭了,上气不接下气里,微微弱弱地喊着阿九别走。 鼻子尖,眼眶里,好像都是泪水,染湿了一圈的绒毛。 她喃喃着,不断重复着,阿九你别走。 阮玖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却快速地跑到她的面前,别扭着说了一句:“我不走,你……别哭。” 那么小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递到阿肆的耳朵里。 夜深了,雨大了,喧哗了,风呼啸至九万里的上空,吞噬了最后的虫音,有着逃离人间的悲壮。 候鸟回归到温暖的南方,失落的人群撑着透明的伞回归至每个人称作家的归宿,他再也没有想走的欲.望了。 也许可笑地称作命定的东西让他走不开。 他看着破涕而笑的阿肆,对自己说流淌在胸膛里的血液是温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是肉长的。带着他对她属于岁月的羁绊,牢牢地,割舍不开。 他忽然想抱一抱她,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地安慰。 然后说,我还在。 ____ 事实证明阿肆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类型。 阮玖深深地记得那次答应阿肆会留下来以后,她就立刻化回了人形。 他之所以能够牢牢记住的第二个原因是,化回人形的赵肆秋…...跟他当初一样,是裸的。 阮玖爆红着脸叫嚷着让她穿上衣服也不知道之前看到的情形是福还是祸。 要到很久以后他才支支吾吾地评价了一句“天赋异凛”。 这也给阿肆了一个很好的去讨好阮玖的理由,那就是为他挑选衣服。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当阿肆正兴高采烈地准备拉着阮玖出门的时候,她的闺蜜兼职她的编辑,一脸杀气腾腾地冲到了她的家门口。 闺蜜在当年大学俩宿舍排行第六,人送外号小六。 小六认为既然阿肆是个当红的网络写手,那她作为编辑,任重而道远,就有义务和责任监督阿肆及时更新。 此外作为闺蜜,她也有责任照顾阿肆的生活起居,当知道阿肆已经多日没有出门后,愣是从魔都坐飞机赶来了阿肆的城市。 她满心因为看到的会是个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的小姑娘,没想到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的确实胖了一圈的自家孩子。 小六一脸疑惑,说好的茶不思饭不想以泪洗面的姑娘呢?我姑娘藏哪里了? 阿肆笑眯眯地,乐呵呵地招呼:“六姐你来了呀?” 诶呦这孩子笑的真好看……但是!但是这不是重点! 她捏着阿肆的脸,一直到孩子挣扎着扒开她的手,摸到一手光滑,才放开问道:“说吧,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不舒服了?还有,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更了?学学人家新人榜单的人,日更一万根本就是顺手拈来的事......” 她正说着,就听见屋里面一道慵懒的男声透着少许的不耐烦。 “阿肆好了没有呀?” 不对劲啊,小七家里怎么会有男人?褚穆清那渣男也不是这声儿啊…… 阿肆脸皮薄,说话顿时语无伦次了“那个......没有,我,放电视呢。” 小六自是不管她,扒开她抵着门板的手,身子一低就钻进去了。 转眼间,白瓷玉面,唇红齿白,一副风流美人卧息图在她面前陈陈铺展。 要死了赵肆秋这妮儿养童养夫了。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小六冷笑,揪住阿肆的耳朵就教训“说你眼光不好你还不承认,空有张脸有什么用,褚穆清还不是个教训呢?这下子好了,年纪大了的受了伤不敢找了,如今找了个小的就饥不择食了你说我这么说你……” 阮玖白眼,撇了撇嘴说“小姐您哪位?” 不等小六的回答,阮玖说着长腿一伸站了起来,绕过小六,挽着阿肆就走了出去。 阿肆挣扎:“六姐还在里面呢。” 阮玖斜睨了她一眼,挑起撩人的唇,眼里风情流转,泛着琉璃霞光。 “不是说给我看衣服吗,小爷心情好,现在就走吧。” 阿肆就这么个人,美色当前吧,就什么都不在乎了,纯属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那种。 她乐呵呵地牵起阮玖,出了门,全然忘了还有个小六这么个存在。 只是两个人没想到的是,汹涌人潮里,竟然还能够看得到,不想看到的人。 这些人是心底里面的刺,即便拔出了,伤口愈合了,却总残留着那种感觉,泛着痒意,在深夜里膈应着人。 这些人当中,就比如褚穆清,比如,安南。 第53章 〔三〕仓鼠04 (三)仓鼠04 阮玖记得他第一次走到人间市集时,穿梭过整整一片的街道,于商贩的吆喝声里,按着车铃缓缓驶过青色石砖的小巷。 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刚化作人形的妖,像所有青蓝衫布底鞋的少年人一样,抱着一本红底的书,走过每一处的弄堂。 六十余年里,他只走过这么一次,却在日光缓缓流泻里看见了这些年来的变迁。 白驹过隙,曾经笑靥如花的人,似乎都已垂垂老去,风沙漂浮里,只有他一个人望着那些楼房建了起来又拆下去,高楼建造起来,叮叮当当的绽放出崭新的面貌。 那是他尚且懵懂的岁月。 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忆的呢?他记不清了。 这是第二次,如果之前为了找阿肆而跑出去,那么可以算是第三次以人类的姿态踏入这街道。 走大街上,阮玖就被喧闹的人声夹杂着突兀的“原价一百多两百多三百多的钱包统统只买二十块”这些声音和扑面而来的油烟味给吓得退了一步。 地上不知道是谁随手扔的纸巾被无数的人踩着留下黑色的泥印,阮玖感叹了一句世风日下却也没有心思去捡起来。 因为太多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捡起,永远是在最后才发现不远处,又躺着一张。 他被赵肆秋拉着进了商场,一家又一家的,大抵是有包场血拼的气势。 阮玖缩脖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你你要干吗?蠢阿肆我跟你说布尔乔亚思想不能有啊。” 阿肆咬了咬唇,对他讨好道:“买衣服呀,这个城市的冬天这么冷,给你现在穿的衣服哪够?” 阮玖扶额劝她:“阿肆同志我们随便逛逛就行了你这样我很慌的。” 阿肆笑眯眯地点头,依旧我行我素叫店员把他适才穿过的衣服包起来。 阮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像阿肆曾经口中说过的被霸道总裁包.养的小娇妻。 等等……顺序颠倒了吧?要包养也是他要干的事情呀。 他愤愤地扭头,说我不要这么多我不是受嗟来之食的人。 可是阮玖同志啊,你如今身无分文的又没有文凭甚至连劳动能力也没有,跑出去说不定啥时候就变回原型了指不定把人给吓死,呆在这儿怎么的就成接受嗟来之食了? 你不要这么多你有胆子你都别要呀。 阿肆很好地很识时务地把这番内心思想说了出来,可能是因为在公众场合的情况下,她很贴心地跑到他耳边踮起脚跟再和他说免得伤人家自尊。 但是吧,我们骄傲的阮玖同学还是咬着呀揉乱了阿肆的头发捏着她的脸微笑着让她再说一遍。 阿肆欲哭无泪,柔柔弱弱地道歉:“阿九阿九我错了我错了。你难得出来一次我好照顾照顾你尽了我的责任嘛。” 一旁的售货小姐笑的和善,很不怕死地附和了一句:“这位先生也别生气了,您看您的姐姐怎么疼您,您就接受了吧反正都是一家人,又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谁跟她姐弟……怎么所有人都这么说。 只是到后来阮玖还是妥协了,少年素齿咬着红唇,一脸别扭地提着袋子暗自想着你们爱怎么别扭就怎么别扭吧小爷我不管了。 这又是一次没有意义的妥协,败在阿肆湿漉漉的眸子里。 最后阮玖想,他这么聪明,肯定是要找份工作的。 老是阿肆养着,怎么行。 ______ 走出商场的时候,阿肆买了板栗。 冬日里面热腾腾地,他们两个人剥着烫手的板栗一口一个吃的极欢。 阮玖起初还死活不愿意觉得人吃的东西他们啮齿类的动物吃不惯这些,结果被阿肆猝不及防塞在嘴里面的果实满足地眯了眼睛。 他们一边吃一边逛,一直到了阿肆买到阮玖的地方,阿肆一看,伸出素白的指头笑着说:“阿九,这是我买你的地方呢!”她喝了一口满是奶精的饮品,两只手边说还笔画着他仓鼠模样的轮廓,眼睛里面是一片涤荡过岁月的温柔。 “你那个时候那么小一只,那个样子在我眼里俨然就是打滚求带走的,一下子就把我吸引到了。” 阮玖感觉心里一动,也跟着笑了,嘴硬地反驳:“什么叫打滚求抱走,蠢阿肆,明明是你要请我去你家的,怎么偏偏在你嘴里面就变味了。” 她憨憨笑了笑,剥了个栗子又想往他嘴里塞,动手却被一声“阿肆”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太熟悉了。 阮玖转过头来,就看见褚穆清走了过来。 好巧不巧身后跟着个安南。 两个人像是没事人一样,一个好闺蜜的角色,一个贴心男朋友的角色,跑到她身边问她这几天怎么不见了。 褚穆清一走到赵肆秋的面前便是双手捂住她的手,眉宇间都是担忧,只不过话语里面多了个“安南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就好像她才是闺蜜,安南才是正版女朋友一样。 阮玖看了看阿肆,刚才高高兴兴的小姑娘,现在低着头,一双手绞在一起,面色苍白地一句话也不说。 似乎要说些什么,阿肆张了张口,犹豫了好久,却最终又什么都不说。 看得他有些生气。 他翻了个白眼,从褚穆清手里抽出了阿肆的手,吹了个口哨,语气嚣张:“哟,大叔你谁啊,拉着我们阿肆的手不放的。” 褚穆清确实是要比阿肆的年龄大一些,却也是二十八二十九的年纪,少了点少年人的青涩,一副金框眼睛衬托的整个人都儒雅地很,要不然也不会吸引一大波小姑娘。 只是阮玖叫他大叔,着实是有些夸张了。 褚穆清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是她男朋友你哪位。 阮玖不屑地嗤笑,讽刺他:“哦,就是那个跟闺蜜劈腿,然后还死皮赖脸的到现在才来找我们阿肆的人渣?完全就是一斯文败类嘛。” 阮玖顺着阿肆的手咬了刚才那颗栗子,阿肆哎哎说着冷了冷了,却被报以安慰一笑。 阮玖活动了活动手筋骨,噼里啪啦地就开炮:“大叔你说你长的人模人样的怎么就不知道做起事情来像个人呢,女朋友节假日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陪你一块过你他娘的不要.脸跟个挖墙脚的过?您别逗了演家庭伦理剧呢?给点脸吧我们阿肆还要脸呢。” 他说的声音不大,却是清晰,此时又恰逢是闹市,话语便都原原本本地传递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有好事的人顿时便讨论起来,窃窃私语里面连带着看褚穆清两人的目光都有些不同。 褚穆清被他说的青了脸,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 褚穆清身后的安南看不下去了,拦身上前,睁着楚楚的眼睛,一脸娇弱。 “这位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阿清?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她说着,又把目光转移到赵肆秋的身上来,一脸急切。 “阿肆,你既然认识这位先生,那就管管他呀!” 换来的是阮玖更加不耐烦的白眼,他不屑于搭理她,反倒是拉着阿肆的手,转身就走。 “我不关心你们的事情怎么样,你们欺负了阿肆,那就跟是我过不去。” “我们阿肆,我都不舍得欺负,怎么能够让你们这群人欺负了去。” 第54章 〔三〕仓鼠05 (三)仓鼠05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阿肆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阮玖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掌心的温度逐渐变凉后,想了想,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阿肆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紧了紧,头更低了一些。 阮玖神色淡淡,轻声说,阿肆你把头给小爷抬起来。 她的头动了一下,没有抬起来。 阮玖一下子就怒了,另外一只手强行捏起她的下巴,看见她眼眶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啧了一声,劈头盖脸就开始训斥。 “赵肆秋,你说你能不能出息点,天还没塌呢你就这幅德行,你能不能做什么事情都不要用哭来解决问题啊?你欠褚穆清哪了你要这么委屈自己……” 他说着就感觉到有液体砸下来,冰冰凉凉的,扩散在皮肤上,伴随着小声的啜泣。 他低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眉眼,抿唇,叹气,伸出手臂把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没有说话。 只是赵肆秋哭的愈发大声,鼻涕眼泪都往他的衣服上抹,一瞬间就花了妆容。 像是终于决定要放弃了什么,连带着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哭出来。 她辛辛苦苦地,小心翼翼地维持了这么多年的爱情,自这一刻,真真切切地画上休止符。 ______ 人在对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物面前,本能的,会去维护他们。 这种维护很多时候不公平,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可是没有办法,这是本能。 别人气的跳脚,正义和情意里面,我们这些庸人,却总是下意识地帮着爱着的一方。 因为你是你,所以我才会想着偏袒,只是因为你,所以才会有对着别人不同的态度。 它是一条底线,无形,却不可逾越,与尊严并存。 这也于之阮玖。 只是因为她是阿肆,只因她微笑涤荡了冬日里的尘埃,他就注定会偏袒她。 人类社会的条条框框对于他而言束缚性不大,却意外地符合。 阿肆笑他活的越来越像个蛮不讲理的小老头,沾了太多人多的烟火气息。 他挑着眉,手指细细长长的,抓了一大把松子就往嘴里塞,此时套着一条蓝色的卫衣,翘着二郎腿满不在意地反驳回去。 “小生怎的也活的比小娘子长,上经历晚清政府覆灭,下参与过改革开放的知青一名,说是垂老之人也不为过也。” 阿肆看了一眼刚洗漱完毕就窝在沙发上的阮玖,无奈,从笔记本前站起来,跑进洗手间拿了块毛巾,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轻轻擦拭,抱怨:“早就说让我帮你啦!头发也不吹吹干,感冒了怎么办,都说了人的身体和妖不一样。” 男女有别,你怎么帮我 他咧了嘴,任由阿肆擦揉他的头发,笑阿肆你真的是越来越老妈子了,还说我是小老头。 他忽然头向后仰,眼波微微浮动,露出细米一样的牙。 “我听六姐说,你欠了她总共四万字要码呢。” 这厮也不知道怎么跟小六联系上了,凭借自己具有欺骗性的外表一夜间就把骗的小六把阿肆从小时候穿开裆裤到大学的事情倒了个底朝天。 他没有半点自觉地笑了阿肆一个晚上,阿肆一气就把他之前还是仓鼠形态的照片全部挂在了自己的微博首页,两个人互相扔枕头打了将近一个小时。 我是小老头,你是小老太太,我们两个人掉光了牙互相嘲笑彼此没有牙齿。 却都没有真真切切地因为对方生气过。 阿肆尖叫,鼓起了脸,气的变作了包子脸,把毛巾甩到他脸上说阮玖你真的是烦死了烦死了。 可是还是爬到电脑桌前面哀怨地打字,键盘敲击声噼噼啪啪的敲的特别响。 第三个星期的时候,阿肆顶着两个黑眼圈交了稿,第四个星期的时候,她结算了这几个月的工资。 她本打算存着,等自己生日的时候和褚穆清一起过的。 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倒也便宜了阮玖。 阮玖看着茶几上的快递包裹,开心地眯着眼盘算。 星期一吃腰果星期二吃榛仁星期三把那包巴西松子拆了星期四的时候就可以吃夏威夷果了那玩意最难打开放在星期四吃,至于星期五,当然要吃他最爱的杏仁啦。 双休日有阿肆带出去吃大餐,不担心不担心。 阿肆觉得好笑,边磕着瓜子边说你又不上学你星期五星期六分的那么清楚干嘛。 阮玖扬眉,撇了嘴说:“我考大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阿肆笑,说着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只妖的问题。 阮玖啊了一声,声音拉长,头向后仰又仰回来,面带怜悯:“那你也是蛮可怜的最近几年才毕业,兔子一族不是以聪明著称的吗怎么到你这儿就变种了?” 孩子说不过他,气的两眼通红,抄起坚果袋子砸他。 可是吧,也不知道阮玖怎么长的,身为仓鼠个子就是比阿肆这只兔子高出一大截,阮玖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抢过坚果袋子,穿着船袜的脚三下两下跳到沙发上把坚果袋子举高。 他一只手叉腰冷笑,就你那小身板没几斤肉的还想袭击我。 他细长的手压着她的头,跨出沙发就把阿肆的手机抢了过来。 阿肆呆愣愣地问他:“阿九你拿我的手机干什么再说你也不知道我的手机密码呀。” 他笑着露出白牙,摇了摇手中的手机,指尖很容易就划开了屏幕,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拨通了电话。 他挑着眉,手机放在耳朵旁,说:“这不是很简单吗?” 阿肆不服气,几步并一步地跑过来,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阮玖说话的声音变了调子。 嗯,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听着有点凄惨,和他此时的表情一点都不对应。 他对着手机哀嚎:“六姐啊!快来救我啊!阿肆家暴了你再不来我就活不过今天晚上了了了了!” 阿肆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料到他居然还能这么耍赖皮的,立刻急了,拼了命去抢他手中的手机。 这次阮玖也没躲开,任凭她拿走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结束通话的界面。 得,六姐估计已经在杀到这里来的路上了。 阿肆欲哭无泪说阮玖你干什么呀你就会欺负我。 随后就听见了门口梆梆梆的敲门声,大有破门而入的气势。 阿肆深吸一口气,抱着地下党就义革命烈士赴死的悲壮神情颤巍巍地开了门。 忽然,在开门的那么一瞬间,就是一阵响彻楼道的欢呼。 她睁大了眼睛,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们所有人的模样。 所有人闹了笑了,大声喊着阿肆祝你生日快乐。 妖怪不同于人,妖活的寿命太长,百年里谁又会在意那么几十年的生日,弹指间过的东西,她不会去过分珍惜。 当初如果不是褚穆清问她,她大概也不会想起来自己生日的事情。 生日也有人记着,只不过发个简讯道贺一句生日快乐,随后各自忙着各自的,一如往常一样。 可是啊,忽然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用他们最诚挚的礼仪,来庆祝她的生日。 她鼻尖微酸,转过头来看阮玖少年人的头发微湿,单薄的身躯套着那么一件卫衣,从身后变戏法似得变出了蛋糕。 他走到她面前,烛光将他的眼睛照的格外清澈,对她安静温和地说着话。 他说,生日快乐啊,阿肆。 第55章 〔三〕仓鼠06 (三)仓鼠06 阿肆从来没有想到,她在有生之年还能被人叫起来买菜。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呀,要知道在她这么漫长的生命里,竟然还有人会催促她要买菜。 原因是某天阮玖同志打游戏通关以后,心血来潮看了美食节目,吵着嚷着要吃美食节目里面的菜系。 据他所说,他的原话是浙系菜川系菜鲁系菜最好都来一遍。 阿肆咬牙,反驳,你以为我是大厨啊各来一遍我能做家常菜已经不错了您就省省吧。 阮玖惺忪着眼,掏了掏耳朵,说道:“我明明在你桌子上看到了新东方的资料。我看到你还是他们那里的优秀学员呢。” 阿肆愣了一下,扶额长叹,阮玖先生那是英语机构啊不是您想象中的烹饪学校。 阮玖被噎住了,好半天厚着脸皮说我不管我就要吃,然后阿肆就被他拎着扔出了门,自己又重新爬回被窝里。 她对着门发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家伙硬生生关在了门外,倒吸一口气死命拍门。 阮玖你给我开门谁要给你做菜了! 很久没有回应。 好半天后门开了,丢出来一只钱包。 阿肆:“……”她气到咬牙,伸腿就要朝门上踢过去,又忽然意识到这是她自己家的门,又心疼地收回脚。 不行不行要忍住,这是自家财产阮玖那家伙不会赔的。 她郁闷地捡起钱包,打开后发现里面全部都是红灿灿的票子,忽然就想到这家伙那天捣鼓着电话和别人说了好久的话接着就有了工作。 介绍工作的还是报纸上经常看到的人士。 那些个老态龙钟的学者被子孙搀扶着走进她家,泪眼朦胧地握着阮玖的手说阮家的孙子真的是好久没见啊,如今这么出息阮老头子在天之灵一定会安心的。 阿肆立刻就懂了,估计是阿九那个时候的同窗,这个时候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阮玖骗人家说自己是自己的孙子,这关系还真是乱。 之后阮玖的日子就忙了起来,整天不见踪影的,如今好不容易放个假,一回家就是打游戏,熬夜到凌晨倒头就睡。 她叹了一口气,想起他眼底下的黑影,认命地下了楼,招呼了辆出租车离开。 最近真的是,太纵容他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位,是阿九啊。 她挑着蔬菜这么想着,有些傻地笑出了声,又立刻捂了嘴巴掩饰她的笑。 花了好久才决定了为他要做什么菜,高高兴兴地付了钱,展门打算归家。 她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难得学着阮玖眯了眯眼,肩膀就被人撞到了。 一阵痛从肩膀上传过来,蔬菜水果肉都散了一地。 她蹲下身子来,因为怕惹上什么麻烦就一边捡着东西一边说对不起。 捡东西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双黑色是尖脚高跟。 女人也弯下腰来,身上的香水味道直直进入她的鼻子里,让她难受的打了个喷嚏。 女人伸出手来,帮她整理好一切,又提起了塑料袋,却没有递给她。 阿肆有些尴尬,站了起来,出声询问:“那个……这位小姐很抱歉刚刚撞到了你,也很感谢你能够帮我理好东西,如果您没事的话,可以把我的塑料袋给我吗?” 她听见一声轻笑,娇媚入骨三分,余音绕指缠绵,说出的话像是在吟诵着小调。 “赵肆秋小姐?” 她愣了愣,抬起头来才想问问为什么她认识自己,却被女子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是安南的律师,幸会。” “这次来找你,是想要讨论一下关于您对安南小姐文章抄袭的案子。” “如果方便的话,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_______ 过了很久以后,阮玖是被饿醒的。 他挣扎着去摸索床头柜上的闹钟,半眯着眼看见时间显示的是中午十二点。 没有闻到菜香,手机也没有响。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好奇怪啊……他想着,摸索到手机以后给阿肆拨了电话。 只有忙音。 真的好奇怪,没有人接。 平常这个时候,她总是很快就接了电话。 他隐约感觉不对劲,苦等半个小时无果后,寻思着打了小六的电话。 所幸小六的电话还是通的。 只是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不对劲。 阮玖皱眉,询问:“到底什么事情了,阿肆从上午八点左右出门的,这都三四个小时了,电话也接不通,要不要我们去警察局立案?” 小六急了,忙说别别别,支支吾吾地把阿肆被律师带走的事情全部并且详细地说了出来。 阮玖被气笑了,说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她花了多少个日夜写的东西还能有假? 小六呐呐解释,是没有假,可是人家阵势那么大,就算抄袭的事情目前不知道是真是假,指不定就会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阮玖捏紧了电话,眸色凌厉,他深吸一口气,笑了。 他说,六姐,把阿肆的地址给我。 我说过的,除了我,还没有哪个人敢委屈阿肆的。 要是有,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_______ 阿肆待着的这个房间,门房紧锁,开着一盏灯的,像极了电视电影里面放着的那种拷问犯人用的盘问室。 对面坐着一排面色严肃的律师,把那些她“抄袭”安南的罪状一一列的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她自己每天敲键盘敲出来的字,这些文件会让她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抄袭的人。 那位女性律师用毫无感情的,冰冷生硬的话盘问她。 “根据安南小姐提供的资料,几年前赵肆秋小姐开始发表作品的时候,就曾经借鉴过安南小姐的文章,并且安南小姐尝试着劝诫过赵肆秋小姐,可是赵肆秋屡教不改,变本加厉地进行人生攻击和威胁,并盗取她所写章节百分之八十以上。” “这一点,赵肆秋小姐可否承认?” 阿肆白着一张脸,快要哭出来,说着我没有,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努力想出来的。 律师没有理她,数列着各种证据,每说完一条,赵肆秋的脸就苍白一分。 他们没有让她反驳的机会,又或者说,这一切的证据,都想要强压给她。 可是……她没有啊…… 她死死攥住被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 只是,她恍惚中听见一声巨响,强光里忽然看见那么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挥拳,打了那个女律师,力气大到可以听见*碰撞的声响,带着自灵魂里的愤怒。 她从来没有见到他那么愤怒过。 她想说阿九你这样做的不对的你怎么可以打女人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又一次,不争气地哭了。 边上的人慌乱,说着这位先生请你冷静,这里是律师事务所,我们正在询问赵肆秋小姐抄袭的相关事宜。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报警。 抄他娘的狗.屁! 她看见他拿起文件,三下五下撕的粉碎,飘扬在房间里像冬日里的大雪。 他推开他们,走到她面前,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地,轻声地安慰,“阿肆,我们不怕。我们回家。” 他不是不会生气,只是活了这么久,看淡了的看淡了,有些事情佯装生气却也不是真的生气,一笑泯恩仇也就这么过了。 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东西,人对于自己本能的东西,没办法了,他只有守护。 只因为这是,本能。 第56章 〔三〕仓鼠07 (三)仓鼠07 安南讨厌赵肆秋,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那种根深蒂固的讨厌。 没有理由地,各种层面的讨厌。 她有的时候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她笑着闹着拥有了一切,别人说她的笑像眩晕了六月的阳,慷慨大方地赠予了别人,可是她却认为对她所拥有的东西,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弃之如履。 毕业的时候,所有人天各一方,那些老同学们拍着她的肩膀说着再见再见,我们都要离开啦,可是你跟阿肆真好呢,在一起读大学,又可以在一块了。 她笑了笑,温温柔柔地回应说着是啊是啊多好多好,手却攥紧了握成拳。 她记得情人节那天,她穿着最好看的白衬衫跑去喜欢的人都班级,却看见他穿着最好看的白衬衫,跑进了自己的班级。 男孩子小心翼翼地把一封信塞进阿肆的抽屉里,又塞进了一盒铁皮装的糖果。 那个时候,甚至是阿肆也只有在国内的时候,她的爸爸从单位里拿来那么一小盒的糖果。 结果呢,放学后的阿肆拿着一大沓的粉色的蓝色的信,像看戏一样大声念出来还咯咯咯地笑的畅快。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嫉妒她。 也是第一次那么恨她。 她还记得赵肆秋是怎么兴高采烈地跑到她家,报着自己的分数线说阿南阿南你去哪里呀? 她爸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没有看她一眼,一样笑着说啊呀阿肆考的这么好呢,不像我们家安南,这么低的分数线不知道一天到晚学了什么,白养她了。 那种明显的讽刺,像是剥开了表皮,将全身都赤.裸在众人面前的羞辱,她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个遍。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深呼吸,装的像从小到大的好姐妹一样,委屈地说自己只能勉勉强强考个二本或者低一些的一本。 有什么办法呢?从小爸爸就对她说,阿肆家里爷爷上头有人,爸爸又是行政部门的,我们家什么也不是,你只能抱着他们,才会有口饭吃。 只能抱着他们。 她用自己的尊严去乞求他们,他们再以上层人的怜悯给予自己所谓的施舍。 然后她就考上了和赵肆秋一样的大学。 只不过一个是真的考上,一个不是而已。 很多时候她真的很讨厌她。 像宙斯娶了新的佳人,却忘了有她那么一个脾气差劲的赫拉一样。 她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阿肆。 可是怎么能这样,明明她亏欠了她,就应该好好待在她的身边围着她转。 她给了她微笑,给了她施舍,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去和别人谈笑风生。 所以呀,小时候的永永远远是好朋友都是狗屁吗? 所以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施舍而已,哪一天她若是不高兴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你怎么不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她为什么……要活在赵肆秋施舍的空间里? 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骄傲,她明明可以比活的没有他们的庇护更好。 至于赵肆秋,她只不过是活在父辈下的无用二代而已。 到了大学里,她活的比赵肆秋更好,她温柔知性,又对他人释放出最大的善意,至于赵肆秋呢?只不过是躺在宿舍里的人罢了。 他们都不知道一个叫赵肆秋的人,取而代之的,所有的学院,都是知道那么一个安南的存在。 而现在她有了褚穆清,这也是因为她争取到的。 所以,有什么了不起呢? 安南今天心情很好。 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将那支褚穆清送的唇膏细细涂抹在嘴唇上,让她看起来愈发清纯。 她拿了包,踩着高跟出了门,心情从来没有那么好过。 等车的时候,她刷了赵肆秋的微博,一如既往地乐观向上,她看着那些照片,看着那数字庞大的粉丝数量,却第一次生不出厌恶来。 有什么好讨厌的,过了今天,这一切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现在,只要去作证就行。 她那些受她施舍的日子,也许会变成倒了个个的情况。 也让她试试施舍的味道,多好。 ______ 安南看着眼前的场景,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了。 这是怎样的场景,被打伤的人,散落一地的文件,混乱不堪的场地。 她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锐利,扫了所有人一眼,沉声道:“怎么回事?赵肆秋呢?” 没有人回答她。 希望已久是东西落空以后,就是无已言状的愤怒。 她看了一圈四周,发现躺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律师,气急败坏地走到她面前,推搡着拉起她。 她拉扯着那个律师,看着她低着头,头发披散,声音更大了些:“我问你们话呢,沈媛,你是阿清找来的,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他谁会用你这个没名气的律师?赵肆秋呢?我花钱让你们帮忙处理事情,你们就是这么处理的?没吃饭吗都!” 低着头的女人忽然笑了,声音依旧魅惑吟哦,只是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四周躺着的人就都烟消云散了。 安南睁大了眼睛,脸色化作不可置信的苍白,发麻的冷意逐渐泛上头皮,全身僵硬起来。 “你……你……” 只是女人没有说话,她低低笑着,缓缓抬起头来。 安南看到的是一双发着光的眸子。 那是怎样的景象,明明黝黑的瞳仁里,却迸发着幽暗的色彩。 一如吞噬的漩涡,带着不可描述的死气。 她忽地动手,将头上的发带扯了下来,头发疯狂地生长,直至垂落至地板上。 她忽然说话了,带了震动灵魂的力量,有着安南无法理解的疯狂。 “这趟出门……到是发现两只妖呢。” 她缓缓捏起安南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当她看见安南眼里的恐惧时,笑的愈发畅快。 她开了口,声音低沉,“人类的贪欲,真是没有尽头。” “只是啊,女人,你知不知道,你这幅样子有多恶心?” 她说完,便不再看安南,像是一切都不曾在意,慢悠悠地走出门外,高跟鞋的声音在大理石上格外地响亮。 外头阳光正好,她理了理乱了的衣角,眼睛里好似织成了一张看不清的,却足足能令人窒息的网。 有了妖,当然就有捉妖师。 她忽然就笑了,直至走向马路的中央,不断有私家车看见她急忙而停下,刚想破口大骂几句,却发现这个女人,宛若飘散的浮尘,散尽在虚空里。 一如完全未曾出现过。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节奏忽然加快,不断运转的齿轮,开始急促地吞噬下一切,只留那么个猝不及防。 那些帝国大厦的上方,阳光正好,镂空了这个世界,角角落落,一切。 忽地起了风,自此,安宁被吹的四分五裂,呼啸着带来前所未有的噩耗。 就像梦里的人们正在安睡,却是不知道,风雨欲来。 当暴风雨降临的时候,稍微的力量,都将像连锁反应一般,将一切肢解地分离破碎。 那些生活在漩涡中心的人,不知道他们的生活,会走向怎么样的,看不清未来的前方。 第57章 〔三〕仓鼠08 (三)仓鼠08 我们难过的时候,往往想要找些能够让自己愉悦的事情来缓解心情。 于之阮玖,或许就是寻一处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窝在角落里,之后又会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没心没肺下去。 于之阿肆,因着是女孩的缘故,或许就是大哭一场,没有阮玖的日子里自己委屈了难受了她一个人也就这么过来了,这个世界依旧运转正常,并没有为此有一丁半点的损失。 只是总是这么哭下去,通过这些的发泄,再有用的方法也都变得没用的时候,本就不聪明的姑娘就学着某水果台八点黄金档励志言情青春偶像剧那把自己脸上擦满粉底和喷了巴宝莉香水的缺心眼女主角哭的肝肠寸断一个人在酒吧里喝个二两白干。 呃,或许是笔者的错误,不该这么表达,那些妆容精致的姑娘们一般性喝的是红酒,至于白干,那是宴席上大老爷们猜拳吆喝时候才派上用场。 虽然在阮玖看来,阿肆不喜浓妆平常也就是清汤挂面的样子最多敷个bb霜的样子真的算不上是什么绝代佳人,却也算得上看的过眼的。 如今烂醉如泥的样子……真的不要太难看。 他简直是找不出除了惨不忍睹这个词以外的词语来形容。 酒是小六过年的时候搁在阿肆家柜台上的,因着阿肆三天两头拖欠稿子的缘故,小六觉得若是自己哪日有空了,往阿肆家沙发上一躺顺便喝点小酒就已经算是犒劳自己消遣时光了。 饶是小六这把自己称作为奇女子的人,虽然觉得喝红酒不带劲,对于白干也只敢小口小口的啜饮。 谁曾料想,虽然孩子胆子小酒吧不敢去,却把白干当白开水一样往下灌。 人又是单单喝瓶鸡尾酒就醉醺醺的,自然不需要酒过三巡后就已经开始说胡话,开始又哭又笑的,闹得阮玖头疼。 都说美人醉酒一如佳人梨花带雨,桃腮泛红眼朦胧里别有一番韵味,令人心生怜意。 阮玖觉得都是屁话,此时醉的跟个傻子一样没有丝毫美感。 佳人两腮通红抱着酒瓶说阮玖你怎么变成好几个了呀,说完还笑嘻嘻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哪一个阿九都好丑哦。 却不知道谁比谁更丑。 阮玖拿着毛巾的手一顿,不断深呼吸以后捏着她的脸颊使劲抹脸骂她死孩子不省心都说了多读书少看点偶像剧。 阿肆脸通红,觉得不舒服,眉眼皱在一起,挣扎着拿开他的手,力气那么大。 她忽然眼角泛红,溢出大片的泪,面露不解问他。 “阿九,我很招人讨厌吗?” 阮玖的动作一顿,指落佳人脸颊,突然就发现,自己一向自豪的口才,此时完全不能派上用场。 他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声音轻浅,吐出两个字。 “没有。” 她的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袖,眼泪掉的更多,瞳孔晶莹,晃动着满眼的悲伤。 “那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讨厌我?” 他扔了毛巾,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眉眼里有他一直对于她的宠溺,定定地看着她说,“为什么你会觉得别人都讨厌你呢?” “你是社交软件上拥有大量粉丝的当红作家,你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推敲又是被他们喜欢的。” “你是小六玩的再开心也放心不下还要一遍又一遍打电话来询问平安的孩子,是年少时光里那个笑容温暖招人疼爱的小姑娘。”他笑,指尖挑去她眼角的泪,碎发遮了半边眉眼,灯光朦胧,极尽温柔。 “你是阿肆,也只是因为你是阿肆,是自己再饿也要为阮玖准备松子的阿肆,也是别人不知道的,那只呆呆蠢蠢的兔子。” 我放心不下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只妖,我看着你接受自己应有的荣光,所以,为什么要怀疑自己? 他的眼睛里是一望深泉,化淡了揉碎了冬日里的迷梦,让她刚回去的泪又悄悄地回到眼眶。 鬼使神差地,伸手,触及他温暖的脸,小心地,碰碰他的鼻子。 然后,碰碰他的嘴唇。 撞进她满眼的温柔岁月里面。 只是啊,他的脑海还未曾迸发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楚的情感,那么点旖旎就迅速被阿肆给打破了。 我们说过阿肆人傻不太好交流,也知道她,不太懂气氛没有眼力见,咳,您若要问从哪里看出来的,眼下就是了。 眼瞧着气氛暧昧屋内温暖,孩子就特别老实地,结结实实地给吐了。 好巧不巧,还吐在了阮玖最喜欢的毛衣上。 其实也不能全部怪人家,毕竟平常滴酒不沾,一下子给自己灌的猛了吐了很正常。 再说谁叫阮玖要凑上去呢。 可怜的就是我们阮玖同学平时对物质的东西没什么爱好,磕磕瓜子松子日子也就这么过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件喜欢的衣服却被阿肆给毁了。 阮玖觉得,前半辈子时候投胎进了畜生道也许是阎王爷给他最大的惩治了,未曾料想,或许自己奈何桥上哪儿得罪了那位老人家,硬生生塞给他一个阿肆。 就算是男女荷尔蒙爆发到了一定境界,她也有能力打破。 真是个挨千刀的。 他气得直翻白眼,自然而然也就忘记了自己从两个人嘴唇相碰时就开始极度不正常的心跳,只当是给气得。 阮玖恼的揉乱了一头黑发,跳动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致敬老人家的第一次异性的亲密接触。 像是寒冬里忽然打破的冰窟窿,平静的表面下翻腾不住的是生命。 很多次的时候,他们告诉你,爱情也就这么来的。 好似嫩芽破土,染绿了一片枯黄。 好似春雷惊响,叫醒了自骨血里深埋藏的,种子。 _______ 很小的时候我们每一个班主任都会很严肃地跟你讲喝酒的坏处。 比如怎么怎么对人体有害啊,又或者酒后开车破坏了家庭啊,问所以大家不要喝酒知不知道。 接着一群睁着懵懂大眼睛的小同学争先恐后点头,头点的跟个拨浪鼓似得。 十多年后的阿肆捂着自己的胃在床上打滚,一边冒冷汗一边念叨我对不起小学初中高中老师,对不起党对我的亲切教导对不起国家对我的精心栽培然后诶哟喂喊胃疼。 阮玖白着眼板着脸推开门,模样像极了□□脸的包公,一直红到耳后根,不知怎么的就让阿肆想起来冬日里的红梅雪景。 他端着一个煲状的器皿进来,阿肆看着翻腾的热气乐呵呵就想还是阮玖对她最好还有煲吃。 可是她没想到是粥。 脸就垮了下来。 阿肆人生有三忌口,不吃粥不吃软稠的粥,不吃上面浮了一层白东西的软稠的粥。 再好生养也不吃粥。 她把自己滚成一团挣扎说我不吃粥士可杀不可辱。 阮玖冷笑,说乖乖喝了别让我喂你。 孩子泪眼汪汪,挣扎说有没有小菜阿九你让我喝白粥就等于谋杀啊阿九你不爱我了吗? 你不爱我了吗? 阮玖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睛瞥来瞥去,就落在小姑娘粉色的唇上。 脸一红,语气硬了几分,脚步却不利索了,说你不给我吃完我就叫六姐来,步履匆匆就往外面走,像逃什么病毒一样。 阿肆莫名其妙,勺子舀着白米和浓稠的米水,噘着嘴抱怨这个人脾气真奇怪。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第58章 (三)仓鼠09 (三)仓鼠09 阿肆一早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手里拿着的葱断了,心想着平日里不曾这样过,一时间竟有些心神不宁。 这若是要换做阮玖在,定是要笑她封建迷信思想灌输多了,连根葱断了都要心慌慌一阵子。 她摇头,只当是自己多想了,将掉在地上的半截葱拾起,扔进了垃圾桶。 回去的路有些泥泞,连着柏油路上的梧桐叶都是湿漉漉的,黄色绿色的叶子连在一起,一踩就是一个水坑,粘着鞋底难受。 天空是调错了的水粉,白色里掺杂了令人不喜的灰,暗淡无光,密密皑皑地覆盖了所有的颜色。 回家的时候就发现门口多了双高跟鞋,她仔细一看鞋子里面还标了个人名,叫什么christianlouboutin,她念不来,反正也不认识,只是依稀记得小六宁愿少看几场自家偶像的演唱会也要从牙缝里省下钱来买那么一双高价鞋子。 小六吃着四块钱一个的煎饼愣是忍着没加里脊喝了一大口水说像你这种闭门不出就掰着指头算着怎么给自家仓鼠买干粮的人是不会理解我们hs式的生活的。 阿肆的第一个想法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甚至当想法浮现在脑子里的时候差一点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想着,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满心欢喜出差回来打开家门想要给渣男一个惊喜的时候就看见满床的惊喜不就是这么开头的吗,接着是什么情节来着,女主角梨花带雨说我不听我不听然后冲出门。 运气好的撞见总裁然后么么哒带个崽三年后王者归来运气不好的车一下来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重生发誓要虐遍天下最后抱得美人归的。 阿肆嘿嘿嘿地笑,想着自己竟然也有那么一天会当上磨人的小妖精过把瘾,一脚两脚蹬掉了鞋子等着演一场琼瑶大剧。 没有等来黑心白皮的莲花精却看到了黑着脸的仓鼠精。 仓鼠精黑着脸,两个鼻孔朝天,像极了她大学时候看到的周星驰电影里的包租婆。 对面是个娉婷美好的女儿家。 阿肆有些疑惑,把菜放到桌子上小声嘟囔着莲花精呢。 阮玖听见了,白了眼,大声说什么莲花精烦人精倒是有一个你要不要。 对面的姑娘也转了过来,第一眼阿肆想着这姑娘长得好熟悉莫不是奈何桥前见了一面,然后思衬自己貌似不认识这么一个生的好看的人,热心地泡了茶说您哪位? 女人笑了笑,伸手欲接过杯子半路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截住,茶水倒在了人家身上。 阿肆恼了,抬头看着阮玖说阿九来者是客要招待你既然放了人家进来现在这是怎么了? 阮玖冷笑,指着人家说:“赵肆秋你有没有脑子,这个人你都不记得?那天白被羞辱了?” 阿肆呆愣愣地转过头,女人微笑,带着歉意和诚恳说:“抱歉赵小姐,那天给你带来困扰了。” 她递了名片过来,接着说:“鉴于上次我们办事不力让您平白受了委屈,所以我特意上门来致歉。” 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盯着名片上烫金的“沈媛”两个字好久以后才意识到是那日那个律师,不在意地笑说:“没事啦也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只是拿钱干活而已。” 远处啪的一声,杯子碎了。 阿肆皱眉,难得没了好脸色,语气也冷了下来,说:“阮玖你到底怎么回事?” 沈媛面上也有些尴尬,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阮玖鼻子孔喷出气来,嗤笑,说“也谢谢您有些自知之明。” “您还真打扰了。” 沈媛脑子再转的快,一时间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脸上挂不住,说了句抱歉就拿着包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阿肆就抱怨,说阮玖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像是被点燃了火苗,少年人拔高了音调,说到底是谁奇怪,你是不是平常都这样别人都那么害你了表面跟你说句对不起你就接受了?说你傻还说对了? 阿肆被他唬地生气,满脸委屈说人家都已经说对不起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她又不是惹了你你管得着她怎么对我吗,阮玖你事情怎么就这么多? 这句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阮玖一愣,面色沉下,指尖发凉甩了袖子冷笑,对就我事情多,你就在那被他们欺负死我也管不着,算我自作多情您老还真是委屈了。 姑娘家嘴拙,气的眼泪都掉出来,胡乱地抹了几把,看着他冷冰冰的模样心中更恼,随手拿了件外套就走,走到门外还不忘带上钱包,只是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大部分现金都是阮玖的,又拉开钱包把钱甩了出去,转身就走。 红色的票子飘了满天。 阮玖垂了眉眼,套着毛衣的身子异常单薄,无声很久很久,冷笑,好,好的很,真是个有骨气的。 碍着面子,却还是不放心地给小六打了电话。 干涩开口,说到家有顽童,今负气离家出走,望六姐收留照看一二。 _____ 阮玖家的顽童此时走在大街上,人群来来往往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落泪了,抹干净,冷了,套上了外套走到阳光极盛的地方去,忽然就觉得自己孤单。 人群不息每张脸微笑冷漠都同她无关,只是发觉她的窘态微微诧异着神情走过去,再回归到原先的表情当中去。 手机震动了,有了消息点开一看便是小六的消息,劝谏的话看着孩子愈发难受,接着就是来电显示,本就在气头上也就负气挂了电话关了机。 又累又委屈,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抱着杯子发呆。 她想着对阮玖的话,忽然有点后悔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什么错,再说了,这是自己的家,自己为什么要逃出来? 懊恼地咬了唇,喝着咖啡便被烫了舌头,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头顶有了阴影,一双白净的手抵来纸巾,抬头看去,沈媛笑着看她,发现阿肆红肿着眼表情有些诧异询问怎么哭了? 阿肆觉得阮玖有错在先,有些局促,说着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阮玖给您添了麻烦。 女人挑眉,又递给了她纸巾,自己轻抿一口手里的咖啡说:“阮先生也许是直言直语惯了,我也没什么事,只是现在看来你们是因为我吵架了?” 她声音一如初见时候娇柔,阿肆心眼大,便都把她走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沈媛专注地看着她,蹙眉好心建议“总归也有我的缘故,既然赵小姐暂时不愿意回去,我在三环外有一处房子,可供赵小姐留宿一晚。” 阿肆一想,自己老是惯着阮玖,每次又是自己妥协,心中不服气,人家沈小姐又是为人民服务的公务人员,怎么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也就点头同意了。 阿肆坐在人家的车里,看着树影一点点远去,忽然感觉了疲乏。 感觉是过了好久,两个人在一片荒地上停下来,阿肆看着四周荒草丛生的,内心隐隐约约觉得不安问沈媛道:“沈小姐......您确定是这吗?” 一阵风吹来,沈媛关了车门,眼睛里泛上幽幽暗暗的烛光,装点着她的神情诡异,比之前的模样更加神秘。 她嗓音极轻,笑的愈发温柔,有了泛上脊髓的森然。 “当然。” “赵小姐,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随便和别人回家?” 第59章 〔三〕仓鼠10 (三)仓鼠10 “欢喜到了极处,又有一种凶旷的的悲哀。” ——张爱玲 ___ 我们看那些武侠玄幻打斗情节的时候,通常主角或者反派回眸一笑,什么炫光什么特效都行云流水地来。 然后就是一段生离死别肠断战场。 阿肆那个时候还是只看话本子初化成人形的时候,不会好好学习,跟着一群小姑娘一样沉迷了武侠小说,很是崇拜那些衣带飘动,蜻蜓点水飞跨过湖的江湖侠人的。 江湖人眉眼如画,手指一挥,刀光剑影。 又或是那些有着描写法术的杂书,天空都是火光女主角带着七彩霞光踏着彩色的云归来,邪媚一笑说皇甫铁牛我回来了。 虽然她等到后来开始接触网文后才意识到,后一类不属于玄幻小说。 她的内心依旧有那么个女侠梦,踩着矫健的步子行侠仗义。 再不济,做一只行善的妖仙,弹指间就是满目生花,福泽大地。 只是未等到自己施展抱负,就这么着迎接了现代化的社会。 也就搁置了那么个仙人梦。 她未曾学过什么法术,林林总总与常人不同的,大概也就是会变回原身和看家本领逃跑了。 这是啊,她第一次看见法术。 千丝万缕的霞光自她身后迸发,那些光缎展现出缭乱了的绮丽。 捉妖师用自身的力量束缚妖,又化作细细密密缥缈的光尘,直直袭向她。 阿肆忘了动作,怔怔地看着那些光冲过来,带着尖锐的长啸。 每一处都洞穿。 一时间忘记了疼痛。 小的时候话本里说有着孩子犯错离家出走最后父母拥抱痛苦重归于好的故事,从此孩子走上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道路,她撇撇嘴觉得要是自己绝对不让他们操心。 她忽然就想起了阮玖,忽然也就后悔了。 她鼻子有些酸涩,想着自己错了却不能像那些孩子一样道歉走向康庄大道了。 最后一下击中了胸口。 她没有逃的机会。 眼睛里忽然溢出滚烫的泪水,迷迷蒙蒙里承受了最后一击。 灼眼的光线里,期待是否看见了那么个依稀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 她最后笑,无声喃喃,说着阿九。 对不起。 _____ 阿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身上的疼痛大抵都没了,好闻的松香萦绕鼻尖,在沉眠的地方意外地感受到了温暖。 总觉得舒服过了头,思衬着自己约莫是在阴间了。 自己想着自己平素为人老实,虽然没有为社会做出什么大贡献,可是看见路边上的乞丐也是投几个币的。 傻呵呵地笑,然后觉得阎王爷待自己还不错。 说不定大笔一挥自己就能位列仙班了。 眼睑沉重,像是费了好大劲才撕开了一个口子,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个老人。 盘了发髻,一头白发。 阿肆看着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好半天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当年还借宿在土地庙时候的那个槐花树婆婆吗,孤苦伶仃这么多年,一看亲人顿时泪眼汪汪。 大哭说婆婆你怎么也在这里呀,我前几年明明还看见你身体健硕,阎王爷怎么就把你收走了呢。 老人听这话,收了慈眉善目,立刻阴沉着脸,顺手拿起身边的拐杖就往她的头上敲。 边敲还边骂小没良心的,就知道一天到晚咒你婆婆死,老兔子飞升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 被打的痛了,傻傻的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死。 捂住脸,皱了眉,好半天才接受自己活着这个事实。 呆滞,忽然就收起了往常傻傻的面孔,轻声问道阿九呢。 她想知道他是否还在生气,还有想知道他是否还在意她,他是不是也知道她失踪了痛的快要死了不知道怎么的才捡回了这一条命。 就好像一个从鬼门关回来一趟的人,对于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是如此的珍惜。 她知道这个世界少了她并没有会发生什么,但是只要再一次看到朝阳,她就看到了她的希望。 她哭,像个小孩子一样问道阿九呢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我都这样了他还不来找我。 她不是不怕疼,自以为死时没有挣扎没有尖叫也只是因为害怕道开不了口。 她没什么本事,反而最怕疼了哭了,所以总想着避免这一切的灾难。 她忽然于愚钝里发觉,只是因着太喜欢了,才患得患失怕了什么。 就像直子希望她的爱人记住她一般,不是因为她怕未来的一切纷扰叫他冲刷了一切。 只因为希望记住她,记住她曾经那样存在过。 老人斜着眼,刚要开口,门就被推了开来。 少年人指尖白皙,端着碗药,满脸的不耐烦。 “叫叫叫叫什么叫,叫魂啊!” 屋里两个人呆滞,三秒钟后,老太太才反应过来,又拿起拐走敲地板骂。 吼什么吼,我们家阿肆是你能吼的?小兔崽子!来我这还不安静!身上的伤不想好了?! 阮玖这一回来,除了脸,竟都是包扎了白色的绷带,像极了木乃伊,滑稽里平白添了一份无可奈何的悲哀。 阮玖看着阿肆,缩了脖子,分贝放的小了一些,陪笑说婆婆您看着不是自己孩子不乖吗。 老人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蹒跚着步子起身走了出去。 依稀从门缝里还传来几声嘟囔,谁是你家孩子,还你们家的,年轻轻轻的小孩子现在怎么都这么不害臊。 看着你把那十八线外的除妖师给除掉的份上,尚且不理你。 两个人一瞬间尴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不说话。 阮玖轻咳,把药放在边上,又添了几颗蜜饯,说良药苦口,喝吧。 抬头看她,泪流满面,哽咽着看着他的伤口说你是不是来救我了。 她要怎么形容,才能描绘出他这一身伤? 无奈,故作不耐烦,你傻不拉几的,谁高兴救你啊,要不是我也是只妖,为了自己的安全,才会出手保全自己的。 孩子泪眼汪汪,眼泪整颗整颗掉下来,说啥也不听劝。 他无法,捧起她的脸,在小小的鼻尖上咬了一口说,阿肆,别哭。 她抽抽搭搭,哽咽。 “我……我也不想的……只是我……我控制不住。” 他笑,牵扯到了伤口,嘶了一声,抹去她脸上的泪,忍着痛说:“傻丫头,以后比这样惨的事情,还要多了去了,你这样就哭,可真是差劲。” “小爷真瞧不起你,不过,谁叫小爷宽宏大量呢。” 我知道的你,是浅浅温柔笑着的人。 而我知道的你的时候,你还在我的眼里是一个普通的生的好看的小姑娘。 我永远记得那年你扎起丸子头,灯光和熙,照的你眉眼恬静安宁。 瞬间,捧起她的脸,如疾风暴雨一般,撕咬亲吻,舌尖抵死交缠。 他的心脏从未跳的如此之快,就好像忽然失去刹车,奔向看不清的深渊。 他笑,在脖颈边吮出一朵又一朵的花,说好了阿肆,现在,你是我的了。 我的生命,我的爱。 我的……灵魂的另一半。 ______ “对啦,你那么喜欢我,作为你的亲亲女朋友,药是不是可以不喝啦?”阿肆笑眯眯。 阮玖也笑眯眯,抚摸着她的发,“你说呢?大白天的睡醒了没有?” 阿肆欲哭无泪,掩面。 她真的不想喝药啊! 第60章 〔三〕仓鼠11 (三)仓鼠11 三月回春。 路边的广告牌上早化了雪,巨大的屏幕上是两个人的模样。 一男一女。 女孩子围了围巾,弯了眉眼,宛若盛了一碗澄净的春水。 男孩子是从未见过的,却也生的好看,倒像是平面模特的模样,唇红齿白的,眼里是桀骜不驯。 led屏上流动放着几个字,在最大的广场上叫人瞩目。 ——网络畅销小说作家赵肆秋携阮玖收官之作!《关于我那个他》,甜蜜温馨春日上市! 小六早上去买包子,顺便拐进了附近的书店,最显眼的位置上赫然摆着就是阿肆的书。 喝了一口豆浆,咬着包子走进,随手把手指上的油污擦在身上,翻开书页。 书页是崭新的,带着刚印刷出来后的味道,每一页带着彩色的小插图,完全符合阿肆的性格。 懦弱,可是温柔又细腻。 旁边的几个小姑娘惊叹,窃窃私语说着阮玖是谁啊是模特吧长得这么好看。 拿出手机查,却发现没有任何的消息。 小六撇嘴,心想那是呢人家男朋友又不写书怎么可能叫你们查到,又想着毕竟是自己家俩孩子的书,怎么着也要支持一下,也就给买了回去,找附近一处公园长椅慢慢看下来。 一页一页翻下去。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瘦小,可爱,不知道怎么的也就带回了他。”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笑的温柔,想着在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姑娘了,我就鬼使神差地被拐骗了回去。” 不知为什么,小六有些羡慕,她认识阿肆的时间比阮玖认识的时间要长,却叫阮玖给夺了去。 吃着包子一页页翻到最后一面,莫名其妙就有些感动。 最后是两个人围着一条围巾相视而笑的场景,指尖素白,温柔地放在围巾上,照片淡化了时光的残忍,就这么开始定格在一片夕阳以下。 瞳孔倒映,两个人的眼里忽然就只剩下了彼此。 忽然就这么想起网上的一句话。 ——往事无可回首,余生请多指教。今世愿无背离,来世仍多包涵。 “我很傻,我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明明性格差的要死也只会哭,却依旧感谢你能够来,你能够包容我。 ——阿九的阿肆” “你知道我的性格不好,也不会哄你,我希望你能不要哭,不要因为这一切不值得的事情哭泣,哪怕是感动。你要知道,你笑起来,永远能让我感受到心口的跳动。 ——阿肆的阿九” “只是,我这么不好,你这么不好,好笑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偏偏走到了一起,那么凑巧。” 我们的余生只有几十载,这几十载里佛让我们经历大苦大难,看红尘往事,虽是孑然一身而来,也终将孑然一身而去。 可是,我来过,我遇见了你。 我何其有幸,于这七十多亿人口里遇见你。 哪一日我归去,阎王爷要了我的命,我也感谢他留了几十余载让我陪着你,三生河畔我要一碗孟婆汤,喝下去不后悔。 因着来世重生,再看见我的灵魂时,一如初见。 怦然心动。 ______ 阿肆的伤口在春天里逐渐愈合,伤口处生了一层细细小小的翳。 春日里阳光和熙,伤口逐渐泛痒,阿肆最忍受不了这种抓心的痒,阮玖又不让她抓,难受的她在床上打滚。 少年人是妖,伤口自愈能力比较强,随随便便再念个诀身上的伤口也就好了七七八八,阿肆就不一样了。 都到了四月份,才开始慢慢好起来。 她不服,皱着脸捏着鼻子在阮玖的威逼利诱下把药喝完,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我不服我也是妖为什么我就愈合的这么慢。 我明明是最最可爱最最聪明的妖啊! 阮玖白眼,从罐头里拿出几颗蜜饯,塞进她嘴里,怼回去。 “呵,你当我不知道你小心思呢,骗我给你也念个诀然后自己就可以不喝药了?” 孩子怂气,嘿嘿嘿笑讨好,说你看我这不是妖吗,就应该有妖的治疗法。 阮玖嗤笑,见外头太阳大了些,起身拉上窗帘,插.着口袋说想都别想,你婆婆可是跟我说了,你这伤不比我,要好好养着。 说了一半还讽刺她,这么傻都不会躲,跟别人说是山大王阮玖的孩子我都说不出口,丢死人了。 耷拉着脸不服气说我爱国爱党爱人民,还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要来离家出走! 仓鼠精笑眯眯,手指掰的咯啦咯啦响说你再说一遍? 怂了,陪笑,小碎步子跑过来捶肩膀,像极了抗战片里面的二狗子,说爸爸阿肆最爱你了!爸爸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阮大爷抬头挺胸,把厨房里剩余的药倒到碗里,下命令说给我吃药,阿肆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乖了,罚你给我生喝不准加糖。 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下来,泪眼汪汪。 爸爸!你不要我了嘛!爸爸我是村头阿肆啊!国家还需要我呢您不能杀了您的崽啊! 阿肆看着阮玖,忽然就想起了她还是朵不谙世事的祖国花朵的时候看的校园小说。 他宛若撒旦下凡,邪魅一笑,拍拍脸说磨人的小妖精,你成功惹到了我。 仓鼠精也拍拍脸,同样邪媚一笑,说国家知道你为国牺牲一定会记住你的,你看我不是认识几个科研专家商界政治奇才吗,一定给你申请造个烈士纪念碑。 村头阿肆哭泣,说日子没法过了压榨人民啊你这个黄世仁在世。 只是最后阮玖还是没舍得让她难受,想了半天双臂环胸说那你说说怎么喝掉? 阿肆想了想,寻思自己怎么也躲不过喝掉的命运以后,眼睛亮了说以前男主角喂女主角喝药的时候不是拿个小碗小勺小勺喂的嘛,我也要! 挑眉,眼睛里戏谑,说你确定是用勺子? 呆愣愣,没反应过来,说那还用什么。 喉咙里滚动出一声笑,拉长了音调说。 可以——用——嘴——啊—— 阿肆脸爆红,手脚灵活地抢过药碗,一口喝干净,堪堪喝到只剩了药渣。 喝完后苦地直叫,顺手接了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蜜饯,甜过后舒展了眉眼才想起来阮玖在边上。 男生抛了个媚眼说你真的不要我喂你吗? 口水噎住了喉咙,通红了脸。 日子没法过了昔日的小纯情开车了…… 阮玖见她不说话,也就笑了笑,端着碗走了出去。 她看向窗外,春光正好。 少年人走出了院子,拿着水管浇花,水柱晶莹,在阳光下泛着金色。 针织衫,牛仔裤,眉眼低垂。 她抬起了手,虚比着,在自己的视线看来就像是抚摸着少年的头,头发柔软,光是想着就弯了眉眼。 妖精的寿命太长,感情也就长情些。 她曾经活着的理由,是不敢死。 她胆子小啊,能有什么办法,贪欲太多,想活的长长久久的,所以再难受再崩溃最后也不敢对自己下毒手。 吞安眠药也是,死不成,那就死皮赖脸地活着。 是世界太过美好,孤单寂寞里还能凑成一堆互相取暖,可是人的生命太短暂,弹指间就离去一人。 好在有了阮玖。 不共生死,不求白首。 只求,后来的人谈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61章 〔三〕仓鼠12 (三)仓鼠12 已是回了春,清晨却留了寒意,不免也是冷了些。 她在地板上醒过来,全身是剔骨抽筋的疼痛,挣扎地爬起来,窗外已是大亮。 女子容颜姣好,却是长眸失了魂,瞳仁里一片迷茫。 她摇了摇头,试图甩去那种眩晕感,这间便是有人推门进来。 男人身形修长,眉目微冷,看见了她醒来,柔和了面色,说, “你醒了。” 她睁着一双眼,平常的媚态荡然无存,说,“你是谁……?” 男人的眼睛盯着她,缓缓地笑了,勾了手指帮她鬓角旁的发拢到后面,声音揉了春意,“你曾经的上级,现在的恋人。” 她听见恋人一词,忍不住脸红了红,声音低了下去,歪了头,又说,“那么……我是谁?” 他的眼里是一团漩涡,漩涡深处是一个她,轻声,开口。 “你是沈媛,曾经是个捉妖师。” “你想着为我这样一个无用的家主振兴家族,所以为了一切不择手段,你杀了妖,杀了包庇妖的人,甚至是同门的捉妖师。” 她睁着的眼睛露出不解,神色讪讪,说我都不记得了,可是这么听下来,我似乎不是一个好人。 男人笑了,揉了她的头,说, 嗯,你不是个好人。 但,你也……不是个坏人。 至少在我看来。 ______ 阿肆心血来潮想要来一次宠物店。 阮玖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想都没想就说了拒绝。 “不要。” 孩子挣扎,为啥为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宠物店这多有纪念意义呀。 “不要。” 不死心,巴结讨好,说你去嘛就当是陪我去,我总觉得有神明在指引我找到了你,这么重要的地方怎能能放弃。 少年人想了想觉得好像挺有道理,但是现代思想灌输了他叫他相信科学,也依旧不想去。 如果阿肆知道了内心一定要腹诽一番,您个妖在这就是最不科学的存在,现在您跟我讲科学糊弄谁呢。 只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 “……小爷不去。”拒绝地斩钉截铁。 气氛很诡异,阿肆很愤怒。 “我不给你买坚果了!”怒目圆睁,鼓起了腮帮子。 懒洋洋抬眼,露出细米一样的牙,轻声细语,“你再说一遍?” 阿肆后退一步,背上直冒冷汗,怂了,眨巴了眼睛愣是逼出几滴泪来。 “爸爸我错了啊!您看我上有您这么个千年大神下有美女成群我不能不去那里啊!!” 阮玖:“……竟是一天到晚胡诌,哪来的美女成群,再说,这有什么辩证关系吗?” 傻孩子还真歪头想了想,眼睛真诚,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阮玖深呼吸,跟自己强调要冷静,“那我干嘛去!” “因为我想去!” “关我什么事!” 她气极,赤着脚就爬到他身上,双臂挂在男人的脖子上,看着眼前这张错愕的脸,说, “你不去我就亲你!” 嗯?他眨了眨眼睛,忽地张惶,朱砂色的唇刚刚张开口,却是见阿肆合了眼,轻轻地碰了他的下唇。 似是羞了,脸颊泛红,呼吸也灼热了些,竟是熏红了耳垂。 他的眸色一暗,便是忘了一切,长指搭上她的腰,轻咬了她的唇,一点一点啃蚀。 佳人在怀,温香软玉,竟是叫人舍不得松了手。 阮玖还是一介书生时,读那古籍,见着自古为了佳人而犯下昏庸事的,不在少数,那时尚未开了情窦,自是不懂。 如今却是深有了感触。 为博佳人一笑,哪管得了江山社稷了,巧笑嫣然里,就已经攻破城池。 外物算的了什么,便是她微蹙了眉,也足以断人心肠,舍不得了。 东拐西走的,花了些功夫才找到了那家店。 装修的倒是雅致,只是格外冷清些。 阿肆蹙眉,说怎么人还是这么少,几年过去了也没个变化。 阮玖白眼,拉着她推门进去。 一阵松香萦绕,柜台前的女子听闻了动静,稍稍抬了头看见来人后,又趴了下去。 阿肆走上前,说好久不见啊,阿和。 却也没看见她有半点动静,一时尴尬。 远处的猫动了动尾巴,“喵”了一声,阿肆转过了头,就撞见一片深绿色里。 就像是望不尽的江潭,直直望进她的心里。 阿肆恍惚了神情,很久后才愣了愣,竟然是被一只猫看的不自在了些。 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看见这只挪威森林猫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化不开的绿里仿佛沉淀了千年,剩了自骨子里带上来的清泠。 像是个老者,含了笑意,转过头,对着柜台又是“喵”了一声。 一只柔夷随手抄起描了青花的茶盏,砸了过去,声音清柔,说不出的潋滟风流。 “老家伙,你也太……聒噪了些。” 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才睁了眸。 散了蒙蒙雾霭,揉些山水烟色,阿肆便见了一双黝黑的眸子。 万俟和有一对极好看的唇,朱红晶润,含了万种风情,无意间就夺了人魂。 可惜佳人极懒,又是甚至连店门都不愿出去过,自然就没有多少人见这幅姿容。 玉肌胜雪,眼含秋水。 猫像个老者一样,无奈地“喵”了一声,小幅度地摆了摆尾巴。 她蹙眉,站起身应付,“知道了知道了,我招待就是了。” 松烟四起,袅袅而上。 她看了他们一眼,又感叹一句,“似是故人来。” “就是不知道,来为何事。” 阿肆正欲开口,却被阮玖抢了先,“所谢店家成全了一段姻缘。” 对方一愣,反倒是乐呵呵地笑了,素指遮了唇,说的深奥。 “本就是月下老人牵线的事,有缘即成,无缘……” 她拉长了调子,笑,“那就无份,作了彼此路人,擦肩而过罢了。” 女人的青丝垂了下来,抿了一口茶水,面露疲惫,轻叹说:“我手无力,要喝茶自个倒。” 阿肆:“……” 阮玖:“……” 猫:“……” 也不知刚才砸东西的狠劲是哪来的。 两人在万俟和的店里呆了半天,发现她除了犯困便是喝茶,觉得无趣,也就告辞离开。 外头阳光正好,不自觉里刺眼地令人想落泪,阿肆呼出一口气,感慨了一句店家真是懒。 又说,我那时本想养只猫,无意间收到了一张广告,不过当初那张传单画的也古里古怪地,写的东西倒像是店主的性格,就只有个店名地址,阮玖你又活泼的紧,看着就合眼缘,也就放弃了养猫的打算。 阮玖看着她,久久不曾说话。 她觉得奇怪,转过来看他,问怎么了。 他抿嘴笑,自言自语一般感慨,可能,人家天性如此。 她点头附和,忽然想到什么,眼睛明亮,说我饿了阿九我们去吃东西吧! 十指相扣,轻声应了句,好。 他是被老猫叼回来的。 那老猫那个时候传了话给他,说他命里有情劫,不找到命定之人,这劫难大抵永远渡不了。 有些事,想抵抗,也不一定从心。 如今想来,也许是找到了。 他的灵魂,他的命。 ______ 宠物店里,松烟缓缓地燃尽了,老猫跳到了柜台上,眼神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测。 他说,说的是人话。 阿肆这,也总算是找到了归宿,不枉费她老爷子飞升前还吊着一口气叫我帮着寻良人了。 也好,我年岁将尽了,是该好好养老了。 趴在柜台上的万俟和难得清醒,嗤笑, 老家伙,你省省吧,操心这操心那的,也不见得管管自家族亲,整天咒自己命数将尽,没意思。 老猫未曾生气,舔了舔毛,说道,阿和,千年过了,你也应该找一个了。 那女子手指轻挑,捏作兰花状,指尖的细棍引火点燃了松香,朦胧了她的眉眼。 她轻声地,温柔地,说,有缘即使有,无缘又是,莫强求。 _____ 次年春,阿肆阮玖回深山老林,做成了一对山林逍遥快活夫妇。 第62章 〔四〕少侠01 (四)少侠01 腊月天,江南落雪。 天地处留了白,港口却一时热闹的紧。 这是海船的最后一次归航,初雪落下的时候,这天也愈发冷了,江南也就细细密密地结了一层薄冰。 虽是四季通航,南方人大多是沉溺在温暖水乡里的人,也就渐渐歇了出航的心思,因此这次的归航带的东西也格外多些。 一时盛况。 “这是哪家的船,怎的排场这么大。”人群里有个汉子压低了声音,眼神却还不住往船上看着,手里提了一把长刀,看着像江湖人士。 有知情的人见他这番模样,就料定了他才来不久,不由嗤笑一声,操着一口吴侬语跟他解释,却又带了些趾高气扬的意味在里面。 “这位兄台是初入扬城吧,也难怪不知道了,每逢这个时候,便是外出在外的官家小姐少爷归来的时候,上两层供着这些人享用赏那山水,下一层又是皇商所住之处,经营转运的是些我们这些百姓都未曾见过的奇珍异宝,哪是一般人上的去的?” 汉子是游荡江湖惯了的,见多了人间疾苦,如今见了这番场面,一时面露鄙夷,冷哼了一声感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人这般挥霍,竟然不考虑苍生黎民还在挨饿! 刚才与他搭话的人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理他,只是内心暗自腹诽也只有这些初来乍到的江湖术人才自持清高了。 人群喧闹,那夹板也在这时渐渐放了下来,踏出一双描了金丝的红底小靴来。 姑娘家披了狐裘,露出一张妍丽秀气的小脸,张望着四周,瞳仁如墨,灵动又慧黠。 像是没见过这般景象,急急踏了步子走出了夹板,不管身后的侍从如何叫喊。 她快步地涌入了人群里,敏捷地从人群里穿过走了出去,留了深深浅浅的脚印,融了一地的薄雪。 汉子从未见过如此□□,一时愣了神,竟是直直地看着她如一头小马驹般跑了过去。 不远处人群又是一阵喧闹,便是看见一批人马踏雪而来,为首的人玉面丹唇,通体的气派竟是叫姑娘家都失了声。 勒了缰绳,看着远处跑来的小厮,皱了眉头问到,“小姐呢?” 一周遭的人都未曾说话。 也许是见惯了这幅样子,男人淡了眉眼,声音里有些无奈。 “罢了……每次归家都是这般不省心,一两个跟我人去寻她。” 便是分做两帮人,一帮人疾步离了去。 汉子稍怔,耳畔却是听了他人的窃窃私语,依稀听见了笑声。 “这赵家啊,本是因着自家幼儿体弱才送去了习武,如今这小姐身体却是好了,也倒是养出了江湖气,性子皮的很。” 再寻那跑远了的佳人,早在街市上逛了起来。 这雪逐渐地小了,又是一炷香的时间,竟是放了晴。 百姓看着这天气又归了晴,也有了人吆喝做起了自家生意。 只是雪水这般子化开,泥水浸湿了衣袍下摆,倒是没了适才的美感。 阿肆咬了一口糖葫芦,糖渍沾了唇,衬地她愈发唇红齿白。 再看这厮的手上,白糖糕梅花糕拎了一手,倒像是饿了半辈子似得。 赵家老爷平生最放在心尖的两个人,一是阿肆她那娘,二来就是阿肆。 赵家门丁兴旺,赵家夫人又是个能生的,年轻时候一口气下来喜得五子,宗族里都要道一声好福气。 阿肆生下来的时候,赵家夫人伤了身子,险些难产,赵家老爷那叫一个急啊,当时请了全江南最好的产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接生出来,全家人把她当心头肉养着,就连府上不苟言笑的老太爷,见了阿肆也要说一声把我那朝廷上次赏下来的玉佩给阿肆。 赵家小姐赵肆秋生出来后,长年体弱,三天两头就病来如山倒,最后一家人没了法子,听了府里一个老者的话,送了她去习武。 从此,弱柳扶风变作了蛮横娇纵,离大家闺秀的路子越来越远。 每当看见自家闺女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甚至笑起来还是仰天沧海一声笑时,赵家老爷总是抹了一把辛酸泪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却也没能把她怎么样,依旧我行我素没了束缚。 阿肆一口咬下了山楂的剩余部分,酸糅了甜的味道味道叫她眯了眼,忽地就听见一声招呼。 “小姐留步。” 四周张望,只有一道士模样的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走近,轻声问道,“老人家有事?” “老人家”听了这称呼,拿着拂尘的手颤了颤,笑的愈发灿烂。 “这位姑娘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日后必定是有所大作为的,我俩在这下雪日子相见也算是有缘,许是佛祖冥冥之中让我们见上一面,不如让我无偿给你算上一卦可好?” 阿肆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嘴里的糖葫芦咽下,看着眼前这双混浊的眼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把手伸了出来。 老者嘿嘿地笑了一声,在她手上摸了又摸,执笔在纸上写了几字,郑重其事地折好,嘱咐她归家再看。 阿肆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由慎重了神色,双手接过纸条,道了一声谢。 远处忽地有了马蹄声,阿肆抬眼望去,眼睛不由地亮了亮,高声笑道:“二哥!” 被唤作“二哥”的人下了马,伸了手揉了她的发,笑的温润如玉,轻斥:“才回来尽知道乱跑,爹知道了,又要罚你抄女戒了。” 她撇了嘴赔笑,说好哥哥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拉着他就走,转头欲向那道士说一声谢,却发现人已不见。 面色不显,只是暗自说了声奇怪,挽了自家二哥离去,又夸了一声二哥你的手真是可以同姑娘家比了。 赵翕无奈,以手点了她的额头,笑骂了一句胡闹,怎么会有男子的手比女儿家好的,说着招呼了小厮驾了马车过来。 她嘟囔了一声,隐隐约约记得,那道士的手,倒是极其好看的,反倒是,不像一介道士的手。 只当是自己想岔了,摇了摇头,笑着说,“二哥,你知道我的,不喜欢同那府里姐妹一样,我倒是更愿意骑马。” 翻身上马,她一夹马腹,便是疾驰而去,留了一串银铃声响。 “倒是个妙人。” 也不知谁低哑着嗓子笑了一声,飘散尽了缥缈的雾气里。 _______ 阿肆归家后,换了衣裳去拜见了家人,被老夫人拉着说了些话才放回了院子。 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取出了纸条,打开一看,一张脸就沉了下来。 字迹缭乱,却分明写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火气忽地就往头上冒。 拍案而起,一摸腰间,佩玉也不见了。 天杀的神棍!姑奶奶要削了他! 可是阿肆啊,这城内多大,你就算是一早发觉了去寻,他躲在哪个巷子里也未见的寻的着,更何况是这么久了。 不过我们幼时看的话本里,有那么几个常常存在的巧合。 这种巧合,于阿肆也有一个,它就摆在那里,像是一个命运的节点,触碰了以后人生才会继续转着,也逐渐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这个地点可能很奇怪,又或是有些平淡,它就是好巧不巧,出现在了那里。 比如,青楼。 第63章 (四)少侠02 (四)少侠02 阿肆被赵老爷子派的人抓住的时候,已是蹲在那街口多日。 闹市人口来往本就是密集些,再添着她那引人注目的身份和回京时的做派,如今倒是不得不叫人注意了。 赵老爷子敲着那前些年头圣上赏下来的梨花木拐杖,气的口不择言。 “不肖子孙好好的闺房不待,偏生要去那市井地带,当真是出息了你!老夫再是这么纵容你下去,看哪家公子要迎娶你!” 阿肆缩了脖子,先是有些心虚的,可脑海里闪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却又不服气了。 那神棍凭的卑鄙,骗她钱财在先,她怎的就不能找他了! 蹙了远山眉,朗声道,女声铮铮:“江湖人士本就求得出一口气,那神棍先害我在先,我定是要寻着他的!再说,女儿是要招婿的人,谁甘愿屈伸给那些懦夫!” 饶是好脾气如赵翕,听了这句话却也忍不住皱了眉,觉得自家小妹着实不像话了些。 更别提赵家老爷了。 在朝堂上一向所向披靡的赵老太傅怒发冲冠,愣是气的胡子都白了几分。 “胡闹!”举起拐杖就要打。 阿肆一看这架势,暗道一声不好,迈了步子就往外跑。 在外头没学几招盖世武功,逃命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等赵老太傅寻她时,却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事后她去找赵翕,她那极温柔极儒雅的二哥细指掀了茶盏的青花瓷盖,轻啜一口茶茗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你也是不知道咱爹的性子,也亏得你逃的快,又有我同娘周旋着,要不然那板子定是少不了的。” 她腆着脸为他满上茶水,笑嘻嘻地问阿爹到底说了什么好叫她赔罪时有个底,赵翕眯了眼,笑的温润如玉。 声音宛若春风,却是叫阿肆苦了脸。 “阿爹就说了一句,‘老夫若不教训你这不孝子,难振家门’。” 赵翕这话还算是轻的,照着老太傅的原话,中气十足,毫无文雅可言。 要知道这文官说的话大多是文绉绉的,常是子曰圣人有云挂在口边,如今学着那些武官匹夫说了这番话,可见是气到头上了。 老太傅拍着那案几,大声叱骂:“老夫今天不打死你个龟孙,老夫就对不起祠堂里的列祖列宗!” 阿肆日后回想起来,还后怕地紧。 如今倒是跑的快,到了市集上,直奔那日的街道。 看官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知道守株待兔是无用的,三岁稚童都不信的东西,阿肆却信了。 也不知老天作了什么孽,还真叫一根筋的江湖女侠给寻着了。 只是这地儿,倒是新奇又老套了些。 她分明见着了一袭灰袍,衣角随着拂尘摆动着进了烟花之地。 话折子里讲着那花魁见了正道少侠的,惊鸿一舞巧笑倩兮夺了俊杰,痴心两人恩恩怨怨终成眷属的地儿是这儿,那前些日子张府少爷背着妻儿一掷千金只为佳人一笑谁料正房那位大闹一场的也是这儿,倒是戏剧化的很。 虽说自小就被送去了习武,阿肆胆子较别的小姑胆子要大些,怎么着也是黄花闺女一个,如今看那莺莺燕燕脂粉聚集地,没少踌躇。 只是看着那一袭灰袍远去,一急,也顾不得了,跟了上去。 花楼的妈妈眼尖,见着姑娘家拘谨的模样,只当是正房找上了门,内心嗤笑一声这些世家小姐事情倒是多,三天两头来一个,面上却不显,踱着莲步迎上。 “姑娘这是来喝茶的?”露出了一截藕臂,皓腕纤纤,缓缓摇着扇子轻笑。 阿肆闻着这脂粉味不适应,小步后退了一步,问道:“妈妈可曾见着一个道士?” 手比划着身材,说:“我见着他进了妈妈的花楼,还劳烦妈妈让行让我寻了他。” 这妈妈也是个精明人,一双长眸内浮光流转,心思转了好几遍,料定这姑娘八成是要找那位,笑的愈发娇媚。 “哟,奴家这儿又不是道观,哪来的道士啊,姑娘许是找错人了。” 端了茶,就是要送客。 阿肆哪能啊,倔脾气上来了哪顾着这些,硬生生地给挤上了楼。 隐约看见衣袂浮动,凝了出尘的味儿,阿肆心里一跳,快步跟上了那人。 推门而入。 又哪有什么道士。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陪着个公子,竹帘微微晃动,隐隐约约燃了松香,衬着玉箫弹了一曲古筝老调。 谈的是风雅颂品的是赋比兴。 只是佳人是难在得的绝色,却比不得坐上席男子一丝风华。 墨发未束,披一袭白袍,丹唇如血。 拢了月华清泠味,平添山河烟墨色。 倒是比自家二哥还要冠绝扬城些。 她一愣,险些跌入那片秀色里,还未来得及想,随后就有人赶了上来,伴着花楼妈妈恼怒的呵斥。 “这位姑娘好生无礼,奴家都说了奴家的花楼没有劳什子道士,姑娘执意闯入,莫非是来砸场子的?” 这一声责问,让那玉面郎君睁了眸子。 存了一抹动人心魄的苍翠,似乎有酥麻感自脊柱骨漫上后背。 他忽地弯了眉眼,微挑丹唇,声音意外地温和舒雅。 “姑娘如此焦急闯在下的厢房,可是为了何事?” 她一愣,像是认定了什么,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素指握住他的手,拉起就是细细看了一番。 一旁的人无不抽气。 触感和那神棍的感觉一模一样,甚至手指上的茧都是相似的。 一张小脸沉了下来,怒目而视。 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偷玉佩的贼。 “臭道士,我的玉佩呢?” 少年人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小生还真不是什么道士,小姑可是认错人了?” 阿肆看着面前笑吟吟的眉眼,恍惚间就同那日招摇撞骗的人的脸重合起来,啐了一口,冷了脸色娇呵,别解释快把本姑娘的玉佩还来,不然本姑娘就动手了! 接着便做了惊世骇俗的动作,竟是按着他推倒在了地上。 本凑热闹的,又或是来请走赵肆秋的,如今四周只剩了一阵倒抽气声。 顾不得周遭人的眼光,忽然地就掀了少年人的衣袍。 沈青书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身前一凉,衣带已解了开来。 一片春光乍泄。 胸口肌肤白皙光洁,脖颈下的锁骨随着呼吸愈发明显,触感温润,光是看着就撩拨人。 阿肆摸索着寻那玉佩,许久才发觉女上男下的姿势太奇怪了些,脸刷地一下通红,从未这么窘迫过。 她是不是……真认错人了? 真是……太丢脸了! 沈青书见她这般,收了惊愕之色,觉得好笑,起了捉弄之意,一双眸子染了委屈之色,青睫微颤,抱怨:“小姑你竟然……喜欢这般的?” 随后又故作羞涩,柔声道:“若是你情我愿的,青书也不是拘谨之人,愿与小姑欢好一场也是无妨。” 像是触摸了滚烫的物件,她几乎是拔腿就跑,脸上的红晕烧到了耳后根,转眼不见了人影。 一阵寂静,忽地就喧哗起来。 天可怜见的,扬城第一公子沈青书被非礼啦! 花楼妈妈见事态不对,忙赔笑着驱散了人关上门。 立于一旁的侍从回过神来,询问说是否要捉拿来人。 公子淡了眉眼,说一句不用。 适才弹着琵琶的姑娘撅了嘴说:“公子也真是好脾气,那姑娘都这样了还不派人去捉拿。” 细指拢了衣衫,添了那么些慵懒,从衣衫里取出玉佩来,轻抚流苏。 青丝垂下,遮了半边脸。 笑的摄人心魂。 “无妨。” 第64章 (四)少侠03 (四)少侠03 初冬日,赵老太傅家的小姐归了扬城,刚下了客船就直奔街巷,红袖长鞭容貌昳丽不同寻常女儿家,让扬城的百姓粗略地知晓了这么个名儿。 又几日,赵家小姐一袭青衫胡服,蹲在街角老王的馄饨店铺里多日,吃遍了喝饱了各式扬城吃食,胃口好的不像一般的显贵小姐叫人熟识。 老王年轻时候也算是个玉面少侠,只是后来娶了扬城当时的豆腐西施,再加上武艺不精,两人也就退隐江湖,做了一对寻常夫妇,顺带接待些江湖来的人分享些情报。 阿肆出了庄子时,师傅嘱咐道,若是有困难,找老王就好,那老匹夫好欺负,你多占些便宜也无妨。 也亏得王家侠客不知道这事,若是听见了阿肆师傅一番话,定是要骂的。 ——呸,凭的自恋!我王家人天生就让你们这群老匹夫给占便宜的?这群王八羔子! 这又是过了些日子,赵府出动了大半人马,捉拿野在外面多日的赵家小女,被压榨了多日的老王含了一把辛酸泪,心想终于把那瘟神给送走了,这日子可以安生几日了,在这么带下去,他的小店都要不保。 谁曾料想晌午过后就见着了赵家小姐的影儿,一颗安稳了七旬的心脏险些跳出来,却又见着她进了青楼。 刚放回去的心脏顿时噎住喉咙,暗道不妙忍不住阿弥陀佛了一声。 佛祖在上,那小妮子可别给我又惹出什么事了,就按照着她师傅年轻档子的脾气,这徒弟难免不作妖。 第二日就来消息,赵家小姐非礼了沈家公子。 彼时的王郎刚下了面端给几位新来的客官,小憩之余抿了一口茶,听了这消息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咳……咳……你们说甚?非礼何人?” 其中一人奇怪地看了一眼老王,筷子搅拌着面试图让面凉的更快些,吸溜一口面囫囵吞咽:“就是前些日子回京的赵家小姐啊,要我说这赵太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养在闺房里,偏生要去叫她习武,这下倒好,习出事端来了。” 赵肆秋来扬城的第十六日,因着当众扒了沈青书的衣服,轰动扬城。 又有传言称,赵家小姐倾城绝色,加之沈青书前些日子也刚回扬城,两人定是早就认识,相爱相杀里暗生情绪,这趟回来许是要成亲的。 也有传言称,两人早暗度陈仓有了夫妻之实。 阿肆看着她爹越来越黑的脸,只觉得百口莫辩,又想起那日的情景,脸上烧的厉害。 俗话说树大招风,这风还格外不寻常些,吹到了皇宫那位去。 那位说来也是有趣,皇帝醉酒同那宫女一夜香汗生的孩子,自小怯弱无用,除了她娘给的容色全身上下一无是处,连着宫女都敢欺负的,某日落水后竟是像换了个人似得。 某日宫宴,凭借作诗一首“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冠有谢道韫再世的名号。 此后像是开了窍一般,能歌善舞还开了当今最大的悦来客栈,风头胜过了当时最受圣上宠爱的安平郡主。 客官看到这里大概也就猜中了,这姑娘多半是倒霉劲死在水里了,哪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接班人鸠占鹊巢自此走向人生巅峰。 可这姑娘偏生生来就是个不省心的,前世那会本就是看多了穿越的重度沉迷者,如今有这等好机会,自然要一展抱负了。 老天待她也不薄,自此扬城都知道皇帝出生卑贱的小女儿苏黎婉编了曲弹了琴,一首最炫民族风带领宫廷走向新风潮。 那厮自以为上苍既然给了她这个穿越的机会,她定是主角自然是要坐拥天下美男的,元宵灯节看到沈青书时眼睛一亮,心想这不是男主角的标配吗?那小白脸一下子就入了她的眼,又是赋诗一首,又是弹凤求凰的,朝堂上下都知道官家最近最宠爱的皇女喜欢丞相之子。 可是当朝皇后本是丞相的嫡亲族姐,祖上又是开国功臣,自然而然也就看不上卑贱宫女生下的公主。 这位丞相冷眉一凝,吹胡子瞪眼的,说的话毫不给皇帝面子,却又毫无反驳之力。 “微臣祖上多代皆是名门贵族嫡亲小姐,纵然不是,也必定是门面干净出生正当的,微臣秉承家训,犬子亦如是,宫婢之女不娶,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纵然当今圣上脾气好,也难免冷了面色,想朕的女儿虽然是宫女所生,好歹也是朕的血脉,你算哪根葱还敢嫌弃,龙颜大怒正欲处置沈氏,人家倒好,做的更绝,直接交出祖上赏赐的一半兵权,把要说出口的话直截了当地堵住。 轻咳了一声,说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沈家公子即是不愿意,那也不能强求。 那位自是察觉出沈家瞧不起她的出身,咬碎一口银牙暗恨,坚信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不让我进你家门我就偏要进。 如今出了这样子事,自然是闯进沈府质问一番。 偏生沈青书笑的温和,撩拨了一江春水引用了苏黎婉的话。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气的苏黎婉拧了帕子,回宫就召见了阿肆。 梅林开的正好,一路走来,伴着辽远澄净的天,竟是分外娇艳些。 再往里些,亭台水榭交映的,又栽了几株青竹,别样雅致些。 阿肆随着宫女引入正门,东拐西绕地进了一处清幽小屋,竟是隐约有了溪水潺潺流动之声,松烟绕梁,饶是这几年随着师傅见惯了大好河山,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好一处别致小院。 座上人米分衫襦裙,松松散散地盘了发,妆容说不出的精致,带着玉镯的手此刻以茶漏舀着青绿色的汤水,端的是风仪古雅。 心里暗自想着这大概就是那位公主了,也就学着行了礼。 只是那位却没有叫她起来,阿肆皱眉,正欲自行起身,却遭到了边上宫女的训斥。 “赵家小姐好大的胆子,公主都没有让你起身,小姐又如何能起身。” “秀桃。”苏黎婉轻声呵斥了一声,皱了眉,似是不满了些,那宫女便忙低下头,立于一旁。 却也没叫阿肆起身。 等着那人温了茶盅,将澄碧的液体倒入小盏后,才一副忘了眼前立着的,还有个赵家小姐的模样,忙不迭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赵小姐还在这里,该罚该罚。” 说着又捂嘴而笑,一串银铃脆耳,但阿肆从耳朵里却怎么都听出了几分的讥讽意味。 心里想着你心悦人家人家不答应你,但那是你的事,如今又为难我这算怎么回事。 再说了,不就是……咳,不就是扒了衣服吗,身为江湖人士袒胸露乳的她见得多了,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面上却是恭维推辞,“公主客气了。” 揉了揉僵硬的小腿撑着酥麻的身子起身。 苏黎婉递来一盏茶水,笑道:“这是年前的六安瓜片,父皇赏下来的,你也品味一番。” 阿肆应了一声是,正欲接过茶盏,却见苏黎婉的手一倾,倒了阿肆一身。 幽绿色洇开在白色襦裙上,格外有些刺眼。 一时脸色有些难看。 江湖儿女多半烈性,朗声质问苏黎婉,“公主这是做什么?阿肆自觉没有做对不起公主的事情。” 苏黎婉一愣,也懒于装作和颜悦色的模样,冷笑说还真是江湖上养大的,这般不知礼数,我今天就代替赵太傅教教你什么是道义礼法,扬了手,唤了侍女进屋。 却是有侍女先一步上去,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叫她一下子变了脸色。 惊喜地两腮有了红晕,声音也娇柔了几分,急切说到,快,快些请沈公子进来。 阿肆一愣,忽地就抬头,隐隐约约见了一角衣袖,浮动了两袖清风。 第65章 (四)少侠04 </script> (四)少侠04 无论这世道怎的变迁,终究是一个追崇美色的时代。 上有卫玠潘安下有兰陵王高长恭的尽是数不胜数,管你能文武,生的俊朗天生就是小姑的心仪对象。 苏黎婉活了两世,除了那些电视上极尽包装的明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能比沈青书生的更要好看的人,也难怪不想放手了。 自古君王就在江山和美人间踌躇,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更别提苏黎婉了。 本就贪恋美色享受浮华,含着野心来了旧世,前世一隅红尘多半平平淡淡,埋没于尘埃当中,今世自然是不甘心平淡的。 苏黎婉理了妆容,笑的娇俏,柔声道:“不知沈郎今日怎的有空来黎婉这儿了?” 沈青书未曾接话,只是挑了眉,眼角含了媚色,瞳仁漆黑翻涌舒卷着散不去的云,轻启朱唇,道:“我听闻了那日扒了我衣裳的小姑在公主这儿,想着这件事也得有个了断,也就擅做主张来公主这寻人了。” 抬了眉眼,看见了坐上的阿肆,笑了,融了散漫在里边。 “啊……可真是巧了,这就见着了。” 苏黎婉听着“扒了衣服”四字,不由睁大了眼,瞠目结舌。 “扒……扒衣服?” 沈青书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古人不都心悦知书达理的女子吗? 阿肆窘迫,一张脸又红了大半,也顾不得衣衫上的茶渍,此时只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沈青书心下好笑,示意身后的侍女上前拉了阿肆,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尴尬般将她拉至自己身后。 “公主若是无事,青书就先带这位小姑出去了。” 未等苏黎婉答应,噙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竟是就这般走了出去。 外头风大,倒是冷了几分脸上的燥热。 两人一前一后,身旁的侍从随着逐渐深入梅林也就退了下去,守在不远处。 当初苏黎婉为了夺得雅致的称号,特意派人栽了这梅林,如今繁华簇锦,平添了空旷之意。 一路无话。 阿肆性子本就闹些,如今见着那人只顾自己走着,又加上两人第一次见面着实谈不上什么愉快融洽,忍了又忍,还是自个挑起了话题。 “那日对沈公子无礼,是我鲁莽了,我也是事出有因,情急之下才对公子做了那样的事情,真是抱歉。” 沈青书忽然停了下来,侧头看向阿肆,忽地就展颜一笑。 “姑娘的鲁莽,倒真是特别了些。” “我还……从未见人情急之下扒人衣物的。” 他今日着了白袍,极是勾人心魂,如今又是挑起了一侧嘴角,瞳仁里的光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自古美人恩最难消受,男色何尝不误人? 阿肆忽地恍惚了一阵,只觉得世间只剩了他丹唇的红艳色,衬的寒梅愈发分不清谁更灼目。 风起,一时花落无声,落了满衣的娇妍。 阿肆隐隐约约自心底里滋生了奇怪的感觉,那种不亚于痒的感觉漫上全身,心下警觉,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那么还请问公子……欲之如何?” “那日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在这儿也向公子赔罪,如今……”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了沈青书走近了她,阿肆警觉,亦是再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不觉里就抵在了树干上。 一只修长的手抵在树干上,身躯撞在树干上时花枝动摇,零零落落了一地的花雨。 阿肆睁大了眼睛,眼前就是那日今日的容颜,从未如此近过。 她的呼吸微滞,他灼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像是感染了一般,亦是染上眉梢。 太……太近了。 孤男寡女,落英缤纷的景,阿肆忽地就想起了幼时看到的才子佳人的话本。 他的发垂落,无形里交缠了她的发,阿肆一急,反手就要推开他。 眼前流苏流动,忽地就看见了那日道士偷了的玉佩。 ——这是她的玉佩! 她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沈青书笑了,声音柔和,声音却让阿肆怒火从心头而起。 他说:“我见姑娘眼波如水,面露红光,许是有好事发生,小生与姑娘也是有缘,不如帮姑娘免了费用算上一卦如何?” 这下倒是真真确信了,就是那日骗了她的神棍! 四目相对,沈青书看着她瞪着自己,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像那日一般哀怨。 “阿肆好狠的心,如今这般可是……忘了我了?” “我们好歹也是宽衣解带坦诚相间过了的,如今阿肆这般模样,真是叫我寒了心。” 她咬牙,恼羞成怒:“呸!谁跟你坦诚相见,你这人……忒自恋!” 她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更能表达自己现在心情的词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你偷我玉佩,到底欲之如何?” 她自然不会傻到异想天开相信沈青书偷她玉佩是为了换取金钱的,一来丞相一派光是身世势力就足以让他安心做一纨绔子弟,二来虽说是上头赏赐下来的玉佩,她就不信荣耀如沈家,会没有这些胜于这块玉佩的珍宝来。 沈青书眯了眼,随即又睁开,似乎是没想到阿肆这么快就挑明了话题,一时有些无趣,素指拍了拍衣裳,起身,只说了三个字。 ——定江山。 她心里一颤,似乎才是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个朝堂。 江湖与朝堂对峙的天下,北凉同中原对峙的天下。 二者胶着,势必要分出个胜负来。 她皱起眉,还是不解这与自己的玉佩有什么联系,本就是个上面赏下来的物件,难不成又有什么玄机不成? 可念头一转,话在嘴边却变成了,“你是谁?” 本是单单是丞相之子了,这期其间,必然有更大的联系。 他笑,折了一枝红梅放在鼻尖轻嗅,目光高远而通透,笼了旖旎在里面。 又是,轻柔的,简单的,几个字,只是比第一句信息量更大一些,也……更震撼一些。 ——那西凉的皇后,是我的小妹。 无人知晓的,埋藏至最深处,沈府上下守口如瓶的,密辛。 ________ 西凉的新帝年幼,先皇驾崩的早,如今当朝由太后主持着大事。 太后专政,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新帝又只是孩子心性,只晓得坐拥荣华富贵和美人,其他一概不关心。 只是这关心里头,却没有皇后的份。 朝野上下都知晓,这位当年太后执意要求皇帝立为一国之母的女子,不太招皇帝待见。 秦婳一早去了太后的住处,请安时太后貌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提醒她,雨露均沾固然好,可这大皇子,还是要由皇后生下来的好。 所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叹了口气,定下神,坐于桌案前执笔作画。 窗外忽地响起了鸟声啼叫,秦婳手一颤,大滴的墨洇开宣纸,带着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许久,她抬了眉眼,对周围的人吩咐了一声。 “本宫有些不适了,叫各位妹妹不必来请安了,都退下吧。” 她搁下笔,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推开了窗,望见一只白鸽。 ——脚下捆绑了什么。 她勾指取下信条,谨慎地关了窗。 于灯光下展开了信条。 青画亲启。 快速地阅览完信条,秦婳拿了油灯,将信条扔进了灯里。 火苗触碰了纸张,一下子变得明亮,照应着她的眉眼异常清晰,隐隐约约和那扬城的第一公子重合了相貌。 那么相似。 秦婳,青画。 沈青书,沈青画。 本就是一母同胞。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厉害,不断回想起那些字来。 ——只欠东风。 第66章 (三)仓鼠·番外浮生小记 (三)仓鼠·番外浮生小记 他浮生算来也有六记,记妖生不同时间不同事,品人生百味,尝遍滚滚红尘人间事。 一记初时知人性本善,方知世间纵然险恶,却存了本性之真,自此宽容待人,秉承世界以痛吻我,我回报以歌。 自此饶是累了绝望了歇斯底里诉上苍待之不公,却依旧存活,温柔展颜对待初阳上。 这是1978年秋,他化作了人形,懵懂之余,却不知如何归处,饶是以原形态活了多年,一朝变做了人,也不免慌乱。大眼孩子踩着步子跌跌撞撞拐进幽深小道,看着人群往来喧闹迷茫的无所适从。 那个时候的门是木板门,阿九人还没有自行车高,心智如同幼儿,见着深黑巷子里窜出来的大黄狗,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扯着嗓子边跑边大声哭,撕心裂肺如同他后来陪着阿肆看的偶像剧中的矫情女主一般,心里想着吾命休矣。 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尚且不会奔跑,没跑几步便跌倒在了石板地上。 只是这时有了人家开了门,这家的男主人挡在了他的前面,驱散了那条黄狗,又有女人抱起了他,吴侬小语里声线轻柔,自布衫处散发出的皂荚味叫他心安,一时竟止住了哭。 妇人轻拍了他的背,温声细语的哄着,抬手擦拭了阿九脸上的污垢与泪水,只说了两个字,却让阿九定了心神。 ——我在。 自此浮萍有了归处,尘埃入了黄土。 ______ 二记人之初信便是爱国,国在,家方在,家方在,人才在。 1997年香港回归,各校都忙于筹备欢庆大事。 他因着品学兼优的缘故申请的奖学金得了发了下来,勤工俭学也作了大学生,男人女人一家自是高兴,为他煮了好几个鸡蛋庆祝。 他笑,推辞了鸡蛋,留给了那家人的一双儿女,踏上了求学路。 他被同学缠着无法,人挤人去了中心的商业街,那时的商业街还只是一片荒地,人头攒动,高台之上摆了一排的六零炮。 便是震耳欲聋的声响,全国人民欢呼庆祝,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齐刷刷抬头看着夜空上的礼炮,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自此定格。 他不懂这些人类为何如此的兴奋,却是懂了于一个国家,一个公民所备。 只是于人群挤压里喘着粗气,也暗自发了誓,再也不要来这条街了! 多年以后,他为了寻阿肆,再次踏入这街道时,已是沧海桑田,不知今夕何夕。 ______ 三记人生短暂,时光漫长且行且珍惜,莫要将自己不当回事,也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是妖,他从来都知晓,也逐渐告诉了那一家人。 他们保密,待他如亲人,却也不能否认他们终将老去的事实。 因此谁老了容颜斑白了鬓角,谁又逝去了韶华不再存活,他也逐渐懂得。 终有一日他守着长青灯看着祠堂前黑白照几人笑的温婉,转身同已是垂暮老人的弟弟妹妹道,再见,自此隐入山野,做一孤独旅人。 他却容貌如初,年少依辰仍在。 岁月长河滚滚而来,奔涌向很长的远方。 很久以后网上看见的话,结结实实贴切了他的心思。 ——“好多东西都没了,就像是遗失在风中的烟花,让我来不及说声再见就已经消逝毕竟。” ______ 四记人生只如初见,又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深几许。 他在山林里恢复了原型,自此再未曾变回过人形,忽地一日被只绿瞳的挪威森林猫叼了去,阴差阳错成了宠物店的待价商品。 除了店主生性懒散些,其余的如同坐吃等死,无人拘束不用担忧一日三餐问题,倒也舒适,只想着就这般过了日子也不错。 直到某一日进来个姑娘,头上扎着丸子,肤白貌美引的色心大起,一时间就忘记了道义礼法,丧心病狂地求着美人儿带回家,自此开始了他的新人生。 见她为赶稿而熬夜苦苦打字,见她为些许生活幸福满足,见她为情所伤多日不见。 终有一日老天开了眼,让他变作了少年人,单薄衣物不能蔽体驱寒,却一心想要寻着她,怕她出了事。 那时候的她摘了围巾,戴在了他的脖子上,鼻尖都是她管用的护肤品的味道,带着姑娘家残留的余温,忽地就感觉不到了寒冷。 也自那是开始变得蛮不讲理,一昧迁就无论对错,记一些他平常不甚在意的小事,他人气愤与他无关,他只一心一意守着他的蠢笨兔子,再顾不得他人如何斥责偏心。 许久蓦然回首这段往事,不由地哑然一笑,才发觉自那时就已经情根深种。 ______ 五记经历生死方知生命可贵,菩提树下千年妖精方品了红尘万事滋味五味杂陈。 两人争吵阿肆夺门而出,别扭之余还是去寻了她。 却是见了捉妖师狰狞的面容和躺在血泊里的蠢笨兔子,心里的愤怒便向上涌。 他凝了妖丹,不惜以燃烧丹元为代价,丝毫不遮掩心中杀意,腹中怒火喧嚣着喷薄而出,风沙扬起,两人皆是重伤,他凝了气,于杀之而后快,却听见阿肆昏迷里道一句。 ——阿九。 ——阿九。 ——阿九啊。 满腹的怒火被浇灭,他击倒了那捉妖师,唤作惩罚,不记任何浮生事,不懂人间交际不懂她引以为傲的道术,而他,毫无眷恋地转过身,擦净满手鲜血,小心地搂住阿肆,笑着泪流满面。 也只有她能让自己止了怒火,放他人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妖长寿却不是永生,哪日归了阎王殿,三生桥上盼着一碗孟婆汤,一道判词能够轻些,少些杀戮为自己造福。 也为阿肆造福。 他踉跄着抱了她,好似珍宝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自此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______ 最后一记记初为人父,守着一房间,他在外,槐花婆婆在里头,阿肆也在里头。 一声声尖叫一盆盆血水,将他的心都提了起来,他听见阿肆喊他的名字,那一声“阿九”好似回光返照,着急地从懂事起平时第一次落了泪。 阮玖拍着门急声恳求,说婆婆你让我进去吧,阿肆看见我就好了也就不疼些。 里面的老婆子穿来不耐烦的声音,中气十足气沉丹田。 ——吵什么吵!叫魂呐!孩子头都出来了急什么,阿肆用力啊! 屋内穿来一声婴儿啼哭,让他也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一时间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谁劝也劝不住。 随后看见了那些个小小的生命个体,还没有手掌大。 大儿子再过了几个月化作了人形,娇娇软软的模样看的他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看着他们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张开手让他抱,再没有比现在更温存满足过。 二儿子分外调皮些,每次犯了错误都叫阮玖忍不住扬起手来想要打他,但看见他眯着眼睛随着脖子像极了妻儿的模样,却又没有了理由下手。 最小的女儿则往往是安安静静地,胆子小,却总是怯怯地那浸了秋水的眸子看着他,自此,捧在手心里怕化了当做人生挚宝,恨不得帮她把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给摘下来。 诚如阿肆,他用了千年求得了余生相伴相守,自此不羡万户侯不羡大罗神仙玉皇大帝,一对同林鸟再不散开。 经年流转,江山依旧,一如初见。 “君记否,乌篷船,青衫斜阳,鸳鸯成对。” 第67章 (四)少侠05 (四)少侠05 算起来,如今已经是十多个年头。 那个时候赵翕还是个要出门求学的士子,承载了一家人的期许,身骑白马踏踏而去。 那个时日府里有个小妹,走之前总是看见她笑起来有着江南人的温婉,只是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小妹生得柔弱,眼睛里盛着流淌的,澄净与安宁那样好看。 两个人常偷偷跑出去,去吃那酒楼里的吃食,平日母亲不许阿肆的,那些小摊贩上的零嘴,偷偷摸摸买了给她,笑的也是满足。 等到归家之时自是少不了一顿责罚,他的阿妹哭丧着脸,替他求情,两个人却在背后窃窃私语笑祖父真是好骗的很。 那个时节,先皇还未曾驾崩,有一日光临府邸,见了这族里的小妹,也是要赞一声儿孙满堂,佳人倾城的。 先皇怜惜阿肆身体娇弱之余,无意里也提了意见,说是某处某高人或许能医治了赵家家中小女,这样也算是解了老太爷的一桩心事。 他笑,指节分明,白皙的指尖抚摸着她的发,说的温柔。 ——阿肆,我们去治病好吗? 她睁着空澄的眼,声音软糯,说:“阿兄,治病苦吗?阿兄会不会,陪着阿肆?” 他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脸,心头一颤,勉强地安慰,嘴角上带了划开的苦涩。 “苦啊,阿兄也不在,可是,为了阿兄,阿肆愿意受着吗?” 她蹙了眉,眼睛里有了泪水,瘪嘴的模样娇俏怜人,却很懂事很懂事地忍住了。 ——再苦也忍着,为了阿兄? ——好呀,为了阿兄,再苦也忍着。 自此,黛玉离了林如海,去了辉煌的贾府,开启了一段孽缘。 自此,阿肆离了赵府,再不见幼时的柔弱模样,可不变的,却依旧是眼眸里的那层明净山水。 性子皮了许多,却依旧会在看看他的时候,亮了眉眼,高声喊一句。 阿兄。 _______ 赵翕回府的时候,阿肆已经回了府归了屋。 往日里常是小厮通报了一声,未等多久就看见那小妮子踏着步子飞奔而来,如今却是连着影子都未曾看见。 心下奇怪,解了衣袍先去拜了父母亲和祖父,才问了周遭的侍从出了何事。 这一听倒是不得了,足以叫人膛目结舌。 ——前些日子阿肆小姐逛了青楼,逛完之后不甚过瘾,还扒了人家第一公子的衣物。 赵翕听了,一张俊俏的脸黑了黑。 ——又是几日,宫中那位听闻了此事,气急败坏怒火中烧地跑去问沈青书,人家面带桃腮,一看就是有了什么有趣的儿。 赵翕听了,面色温润,却随手就捏碎了一只茶盅。 小厮心慌慌,犹豫着是否还得说下去,公子笑的异常温柔,说继续说下去。 吞咽了一口口水,说今日宫中那位召见了赵小姐,本想给个下马威好好震慑一下的,接过那沈青书沈公子不知怎么的得了消息,英雄救美带回了自家小姐。 他看了看赵翕的脸色,犹豫地说道,宫里的人都看见小姐一脸羞涩之意回了府,就……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日阿肆被气的满脸通红,泪眼直泛,世人都当她见了心上人害羞了,却不知道,她是真真实实被气的。 “啪”的一声,那张号称作前朝的梨花木案几碎了。 压力骤增。 侍女看了看碎了的案几,又是瞥见赵翕含笑的嘴唇,没眼力见些,羞怯地问道,公子舟车劳顿,如今可要更衣? “不必,随我去看小姐,同她谈.谈.心。” 如此语调,如此场合,那小厮冷汗直冒,暗骂到那新来的侍女不懂事,苦了脸只能跟上。 这厢的阿肆趴在小院里,无精打采的,一条鞭子却甩的啪啪响。 她脑海里都是沈青书的话,什么太后什么王朝,自己的玉佩又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乱的很。 她手里把玩这玉佩,不断就想起沈青书那段话。 ——这玉佩是一部分,同我的玉璧又是同一部分,二者相同,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救江山,保中原。 阿肆本就是个没心没肺地种,幼时虽然温婉柔和,可如今又是在江湖上混久了的人,自然大大咧咧地觉得这些事由那些文绉官员决定才有用,而自己又是瞎凑个什么劲。 平时解救解救哪家的良家妇女除暴安良,却从来没有想过倾动江山的事儿。 那时她听着沈青书的话,虽然心中不过疑惑,却没有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问出来。 这样想着,皱了秀气的眉却是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道,二哥来了。 她隐隐约约感觉了不对,也就想到了这几日自己干的好事,脸色一变,觉得要遭。 看了四周,闺房关的死死的,离的又太远,四处却又都是低矮的草丛,无处可逃。 无奈,看着远处的一袭月牙白缓缓而来,硬着头皮上,陪笑着说阿兄你这么来了。 阿兄笑的温和,和平常相比还要温柔一些。 ——你倒还好意思问我,平日里我一回府就见着了你,如今又是去了哪里,叫我寻了半天,这天寒地冻的,若是着凉了怎么办是好?。 她笑的愈发殷勤,说多谢阿兄关心,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又怎么会被这些小病击倒,劳烦阿兄了。 她说的这番话好似感激涕零,只是恍惚瞥见桌上多了几本女戒,加上阿兄那笑眯眯的脸。 她苦着脸,说阿兄我错了小妹只求不要抄那书。 赵翕笑的更加温柔,问,那么阿肆觉得,自己有理由不抄那女戒吗? 无奈挣扎,不想认命,一番话说的中气十足。 “自古我赵家就是为朝堂所效力的忠臣,我虽为女儿身,自当也要有一番作为,报效家国的。” 赵翕弹了弹身上的细尘,问了一句,那同你扒了人家公子的衣服又有什么关系? 眼神立时躲闪,顾左右而言其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不,万事都有些情非得已……我这也是……这…… 顾左右而言其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盯着她许久,终又是败下阵来,柔声说,阿肆,你以前不是这般的。 她不解,感觉到了有些的莫名其妙,却也是耐心回话,说,阿兄,这人总是要变化的。 看着他的眼里干净明亮,忽地叫他想起幼时是事情来。 那个少年看着她,眼睛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揉碎了往昔的温柔,后退了几步,站在庭院当中,许久无声。 又是许久了,才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成命,扭头就走了。 他太久不见的阿肆,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辩护,不论这是出于什么原因,这辩护了,就是辩护了。 他不是当年那个初次求学的赵家公子了,阿肆亦然不再是当年那个娇娇柔柔的赵家小妹。 终究是无话,纵然作为一个兄长,却无资格说那番话。 他可以以她行为不检点的缘由责罚她,亦是可以叫她尝受平常家法。 可他不忍心叫他的阿肆觉得,一只宠爱着自己万般纵容自己的兄长会这样对她。 他的生气,源于那些流言,也由于那种适应于所有人却唯独不适应于他的,唤作嫉妒的情感。 心底里滋生了无法直面的情绪,自及冠那年起,便是疯狂地生长。 谁能想到,他……心悦阿肆。 他竭尽全力以一个兄长的爱去看待阿肆,却发现在无形里这种情感早已变异。 逐渐演变成了,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情感。 再无回头路。 第68章 (四)少侠06(还有一半) </script> (四)少侠06 阿肆这几日过得不甚太平。 家中一家之主赵老太傅下了死命令,若是阿肆再踏出闺房一步,老夫就打断她的腿。 阿肆两眼含了两泡泪水,自诩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生怜,赵老太傅鼻子孔出气,宛若阿肆当日归来看见的那马匹喷气时候的情景,却终是歇了那份心思,无果。 再转头看自家阿兄,淡然抿啜一口大红袍,笑眼里有远山烟波流淌,柔声道,“小妹你如此目光灼灼看着为兄,可是为兄脸上有什么见不得的东西吗?” 愤然转头,心想你明知我看你是做什么,还装傻六亲不认,当真是……不道义! 小妹行走江湖也有几年,却是没见过如此背信弃义之徒! 其实要这么说也不尽然,如今去一趟巷子,谁都知晓赵家小姐是个不省心的主儿,堪称混世魔王,自然闯祸是家常便饭。 无奈,如今被关在深闺里锁了铜雀台,佳人两截白玉葱似的指头握着据说是吴兴县那处做下来的紫毫,抄着女戒,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这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些也快些,赵老太傅的禁令下,阿肆也是许久未曾出过门,那流言也就逐渐地淡了些。 赵家人见状无不内心缓了一口气,道一声阿弥陀佛心想姑奶奶您可别再给我们惹是生非了啊。 却不料这几日后,无心栽柳柳成荫,引来了好一大朵烂桃花。 旧日时光里转瞬即逝,犹记那年红梅怒放,融了冬日寒雪,佳人倾城难再寻。 只是过了古稀后的赵老太傅看着将三字经倒背如流的嫡孙,内心柔软,小公子见状忙讨好说祖父我可以出去赏花踏青吗? 赵老太傅刚想道一声好,可看着那同他美人爹一模一样的眉眼,别扭劲上来了,拄着拐杖骂道: ——小兔崽子跟你那爹一样惯会糊弄人,回屋去!玩什么玩! 赵小公子委屈,不明白祖父的怒气从何而来,问了他那娘亲,娘亲折了一枝山茶,插入青花瓷瓶中,笑道。 “乖,你祖父许是别扭又犯了,年纪大了脾气愈发不好些,多担待就好。” “至于你爹……到真是个骗人精。” 若是不花言巧语骗了一众人,又怎的有了日后的阿肆 经年里寻寻觅觅,再没有了。 只是瞧着如今的赵老太傅的眼神,满是看一个谦和有礼才华横溢的俊杰时惯有的眼神。 那厮的沈青书行了礼,笑的那叫一个人畜无害,才德兼备,说话拿捏分寸又是十足的好,老太傅自然是毫无异议的。 “晚辈前几日就该来拜访太傅,只是如今扬城里流言四起,怕来了给贵府添些不必要的麻烦,可如今赵小姐的情况又对半是我的缘故,太傅您为朝廷辛劳一生,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晚辈在家中也时常听家父赞赏您,说您无愧为当朝清官,不应受此折辱,因此晚辈才等风头下去后,再决定来告罪。” 这厢赵老太傅喜上眉梢,忙派人说是请了阿肆出来,又说着客套话。 ——青书说的哪里话,小女本就泼辣无礼,青书不必有甚困扰,再说我家小女本就愚笨些,给青书添了麻烦才是,哈哈哈哈哈哈,我平生若是有青书这样的儿子,必定是死而无憾的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赵翕品茶的动作顿了顿,碰了一鼻子的灰,暗自想着前几日爹您还不是骂着这沈青书王八羔子尽是败坏咱家阿肆的吗,如今变卦真是快。 ——果然文官自古多阴险。 又是轻啜一口茶茗,烟雾缭绕朦胧了眉眼,看着隐隐约约里一角红色的裙摆移步了进来。 阿肆来是本就不甚惶恐,揣测着她那阿爹又是想出了什么法子整治了她,走路都显得愈发淑女了些。 只是着窈窕之姿还未保持得许久,君子也堪堪见了一面,便是满脸震惊,又是不顾了如今的场合,脱口而出。 ——神棍你怎的来了! 第69章 (四)少侠07??? (四)少侠07 阿肆自幼时,听闻过西凉这个地方。 自北而去,黄沙遍野处,虽不见的满目荒草胡骑,却与江南山水大相径庭。 沈青书一行人此行日程紧了些,可该备好的物件一应俱全,想来也是蓄谋已久的。 那日她看见沈青书令人备了被褥,盥洗器具,又是留了梳妆用具,样样细心事事周全,她眼见着又是同她平日里所用相差无几,这会子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这厮算盘打得精着呢。 说是为着他们的约定,寻了法子哄的赵老太傅放人,实际上两人早就通好了信。 阿肆睁着一双杏眼,一泉深潭里缠了缭绕的怒气,俨然一副高傲的世家小姐骄纵模样。 “好你个神棍......我说阿爹怎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呢,平日里去个馄饨铺子也要念三念四的,姑奶奶如今跟着陌生男子去这么远的地儿,他居然一句话也没有,哪有这般的,原是......你们早就算计好了的!” 阿肆一双靴子踹了踹一旁的树干,枯叶落满了树下人月牙白的衣襟。 坐在梧桐树下的少年抬了抬眼眸,隐在阴影里的眉眼带着亘古不变的书卷气,微笑,眼角生了温柔色,密密麻麻地爬上垂落的墨发,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生动,细米似的齿藏在朱红色的唇间,看的阿肆胸口滋生了全然的奇异感觉。 一时如若割开的碧水,搅乱了一池春水,惊起万千孤雁。 轻咳,全然没有算计人后的羞愧之情,小指轻勾,合上了书卷,起身掸落满身的枯叶。 长身玉立。 须臾间,瞬间倾城。 “施主所言差矣,小人虽不才,可好歹也是半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从美色里挣脱出来,她嘴角抽搐,“哦,神棍你今晚别拦着我回扬城。” “善哉,这荒山野岭的,施主身为女子,自然是多有不便些,贫道又受施主家父重托,吃穿用度都由贫道操持,我等还是早些寻个客栈歇下吧。” 忽地,笑的愈发耀眼。 “再说,施主此番回去,想必是凶多吉少。倘若施主执意要回去,贫道可为施主提供棺材钱。” “贫道身上虽无多少银两,可那棺木钱,还是付得起的。” 沈青书你爷爷的狗奸贼!就这般排场,谁信得你没银两!糊弄黄毛小儿呢! 阿肆眉头一跳,忽而就没了想回去的*。 阿肆怒,手摸向腰间意图拔鞭,才发觉别说是鞭子,连自己常用的匕首都不见了。 恍然想起,早就被她阿爹收走了。 阿肆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憋了一口气,抬脚就是结结实实地踢了树干一脚,力道大到未落的梧桐叶哗啦啦地往下坠,旁人看着都疼。 许久,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冷哼一声钻进了马车内,随即就听见茶盏破碎的声响。 一旁的侍从瞥了一眼他,却是见他眉间神色淡淡,看不出个究竟。 却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目光如同化开的初雪,回作温和,于唇角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唉,这可是前朝的贡瓷呢……唉。” 只是,桃花眼里依旧是盛满的笑。 _______ 从那日出城到西凉国都,共走了半个余月。 路途算不上崎岖,可一路车马劳顿,一行人都有些力不从心。 等他们到了西凉国都城门脚下,已经是快到正月之时,西凉君主是个已到及冠之年的少年,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政权仍把握在当朝太后手上。 外戚专政。 阿肆同沈青书一行人赴宴时,留了心眼,见着了沈青书口中的小妹,这个比当今西凉帝小了五岁的女子。 趁着觥筹交错之际,细细端详了这位众人口中太后钦点的皇后,竟是叫人难以想象她本是比要小一岁的姑娘。 红妆凤袍,珠玉交错里,长眸笼了西凉的尘埃,含混了道不清的雾色,看不见这个年纪的明媚,纵然华服名贵,套在这样单薄的身躯上,无端生了悲凉。 佳人虽倾城,无悲无喜,却了无生机。 她仰头饮了杯中酒,修长白皙的手轻触杯壁,内心缓缓漾开怅然,转眼却又笑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谁没个苦衷,自己同沈青书这个神棍的孽缘尽早断了才好,然后,他劳烦他的天下事,她做她的小女侠,与自己又不再有甚关系。 这宴席到了兴致最浓时,坐在首位的太后招了招手,笑着将目光移到沈青书上,缓缓开口。 “我瞧着,沈使节,倒是同皇后有几分相似呢。” 四下一群人笑着迎合。 阿肆闻言抬头,看见那西凉太后眯着眼睛在两人身上打探流转,自己的目光里有了不该有的关切。 沈青书笑,举起握于掌中的酒杯,声音凌凌,“那真是青书的荣幸。” 竟是,自始至终,两个人未曾看过彼此一眼。 只是,没人看见,谁的蔻丹掐进了衣绸,微微颤抖。 她是沈家的女子。 也正因为是沈家的女子,就要忍受其他世家小姐不曾体会的苦楚。 无人不知,却,无人应知。 一人看着,心里知晓远方亲眷安好。 就好。 宴会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凉太后不胜酒力,一早先行离去,而西凉帝不待见皇后又是众人皆知的事,宴会结束也就搂了莺莺燕燕簇拥离去。 只留了阿肆三人。 她想着自己虽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但因着是外人,总归要回避一些好,刚想起身抬脚避一避,就听见沈青书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阿肆留下来,也无妨。” 讪讪,瞥见秦婳看了过来,下意识地脸一红,坐回席位。 他笑意宛然,轻声开口,“阿画。” 秦婳愣了愣,眼眶里有泪,滚落下来。 丹唇嗫嚅,缓缓地咬着两个词。 “阿兄。”许久喊不出的字眼。 沈青书叹息,起身递给她一方白帕,轻拍她的肩膀,柔声,“辛苦你了。” “一会儿,早些回去吧,太后那里,我会说清楚的。” 不再多言,便是转身离去。 阿肆看了一眼怔愣的沈青画,想要安慰些什么,欲言又止,也是转身离去。 开门,抬眼,有凉意落在脸颊上,她忍不住一颤,才发现,竟是下了雪。 漫天纯白。 她缩了缩脖子,一句话憋在肚里,终是没忍住,抱怨。 “我说神棍你也太无情了,那是你嫡亲的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怎么就……唉。” 他转身,素白的雪落了满肩,他望着她看了许久,眼睛里有着纯挚。 指尖修长,接过侍从递来的伞,缓缓撑开,递于阿肆。 他退步,融入雪中,他说,“我知。” 因着他知,所以,不可害了她,不可尽兄长之责,不可……享平淡之乐,念相思之苦。 只因他知。 这是作为兄长的,最卑微,最无用,也最为无奈之举。 他的白袍吞没在风雪里,除了墨色的发,丹色的唇,再不见其他。 第70章 (四)少侠08 (四)少侠08 人一旦谈及江湖,往往涉及刀光剑影,佳人才子。 又或许二者本没有太大关联,各帮各派斗争和武林大会比武招亲也总是要提点一二的。 江湖人嘴多话杂,今日哪位正派第一大弟子迷上了魔教妖女,两人痴缠恩怨是各位女侠嗑瓜子谈论的消遣事,明日哪家帮派的大小姐比武招亲无人能敌急坏了帮主也是可以当饭后闲谈的。 阿肆初来西凉时,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甚至以她惯有的,见惯了江南地方习俗的思想来说,她是不觉得还会有这么个地方存在的。 她先前还觉得,西凉这个地方,是穿着胡服扎着小辫一手一个羊腿子的地儿。 便是彪悍劲,跟她那去过塞北的某位兄长一样一样的。 沈青书听她讲这话时,忍不住莞尔一笑,合上的书又翻开,垂眸掩了摄人心魂的眸子摇头说了句:“无知者无罪。” 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见识短浅了。 这个地方,同魏晋时名士大夫聚集共邀赏山水的性质大同,只不过是西凉名流武人等之辈的聚会处。 也有吟诗作对的,大多却也是谈论各自的江湖事。 她还当自己一个女儿家在众人面前多有不便,如今看见女眷也是不少,又忍不住笑自己狭隘了。 她是女眷,一早被领着去了女席,同沈青书一席隔的较远,或多或少闯荡过江湖的女儿家自是胆子大些,早有好奇的小姑扯了她的衣袖问东问西,阿肆又是个喜热闹的人,两三言语下来,一群人就已经姐姐妹妹相称了。 这推杯换盏里,某家某派的小姑娘八卦,笑吟吟地挑开话题问一桌子的姑娘们,诶,你们觉得,这里的公子,哪个长得最俊俏些?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挑开话来,有说西桌陈公子的,也有说东桌宋少侠的,阿肆边嗑瓜子边听他们说那几位的事儿,一双眼笑吟吟的,觉得甚是新鲜。 挑起话题的小姑听着他们说,白皙的指点着下巴,笑开来,说:“要我说,这些公子生的再好,如今多了个人,就是十个宋少侠的好颜色加起来,也不及他了。” 阿肆好奇,嗑了颗瓜子问道,“那是谁?” 但是看姿色气度而言,她瞧着,各有各的特点,每位公子都不差。 那姑娘煞有介事地捻了兰花指,拉长调,笑道:“自是有倾–城–色–的。” 嘴做了口型,说了个“沈”字。 众人心下顿明。 阿肆一愣,脑子里是沈青书骚包时候的模样,脸轰一下就红了。 众人笑开,见她不好意思,调侃的心思更重,好事的就开口了。 “阿肆你——不会同沈公子定亲了吧?” 阿肆此时捧了一盏温茶,刚微啜一口,茶水噎在了喉咙里,顿时呛的上气不接下气。 “咳……咳……姐姐休要乱说,我和他只是有些事才一道来,完全没有关系!” 多年以后某风华公子学着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媳妇的调子重复当年那段话,说完后满含哀怨地控诉:“娘子我们好歹也是坦诚相见过了的,你这样,凭的没良心。” 她扶额,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解释,“那时候我只当是句戏言罢了,谁知晓会一语成谶。” 他们所有的人,都把宴席里的玩笑话不曾放在心上,嬉笑怒骂里也就逐渐淡忘。 谁又知晓……戏语无意说出来口,月下老人上了心,这红线一牵,便是一生。 一旁年纪稍长些的小姑不赞成,说道:“话虽怎么说,可是你让我们如何信你,你这模样,同那刚定亲的孙氏小姑没甚差别。” 孙氏小姑定亲后什么样?早在宴席开始前就听说了,近来孙家定了亲,孙氏小姑整天两腮桃花色,见人说话都和气了好几分,稍稍被人打趣几句就害羞的,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爽快劲。 阿肆咳的更大声,埋着头不再说话。 胡思乱想之际,她的眼神愈发不安生,转了又转,缓缓地挪到屏风一角,瞥了男席一眼。 这事,起初只是赵肆秋小姐春心萌动,被人调笑了,糊里糊涂想着看一眼那人,后面发生的事,真是意外了。 谁知晓,这好巧不巧的,有的人恰好转了过来,长眸微波流转潋滟,酒意泛上两腮,烧的通红。 一碗浑浊酒,一抹月白色。 煞是诱人。 四目相对,沈青书先是一愣,许久以后扬唇一笑,看得她脸红心跳。 醉酒的人最不能同他讲道理,做出的事也格外出格些,只是一瞬间,沈青书就站了起来,直径走向女席。 沈青书的小厮心道糟,慌忙跑到他面前笑道:“爷您醉了,小的扶您去里间歇息吧。” 老夫人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位爷和他们别让他喝酒,他先前看着自个爷颇有节制也就没放在心上,一趟茅房出来看见这位爷两腮桃红就知道自己又高估这位爷了。 老夫人知晓了回去不得叫人扒了他的皮。 沈青书低头看了看他,浅笑,绕过他一把就推开了屏风。 喝酒的,吆三喝四的,吃肉的,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躲在屏风后的阿肆觉得眼前忽然一亮,抬头就是沈青书笑盈盈的眼。 她呆愣愣地迎上他,青睫遮蔽下,目光灼灼 ,不偏不倚地对上她。 平日里清亮的眸子里,多了雾色,隔了不知多少山重水复。 他笑,露出两排皓齿,尾音柔转,无形里多了份撒娇。 “阿肆……我想你了。” 甚?! 小厮蹲下来捂脸,不断自我催眠。 不是想不是想公子只是醉了醉了醉了醉了…… 老夫人知道公子毁人清白姑娘名节会派人杀了他的! 她涨红了脸,手中的淡酒都洒了一半。 四下唏嘘,女席揶揄之色更重。 阿肆不用细想就知道他们要说的。 你还说你跟人家沈公子没关系人家现在都找上门来了,江湖儿女洒脱也没这个洒脱劲啊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你说想你了正常人能干出这事儿嘛? 咳,正常人还真……干不出。 她脸红,想说的话思虑再三,实在是憋的不行了,张口就是一句。 “我想你龟爷爷!” 众席喧哗。 他一愣,有些委屈了,像个孩子似得瘪了嘴,伸手就去拉了阿肆。 力气还不小,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就走出了正厅。 十指相扣。 阿肆低头,看着两个人的手,脸红闹脾气,情绪激动。 “喂,沈青书你拿我当什么了,说想就想说拉手就拉手的……” 她憋了好久又说, ——“姑娘我不要嫁人啦?” 他叹气,转过来,无奈。 “阿肆你还真是……爱憎分明。” 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之前的云雾缭绕。 阿肆絮絮叨叨的话说了一半,见他这样,一愣,说沈青书你没醉? 他指尖微挑,拢了两鬓的碎发,漫不经心。 “我不这样,怎么把你骗出来?” 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大怒,抬手就打,被他躲开后又发现自己无法对付他,抬脚就走。 沈青书被打的莫名其妙就躲得也莫名其妙。 他自然不知道阿肆在委屈什么,她纵然小时候就被当男子养大,可终究还只是个姑娘。 姑娘家的,年少里,怎么可能没些萌动的小心思,给一个第一次看上的人? 她不解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对一个女子诉说思念,也恼他一次次将自己拉进本不属于她的事端里,却无丝毫动心。 又或是,他从来,未曾对她上过心。 只因为这未曾二字,就足以隔绝了一切。 第71章 (四)少侠09 (四)少侠09 阿肆绕着长廊走,走了半天,又绕回了原来的地。 她看见沈青书倚在红柱上时,先是一愣,又立刻转身,想要避开他。 那个男子苦笑一声,快步走到她面前,第一次没有笑容。 “阿肆。”他的声音很轻柔,隐隐约约缠绕在她的耳畔。 她一直知道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从第一次,第一声轻笑里就知道了。 那种,□□地,从脊柱的尾端密密麻麻地爬上后脑勺的触电感。 他无疑,符合她,以及她这个年龄小姑憧憬的最佳儿郎形象。 他伸手,想要去拉她,又觉得她可能不喜欢,指尖稍顿,落在了衣袖上。 说话多了份小心翼翼。 “别恼了,这里结构错综复杂,你……” 他欲言又止,思衬再三才又说道。 “你绕不出去的。” 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形一僵,他叹气,目光里有温柔缓缓凝聚了起来,手指勾着她的袖子,轻轻地扯动,拉着她走。 “走吧,这个时辰,是该见阁主了。” 通常情况下,阁主是分做两批的。 第一种是笔者向往仙风道骨之流,这阁主也就自然是鹤发童颜一身正气让人望而生畏,拂尘一挥大抵就是敲定大是大非的。 第二种笔者往往是喜好颜色之类,这类笔者的笔下通常出现的是俊俏儿郎,那类的阁主往往也就生的好颜色,年纪尚浅却颇有作为的。 作为这本书的笔者而言,说来惭愧,就是个好色之徒。 心里思衬着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叫阿肆见着的也就是生的极其好看的。 江湖术语,斯文败类。 所以阿肆第一眼看见这位阁主的时候,着实没吓一跳。 笔者不老实,可阿肆老实人啊,没见过妖里妖气的人,扎扎实实地给吓着了。 她看着这位抹了脂粉的阁主,悄悄地走近沈青书,再悄悄地问了一句。 “这阁主……该不会是个姑娘吧?” 楚容皱了柳叶眉,声线一下子拔高,眉角处都是妖艳颜色。 “哟哟哟哟哟什么叫是个姑娘啊,我楚某行的正坐的直,怎么着就像个姑娘了?” 阿肆迥然,咂吧咂吧嘴,不说话了。 这真不能怪阿肆,从小到大跟她那群魁梧的师兄师弟混在一块,没见过类似东方不败的人。 “楚兄见谅,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些。”沈青书看了阿肆一眼,笑意宛然,好心开口解释。 那楚容从鼻子里冷哼处一声气来,整个人好似没骨头一般,懒散地倚靠在木柱上,神情高傲。 “罢了,若不是你,我倒真是要追究个遍的。” 他手指细长,捻作了一株兰花,整套动作做下来奇怪地不叫人讨厌。 “说吧,找我何事。”他说话的时候往往尾音上扬,明明是温吞无趣的声调,却处处透露着挥散不去的□□。 阿肆皱眉,隐隐约约觉得有些违和,抬眼去看沈青书,却发现他神色淡淡,并无什么变化。 开口,“来拿我放你这的东西。” 楚容一愣,靠在木柱上的身躯缓缓站直,神色里也不复适才的漫不经心。 “你……” 他欲言又止。 见他惊讶,沈青书笑,用手抚平衣袍上不曾存在的褶皱,缓慢开口。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了。”重复了一遍,却多了一份毋庸置疑的肯定。 楚容有些疑惑,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可立刻就恢复了过来,楚容秀气地朝着他们二人翻了个白眼,声音里有些不耐烦。 “拿回就拿回,本阁主替你看管东西还不收取你银两,这口气倒像是欠你似得,你这人……真是凭的没良心。” 他转身,衣衫浮动,施施然走向前。 阿肆觉得这人实在古怪地很,可想归想,还是跟着沈青书走。 庭院里,红梅盛放,风景正好。 对于楚容的府邸之大,阿肆初入时,是见识过的。 所以当他们东拐西绕的好久,居然还能找到目的地,这点不得不让阿肆赞服。 这是座厢房。 朱红色的门半开,隐隐约约看得见屋内的陈设,乍一看并无二异。 径直走进去再看,楚容挪开了书橱,展现的又是一间密室。 密室内又是一道狭长的通道,灯火通明。 三个人里,一个人扭着细柳腰熟稔地带路,一个人面色淡然,跟在后面,还有一个阿肆,跌跌撞撞地好几次要摔倒在地。 楚容嗤笑她,如花的小脸此刻活像只偷腥的狐狸。 “诶哟哟哟,姑娘家的走路怎么跟个大老爷们似得这么莽撞,丢人哟。” 阿肆脸微红,被噎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反驳回去,可转念一想这人长得像东方不败保不准性格也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乖乖地也就闭了嘴。 姑奶奶不打女人和阴阳怪气的人,暂且饶了你! 一旁的沈青书乐的看热闹。 三个人沿着暗道走,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面前堵着一道门,挡了前面的路。 门面平滑,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约摸胸口处高的地方,有一到凹下去的印子,像是放寸钥匙之物用的。 阿肆见状,有些迟疑, “怎么……” 话还未说完,却看见沈青书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声线柔和。 “玉佩。” 她疑惑,只是依旧从身上取下玉佩,递于沈青书。 他掂量着手里的玉佩,无端发出一声轻笑,又递于楚容。 楚容接过玉佩,放置在凹印处,只听地轻声的一声响,门也就开了。 一行人内心都或多或少有些心思。 而阿肆就很简单了,除了有些紧张,就是又有些兴奋。 这缘何兴奋,自然啊是有原因的,大小的话本里就说过了,密室里往往存着金库,摆着长明灯的,随便捞一块回去就是稀世珍宝。 到时候沈青书做他的大事,她趁乱捎走几块金条,给了爹,二哥和师傅,自己再开家酒楼,专门接待江湖人士,做一代疏财仗义的女侠。 她想着,嘿嘿嘿地搓了搓手,看着沈青书的眼光都愈发友好了几分。 一旁的楚容冷笑,像朵玫瑰花似得。 阿肆没有理睬,心里的算盘打的甚精。 只是事实叫她失望了。 这里头无金银财宝,也无长明灯的,便是想象里绝世高人的尸骨,也不存在。 除了长年累月的灰尘和蜘蛛网,同普通厢房无大差别。 她有些泄气,不由抱怨说沈青书这也没什么话题,你叫姑奶奶来就是为了看着破屋子的,姑奶奶居然还信了你的鬼话吃饱了撑的陪你来,真是无趣。 沈青书没有理她。 他从案几之上,取下一只匣子,轻轻扫去匣盖上的灰,再缓缓打开匣子。 他抿着嘴唇,竟是第一次让阿肆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他的神色从未如此认真过。 木匣打开之时,连阿肆也笑不出来了。 灰色的布下,安安静静躺着一只虎符。 霎时,四下无声。 _______ 秦婳束了腰带,将脸以黄泥涂抹,直至认不出原来的模样时,才从后门缓缓走出。 一个时辰以前,她遣散了下人,谎称自己身体不适。 她的动作必须要快,若不是她日夜摸索,这宫里,想必是难以逃出去。 她不能,也无法子看着自己的阿兄陷入这趟泥水里。 这次,成败得失,在此一举。 这多年徐徐图之的东西,却是马上就要实施了。 她蓦地抬头,天空里残云席卷,翻腾着看不清的雾色。 似乎是,风雨欲来。 她心中有些不安,却不再敢多想,只是拉低了帽檐,快步走了出去。 殊不知,有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第72章 (四)少侠10 (四)少侠10 这是离西凉都城较远的客栈,山路狭窄,秦婳到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 她长期待在宫内,只想着怎么走出去,虽知晓他们的大致路线,等真正出去了,却发现宫外大的吓人。 她没得选择。 她一旦选择了逃,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只是眼下,能逃一段距离,就是多活一段距离。 她不知道路,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挨个问,才堪堪找到的这间客栈。 只是这个点,客栈人流还是异常地多,她心下有些不安,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安,只好暂且强压着叫自己放下担忧,付了银两,随着掌柜的上楼。 掌柜地打开一间厢房,她点头致谢一番,见屋内无什么异常,也就放下心来,从怀里拿出地图揣摩。 只是,才没有多久,隐隐约约听见窗外有些声响,她甚至还来不及考虑,就听见大批的人马朝着楼梯上涌来。 只是片刻功夫,便是大量的兵卒破门而入。 乌压压的一群里分做两列,从楼梯处缓缓走来一个女子。 只是一眼,就让她煞白了脸。 西凉太后。 那个女人轻笑,带着指套的手指捻着一块细小的碎银,蔻丹鲜红,声音不疾不徐地,却让她无论从哪一个方面去想,都感觉到了不适。 “皇后初次出门,知晓要换些碎银不叫人发现,倒是还算聪明。” 她轻笑,随手将银两掷于下人,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很快就有宫婢擦拭干净凳子搀扶着她坐下。 她忽然就想起来,这位西凉太后久居深宫,力压众人扶持当今圣上登基,怎么会毫无手段? 如同虎收了利爪一般,这位太后休养生息的太久,叫她竟是快要淡忘了初入宫时,旁人是怎么告诉她,这位太后是如何登上六宫之首的。 毒辣至极。 她知道他们会追上来,却不知道这么快。 秦婳的内心一片绝望。 可虽然是绝望的,她仍让自己挺直身躯,强作镇定地开口。 “母后想要做什么?” 她站了起来,手扶住桌角,紧紧攥着,直到发白。 不同于秦婳的紧张,西凉太后只是轻笑一声,一如平常般,温柔,眯眼。 “皇后知道的吧,擅自出宫,按照皇帝的性子,哀家也保不了你。” 她摇头,不动声色地叹气,说:“母后,儿臣出来是有要事在身。” 西凉太后听言,笑的愈发柔和,像是对待犯了错的孩童,言语里都是宠溺。 “害,哀家当你能有什么事呢,你这孩子,凭的太固执了些。” 她不说话,却是毋庸置疑地,摇了摇头。 “母后您……无权干涉到儿臣。” 西凉太后盯了她半天,神色逐渐地变作狠厉,和适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哀家小瞧了皇后吗,沈青书有多大的能耐,竟然能让我西凉国母,如此!” 秦婳抬眼,眸底宛若深潭,语气也一瞬间变得愈发坚定。 “母后要什么,儿臣是不会给的!” 她精致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狰狞,却也很快恢复如初,嗤笑一声,招了招手,下令将秦婳压下。 她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走,哀家和皇后,要去见一个人。” 再而凑近她,仿佛投掷下一颗火药,让她全身颤抖。 “青画啊,姨母带你,去见你的哥哥。” “这么多年不见了,只是当时宴席上匆匆一会,怎么够?” 她从来要的都不是皇后太后之位,沈家的女子,纵然远离了本家,可骨子里的野心,变不了。 她那一心规划的侄儿,大概是不知道,他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姑姑。 ______ 阿肆骑在马上,前方是奔波的沈青书众人。 自从拿到那虎符以后,他们一行人已经是奔波多日。 一路向南而行,路上的风势愈来愈大,不断地灌进她的脖颈,激的她打了寒颤。 她看着前面速度只增不减的人群,虽然觉得有些吃不消,但不为了拖累众人,咬咬牙也挥动马鞭,加速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关外驿站休整时,阿肆风沙模糊中看见了一个人。 身后是一小批人马,约摸五六个人。 似乎是有些熟悉,待凑近一点再看,竟是惊讶了。 笑的温和的,可不就是她那二哥。 阿肆的眼前一亮,勒了勒缰绳,疾步跳下马。 “二哥!”她招了招手,极其兴奋地想要跑近他,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光。 远处的赵翕一愣,似乎是发现她了,也朝她招了招手,示意人马靠近。 沈青书拉住了她,轻摇头,示意她别动。 他扫了一眼赵翕,在阿肆不解的目光里,从侍从处拿起长弓,张弓拉箭,不偏不倚地射落在他的马前。 马受惊,顿时嘶鸣起来。 沈青书身后的人接拉开长弓,射杀赵翕身旁的人。 四处都是金属进入*的声音,血液留在雪地上,缓缓洇开惑人的颜色。 沈青书的神色不变,拉弓,手指再而松开弓弦,又是一箭,擦过赵翕的衣衫,露出大片裸.露的肌肤。 阿肆大骇,转过身来,神情里尽是不解。 “沈青书你在干什么啊,那是我的二哥啊!” 他未曾回答她。 沈青书的侍从钳制着她,叫她动弹不得。 他的嘴角啜留着往日如云般的笑容,从侍从手中取下最后一只箭,再拉弓,收指,她听见“噗”的一声,便看见赵翕肩膀上,射入一只弓箭。 他闷哼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此刻狼狈至极,又哪里还有当初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轻笑,看着赵翕倒地,挥手示意侍从将他带到面前,却又是吩咐人为他包扎。 缓缓开口,只说了一句,“太后命你来的?” “是我平日里给你们造成太过安逸的假象不够明显,竟是寻了六个死士来杀我吗?” 沈青书轻笑,眼波温柔如水,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倒也……真是看得起我沈某。” 见到此番情景,阿肆隐隐约约也明白了一些,却觉得有些荒唐。 “阿兄你……” 阿肆望着他,看着他粗重地喘息,眉眼里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却隐约有了什么东西开始碎裂开来。 他咧嘴笑,唇角站着触目惊心的鲜红,蓦地抬眸,朝着阿肆招手,澄澈的眸子里此刻翻滚着浓雾,亲昵地唤她。 “阿肆,到二哥这里来。” 她有些犹豫,看了一眼赵翕,第一次生了怯意。 “阿兄,沈青书说的……可是真的?” 声音里带了不确切的恐惧,赵翕的眼里升起叫她害怕的执念,让她不敢上前。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哨。 只是一瞬间,四面八方,传来军鼓的击打声。 忽地一阵风而来,赵翕不见了,绑着他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沈青书的士卒。 七窍流血,一招致命。 她自远处看见出现了一个人头。 两个,三个,……百个。 千军万马,黑压压地笼罩着荒野。 簇拥着的,是她那二哥。 他笑,眼神狂热,带着吞噬人的欲.望,叫她看着害怕。 他说:“阿肆,过来。” 沈青书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周围,篝火燃烧处,却让他的呼吸瞬间一滞。 那个艳丽至极的女人,还有那个, 他贵为皇后的,小妹。 第73章 (四)少侠11 (四)少侠11 阿肆还小的时候,她是有两个阿兄的。 年少的时候,阿肆身子不好,三头两头地生病,寻了诸多大夫,却也总险些药石无医。 母亲因她难产而亡,可所幸那时候祖父还在世,阿爹也未曾白了头,而她因着身子骨不好的缘由,一家人往往是极尽纵容着她。 以至于养成了女红不会,书画不精的模样,总是叫阿爹气急的。 大哥小字诚贞,是祖父取得名字,取自楚辞,有“哀居者之诚贞”之意。 因着是家中长子的缘由,父亲总是对他苛刻些,往往是见不到的。 好在还有个二哥,她常常趴在二哥读书的窗前,看着先生道一句子曰,二哥再重复一句。 那个时候的二哥,隐隐约约有了现在的好看影子,通身散发着朝阳初上,令人眩晕的味道。 只是,那时候的二哥,不喜读那四书五经的,年轻气盛,眼里闪烁着那个时候孩童固有的天真,断不是现在的样子的。 他带着她掏鸟窝,两个人偷偷摸摸跑出去买些街上的吃食,大哥偶尔回来了,见他俩这样,这只是稍稍斥责几句,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也从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阿肆五岁那年,大哥从军,在军营里屡立战功,连祖父都要逢人赞叹一句,自家犬子不失为栋梁社稷之臣。 这朝堂百官,甚至是赵太傅也是这般认为的,家门振兴在望。 却不料,天不遂人愿,最大的一场战役里,阿爹未盼来阿兄的人,却盼来了一具冰凉的尸首。 祖父承受不了打击,一命归西。 阿肆至今记得自己看着宫里来的赏赐一件件地抬入府中,房檐上挂着的白绫不断飘动,晃花了她的眼。 这个家就变了。 二哥被阿爹看管了起来,她再难见他。 每每深夜惊醒,阿兄的屋内也总是烛火通明。 他们的阿爹,壮年丧妻,中年丧子,再而丧父,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自己的小儿子身上,渴望,以一种不大让他们理解的急切心态,去栽培他的小儿。 为人父母,从最初人开智知了道义礼法,到如今,无不期盼着自己的子女有出息些。 后来,她的身子再度好转,阿爹听了旁人建议,将她送往她师傅那儿学些花拳绣腿。 她年年都被人接回来,也年年发觉她的阿兄,愈来愈不像幼时的他。 她看着千军拥簇的赵翕,大概是她曾一度不能忘怀的亲人。 已经流转了这么多年,那时候的少年面孔,早已褪去了稚气天真,官场,名利,贪欲,将他层层包裹起来,不再是原来那个他。 她也早该知道的。 她看见他伸手,一如既往地温柔,开口,说道:“阿肆,过来。” “来,到阿兄这儿来。” 可她退后,手拢紧身上的狐裘,声音里有着慌乱:“你不是阿兄……阿兄不是这样的!” 他皱眉,猛然地站起,适才包扎好的伤口牵扯着裂开,洇开鲜红的血,凄厉地大笑。 “你又觉得阿兄是什么样的?” 他多想要一个他心悦的人啊,他多想不叫她看见他这幅模样? 自阿兄战死疆场,这一切,就注定回不去了。 他记得那日父亲将他带入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道:“你是赵家唯一的男丁,只因着你生下来就是赵家的子孙,你就要承担一切赵家于你的东西!” 他痛苦,跌坐在祠堂里,一夜。 多么辉煌的赵家,自此,他不再是阿肆的阿兄,只是赵家的二公子。 他眯眼,风雪里,他的姑娘那么好看,叫他那么地欢喜。 得到他啊,本就是他的姑娘…… 他要抢过来的,抢回属于自己的姑娘。 他笑了,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 “动手吧。” 万箭待发。 远处的西凉太后捆着秦婳,一样笑的那么畅快猖狂。 她丹唇轻启,那样无声地对沈青书道:“你怎么斗得过我。” 她有些慌乱,转身去看沈青书,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轻笑,看不清眼里的翻滚的是什么,平平淡淡地问他们:“这就是你们的手段吗?” 她不懂他的不动声色来源于何处,只是知道,远方的箭射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扑了上去。 他怎么能死呢? 世间的小姑,包括她,都那样喜欢他。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再说着讨厌他,也从心底里讨厌不起来。 阿肆很久以前,也看过话本子上主人公死的画面。 无非是两种,死前吐露真言的,或是回眸流转凄美一笑的。 她向往着,甚至想着她若是有朝一日,万般为之奈何,战死在江湖沙场上,她死的也要壮烈些。 可是她想岔了。 疼。 钻心入骨的疼。 大脑里一片轰鸣,甚至是连带着每一处,稍一牵扯就只剩下了疼。 要活过来啊…… 她对着自己说。 忍不住呜咽。 阿爹在等她,他老人家看见她把自己弄成这样,又要拿先皇赐予他的手杖打她了。 她这子女当的,实之不孝。 可是血液的不断流逝,宣告了最后的希望破灭。 自她十余年的生命里,从未觉得如此迫近死亡。 挣扎无用。 她颤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青书。 他是那样的好看。 纵然自己都已风尘仆仆,面颊上带着泥灰。 他却如若皎皎明月,月牙白的袍子上竟是不染纤尘。 她几乎是有些发怔地,痴痴地看着他,他那样含笑的眉眼,是要一点点带入黄土里的。 妾何以心悦于君? 有君子如云温润兮,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盖此,倾其一生,再难相忘。 她微微一笑,身上每一处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只有那双眸子,是那样的明亮。 我心悦你啊…… 我心悦你……啊。 她忽地落泪,颓然倒下。 倒在沈青书的面前。 远处的赵翕看到了,似是不相信这样的场面,急急地跑向阿肆,第一次叫喊出来以后,竟是这样的呕哑难听。 他宛若疯狂一般,奔向她。 刹那间万箭齐发。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赵翕一群人的兵马。 不知是何时了,当那虎符亮出来的一瞬,便是倒戈之时。 毫无余力的倒戈。 一切来的那么快,那么惊心,若不是空气里散不去的血腥味道,难以叫人想象这一切的变化。 一切忽然结束。 西凉太后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已经看见赵翕倒在血泊当中。 怒目圆睁,煞是狰狞。 她的内心无形里泛上无可言喻的恐惧,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她的一切,都完了。 远处篝火通明,却让她的容颜顷刻宛若衰老十岁。 _______ 她隐隐约约察觉被人扶住,耳畔是他的声音。 鼻尖萦绕着魂牵梦萦的松烟香。 仿佛两人初见之时,他一袭长袍,风骨十足,处处都能闻见他的松烟香来。 他们看他笑的那样好看了,揉进了世间最好的颜色。 沈青书的声音低沉,含笑,抱起她,慢慢而行,如若君子出游,踏歌而行。 只是手指还是颤抖的。 沈青书弯下身来,那样小心翼翼地,抱紧了阿肆,像是对待最珍重的人。 那样温柔地,低沉地,说, ——“阿肆,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