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的,那么今天的小海恋爱讲堂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接下来进行最后一个环节,是网友提问环节。” 师小海从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头微笑,余光关注着坐在电脑屏幕前的女主持人林冰。 主持人林冰匆匆浏览了一遍屏幕上的内容,念了出来:“网名‘女人心海底针’的网友向师小海老师提问,他说‘我和我的女朋友交往两年了,我对她非常非常好,出门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她手里提半点东西,家里的家务也是我做得多,甚至她经期的时候我还帮她洗内裤。我对她那么好,她却老是嫌弃我不上进,甚至还想离开我。我真的对她很失望,难道女人都是这么拜金功利的吗?” 师小海哂笑:“这类问题其实经常有人会问,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我对ta那么好,ta却不领情’。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误区。 “首先你必须要明白一点,没有人可以说‘我对某某很好’,而只能说‘某某对我很好’。因为你付出的价值不应该由你自己来衡量,而是由对方来衡量。我举个例子,你的女朋友想要一百块钱的糖果,你却买了一百块钱的辣椒给她,你对她好吗?她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吗? “我曾经看过一档节目,在节目上男人对女人求爱,男人说我平时只能做二十个俯卧撑,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做五十个。如果我做了五十个,你就做我女朋友。说完他就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他做得大汗淋漓,自我陶醉,全场观众为他鼓掌,却只有女主人公满脸尴尬。她实在不明白那五十个俯卧撑和她到底有多大的关系呢?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情感绑架陷阱。 “回到你的身上。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多,但是对于她而言,她没有得到她需要的,有时候你自以为的付出对她来说甚至是一种负担,因为你付出之后还要求她回报你,你已经在要求她的回报了,她不愿意按照你需要的方式回报你,你就给她扣上拜金功利的大帽子。我不想评判你为她提重物洗内裤是不是就已经对她足够好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女朋友并不在意这些,她的需求已经很明确地向你提出了,她要的是安定富足的生活。而你现在做的那些事情,她完全可以在安稳富足之后花几千块请个钟点工来做。所以,她凭什么要为了你自以为是的好而买单呢?” 林冰在旁边听着,忍不住跟着默默点头。她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用自以为是的好去绑架过别人,也曾经被别人用自以为是的好绑架过。可惜道理不是谁都明白的,很多时候师小海的话都能让她觉得醍醐灌顶。 师小海回答完以后,林冰又开始念下一个问题:“那我们来看下一位网友‘渣男去死’的提问。‘小海老师,我跟渣男恋爱五年了,我家境比他好,学历比他高,工资比他多,我长得也不差,朋友们都说他配不上我,但我却瞎了眼睛看上他,还在他身上耗费了五年的青春。没想到前两天我发现他居然瞒着我出轨了,考虑到多年感情我决定原谅他,他竟然坚决要跟我分手。我好痛苦,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师小海听完这个问题,冷冷地开口道:“这位提问网友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林冰刚想回答,没想到师小海自己回答了,“是叫圣母玛利亚吗?” 林冰愣了一下,才明白师小海已经开始放嘲讽大招了。 “其实我帮人做情感咨询那么多年,这种问题听过太多,这也是我最讨厌的问题之一。每当我收到一个问题,我总是会想,提问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态,故事里其他的人又是什么心态。然而像这样的故事,每一个人的心态我都无法理解,这是因为——这位圣母根本就不是在提问,只是在发泄负能量,所以她有意隐藏了很多的信息。她不说她为什么如此爱他,也不提他为什么不爱她。” “每个人生活中难免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他们向我们抱怨其他人,因为只是在抱怨,所以尽可能地美化自己丑化对方,完全不提自己有什么问题。他们也没有想要解决任何问题,只是希望你能够附和她,告诉她‘你很好,是他配不上你’。只要你说了,他们就会相信他们真的已经足够好了,然后该怎么作继续怎么作。或者当你顺着他去痛骂渣男的时候,她却反过头来告诉你‘可是他对我很好’,一开始她却根本不提这样的话!” “当然,任何人有权向自己的闺蜜好友倾倒情绪垃圾,寻找认同感,但我不是你们的闺蜜,甚至都不是你们的朋友。” “回到这位圣母的身上。她把渣男贬得一文不值,却死心塌地跟了他五年,在知道对方出轨的情况下居然不是甩两个大嘴巴子而是继续赖着不走。她没有在来信里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我就只能臆测了。在提到两人条件的时候,她列举的每一项都是‘我比他更好’,只有提到长相的时候,她说‘我长得不差’,却绝口不提渣男的长相。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文字游戏。现在正在听这个故事的同学们,我建议你们把男主角想象成吴彦祖或者Rain或者你喜欢的任何一个男明星,毕竟她就是这么喜欢他。” 林冰认真听着师小海的分析,本来她刚念完这则来信的时候也是一肚子气,可是当把渣男想象成吴彦祖之后……妈呀,完全不生气了啊! 师小海摊手:“当然啦,这只是我试图往合理的可能做出的分析。我毕竟不了解圣母和渣男的真实情况。没准这个渣男真的一文不值,而你还如此对他上赶着,那可能是智商比较低,也可能是情商特别低,但不管到底是智商低还是情商低,都是很大的缺点,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缺点导致你和你口中的渣男其实很匹配,而无法和更好的人相处。所以我还是祝福你们。” 说着如此刻薄的话,师小海脸上却依旧挂着优雅迷人的微笑。林冰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捏了把冷汗。跟师小海合作了好几期节目了,她越发觉得师小海是个腹黑冷血的女人,她的气场有时候让人欲罢不能,有时候又让人不禁胆寒…… 林冰连忙补充道:“小海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希望提问的同学能明白小海老师的意思。小海老师其实是在教我们不要把目光总是放在别人的缺点上,而是审视自我的缺陷,端正心态,做出更理智也更明智的决定。现在我们来看最后一则网友提问。” 师小海喝了口水。她的毒舌风格虽然让她有了不少粉丝,但也被很多人诟病。然而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有些时候她实在懒得多说,就只能靠林冰帮她打圆场。像刚才的那封来信,写信人的意图昭然若揭,那人根本不需要建议,只是需要大家帮她一起谴责那个她口中的渣男,这样她心里就会舒服很多。她需要的是一碗鸡汤,而不是恋爱咨询。对于这样的人师小海并不打算惯着她。 林冰念道:“网名为‘真假恋爱达人’的网友提问说,‘师老师,你有男朋友吗?你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师小海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 师小海,今年二十六岁,红遍网络的情感专家、恋爱导师,当然这些称号是她的粉丝们给封的,不少看不惯她的人也称呼她为砖家。她大学是学社会心理学的,早几年的时候她常逛一些情感社区和论坛,因为文风犀利说话一阵见血,渐渐就被网友们熟悉了。后来她索性开了自己的博客和专栏,为慕名前来的网友们解答情感问题。和那些爱煲心灵鸡汤的博主们不同,她往往会从提问者身上挑错,而不是说些好听哄人的话,提问者一开始总是被她气得暴跳如雷,可事后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还是有不少人接受了。 就连师小海自己也没想到,她的名气居然越来越大,后来被大型的媒体平台看中,开始做一些恋爱讲堂、情感咨询之类的节目,现在恋爱导师俨然已经成了她的正业。 人红是非多,红了就会被人扒皮,而师小海作为情感专家,人们最关心的问题自然就是她自己的恋爱情况了。从刚开始在网上崭露头角,几乎每天都会有八卦之人关心她的情感生活,这都几年了,还真是没完没了。 师小海的表情俏皮中带着些小苦恼:“其实这个问题大家已经问了很多次了,我今天再回答一次,也希望大家不要再问了。我有男朋友,如果有进一步的好消息我会跟大家一起分享喜悦的,谢谢。” 林冰鼓掌:“好的,谢谢小海老师,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下周同一时间会继续在爱豆视频网播出,请大家多多关注!” 编导宣布录制结束,师小海终于松了口气,起身向录制组的工作人员们鞠躬:“大家辛苦啦。” 在录制节目的时候师小海要保持自己犀利麻辣的风格,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刻薄的人,事实上能成为情感专家的人情商自然不会低,她对身边的人还是很谦和的。 林冰收拾好东西跟她一起下楼,这个“小海恋爱讲堂”的节目已经录制很多期了,她们两人因为谈得来,私下里已经成为闺蜜了。 师小海抱怨道:“今天的问题是谁选的啊?真叫人尴尬。“ 林冰也很无奈:“你是说最后那个问题是吧!我跟编导说过,不要选关于你私人情况的问题,可是编导为了点击率坚持要用那个问题。” 师小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出来混的,难免有些事情会身不由己。 她有男朋友吗?当然没有!事实上她空窗的时间已经有五年之久了。然而做了恋爱导师,指点别人如何谈恋爱,自己却是单身,就显得很没有信服力了。一开始网友问师小海的恋爱情况的时候,师小海还会老实回答说是自己是单身,结果就被人一通狂喷,说她自己还是个找不到男朋友的剩女居然还敢跟别人讲道理,简直可笑。后来再有人问,师小海就不肯说了,只说是个人感情没有透露的必要。可是前两年平台想要推广师小海的恋爱讲堂的时候,为了更有说服力,策划们策划了一场炒作,硬是给师小海炒出了一个神秘的高帅富男友,把她包装成一个恋爱幸福的女人。师小海虽然对于这种炒作行为十分不满,可是当她发现的时候炒都炒完了,她这时候要是澄清就是打了平台的脸了,何况这项炒作的效果还真是很不错,她出版的书卖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成绩,慕名而来的粉丝也越来越多了。再往后,师小海已经骑虎难下了,如果说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高帅富男友,被欺愚的网民们当然不会去找当初做策划炒作的人,只会把枪口都对准她,甚至有可能她这份差事都很难再做下去了。 可即使这样,关心师小海私人情感生活的人还是不少,每天来问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有人好奇她是怎么跟高帅富男友相处的,有人质疑她是不是真的有一个高帅富男友,还有人幸灾乐祸地希望能看到她早日跟高帅富男友分手…… “啊!”师小海哀嚎,“我觉得我只能孤独一生了!” “为什么呀?”林冰好奇地问道,“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会孤独一生?” 师小海有气无力地把脑袋往林冰肩膀上一搁:“谁还敢找我啊?” 其实早在网上出名之后,师小海就觉得自己恐怕很难找男朋友了。男人都害怕太聪明的女人,尤其是把爱情看得太透的聪明女人,这要知道了她是恋爱导师还不都躲着她跑?这样也就罢了,策划们才是真正狠狠坑了她一把,给她捏造了一个神秘男朋友,大家都以为她名花有主,更加没人敢接近她了啊! 林冰连忙安慰道:“要不我给你介绍?可你总是不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正说着,师小海的手机铃声响了。两人终止谈话,师小海接起了电话。 “您好。”“啊?”“呃……”“嗯,好……柳伯伯我知道了。”“下次再一起吃饭吧我今天晚上还有事。您让他直接来找我就行了。”“明天啊……好的,那就明天吧。”“柳伯伯再见。” 师小海挂了电话,林冰问道:“谁啊,谁来找你?” 师小海耸了耸肩,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个缺调教的小屁孩。” 第2章 “缺调教的小屁孩”可不是真的孩子。柳承西开着玛莎拉蒂跑车到大楼底下,从车里钻出来,门童连忙殷勤地凑上来:“先生,我帮您停车。” 柳承西把车钥匙往门童手心里一放:“谢了。” 他仰头往楼上看。这是一座商务大厦,今天他要拜访的人就在这里。都是他家闲得发慌的老头子,说他情商太低,以后没办法在社会上立足,所以给他找了个劳什子恋爱导师情感专家,说要教教他怎么提高情商。 柳承西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超墨镜,仰头默默数着楼层,想看看他等会儿要去的到底是哪一间,突然听见身后啪的一声。他猛地回头,只见自己的爱车居然蹭到了停在后面的另一辆车! 那门童立刻就开车门下来了,看见车身上被刮出的痕迹脸色一下就白了,对着柳承西就是几个九十度大鞠躬,惶恐地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我……” 柳承西的火气登时也噌噌往上冒:“我操!”这辆车是他上个月新买的,全球限量版,目前他最喜欢的座驾就是这台,方向盘还没摸热呢,居然让一个门童给刮蹭了。 “你眼瞎还是残疾?!这么宽的路你都能给我撞上去?!你这开车技术还他妈出来当门童?!” “对不起对不对真的对不起……”门童完全吓懵了,除了道歉已经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头抬起来!”柳承西说。 门童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柳承西是为了看清他的胸牌。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却已经晚了,柳承西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记下了名牌上的名字和工号。他指着门童的鼻子恶狠狠说:“等着接投诉吧,你的饭碗保不住了!”说完之后就气鼓鼓地进商务楼去了。 师小海听到门铃声,低头看了眼手表。十点三十五分,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三十五分钟。她从窗口离开,过去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皮肤白净、染了一头红发、戴着黑超的年轻男人。刚才她在窗口看见了这人和门童争执的过程,不过在楼上看只知道是个嚣张的红毛小子,到了眼跟前才发现原来这人长得还挺英俊的,黑超底下的眼睛看不清什么模样,鼻梁很高,唇珠饱满,从面相上分析的话,这人意外的是一副俊秀乖巧的长相。 “你就是师小海?”柳承西开口了,语气硬邦邦。 师小海伸手:“你好,你就是柳伯伯的儿子吧?” 没想到柳承西嘴角抽了一下,摘下墨镜,低头看了眼师小海纤细的手,并没有握上去,绕开她进屋了。 师小海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一笑,完全没有为他的傲慢而生气。 柳承西径自找到沙发就坐了,修长的两腿往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一搁。因为沙发和玻璃茶几离得稍微有点远,他几乎把腿都探出去了才能把脚搁到茶几上,上半身几乎快躺倒在沙发上了。 师小海看到他这个别扭的坐姿,差点笑起来。作为一个情感专家,柳承西进门不到半分钟时间,就已经被她摸透了。 很显然,这家伙是想故意做出嚣张的样子给她看。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因为柳承西没有礼貌而生气了,但是师小海心里很清楚,这家伙并不坏。可能有点蠢,但不坏,真正的坏家伙绝对不是这样的。 师小海在柳承西侧边的沙发上坐下,语气轻快愉悦:“想喝点什么吗?水?茶?还是果汁?” 柳承西悄悄看了师小海一眼,迅速把目光收回来了。他有些诧异于师小海对他的举动毫不在意,于是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点上。 师小海终于有反应了,很客气地说:“抱歉,能麻烦你不要抽烟吗?” 柳承西眼睛亮了起来,嚣张地说:“不能!老子爱什么时候抽就什么时候抽,爱在哪里抽就在哪里抽,你管我!” 师小海低低咳嗽了两声:“真的很抱歉,只是我有肺心病,对烟味比较敏感。那能麻烦你到门外抽吗?” 柳承西一下就僵住了。他夹着烟迟疑了大约两秒的时间,坐了起来,局促望着面前的茶几,捏着烟头的手晃了晃,好像有些无所适从。师小海立刻明白,推了个茶碟过去,柳承西就在茶碟上把烟给摁灭了。掐了烟头以后,他表情很是别扭,嘴角抽搐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仰着头鼻孔朝天地说:“你就是那个什么恋爱情感‘砖家’?” 师小海笑道:“别紧张,我不是心理医生。” “谁紧张了!”柳承西想也不想就反驳,叉着手闷闷地说,“有什么区别啊?” 师小海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区别就是——来找我的人不是病人,我不会治病,只是喜欢跟人聊天。” 如果柳承西有看过小海恋爱讲台,就会发现现在的师小海和电视上那个毒舌犀利的人完全不一样,现在的师小海很温和,而且心情显然很不错。 “行吧,我、老子不管你是医生还是专家,都一样。老子不喜欢跟人聊天,更不喜欢听废话。我爸嫌我情商太低不会做人,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告诉我怎么提高情商。” 师小海还没说话呢,柳承西又补充道:“哦,忘了告诉你,我生平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虚伪。情商低又怎么了,装得人模狗样的过日子才最烦呢,老子就喜欢做自己。” “没人说提高情商就要虚伪呀。”师小海笑眯眯道,“难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讨人喜欢的人都是虚伪的人吗?” 柳承西歪了歪头,似乎在检索自己记忆中这样的人的形象,下一刻他听见师小海说:“不用五分钟,其实我只想说两个字。” “什么?” “理解。” “哈?” “刚才在楼下撞了你车的门童,前几天他的母亲去世了。他昨天刚刚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可能一整晚都没睡着,所以今天的精神很恍惚。” 柳承西大惊!他连忙回忆自己方才发火的时候有没有说骂娘的话,但愿没有,最好没有。他说:“那他怎么还来上班?!” “举行丧礼时他已经请过假了,他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孩子需要养活,所以不敢再请假了。” 柳承西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愧疚,虽然那个门童刚刚弄坏了他最心爱的座驾……如果他早点知道,如果他早点知道的话……至少他对门童的态度不会那么凶了。 师小海问他:“如果你事先知道的话,你会怎么样呢?” 柳承西转过脸去不肯说。他虽然有愧疚,但他也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至少那不应该算是他的错,确实是门童先疏忽了工作,他只是不知情。 师小海把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又问道:“最近有什么让你觉得生气的人和事吗?” 柳承西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话去想。最近让他生气的人和事?其实还挺多的,不过都是些小事,比如家里的钟点工不经他的允许改变了他东西放置的位置,比如早上开车来的时候有个傻逼硬是抢他的道。 师小海继续道:“有个人走在路上不长眼睛撞了你——也许他的孩子生病了他急着赶去医院;你的朋友莫名其妙对你发了通脾气——他可能刚刚丢掉了他的工作;朋友爽了你的约却怎么也说不出放鸽子的理由——他也许有难言之隐,比如痔疮出血了。” 痔疮出血?!这女人想出来的什么鬼理由啊!柳承西差点笑喷。 师小海摊摊手:“确实有这种可能,我上学的时候就被好友这样放过鸽子。当别人做一件事的时候,你不是从这件事情本身去评判,而是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学会了理解别人。这也就是所谓的同理心。” 柳承西显然不认同:“要是惹我生气的人天生就是个蠢货呢?他就是欠抽呢?我还得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蠢?” “别的人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就说刚才的那个门童,你想投诉他,事实上我认为你应该投诉他,无论如何他在他的工作岗位上失职,他就应该受到惩罚。可如果当时你不是立刻发火,而是平心静气地问他为什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他或许会告诉你原因,然后你还是可以选择怎么惩罚他,那是你的权利。而且更重要的是,无论你选择怎么处理,你都做到了问心无愧,这永远都不会成为你某一天想起来让你觉得后悔的事。” 柳承西愣住。老实说他刚才听到真相的时候真的被吓到了,他甚至想到如果他找了商务楼的负责人辞退了那个门童,那个门童悲愤绝望之下来个跳楼自杀,他在那个门童死后再得知真相——尽管他还是觉得自己无罪,可那肯定会给他留下巨大的阴影的。而如果他像师小海说的那样做,先心平气和地询问了原因,知道那门童的母亲去世了,他也就算了;如果是别的原因,比如这家伙刚刚被女朋友给甩了或者昨晚打麻将输了所以无心工作,那他还是会继续投诉,让门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不过那样他心里也是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提高情商最大的要点就在于理解。转变你习惯的思维模式,试着去理解别人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果不知道原因,那就自己为他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逻辑,这会让你时常心平气和。对别人,你善解人意容易相处,对自己,发怒伤肝,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柳承西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其实他今天来,打定了主意要给这个女人一个下马威,他早就想好了这个女人可能会给他灌输一些有毒的心灵鸡汤,然后他就冷嘲热讽一通再潇洒离去,让这个女人去跟他的父亲告状去吧!不过让他自己没想到的是,师小海说的话他真的听进去了。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蠢货。他们已经很可怜了,会有数不清的人给他们下绊子、找教训,你又何必要为了他们而生气呢?”师小海笑了笑,“其实,我没有肺心病。我只是给你提供一种思维模式,如果有人请你不要当着他的面吸烟,他或许真的身体不好,而不是故意要找你的茬。” 柳承西:“……” 眼见他要发怒,师小海竖起手指摇了摇,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哎,又要发火了吗?我没有肺心病,但我也可能有鼻炎哦。” 柳承西:“……” 他又好气又好笑,但确实发不出火了。 师小海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柳承西的父亲柳成武是她爸的老战友,昨天柳成武拜托她跟自己儿子谈心的时候师小海其实是不怎么想接下这个工作的,因为她以为这个柳承西会是一个刚愎自用的草包富二代,但当她在楼上看到柳承西从跑车里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改观了。因为她清楚地看见,柳承西在把车钥匙交给门童的时候,先说了声谢。另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柳承西好帅!简直是可以当明星的帅气!这么好看的帅哥,有点什么毛病也完全是可以原谅的啊! “五分钟到啦。”师小海心情愉悦地放下茶杯,再一次伸出手去,“柳承西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柳承西脸色很臭,但终于跟她握了握手。他突然说:“我靠!我刚才进门把脚搁在桌上,又抽烟,你一点没生气,你不会是在腹诽我刚刚被女朋友甩了,或者经历了一些很惨的事情吧?” 师小海笑道:“也有可能你昨天晚上痔疮出血了,所以今天心情很差。” 柳承西:“!!!”什么鬼,为什么这个女人非要跟痔疮过不去! 师小海哈哈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啦。我不生气啊,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摆脸色给我看的。其实你的情商并不低,你装得嚣张跋扈,到处得罪人,都不是因为你想要得罪任何一个人。” 柳承西皱眉:“那你说我图什么?” “嗯,我想想,你图什么呢?”师小海有模有样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她给了答案,“比如说,图让你老爸不痛快?” 柳承西原本还是饶有兴致地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勃然色变。 第3章 柳承西低着头闷闷地走出电梯。刚才师小海把他送到电梯口,摇手跟他道别的时候,他其实很想说一句,你这么能,你咋不上天呢?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什么恋爱导师不完全是狗屁,确实很会看人,他的内心,甚至连他自己都没看得那么明白的内心,瞬间就被戳穿了,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是醍醐灌顶:原来他所作所为,都是因为这个目的啊! 才刚出电梯,商务楼的保安经理就带着那个粗心大意的门童殷勤地凑了上来。 “先生,真的非常非常的抱歉,小王他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才会这么不小心。您有什么要求,我们……” 柳承西摆摆手:“算了算了。” “啊?”保安经理和门童都愣了。这柳承西跟刚才发火说要追究到底的时候完全变了个人啊。 “您车子的修理费……” “算了,我买了保险,不追究了。”柳承西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都不太合适。最后他只是走过去,僵硬地给了那个门童一个拥抱,又迅速放开了,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那门童愣在原地。几秒钟后,他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胳臂弯里,放声大哭。他强撑了很长时间,却被一个陌生人的理解和一个僵硬的拥抱彻底击垮了心底虚假的坚强。不过这份温暖会让他重新树立一个更加坚固的防线,并且撑下去。 柳承西自己把车开了出来,往回家的路开去。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回想着刚才的事情。他突然意识从他刚进门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师小海的圈套之中。师小海明明知道他的名字,却问他说,你就是柳伯伯的儿子吧?他一向最反感的就是别人给他打上“柳成武的儿子”的标签,他有名有姓,不是谁的附属品。于是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就被人看穿了。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非常聪明,但不让人反感。柳承西若有所思地想着。 突然之间,旁边车道的一辆轿车不打转向灯就加速插到了他前面。距离很近速度很快,如果不是柳承西及时踩下刹车,他很有可能就要撞上那辆车的尾巴了!他的心情顿时又糟糕起来。如果搁在平时,他肯定一脚油门追上去狠狠别一下那辆车,让那个愚蠢的司机长点记性了。可此时此刻他却情不自禁地想着,这个司机也许是急着送一份机要文件去开会,不能及时送到他就要被开除。还有可能,这个司机突发痔疮出血,鲜血已经染红了车座椅,所以他急着去找厕所,连转向灯都来不及打了。 这样一想,他顿时就不生气了。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很小,更大的可能性是那司机就是一个劣迹满满的马路杀手,但不得不说,换了这样阿Q式的思维模式,想到那个司机可能正在为痔疮煎熬——真他妈很爽啊! 那辆轿车抢了一条道还不知足,继续在车水马龙的高架上不停变换车道,只为了抢出可能都不够泡一碗面的时间。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柳承西这样好脾气,只听砰一声巨响,前方追尾了! 柳承西开着自己的玛莎拉蒂从追尾的车边驶过,通过后视镜里他看见从后车里钻出一个满是纹身的肌肉硬汉,气势汹汹地朝着前车走去。他忍不住会心一笑,扬长而去。 送走了柳承西后,师小海吃了顿午饭,整理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到了一点,门铃声再次响起。 师小海起身去开门,门口站在一个戴着圆眼睛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那女孩一见面立刻向她鞠了个躬:“师老师您好,我是路秋天。” 师小海忙道:“秋天你好,快进来吧。” 随着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工作也越来越多,又要做电视节目,又要做自媒体专栏,她原来就已经有一个助理了,但现在的工作量两个人已经完全负担不了了,所以她又开始招募新的助理。路秋天就是应聘者之一,她们之前在网上已经交谈过,师小海觉得很满意,所以让她今天来面试。 路秋天拿出自己的简历交给师小海。她就读于交大英语系,现在还是个大四的学生,今年夏天毕业。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课业了,可以专心出来实习工作。 师小海一边看她的简历,一边问道:“为什么想来应聘我的助理?” 路秋天小脸红扑扑的,支支吾吾地说:“我从去年就开始看师老师的节目了,我也看过师老师的书。然后我以后也想从事自媒体行业,所以希望积累点经验。” 师小海笑了笑:“看我的节目?带着批判的目光看的吗?” 路秋天登时大惊失色。她是真的看了师小海的很多节目,师小海有些观点她是认同的,但有些观点她却并不认同,或者与其说不认同,应该说她觉得师小海太冰冷太功利了。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追着师小海的每一期节目,阅读她的每一段话,并且拼命地找理由去反驳她的观点。 当她看到师小海发出招聘启事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投递了自己的简历。她想离师小海更近一点,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像她在公众面前表现得那么冷血。甚至她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当面反驳师小海,并且让师小海低头认错,同意她的观点。当然,这都是她内心中小恶魔般的一丁点幻想,她其实是个很腼腆也很有教养的女孩,她并不擅长与人争执。 她也只是试一试,并没有奢望能够被选中,没想到师小海却真的找她来面试了。更没想到,她甚至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看穿了。一时间,她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局促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仿佛做错事被家长抓了现行的孩子。 “你是学文科的,你从骨子里就是个很浪漫的人,感性大于理性。”师小海慢慢地分析着,”我的观点是完全理性的观点,我分析每一个人的目的性,我听着那些人说出口的话,却想着他们说不出口的话。你不认同我的观点,这很正常。”师小海看着局促不安的路秋天,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别紧张。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来面试吗?” 路秋天摇头。 路秋天的网名叫做小叶子,她会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一叶知秋”。师小海记得这个ID,早在去年的时候,小叶子曾经在她的一篇文章下回帖。 “师老师,你把爱情这样拿来分析,你真的还相信爱情吗?” 这个问题一下就击中了师小海的内心。事实上,尽管她被人称作‘恋爱导师’,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就不相信“爱情”这个东西的存在了。不过是一些荷尔蒙的躁动,不过是人和人之间的互取所需罢了。 后来她发出招聘启事,她看到这个叫小叶子的女生给她投递了简历,她就去找她聊。果然如同她预料的,那是一个充满了少女情怀的女生,她相信并且歌颂爱情的伟大,她拥有童话一般美好的水晶心。 师小海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笑了笑:“因为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我这里不是一言堂,我只是试图用我的观点去解释一些事情,或许能够帮助到一批人。我也需要新鲜的血液,新鲜的思维来跟我产生碰撞,给我注入新的力量。” 路秋天呆呆地看着师小海。她从网上、从电视上看到的师小海,是冰冷犀利的,却没想到真正接触了以后她才发现,师小海还是包容大度的。 师小海放下了手中的简历:“如果你有兴许留下的话,我们来谈谈待遇的问题吧。” 第4章 路秋天接受了offer,成为了师小海的助理。 每周一,她要去电视台录制《小海恋爱讲堂》;每周三,她会接受客人上门咨询,当然,是收费的,并且需要提前一个月的时间预约才有可能排的上号。然后到了周五的晚上,师小海会在网络上开微讲座直播,并且现场挑选观众做答疑。 除了一三五的固定活动之外,“恋爱导师师小海”的自媒体账号每天都需要发表一些有用的内容。这全都需要大量的案头工作,因此师小海才必须要招募新的助理帮助她完成工作。 路秋天上班的第一天,师小海让她进入了自媒体账号的后台,整理群众的来信。 “我每天会收到几百条私信,我需要你找到这些问题的共性,然后把它们分类。” “分类?”路秋天傻眼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要分多少类啊?” “你自己决定。” 路秋天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全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好在师小海告诉她不着急,她可以有几天的时间来整理思路。 可即便如此,路秋天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五点下班,去掉午休的这八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她甚至连把所有的来信看完就做不到,她只好把来信拷回家,晚上也主动加班看来信。等她看得多了,确实感觉一些问题是有共性的,但她还是无法下手去分类。 第三天早上,路秋天提前了一个小时,早上八点就赶到了师小海的个人工作室。她每天都有很多问题看不完,深感自己已经落下很多工作了,愧疚感让她不得不主动加班。 早上九点,工作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牛仔外套和牛仔裤、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路秋天乍一打眼差点以为进来的是个男人,可待仔细一看,却发现进来的人原来是个短发姑娘。这姑娘的个子约有一米七,齐耳短碎发,清秀的瓜子脸,不施粉黛。其实她长得很好看,路秋天可以想象假若她是长发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只是她的打扮削减了她的柔美,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凌厉、中性。 路秋天早就听说师小海还有一个助理,名叫亚飞,是个超级学霸,学的专业好像是什么进化生物学。前两天亚飞有没来。今天会回来上班,看来就是这个姑娘了。 路秋天连忙站起来,腼腆而又殷切地向她点头示意:“你好,我是路秋天,你可以叫我小秋。” 亚飞的反应却是淡淡的,朝她点了下头:“亚飞。”自报姓名之后她就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了。 路秋天站在那里,一时有些无措。她虽然害羞,但她的内心却是个天真而热情的姑娘,她不习惯被人这样冷淡地对待。她情不自禁地猜测对方是否不喜欢她,她是否做错了什么,她此刻应该做什么说什么?她简直害怕极了不能够和同事好好相处。 于是几分钟后,路秋天挪了过去:“飞姐。” “嗯?”亚飞回过头,顺手把桌上的奶糖丢了一颗给路秋天。她只是生性冷淡,不喜欢跟人客套罢了,她第一次见路秋天,路秋天又是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女孩,她自然不是对路秋天心怀不满。 路秋天接了奶糖,心情顿时又雀跃起来,甜滋滋道:“谢谢飞姐!飞姐你能来帮我看看吗?” 亚飞唔了一声,起身朝路秋天的电脑走去。 “老师让我整理这些问题,把问题按照相同的共性来分类。可是后天每天都有好多好多的消息,我连看都来不及看完。飞姐你做过这个工作吗?” 亚飞点点头,问道:“你分了几类?” 路秋天赧然道:“我不知道怎么下手去分。” 亚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拖过鼠标和键盘,在她的文档下创建了新的目录。 路秋天眼睁睁看着亚飞给一个个子目录输入名字:“自视过高”、“妄自菲薄”、“不切实际”…… 路秋天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 “分类啊。”亚飞理所当然地说着,“这是我习惯的分类方法,你可以参考,不过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分。” “这这这,”路秋天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分的?” 亚飞打开了装满来信的文件夹。她的手指迅速地活动着,每一条密密麻麻几百字的来信她几乎都只用两三秒的时间扫视一眼就将它丢进了自己创建的子目录下。比如有一篇来信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阐述自己的情况,但亚飞看了开头第一句“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他却不爱我”,就直接把来信丢进了“自视过高”的目录下。 另外还有一些来信亚飞瞄了一眼后,甚至没有归进任何分类,就皱着眉头按下了删除键。 短短半分钟的时间,路秋天甚至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那些令她苦恼了三天的来信列表就短下去了一截。 路秋天抓住了亚飞握鼠标的手:“等等等等,那些信你看了吗?那么快?!”便是一目十行,也不应该有那么快的速度,就连电脑扫描都赶不上亚飞的眼睛。 “看开头和结尾一句就可以了,都是套路。”亚飞反而不解地问她,“难道你把每一封信都看完吗?” 路秋天带了些指责的意味:“不看完又怎么知道他们的问题是什么?” 亚飞沉默。她不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她看来,那些问题千篇一律废话连篇,根本没必要一字一句地看完。但路秋天会这样质问她,就说明她的答案不会让路秋天满意。于是她只能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师小海推门进来了。 路秋天连忙起身向她打招呼:“师老师早上好。”亚飞则依旧坐在位置上,淡淡地一点头:“早。” 师小海的出现并没有终结她们的话题,很快她们就再一次回到了方才的问题上。路秋天显然很不认同亚飞刚才的做法,她说:“亚飞姐,你这样分类会不会有点简单粗暴?我承认有些问题是有共性的,但是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情况不同啊。你说他们不切实际,可是有的人是因为工作,有的人是因为家庭,有的人是因为异地……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问题。” 亚飞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只是把困惑的目光投向师小海。很显然,她不能明白师小海为什么会招来一个这样性格的姑娘做助理。 面对两个助理姑娘的争执,师小海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她一直去试图弄清楚每一个人行动背后的目的。像她这样的人,对于某些人来说已经有些可怕,但亚飞却是一个比她更可怕的多的人。她只是试图去分析人们的喜怒哀乐,而在亚飞看来,那些情绪甚至都只不过是一种种不同的激素在分泌。亚飞曾经说过,生物就是被荷尔蒙操纵的提线木偶而已。 而路秋天,却是一个极为感性的姑娘。她追求着人类最质朴的感情,并心甘情愿地受之驱使。 师小海终于开口:“亚飞,你去忙你的吧。秋天,你来,我们聊聊。” 路秋天早已在僵持中涨红了脸。她们的意见相左到极致,尽管她们根本就没有吵起来,她是不敢争吵,而亚飞则是不屑与她争吵。师小海一叫她,她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朝着师小海跑去。 “老师。” “秋天,”师小海心平气和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你们把问题归类吗?” 路秋天茫然地看着她:“为了看起来更方便,还有查找起来比较容易?” “这是其中一点。你看,每天的来信有几百封,而我们只有三个人,就算我们每个人都长出三头六臂,也没有办法解答所有人的问题。所以我们才需要把大家的问题分门别类,总结出人们比较常见的困惑,选出最具有代表性的问题,这样即便我们只回答了一个人,也可以为很多人解开困惑。” 路秋天点头。她认可师小海说的这一点,但她无法认同亚飞的做法。即使要分类,也绝不是那样简单粗暴地给人贴上标签。那些来信求助的人们或许正水深火热地煎熬着,他们无比信任师小海,希望能够得到智慧的恋爱导师指点迷津,让他们走出困窘。如果他们知道他们怀着纠结殷切的心情写下的求助信被人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丢进了名为“自视过高”的文件夹里,他们会有多失望啊! 路秋天倔强道:“但我也不能像亚飞姐那样分。”她甚至在这一刻有了个冲动的决定,尽管她入职还不到一个礼拜,但如果师小海坚持要她那么做,她就立刻辞职,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工作。 “没有人让你像她那样啊。”师小海说,“我不是说了吗,你自己归纳总结,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你看,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我们有自己的思维惯性,也只能用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揣摩别人。我之所以把这项工作交给你,是因为我想看见你思考事情的方法,这会让我更了解你。” 路秋天愣住。的确,没有人让她非要按照亚飞那么做,其实根本就是她自己去求助亚飞的。 “没关系,做到少是多少,压力不要太大。你去吧,有什么问题来问我。” 路秋天点点头,回到座位上去了。师小海望着她的身影,默默叹了口气。过于感性的人往往不擅长归纳总结,他们更愿意跟着本能走,这个工作对于路秋天而言或许确实是有些棘手。 第5章 这天是礼拜五,每周五的晚上师小海在网上都会开一场直播微讲座,这周微讲座的主题是《他究竟傻不傻》。 吃完晚饭以后,路秋天和亚飞并没有回家,而是又回到了工作室。微讲座是直播的,虽然不像电视节目那么正式,但也需要有人帮忙拍摄,平时这项工作都是亚飞完成,这次路秋天也留下帮忙了。 晚上八点,直播准时开始了。 “大家好,我是师小海,这里是每周五的小海微讲座,今天我们的主题是《他究竟傻不傻》。” 师小海脸上带着职业而精致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我们先说结论。一般当你觉得别人傻的时候,真正傻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师小海一开口,路秋天就被她震住了。亚飞却一如既往地冷静,认真盯着电脑,一旦摄像出了什么问题,她需要立刻解决。 “前不久我收到了一个姑娘的来信。她在心中大骂男人都是傻子。原因是某次聚餐上她的男朋友遇到了一个在她口中被称为绿茶的女人。这个绿茶又娇又嗲,楚楚可怜,她说自己是如何天真单纯温柔体贴,如何容易被男人伤害。聚餐过后绿茶女和这姑娘的男朋友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们开始聊天。 “姑娘说,只有女人才能看穿女人的伎俩。其实绿茶女根本就是在勾引她的男朋友,蠢男人却以为她很单纯,他们也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稿子是师小海自己写的,路秋天之前也没有看过。所以她就像个普通观众一样,跟着师小海的话去思考。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点了点头。很多女人都曾产生过这样的困惑,仿佛男人的智商生来就比女人低,所以才总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们欺骗。 师小海说:“我问她,你是真的觉得男人太傻所以看不明白吗?” 路秋天一惊:难道不是吗? “我来讲个故事吧。在工作的时候你和竞争对手公司的老板有了接触,对手公司的老板想挖你,对手公司的规模比你现在公司的规模更大,且对手老板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他干活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譬如你现在的工资只有四千,他‘无意’间透露自己的公司里做到你这个位置的员工可以得到一万的月薪。他向你递出橄榄枝——但并没有挑明,只是大家心知肚明。你也并不确定对手公司是否真的能给予你他所说的待遇,又是否真的需要你。这时候你的老板有所察觉,他质问你是不是想要跳槽。你在尚不确定的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我想大多数人会选择装傻和否认吧。谁都会给自己留后路,不要还没有得到更好的工作先丢了自己原有的工作。这就跟故事里的男主角否认他有受到绿茶女的勾引和暧昧是同样的道理。你们认为是绿茶的那个女人,她描述她自己对前男友有多好,描述自己有多傻多单纯多容易被男人骗,和对手公司的老板有意无意告诉你在他们公司和你相同职位的人得到的待遇比你更高其实是同样的手段。于是男人心动了,但他尚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得到这份殊荣,为了稳住现女友,他当然是要装傻的。” “或者他现在并没有‘跳槽’的打算,只是想要多留一条后路,日后如果这份工作做不下去了,这个对象处不下去了,他还有别的选择。暧昧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这是最普遍的情况。其实轻易就打算跳槽的人并不是那么多。总之在不打算放弃自己现有工作或是对象的情况下,人们普遍都会隐瞒自己心中那点小算盘。然而你要是真的以为他太傻,那其实傻的人是你自己。” 师小海的一番话让路秋天听得难受极了。如果现在她只是个普通观众,她肯定会在评论区抗议。爱情就是爱情,是独一无二的,怎么能够拿工作来比拟?这是侮辱了爱情的神圣!可惜她现在就在现场,为了不破坏直播,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有些人痛骂师小海胡说八道,有些人痛骂自己的男朋友,还有人说自己现在就遇上了类似的情况,让师小海教教大家到底该怎么办。 师小海接着说道:“很多姑娘都很聪明,她们没有被花言巧语哄骗,发现了男友包藏的祸心,但这时候她们选择了吵闹。回到公司与职工的例子上,当对手公司对你盛情相邀,而老板发现了你的不忠诚,于是对你各种打压,找你的茬,削减你的工资待遇。这时候你会怎么样?你会更容易被对手公司的种种烟雾弹所迷惑,心想我有一份一万月薪的工作不去做,却要在你这里受委屈。我不伺候了,我要跳槽!于是墙角就这么被人挖走了。 “当然会有人说,这样的男人我留着干什么?让他滚吧!这句话太对了,我非常认同。其实每次有人问我,‘师老师,我应该怎么办’的时候,我都会问她,你得先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如果你有感情洁癖,你需要的就是一份绝对的忠诚,你也已经提出你的介意,对方却依旧充耳不闻,这时候你就可以趁早抽身离去,姿态更潇洒不是吗? “也有一些人,她们相对而言不那么在乎绝对忠诚,她们不希望墙角就这么被人挖走。又或者她们的男朋友确确实实就是很笨,实在看不穿绿茶女的险恶用心。那么我有一个很简单的小建议,情侣之间处理很多矛盾时都适用的方法就是——以牙还牙。他和最单纯的妹妹暧昧,你就和最幽默的哥哥聊天,当他生气无法接受的时候,你可以把这个问题抛还给他——可是我也没有阻止你和你的好妹妹交往,为什么你要阻止我和我的好哥哥来往呢?我们也是最单纯的好兄妹啊。你把难题抛还给他,让他对你的烦恼感同身受。外面的工作靠不靠谱还未知,然而原本的工作已经受到了威胁,也许有更好的人会替代我的位置,那我会先想办法努力保住自己的这份工作。” 评论区的讨论已经热火朝天,亚飞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评论的内容,整理出一些有意义的问题,准备汇总给师小海,一会儿师小海会为观众当场答疑。 与此同时,柳承西也在电脑前看着这场直播的微讲座。以前他并不知道师小海是谁,可自从那天和师小海交谈过后,他回家便上网搜了一下关于师小海的信息,意外地发现师小海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恋爱导师,网上有不少粉丝也有许多人骂她。他看到了师小海的微讲座信息,便好奇地也来聆听教诲。 柳承西的手指在键盘上迟疑了一会儿,学着其他人那样把师小海称呼为小海老师,他发出一条评论。 “小海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亚飞看到这条问题,冷哼了一声,迅速掠过,继续去看其他的提问了。每次总是有这样不长眼的家伙,他们似乎根本不在乎师小海说得有没有道理,却只关心师小海的私人感情生活。似乎只要师小海找了一个好男人,即使她满口疯话只会教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真理;倘若师小海此时此刻是单身,那不管她说了什么都只是一个失败者的胡言乱语,不值一听。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平台要给师小海捏造出一个虚假的高帅富男友来。 柳承西的问题没有被亚飞选中,师小海也不愿意一遍又一遍浪费口舌去说这样的谎。不过评论区的其他观众却热心地回答了柳承西的问题,给了他答案。 “西城柳同学是新粉吧?小海老师有男朋友啊,还是个高帅富!” “我前几天听到八卦说小海老师的男朋友是万隆集团的太子爷呢!” “啊?为什么我听我在影视公司的朋友说小海老师的男朋友是演《神域》的古苑?因为是当红大明星所以才一直不肯公开男朋友的真实身份呢。” “你们都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我有很可靠的消息渠道,我知道小海的男朋友是谁,年纪比较大,算是圈子里的钻石王老五,但具体是谁我不能说,会被查水表的。” 柳承西满头黑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装得神神秘秘的,最后那个明显最不靠谱,但偏偏信的人最多,还有不少人追着求他透露点细枝末节的消息,八卦一时间把正常的提问都给盖过去了。 不过柳承西也算是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师小海承认自己有个男朋友,而且好像还是个高帅富。 有男朋友了啊……说不上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点淡淡的失落,也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跟这么聪明的女人在一起呢? 第6章 路秋天从工作室出来,已经晚上十点了。她匆匆忙忙往外跑,想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亚飞追了出来:“秋天,这是你的手机吗?” 路秋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机忘在了工作室,连连向亚飞道谢。 “你家住哪里?”亚飞问道。 路秋天报了一个地址。 亚飞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顺路,我送你回去吧。” 路秋天惊喜:“真的吗?” “走吧。” 亚飞的车是一辆奥迪A5,她比路秋天大不了几岁,刚刚研究生毕业,能开上这样的车可见家境不错。路秋天虽然和她工作态度迥异,但工作归工作,她还是挺喜欢亚飞这个姑娘的,稳重少语的亚飞给了她一种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感觉。 车子发动之后,路秋天问道:“亚飞姐,你为什么会想来做小海姐的助理?” 亚飞淡淡道:“人类在荷尔蒙的驱使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 路秋天:“……”她有种数学课上问老师一加一等于几,老师却给她写了个拉格朗日方程式的感觉。 亚飞的话太少了,然而车上只有她们两个人,过分的安静难免显得尴尬。路秋天便不断找寻着话题:“亚飞姐,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你周末有时间吗?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亚飞随口问道:“什么电影?” “《笨蛋的爱情》。你听说过这部电影吗?最近刚刚上映,是根据一本言情小说改编的。” “没听过。”亚飞摇头:“讲什么的?” “讲的是女主角小芯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一直像个笨蛋一样单恋着男主角大威整整七年的时间。而大威是个又帅又有钱的花花公子,这七年里一直和不同的女人交往。小芯在二十五岁那年,终于决定放弃大威,开始尝试和喜欢她的人交往。没有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芯,大威终于发现,原来他早就爱上了小芯,于是又开始追求小芯……最后他们就在一起啦!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我以前看这本小说的时候哭得眼睛肿了好几天,太虐心了。” 亚飞无语。她只觉得这样的故事有点可笑,哭得稀里哗啦?恕她无法理解。 路秋天讲完之后,见亚飞始终没什么反应,也知道亚飞恐怕不太喜欢《笨蛋的爱情》这个故事了。她便又说:“那你平时喜欢看小说吗?我最喜欢《九重月明》《细雨归舟》《桃花债》《一阕离歌长亭暮》,你有看过吗?” 这些一听名字就知道全都是言情小说,亚飞摇了摇头。 路秋天只好又问道:“那,亚飞姐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亚飞想了想,回答道:“我比较喜欢理查德·道金斯和尤瓦尔·赫拉利的书,《自私的基因》《祖先的故事》和《人类简史》我都反复看过很多遍。” 路秋天惊讶道,“这是你的专业书吗?” 车子重新发动,亚飞说:“都是闲书。” 路秋天虽然不知道这几本书究竟讲了什么,但听名字,就知道一定和她那些痴男怨女情情爱爱的小说不同。这让两个姑娘再一次陷入了无话可聊的尴尬境地。 好在路途并不远,十几分钟后,亚飞的车就停在了路秋天住的小区门口。路秋天向她道谢下车,两人分道扬镳。 师小海平时住自己的公寓,每周五晚上都会回家和父母一起度过周末。 她刚到家门口,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里面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跟你说了多少遍,每天倒垃圾之前把烟灰缸里你抽的香烟屁股和香烟灰一起倒掉倒掉倒掉!天天跟你讲你怎么天天记不住?你现在就去倒掉!不然烟灰到处飞!” 师小海推门进去,看见他的父亲师军正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母亲史丽华则叉腰站在一旁唠叨。见她回来,父母都暂时停下了手上的事和想说的话。 史丽华说:“又这么晚回来,我去给你热一杯牛奶。” 师军也站起来:“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宵夜?家里还有俩鸡蛋,糖水煮鸡蛋怎么样?” “不用啦,我吃过了,我先去洗澡。” 于是师军又在沙发上坐下,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机。自从智能手机普及以来,中老年人手里的东西也开始更新换代。以前每天晚上师军喜欢戴副眼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史丽华则坐在一旁打毛线。这几年也都和年轻人一样了,走到哪里手上离不开的必然是一台智能手机。 师军还染上了“网瘾”,自从学会使用微信等软件,连吃饭的时候都不肯把手机放下,退休后什么正事都不干了,不是打麻将就是玩手机,瘾头比年轻人还厉害。这让师小海不仅回忆起数年前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因为打了几天的网络游戏,差点被担心影响她学习的父母送到“青少年网瘾戒除中心”去。 师军又拿起手机,史丽华也又开始了念叨:“先去把烟灰缸倒掉!你自己抽的香烟还指望谁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啊?饭也是我做的,衣服也是我洗的,就让你倒倒垃圾你还倒不干净……” 师军的眼睛都不从手机上挪开,敷衍道:“等一下再说。我睡觉前肯定会去倒掉的!” “现在就去倒!” “干什么非要现在?我现在有事情!” “什么大事情?就玩你那个破手机!手机什么时候不能玩?老头子,听到没有,去!把!烟!灰!缸!倒!掉!” 师小海无奈地摇摇头,进浴室去了。她平时工作忙,回家的机会并不多,可几乎每一次她回家,都会看见类似的戏码重复地上演。自从师军和史丽华退休以后,当爹的成了个“网瘾老头”,当娘的则越来越唠叨了。 光烟灰缸的问题他们就已经争吵过无数次,头一回师小海认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想自己去倒了也就了结了,然后她的手还没碰到烟灰缸就,被史丽华喝止,老太太犯了倔,非得要老头子亲自去倒,他不倒她就念到他倒掉为止。 师小海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听见母亲还在唠叨,然而话题已经变了。想来方才师军受不住,还是先去倒了烟灰缸。可却没有换来消停,史丽华又继续针对下一个主题发作。 “跟你讲过多少遍东西哪里拿的就放回哪里去!你把剪刀放在这里多危险?戳到人怎么办?师军!把手机放下来,现在过来把剪刀放好!” 师军被念叨急了:“哎呀,一把剪刀,你帮我放好费你多少工夫?” “不行!你自己过来放!我帮你收拾了多少东西你一点都不长记性!必须要你亲手放好了你以后才能记住!” 师军窝在沙发上懒得动,史丽华就不停地念,从他昨天忘记把钥匙放回原位数落到上礼拜弄丢了水果刀,再到上个月他找不到钱包…… 师军终于无可奈何地挪了窝,路过师小海身边,他忍不住抱怨:“你看看你妈,是不是更年期,越来越唠叨了!控制欲也太强了,就一把剪刀的事情……” 师小海对父亲做了个鬼脸,不发表任何意见,赶紧溜回房间里去了。就算要搀和,她也不敢在父母争吵的时候搀和,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拉偏架的,回头两面不是人。要知道当人子女也是门技术活! 进了房间,她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拿起手机,给亚飞发了条短信。“到家了吗?” 很快亚飞就回信了:“到了。我把秋天送回去了。” “辛苦你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略略沉思了一会儿,又发去了一条短信:“你和秋天帮我选一些和‘唠叨’有关的读者提问给我。我准备做一期和唠叨有关的专题。” 亚飞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第7章 周末路秋天也没闲着,继续整理网友们给师小海的来信,并且归类。她正整理着,突然来了新邮件提醒,她点进去一看,是一篇打满了醒目符号的来信。 “【紧急求助】我和我男朋友吵架了,好想死啊,你帮帮我吧!” 虽然这封来信并没有说出具体的事情,但用了这么重的语气,甚至提到了“死”,把路秋天吓了一跳。她连忙给师小海打电话,然而电话那头却是忙音。师小海现在正在忙,没空接听她的电话。 于是她又赶紧给亚飞拨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她着急地把这封紧急求助信念给亚飞听,亚飞却冷冷淡淡地告诉她不必理睬,这样的人每天都有。而且这些人往往并没有什么真的可急的。 然而路秋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放不下。她又不能用师小海的账号给出任何回应,于是她便换了自己的账号,点进发来求助信的女子“世界充满恶意”的微博首页。这人的微博里有很多关于她和她男朋友的事。 “他说希望结婚以后所有的家务活都由我来做,我不肯,跟他吵了几句,他就走了。烦死了!我不想活了啊啊啊啊啊啊!” 看起来明明只是普通的吵架,路秋天不明白为什么“世界充满恶意”会用上这么重的语气。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给“世界充满恶意”发去了私信:“姑娘,你还好吗?” 对方在线,很快回复了消息,问路秋天是谁。路秋天不敢说自己是师小海的助理,便只说自己无意中看到了她发的微博,希望能安慰她。“世界充满恶意”没有起疑,很快就和路秋天聊上了。 她向路秋天抱怨她的男朋友,在她的描述中,那是一个非常大男子主义的家伙,他自以为是个少爷,他根本不尊重她,只希望她能够做一个贤妻良母伺候他。 路秋天义愤填膺地问道:“要不然和他分手吧?” “不行,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如果跟他分手再找,我就快三十岁了。” “二十八岁也还很年轻啊,你会找到更好的人的。” “不行,我的父母不会同意我跟他分手的。我一说他不好,我父母就骂我不懂事,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 路秋天的父母从小都很疼她,只要她想做的事情,父母从来也没有强硬地反对过。因此她并不能理解。她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给出建议:“和你的父母好好谈一谈吧?这毕竟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行,他们是我父母,他们逼我,我能怎么办?” 路秋天苦恼了良久,只能继续好心地提建议:“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换一个环境试试?” “不行,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换什么环境?” 路秋天目瞪口呆。她提出的所有建议都被对方反驳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因为话题提到了工作,“世界充满恶意”又开始向她抱怨自己的领导是个混蛋,公司的同事们愚钝不堪。路秋天只好暂且放下先前的话题,给她提出建议要如何和公司的同事们改善关系,然而无论她说什么,“世界充满恶意”都会告诉她她提出的建议有多么的困难重重,全都不可行。 直到这时候,路秋天才发现她努力地帮对方出谋划策,而对方却用无数个“不行”阻断了她的路。这样的谈话让她感觉有点累,并且茫然无措。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必须要寻求其他人的帮助,可她不敢告诉师小海,于是又给亚飞发去了消息,把方才的聊天记录截图给亚飞看。 亚飞看完之后,回了她一句话:“王顾左右而言他。” 路秋天呆呆地看着这句话,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却依旧心存困惑。 亚飞说:“她正在把你拖入她的惯性思维模式。别再和她说话了,你帮不了她的。” 路秋天却依然放不下。前不久网上刚刚发生过有网民说要自杀最后真的自杀了的事情,她害怕她没有能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于是她在三番两次拿起手机又放下之后,还是鼓起勇气拨打了师小海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路秋天抱歉地告诉了师小海这一次她擅做主张的行为,并且将这一段的对话告诉师小海,询问她究竟该怎么办。师小海听罢之后重重叹了口气。 “秋天。”师小海说,“当我收到一封来信的时候,我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提问的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路秋天不解,好在师小海很快就继续解释下去:“有很多话,人们是不会说出来的。或许是不敢说,或许是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当你理解了对方,你就能够听懂对方的潜台词。这个女孩她是一个懦弱的人,或者说她习惯了依赖,不愿意冒险做出改变,你认同吗?” 路秋天点头,想起对方隔着手机是看不到的,忙应声说:“好像是有点。” “这是由她成长的环境和天生的性格造成的,并不是你的几个建议就能够改变的,除非有一天她自己想要改变,否则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当你明白了这一点,你再回头看她说的话,你就会明白,她其实已经做出决出了。” 师小海接着说:“她说‘不行,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意思是,她并不想和这个男人分手,因为她觉得她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她说不行,我不能换新的环境,意思是她放弃了这份工作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你无需为她寻找借口,是她自己在驳斥你提出的建议,是她自己认为,并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你明白吗?” 路秋天“啊”了一声。 “另外,当一个成年的、有独立自主能力的人告诉你‘我父母如何如何’,这永远都是一个借口,‘父母逼的’等于我不想背负道德或精神上的责任。‘我父母不喜欢你所以我要和你分手’,意思是我想离开你但不想被当做负心人,所以我只能搬出父母;‘我想要追求梦想但我父母不同意’,意思是我害怕我会失败,不如以后有一天想起来我没有成才,只怪父母耽误了我,而不是我的能力不够;当这个女孩告诉你,她的对象是父母逼着她接受的,未来有一天她的婚姻如果不幸福,她就可以为此责怪爹妈,而她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路秋天和师小海产生分歧的时候了。路秋天不认同地说:“小海姐,她如果是你说的这样,又为什么要发来信件求助呢?” 师小海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解决问题,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人,他们只是需要认同感和存在感而已。” 路秋天惊呆了。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她一厢情愿地想要帮助对方,可是……所以,“世界充满恶意”才会不断地反驳她提出的建议?她不希望会是这样,因为这意味着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和心力,像个一厢情愿的笨蛋,做的全是无用功。然而……师小海真的把她说服了。 “如果你真的想让她好受一点,不要再给她出什么主意了,你只要告诉她,她的父母太糟糕了,她的老板是天字第一号混蛋,她的男朋友是宇宙头号渣男就可以了。这就是为什么人们需要心灵鸡汤的原因。” 挂了电话以后,路秋天望着聊天的窗口发了很久的呆,最后还是关闭了网页。 第8章 周一大清早,师小海来到电视台,亚飞和路秋天已经在电视台门口等着她了。 今天又是师小海录制小海恋爱讲堂的日子,三个姑娘赶到演播厅的后台,化妆师开始为师小海化妆更衣,亚飞和路秋天则帮她对台本和处理一些其他琐事。 师小海问道:“秋天,你分类的工作完成了吗?” 路秋天连连点头。她对待这份工作很上心,周末也没闲着,一吃完早饭就开始工作,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了还用在手机看信箱里的那些提问。 她把手机递给师小海。师小海接过一看,密密麻麻一长串的列表,每一个分类的名字都很长,与亚飞那种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明明深深相爱,却因为……感情陷入了陷入困境,我们该如何克服世俗的障碍?” 这里的“……”她写了好几个,身体、家庭、爱好等 “他/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却左右为难,到底谁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女?” “我爱他/她,却并不快乐,怎样才得到完美的爱情?” 师小海看着,觉得这几个标题有点像《知音》《读者》又或是某些言情小说的主题,倒也有趣。她忽觉路秋天有些苦恼地说:“有些人的问题实在是没办法归纳,我觉得他们好像……” “他们好像并不想提问。”师小海微微一笑,把话接了过来,“他们描述的情况非常不合理,故事里的人个个都像神经病。显然他们隐藏了某些信息,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他们不需要知道如何解决问题,对吗?”路秋天才刚刚上手,师小海可是已经看了好几年的各路妖魔鬼怪了,对于路秋天可能遇到的问题他非常清楚。 路秋天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就像小海姐说的,他们可能只是……需要认同感和存在感吧。”她也是看了师小海的邮箱,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的奇葩有那么多,各种莫名其妙的爱恨情仇,看得她心惊胆战满头雾水。 师小海笑了笑:“对待这样的人,我一般会给他们看收费咨询的价目表,而且是比给正常人看的价目表还要高出一倍的价格。应该让他们知道,用无尽的负能量浪费别人的时间是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的。” 路秋天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竟然还可以这样?若是放在以前,她或许会觉得师小海这样太不近人情了,可是在她耗费了整整一个周末看了许多叫人头大的来信之后,她开始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很聪明的方法。 化妆师小金听了她们的谈话,情不自禁地问道:“小海老师,要是这样的人不是网络上的,就是身边的朋友,该怎么办啊?其实我就有个这样的朋友,她天天跟我抱怨我都听烦了,主要是劝她她根本不听。你说大家朋友一场,我总不能管她收钱吧?” 师小海理所当然地说:“不收现金,可以让她请你吃饭嘛!” “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呢?人都是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如果不是付出金钱,那也许付出的就是人脉和人情了。有些人会为他们不受欢迎的行为而失去朋友的。” 小金顿时豁然开朗,一拍大腿,差点把师小海的眼线化歪了。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赶紧补救,给师小海完成了精致而漂亮的妆容。 完成了一天的录影工作,已经是傍晚近黄昏了。 电视台的大门口停着一台跑车,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靠在车门边,见师小海他们出来,立刻对她们挥了挥手,笑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小海,亚飞,工作结束了?辛苦,我请你们吃晚饭。” 师小海一见他,笑着摇摇头:“岳戈,你也来录节目。” 岳戈身穿一身剪裁修身得体的蓝色西装,里面搭一件白衬衫,没有系领带,开了一颗扣子,清爽整洁,又不会太过死板。他的皮肤是小麦色,阳光健康,又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路上任何一个姑娘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一两眼。 岳戈注意到了面生的路秋天:“这位姑娘是?” “我新招的助理,路秋天。”师小海为他们互相介绍,“岳戈,PUA的导师。” 路秋天一出电视台就注意到了岳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刚刚踏入社会,一直以来见到的都是校园里那些不修边幅的小男生。岳戈年纪虽然不大,但他穿着打扮整洁干练、举手投足又有成熟男性的魅力,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此时突然一只手横生到她面前,她愣了足足三秒的时间,这才慌忙握住了那只手:“岳、岳老师你好。”她亦察觉了自己的失态,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根本不敢去看岳戈的眼睛。 岳戈笑道:“小海好眼光,选的助理都那么漂亮。一定也很聪明。” 他一句话夸了三个姑娘,师小海早已见怪不怪,亚飞漠然,路秋天的脸却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羞涩得连句客套话也不会说了。 “秋天,你知道PUA是什么吗?”师小海有意提点。 路秋天茫然摇头,赶紧掏出手机就要查——作为一个“网络时代原住民”的90后,不懂就查是个好习惯。 亚飞淡淡地说:“是‘把妹达人’。” PUA,全称Pick-up Artist,这是一个从西方国家传来的词汇,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PUA渐渐发展成了一门学问,也称“泡学”,教导那些羞涩、自卑、自身条件不够优秀的男人们学会和女人们搭讪、吸引、建立联系和发生亲密关系。说起来岳戈和师小海的职业性质十分相似,只不过他针对的对象完全是男性,而师小海指点的对象大部分是女性。 “把妹达人”这个词听在路秋天耳朵里,颇有些刺耳。她那颗小鹿乱撞的心顿时也冷却了几分。 “别这么说,什么‘把妹达人’,”岳戈挑眉看着亚飞,针锋相对,“这就是有些哗众取宠的人肆意用低俗来引人耳目的翻译,准确地说,PUA应该是‘搭讪艺术家’。” 路秋天不知所措。她虽然不明白‘搭讪艺术家’和‘把妹达人’的区别在哪里,但却是艺术家听起来顺耳多了。 “我今天也来录节目,正好有幸遇到三位美人。”岳戈不再执着于舶来词的翻译,绅士地打开车门,“给个面子吧,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请三位美人共进晚餐呢?” 师小海偏偏不给这个面子,低头看了眼手表:“不巧,我今天有约了。改天吧。” 亚飞摇头:“有事。” 路秋天本是很想去的,然而师小海和亚飞都不去,她自然不能赴这个约。岳戈默默观察三个女生的脸色,并不强求,颇为遗憾地摊了摊手:“好吧,那就改天。秋天,你的微信号多少?” “啊,我?”路秋天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正要打开微信添加对方,才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有些不妥。这年头早已不流行“美女给个手机号吧”的搭讪方式了,加微信无疑就是一种搭讪。然而岳戈的态度太自然了,似有若无的一丝暧昧。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向师小海投去求助的目光。 师小海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很清楚,岳戈已经在施展“泡学”的技巧了,正是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搭讪,更让人无法拒绝。而她虽然有心提醒路秋天,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加个微信而已,她和岳戈本来就有很多工作上的往来,路秋天作为她的助理,加个联系方式本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偏偏岳戈留了一手,倘若被拒绝,他便可以搬出这个理由;倘若顺利加上了,他就什么也不必说,大可以留给对方足够的“自作多情”的空间。小小的一手“藏”里,就有很多的学问,可单纯如路秋天,是什么都不明白的。 路秋天见师小海默认,这才打开了微信。岳戈非常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她的手机,扫描她的二维码。交接的过程中,他们手指触碰,路秋天小小的紧张,迅速把手指抽回去,偷眼打量岳戈的反应。岳戈却自然地看着手机,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 眼看他们交换完了联系方式,师小海这才施施然开口:“你倒是可以好好教教秋天,你们‘搭讪艺术家’的那一套技巧,让她一眼就能够看穿谁是坏男人,免得吃亏。”她也就只能敲打到这个份上了。 岳戈不动声色地接招,笑道:“秋天,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晃了晃手机,示意随时联系。 只是小小的撩拨,就已经让路秋天的心思有些乱了。她不禁开始怀疑岳戈是否是在对她展示好感,师小海话里有话的点播她却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师小海看在眼里,唯有无奈。岳戈的这一套在她身上已经用过了八百遍,如果今天不是有了个新人在场,恐怕岳戈又是来向她献殷勤的。也只是献殷勤罢了,以她和岳戈的交情,她太了解岳戈,这就是一位多情浪子,他把师小海当成锻炼他艺术家能力的对象,礼尚往来的,师小海也通过他了解男性的心理,毕竟他们的职业都可以称得上是恋爱导师。 男人爱攻克冰山美人,女人喜欢征服多情浪子,这是两性爱飞蛾扑火的两大陋习。而现在,正有人要往这个陷阱里跳了。 第9章 师小海拒绝了岳戈的邀约,说早已有约在身,这并非托词。离开电视台以后,她急匆匆赶到饭店,包厢里已经有人坐着了。从电视台出来以后被岳戈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又碰上高峰堵车,她比约定好的时间迟到了二十分钟,一进包厢就立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太堵了,我……” 话没说完,看见屋里坐着的人,她不由一愣。 “小海快过来!等你半天了!”师军起身招呼。 今天是父亲师军设的饭局,说见几个当年关系特别铁的好朋友,让她来作陪。师小海其实不喜欢参加长辈的聚会,但师军说自己的女儿这么有出息,想带出去炫耀炫耀。再则她平时太忙,陪父母的时间本来就少,自然能抽出空来就尽量陪伴。 不过眼下包厢里除了她之外,一共就坐了四个人,其中两个是她的父母,一个是父亲的老友柳成武,还有一位年轻男人她差点没认出来,多看两眼才发现原来是她前不久才刚刚见过、还被她用“柳伯伯的儿子”这个称呼刺激了一回的柳承西! 之所以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前几天柳承西还顶着一头嚣张跋扈的红毛,穿着打扮也像个嬉皮士。可今天柳承西已经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发型也重新打理过了,一头干净清爽的短发,衣服也换成了简单整洁的T恤休闲裤。他原本就生得帅气,好好收拾一下简直改头换面,比在电视台遇见的艺人们也丝毫不差。 柳成武亲切地招呼:“小海来了啊,我们已经点过菜了,你看看再加几个你爱吃的!” 师小海这才扯起一个职业的笑容,向他们打招呼:“柳伯伯,柳先生。” 柳成武大手一挥:“叫什么柳先生!这小子,你叫他小西就行了!” “小西”原本正要和师小海打招呼,闻言眼角一抽。下一秒他的背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柳成武对他怒目而视:“人家姑娘都跟你打招呼了,你摆什么大少爷架子!” 柳承西立刻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本来都已经张开了的嘴又闭上了,这个招呼偏偏还就不打了。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搞砸这种局面了,柳成武又是个暴脾气,多几秒的耐心都不给肯。 这父子争吵,最尴尬的却是边上坐着的人。师军和史丽华赶紧出来打圆场,师军说人都到了大家肚子也饿了赶紧吃东西吧,史丽华则直接起身给他们倒饮料,希望借此堵住他们的嘴:“来来来,喝点玉米汁,这个暖胃的,好!今天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喝酒了啊?” 师小海在桌边坐定,打量包厢,桌边拢共就五张椅子,桌上拢共就摆了五副餐具,很显然,人都到齐了,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这叫老朋友的聚会?她心里隐隐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刚端起玉米汁喝了一口,就听见史丽华热情地问柳承西:“小西啊,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噗!”师小海一口呛到,直接就把玉米汁喷了出来。她赶紧抓起餐巾一边清理一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话音还没落,又听老妈含笑带嗔地对柳承西说:“唉哟,我们家小海就是这么粗心大意,傻乎乎的!见笑见笑啊!” 傻……乎……乎…… 师小海嘴里已经没有玉米汁了,但是她很想喷出一口老血来。这世上最会拆你台的人,往往不是你的仇家和竞争对手,而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尤其是你的父母! 柳承西刚和自己亲爹闹了矛盾,一张俊脸板得像棺材似的。见师小海喷玉米汁,他先破功三分,在听到“傻乎乎”这个形容词之后,剩下七分功也彻底全盘瓦解,差点笑出声。硬生生忍住了,五官憋得都扭曲了。 “弟妹太谦虚了。我看过你们家小海上电视,讲话有条有理的,比现在那些小姑娘脑子灵活多了!”柳成武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才傻!他没有女朋友,没人看得上他!” 柳承西的笑脸顿时僵住了,这下换成师小海笑了。 这饭局的性质已经很明显了。当爹娘的真不知道对方的儿女是否单身吗?那肯定是早就通过气了的,这会儿明知故问,那是问给年轻人听的——很明显,这是一次相亲。只不过在两家过分谦虚的长辈们的搅合下,这快变成一场拆台大会了。 其实师小海并不反感相亲,一来她确实是单身,多认识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师军和史丽华再爱拆她的台终归还是拿她当宝贝,不可能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她跟前塞,会介绍给她的人必然已经过了他们的审核。二来,由于职业的缘故,她还挺希望能相到几个“奇葩”,了解不同的人,对她而言也是一种阅历的增长。 但偏偏,相亲的对象是柳承西…… 前几天她才刚给这家伙上了一堂课,现在却成了相亲对象,这种身份的转换让她有一种类似师生恋的尴尬感觉。更何况她塑造的聪明睿智女导师的形象,就被她亲娘一句傻乎乎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师军问道:“小西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提到工作,柳承西的态度显然放松了很多,反倒是他身边的柳成武突然紧绷起来,一脸的不痛快。 “跟朋友一起创业。” 师军忙说:“年轻人厉害啊!二十几岁已经自己创业了,不愧是老柳的儿子,了不起!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做音乐。” “不务正业!”柳成武斥责。他只有柳承西这么一个儿子,一直想着以后能让儿子接自己的班,谁知道柳承西整天跟他对着干,对他打下的一片天地也毫无兴趣,还自己跟人搞了个什么音乐平台。像柳成武这个年纪的人,从小受的教育里没什么艺术的概念,他总觉得唱唱跳跳都是戏子干的事儿,柳承西的工作与此相关,他自然也就成了不务正业。 倒是师小海有些惊讶地看了柳承西一眼。 第10章 这是师小海经历过最古怪的一次相亲——虽然她相过的亲并不算很多——一顿饭吃下来,她和柳承西这两个主角几乎没说上什么话——如果她和柳承西的确是主角没错的话——倒是三位长辈们一直喋喋不休各种叙旧。 假如只是叙旧,那也就罢了,就当是陪吃了一顿饭,这家酒店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可惜的是,三位长辈隔三岔五又想起他们两个是主角,于是聊天的话题就从叙旧又变成了爆料大会。 柳承西七岁的时候跟院子里的小姑娘打架打输了,师小海小学两年级以一人之力痛殴三个男同学…… 其实这样的聊天本来无可厚非,老人家年纪大了,生活圈子多年不重合,聚在一起聊天的话题要不是叙叙旧,要不就是吹吹牛皮,再要不就是聊聊各自的儿女。只是他们聊他们的,非要把师小海和柳承西拉过来作陪,这就很尴尬了。 师小海最后只能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端坐桌边,而柳承西全程翻白眼,黑眼仁差点落不下来,也亏得他居然能耐下性子,没有半路就甩脸色走人。 好容易把饭吃完了,三位长辈总算又想起正事来。师军和史丽华找了个借口说要跟柳成武一起去故地重游,史丽华笑眯眯地问道:“小西啊,能不能麻烦你开车送小海回去啊?大晚上她一个女孩子家不太安全。” 柳承西还没开口,柳成武就威严无比地下了命令:“送她回去!” 师小海无语地锤了锤额头。她突然觉得,应该提高情商,或者说学会父子之间相处的人并不是柳承西,而是柳成武。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柳承西是一个很好懂的人,他有他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这份原则跟普通人相比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特殊的是凌驾于他的原则之上还有另外一条原则,那就是对待他那无比强势的父亲——“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刚才柳承西都已经把手伸进口袋准备摸车钥匙了,被柳成武这一喝,他脸色异常难看,站在原地不动了。 柳成武再次对儿子怒目而视。 师小海趁着这位严父没把事态弄得更加糟糕之前,赶紧微笑着勾起柳承西的胳膊:“承西,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在这个时候,能缓解尴尬局面的人也只有师小海了。可她不能逆着柳成武说,更不能顺着柳成武说。 如果她开口要求柳承西送她回家,那柳承西必然觉得她是和长辈站在一起的,未必肯退让不说,把大家的面子都拂了;如果她开口说“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父子之间的矛盾非但不能够缓解,反而会火上浇油,柳成武会更气愤儿子不听从自己的指令,没有给足自己面子,而非要他把师小海送回去不可。到时候师小海是明哲保身了,父子的矛盾只会升级。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提出第三种可行的方案,这样大家都有台阶下。等他们离开了长辈的面前,到底送还是不送,那都是随意的事儿了。 果然,柳承西的脸色有所缓和。这回不等柳成武抢他的台词,他立刻开口:“我走了!”又还算有礼貌地跟师小海的父母道了别。师小海赶紧拉着他开溜了。 两人出了饭店,来到夜晚霓虹灯闪烁的商业街上,刚走了没两步,师小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想着刚才柳承西那张吃瘪的脸,越想越好笑,竟像是被戳中了笑穴一般久久停不下来。 柳承西一开始还忍着,可看她笑到直不起腰,竟不由地红了脸,郁闷道:“笑什么!” 师小海没有回答,因为她笑得说不出话来。 柳家父子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罕见,很多严厉的父母都会和孩子发生这样的冲突,但这种冲突一般都发生在青少年叛逆期的时候。柳承西二十好几的人,都已经有自己的事业了,却被柳成武压迫得像是一个反抗父母暴政的高中生一样。刚才吃饭的时候,柳承西几个白眼翻的,P上字就能当表情包使了。师小海一想起来就乐不可支。 当然,能让她乐也是因为柳承西长得够帅的缘故。再怎么精明干练,师小海依旧保持着这点肤浅。这样的人生才有趣味嘛。 他们吃饭的餐厅离江边很近,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个点夜生活也刚刚开始,谁也不急着回家。两个人很默契地往江边走,吹着凉爽的江风,师小海笑着说道:“刚才我可真怕你把车钥匙一摔就走了。” 柳承西褪去了刚才针锋相对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双手插在兜里往前走。 其实最叫人郁闷的,并不是柳成武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因为如果他真的不愿意,管他亲爹亲娘,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强迫不了他。可偏偏很多事情,是他愿意做的,他本已经打算要去做了,柳成武突然横插一杠,以不可抗拒的强势姿态要求他必须要那么做。那些他明明心甘情愿的事情,却被柳成武多此一举的命令变成了他是顺从圣意,那简直令他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痛快。 师小海还在笑,柳承西泼她冷水:“半斤就不要笑八两了吧?傻乎乎?嗯?” 师小海:“……” 她耸了耸肩,依旧笑吟吟的,倒也没有把刚才被父母联手拆掉的台很放在心上。她跳上台阶,站在栏杆边上,面朝大江。江风吹拂她的长发,扫去了她一天的疲惫, 柳承西怔怔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与其说幼稚,不如说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处理方法。其实我很理解你。”师小海说,“换了谁都会不开心的。” 她从栏杆边上退下来,和柳承西一起走到长椅上坐下。夜晚江边的人很少,只有几对卿卿我我的情侣抱在一起亲热,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受周遭的人和事打扰。 “我上个月接待了一位咨询者。”师小海说,“她是一个对男朋友要求很多的人,在我看来她的控制欲比较强。她制定了一张详细的表格,各种节日和纪念日,每个月至少有两三个特殊的日子。她要求她的男朋友在每个节日都要给她送礼。另外,她还给她的男朋友定了很多规矩,比如每天至少要发多少条信息,要打多少时间的电话,要向她汇报各种各样的情况。” 柳承西听得直皱眉。如果他找了这么样一个女朋友,他八成会受不了。 “她的男朋友越来越不肯按照她的规矩办事,他们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多。她很苦恼,问我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已经不爱她了。我问她以前的情况,她告诉我以前她的男朋友很好,一直遵守着她指定的规则。甚至在她还没有制定这些规则以前,那个男生也自觉地做了大部分的事情。其实那已经是一个很体贴的男生了。她害怕有一天男人会变心,才条条框框地把那些事情制定成了规矩和命令。 “我告诉她,她的做法只会令事情变得适得其反。不管是所谓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也好,或者是成年人,‘命令’‘规矩’这个东西都很令人讨厌,因为它改变了整件事情的性质。男生给女友送礼,你开车送我回家,那是你们的付出,是值得得到回报的,哪怕这回报只是一个人情,是一句感谢,那也是你们额外的付出。但‘命令’把这些付出变成了理所应当和迫不得已。 “男生精心给女朋友挑选的礼物,变成完成任务。他送了礼是应该的,是女生要求的,女生不再会为此而感动。如果他不送,反而要遭到埋怨,反而成了不懂事。凭什么呢?” 师小海看向柳承西:“其实可以试着和不理解你的人谈一谈?我觉得正确的交流是解开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矛盾的钥匙。” 柳承西不回话。跟柳成武谈心?他想一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受不了。 师小海耸肩。他只能给建议,至于别人是否采纳她的建议,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柳承西好奇地问她:“你爸妈那样……你不生气吗?” “生气?不会。”师小海晃了晃伸直的腿,“他们只是想表达,不管自家孩子在外面是怎么样,都是被他们照顾着长大的,在他们面前还是那个亲亲热热的小孩子。尝试理解他们的心态,其实会觉得……父母也挺可爱的。” 理解。这是柳承西在师小海嘴里听到最多的词语。其实上一次和师小海交流之后,他就已经对一些人和事改观了。然而依旧有些人和事,他无法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 过了一会儿,柳承西想起了什么,突然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就像师小海刚才笑他那样。 师小海莫名地问道:“你笑什么?” “你可爱的父母,他们那亲亲热热的小孩子,她的高帅富男朋友去哪里了?” 师小海:“……” 第11章 上一回和柳承西见面的时候,柳承西并不认识她,还差点把她当成心理医生。然而这一回,柳承西竟然已经做足了功课…… “咳。”师小海不由得老脸一红。虽然这次的相亲她并不知情,但既然会被安排来相亲,可见她所谓的高帅富男友完全是子虚乌有。她做了个鬼脸,“商业包装。柳总你懂的。” 柳承西哈哈大笑。刚才吃饭时积累在心中的不快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走吧!”柳承西掏出车钥匙晃了晃,“我送你回家?” 这就是柳承西和岳戈的不同了。如果现在换做是岳戈,他八成会说“不知道师老师能不能给个博取回报的机会呢?”而柳承西并不是个会油嘴滑舌的人,他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非常容易被人看明白。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人会喜欢那些说话特别动听的家伙,但师小海研究各种人研究了这些年,在她看来,任何一种性格,活泼也好,沉默寡言也好,直来直去也好,三思而行也好,全都可以讨人喜欢,也全都可能让人讨厌。并没有哪一种性格一定是好的,但只要心中没有恶意,总不会叫人讨厌。 发动车子以后,柳承西就开始放音乐。 “《前世》?你也喜欢听李若情的歌?” 李若情是师小海很喜欢的一个网络创作歌手,不过这些年因为盗版的侵害,音乐市场并不好,虽然李若情的歌很好听,但受众还是很小。却没想到她和柳承西竟然在这里成为了同好。 柳承西挑眉:“很好听吧?她很有才华。” 李若情创作的音乐旋律舒缓柔和,声音沙哑,情感充沛,能够轻易地调动人的情感。有一回师小海在工作室里放了李若情的伤心情歌,头一回听的路秋天直接哭成了泪人,就连“铁石心肠”的亚飞也听得出了神。 师小海听着舒缓的歌,心情也放松下来,开始和柳承西闲聊。 “你和柳伯伯这样相处多久了?” 提到父亲,柳承西就没什么好脸色:“我十四岁就出国念书了,去年才回来。” 师小海了然点头、一般像这样父子针锋相对的关系并不会维持很久,都发生在孩子青春期的时候。等孩子长大了,父子之间有了距离,不健康的相处方式往往会不药自愈。柳家父子这把年纪了还这样可真是不多见,或许是柳承西小小年纪去了国外,柳成武恰好错过了孩子叛逆期的时候?等到儿子回国,突然发现印象里乖巧听话好控制的儿子已经变得完全不听话了,他老人家却不能从以前的相处模式里缓过来? 再想起上一回见面时柳承西那不良少年的打扮,说不定也是因为老人家一句“染头发的都是小流氓你不准染头发”,他才故意把自己倒腾成那样的。 这时候,柳承西突然把音乐调得更响了。小小的车厢里,李若情沙哑的声音回响着,若还要说话,就只能更加大声。 师小海了然。柳承西这是不喜欢别人打听他家里的事。于是她识趣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不再发问。上海的夜景很美,满街灯火通明,林立的高楼大厦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中不再像白天那么冰冷,反而朦胧温柔。跑车在路上加速,景色不断倒退,种种繁华稍纵即逝。 晚上,路秋天也还没睡,正在电脑上查资料。她面前的网页上正是关于PUA的资料。在今天遇到岳戈之前,她根本不知道PUA是什么,听亚飞介绍以后她便上了心。 “PUA……把妹达人。起初指的是一群受过系统化学习、实践、和不断自我完善泡学(把妹)技巧的男人。后来泛指在很会吸引异性,让异性着迷的男人……” 路秋天突然心情有些烦躁。 正在此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岳戈给她发来了消息。 “周三晚上一起吃饭吧。” 路秋天惊讶,脸上顿时热起来,捂着手机紧张地左看右看,仿佛中学时收到了心仪男生情书的小姑娘,生怕被同学们和老师们发现了。 她虽然看过很多很多的言情小说恋爱故事,但自己却没有多少恋爱的经验。在她单纯的认知看来,岳戈邀请她吃饭,就是一种向她表示好感的行为了。 她内心对岳戈也是有几分好感的,并不排斥进一步的接触。可她抬起头看到电脑屏幕上那些关于PUA的介绍,烦躁之情油然而生。拿着手机打下了“抱歉”又删掉,打下“好”又删掉,纠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就这样来回反复了好久,最后发出去了一句:“周三啊……” 她没有明确地接受,也没有明确地拒绝,只是拖延时间,给自己再多一点考虑的时间。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她的心里就已经把这当成了一件大事。 片刻后,岳戈再次发来消息。 “小海和亚飞都来,你也一起来呗。” 路秋天捧着手机愣住了。她以为这是一场私人的邀约,却没想到对方只是顺带地通知她一声,亏得她自作多情了那么久! 倘若师小海在场,看到了岳戈发来的消息,一定会为她分析岳戈的险恶用心。明明是一场群聚,岳戈却并不在开头就把情况讲明白,路秋天所有的自作多情绝不是她想得太多,而是岳戈有意让她误解!这个男人的姿态总是那么潇洒,因为他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路秋天只好回复:“好的,我明天问问小海姐。” 随后她就开始望着电脑屏幕发呆。她虽然没有那么聪明地领悟到岳戈的搭讪技巧,但本能地为刚才的谈话感到不愉快。她终于忍不住,又气鼓鼓地给岳戈发回去了一条消息。 “PUA是不是都很花心?” 那一边正在看视频的岳戈看到路秋天的消息,“哈”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小姑娘可真是可爱又单纯,师小海收了这么一个宝贝,不好好保护着,上了险恶的社会还不叫人给吃干抹净了? 要知道当路秋天向岳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已经暴露了她内心那点小心思了。倘若她对岳戈毫无兴趣,她就没有必要问岳戈这个有些私人并且不太礼貌的问题。她在期待着某一种回答。 几分钟后,路秋天收到了岳戈的语音回复。 “这是大众对我们‘搭讪艺术家’普遍的一个误解。我们PUA导师会教导那些情商略低、不够自信的男人学会怎么接近自己心仪的女生,并且轻松地、愉悦地和她相处,发展一段健康的关系。的确有些人学会了技巧以后会成为花花公子,但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很花心。更多的人学习了技巧,只是为了和自己想要厮守终生的那个人更好地相处。” 岳戈的声音温柔而磁性,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当路秋天听到他念出“厮守终生”这四个字的时候,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她并不是没有被男生追求过,从念中学开始一直到大学,在校园里也曾有过那么三四位追求者。但是那些男生大多一上来就立刻告白,有些连顿饭都舍不得请,校园小道上把她拦下来,开口就是:“同学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她当然没有答应,她甚至都不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爱情对她而言是神圣和充满了美妙幻想的,绝不是这么随便的。 被她拒绝了以后,那些男生大多就消失了,并且很快她又会听说那些男生已经在追求其他女生了。她虽然根本就不喜欢那些追求者,但追求者们的行为却让她很生气,对那些不成熟的男性更多了一些反感——对待爱情怎能够如此随意、反复无常呢? 班上一位和她同病相怜的女生把男生们这样的行为讥讽为“捡钱式”追求,低着头四处乱撞,能捡到一张钱就算赚到了,并没有指定非要哪一张钱不可。捡不到也就算了,反正是白捡,什么也没付出,没收获亦不亏。 那时候路秋天就想,这史上一定会有一个男人,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除了她之外谁都不喜欢。 那会是一个要和她厮守终生的男人。 第12章 周三大清早,三个姑娘就在工作室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每周三师小海会接受一些客人来上门咨询,面对面的交流能够把很多仅仅依靠文字无法沟通的问题解释得更加明白。 师小海在看书,亚飞在整理文档,两人都像平时一样,唯独路秋天坐立不安十分紧张,不时起身,把桌上的糕点摆放得更加整齐。 师小海注意到她的时常,放下手里的书问道:“怎么了?” “我等会儿要回避吗?” 师小海说:“不用,多几个人给她一起出主意不是更好吗?” 路秋天很紧张。这还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有客人上门,并且师小海告诉她她不光可以旁听,如果她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路秋天以前顶多听闺蜜倾诉情感问题的时候帮忙出过主意,这种正儿八经给人提建议的事情她还从来没做过。 她忐忑道:“我一会儿说错话了怎么办?” 师小海笑道:“你不是也经常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路秋天顿觉不好意思。她和师小海最大的冲突,在于她把爱情看得太神圣,每次师小海理智冷静地给爱情作比喻,她的心里就不大舒服。 突然间,三个姑娘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高亢的女人的骂声。 “你刚才到底在跟谁打电话?我连续打了你两个电话都是忙音!什么,跟你妈?跟你妈你要聊这么久?!彭喆,你拿我当傻子吗?!” 三人对视一眼,亚飞起身过去打开了房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的长发女人,她长得很漂亮,看起来文文静静,谁也没想到她讲电话的时候竟然会那么有气势。门一打开,她看见屋内的亚飞和师小海,顿时换了一副表情,抱歉地冲她们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她们稍等,一转过脸去又开始凶神恶煞地骂人。 “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三次没有接我的电话了!你上次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放屁!我不要听你放屁!你跟我说过的话哪一句做到了?!” 屋内的三个女孩面面相觑。 师小海看过今天来访者的资料,她认出了在门口打电话的女孩正是她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于是她起身迎了出去:“金晓婉?先进来吧。” 金晓婉进了门,捂住话筒,尴尬地向师小海笑了笑:“师老师,不好意思啊,我马上打完这个电话。”又迅速地再次切换了语气模式,“编啊,你继续编啊,我看你还能编出多少瞎话!” 亚飞很淡定地给金晓婉端去一杯茶,示意她骂累了喝口茶解解渴;师小海饶有兴致地坐在沙发上看这姑娘还能说出些什么来;路秋天则被在两种角色里切换自如的来客惊到,尴尬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哈?我无理取闹?行,那你就去找个不无理取闹的!我们分手吧!”金晓婉猛地按下了挂断键,终于结束了这次冗长的通话。她气恼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突然间想起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又端正了坐姿,歉然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她拿起看了一眼,来电名是“彭喆”,于是她关掉了手机的声音,又把手机丢回台子上,开始自我介绍:“我是金晓婉,之前跟师老师约过的。” 亚飞和路秋天也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几个姑娘略略客套了几句,什么“老师你比电视上更漂亮”之类的话,师小海开玩笑地说:“你还需要咨询吗?今天不会白跑一趟了吧?” 金晓婉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啊?” “因为你刚才好像已经分手了。”师小海笑着指了指她依旧在闪烁的手机屏幕。 屋子里的姑娘们都笑了,金晓婉不好意思做了个鬼脸。很显然,什么分手都只是她随口说的赌气的话,如果她真的有心分手,她会心平气和地把话说清楚,又或是索性断绝一切往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但她仅仅只是关掉了手机的声音,甚至没有关机,也不肯把手机屏幕盖到下方,而是不时地看一眼屏幕上的来电信息,确定对方是否还在坚持呼叫她。 师小海拿了个桔子开始剥皮,一边剥一边问道:“说说吧,你遇到什么难题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闺蜜闲聊家常,并且率先吃起了点心。金晓婉原本有些局促,见师小海态度自然,她也就随之放松了。 “我总是患得患失,情绪无常。”金晓婉说,“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很苦恼。我跟前男友分手吗,就是因为他说我太作了。他伤害我太深了,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走出来,然后遇到了我现男友。” 所有人都往她亮着的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路秋天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接一下吧?听听他怎么说?” “不接!”金晓婉一提到她男朋友就没好气,“他总是说话不算话,答应我的事情从来做不到!” 师小海问道:“比如说?” “两周前他答应周末陪我去春游,结果他看球看到凌晨,早上根本没爬起来,春游也没去成!你们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亚飞不置可否,只是把拨好的橘子分给众人。路秋天自我代入幻想了一下,如果她期待很久的春游泡了汤,也一定会很生气:“他确实做得不好。” 师小海又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觉得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如果他把我放在心上,礼拜五晚上根本就不会去看什么球赛了。我特别特别生气,就……跟他说要分手。” 很显然,分手并没有分成功,他们很快就和好了。 桌上一直亮着的手机屏幕终于暗了下去。对方不再坚持来电,金晓婉却死死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亚飞突然伸出手,将她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不让她再看。金晓婉一怔,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下了。 “他平时有空的时候不会每次都来找我,经常跟他的哥们出去。前天我生气了,就问他如果我和他的哥们只能选一个,他会选谁,他居然犹豫了!犹豫了半天告诉我他不想选,把我气死了。我就把杯子砸了,说我不想再看到他。结果他在我楼下站了一个小时,我又心软了……” 金晓婉伸出手,手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似乎很想把她的手机翻过来看一看,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端起了茶杯。 师小海把氛围塑造的太好,路秋天已经真的把这当成是好友在倾吐心事。她看出金晓婉的难受,便向安慰好友那样安慰道:“你男朋友确实不会说话,朋友再要好,可女朋友只有一个啊。” 金晓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又说了很多,她和她的男朋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一个月“分手”两次。虽然他们每次争吵她都能从她男朋友身上挑出错来。可她也知道有时候自己过于小题大做了,男友一个无心的眼神都能让她生很久的气,她要他哄她,如果他哄得不够好,她就会更加生气。 “他说我太作了,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患得患失,活得很累,不想再这样下去。”金晓婉终于忍不住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的未接来电显示了。她沮丧,并且愤怒,情不自禁地爆发了出来:“男人为什么不懂呢,我是因为太爱他才会作他的啊!” 第13章 金晓婉的话触动了路秋天,她忍不住安慰道:“好多男人都不懂女人。唉,爱得更深的人总是在感情中吃亏。” 亚飞惊讶地看了路秋天一眼,不太能够理解她是怎么从刚才这番话里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师小海说:“亚飞是学进化生物学的,她擅长从‘本能’来分析进行情感分析,不一样的角度,你有兴趣听一下吗?” “本能?”金晓婉很茫然,“本能是什么?” 亚飞于是说:“在理查德·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这本书中有一章的题目叫做‘两性战争’。简单一点解释,父母各将百分之五十的基因传递给子女,并且共同抚养子女,双方是合作的关系,但也同样存在冲突。如果能够让对方更多地投入资源,自己就可以少一些投资,有繁衍更多其他子女的机会。” 金晓婉惊讶道:“繁、繁衍?别说生孩子了,我们根本都没结婚,就算到了以后,我也只打算生一个孩子。” “是的,没有错。”亚飞继续说道,“人类生活的方式正在改变,现代社会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打算生孩子。但是几十亿年来,生物不断演化,一直都是适者生存,或者说,稳定者生存。更适合繁衍的基因就会得到更多的扩散。我们的基因是祖先经过无数代的演化传给我们的,写在基因里的‘策略’,这就是本能。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本能都是存在的,就像绝大多数人都追求健康和美好一样。” 金晓婉被这一番话震住了,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亚飞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为了抚养后代,男女双方本能都希望对方能够付出更多。但是从生理上来说,男人有更多的机会抛弃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因此,女性在择偶的时候,会更看重对方的忠诚,要求对方付出更多。你的做法,正是因为这个本能。” 金晓婉懵懂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明白了自己内心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这让她更加理直气壮——因为这些都是本能啊! 师小海见亚飞说完,终于开口了:“秋天和亚飞说的都很有道理。晓婉,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金晓婉忙道,“师老师你说。” “你有喜欢的、崇拜的明星吗?或者不一定是明星,你热爱的,可以是球星、商人,或者政治家。” 一谈到明星,金晓婉的眼睛立刻亮起了光彩,兴奋道:“我喜欢古天乐啊!小时候看《圆月弯刀》就特别喜欢他,太帅了,我一直梦想以后找到的男朋友能长得像他一样就好了!” 师小海笑道:“我那时候也很喜欢古天乐,可惜他晒黑了,其实我觉得他白的时候更帅!” “是啊!他演的杨过才真的是‘一见杨过误终生’!” “那如果古天乐请你吃饭,你满怀期待地化好妆,他突然打了个电话给你,说昨天晚上看球赛熬夜了,今天太累不能前来赴约了,下次再补偿你,你会生气吗?” 金晓婉愣了一下,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会。他肯跟我吃饭,我就很高兴了。毕竟他是古天乐啊!” 师小海微笑着点头。 金晓婉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连忙说道:“可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我不生他的气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当然喜欢。” “嗯,我想说的就是,‘作’并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方式,而是一种‘考验’的方式。你爱你的父母,但你不会因为他们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就要跟他们断绝关系,你爱你的朋友,但你不会因为他们有其他的朋友就对他们摔东西。” 金晓婉立刻反驳:“男朋友和父母、偶像、朋友都不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你听我说完,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了,也没有说你不爱你的男朋友,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师小海说,“就像刚才亚飞说的,‘作’是你本能地考验他,考验他到底有多爱你。这是你需要他爱你的方式,而不是你表达你爱他的方式——当然,如果你不爱他,你为什么要考验他,而不是考验别人呢?” 金晓婉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认真听师小海说。 “其实你已经考验出结果了。他为了看球赛爽了你的约,他不愿意为了你放弃其他的朋友,他没有二十四小时随时准备着接你的电话。他爱你,但是他没有你要求的那么爱你,你要的是一百二十分,但他可能只做到了七十分,八十分。用现在很流行的话来说,他让你没有安全感,所以你更加变本加厉地‘作’对吗?” 金晓婉落寞地点头:“对。” 师小海叹了口气:“你不肯接受你考验的结果,你不满意他的成绩,你不甘心,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考验他。但是你必须要明白,‘考验’这个手段能达到的目的就只是‘考验’。对了,你的职业是什么?” 金晓婉说:“老师。” “啊,那很好啊,那我就用你的职业举个例子吧。就好像我现在让你做一张天体物理学的试卷——你应该不是学天体物理学的吧?” “没有,我是教美术的。” “教美术的啊,难怪衣服搭配得那么好看——天体物理学的卷子,你考不及格,我把你关在这里,再让你重复答一百次试卷,你还是一样不会及格的。” 这番话让金晓婉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师小海说中了她的内心,她就是不甘心,她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宠爱。她拼命地挑刺,不断地说分手让对方挽留,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对方会突然改变,变得更加爱她,结果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师小海打破了她心里的幻想,让她认清现实是残酷的。 师小海接着说道:“还是用考试作为例子,怎么样才可以让你下一次交一份及格的卷子呢?要么我把考题出得更加简单,就是我降低要求;要么就是改变,我让你回去学习更多的知识再来答卷。放在爱情里,就是改变你们相处的模式,你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或者让你们之间增加更多美好的回忆,当他变得更加爱你了,他能够给你你需要的爱情的时候,你就不会再患得患失了。” 金晓婉沉默。 “当然,你也可以换一个答卷人。我没有办法具体告诉你你到底该怎么做,我只能给你一些建议,最后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但如果你已经换了几个答卷人,他们都交不出让你满意的成绩,你也可以想一想,是否卷子出得太难了。其实对待爱情,你要知道,你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不要选择一个让自己难受的生活方式,你这么好的姑娘,值得拥有更舒适的爱情和生活。” 金晓婉怔怔地看着师小海。片刻后,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她站起来,认真地向师小海鞠了一个躬:“谢谢师老师,你真的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回去会好好想一想的!” 师小海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 送走了金晓婉以后,三人开始收拾桌上吃剩的点心,泡上新茶,等待下一位客人。 师小海伸了个懒腰,问路秋天:“秋天,我刚才说的那些,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站在你的角度上,你认同我的说法吗?” 在路秋天刚入职的时候,她就说过,师小海的某些观点在她看来太过激进,她很难接受。师小海留下她做助理,也是希望了解不一样的人的观点,毕竟她这个恋爱导师最终的目的是给出咨询者能够接受的建议。 路秋天点点头:“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觉得特别有道理,我以前都没想到过。就是……”她犹犹豫豫地,表情十分别扭。 “你说吧,没关系的。” 路秋天这才不大高兴地说道:“我不喜欢你总是给爱情做各种比喻,老板和员工,老师和学生,我会觉得不太舒服。毕竟爱情……就是爱情啊!” 师小海了然点头:这真是一个爱情大过天的女孩子啊! 第14章 接待完了一天的客人,晚上他们和岳戈有约,于是关了工作室的大门师小海就开车载着两个姑娘去赴约。 车上路秋天十分认真地看看着手机,时不时认同地点头,或者发出会心一笑。 车在红灯前停下,师小海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路秋天的反应,不由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呢?” 坐在后排的路秋天凑上来:“小海姐、亚飞姐,你们是什么星座的?” 师小海和亚飞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我猜猜,”路秋天说,“小海姐你是金牛座的吗?” “不是哦。”师小海重新发动了车子。 “不是?”路秋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会错误,“金牛座最苛求完美,很像小海姐的性格啊。那就是天平座?” 师小海耸肩:“也不是。” 路秋天连续猜错两次,反而越挫越勇。她不想听师小海直接告诉她答案了,非要让自己获得答对题目的快感,继续猜测:“那是双子!双子座活泼多变,有两个大脑,两个心脏,就像双重人格一样。小海姐有时候可以很毒舌,有时候也可以很温柔。” 很可惜,她又猜错了。并且师小海没有给他再猜第四次的机会,要不然她没准可以把十二星座全猜上一遍。 师小海说:“我是双鱼座的。” 这个答案让路秋天无比惊讶。如果说真的让她无限猜下去,她是一定会把双鱼放在最后一个猜的,因为她怎么看师小海也不像双鱼座的性格:“我也是双鱼座的。双鱼座追求感情的乌托邦,感性、细腻、浪漫……” 在她原本的认知里,师小海和浪漫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甚至是浪漫的毁灭者。可当她知道师小海是双鱼座之后,她陷入了沉思。 她重新去回忆师小海的一言一行,那些师小海说过的让她认为是“毁灭浪漫”的话,当她有了主观前提之后再回头看,竟然意外地品出了一些别样的浪漫情怀。 路秋天又问道:“小海姐,那你的上升星座是什么?” 师小海看了眼后视镜,确认后方无车,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她困惑道:“上升星座?那是什么?” 在她上学的时候,她也跟她的同学们看过一些关于星座的书籍。只不过“上升星座”是这两年才异军突起的一个热门话题,在她那个年代并不流行,所以她连听都没听说过——虽然“她的年代”也没有很久远,也就三四年,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就已经让她落伍了。 “你不知道吗?上升星座也叫生辰星位,是算你出生的时候东方地平线所在的星座,这个比十二星座更准。不光要知道你出生的月份,而且要具体到精确到出生时间,可以算出你个人的天宫图,你的性格、健康程度甚至外表都可以算的。” 师小海摇头。没想到现在的学生都玩得这么溜了。听起来复杂的程度跟中国的生辰八字差不多了。不过她从小就不信这个,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时间。很遗憾,她也不能用她的上升星座来让路秋天证明她的测算还是很靠谱的了。 路秋天又扭头问亚飞:“亚飞姐,你是什么星座的?”有了在师小海那里碰过的壁,她都不好意思直接猜了,万一再猜错就丢人了。 亚飞怔了一怔,茫然道:“不知道。” 路秋天:“……”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仿佛见到了一个外星生物。倒不是说这有什么非得知道的必要,也不可能不知道星座就会被人歧视。但在路秋天的认知和世界观里,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女生,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血型,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不知道自己的星座的!就好像中国人不认识孙悟空,英国人没听说过莎士比亚,虽然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但是这不是人与人交际中必然会有的一环吗!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 她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确保不是亚飞没听懂她的问题:“你……不知道你的星座?” 亚飞再度摇头:“我是闰日生的,是什么星座?” 路秋天:“……” 她因为过度震惊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很艰难地回答道:“二月二十八号……也是双鱼……” 亚飞点点头,很平静地接受了:“哦,双鱼啊。” 路秋天无语凝噎。如果说师小海是浪漫毁灭者,那么亚飞就是阿姆斯特朗加速喷气回旋式浪漫毁灭者,在她眼里人类只是一种名为智人的动物,任何行为都可以用“基因”和“荷尔蒙”来诠释。说她是任何其他星座都还有可能,可是双鱼的特质“多疑脆弱”“多情浪漫”“不切实际”这些特质……怎么看都跟亚飞搭不上边…… 就在她风中凌乱的时候,又听亚飞说道:“我知道我的具体出生时间。” 路秋天挣扎着找回几分理智,心想上升星座一定能够扳回一城来。她连忙掏出手机:“我来算算!” 亚飞报出了自己的生辰,路秋天把数据输入专门查询上升星座的网址。很快,结果就出来——亚飞的上升星座,还是双鱼座!!! 过了一会儿,路秋天心情复杂地把目光投向亚飞:“亚飞姐,你平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胡思乱想吗?” 亚飞看了她一眼,倒是丝毫不扭捏:“当然。” 路秋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也许亚飞只是比较闷骚,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看起来比较高冷。其实……人性是很复杂的嘛!人也可以有很多面! 亚飞淡淡地说:“闲暇的时候人当然要思考。”她看了眼路秋天正在查询用的手机屏幕,又说,“你可以搜搜看冷读术。” 路秋天离开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冷读术”三个字,开始看词条。 她刚看了一半,亚飞凑过去看了一眼,又泼了盆冷水:“词条是营销者写的,没意义。” 路秋天:“……” 前座的师小海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面看路,一面说道:“我以前有个同学,很喜欢给人算命,她算的还蛮准的,我就跟她学了一套。我给你算算?” 路秋天顿时来了性质。师小海还会算命? “你最近是不是颈椎不太好?” 路秋天拼命点头:“对对对!我这个月还去医院拍过片子,医生说我颈椎僵直。”这个她从来没跟师小海和亚飞说过。 “你这个月运气也不太好吧?” 路秋天更加惊讶,再次拼命点头。她有一门选修的科目不是太顺利,如果不能及格的话,她很可能就要延毕了!工作刚刚上手,问题也很多。可不是运气不好吗! 师小海又问:“那你这个月有运气好的时候吗?” 路秋天想了一会儿,点头:“也有。”她找到了新的工作,昨天喝饮料的时候抽到了再来一瓶。 “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师小海说,“整天对着电脑又不运动的人有几个颈椎好的?一个月,一周,甚至同一天里每个人都可以是运气好的,也可以是运气不好的,看你从哪个角度来看而已。在对对方有稍微的了解的情况下,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套上去。就像你觉得我可能是金牛座,但双子座的描述也可以套上去。这就是冷读术。” 路秋天郁闷地鼓了股腮帮子。很显然,师小海和亚飞都不相信星座。她倒也不会拿这些当成金科玉律,但冷读术也好,热读术也好,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觉得这些东西是有一定道理的。她不信十分,但信个一分两分的……神秘又有趣啊! 很快,车子就开到了饭店。 师小海停下车,岳戈已经在饭店门口等待她们了。 第15章 三个女孩下了车,岳戈看样子也是刚到,很自然地先向路秋天丢了个眼神和微笑:“嗨,来啦。”当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目光已经落在师小海身上。 路秋天的心砰砰乱跳,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岳戈一面引她们往里走,一面开启了话题:“路上堵车吗?” “还好。”师小海问道,“你到多久了?” “也就刚刚到。” 今天她们和岳戈约出来吃饭,还真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师小海开办了“小海恋爱讲堂”,岳戈也创办了“搭讪艺术家学堂”。他们以前也经常会交流,但那只限于他们私人层面的“学术交流”。而这一次,双方有意展开更深层面的合作。 事情的起因是在一次和电视台的策划聊天的时候,那位策划说起,师小海的观众大多都是女性,而岳戈的受众则几乎全是男性,还是女性更了解女性的想法,男人更明白男人。师小海突然想到,她和岳戈或许可以尝试“错位”。 进了包间,师小海和亚飞走到里面,岳戈自然地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路秋天坐下。 路秋天这个年纪的女大学生,前二十年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学业上,同龄男生献的殷勤又实在笨拙,她几乎没怎么享受过绅士的殷勤,羞涩地说了声“谢谢”。她入座之后,岳戈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我为了做这个工作,一直在试图理解不同的人。可那天我突然发现,我作为恋爱导师,当有人向我提出困惑的时候,我能够帮她们分析的,也只是我个人的‘理解’。其实更好的方法,是让那些女孩能够自己去了解男人真正的想法。” “嗯。”岳戈认同地点头,“我也经常跟我的学员说,要了解女性真正的需求。不过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不一定能得到认同,如果由你们这些美女老师亲自来说,会更有说服力的。” 两人几乎一拍即合,都有意邀请对方在自己的小课堂上客串一把。由女性导师向男学员们阐述女人的心理,由男性导师向女学员们解释男人真正的想法。 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岳戈征询了三个女生的意见之后点了菜,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们可以设置一些场景和情形,你们来解释你们的想法,比如说当你们的男友为了工作忘记你的生日时你会怎么做。你们正好是三种风格的女性,一起来,可以帮助男人们了解不同女性的想法。当然,我也会介绍几个比较有趣的男人到你们的节目上去。” “这个想法不错。”师小海予以肯定。 路秋天很好奇地问道:“我们是哪三种风格的女性啊?能具体说说吗?”她很想知道在岳戈心目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有点好奇岳戈会怎么评价师小海和亚飞。 这个问题让岳戈停顿了几秒,挑眉,神色暧昧:“一个男人,随意评价女人,是一种很不礼貌、容易招人反感的行为。” 师小海淡淡地说:“任何人随意评价别人,都不礼貌。” 岳戈的这番话,更像是一种提醒,如果要他说实话,未必会那么动听。当然出于礼貌,他也可以说一些全是奉承的话。以岳戈的情商,他完全可以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哄得很高兴,但他们的工作就是深入人心,有些客套并没有必要。 师小海又微微笑了:“不过别人主动征询意见,你也可以说来听听看。我们还真想了解一下男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吧。” 亚飞也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很多人嘴上说着不介意,可一旦听了实话,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好在亚飞和师小海都不是这样的人。 岳戈这才开了口:“我们的工作是恋爱导师,所以我会站在择偶的角度来分析你们,不介意吧?” 路秋天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然而她不知道,岳戈能够成为PUA,他的一项原则就是温柔并且谨慎地对待女人,因为女人确实是一种更加情绪化的生物。另外,这份“免责声明”也确实有它存在的必要。 很多人随意地评价别人,招致对方的不满,其实是陷入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窘境。因为那些人习惯了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他人,结果却是坐井观天。譬如有人自己急于成家,便把所有“找不到对象”的人当成了不幸的人,却不见别人富足上进;有的人自己金钱至上,便以为所有不够富裕的人都不快乐,却不见别人生活安宁;有的人自己是外貌协会,便以为所有相貌丑陋的人都无法在世间立足,却不见别人内心充实。最可怕的是,这些人看见了,却硬要当做别人在打肿脸充胖子,固步自封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 毕竟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是多元的,一个人很难了解别人想要真正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就好像肆意嘲笑艺术生的数学学得不够好一样,对方并不需要,也不在乎。所以自以为是的人会受到别人的鄙夷。 如今这个时代的女性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再把择偶、婚姻和爱情当做生命的全部,所以从择偶的角度来评价一个女性,必定是片面的,它或许关系到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产生本能、冲动和欲望的程度,却与这个女人身为“人”的价值没有多大的关系。就好像一个男人欣赏崇拜一个女人,但他未必想娶她;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但他也未必觉得这个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尤其是师小海和亚飞,虽然她们身为恋爱导师,但亚飞似乎并不需要男人,而师小海则是不在乎。她们自己“弃考”了这一门,那么得到的分数也就不会太漂亮了。 岳戈说:“先说秋天吧。秋天会是大多数男人愿意建立长期关系的对象。漂亮、天真、单纯、热情,什么都很好。这样的姑娘或许会有一些理想主义,导致双方的相处有些累。不过男人会很想知道你的理想主义究竟都是什么,知道了,他们才能够满足你。” 师小海想说什么,但碍于岳戈正在说话,她忍住了。路秋天是很常见的对爱情怀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女孩儿,但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男人都是实际的、不符合美妙幻想的男人。如果只有岳戈这样的人才会努力去满足女孩的幻想——然后他很可能让女孩在其他的地方付出代价。 岳戈把目光投向亚飞,悻悻地说道:“亚飞是理智冷美人,太有原则了,会让绝大多数男人不敢接近。” 亚飞坦然点头接受。事实上,当一个人表现出“生人勿进”的样子,那么她可能真的不希望陌生人靠近她。这就是她的诉求,她当然不会为此而生气。 岳戈又接着道:“不过我这些年见过很多的情侣,我觉得亚飞很可能会吸引一种人——那种人‘野蛮’、不讲逻辑,强硬打破你所有的原则。”这里的“野蛮”指的并不是野蛮人,而是对于某一品质的夸张描述。 亚飞微愣,微微皱了下眉头,语气排斥:“是吗。” 岳戈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师小海。师小海微笑着迎向他的目光,似乎还隐隐有些期待他的评价。 岳戈舔了舔嘴唇,有些为难。不过他还是照实说了出来:“小海啊,太淡了。” 如果刚认识面前三位姑娘,最先能够吸引别人的一定是师小海。她漂亮、大方、睿智。可如果真的深入交往。要选择一位作为自己的妻子,那岳戈哪怕娶亚飞,也不敢娶师小海。 第16章 岳戈口中的淡,倒不是指师小海这个人,事实上师小海也有很有趣的一面。他的“淡”,指的是师小海的态度。 师小海很睿智,但正是因为睿智,她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亚飞的冷,尚且让人有想要打破的欲望。可是师小海,很难想象她会用心投入一段感情,在她面前,人们总是很轻易地就被看透了。 男人骨子里都有征服欲、掌控欲和占有欲,师小海越是显得高不可攀,越能够激发男人们的这些欲望。想当初岳戈也曾经试图“攻克”师小海。然而“淡”如师小海,很难让男人这些原始的、野性的欲望得到满足。如果这是一个武侠的世界,岳戈仿佛能看到在师小海的面前堆积成山的尸首,然而她却只是拂一拂衣袖,转身离去,不沾一滴血迹。 这样的师小海,会让人前仆后继,然后在接近碉堡的时候望而却步。 岳戈评价完了三位姑娘,路秋天就去上厕所了。 服务员送来了饮料,还没等岳戈有所反应,亚飞就直接拧开了瓶盖,先给师小海倒上,又为不在座位上的路秋天也添满杯子。 岳戈啧了一声,无奈道:“像你们这样的美人,其实有时候你们可以放开了享受男人献的殷勤。” 师小海微微一笑:“你也可以试试,不要把所有女人都当做你的目标。” 岳戈当然不会承认:“这话说的,这叫绅士风度。” 师小海和亚飞不置可否。岳戈的确是个非常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只不过当这样的风度过了某个界限,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岳戈是一个中央空调型的暖男。 在西方的一些发达国家,尤其是北欧地区,女权主义发展到一定的程度,那里的人们往往会反对一些传统的“绅士风度”的行为。男性为女性开门、拉椅子,那里的姑娘为认为“难道我没有力气?”;男性为女性付账,那里的女性会认为“难道我没有赚钱?”。极端一点的,便将诸如此类的绅士行为视为对女性的歧视。她们认为两性要平等,应该体现在方方面面。 在师小海看来,男女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将男性的殷勤上升到性别歧视的高度,那也不至于。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客观的差异,并没有孰好孰坏之分。没有人不喜欢受到礼貌的对待,只不过如果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那就容易“上当”。 即便岳戈不求回报,但是绝大多数的人们心理都有一个平衡的机制。收到了别人的好意,就会回报以好意,即使对方别无所求;收到了别人的恶意,也会回报以恶意。可如果自己本身不够强大,无以为报,就容易产生一些误解。以师小海对岳戈的了解,他这样的PUA简直可以被称作少女杀手。年纪轻轻的小女生,比如路秋天这样的,非常容易对岳戈产生爱意,因为在年轻男人中,具有绅士风度的并不多见。所以她们遇到了岳戈这样的男人,便以为遇到了特殊的。可怕的是,岳戈对于她们是特殊的,她们对于岳戈却不是特殊的,中央空调对谁都散热,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岳戈摊了摊手:“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来吧,现在给你们机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过师小海却没有什么仇可报。站在择偶价值的立场上来看,她给出了很公正的评价:“你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男人。” “噢?” “毕竟,男人喜欢攻克冰山美人,女人爱征服风流浪子。这是两性飞蛾扑火的劣根性啊。” 岳戈哈哈大笑:“怎么能说这是劣根性啊,这多有趣啊。” 师小海评价完了,他又将目光转向亚飞。 亚飞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人类是轻微多偶制的单偶制生物。”她瞥了眼岳戈,“你就是那个轻微。” 岳戈:“……”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清新脱俗毫不做作的表达方式骂他花心。他越发确定,眼前的两座风格不同的冰山美人,都不是他攻克的了的,还是交给其他的有志之士吧。 很快路秋天就回来了,饭店的服务员也把菜端上来了。 岳戈和师小海商谈接下来的合作事宜,谁都没有先动筷。路秋天忙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可也不好意思做那个先下筷的人,只好用馋极了的眼神盯着桌上的菜看。 突然间,岳戈一边和师小海聊着天,一边夹了一筷路秋天眼馋已久的糖醋排骨送进她的碗里,对她温柔一笑。 路秋天愣怔之后,连连道谢。她一口咬下去,以少女心为佐料,她想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糖醋排骨。 她听见师小海的调侃:“学着点,不好意思做那个第一个动筷的人,可以先给别人夹菜。” 她听见了,可她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第17章 周五的晚上,师小海照例回家过周末。 屋子里师小海的父母在吃饭,史丽华正在发火嚷嚷,没听见女儿进门的声音。 “我跟你讲了多少遍吃饭的时候不要看手机!把手机放下来,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 师小海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聆听里面的动静。师军没有回话,只有手机的按键声为他表示无声的抗议。师小海心道不好,赶紧加快了换鞋的速度。 “啪!” 没等师小海进去,史丽华已经发飙,重重把筷子拍到桌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师军吓了一跳:“唉哟,干什么啦,你吃你的,别管我。” “我辛辛苦苦烧的菜!叫你帮个忙,你就知道看手机看手机看手机!整天呆在家里像个死人一样!现在饭烧好了端到你面前了,上桌吃饭要我三催四请,上了桌还给我摆脸色!” 师军插话:“我哪里给你摆脸色了,我就回人家条微信。” “你国家领导人啊你?”史丽华的声音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减下去,“国家领导人都没有你忙!你每个月退休金才拿回来多少?你以为你自己是皇帝啊?” 师小海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这话题一挑起来,那可就是要往人身攻击的方向发展了啊!她赶紧加快换鞋的速度,奈何靴子的鞋带竟然缠住了。 “你什么意思?我短你吃短你喝了?我以前工资卡都交在你手里,我现在退休了你就开始给我摆脸色了喽?” “我要你供我吃供我喝?我不上班拿工资的?我上完班回来累得要死我还要伺候你!你对这个家庭做出了多少贡献?!” 话说到这个份上,师军也发飙了:“吵吵吵,就知道吵!每天在家里五百个嫌弃!我不是皇帝,你是女王啊是你?什么都要指手画脚,五十几岁的人了,你管我整天在干什么,我看个手机的自由都没有?你拿我当儿子训啊!” 师小海总算把鞋子换好了,赶紧冲进客厅:“爸!妈!” 师军和史丽华吓了一跳,暂时地停止了争吵。 史丽华说:“小海回来啦?晚饭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师小海走到桌边坐下,“我陪你们坐会儿吧。” 师军尴尬地笑笑:“回来啦。” 然而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那么容易偃旗息鼓。史丽华连师小海的面子也不给,一拍桌子,继续发飙:“女儿回来了,你一点表示都没有!还看看看看你那个破手机!不知道去给她拿副碗筷盛碗汤啊!” 师小海忙说:“我自己来。” 不过她也知道,母亲是在借题发作,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父亲的不是,并不是一副碗筷一碗汤就能解决的事。史丽华恐怕是到了更年期,总有理由能挑出错来。而师军以前是个做小领导的,刚刚从岗位上退下来,身份和心理的转变也尚未建设好。这两人年轻的时候就常常争执,到了这个年纪,更加矛盾升级了。 果不其然,师小海刚起身进厨房,外面又开始了。 史丽华没完没了地数落,师军也忍无可忍,开始将自己的媳妇儿和其他人作比较。他说隔壁楼老张的老伴多么贤惠可人,五十岁了还在外面教人家跳舞,身材保持得好,脾气更是温柔,不像史丽华整天就会在家里发脾气。 这下可彻底引爆了史丽华的火药桶。 师小海在厨房里只听哐当一声,史丽华继拍了筷子以后,又把碗重重敲桌上了。 “那你找人家的媳妇儿啊!哦,我更年期泼妇,你算什么东西?离婚好了!你去外面娶个温柔贤淑的小狐狸精啊!” 师小海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她过去曾经做过一期关于“吵架中不可触碰的雷区”的专题,其中有两点忌讳,一个是拿对方与其他人比较,另一个是放狠话伤人。可惜她的父母并不总看她的文章,一下就把雷区全部踩爆了。 就在今天上午,有个咨询者向她大吐苦水,将自己一切性格的弊病都归结于原生家庭的不幸。经过她的开导点播之后,那姑娘颇有收获,还感慨了一句:“小海老师,你的性格那么好,你的原生家庭一定特别幸福!” 师小海不喜欢和别人聊自己的私事,笑笑也就过去了。然而她的原生家庭,当然也没有不幸,只不过距离特别幸福尚有一定的距离。就像会去学新闻的人往往是看见了某些社会的现象,学心理学的动机则是遇上了一些自己难以开解的问题,而做情感分析的则很可能曾经在情感道路上碰壁。正因为有不理解的事情,才会想要努力地更加了解。 师军和史丽华从师小海小时候起就常常吵架,有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为买车换房的大事。有人说夫妻的感情是越吵越好,或许真有那样的人,然而绝大多数平凡的夫妻,磕磕绊绊走了几十年,虽然没吵到一拍两散,可也没有越吵越亲密。小拌两句嘴是打情骂俏,可真的吵到动了肝火,且不说别的,日积月累总归伤身。 史丽华不止是放狠话,也开始做狠事。她回屋抱了两件师军的大衣出来,丢到客厅的地上:“你走啊!去找别人啊!走了就别回来!” 师军失去理智,捡起被丢掉的大衣,开始回房收拾行李:“行,我走!离婚就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史丽华见他也开始发狠,反倒软了几分,犟道:“谁叫你吃饭不好好吃,我专门去菜市场买的大骨头炖汤!你就知道看手机!” 她开始找台阶下,可是师军沉默地收拾东西,不肯接她的茬。 师小海叫道:“爸!妈!” 师军暂停了收拾的动作。 有几年师军和史丽华这对夫妻过得还算和睦融洽,那是因为师小海已经懂事,常常做父母之间的润滑油,两边开导。夫妻之间本无大事,就算闹到离婚的,往往也为了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其实沟通到位也就好了。然而自从师小海因为工作搬了出去,而父母又到了更年期,世界大战再次打响了。 饭是没法吃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让气头上的两个人冷静下来,化解危机反倒不是什么难事。 师小海拉起师军:“爸,你出去散步透透气吧。” 又回头挽起史丽华:“我陪你收拾洗完。” 史丽华一脸不情愿地被师小海拉进了厨房。 进了厨房以后,师小海也不提刚才的事儿,只说些自己最近遇上的趣事儿。说了几段,史丽华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一面洗碗一面跟她拉家常。 师小海问道:“妈,红楼梦看过没有?” “当然看过啦!我年轻的时候电视剧就看这些的!前阵子我还让你帮我把老版的电视剧下到IPAD里我又重温了一遍,你不记得啦?” “我记得,最近红楼梦又要拍改编版的电视剧了。” 史丽华平时就爱看些韩剧宫斗剧打发闲暇时间,古代的现代的各种家长里短的戏码她最喜欢看。她忙说:“啊?真的假的啊?那你帮我下载啊!” “嗯。听说这一版的改动比较大,编剧要增加一些新的设定,是书里没有的。毕竟以前的版本来来去去大家都看过了,现在流行改编。” 史丽华一愣:“怎么改编啊?” “我不是经常要去电视台的嘛,我那天正好碰上新版的编剧,听她说了段新的剧情。黛玉的性格会改得更泼辣一点。她不允许宝玉跟晴雯啊宝钗啊那些女人来往,两个人吵架,她放狠话说,如果宝玉敢再跟薛宝钗讲一句话,她就放火把大观园烧掉!” 史丽华吓一大跳,连忙把水龙头关掉:“这什么编剧啊,脑子有问题吧!哪有这个样子玷污名著的!” 师小海耸肩:“人家就是这么写的,现在剧组已经开机拍摄了。” “这个黛玉怎么改编得跟疯子一样的啦!肯定没有观众看,红楼梦本来人物写得多少好啊,现在怎么什么人都能当编剧了,这不是瞎胡搞吗!观众肯定骂死这个编剧!我也要骂她!有些东西不能随便玷污的!有没有职业道德啊?” 师小海笑了笑,说:“嗯,现在很多电视剧是挺胡来的。那天我挺匆忙的,没跟她再聊下去,就听了这么一小段。咱们随便聊聊呗,妈,你说故事要是这么发展,宝玉会听黛玉的吗?” “不是,这个样子肯定不行的啊。”史丽华拧着眉头,“烧掉大观园,那林黛玉她自己也要住的呀。宝玉跟那些女住在一个地方,总归还是要讲两句话伐啦?讲了,她还能真的放火烧啊?” “嗯,我也觉得,林黛玉话放得那么狠,可是她自己也做不到啊。做不到的话,那不是白说了吗,宝玉一开始可能被她吓一跳,可是发现她就是说说而已,那后面肯定还是我行我素,而且要是叛逆心被激起来了,他更加变本加厉唻!我就跟晴雯好,我看你拿我怎么办!” 史丽华听得一愣一愣地点头。 师小海又接着说:“我要是林黛玉,我肯定不这么说。我会说点我能做到,你也愿意做的改变。总比撂些根本没用的狠话好多了。” 史丽华思忖了半晌,咂摸出不对了,用手肘顶了下师小海,嗔怪道:“你胡说八道的对伐!” 师小海哈哈大笑:“对啊,我胡说八道的!” “你啊,你个没良心的,你现在帮你爸教训我了是伐?你觉得我不该放狠话咯?”史丽华火气又上来了,“那是他先气我的!不能纵容他下去!这是原则问题!” “是的,是原则问题。”师小海问道,“那你确定要跟我爸离婚,要把他赶出去了吗?你已经决定了对吗?” 史丽华被她噎住了,答不上来。 师小海轻轻道:“妈,我特别同意你说的,很多事情不是小事,如果影响人生活了,那就是原则问题。我有时候会跟我的咨询者说,你可以让别人摸不清你的原则的底限,这样对方依旧会有所顾忌,但你最要不好让对方知道你根本没有原则,因为你总是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第18章 师小海作为一个恋爱导师,虽然常常会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其实更多的人会提出一些相同相似的问题。 在吵架的时候爱出口伤人或者放狠话,这就是一个无数人都遇到过的问题。而在情侣争吵中爱放狠话的更多的是女性。因为生理和心理的区别,男性往往包容性会更强一些,很多事情他们都会选择包容,然而一旦被触及底线,往往转身就走。而女性,会相对更加在意细节。这导致了有些女人,尤其是太被娇宠的年轻女孩,总爱小题大做,被蚊子咬了一口就嚷嚷着要砍掉胳膊,可真正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上一周,师小海就接受了一份咨询。 咨询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美貌,聪明,优秀,追求者甚多,最大的缺点或许就是脾气不太好。她经常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男友闹别扭,其实闹闹别扭倒也没什么,只是她喜欢把分手挂在嘴边,有时候一周要分手三次。 一开始,男友当然会百般挽留,可到了后来,男友就再也不挽留了,反而越来越过分,不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师小海问她:“为什么你说了分手,最后却没有分手呢?” 姑娘说:“有时候人在气头上,说话会比较冲,等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就是点小事。比如有一次我心情特别不好,叫他陪我出去逛街,他说能不能改天,他今天约了队友打副本。我说那你不要来了,他居然就真的不来了!老天,他是白痴吗?我觉得他根本不爱我,所以就提了分手。过两天我心情好点了,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我那天生气了,所以也就原谅他了。毕竟他平时对我也挺好的。” 师小海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以前念书时候的学校,校规特别严格,老师上课的时候学生不许说话、睡觉、看闲书,一旦违反校规,就会被开除。” 姑娘吓了一大跳:“这什么学校,这也太严格了吧!谁还没有点倦怠的时候,别说学渣了,学霸都做不到吧?那是机器人学校吧!” 师小海笑了笑,继续说道:“是啊,刚进学校我就觉得,太严格啦,但是怎么办呢,校规是学校说了算,就只能尽量照着做了。有一次上课实在是犯困,不小心打了会儿盹,就被老师抓住了。” 姑娘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听她说下去。 “第一次违反校规我很害怕,以为自己会被开除。但老师只是骂了我几句,并没有真的让我退学。” 姑娘松了口气,说:“那蛮好啊,本来犯点小错就开除也太过分了嘛。”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我犯困的时候,就会继续在课堂上睡觉。因为我知道,退学只是老师说说而已。我不会被退学,而是被责骂两句,这个代价我承受得起。过了没多久,老师又说,考试不准作弊,不准偷窃,不准跟同学打架,一旦违反,立刻退学。” “犯了这种错误退学还说得过去。” 师小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而有了之前上课睡觉的经验,大家知道学校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开除我们的,所谓的校规只是用来吓唬人的,想违反其实就可以违反。结果考试的时候,一样有人作弊。” 姑娘这下听有点明白师小海的意思了,不大高兴,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其实老师也很郁闷,老师说退学,只是希望学生能尽量听话,做一个完美的学生。但学生平时都是很好的学生,真的因为上课开小差讲了两句话就退学,学生觉得冤枉,老师也觉得没必要。即便狠心开除了这个学生,下一个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因为有问题的是丝毫不容错的校规本身,而不是学生。” 姑娘撅着嘴问道:“我懂了,你在说我是学校。那还是我的错了?” 师小海说:“在现代社会中,只要不犯法违纪,就谈不上对错。只不过什么样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这才是我们需要承受的。你听我说下去,校规里的‘退学’两个字不再是它本身的意义,而被等同于‘受到责骂’,到了大考,有同学堂而皇之地将书本摊在桌上抄。这时候才是学校真正的底限,学校真的开除了这个学生,学生觉得学校无理取闹,学校觉得学生太过分,最后谁都觉得对方有问题。” “更糟糕的是,学校改变了校规,上课不认真听课的学生回家必须多做两张试卷。这本来是个很合理的规定,从一开始就这样执行的话,校规对学生有约束力,学生也尊重校规。可因为之前过于严苛的校规,在学生的心目中校规已经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你让我做试卷,凭什么?反正我不做你也不会开除我,我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你真的开除我,我也早在一次次违反校规时已经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或者因为校规太不合理,在我被开除之前,我先不想上学了。” 姑娘倒吸一口冷气。后怕地说:“我明白了,规矩已经做坏了,以后想改过来都很难。。” “就是这样!” 然而姑娘还是很苦恼:“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放狠话说分手吓唬他,只不过人在气头上,就是容易小题大做啊,他惹我不开心的时候是真的觉得分手算了。过段时间我自己就想通了,为了那么点小事分手确实犯不上。” “谁还没有脾气?自己的话自己都要打个折扣的话,别人当然也不会全听了。其实你可以在冷静的时候想清楚自己的原则是什么,一旦原则被人破坏,你转身就走根本不会犹豫。有什么事情是别人惹你不高兴了,但只要做出弥补,你是可以原谅的。” “小海老师,如果我还控制不住脾气该怎么办呢?” “在生气的时候做的决定,先放几个小时再说,五个小时以后你还决定这么做,那再说出口也不迟。如果自制力不够,可以试试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惩罚措施,当你对你的家人、朋友、恋人口不择言说出伤人的话而事后又后悔,你就送他们一枝花、一支口红,一根领带。就算你不在乎送礼物的钱,但当你生气的时候,只要想到礼物,会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尽快冷静下来。” 类似的疑惑,师小海当恋爱导师这些年,开导过不少人。然而对象是自己的母亲,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毕竟在咨询者眼中,师小海是有权威的,而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孩子在外面混得在如鱼得水,也永远没有权威可言。 听了师小海的话以后,史丽华气鼓鼓地一瞪眼:“干什么,现在轮到你教训我这个当妈的了是伐?” 师小海一面擦干洗好的盘子,一面拍马屁道:“我哪敢啊!我这不随便跟您聊聊天嘛。我肯定是站在您这边的,这事儿摆明了是我爸不对!” 史丽华哼道:“就是他不对!” 师小海把盘子放好,擦干手:“你熬得这么浓的骨头汤都没喝,真可惜。下次他再不好好吃饭,就该让他洗碗!” 史丽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好好叫去骂骂他!让他拎拎清爽!” 师小海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史丽华嗔笑着拍了她一下。师小海这就转身出去找老爸去了。 师军坐在小区的花坛边上抽烟,一手夹着烟,一手揉着自己的膝盖。他年轻的时候膝盖受过伤,最近似乎是旧伤重犯,总觉得不大舒服。去医院看过,又没什么大毛病。 师小海一见他揉膝盖,心里就明白地七七八八了。她走过去,在师军身边坐下:“爸,你腿不舒服啊?” 师军连忙把烟头掐了:“没事,没事,年纪大了,估计缺钙,吃点钙片就好了。” 师小海说:“骨头汤也挺补的。” 师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是啊,食补好,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乱吃那些药,还是食补最健康!”说完之后才想起今天那顿没吃上的晚饭正有一锅熬得又香又浓的大骨头汤,愣住了。 大多数人都活得十分粗心,生活中明明有那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已经摆到了自己面前,偏偏就是视而不见。非要被人点播了,才明白自己究竟忽视了些什么。 师军尴尬地笑了笑,又不想马上回去,便百无聊赖地继续坐着。 父亲和女儿再亲,总不像母女那样能够言不无尽,每次女儿回家,总是史丽华家长里短地和女儿说个不停,他就在一旁默默地、认真地听她们的谈话。可眼下没了母亲这个媒介,做父亲的总显得干巴巴的,连开口关心的话,来来去去也就只有那两句。 师军搓了搓手:“小海啊,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嗯,挺好,我听我以前同事说,他家小孩也在看你的节目,说你可厉害了!以前你选择干这个职业,我跟你妈没听说过,都以为你干不成呢。” “现在这时代,只要能做对别人有用的事,什么都可以当成职业啦。” 师军回过头看着师小海:“小海啊,你当初怎么就下定决心要做这个情感导师了呢?” 第19章 大学的时候,师小海的专业是社会心理学,她自己也常读一些心理学相关的书籍。从天马行空的弗洛伊德到脚踏实地的应用心理学,再到万法归宗的进化心理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课余的时间经常上一些情感论坛,看看众生百态。 每一天,每个地方,总有不同的人为了恋爱的难题、人际关系的难题而苦恼并在网上发帖,师小海看帖之余,也常常回复一些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渐渐地,开始有人认识她,她也建立了自己的专栏,一路走到今天。 师军和史丽华是较为传统的父母,他们想过自己的女儿会成为心理医生,却从来没听说过“恋爱导师”这样的职业,最初也反对过。却没想到师小海真能养活自己,并且逐渐做得声色犬马,于是他们逐渐也就不再反对了——当父母的,无非是希望儿女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罢了。 直到如今,师军也觉得很奇妙,女儿不知怎么的竟然走上了这么一条路,选择了这么一个怪时髦的职业,从前还真没看出苗头来。 师小海想了想,说:“其实一开始只是想写点自己的想法,后来让我决定坚持下去,是因为一个念头。” 师军问道:“什么念头?” 师小海说:“我以前就经常在想,人跟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矛盾,其实哪里来那么多事情。如果不是为了争夺资源,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解不开的仇恨。但亲人和亲人,陌生人和陌生人,还是常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我想,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 “缺少同理心。” 师军一愣。 “说白了,就是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事情。爸,你有没有想过我妈今天为什么会生那么大气?” 师军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妈到更年期了”“她不可理喻”,这也是一个中年男人时常会跟自己朋友抱怨的话。但经过刚才师小海的一番开导,他突然想起,史丽华今天上午就去菜市场,买了一篮子的菜回来,更是从中午就开始煲汤。 再一想,其实史丽华是很关心他的。自己每次下厨,做一桌拿手好菜,图什么?就图老婆女儿或者是客人夸句好话。哪怕什么也不说,把他做的菜吃得干干净净,他心里也舒坦,半天的时间就算没白忙活了。 这样一想,他就不觉得史丽华无理取闹了——老伴脾气差是差了点,但总归不是无理。 “有时候自己不知道,随口说一句话能让别人伤心好几天。直到同样的话也被别人拿来说自己了,才想起来自己以前有多伤人。” 师军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人都是有个成长的过程的,师小海也不是生来就那么伶俐懂事,她和普通女孩一样,青春期也骄纵过、叛逆过,也曾和父母吵过架。直到大学她离开了家,住进学校,再回来时,心性成熟了许多,也越来越体贴。 师小海说:“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隔壁有个姓陈的小姐姐,我妈整天说我,看看别人家小陈姐姐,情商高,嘴甜,讨人喜欢,不像我,惹人烦。我那时候就在想,情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虚伪吗?可如果只是为了让别人喜欢而假装,一天两天还行,谁能坚持那么久,多累啊!” 她顿了一顿,说:“后来我长大了才想明白,所谓情商,其实就是两个字,‘理解’。在我说话之前,我先想一想,如果有人对我说了这句话,我会是什么感受?其实并不会很辛苦,但我再也不会伤害我不想伤害的人了。” 她说:“很简单的道理,但是很多人不懂。我选择了这个职业,是希望能够让够多的人,学会理解别人。” 师军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总觉得矛盾是因为史丽华的过分挑剔而起,可认真想想,史丽华的爆发是由于他拿史丽华和其他人的媳妇儿做了比较。如果史丽华整天拿他和隔壁老王比…… 想到这里,师军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走吧。”师军拍拍屁股站起来,“外面风大,咱们回去吧。” 师小海笑了,挽起师军的胳膊:“回去啦。” 回到楼上,史丽华已经把桌子都收拾好了,正坐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看见师军回来,她翻了个白眼,继续磕自己的瓜子。 “饭在厨房间。”她吐掉瓜子壳,“饿了自己去热。” 师军赔笑:“苹果吃吗?我给你削一个。” 史丽华哼了一声,师军就颠颠地挑了个又红又大的苹果进厨房去了。 师小海在沙发上坐下,陪老妈一起看电视。史丽华这年纪的人就爱看些讲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电视剧,电视里一对小年轻男女正坐在桌子边上相亲呢。 师小海屁股都没坐热,就听老妈问道:“哎,你最近跟小柳处得怎么样了?”小柳,说的就是柳承西了。 师小海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震了一震,有微信消息的提醒。好巧不巧,发件人就是柳承西。 史丽华凑过来看,正好看见消息的内容。 “柳承西: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一瞬间,师小海感觉老妈的双眼仿佛探照灯一般,发出了刺人的光芒! 第20章 师小海给柳承西回复了一个“好”字,并且加上了一个颜表情。她和柳承西约好了,明天一起去看演唱会。 锁掉手机的屏幕,师小海抬起头,迎接老妈兴奋而又八卦的审问。 史丽华用胳膊肘顶了顶她:“明天你们出去啊?去哪里?” “看演唱会。” “你们进展的怎么样啦?” 师小海不回答,默默看着史丽华。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妈,你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史丽华连连摇头,为了表现她是一个开明的家长,摇头还不够,举起手来一块儿摆:“没有!没有!我又不是什么很封建传统的家长!你年纪轻,不着急结婚,女孩子家太早结婚以后要后悔的!多挑挑,多选选,三十岁再考虑结婚的事情也来得及!” 师小海对她报以怀疑的目光——不是她说,史丽华的言行实在不怎么一致。 史丽华被女儿大逆不道的目光看得不悦,悄悄拧了她一把:“唉哟,我催你结婚了伐啦?虽然我每天看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但道理我都懂的,找对象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我不好管太多——可你就算不急着结婚,朋友总归要谈起来了呀!你年纪也不小了,都二十八了——” 师小海严肃地打断她:“二十六。” 史丽华:“……” 做儿女的和做父母的对年龄总是有不同的定义。师小海小的时候喜欢说自己的虚岁,十岁了往十二岁报。可真的长大了,失忆一般忘记了对年龄的计算还有虚岁这一说,今年的年份减去出生那一年的年份,不能再多。而当爹娘的,在孩子小的时候一岁一岁掰着手指数,这一念到大学,数数的手指一下就松了,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而儿女真过了三十岁,那简直就已经往中年迈步。 “过完年,你虚岁是不是就二十八了?” “那您几岁了?” “……好吧,算你今年二十六好了。”史丽华说,“你挑挑拣拣,谈个朋友,也要谈几年伐?我跟你说,女孩子千万不可以闪婚的,结婚前多看两年,一定要看清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结婚之前千万不能有半点将就,要不然以后的日子有的你苦。你看我,嫁给你爸这种男人怎么办?” 莫名中枪的师军从厨房里冒出一个头来,嘴角还挂着汤汁:“啊?你们叫我?” 史丽华对他翻了个白眼:“没你的事!” 师军又缩回去了。 史丽华接着道:“你谈个朋友谈几年要伐?你们这代年轻人,都是工作狂,讲究什么个人空间啊自由啊,结了婚还不一定马上生孩子,生了孩子也没时间带。我养你养得也晚,三十岁才生你,等你有小孩,我都六十几了,能帮你带几年孩子?” 师小海愣了一愣。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对于父母来说,真正用来衡量时间的,并不是子女在几岁的时候能够为人父母,而是自己几岁能够抱上孙子。人活着,如果没有生存的压力,所追求的,无非就是自我的价值。然而能够写出惊世骇俗的文章的作家、能够画出传世名作的画家并没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即使撇开生物想要传递自己的基因副本的本能,将一个生命养大所能带来的成就感也是无可比拟的。 ——说白了,史丽华有些寂寞了。 “想什么呢你?”史丽华在师小海面前摆了摆手,“跟你说话呢!” 师小海回过神来,差点把“养条狗吧”顺嘴说出口,幸亏及时咽下去了,要不然恐怕就要亲身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家暴了。 她笑了笑,说:“妈我知道啦。” 史丽华还不大放心:“结婚前一定要多看看的哦!” 恐怕史丽华自己也没有发现,她陷入了一种多么矛盾的境地。一面说着要女儿不要心急,擦亮眼睛,一面却又好似已做好了出嫁女儿的准备。 师小海拍拍她的手:“好好好,知道啦!” 第二天的下午,柳承西果然按时来接师小海了。 第21章 下午,亚飞出门去超市买东西。她平时自己一个人住,她本来就不大会做饭,何况独身的人很难有做饭的心情,于是她每周去一次大卖场,买一堆只需要加热的半成品回家放在冰箱里,也就能够应付肚子了——她对口腹之欲就如同她对男女之情一般,并无几分热情。 开车出了小区拐过一个路口,前方的小路上有几个人正慢慢移动着,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话。 亚飞被他们挡住了去路,摇下车窗,听见他们的谈话。 “那边那个阿姨,刚才看她摔下去就不动了,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啊!” “唉哟怎么办啊,不敢去扶她呀,万一是个碰瓷的就要命了。” “没人扶她,她过一会儿应该自己就爬起来了吧?”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管闲事了,现在这个社会,人心不古的!” 亚飞听到他们的谈论,不由一愣,目光巡视了一圈,才看到距离围观人群十米以外的马路边上躺着一个穿花衣服的女人。路边的行人车辆来来往往,偶尔有人驻足远远低看上一眼,看完之后就摇着头离开,甚至连靠近都不敢,仿佛地上躺着的是什么瘟疫的来源。 亚飞想也不想,立刻下车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身后立刻炸开了锅。一位热心的中年妇女叫道:“唉哟小姑娘,你当心呀,现在这个社会上坏人很多的!” 亚飞对此充耳不闻。 她冲到倒下的女人身边,那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脸色煞白,连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亚飞从小就有先天性的毛病,久病成良医,她也颇学了一些急救的手法。她很快扶起了这个中年女人,把她扶进车里,送她去医院。 前不久有个新闻,一个老人突发疾病倒在雨天的路边,几十分钟来来往往千百人竟无一人敢管,最后老人家活活淹死在了积水的路上。生命的脆弱有时候难以想象。 到了医院,亚飞将中年女人送进急诊室,又去垫付了医药费。 等她付完钱回来,女人已经醒了。医生说,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个女人只是低血糖并且中暑了,幸好亚飞及时把她送到医院,虽说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一个人倒在马路边上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小姑娘,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被她救了的女人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亚飞这时候才发现,被她救了的女人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长相温柔漂亮,很有气质,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美人胚子。 “亚飞。”她说,“阿姨,通知你家里人了吗?” 女人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去找自己的手机:“我姓邵,你叫我邵阿姨好了。亚飞,你人真好。” 邵阿姨找出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打不开,竟然已经没电了。 亚飞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机:“邵阿姨,你背得出你家人的号码吗?” 邵阿姨连连点头:“背得出,背得出!”连忙报了一串号码。 亚飞拨了过去,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温柔磁性的男声,说话的声音很慢。 “你好,请问你是?” 邵阿姨在一旁笑咪咪地说:“我儿子,熊包包。”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温柔。 熊包包这名字听起来颇有些耳熟。但亚飞一时半刻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她说:“熊先生吗?您母亲现在在中心医院,您有空来一趟吗?” 亚飞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对面的男人听到母亲生病,立刻紧张起来,表示十分钟后会赶到医院,随后挂断了电话。 等待的时间里,亚飞陪邵阿姨聊了会儿天。 两个陌生人想要拉近距离,往往都要从打听对方的情况开始。然而不同年纪的人又有不同的习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是在自由的时代下成长的,他们看到了世界之大,因而更讲究独立与自我,互相了解的过程往往止步对对方的工作和学历背景,而不再会更加深入地去打听对方的家世,接着便会从兴趣爱好展开话题,大家喜欢的明星、爱看的电影和小说、旅游时去过的地方。合则来,不合则去。 然而年长者却不同,他们并不成长于互联网发达的时代,想要挑起话题,往往只有更加深入地去打听对方的家世背景,这就很容易让年轻人感觉自己私人的领地被冒犯。 邵阿姨询问亚飞家里的情况,都被亚飞淡淡地把话题移开了。好在邵阿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看出了亚飞的婉拒,便适可而止地结束了谈话。 她拍了拍亚飞的手,感慨道:“今天多亏了你,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亚飞摇头:“没关系的。” 邵阿姨问她:“你喜欢吃蛋糕吗?或者有什么爱吃的?”刚问完,她咳嗽了两声。 亚飞连忙站起来:“我去帮您倒杯水。” 她跑去大厅,询问护士哪里有饮水机。她走到大厅里,和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男人迎面撞上了肩膀。 年轻男人扶住她,“你没事吧?” 亚飞摇头:“没事。” 这个年轻男人面皮白净,圆头圆脑,穿着一件沾了些油彩的白T恤和一条大裤衩,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他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聪明机灵,但眼神却很真诚。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年轻男人,亚飞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刚才从邵阿姨那里听来的那个有些奇怪的名字——熊包包。或许是这个男人的眼睛与邵阿姨有同出一辙的温和,或许是他略憨的样子符合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又或者是他的声音和刚才电话里听到的声音有些相似。 然而亚飞并没有说什么,淡淡地点了个头,转身离开了。 她倒了一杯热水,走回病房的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 “今天多亏了小飞姑娘,她真是个好人。等会儿她来了,你好好谢谢人家。” 病房里的男人用力地点点头,缓缓问道:“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医生说我中暑了,刚才给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等会儿检查结果出来,要是没什么事就能回家了。” 亚飞站在病房门口,正在说话邵阿姨和熊包包并没有看见他,然而她都看清了——她方才在大厅里撞到的年轻男人,果然就是邵阿姨的儿子熊包包! 她想着熊包包这个名字,又想起年轻男人的模样,不由得微微笑了一笑。她没有再进入病房,拉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烦请她将水送进去,并且告诉邵阿姨和熊包包,自己有事先走了。交代完之后,她就转身出了医院。 时间已经很晚了,亚飞开着车去大卖场,要赶在大卖场关门之前完成采购。她开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但又不那么陌生,好像前不久才刚刚见过——她很快就想起来了,刚才在医院里邵阿姨的手机没电,她曾经用自己的手机拨通的了熊包包的电话。而这个来电,正是熊包包打来的。 亚飞有些烦躁地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她并不喜欢亲身投入社交这件事情中。她之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份工作,选择成为师小海的助理,就是因为她可以冷静理智地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其他人。她没有和邵阿姨熊包包道别就离开了医院,因为她希望这段“缘分”到此为止,她的救助没有任何目的,也不希望因此产生什么故事,然而她竟然忘记了这一茬——早知道当初应该问医生借手机打电话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眼看着绿灯已经亮起,后面的车子不耐烦地按响喇叭催促,她才终于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 “你好。” “亚飞小姐吗?”电话对面说话的声音还是慢慢的,带着些困惑的语调,“你已经离开医院了?” “嗯,我有点事,先走了。邵阿姨怎么样?”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妈没什么事,谢谢你,多亏你了。” “没事就好。” “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 “啊,没有多少钱,没关系。” “不行的。”电话那边的声音非常认真,“要还给你的。你现在在哪里?” 亚飞很无奈:“真的没有多少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熊包包说:“真的谢谢你,真的。你是个好人。” 亚飞莫名其妙接到了一张好人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后她说:“邵阿姨没事你早点陪她回去吧。我在开车。” “好的,开车小心,下次再说。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亚飞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喜欢也不擅长这种人情官司。 当车开到下一个路口,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看了一眼,发现是支付宝的提醒——熊包包给她转了帐,将她垫付的医药费用支付宝打了过来。眼下的科技如此之发达,只要知道对方的手机号,给钱或者加深交往都不再是难题。 除了熊包包的转账信息之外,亚飞还看到了一条未接来电的提醒——是路秋天打来的。她打来电话的时候亚飞正在医院里,因此并没有接到。 路秋天最近十分勤奋,这姑娘虽然十分感情用事,好在她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份工作,即使放假在家不上班,她只要用空也会不停地看各种人发来的情感提问,研究从前师小海的回答。如果她碰上什么想不通的问题,就会打电话来咨询亚飞或是师小海。 亚飞打开微信,想看看她没有接到路秋天的电话,这姑娘会不会用文字发消息给她咨询。然而一打开微信,她就看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她点了进去,申请人是熊包包。熊包包的头像是一只卡通的熊,圆头圆脑的,眼睛大大的,十分可爱。这只熊最近在网上颇为流行,有不少它的表情包。 这一次亚飞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按下了拒绝。她是真的不想因为一次无心之举和陌生人扯上什么联系,熊包包打她的电话、用支付宝给她转账、加她的微信——这让她感到了不悦与不安,甚至产生了换一个手机号码的冲动。 她冷静下来,并没有看到路秋天给她发消息,想必没有什么急事。于是她关上了手机,继续开车向前。 第22章 亚飞没有接到的电话,被师小海接到了。 今天她和柳承西约好了看演唱会,是她学生时代就喜欢的某外国乐队的演唱会,门票是柳承西弄到的,于是她说好了请柳承西吃晚饭作为回报。 自从上一次“相亲”之后,师小海和柳承西就成为了朋友。 相过亲的男女,若要说什么纯洁的朋友,难免有些矫揉造作。然而成年人与少年不同,愈发地功利。师小海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有过因为隔壁班的男生长得实在好看,在除了他的脸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偷偷暗恋了他一个学期的事情。可成年以后,撇去荷尔蒙的躁动,选择一个人,便不说相伴一生,但也不会想要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那种轰轰烈烈的刺激生活。“合适”是人们所能追求的功利最大化,而这是需要相处和用上半身思考的。 师小海能感觉到,柳承西对她大抵是有些好感的。而她对柳承西——她的心智固然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可大抵学生时代暗恋隔壁班校草的因子还残存了些许,以柳承西的长相,他必定是从小一路当校草当到大的,师小海并不排斥与他接触。既然不排斥,那便可以试着相处。事实上,她每天为人解答恋爱的难题,但她自己已经远离恋爱好多年了。 晚上师小海和柳承西正在餐厅里吃饭,路秋天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海姐,你现在有空吗?” 师小海看了眼对面的柳承西,柳承西示意她没有关系。 师小海问道:“怎么啦,碰上什么难题了?” 路秋天的性格虽然和师小海以及亚飞截然不同,但是师小海和亚飞都喜欢她认真执着的劲儿。三个人经常会在工作室为了一个问题有不同的意见而争执,然而在师小海看来,争执也是件颇有趣的事——她之所以招路秋天成为助理,就是看中了路秋天不同的思维方式。她常常会在路秋天发表完看法意见之后大感惊奇——竟然有人是这样思考的!不管认同不认同,至少能让她看到一种不一样的思维模式。 路秋天说:“小海姐,今天邮箱里有一封来信,是个女生发的。她说她的男朋友很爱她,平时她说什么她的男朋友都对他言听计从的。但他们的背景相差比较大,她的学历比她男朋友高,她的工作比她男朋友好,她希望她男朋友能更努力向她靠近,可是她的男朋友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就是不上进。” 师小海听完之后叹了口气。她说:“一个人只能说‘我很爱他’,又怎么能肯定地说‘他很爱我’呢?” 电话那头的路秋天愣住了。 这似乎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可如果换了路秋天,她大概只会说“他也许没有那么喜欢你”,却绝对不会像师小海那么残忍——不是她说不出这么残忍的话,而是她根本不会这样想! 愣住的人不仅仅是路秋天。 师小海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了柳承西惊讶的眼神。而柳承西的神情又不仅仅是惊讶,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 电话那头路秋天迟疑地问道:“这……是因为这个男生不够爱这个女生,所以才不愿意为她改变吗?” “也不能这么说。”师小海想了想,说,“但是无论男女,人们寻找朋友、寻找对象,都是为了让自己有更舒适的生活。这种舒适未必是能够每天躺在床上睡大觉,至少是内心得到了一些满足。然而每一个人都不同的,有人愿意为爱人努力生活,有人愿意为爱人由吝啬变得大方,但人也有无法改变的地方,一旦动摇了那个根基,他也许能让爱人满意,却会让自己不再舒适。每个人只能决定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或者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却无法控制别人必须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毕竟,爱不可能让猫长出翅膀。” 电话那头的路秋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点明白了。谢谢小海姐。” 师小海挂断了电话以后,发现对面的柳承西还在看她。 柳承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路秋天的疑问,从师小海的话里,他完全地猜测到了刚才电话里的内容了。他在网上看了太多“爱情能让猫长出翅膀”的心灵鸡汤,难得能从人嘴里听到“爱不能让猫长出翅膀”的言论,简直有如清风拂面。 他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不上进的人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之类的话。” 事实上如果有人向柳承西提出这样的问题,他的第一反应大概也会是告诉咨询者“他配不上你”之类的答案。可当听到师小海说完,他才意识到,即便他是个男人,他也下意识地站在了咨询者的角度,却没有想过故事里那个没有发声的男性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其实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这并非是用对错去衡量的。有人热爱资本主义的游戏,也有人只求吃饱穿暖、轻松惬意地生活。一个很残酷的现实,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是凌驾于人与人的情感之上的。 师小海笑了笑,说:“如果是这个男生发邮件来向我求助,那我应该会这么说的。”如果是一个专职抚慰人心的心灵鸡汤博主,那么他的任务就是帮助困惑的人们安心。但师小海对自己的定位是帮助咨询者真正解决问题,那么在现实世界中,需要作出改变脱离困境的,往往是困惑者本身。 柳承西立刻就明白了——这就是师小海所说的“理解”! 他对师小海的这份职业很感兴趣,又问道:“你每天给人讲道理,会遇到很难缠的人吗?” 师小海立刻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把柳承西给逗乐了。 “其实道理谁都懂的。”师小海说,“难的是怎么说道理才有效。不过也很有趣就是了。” 同一件事情,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解,而且是不同维度的理解。在路秋天还没入职的时候,师小海唯一讨论的对象就是亚飞,她们经常会针对一个问题争论很久。 有一次她们就关于自制力的问题展开了一场讨论,亚飞那清奇独特的切入点着实把师小海都吓得够呛。 亚飞说:“你知道布谷鸟的习性吗?” 师小海虽然不是学生物专业的,但她对于生物知识还是有些常识的。布谷鸟是一种大名鼎鼎的“寄生鸟”,喜欢把蛋下在别人的巢穴里,让其他的鸟类为他们养育雏鸟。 亚飞说:“布谷鸟不光喜欢把蛋下在其他鸟类的巢穴里。它们的喙内部是鲜红的,苇莺从天上飞过,如果布谷鸟鲜红的大嘴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即使布谷鸟不在它的巢穴里,即使布谷鸟已经长得比它更大了,它都会停下来,把原本找给自己孩子的食物投喂给布谷鸟。” 师小海问:“咦?为什么?是……因为颜色?” “对,红色对于苇莺母亲是一种刺激的信号 。” 师小海心想,苇莺的喙也是红色的,大概是颜色让苇莺误将布谷鸟是自己的雏鸟,于是产生了投喂的冲动? “母鸟爱喂食雏鸟,所有不喜欢喂食雏鸟的母鸟,它们的雏鸟饿死了,基因也就没能流传下来。在母鸟喂食雏鸟的时候,它会产生愉悦感,这是基因设定的程序,给它完成任务的犒赏——基因会给所有有利于繁衍的行为进行类似的犒赏,比如交配,只有这样基因的副本才能够一代代传下去。”亚飞说,“但是受限于脑容量,基因设定的程序没有那么精准,比如红色、投喂和愉悦被联系在一起。” 她接着说,“有很多人会说,苇莺很笨,因为一张红色的嘴,就把布谷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但那些鸟真的很笨吗?它们真的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吗?也许它们心里很清楚,但它们就像瘾君子,没有办法抵抗红色和投喂所带来的简单粗暴的愉悦感满足感。就好像人类难道不知道游戏的世界是虚拟的吗?难道不知道游戏里的成就没有意义?知道了又怎么样?” 这个例子把师小海说得哑口无言,甚至背脊发凉。 亚飞学的是进化生物学,她能够站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思考问题,很多时候她能够给师小海提供一种全新的思维模式,也会产生很多争议。如果在这种维度上和亚飞进行辩论,很容易把问题上升为哲学的层面,最后甚至有可能涉及到宇宙的终极奥秘——人类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 所以即使师小海觉得亚飞说的有道理,也绝不会将她的道理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咨询者——绝大多数的人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道理的。 而这也是师小海把路秋天召进来的原因。她有了那样一个维度,也就急需要一个接地气的维度。 第23章 席间一直在聊师小海的工作。柳承西兴致勃勃,觉得这个工作简直有趣极了。不过聊得多了,他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火。 柳承西摸摸头:“不好意思。” 师小海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其实柳承西对她的职业感兴趣,她还挺高兴的,这至少说明对方并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即使初次见面时的柳承西看起来似乎像这样的人。她见过许多人,身边的或是网络上的,一听说她在给人做情感咨询,立刻对她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敌意,并且大肆地攻击。她常常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是这样的人,谁也别想改变我!”“感情有什么好指导的,搞得跟宫斗一样,勾心斗角累不累啊?”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人,正是因为他们不理解。并且,他们也不愿意去理解。既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师小海喝了口茶:“你是做音乐的?” “我在做平台。” 师小海歪了歪头:“哎?音乐播放平台吗?” “初心音乐。” 师小海大吃了一惊:“初心音乐?初心音乐是你做的?” 师小海如此的惊讶,这让柳承西脸上不免露出些藏不住的小得意:“和几个朋友一起做的。” 华语乐坛落魄多年,近来终于有了回暖的迹象,除了有几个大集团背景的音乐平台瓜分市场之外,就只剩下“初心音乐”独领风骚。师小海最近非常喜欢的歌手李若情就在初心音乐这个平台上发布自己的新歌,初心音乐上少有已成名的大歌星,却有很多新人,除了李若情之外,还有一些质量十分不错的新人新歌。她万万没想到,初心音乐竟然是柳承西的作品!这可真让她对柳承西刮目相看了。 而且初心音乐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它不断有新的血液,没有大的唱片公司作为背景,音乐的制作水准虽然没有那么高,但胜在多元化和新鲜,最近颇有一些不错的作品和新人,这也让初心音乐的名声越来越大。网络上甚至有人评价说华语乐坛的未来就在初心音乐,如此高的赞誉虽说稍显夸张,却足见初心音乐目前的地位。 师小海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一聊起初心音乐,柳承西精神面貌都变得不大一样了。然而不同于初见时他那嚣张跋扈的模样,他有意端庄收敛,只是眼神明亮,光芒闪烁。他抿了一口茶,说:“当时跟朋友做这个,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歌造歌神’,没有好歌,就没有好歌手。所以我们把绝大多数的资源放在了音乐制作人和制作上,只有一小部分的资源是留给歌手的。” 师小海不由一愣。这么一说她倒还真想起来了,以前没注意过,她作为一个听众只听成品的歌曲,不过在初心音乐非常鼓励原创,从编曲作词到混剪修音等等,都有自己专属的板块。 师小海问:“那第二个想法呢?” 柳承西笑笑说:“政策。版权受到保护了。之前的十年盗版,毕竟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现在互联网发展成熟了,终于轮到他们‘带动另外一部分人富起来’了。” 师小海噗嗤一声笑了。 十年的盗版时代,对中国的文娱产业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很多人整天在抱怨华语乐坛没落了、出版书的质量越来越糟糕、影视剧同质化严重、游戏的代理只会圈钱,殊不知,这都是盗版时代造成的弊病,更可怕的是,他们一边抱怨着文娱产业的堕落,一面却又质疑着创作者的正版为何不免费——这种意识本身,也是盗版时代的余毒。 撇去创意本身的价值和创作者的吃喝拉撒的成本不提,“创意”和“作品”之间尚且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而这条路正是用钱堆出来的。印刷厂的机器、油墨和纸张是钱,拍摄的机器设备是钱,写歌录音的设备和乐器都是价值不菲的金钱。而唱片公司的员工们、出版社的编辑们、游戏公司的美工和程序员们,假若领不到工资,这些人才也就只能流失去别的地方糊口。这样的大背景下,再美好的创意,也就只能在创作者自己的脑海中循环反复,而很难变成打动人心的作品了。 即使有了作品,收入的来源要倚仗“慷慨”的广告商们。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如果观众掏钱,那创作者就会全心全意在乎观众。而大商家们掏钱,创作者也就无可奈何地流于媚俗了。 幸好,黑暗的时代快过去了。 演唱会已经快要开始了,柳承西叫来服务员结了帐,和师小海一起起身向外走。 师小海说:“你做得那么成功,柳伯伯知道吗?” 一提到老爹,柳承西又拉下脸哼了一声:“他不认同我。” 师小海还没来得及接话,柳承西立刻加重了语气:“我也不需要他认同!” “嗯。”师小海很愉快地勾起嘴角,全无多事的打算,“我们走吧!” 第24章 大清早,亚飞来到工作室,师小海还没来,路秋天则先她一步,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着了。 “早上好。”亚飞跟她打了个招呼,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早上好啊亚飞姐。”路秋天满脸笑容,心情似乎很不错。 过了没多久,亚飞又听她一个人闷声“吃吃”地笑,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竟笑得停不下来。亚飞于是忍不住扭头往她的电脑屏幕看了一眼。 路秋天主动把电脑的屏幕转了过来:“我在看漫画。亚飞姐,你看过这个熊宝宝的漫画吗?好有意思,最近在网上可红了!” 彩色漫画的中心是一只灰色的卡通小熊。小熊圆头圆脑,圆圆的眼睛,耳朵上缺了一个角。它的身上穿着画有小蛋糕的围裙,头上戴着厨师帽,赫然是一只厨师熊。亚飞看清这只熊宝宝的模样,微微一愣——那天熊包包的头像让她觉得颇为眼熟,可不就是这只熊宝宝吗?她虽然没有看过这个漫画,不过网上有不少熊宝宝的表情包,她也曾见过。 “熊宝宝——熊包包?” 路秋天问她:“你看过吗?” 亚飞摇头:“说什么的?” “这个漫画的名字叫《熊宝宝的厨房》,讲熊宝宝和家人朋友的日常小故事,不过主要是教人做菜的。比如熊妈妈今天不开心了,熊包包做蛋糕哄熊妈妈开心。它用漫画的形式把配料和做法都讲得很详细!”路秋天从包里掏出一包小饼干递给亚飞,“这是我周末照着漫画里教的方法做的越蔓莓小饼干,你尝尝!” 亚飞从她手里接过饼干,还别说,路秋天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小饼干被做成了熊爪子的模样,看起来就很可口。尝了一口,也的确很可口。 “你平时在家自己做饭吗?”路秋天问道。 亚飞回忆了一下自己那手简陋的厨艺,如果说把食物加热和拌沙拉也能成为厨艺的话……她勉强点了下头。 “那我推荐你看这个漫画,漫画里有好多教程,中餐西餐都有,小故事也很有趣,可治愈可温暖了!”路秋天说,“最近这漫画都出版了,我上周在书店就看到了,据说卖得特别火!” 亚飞点头。 路秋天把屏幕转回去之前,她又多看了两眼。不知怎么的,她看着这只小熊,想起那天在医院里撞到的男人,竟觉得那个男人和漫画小熊不止是名字,连给人的感觉也有种谜之相似。不过她也并没有再做更多的联想,就开始工作了。 没多久,师小海也来了。 三个姑娘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就出发去电视台了。今天是她们在电视台录“小海恋爱讲堂”的日子。 刚进电视台,一个年轻女人迎面走来,师小海向她打招呼,她却黑着脸翻了师小海一个白眼,直挺挺地走过去了。师小海不以为意,进化妆间化妆去了。 路秋天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无理的女人离开的背影,扭头问亚飞:“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亚飞说:“岳秋扇,一个女作家。” 路秋天听到“岳秋扇”这个名字,简直大为震惊,猛地又回头看那女人的背影,恨不能追上去再看看清楚:“她是岳秋扇?!不化妆我居然都没认出来!” 在路秋天成为师小海的助理之前,如果有人问她她最喜欢的女作家是谁,她大概会立刻回答“岳秋扇”。和师小海有些类似,岳秋扇也有自己的专栏,大谈两性关系,为在恋爱中感到迷茫的少女指点迷津。然而她的风格却和师小海截然相反,她走的是心灵鸡汤导师的路线,在她故事里的主角们,都是一个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为了爱情飞蛾扑火在所不惜。当初路秋天看她的鸡汤,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时至今日,路秋天对岳秋扇依然抱有好感与敬仰之情——然而这个好感在一分钟前,被岳秋扇的一个白眼翻得烟消云散了。 路秋天皱着眉头问道:“她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她跟小海有仇吗?” 亚飞淡淡地答道:“工作竞争。” 两人跟进化妆间,路秋天还打算问得更明白些,主持人林冰就已经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小海,咱们节目的收视率又长了,网上的讨论度也越来越高,刚才我听台里的领导说,说不定要把咱们的节目换一个更好的时段播出。”林冰狡黠地朝着师小海挤眉弄眼,扬眉吐气地说,“毕竟现在咱们的收视率已经超过隔壁组了!” 师小海一点也不吃惊,摊手:“我猜到了。” “猜到了?”林冰不可思议,“这也能猜到?你现在的业务已经扩展到算命了啊?” 师小海被她逗笑了:“刚才在门口碰到岳秋扇了。” 林冰一听到岳秋扇的名字,立刻不屑地嗤了一声:“她找你麻烦了吧?” 师小海开了自己的“小海恋爱讲堂”,岳秋扇也不落人后,以两性关系专家的身份和师小海在同一个电视台做节目。她参加了另外一档名为《真情大爆炸》的节目。这两档节目的风格迥然相异,师小海的节目更偏向于她个人脱口秀,在节目中就网友的提问和一些热点话题娓娓道来阐述自己的看法,而《真情大爆炸》则是痴男怨女亲自来到节目中上演真人撕逼大战,再由岳秋扇对痴男怨女们进行点拨感化。 刚一开始的时候,《真情大爆炸》推出没多久就引爆了话题度,因为上节目的痴男怨女足够奇葩,在电视上毫无底线撕破脸皮互相攻讦,实在是有够热闹新鲜。而师小海的节目则不温不火,也颇遭受了一些非议。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真情大爆炸》逐渐式微,无论节目组如何费尽心机地炒作,下滑的收视率一去不回头。然而小海恋爱讲堂的受众却在稳步提升,终于达成了逆转。 节目组的策划跑了过来,递给师小海和林冰一份材料:“这是新的有意向跟我们合作的赞助商名单,小海老师你先看一看,我等你的意见。” 师小海微笑:“好,谢谢。” 那厢师小海和林冰在聊天,路秋天听了她们的谈话,把亚飞拉到一旁咬耳朵。 “哇,我们节目的收视率已经超过《真情大爆炸》了?以前那个节目还挺红的,我上学的时候也经常看呢!小海太厉害了!”虽说她曾经做过《真情大爆炸》的忠实观众,可如今她已经成了师小海的私人助理,自然是休戚与共,颇为师小海感到自豪。 亚飞却觉得理所当然。她平时对谁都不温不火,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人,也不会十分讨厌谁,却偏偏对那个不懂礼貌的岳秋扇很是看不上眼。她不屑地说:“岳秋扇只是个演员。” “演员?”路秋天大为吃惊,很不理解,“什么意思?” 亚飞看看她,也颇有些诧异:“《真情大爆炸》你不会以为是真的吧?” 路秋天倒吸一口冷气:“啊?节目里的故事真的都是演的啊?天呐!” 节目每周一播,上节目的痴男怨女们的故事一次比一次更猎奇,网上颇有些质疑的声音,怀疑每一期上节目的人是节目组雇来的演员。路秋天也曾经将信将疑,但节目中的群众们表现太过逼真,女子声泪俱下地控诉,男子狠心绝情地嫌弃,经过两性关系专家岳秋扇的鸡汤轰炸之后哭得真情实感,也骗走了路秋天的许多眼泪。 亚飞毫不留情地浇灭她的幻想:“都有台本的,正式开拍前至少排练两三遍呢。最后导演再一剪,看起来就差不多了。” 路秋天的玻璃心顿时碎了一地。 事实上,电视台做节目当然都会有台本,只不过有的节目是完全按照台本来,每一句对话都清清楚楚写在本子上,如同舞台剧一般,每一个台上的人无论身份都是演员,喜怒哀乐照着剧本如实演绎,一旦出格,就会被导演毫不留情地剪去镜头。也有的台本是大纲式,嘉宾只需要知道节目的流程,其余的都是真实反应。 师小海的“小海恋爱讲堂”当然也有台本。除了最后主持人与网络观众在线互动的环节之外,本期节目的主题,问答的内容,那可都是要和师小海事先沟通好的。然而这不是演戏,师小海也无意请群众演员来做戏。她做的是“恋爱讲堂”,做讲堂本来就是需要备课的。 路秋天嗟叹:“我以前还挺喜欢《真情大爆炸》的呢,原来都是假的!” 亚飞失笑。果然不同思维模式的人很难相互理解,她从前还一直怀疑节目组为什么要安排人来演这么夸张的戏,难道真的会有观众相信剧情是真实的?原来真的有,边上活脱脱就是一位电视台编导们最喜欢的小天使观众。 过了一会儿,亚飞说:“你后来为什么不看了?” 路秋天愣了一下,开始回忆。以前她上大学的时候,闲来无聊,每周末都会看《真情大爆炸》看里面的极品男女的故事。后来似乎学业变得繁重了,她也就没时间看了。不,说没时间并不准确,师小海的节目她依旧还每期都看,即使一开始她很不认同师小海理智冷静地分析感情,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总想追着往下看,看看师小海又说了什么。这样说来,与其说没时间,倒不如说没心情看了——原来穷极无聊的时候,才会去看岳秋扇的节目。 亚飞说:“套路多了总会腻的,新鲜过去就不新鲜了。” 《真情大爆炸》岳秋扇有参与编剧,用写小说一般的方式塑造一个个喜剧的痴男怨女的故事。收视率的下滑让他们变本加厉,一期又一期塑造出更加曲折离奇的故事,然而初时观众还看个热闹,到后来爱情戏被演得好似大闹天宫一般,也挽不回观众的心了。而师小海不同,她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娓娓道来,她解读的全都是生活中常见的烦心事,她做的是真正接地气的节目,也是真正能够帮人解决问题的恋爱导师。 这厢师小海和林冰正在谈论新赞助商的事儿,那边刚离开电视台坐上车的岳秋扇接了个电话,恰好也为了赞助商的事儿。 “秋姐,咱们的收视率下滑以后,赞助商说要撤赞助。台里面现在在商量,有可能要给咱们换个播出时段,或者暂时停播,整改节目的流程。” 岳秋扇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 “师小海那个节目,越来越受人欢迎。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参考一下他们的节目,或者跟他们来个联动……” 岳秋扇气得直咬牙。以前在网络上做情感专栏的时候,她一炮而红,一跃跻身成为众人追捧的红人,师小海这不温不火。可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人们听腻了鸡汤,突如其来又掀起一股反鸡汤的潮流,她的信徒纷纷叛变,粉丝越来越少,反而师小海后来居上,基础扎实,竟然过了这么久非但没有下降的趋势,反倒是原先许多反感师小海的人也逐渐接受了她的理论。如今做媒体,也是她伊始遥遥领先,如今竟要重复先前的套路! 岳秋扇如何甘心,失声道:“学她?她就是个骗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她到处说什么自己有个高帅富男朋友!”岳秋扇恼火地说,“她明明连男朋友都找不到,还去教人怎么谈恋爱,开什么玩笑!” 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秋姐,你考虑考虑吧。” 岳秋扇把通话掐断,气得将手机往坐垫上一甩。 另一边,《小海恋爱讲堂》的节目录制已经开始了。 第25章 林冰读粉丝的来信。 “小海老师,我跟女友已经谈了三年了,平时感情不错,就是有一点……自从我们同居以后她变得越来越唠叨,卫生强迫症,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有过强的控制欲。我们越来越常吵架,都是为了一些小问题。哟偶一次她让我出门的时候顺便帮她买个新的拖巴回来,我忘记了,她就跟我大发雷霆,一定要我立刻马上出去帮她买拖把,明明我已经很累了,而且明天再买或者她自己去买也可以,她却非要逼着我立刻按照她的意愿完成这件事,不然就大吵一架。这样的相处真的让我觉得很累。” 林冰念完来信,把目光投向师小海:“这位网友觉得女友太唠叨,小海老师能给他什么建议吗?” 师小海却没有立刻切入正题。她说:“我有一个习惯,很在意人称代词的使用。在我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学,他认为寝室太脏,就对室友们说,‘你们把寝室打扫一下’,等室友们打扫完了,别的同学来了,他说,‘我们刚刚打扫了寝室’。就因为这一件小事,致使这个同学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受室友的欢迎。一个情商高的人,在细节会让别人很舒服,而这就是细节。在这封来信中,这位网友说,‘我帮女友买拖把’。女生是很敏感的,你买来拖巴,她也是用来打扫你们的家。我猜测,那天你回到家,和你的女朋友说,‘宝贝我忘记给你买拖把了’,也是她生气的一个原因,因为你在无意间把拖地这件事归结为她的责任,而将自己从中抽离了。如果你说的是‘宝贝我忘记买拖把了,明天买回来我会把地拖干净的’,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生气。” 林冰在一旁露出了钦佩的眼神。她和师小海一起做节目,她也会有自己的思考,时间久了,她以为自己学会了师小海的思维方式,也颇能分析出点门道来。但每一次,师小海都能够出乎她的意料,从简短的信息中找出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或者说出她隐约意识到却说不出的话。不得不说,师小海真的是个十分纤细聪明的人。 接着,师小海又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可以肯定的是,你觉得很累,们之间还有其他矛盾的存在。‘唠叨’是心中有怨气的表现,而之所以有怨气,是因为这个人在这段关系中感觉到了不平等,她的付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我常常说人们最重要的是相互理解,你应该去试着理解她的心态,她辛辛苦苦打扫你们的家,而你随手把东西弄乱又不收拾,就是不尊重她的劳动。这种心情就和你熬夜做完方案,第二天一早老板看也不看就说计划改变方案要重新做一样。又或者在其他的地方,她的付出远远超过你的付出,你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很多时候男人会觉得女人有话藏在心里不说,其实是因为没办法说。比如她花了几个小时辛苦做了一桌的菜,你只匆匆吃了两口,连一句夸奖都没有就进房间工作。她体谅你工作辛苦,不责怪你,毕竟‘忽略’这件事本身不是用对错去评判的,但她心里一定会失落。日积月累,她心里越来越不平衡,你又在别的地方做错了事,她就只好借题发挥,趁机发泄心中的怨气。” “来信很短,我不清楚你们具体的相处模式。如果你想改善这段关系,想要理解她的心态,我建议你们找几个周末,互换角色,让她做你日常需要做的那些事,而你做她常常做的事,这样或许能够让你明白她的怨气从何而来,而她也许也会更加体谅你。” 林冰听完师小海的话,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导演对她打手势,她才猛地醒过身来,赶紧说:“这个问题小海老师回答完了,我们再来看看下一个问题。” “小海老师,我今年刚刚结婚,婚前和老公的感情很好,然而婚后矛盾越来越多。老公是个比较邋遢的人,不爱收拾东西,房间都是我在收拾。可是每次他把东西拿出来用完之后从来不知道放回去,我出门两天回来家里又被他弄得一团乱。我跟他说了无数遍让他养成好习惯,他总是不停,害我要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在意我的付出。有时候说多了他还嫌我唠叨跟我吵架。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念完了网友的提问以后,林冰笑了:“这位网友可以让自己的老公来看这期节目,对上一个网友的提问小海老师的回答或许对你老公会有帮助。” “不错的提议。”师小海说,“不过既然感到困扰的是这位女士,我也有些其他的想法。” 节目一期一期地往下做,节目组会根据观众的反馈对节目的环节进行相对的改进,而师小海也会对节目的流程有所调正。正是她建议节目组以后选择网友问答的时候尽量选择那些问题相似、但提问者立场相反的问题来。毕竟理解这件事,是相互的。 “你要明白,你付出,他表现得不在乎,那是因为他真的不在乎。有的人无论住豪宅还是住狗窝都没有差别。你离家两天他把家弄得一团乱,你离开一年,他或许真的可以一年不洗内裤袜子不洗锅碗瓢盆,也一样可以生活。更需要一个干净整洁的家的人是你,而不是他。你逼着他整理,对他而言,是他为了让你过得更舒适而不得不付出额外的劳动,他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我建议你调整心态,当你收拾房间的时候,不要认为你是‘为了他’而付出,当你觉得你是为了自己能舒适地生活而整理的时候,我相信你会轻松愉悦许多。” 师小海把网友的提问全都回答完了。 林冰说:“一个是认为女友太唠叨的男友的提问,一个是被老公认为自己太唠叨的老婆的提问,他们的问题很相似,但是小海老师给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答案,这是为什么呢?” “我一直相信,谁感到困扰,就是谁需要改变。无法改变的人注定了困扰。我们都不要妄图改变别人,当我们连自己都改变不了的时候又凭什么改变其他人呢?” 林冰深以为然地点头:“很精彩的答案。谢谢小海老师!” 《小海恋爱讲堂》的录制终于告一段落了。导演喊了结束,师小海长长松了口气,起身向工作人员们鞠躬感谢。 导演笑着递给她一个袋子:“赞助商们送的礼物,拿回去吧。” 结束录制,出了演播室,师小海打算带着自己的两个助理姑娘打道回府。然而路秋天神色游移,时不时低头看手表,一副颇有心事的样子。 师小海问她:“秋天,你怎么了?” 路秋天脸色微微红了。她赧然道:“小海姐,我能不能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录影,之后也没什么事了,师小海倒是不介意路秋天离队,随口问道:“你去哪儿?要车送你吗?” 路秋天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她脸色越来越红的可疑,终于还是说了实话,“今天岳戈也在电视台,我想去看看……” 师小海和亚飞都是一愣,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师小海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口,淡淡笑道:“好,你去吧。” 路秋天得了她的首肯,十分高兴。刚转身欲走,却听见亚飞在她身后冷冷地说:“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了。” 路秋天一愣,诧异地看着亚飞:“亚飞姐?” 路秋天对岳戈有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小海和亚飞旁观者清,分明知道路秋天面前横亘的是怎样一个陷阱,可她兴致勃勃地往前冲,何况她还没有掉进这个陷阱里,这时候她们即便未雨绸缪也难以横加干涉。亚飞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了。 路秋天困惑地打量着亚飞,忽然之间,福至心灵,生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来:亚飞,会不会,也对岳戈颇有好感,因此不喜欢她接近他?亚飞面冷心热,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她再看向师小海,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师小海呢?小海姐和岳戈交往颇多,饭桌上也时常谈笑风生,她一直没有交往男友,会不会是因为岳戈? 这样的想法让她陡然生出一种危机感来。她勉强笑了笑:“我走了,明天见。”大步朝着另一个演播室跑去。 第26章 “搭讪、追求、和心仪的对象建立长期或者短期关系是一门学问,当然会有很多的技巧,但技巧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态。只要调整好了你的心态,任何技巧都是手到擒来。” “很多人在遇到心仪的目标时,往往会犯两种常见的错误。第一种错误,是过分地患得患失,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第二种错误,则是过分‘傲娇’,明明有好感,却不肯表露,生怕对方把自己看轻了。我们先来说第一种。” “第一种,妄自菲薄,这是绝对不可取的。想象一下,我们平时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对我们恭维殷勤?那些超市里的推销员、卖保险的、卖楼的,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些推销员之所以对我们如此殷勤,是因为他们在我们身上有利可图,我们的口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同样,如果你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势必会给对方造成一种印象——‘他在图谋我什么’。这很容易让对方对你产生警惕的心理,怀疑你隐瞒了某些东西,你的条件是不是比你本身看起来的更糟糕?过分自卑并不会让你喜欢的人觉得‘原来他这么爱我’,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情绪上的愉悦,相反只会给她压力,因此心态一定要摆正。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的,一个人拒绝了你,意味着你还可以遇见第二个、第三四五个人。” “而第二种,又和第一种恰恰相反,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明明有好感,却死活藏着不肯表达,巴不得对方先看上你,或者最好眼巴巴地来求你。这样的人似乎会觉得,如果由我先表达了好感,以后我就会低人一头,就得每天洗碗洗衣服做饭伺候对方——朋友,你想太多了!喜欢不代表低贱,相反,这是你的权利,喜欢就去接近,当你不喜欢了的时候你随时有权利转身走人,这是一个自由的社会。你不会因为被人拒绝而真的失去什么,不会在家人朋友面前颜面尽失,你的面子也没有那么宝贵。” “每个人都希望被人认可,学会多多赞美对方,这不会让你被人踩在脚底下,相反,你让对方感到愉悦,对方只会更加欣赏你、需要你。” “放平心态,建立自信,不要害怕失败,只要能够做到这几点,每个人都可以很有魅力。” 岳戈结束了节目录制,走出演播厅的大门,看见了站在大门外的路秋天。路秋天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傻乎乎地望着他笑。 岳戈一开口便是赞美:“你今天这条裙子真好看。” 路秋天惊喜地低头拽了拽自己的裙摆:“真的吗?谢谢!” 岳戈随后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小海他们呢?” “她们先走了。我本来想来听听你的节目,不过那边结束的也晚,我刚来你就录完了。” 岳戈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问道:“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去吃吧?” “还没吃。”路秋天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小笑容。 岳戈笑笑说:“那走吧。” 路秋天跟在岳戈的身边出了电视台。一路上岳戈吹风细雨般地和她说着话,贴心地问她对食物的偏好,毫不吝啬地赞美她今天的打扮。她被一身白裙衬托得脸蛋娇艳,仿佛一朵鲜花羞羞答答地盛放,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翌日上午,师小海没有去工作室,而是赶去了电台附近的咖啡馆。 今天上午她和林冰有约。两人除了工作关系之外,私下里也早成了要好的朋友,时常一起聚会喝茶,聊聊新一季度的时装和化妆品,一起看看画展和艺术展。然而今天她们的约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早在前几天,林冰就已经和师小海说好,请师小海帮她的表哥做一次情感咨询。师小海当时颇为惊讶,问她是否她的表哥最近失恋又或者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林冰是这样说的:“我表哥今年都三十几岁了,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我姑和我姑父快急死了,他们看了我们的节目,觉得你说话特别有道理,就想请你帮忙开导开导我表哥,让他赶紧找个人定下来。你也知道,家长都急啊。” “是你姑姑和姑父的要求?”师小海开玩笑,“确定你表哥不是同性恋吗?或者说,他自己真的想找女朋友吗?” 林冰和师小海关系颇好,她也知道师小海的规矩。师小海的工作虽然是恋爱导师,但她也不是什么人都肯开导,也不是什么人的咨询都肯接受。她有一项不可动摇的原则——来找她咨询的必须是求助者本人。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师小海接到过无数的来信,信的开头就是“我的姐姐”、“我的闺蜜”、“我的好兄弟”、“我的孩子”最近遇上了什么难事,希望能得到师小海的点播。但凡这类咨询,师小海只要看个开头,就不会再看下去,回复也只有一句话——“请他本人来找我”。 这道理也很简单。首先是隔了一个中间人,信息的传达肯定是不全面的,中间人难免会添油加醋。再其次,便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也许人家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丝毫没有任何问题,旁人多管闲事,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当初林冰也曾在遇上情感难题的时候问过师小海,要怎么样改变她的男朋友,师小海只问了她一句话“你的男朋友想要改变吗?”一下就把林冰问住了。如果是困绕者本人来找师小海咨询,那至少困扰者确实有做出改变的欲望,事情才有可能顺利地进展下去。 林冰固然知道师小海的这个原则,却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性恋肯定不是,我表哥也确实是想要找女朋友的,他一直在拜托我们帮他介绍。但他的要求太高了,给他介绍什么人他都看不上。至于来求助你,那真的是我姑姑和姑父的意思,我表哥本人是不愿意的。我也不想,但我姑非要我找你,她一直对我很照顾,我实在是拒绝不了她。要不然你就随便跟他聊聊,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再聪明的人,这世上也有一些人情世故是推脱不开的。林冰没有办法拒绝自己的姑姑,想必师小海也很难不买她的面子。 “小海求你了,就当帮我个忙吧,拜托拜托!” 林冰如此请求,“我很少求你什么事的。”——这句话也正是她姑姑对她说的,她无可奈何地把它丢给了师小海。 师小海赶到咖啡馆的时候,林冰已经到了。两人聊了会儿工作上的事,林冰的表哥才终于姗姗来迟。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格纹衬衫和牛仔裤的男人走进咖啡馆,他个子高大,长相虽然算不上英俊,看着倒也还算精神。倘若走在路上,算是个能吸引不少目光的男人。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不敢恭维,就差明晃晃地写上“不耐烦”三个字。 林冰站起来向他招手:“表哥,这里。” 那男人看到林冰,审视的目光又落到师小海的身上,打量了几秒。师小海微笑着起身向他点头示意。他脸上的冰块这才稍稍化开,朝着林冰和师小海走了过来。 第27章 林冰的表哥名叫杨焦,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在一家IT公司做程序员。看他到来的时间和进来时脸上的表情,便知道他恐怕也不是心甘情愿来这里,同样是抗拒不了父母的压力。这样的场面倒是让师小海觉得有些好笑——坐在这里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来的,却硬生生地凑到了一处。 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话总是要说开的。 林冰主动活跃起气氛来,先介绍两人认识。 “这是我表哥,杨焦,他现在在做程序员。” “这是我朋友师小海,是个很厉害的恋爱导师,我跟她一起做节目已经两年了。” 杨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不认可地说:“听你以前说过。我不明白,恋爱导师?现在这都能当成一种职业了?” 话一出口,林冰顿时尴尬不已,在桌子底下推了推自家表哥的膝盖,示意他住嘴。然而杨焦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说错,反倒朝着林冰一皱眉。 师小海不以为意,微笑着说道:“我一直觉得程序员很厉害呢,能做这种新兴职业的人肯定很有眼光。” 杨焦微微一愣。IT行业的确是近年来才遍地开花的新行业,程序员也自然是近年才兴起的新职业,放在二十年以前,怕连电脑都没几个人摸过。他从小学计算机,也曾被家人当做过不务正业,如今却正是靠着当年的不务正业获得一份不菲的工资,他确实比同龄人更有先见之明和眼光。可显然的,师小海这番话不仅仅是在夸他,不动声色之间更反驳了他方才的狭隘偏见。这让杨焦心里不怎么舒服。 他不顾林冰的阻拦,不客气地对师小海冲道:“恋爱有什么好指点的,教人怎么耍心眼吗?” “表哥!”林冰着急地拽他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 师小海也敛了笑容,神色变得认真。她倒不是被杨焦激怒,事实上杨焦所说的这种带有偏见的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世上见识短浅还固步自封的人有很多,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出言不逊而生气。然而笑容是留给有幽默感的人的,对于没有幽默感的人,自然也就不必费那个力气。 师小海淡淡地、优雅地反问:“程序员的工作是帮人修电脑吗?” “哈?” 杨焦只觉得无比荒唐,正要反驳“你懂什么”,话还没出口,自己却先愣住了。他能做一份体面的工作,智商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真正欠缺的其实是情商。他立刻明白了师小海在是讽刺他,“程序员的工作是修电脑”就像他说师小海作为一个恋爱导师是在叫人如何耍心眼。 他胸口憋了一股气,想说“你又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同理,师小海也可以用这句话来回敬他。 他想说“我的工作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同理,师小海也可以用这句话来回敬他。 他想说“不懂别乱说”——同理,师小海还是可以用这句话来回敬他。 他被呛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然怎么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来,说什么都是他输。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对面坐的这个漂亮优雅的女人,并不是个只懂得撒娇示弱讨好男人的花瓶,这个情感专家,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师小海倒不是故意为了呛他而说的那句话。其实有许多人情商太低,是因为缺少同理心。那样的人往往会自以为是地对根本不熟悉的人、事、物下一个主观的定义,围绕自己所想象的定义去评判甚至批判。这样的人往往也没有什么耐心去了解他不了解的事物,因此向他解释消除他的偏见未必是可行的方法,反倒是让他设身处地地体会别人的感受,才有可能能更快地让他明白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因此杨焦攻击师小海的职业,师小海才会不留情面的反将一军,果然令杨焦无话可说。 林冰见杨焦神色悻悻,忙打起圆场:“表哥,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赶紧向小海讨教讨教,机会难得啊!你不是常说你不懂女孩子吗?要不是有我帮你开这个后门,小海老师的咨询费可贵呢!”她说这番话,也是在暗中提醒杨焦,不要再自以为是。 杨焦狐疑地打量师小海。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问道:“女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这个问题问的颇有些愚蠢,林冰连忙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咖啡掩饰自己的尴尬,师小海则笑着摇了摇头。越是笼统的问题,越是无法回答,这世上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立的、特殊的,人性不是数学,没有标准答案。有女人喜欢霸道总裁,有女人喜欢小鲜肉,有女人喜欢伪娘,甚至还有女人只喜欢女人。而问出这样笼统问题的人,心态上往往过于功利,希望自己能够一招吃遍天下。这世上又哪有这样的好事? 几句对话,师小海已经颇了解林冰的这位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若让杨焦自己提问,恐怕问到天黑也问不到点子上,因为他对于两性关系根本就没谱。师小海索性主动出击,问道:“你想找女朋友吗?” 杨焦点头:“当然,我又不是同性恋!” 师小海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她从包里掏出一支笔,从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空白的纸递给杨焦:“不如你写下你的择偶标准我看看?如果有合适的,或许也能帮你介绍。” 杨焦接过纸笔,没怎么思索,就在纸上写下了一排字。看来关于这个问题,他是早就想好了的。 写完之后,他把纸推给师小海,师小海接过认真地看。不得不说,杨焦的要求还真不少。 “我想找一个长相漂亮、皮肤白、身材好、身高165以上、170以下,智商高、学历高、工作稳定的女人,职业最好是教师或者公务员,性格要温柔善良、听话懂事、还有她必须要对我专一!她还要喜欢孩子。” 林冰忍不住微微摇头,脸上的神色愈发尴尬, 咖啡店的女服务生过来送咖啡,听见三人的对话,心下好奇,故意动作磨蹭地多听了一会儿。当她听到杨焦一条条念出自己的择偶标准,她越来越惊讶,最后都忍不住打量了杨焦几眼,露出无法赞同的表情,仿佛在说:想什么呢你!就你这样的,找得到女朋友才怪! 杨焦自然也察觉到了旁人不欣赏的目光,立刻不甘示弱地朝着女服务生瞪了回去。女服务生连忙低头擦桌子,赶紧端着盘子溜了。 杨焦梗着脖子问道:“我想找个这样的女人,很过分吗?” “咳。”林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表哥是个很理性的人,这是他理想中的女神啦,不过人嘛,真的遇上心动的人,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焦打断了:“是,我承认,我也碰到过喜欢的女人,我会适当酌情去掉几项要求的,但现在大家年纪也不小了,找对象就是摆条件。但每次我说我的择偶条件,总会有人说我要求太高,还有人嘲笑我。我就不懂了,我想找个什么样的,难道不是我的自由?我没有权利选择一个我想要的对象?” “你当然有权力。”师小海说。“理性没什么不好的。说实话,你的择偶要求也不算过分。” 林冰好奇地看着师小海。其实自家表哥的择偶条件,一条一条摆出来,确实说不上要求有多高,可全都合在一起,就觉得过于理想化了。这也都算了。姑姑一直操心表哥的情感问题,这些年常常拜托林冰帮她介绍女朋友,林冰身为一个女人,看到杨焦拿出的择偶条件,总觉得有种说不上的不快感,可到底是为什么造成了她的不愉快?她倒也说不清楚。是因为杨焦的要求太多太高了吗? 而杨焦,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师小海。他列的这份择偶条件,被不少人教育和嘲笑过,可他一直不服气。他也遇上过符合他要求的女人,双方一开始谈得还不错,可女方一听说他的择偶标准,明明她都已经符合要求了,却突然变了嘴脸将他奚落一顿。他不是没怀疑过问题出在自己的身上,只是他始终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小海拿起笔,在他列出的择偶标准中的“温柔善良”下打了个问号,随后毫不留情地划掉了“听话懂事”和“对我专一”这两条。 她微笑:“这样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第28章 老实说,杨焦的条件并不算差。若在相亲市场上,将他的条件一项项列为文字,长相、身高、年龄、家世、工作、收入,除了情商较低之外,其他倒也算能混一个中流偏上。以他的条件,想找到他择偶标准所刻画的女性,虽说难了些,却也不是绝无可能的。 有句话说得好,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又有谁不想找一个完美的女神或是男神,有点要求是人之常情,也确实是个人权利。 师小海把自己改动过的纸推回桌子的中间,让林冰和杨焦看。 杨焦在看到师小海拿起笔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打算从自己的要求中划掉几条。可他以为师小海会从“长相漂亮”或者工作职业的要求上动手,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师小海竟然会划掉这几条! 而林冰,也对师小海的改动点颇感惊奇。但她静下心来重新打量剩下的几条要求——“长相漂亮、皮肤白、身材好、智商高、学历高、工作稳定”,虽然还是会觉得自家表哥有些过于理想化,可先前那种作为女性被人冒犯的不悦感竟然完全消失了! 她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点什么,看向师小海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拜。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情,道理大家都懂,可在别人说出来之前,心里就只是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只有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才能一针见血地看穿问题的关键。 林冰已经懂了,杨焦却还是不明白。 他不可思议,甚至是气冲冲地问道:“你什么意思?我想找一个专一、听话的女孩子就这么难吗?难道现在的女孩子真的都是爱慕虚荣的?这世上还有没有好女人了?” 路过的女服务生在他背后悄悄翻了个白眼。 林冰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和他争了起来:“表哥,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啊,我们这里可坐着两个姑娘呢。你听小海说完,小海肯定有她的道理!” 杨焦只得悻悻地闭嘴。 师小海用笔尾敲了敲桌子,淡淡地开口:“你所提的这几点要求,并不是过分不过分的问题,而是你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杨焦愣住:“意味着……什么?” “对你专一、听话和长相漂亮、皮肤白,这并不是同一维度的要求,而且也不仅仅是对于你未来女友的要求。” 杨焦还没听懂她的意思,而林冰和师小海合作良久,经过她这样简单的一点拨,已经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头。 “我说的简单直白一点。如果一个符合你条件的女友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要求你看到她就要勃起,而且只能对着她一个人勃起,你做得到吗?” 林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小海一旦毒舌起来,真是能把人噎死不偿命。 “哈?什么乱七八糟的!”杨焦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们女人不懂别瞎说!” 停顿了几秒,又悻悻地补上:“生理反应是不能控制的,但如果她真的是我要的女人,我肯定会对她忠诚的,这点我还是做得到的!” “你看。”师小海说,“人的本性是向往美好的。你要求她‘是你要的女人的话’,你才能够对她忠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是同样如此。从你提出的这几点要求来看,我想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想找的人,和你除了生殖系统构造不同之外其余几乎都相同的个体,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也有她自己的诉求。” 杨焦被她说的瞬间傻了眼,全没想到事情的性质竟会上升到这个高度。 “你要求她听你的话,如果你足够英明神武,对任何事情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那别说你的恋人,就算你的老板也会对你事事言听计从。而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除非她是一个根本没有任何主见、没有判断力的人,才会都听你的话,同样,她不会只听你一个人的,她没有主见,谁说的话她都会听。所以这一条,不是你对她提出的要求,恰恰相反,这应该是她对你提出的要求!你必须是一个让人可以安心依靠的人,她才会听你的话!” 师小海掷地有声地说道:“除此之外,“专一”是一个暗藏时间坐标的条件,如果一个人眼下只喜欢你一个人,这不叫专一。她得要一辈子,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不变心,才符合“专一”的条件。看到优秀的人,对他产生好感、心动,这是天经地义的生理反应,任何人都控制不了。人心这东西怎么能操控呢?你可以要求对方有责任感,但你也要足够优秀,长期令她保持对你满意,她才会长期地对你专一。如果和你结婚的对象,一年胖一百斤,每天蓬头垢面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难道你能对她忠诚一生?” 杨焦张着嘴,眼神呆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就连‘温柔善良’,也是区分对象的,没有人愿意对伤害自己的人温柔以待。” “你说,当你摆出你的择偶条件,你总是会被别人奚落、嘲笑,不是因为你没有资格选择,而是因为这份条件里暗藏的龌蹉令人不爽!明明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共同承担的责任,你却把责任完全推到了对方的身上!” 师小海就这样不温不火却有条有理、逻辑清晰地说完了一长串的话。她的外表看起来明明是个美丽、温柔的小女人,此时此刻气场却强大到光芒万丈,压迫得坐在他对面的杨焦完全喘不上气来。 林冰哪怕已经和她合作了几年的时间,却还是每次都在能师小海散发智慧的光芒时被她震慑住,此时此刻看她的眼神如同崇拜偶像的小粉丝般闪烁着星星亮亮的光芒,头点得如啄木鸟一般。那些潜藏在人的内心深处、被文字游戏所掩盖的龃龉,全都被师小海轻而易举地揭穿。林冰太清楚杨焦的为人,师小海每一条都说到了重点。 这世界上有很多话都是有潜台词的。 “对我专一”,意味着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得戳瞎了自己的眼睛爱着我。 “听我的话”,意味着无论我做出怎样自私的决定,你都得蒙着自己的心顺从我。 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人,必然是极其自负、并且内心潜藏着自卑着的人。这绝非说人无权要求别人的忠诚,然而真正优秀的人,不会将一生的重大的责任强加到对方一人的身上,因此有些话也无需一再地用语言来强调。 “啪!啪!啪!” 后方竟然响起了鼓掌声,师小海转脸望去,竟是用胳膊夹着餐盘的女服务生。女服务生对上师小海的眼神,顿时闹了个大脸红,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师小海对她微笑点头。她给师小海竖了个大拇指,这时有其他桌的客人招手,她连忙跑开了。 杨焦被师小海一席话噎得仿佛让人狠狠抽了一个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然而他一向自负,怎么容得别人这样当面针砭他?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嘴上也还在强词夺理。 “你怎么知道我不英明神武?你就知道我的话不值得别人听?” 相比起杨焦的怒火中烧,师小海始终一如既往地优雅:“如果你有让别人对你言听计从的魄力,你就无需再特意提出这些要求。” 正因为你做不到,所以你才会强求别人做到。 师小海正打算缓和气氛,她的目的也并非是打击杨焦,她只是想让杨焦明白,这个世界上真正简单并且有效的方法,是提升自我,而非强求他人,强求不得就愤世嫉俗更是不可取的。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杨焦竟然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一脸激愤,嘲讽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你自己呢?哦,你就是个只会吹牛自己有个高帅富男朋友的狗屁恋爱导师吧。我看你才是连男朋友都没谈过!” 第29章 杨焦被母亲推出门来见师小海,他知道自己今天要见的是什么人。因此出门之前,他也在网上查了查。 师小海有许多著作和节目,如果有心的话,全都可以浏览。然而杨焦并没有这个耐心去了解师小海。他虽然打开了师小海的文章,不过他只是拖着进度条往下一看,发现文字竟然那么多,就关闭了网页。 他没有看师小海的节目,没有了解师小海的理论,但是他看了某个论坛上一篇关于师小海的八卦。 那篇八卦帖子的名字叫做——“【扒皮贴】恋爱导师师小海?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标题简洁明了引人注意,杨焦就点了进去。 写这篇八卦的人显然对师小海也是颇为了解的。楼主首先断章取义地截取了师小海说过的一些话,因为断章取义,自然十分片面,楼主就从那些片面的点对师小海进行攻击。这楼主的文字水平颇不错,文字游戏玩得十分漂亮,倘若没有看过师小海的文章而直接来看这篇文章,很容易就会被楼主误导,相信师小海的确是个卖弄心灵毒鸡汤的情感砖家。 不仅如此,楼主先对师小海的观点进行了抨击,接着又把矛头指向师小海本人。 虽然师小海本人对于自己的情感状况一向非常低调,但当初出版社对她进行包装的时候杜撰了一些她有个高帅富男友的小道消息进行商业炒作,这些消息至今还在网上流传。楼主就抓住了这一点,声称自己是电视台的员工,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师小海本人根本不像她在公众平台上表现得那么知性,她其实是个尖酸刻薄的绿茶婊,也根本没有什么高帅富男友,一切都是她的自我包装和炒作,其实根本没有男人看得上她。 这篇帖子的热度已经不低,因此出现在了搜索引擎的前几页,也因此被杨焦看到了。 师小海如今俨然已经是个知名度不低的网红,喜欢她的人有许多,反对她的人也不少。这个所谓的扒皮贴一出,引起了很多讨论。 底下有人赞同楼主的意见,有人反对楼主的意见。隔了没几楼,又有个小马甲跳出来,号称自己也在工作上和师小海有过接触。这个小马甲一上来就肯定了楼主的说法,说感谢楼主,终于有人站出来揭开师小海虚伪的面具,师小海私下里根本不是她在大众面前表现得那个样子,她根本就没有什么高帅富男朋友,而且还勾搭过电视台里有钱的多金男,结果被人家妻子找上门来当众赏了几个耳光。 后面的回帖越来越夸张,越来越多的知情人士跳出来历数师小海的黑历史,什么见钱眼开,什么满口谎言,什么不择手段,还有被男朋友甩、勾搭有妇之夫之类的传闻。在网络上发帖的人只要随手注册一个账号,立刻就能信誓旦旦言之凿凿,隔着天南海北还能说的自己仿佛是事件的亲历者。 如果师小海看见这个帖子,她一定会很惊讶,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也叫师小海的人?要不然怎么她本人都不知晓竟然还有那么些离奇的事情,而她自己竟然还是主角? 然而在网络上造谣轻而易举,在网络上看谣也同样难以判断是非曲直。今天杨焦之所以姗姗来迟,正是看帖看得忘了时间。很多看贴的人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帖子里的内容,但看了这样一个帖子,势必会对师小海留下极其糟糕的印象——杨焦就是其中之一。 杨焦讥讽道:“你真的有个高帅富男友?有男人能看上你吗?” 师小海微微一怔。 林冰率先急了:“表哥,你说什么呢?!” 今日林冰坐在这里,她虽然不是主角,却也可以说是尴尬至极。杨焦是她的表哥,师小海是她的好友,也是因为给她面子今日才坐在这里,可杨焦的表现实在令人汗颜,眼下更是开始攻击师小海。他不觉得丢人现眼。林冰都替他脸上觉得火辣辣地热。 杨焦冷笑:“我说错了吗?” 林冰又气又急,却说不出话来。别人不知道,但林冰是知道的,所谓的“高帅富”男友是当年出版社宣传用的噱头,这样一个人物是被杜撰出来的。师小海目前的确是单身没错,然而单身并不代表她不受欢迎。师小海的追求者并不少,然而因为工作、性格等等原因,她始终没有确定一段关系。 在师小海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封闭的。工作的忙碌和充实让她一点也不渴求爱情。林冰曾和师小海聊过,她很惊讶地发现,在师小海的内心深处,其实不太相信爱情这个东西。大概是看得太透了,反而失去了那种朦朦胧胧的美好。她虽然被人称为恋爱导师,实际上她是对人们的人际关系进行指点,而爱情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然而师小海的这份职业,如果她始终单身,即使她再聪明剔透,也会受到非议——似乎只有一个恋爱成功的人才有资格议论爱情,即使没有人能说得清到底什么样的爱情才算是成功。师小海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她也在尝试着打开心扉,和异性交往,只是迄今为止尚且没有找到那个让她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 然而人们往往并不关心事情的经过和深层次的原因,而只在乎结果。师小海目前还是单身,这就足够让杨焦这样的人对她进行评判——“看,这是一个多么不受欢迎的女人!” 像杨焦这样的人自有一套理论,他会死咬住自己的道理不放。无论林冰跟他说什么,他都会油盐不进地说“她是单身,她就是没有男人要。怎么,你说我不对,那她有没有男朋友?没有?那我就没有说错!”。这样的交流是根本无法继续下去的,无论怎么说,都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林冰已被气得满脸通红,师小海却依旧平静。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杨先生,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喜欢‘对人不对事’吗?” 杨焦一怔。 “心虚!” 第30章 曾经有人说过,不要和愚蠢的人理论,因为愚蠢的人会把你拉到和他同样愚蠢的境界,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杨焦正是在用这样的方法。转移话题,转移重点,把他们讨论的问题上升到师小海本人是否优秀、是否足够受欢迎上。如果师小海真的试图和他辩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就被他成功地拽入陷阱之中,最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师小海输了——她凭什么要自降身价地向一个陌生人证明自己?这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对方真正关心的事情,对方只是以此为攻讦她的切入点而已! 那么如果不得不和愚者争论,真正应该做的是——坚守住自己的阵地,不接他的招,不被他带着跑!唯有如此,他那丰富的愚者经验才会毫无用武之地。 “我的话说错了吗?哪一句错了?如果我说错了,你会反驳我,你大有道理可以说。但是你没有,你在转移话题。”师小海的语速骤然加快,“你说女人都爱慕虚荣,你认为这是世界的错,这种话你自己相信吗?不可能吧?你是在自欺欺人!这样你就可以相信是你遇到的人都有问题,而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不质疑我说的话,却质疑我这个人,你只要把我当成一个满口谎话的骗子,这样你就可以告诉自己,‘一个失败的女人能说出什么正确话’?多好的精神胜利法!” 师小海犀利的一面完全展露,一针见血地点破杨焦的龌龊,断了他的后路,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事件上,这才是她的战场。 杨焦被她的犀利攻击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涨红了脸嗫嚅道:“是……是你攻击说我的!” “是你说,你想找女朋友。我以为你需要建议。既然你不需要,那我收回我今天所有的话。” 杨焦彻底偃旗息鼓,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他如果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师小海问他问题的时候,他也就什么都不会回答了。然而他有着大男子主义式的骄傲,他很难接受一个女人如此聪明,如此直白地指出他的缺点,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师小海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不欲再浪费时间,举手招呼服务员:“买单。” …… 林冰追出咖啡店,追上师小海的脚步,愧疚地连连道歉:“小海对不起,今天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拉过来的。你生气了吗?” 师小海无奈地放慢脚步,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林冰扼腕叹息:“我算是知道了,闲事不是那么好管的。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真的!以后不管谁求我,别说我姑,就是我亲妈,我也不会再托你下水了!” 她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掌指天发誓,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师小海逗笑了。 “给你个机会,说吧,怎么补偿?” 林冰见师小海不生气,立刻高兴地挽起她的胳膊:“走走走,我请你吃东西,我最近发现一家甜品店,奶冻特别特别好吃!” “讨厌,我要减肥啦。” “哎哟,我也要减啊,吃完再减嘛!走啦!” …… 和林冰一起吃完甜品,师小海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柳承西的电话。 “我有一首新歌想推荐给你听。” 耳机里传来一首轻盈悠扬的曲子,没有歌词,只有一个男声跟着旋律轻轻的哼唱。这是师小海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十分好听,让她今天不算十分明朗的心情渐渐转晴,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微笑起来。 音乐终了,柳承西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听吗?” “好听。音乐真的能够影响人的心情啊。” “那当然了。”柳承西说,“给你讲件有趣的事儿。据说在叙利亚,ISIS的恐怖分子是严令禁止播放印度歌曲。因为印度歌曲太欢快了,会对恐怖分子的心情造成影响,动摇他们的恐怖主义思想,降低他们的战斗力。” “还有这种事?”师小海想象了一下宝莱坞电影的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足足笑了半分钟都停不下来。 电话那头的柳承西听见她笑,忍不住勾起嘴角。 师小海调整了一下耳机的角度,问道:“你觉得,我的工作怎么样?” “你的工作?很有趣。” 师小海轻声重复:“有趣?”这个答案让她有些吃惊。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有趣,能够见识各种不同的人,听各种不同的故事,即使偶尔遇到讨人厌的家伙,也能够当成一种体验。 她还记得柳承西第一次来见她的时候,染了个红毛,做了个莫西干头,一进门就叼烟,简直妥妥的一个不良少年,对她的抵触情绪十分强烈,甚至更甚于今天的杨焦。然而柳承西不是杨焦,他没有那么自负和自我。可他认为师小海的工作有趣,这有些出乎师小海的意料。 “我记得你一开始很抵触。” “我是不喜欢老头子硬让我接受什么心理辅导,”柳承西急急解释道,“我那不是针对你的!” 师小海笑了:“嗯。” 柳承西自从认识了师小海,心思比从前细腻了不少:“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人骂你了?否定你的工作?” “聪明!”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柳承西再次开口,声音竟比先前沉稳了几分。他问师小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份工作吗?”他死活不肯回去跟着老爹干,自己出来跟伙伴赤手空拳地打拼,搭建了一个音乐平台。 “为什么?” “因为我们赶上了好时代。” “好时代?” “对,好时代。互联网这么发达,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任何工作,吃饭、做菜、唱歌、跳舞、写作、画画……任何工作都可以赚钱养活自己。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有价值。这个世界上从前不缺有价值的人,唯一欠缺的是让他们发挥价值的平台,所以我才想搭建一个我理想中的平台。”他从小就有音乐的梦想,然而在音乐这个领域上,他没能发挥很好的价值,又或者是当初没有遇到一个让他大展拳脚的平台。于是他退居幕后,却在幕后创造了不小的价值。 一直以来都是师小海让别人豁然开朗,可柳承西刚才的这番话,竟然让她破天荒地也有了被人点拨后顿开茅塞的感觉。 高度发达的互联网带来了一个未必是最好、却一定是最自由的时代,曾经很多被人视为不务正业的事情如今俨然都成了正儿八经的职业。大胃王吃播也好,打游戏电竞也好,唱歌、跳舞、写文章、画漫画……只要能够赚钱养活自己,就说明有观众愿意看,就说明了这份职业是有价值的。即使只是让人在忙碌的工作之余轻松一笑,即使只是让人稍稍纾解内心的压力,那也是价值。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好。它给了每一个人发挥自我价值的机会。 杨焦的话虽然不至于伤害到师小海,可难免让师小海有些微郁闷。然而此时此刻,师小海捏着手机,看着屏幕上柳承西的名字,忽然之间,心情明媚极了。 第31章 每隔一段时间,师小海都会出一本新书。书的内容包括她写的情感问题分析,以及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问答和小故事。她新书的稿子已经攒完,原本约了出版社的编辑周五见面详谈新书的出版事宜,然而到了周五那天,她忽然临时有事,便委派亚飞和路秋天代她去出版社见编辑。 亚飞当师小海的助理已经有些时间了,上一本书的出版就有亚飞的帮忙,因此这些事务亚飞十分熟悉,也正好是个带路秋天熟悉工作的机会。 上午,两名姑娘就来到了出版社。 师小海的责编名叫吴丽莉,早已在出版社的大门口等着了。吴丽莉认识亚飞却不认识路秋天,三个人一面往出版社的大楼里走,亚飞一面把路秋天介绍给吴丽莉。 吴丽莉夸奖道:“小海老师的助手姑娘们也都是大美女啊。” 亚飞和路秋天确实都长得颇为漂亮,然而路秋天刚上社会不久,还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被人一夸就红了脸,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没有啦没有啦!” 吴丽莉逗她:“大学里追你的男生很多吧?” 路秋天愈发地羞涩,不光摆手,头也跟着一起摇:“真的没有啦!” 亚飞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回夸就可以了。” 路秋天愣了一愣,才意识到对方只是拿客套话恭维她。 前方的走廊上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的高个子男人路过,路秋天和吴丽莉正在说话,都没有注意到,而亚飞抬头看了一眼,忽觉那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面。然而她还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已经路过拐角消失不见了。 来的路上亚飞喝了许多水,她停下脚步问道:“厕所在哪里?” 吴丽莉忙说:“我带你去吧,我正好也上个厕所。秋天你要上吗?” 路秋天摇头。 吴丽莉便让她到前面等着,她们上完厕所再回来找她。 路秋天站在柱子边上等人,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她打开微信,点开了岳戈的头像,看着他们前日的聊天记录,嘿嘿傻笑。她想她是真的爱上岳戈了,无法自控,她每次和岳戈聊完,总是忍不住把之前的聊天记录来回反复地看上许多遍,如果看到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好,就会懊恼许久。可岳戈喜欢她吗?每次他们聊天的时候,她总觉得岳戈对她也是有好感的,他们每每聊得十分开心,可岳戈又很少主动给她发消息,这让她又快活又苦恼。 她纠结着打下一行字:“你在干什么呀?O(∩_∩)O”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纠结了许久,终于点下了发送键。 “你好……” 面前突然响起一个磁性的男生,把路秋天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到地上。那男人也被路秋天的惊慌失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帮她抢救起了险些和大理石地面亲密接触的手机。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一脸局促地连连道歉。 路秋天这时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个个子很高、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年轻男人。他的年纪也不大,二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棕色夹克和牛仔裤,很是面善。 路秋天接过手机:“谢谢!你干嘛跟我道歉呀?” 男人显然也不擅长与人交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那个,请问编辑部怎么走?” “对不起,我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也不知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我再去找找。”男人说完就转身走了。 路秋天站在原地,想想刚才他们两人互相道歉的场面,有种两人傻到一处了的感觉,倒也觉得这男人十分可爱。男人离开之后,她低头看看手机,岳戈还没有回信。这让她又陷入了淡淡的焦虑之中。 几分钟后,吴丽莉和亚飞回来了。 吴丽莉把她们两人带到会议室,拿出出版合同的初稿递给她们看。路秋天还不会看合同,亚飞就一边看一边写批注,向她解释。 三个人一条条往下对合同的细节,让路秋天颇长了不少见识——原来一条条文字背后,还有那么多的潜台词。她从前以为作者只要写完了稿子交给出版社,出版社印刷后上市,也就结束了,却没想到作者和出版社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门道,出版一本书实在是不容易。 看到“双方权利及义务”这一大条时,亚飞迅速浏览了一遍,直接在第五条上打了个X。 路秋天连忙凑过去看,那是一条很长的条款。 “为宣传、促销乙方的签约作品,甲方可以自行或授权第三方将签约作品在报纸、杂志、互联网络等媒体上进行部分章节的非盈利性刊载,同时可以免费使用乙方姓名、肖像及含有乙方肖像的照片、图片、形象及声音等,以上使用甲方均不需另行取得乙方同意。” 亚飞面无表情地说:“这一条必须去掉。” 在此之前,双方对于合同的基础条款虽然也有意见不合,但总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谈一谈条件,更改一下细节,最后也能达成一致。这还是亚飞第一次如此强硬地要求去掉合同的某一项条款。 吴丽莉颇感惊讶。她问道:“哪里不合适呢?出版合同里一定都会有这一条的,毕竟新书需要宣传嘛。” 路秋天也不明所以地看着亚飞。谈合同是个拉锯战的过程,往往双方要你来我往把合同改上好几版,才能最终在合同上签下大名盖下公章。师小海还没有自己的专属法务,很多工作都是三个姑娘自己完成的,她们做自媒体,也算是一种创业。谈合同的前期的工作师小海全权委托给了亚飞和路秋天,直到合同成形之后,她才会再请律师朋友最后帮忙确定一遍。亚飞跟着师小海工作已经有段时间了,她又是个很可靠的人,路秋天明白,她的突然强硬一定有她的道理。 可是先前有一些在她看来颇为霸王的条款,亚飞也没有否定,显然师小海是给她透过底的,什么样的条款是可以接受的。但宣传的这一条,即使路秋天刚刚入行,她也知道出书是需要宣传的,这一条的不合理之处又在哪里呢? 亚飞说:“乙方可以配合宣传,但甲方无权自行宣传。” 吴丽莉皱眉。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别的还能谈,可这一条,别说取消,就连修改也不可能啊。对于出版社来说,作家就跟明星一样,如果不让宣传,我们不可能做这本书。你看,就算是最当红的明星拍的戏,也还是需要炒作来吸引观众的嘛。” 亚飞不接她的茬,客气但强硬地说道:“跟你们主编请示一下吧。” 吴丽莉为难地舔了舔嘴唇。她只是个责编,权力有限,作者的有些意见她可以自行做主,有些得到主编的同意之后可以做主,但也有一些事情,她非做主不可。她如果真的去和主编请示这样的要求,一定会在主编那里挨一顿骂,她完全可以想象主编会怎么说——“这种鬼要求你还要来请示我?你应该立刻马上拒绝她们!可笑!” “嘶……”吴丽莉发现亚飞没有让步的意思,于是说道,“要不我直接和小海老师沟通一下?” “这就是小海的要求。” “……” 这下谈话彻底陷入僵局了。 吴丽莉无可奈何,只好暂且答应了会找领导请示,跳过这一条,继续和亚飞确认合同后面的条款。 等她们把合同初稿对完,已经是中午了。师小海不是第一次出书的新人,出版社也颇看好师小海,因此那些低劣的陷阱自然没必要拿出来引人发笑。除了那被搁置的第五条之外,其他的沟通还算顺利。 吴丽莉收起合同,伸了个懒腰,笑着聊起闲话:“今天我们出版社还有其他作家来呢。你们有没有看过《熊宝宝的厨房》这部漫画?” 她的话音刚落,正打哈欠的路秋天猛地双目圆睁,激动地叫起来。 “啊啊啊!熊宝宝!漫画作者也来了吗!!我超喜欢他的!!” 第32章 路秋天是个满满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轻姑娘,她喜欢可爱的卡通角色,她喜欢温馨的故事,她喜欢各种各样的甜品美食。而这些东西,在《熊宝宝的厨房》这部漫画里全部都实现了。她喜欢极了这部漫画,每天上下班的时间都会看看更新,而漫画里提到的新式菜品,她也总会亲自尝试去做,并幻想着将它送给自己心爱的人。 路秋天已经许多次向亚飞和师小海推荐了这部漫画。 师小海工作比较忙,隔三差五看一看,也觉得这部漫画很是有趣。 至于亚飞——她听到吴丽莉提起《熊宝宝的厨房》这个名字,只依稀觉得耳熟,直到路秋天欣喜地欢呼起来,才让她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听说这部漫画的。这实在不能怪她,她和路秋天就像是两个极端,她对于可爱的东西不感兴趣,又缺少生活的情趣,对做菜这档事则简直有些反感。 “你喜欢熊宝宝?太好了,我也很喜欢!我手机里存了好多熊宝宝的表情包呢!可爱死了!” “我也是我也是!”路秋天急不可耐地掏出手机和吴丽莉进行共享。 吴丽莉有心与师小海的两位助手姑娘拉近关系,便提议道:“大熊——我们编辑部都管《熊宝宝》的作者叫大熊,他真名就姓熊,是个很可爱的大男生,就跟漫画里一样。大熊今天来谈新书的事,应该还没走,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路秋天拼命点头:“要要要!我要他的签名!” 吴丽莉十分大方地一挥手:“我们这里还有一些书,我去找本新书给你,让他给你在书上签绘!” 路秋天兴奋地抓住吴丽莉的胳膊直晃:“啊啊啊啊你太好了!!谢谢你!” 亚飞坐在一旁看着两个激动的姑娘,失笑地摇摇头。路秋天心思太简单,讨好她也未免太容易了。不过这样的姑娘也有这样的好处,她更容易讨人喜欢——其实谁又会喜欢难搞的人呢?生活已经很辛苦,有些事情越简单就越容易快乐。 吴丽莉是个行动派,马上就找出一本《熊宝宝的厨房》的新书来,拉着路秋天去找原作者。亚飞不紧不慢地跟上。 她们穿过编辑部,吴丽莉和路秋天东张西望地到处找人,亚飞兴趣缺缺,纯属捧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忽然间,前面的拐角处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挂着工作证的男编辑,还有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的年轻高个男人,迎面朝着她们走过来。 “大熊,你肚子饿了没有?”男编辑问身边的人。 听到大熊这个称呼,所有人都回过头来。 数双眼睛对到一处,几个人全都愣了。 “是你!” 路秋天和高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然而路秋天目光落在被称为大熊的男人身上,而“大熊”惊喜的视线却牢牢锁在了亚飞的身上。 ——《熊宝宝的厨房》的作者大熊,正是那日亚飞在医院遇到过的熊包包! “哎?哎?!你们认识?”吴丽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地转。眼下这局面她竟有些看不明白了,为何路秋天看着熊包包,熊包包盯着亚飞,而亚飞却一脸茫然呢? 男编辑最先回过神来,忙开口打破僵局:“你们是小海老师的助手吧?这位是漫画作家大熊。” 路秋天手忙脚乱地拿出吴丽莉刚送给她的漫画书,递到熊包包的面前:“原来是你呀!我是你的粉丝,能不能给我签个名?要是能画个熊宝宝就太好了!” 熊包包这才收回落在亚飞身上的视线,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接过路秋天递来的书,认真地在书的扉页上画起来。他画起画来熟练极了,简简单单三两笔,竟然就勾勒出一直傻傻憨憨却笑得十分开心的熊宝宝。 路秋天忍不住赞叹道:“好厉害!!” 熊包包给小粉丝签绘完,忙三两步走到亚飞的面前。然而他急匆匆地走上来,等到直面亚飞的时候,竟又显得笨拙起来,白白的脸皮透着红,憨里憨气的模样真像他笔下的小熊宝宝。 “你、你还记得我吗?上次在医院,我们见过的,你送我妈妈去的医院。” 那天亚飞回到病房,从门口看见邵阿姨的儿子来了,她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其实他们并没有正式地交谈过,只是先前碰巧在医院的大厅里打过照面,而熊包包恰好向亚飞问了路。亚飞倒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毕竟熊包包这样虎头虎脑的英俊的大男生很有辨识度,不过熊包包会认得她,让她有些意外。 也不知道是从电话里听出了她的声音,还是听自己母亲表述后把人对上了号。 亚飞略略犹豫了一秒钟,其实并没有什么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否认了:“你认错人了。” 熊包包愣住。 路秋天抱着签名书,不明所以地看着亚飞:“亚飞姐,你们到底认不认识呀?” 熊包包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然而看着亚飞的眼睛却变亮了——他听母亲提过亚飞的名字,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吴丽莉虽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如今时间已经不早,编辑部里的位置尽是空的,大家都出去吃午饭了,她自己的肚子也怪饿得慌。 她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张平,怎么样?” 张平是熊包包的男编辑。 能跟妹子们一起吃饭,张平当然愿意,闻言忙赞成道:“好啊好啊,大熊你呢,一起吃不?” 熊包包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第33章 张平和吴丽莉提议去吃川菜馆,那是编辑部附近最好吃的一家馆子。熊包包和亚飞没有意见,路秋天却连连摆手:“有没有清淡一点的饭馆?亚飞姐不能吃辣的。” 亚飞说:“没关系,给我点碗面就可以。” “那不行!”吴丽莉立刻否决了,“咱们请作者的人吃饭,可以找老总报销,必须得吃顿好的!你喜欢吃什么就说,不把你们招待好了主编不会放过我们的!” 亚飞其实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有许多东西不得不忌口。几人商议了一番,最后选择了一家广东菜馆。 到了饭店,亚飞和路秋天先去洗手间洗手。 站在洗手台边上,亚飞认真地用洗手液清洗自己的双手,路秋天动作比她快,早早甩干了手上的水,站在一旁等她。 “亚飞姐,你认识大熊?” 路秋天和亚飞一起共事也有个把月的时间了,她对亚飞已经颇为了解。她看得出,刚才亚飞说熊包包认错人了的时候并没有说实话。如果是实话,她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而只有敷衍的时候,她会避开对方的视线。 亚飞打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泡沫:“算是吧,以前见过一面。” 路秋天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亚飞关上水,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她轻轻叹了口气:“麻烦。” 路秋天知道,亚飞是个很独立的人。因为她冷淡的性格,她连朋友都很少,她可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出去旅游。这在路秋天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路秋天自己是个很粘人的姑娘,以前上学的时候连去洗手间都要勾着好友一同前往,如果谈了恋爱,她会全身心地依赖那个男人。如果让她一个人,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亚飞说麻烦,并不是指那个人已经给她造成了什么麻烦,而是她担心如果扯上什么关系,以后会有麻烦的事儿。她并不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她只是不喜欢应付那些。 路秋天和亚飞是截然不同的人,她很难理解亚飞对于“麻烦”这件事的深恶痛绝。然而给师小海当了几个月的助理,她最大的收获是学会“理解”。既然亚飞不想多说,她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吴丽莉和张平都是很健谈的人,因此回到包厢之后,几个原本不熟悉的人很快就热络起来。 路秋天是真心喜欢《熊宝宝的厨房》这本书,而她对做菜也很有兴趣,很快就和熊包包聊起了厨房里的那些事。 “熊大!”这是一个小粉丝对作家的尊称,“漫画里的那些菜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熊包包点头:“是的。” “怪不得好多菜谱我在网上都搜不到,是你自己研究的吗?” 熊包包继续点头。 “啊啊啊你好厉害!”路秋天的表现完全就是个称职的脑残粉,“又会画画又会做菜,画画画得那么好,做菜也那么厉害!” 张平忍不住调笑:“你怎么知道?你吃过吗?” 路秋天认真地说:“他每次出新菜,我都会在家里试着做,真的超好吃!他做的一定比我做得更好吃!” 熊包包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被她夸了几句,竟红了耳朵。他讷讷地摇头:“没有没有,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因为我只会画画和做菜。” 亚飞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这话听起来不像是谦词,竟然是认真的。老实说,熊包包看起来确实不是像岳戈那样非常聪明、灵活的男人,他就连说话都慢吞吞的,好似说每一句话都要思考一番,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显得十分认真。亚飞对他的印象是:温和、憨厚、乖巧。 她忍不住开了口:“能做好一件事就不容易,何况两件。” 亚飞不是个话多的人,吃饭到现在她几乎没怎么开过口,一直在聆听别人的对话。她突然开口夸了熊包包一句,这下熊包包不光耳朵,脸也微微地红了。 吴丽莉也跟着附和:“就是,别谦虚了,我不会画画又不会做菜,你让我怎么活啊!” 路秋天平时也不太会恭维人,可这会儿却充分发挥出一个脑残粉的能力。她说:“亚飞姐轻易可不夸人的哦!我跟她在一起那么久,她都没夸过我几次,你还说你不厉害!” 在座的人都路秋天被逗笑了。熊包包偷偷看向亚飞,眼睛亮晶晶的,神情竟像个得到表扬的孩子一般。 路秋天又向熊包包讨教了一些做菜的经验和秘方,转眼午休的时间也该结束了。 出版合同的初稿亚飞和路秋天已经看完,所有修改意见也已经给出,于是吃完午饭,她们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两人刚走上街没多久,正要拦车回去,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是熊包包追了上来。 他跑到亚飞的面前站定,又变成了一脸局促的模样,摸了摸额头,不好意思开口。他这样子,莫名给了亚飞一种自己欺负了他的负罪感。 “熊大!”路秋天笑咪咪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熊包包终于开口了。他盯着亚飞的眼睛,慢慢地、认真地问道:“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亚飞怔了一怔。其实她的手机号熊包包是有的,那天她离开医院以后,熊包包还给她打过电话感谢。后来熊包包通过这个号码想要加她的微信,然而她忽略了对方发来的请求。熊包包不是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这句话其实应该换一种问法——“我可以和你联系吗?” 亚飞深深看了眼熊包包,试图从他那张纯良无害的脸上看出点扮猪吃老虎的意思来。 路秋天见气氛尴尬,连忙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熊大!加个微信吧,以后我可以问你菜谱啊,还可以催更!你快快更新,我一直在网上追你的漫画呢!” 熊包包赶紧添加了路秋天的微信,加完之后又把手机转向亚飞。 有了路秋天起头,而且又是面对面的情形下,亚飞思索了两秒,没有再拒绝,打开微信通过了熊包包发来的添加好友的申请。 有空车路过,两人拦下了车,路秋天向熊包包挥手道别,亚飞也冲着他点头示意。熊包包脸上的笑容昭示着他心情的明媚,不停向亚飞和路秋天挥手。直到车子开出,路秋天通过后视镜回望,发现熊包包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们。 “亚飞姐。”路秋天一脸八卦地凑上去,用胳膊肘顶了顶亚飞,“熊大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你快说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亚飞无奈,耐不过路秋天的纠缠,只好将自己那日路过时发现了昏倒在路边的邵阿姨、将邵阿姨送到医院,在医院大堂和邵阿姨的儿子熊包包有过一面之缘的事情告诉了路秋天。 “做了好事你跑什么!”路秋天说。不过她想想也知道,亚飞的理由,无非还是“麻烦”两个字。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她没想过也不打算索取什么报酬,可假如受恩者硬是要报答她,那对她而言就是一件麻烦的事了。毕竟亚飞是个不喜欢处理人情世故的家伙。 “熊大会不会对你一见钟情了?”路秋天一脸坏笑地调侃,“他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你哎。” 亚飞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拍了拍路秋天摸上来的手,淡淡道:“别闹。” 路秋天撅嘴,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地把头靠到她的肩膀上。 亚飞轻轻说:“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绿灯亮了,前面的车主似乎开起了小差,车还停在路口不开,心急的司机忍不住狂拍喇叭。喇叭声盖过了亚飞的声音,因此路秋天并没有听见她的那句话。 第34章 周一上午,路秋天乘坐地铁前往工作室。地铁上百无聊赖,她就拿着手机刷起微博来。 她漫不经心地扫着各种段子和小文章,时而匆匆划过,时而会心一笑。地铁停下,上班的人群来去匆匆,有人涌出车厢,有人挤进车厢。 路秋天抬头看了眼车门外面的站名。她还有一站路就要到了。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打算最后看两眼就收起手机准备下车。然而几个关键字从屏幕上匆匆跳过,被路秋天捕捉到了,她连忙又把掠过的内容拉了下来。 “捏造高帅富男友,实为有妇之夫的第三者!” 这个劲爆的标题让大清早起床赶路的路秋天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发出这条长微博的账号是她关注的一个大V博主。路秋天平时爱看偶像剧,自然也很关注娱乐圈的小花小草们,由此也关注了一些娱乐八卦的博主。推送这篇长微博的博主正是她关注的娱乐八卦的博主,而且这博主的粉丝数量惊人,有好几百万之多,号召力颇大。 路秋天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哪个明星又被爆出了什么惊人的猛料,正怀着看热闹的心情打算看戏,然而标题紧跟着后面的一句话把她惊呆了。 “带你走近史上第一‘恋爱砖家’师小海!” “什么?!”路秋天看到师小海的名字,猛地惊呼出声,吸引了沉闷的地铁车厢中的人们的目光。 她还没点进去看长微博究竟写了什么,就已经被这骇人听闻的标题吓得够呛,下意识地看了眼底下的转发评论数量——文章是昨天晚上发的,此刻转评已经上万了! 她连忙慌慌张张去点那篇长微博,手指颤抖,点了几次才成功打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几分钟后,路秋天气得满面胀红,再次忍不住骂出声来。 车厢里人群的目光再一次被她吸引。人们都好奇地想要知道这个白净的年轻姑娘缘何突然之间气愤到了面红耳赤的程度。有人好奇地偷瞄了眼她的手机屏幕,随即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搜索浏览。 这条长微博的内容是对某论坛一个帖子的整理,所谓的知情人士发帖揭露师小海幕后不为人知的一面,首先戳破了她根本没有一个高帅富男友的谎言,随后又捏造了一连串关于师小海私生活的谣言,把师小海完全塑造成了一个两面三刀、虚伪阴险的人。 路秋天刚开始看到文章揭露师小海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高帅富男友,还真以为这人是什么知情人士,可看到后面,才发现这完全是篇鬼扯的爆料。 爆料人说,师小海非但没有什么高帅富,还跟已是有妇之夫的电视台台长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正因为这层不可告人的关系,师小海才有机会在电视台做“小海恋爱讲堂”这档节目。也因为这层不可告人的关系,师小海曾经被台长夫人追到电视台当众扇耳光。不仅如此,爆料人还声称,这已经不是师小海第一次勾搭有妇之夫。 路秋天和师小海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师小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很清楚的,这些内容完全就是无中生有,是造谣中伤! 她气得发着抖给那个博主发去私信:“你发的微博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小海不是这样的人!你最好赶紧把这帖子删了!” 地铁又一次在站台停下了。人群涌出车厢,路秋天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坐过站了。 路秋天赶到工作室所在的大楼下,仰头看了眼楼上师小海工作室所在的窗口。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大楼。 她的脚步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心里乱糟糟的。刚才在地铁上她给八卦博主发去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信。转发和评论的数量正在越来越多,甚至于她身边的同学都看到了那些谣言,就在她来上班的这段路上,她已经收到了两个同学发来的消息和打来的电话,询问她师小海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小海虽然不是演员和歌手,算不上什么大明星,但是因为她的情感专栏做的风生水起,她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公众人物了。 作为一个恋爱导师,这个职业本身就把师小海放在了风口浪尖的位置,自从她成名以来,非议不断。可她说的有道理,总是支持她的人更多。而且以往的反对者,撇去少数无理取闹的人,大多还是可以把性质归结于“意见不合”——就算路秋天自己,也对师小海的部分理论颇有微词。 然而如今的这个热转帖,来势汹汹,完全是对人不对事,路秋天刚才看了一下评论和转发的内容,全是义愤填膺的人们对师小海的谩骂之词,怎么难听怎么来。人们对于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一向痛恨,而爆料的人又把师小海刻画成了一个满口谎言、虚伪至极的人,更是点燃了不明真相的群众的怒火。 路秋天终于走到工作室的门口,停下脚步,懊恼地咬着嘴唇,险些把唇皮撕破。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看到的帖子告诉师小海,如果师小海看到了,肯定会很生气难过。要是自己被人这样污蔑泼脏水,她可能会吓得躲起来痛哭一个礼拜不见人。可要是不告诉师小海,难道就放任那些谣言继续散步吗? 片刻后,路秋天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师小海和亚飞都已经到了,各自坐在电脑前无话。工作室里的气氛无端地比往日要沉闷许多。 路秋天心事重重地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几分钟后,她看了眼微博,转发谣言的八卦博主还是没有回复她的私信。终于下定了决心。按她以前看明星八卦的套路,网络上有什么对明星不利的传闻,不管粉丝们怎么抗议都没有用,还是要明星本人或者经纪公司亲自出马,给造谣者发一份律师函,一面自我澄清,一面警告造谣的人,这样造谣者才会删帖。 于是路秋天站了起来,朝着师小海走去。 “小海姐,我今天早上看到一个帖子……” 师小海回头:“你也看到了?” 路秋天微微一愣:“也……?” 师小海打开网页,指给路秋天看:“你是说这个吗?” 路秋天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这个!这个微博写的特别过分!”她愤懑之后,又是一惊,打量师小海的脸色。师小海除了微微皱着眉头、眼神有点冷之外,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冷静。 路秋天小心翼翼地问道:“小海姐你已经看到啦?” 师小海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地叹气。她可是事件的当事人,怎么会看不到呢?她可比路秋天还要早知道这件事。昨天晚上营销号发微博的时候她已经睡了,大清早醒来,一打开手机就被吓了一跳,不少看到消息的亲朋好友都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刚登陆微博查看,立刻就被铺天盖地的新消息给淹没了! 她关注的朋友们当然不会不识趣地把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转到她的面前,可是数不清的路人在那条微博底下圈了她,不仅如此,她还收到了数百条私信和上千条评论。她只点开匆匆扫了一眼,就被满屏的谩骂震惊了。 网络上有那么多道德感爆棚的人,仅仅是听说了不道德的事迹,就要对事迹的主角大肆鞑伐,即使隔着遥远的网络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也不知道被他们攻讦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靠着这些“热心群众”,师小海一大清早就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这无中生有的谣言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只好一面去调查,一面先关闭了评论和私信。 路秋天问道:“小海姐你生气吗?” “总归多少有些生气的。”师小海苦笑,“不过比起生气,接下来的麻烦事更让我头疼。” 路秋天不是很明白师小海嘴里说的麻烦事是指什么。不过她看到师小海依旧能保持镇定从容,不由地松了口气——师小海不愧是师小海!她总是那么可靠,那是一种能够让人安心的力量。要知道路秋天自己虽然不是当事人,却在看到那些谣言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来的路上她为了跟打电话来询问她事情原委的同学解释那个微博纯属造谣,她都已经急得哭了! 师小海看了看她的脸,察觉了她的异样,惊讶道:“你哭过了?” 路秋天连忙用手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师小海愣了一会儿,不能理解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同学也看到这些谣言了,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路秋天瘪着嘴,委屈兮兮地说,“她已经相信了谣言,我跟她解释,她不听,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我太傻,说我不会看人!说我……说我被你骗了!”说到这里,路秋天情绪又上来了,脸色微微泛红,小脸皱鼓鼓的,好像一枚刚出锅的包子。“我真的快被她气死了,她连认都不认识你,凭什么那么说!” 师小海失笑。路秋天的那位同学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有一点没有说错,路秋天的确是个单纯得近乎傻气的姑娘。她的同学会这么说,或许是路秋天从前被什么人蒙骗过,或者蒙骗她的就是那个同学自己。 可不管怎么说,傻气的姑娘也有招人疼的一面。今天早上当她们发现这个微博的时候,亚飞一句话都没有就去干活了。就算师小海再冷静睿智,情绪上也难免有些低落。这时候能有个人为她的委屈而义愤填膺,让她心里好受多了。 师小海拉着路秋天在自己身边坐下,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头倚着她的头。 路秋天从没见过师小海这么亲人的一面,惊讶地动也不敢动:“小海姐?” 师小海抱着她蹭了蹭,竟是在撒娇:“秋天,谢谢你。” 路秋天呆呆地不知该说什么,脸都红了。再怎么坚强可靠的人,也会有脆弱的那一面。师小海不是机器人,就算她隐忍,她也是个会伤心委屈的女人。 片刻后,师小海松开了路秋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而一直对着电脑不知在忙些什么的亚飞也起身端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过来。 “我找到了谣言最开始的源头,是这家论坛。帖子里一共出现了四个自称和你接触过的知情人士,我没有办法查他们的IP,只能看了下他们的发帖历史以及分析了他们用词和标点的习惯,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精分了不同的马甲。自我炒作的痕迹很明显。”亚飞把电脑屏幕转给他们看,“发帖时间是两周前。” 师小海听完之后猛地一挑眉,冷笑道:“果然是早有预谋啊。” 第35章 路秋天虽然不知道亚飞指的是个什么样的帖子,但是她却听明白了亚飞和师小海的意思。她惊讶道:“小海姐,有人故意抹黑你吗?” 师小海还没回答,亚飞抢话道:“当然。小海又不是明星,这些营销号都是收钱发帖的。” “哎?”路秋天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以前她也听说过营销号会收钱发帖,她一直不知真假,往往有了什么新闻她就会信以为真,等到新闻反转又反转,她也被绕得云里雾里。可如今事情发生在了师小海的身上,她才知道谣言能够有多离谱。 路秋天连忙问道:“小海姐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师小海蹙眉思索,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她揉了揉眉心:“总之先想办法尽快阻止谣言吧。” 曾经有过一些大公司想要和师小海签约,帮她打理她的工作,甚至也有过明星经纪公司想要将她包装成艺人,然而那些邀约师小海统统拒绝了。她想要保持自己的初心,坚持做自己想做的工作,说自己想说的话,而和大公司签约,或许工作的机会和收入会增加不少,也必然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于是她开了个人工作室,找来了亚飞和路秋天两个姑娘帮她一起工作。 如此一来,工作上的事情的确自由了许多,师小海只接自己想做的工作,自己为自己制定工作的计划,不必受合约的连累而做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然而自由也意味着她没有强大的后台,当出了事以后,她也只能靠自己。 “要不要发条微博解释一下?”路秋天提议。 “多说多错,无中生有的事情凭什么要解释?”亚飞说,“找到幕后黑手,让他们删帖才是关键。” 路秋天不能认同亚飞的意见:“什么都不解释反而会让大家觉得小海姐心虚不敢说话吧?” “会相信那些谣言中伤的人,”亚飞说,“他们就只会相信那些阴暗龌龊的东西,小海解释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只会看笑话。” 眼看自己的两个助手意见相左争执起来,师小海愈发地头疼,揉着太阳穴道:“好了好了。这么可笑的东西我也不想回应,但过分清者自清也不行。我已经委托我认识的律师朋友帮我拟律师函了。” 律师的动作非常快,师小海的请求发出去之后没多久,律师就迅速拟好了函件发给师小海。 自从早上登陆微博被吓到之后,师小海就再没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留言。终于,她重新打开微博,直接无数了那些数不清的评论和私信的提醒,发了一条新的微博。 她没有逐一解释那些谣言的不实之处,而是直接将律师申明发了出去。她要回应,而且回应就要回应地有力,不是空口白话的辩白,而是直接让人看到她的坚定和不容欺辱。 发完之后,师小海就关掉了网页,不再关心回复。亚飞也厌恶那些负能量的留言。唯有路秋天忍不住好奇,偷偷打开了微博去看底下的评论。 果不其然,师小海直接拿出律师申明来应对的强硬态度还是十分有效的。在她发声之前,她的微博几乎已被各种负面评论攻占,她的一封律师函把局势挽回了不少,让先前一些摇摆不定的人开始怀疑谣言的真实性,而让理智的人敢发声支持她。 “师小海我相信你,你的每一期节目我都有看,你是那么聪明那么好的人,不可能会做那种事情的!” “造谣污蔑你的人太可恶了!小海老师我支持你告死他们!” “小海那么棒,怎么可能做第三者?一定要让造谣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除了这些理智的声音,负面的评论依旧是铺天盖地。律师函只表明了师小海的态度,却没有说明事情的详情——其实那些谩骂的、揪住不放的暴民们,并不关心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甚至他们在此之前或许都不知道师小海是什么人。他们只不过想要看八卦,巴不得看到人们用丑恶的嘴脸互相撕得鲜血淋漓,这样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这样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他们是不会放过师小海的。 “臭不要脸的女人,敢当第三者怎么不敢承认?” “人家列举了你那么多的罪状,你怎么不一一反驳?律师函什么问题都不能说明,你为什么不敢解释?你就是心虚了!” “什么恋爱专家,我看是恋爱砖家才对!” 路秋天看着这些评论,气血上涌,手都哆嗦了。她连忙去回复那些恶毒的评论,因为手抖不停地打错字,好容易打了一长串,自己重新阅读一番,觉得语气不够强硬,又擦掉重新打字。情绪一激动,她的眼眶又红了。她为师小海感到不平,她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谩骂、攻击师小海。 还没等她把反驳的评论发出去,她的手机突然被人抽走了。 她抬起头,看着亚飞将她的手机反过来扣到了桌上。 “别看。”亚飞说。 路秋天不甘心地想要抢回手机,亚飞横起胳膊拦住了她,把她半圈在怀里。 “就算你说服了一个人,你也说服不了所有人。”她轻轻拍了拍路秋天的背,“别人自己难过。” 路秋天愣了一会儿,颓然地坐下,放弃了和评论区里满口脏话的人争执的打算。 然而即使发了律师函,事情也并没有结束。相反,事情才刚刚开始。 工作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亚飞接起电话,电话是电视台的编导打来的。 “是吗?”“嗯。”“嗯。”“好的,我知道了。”“再见。” 亚飞挂了电话,师小海和路秋天都看着她。她说:“本周的《小海恋爱讲堂》会暂时停播一周。” 工作室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数秒后,路秋天震惊地站起来,不可思议且愤怒:“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那些谣言?!” 师小海则是失笑地摇摇头。 亚飞叹气:“电视台当然不是这么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的人都有一套话术,为了避免矛盾,往往会给双方找一个台阶下。电视台编导的说法是准备制作一期关于重阳节的节目,所以在暂时占用了《小海恋爱讲堂》的档期,接下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恢复节目的正常播出。想必电视台也是需要用这周的时间观望一下,看看这波风头的影响,如果师小海能够平安度过这次的舆论风波,那么一切照常。如果事情愈演愈烈,节目的未来就不好说了。 师小海点头:“可以理解。” 然而师小海自己能够接受,路秋天却忿忿不平:“怎么这样啊?外面的人不知道真相,电视台的人还不知道吗?!明明都是造谣的啊,小海姐那么好的人,他们这是落井下石啊!” 没等路秋天生完气,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和师小海有合作的视频网站打来的电话,向师小海询问事情的详细情况,以及师小海打算如何应对。 一整个上午,三个姑娘的电话就没有停过。事情终究还是不可控制地越闹越大了。 始作俑的营销号还没有删帖,而越来越多的营销号和网站转载了那些谣言。谣言仅仅在一个上午就有上百万的点击阅读,而师小海的律师申明转发的人数只有几千。人们对于事不关己的事情总是热衷于看热闹,越是离奇的事情就越能吸引人的眼球,即使有许多人明明知道那些夸大的、捏造的文字有不实之处,然而他们还是会去转发阅读,而或许他们相信师小海是无辜的,却不愿为她正名——那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多么无趣啊!毁掉的又不是他们的人生和事业! 亲朋好友们纷纷来电询问情况,而和师小海有工作合作的各大平台也都来询问对策,弄得三个姑娘简直焦头烂额。同时三人也在主动想办法联系新浪和各论坛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尽快删贴,尽量减少谣言的影响进一步扩大。 好容易接完了一波轰炸电话,三人都已经应付得精疲力竭。师小海索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丢到一旁不再理会。 工作室里的气氛再一次降到了冰点。 姑娘们聚在一起的生活往往应当是热闹而充满生机的,平日里三个人一起工作,一面工作一面吃零食一面聊天,聊聊护肤化妆,聊聊文学漫画,聊聊咨询者的情感故事,工作时的气氛也像是与好友相处那般闲适自在。可今天那样和谐的气氛却完全被破坏了。 师小海的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正在和律师联络,尽快解决目前的境遇;亚飞这正在一一联络转发谣言的媒体和网站,希望局面能得到控制;而路秋天满心地焦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过了一会儿,师小海和亚飞都推开了键盘靠在椅子上休息。 路秋天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中心,抹了把自己的脸,打起精神道:“小海姐!亚飞姐!我们一起来讨论一下怎么做危机公关吧!” 师小海和亚飞惊诧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却不可避免被她吸引了注意。危机公关……吗? 第36章 毫无疑问,师小海现在遭遇了职业生涯、甚至是整个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舆论危机。危机公关?她有在做了,从她发现这件事情开始,她就立刻开始着手试图控制事态。联系律师,发函警告造谣者,联系网站删帖……不仅是她,亚飞也一直在埋头苦干。在这件事上她和亚飞是有默契的,在路秋天没有入职以前,她们也曾遇到过文章被人抄袭篡改,或是一些侵权的行为,那时候只要公事公办地联系侵权人和网站,事情往往都能顺利解决。到了这一次她们也试图用同样的路数,然而事情却显然不在她们的掌控之中了。 师小海是个习惯独立的人,自己的事情向来自己承受。而亚飞也习惯了在她的身边默默帮她做事,竟都没想到要和人商量。 路秋天先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两边的空位:“来呀!我们讨论讨论嘛!” 师小海愣了片刻,忍不住微微一哂,走过去在路秋天身边坐下。亚飞紧随其后。 “到底会是谁在背后抹黑你啊小海姐?”路秋天说,“你真的没有怀疑的对象吗?” 师小海想了一会儿,依旧有些犹豫。 路秋天却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为什么要造谣你跟电视台台长啊?是不是因为工作上得罪了人?” 没等师小海和亚飞接茬,她直接就把嫌疑人的名字嚷嚷了出来:“我觉得岳秋扇很可疑哎!” 就在几天以前,路秋天还是岳秋扇的一个铁杆粉丝,可是自从那次在电视台和岳秋扇见了一面,她心中对于偶像的泡沫幻影就被完全地击碎了。此时此刻,她更是将岳秋扇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听到“岳秋扇”这个名字,师小海垂眸想了一会儿,颔首:“确实有这个可能。” 如果这一次的泼脏水仅仅是针对师小海本人,那完全没必要捏造师小海和电视台台长的绯闻。如今网上的舆论除了师小海正在被猛烈的攻击,电视台也受到不小的舆论压力。而且事态正在失控,台长也被人疯狂地人肉。所以这一次的事件,起因很有可能是由于工作上的利益冲突。而最近和她工作上利益冲突最大的,无疑就是同做情感栏目的岳秋扇了。 而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谁是既得利益者?电视台为了避嫌也为了减小舆论的影响,马上暂停师小海的节目。电视台和小海恋爱讲堂节目组的全体人都受到了影响,而竞争对手自然在争夺资源的过程中会获益。 先前师小海也怀疑过,可她之所以不把岳秋扇这个名字说出来——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对她的恶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以至于她去怀疑别人,都会对那个被她所怀疑的人产生愧疚感,因为她必须要把那个被她怀疑的人想象成十分恶毒的样子。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能够恶毒到这种程度? 路秋天几乎已经认定了岳秋扇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气恼道:“我去发帖,揭露她的真面目!把她嫉妒小海的事情说出来,让让大家都知道!” “不行!”师小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首先我们现在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就是她找人干的。如果不是她,我们不是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吗?再者,就算真的是她,我们在没有证据之前不管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的。” “证据……”路秋天想了想,问道:“能不能查IP什么的?” 亚飞很冷静地说:“对方既然能策划这么一件事,肯定会做好准备,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查出来的。” 路秋天顿时又来了火气:“难道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师小海拍了拍路秋天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先别想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我了。眼下的重点是,如何控制这件事。” “控制?”路秋天瘪了瘪嘴,“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了。造谣的人真是太可恶了!就算让他们删帖也没有用,好多人只相信谣言的。” “是的。”亚飞皱着眉头道“,证明‘不是’,太难。大多数人只愿意相信‘是’,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只要有人说‘是’,他们就会相信。但‘不是’,除了只能用嘴说,拿不出什么证据,大家也都不愿意相信。” 师小海苦笑。 这话是大实话。那篇充满离奇谣言的长微博,如果非要让师小海逐一去解释,她也只能说“不是这样的”“胡扯”“瞎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真是让她没办法自证。说她跟有妇之夫牵扯不清,只需要牵强附会地编些八卦,找一两张同框出现出现的合照,就足以让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除非她能拿出全天候24小时的生活监控录像,不然她又能怎么向不了解她的人证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别说她拿不出,就算她拿出来了,也没多少人愿意看。 路秋天被亚飞的一连串是和不是绕得有点晕。她虽然不擅长用特别理性的思维归纳总结事情的本质,不过差不多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拍板说道:“要我说,咱们得制造一个更大的新闻,把这件事情盖过去才行!” 此言一出,师小海和亚飞都愣住了。 “更大的新闻?” 师小海和亚飞都是比较理性的人,做事喜欢实事求是、公事公办。她们也知道,辟谣的影响力一定是比不上谣言的影响力的,但除了辟谣之外她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唯有用清者自清来自我安慰了。 路秋天却不同。她一直很关注娱乐新闻,追星看八卦,虽然从来没有亲自处理过公关危机,但却颇有“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的精神。刚才师小海和亚飞在联系各大论坛网站删帖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回忆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八卦新闻,明星们是如何应对舆论危机的?哪些公关危机做得很成功?还真让她想出一些办法来。 “你有什么想法?”亚飞问道。 “以前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男歌手,有人传他的一段绯闻,他澄清了好几次,大家都不相信。后来他公布了自己的正牌女友,就再也没人相信以前的绯闻了!” 师小海微微一怔。 亚飞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的意思是,要证明小海‘不是’那样的人,很难。但如果能证明小海‘不是’那样的人,并且‘是’这样的人,就容易了。” “哎呀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路秋天摆摆手,“咱们光澄清小海姐没有干过那些事,没有跟有妇之夫纠缠不清,肯定还是有人不信,而且那些网站还不肯帮咱们刊登,因为谣言更抓人眼球,事实是怎么样谁在乎呢!我要是只是个看热闹的网民,我也不会特意去看辟谣的。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可以这样,以前不是大家都以为小海姐有个高帅富男朋友吗?只要这个高帅富男友出来了,那这个谣言不就站不住脚了吗!只要大家对这个谣言的真实性产生疑惑,咱们有更多的时间,抓住污蔑小海姐的幕后黑手,狠狠要她好看!” 路秋天说得热血沸腾,亚飞愣神了片刻,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师小海。小海没有男朋友,她们都知道,如果事情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肯定不会选择以谎言制约谎言的做法。可不得不承认,路秋天说得是有道理的。她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谣言一步步发酵,毁掉师小海的名声和事业。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很多东西是输不起的,谣言若是被人当真了真相,极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两个姑娘用目光注视着师小海,师小海茫然了一会儿,苦笑道:“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第37章 大清早,柳承西开了辆超级拉风的红色跑车出门。 他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把车开到了某个情趣酒店的楼下。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皮夹克、梳着贝克汉姆同款发型的年轻男人从酒店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柳承西那骚包的跑车,立刻满面笑容地跑过来。 “小西!” 他拉开车门上车,把椅背往后调整,惬意地躺上去:“走吧!” 柳承西斜睨了他一眼:“安全带。” “哟!”男人新奇地看了柳承西一眼,“转性了?咱柳大少啥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柳承西懒得理他的调侃:“系上。” 男人无奈,只好把安全带系上了。柳承西这才发动车子。 此人名叫赵玉喆,是柳承西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逃课,曾经一起组过乐队,曾经醉酒后在马路上大声歌唱,也曾经聊未来的理想聊到抱头痛哭。如今两人都长大了,再不是当初的少年,也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然而无论人变成什么模样,总有一些时间不能冲淡的东西——譬如他们的交情。 如今的赵玉喆还在做音乐。昔年组过乐队的伙伴劳燕分飞,他最落魄的时候成了个流浪歌手,有时在酒吧驻唱,有时背着一把吉他四处游荡,山穷水尽时就打开琴盒抱起吉他在路边弹唱。后来柳承西的“初心音乐”初具规模的时候,柳承西就找到了赵玉喆。 有了平台的帮助和这些年的积淀,赵玉喆也终于在音乐上小有成就。他出了自己的专辑,有了自己的粉丝,有了不菲的收入。然而无论他的人生在怎样的大起大落中变迁,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从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也不本分的浪子。 车子刚刚上路,赵玉喆就开始啧啧感慨起昨晚的香艳。 “昨晚上那姑娘可真带感!我从来不跟同一个女人约超过三次。你知道昨晚那姑娘有多棒吗?我跟她第一回约,我就想到这姑娘我少说得约她五次,要不然我自己都觉着亏!”他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正在开车的柳承西,“哎,有兴趣没有?哥们儿介绍给你啊!好姑娘要一起分享!” 柳承西头也不回,冷笑一声:“滚蛋!” “嘁。”赵玉喆撇撇嘴,“不领情算了,你自己的损失!” 柳承西对他的糜烂生活毫无兴趣。 过了一会儿,赵玉喆又八卦兮兮地问道:“哎,你现在身边有女人有没有?” 柳承西眉梢一挑,不置可否,打起方向盘转进了旁边的辅路。 “知道你为啥现在写不出歌了吗?”赵玉喆抱头躺回座椅上。 柳承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示意对他的胡扯有兴趣,让他继续往下说。 “因为你不懂得享受人生的美好!瞧瞧你这循规蹈矩的样儿,你的艺术细胞都快死绝了!” 除了赵玉喆之外,还真没几个人敢说柳承西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只不过人长大了,不可能一辈子中二下去,有些事情是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做的。柳承西的人生已经转了向,他骨血里的那些不羁和轻狂并非被消磨殆尽,而是换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尽力地支持像赵玉喆这样的人,看他们成就人生的另一种意义。今天柳承西来接赵玉喆,就是又帮他拉了个机会,要带他去签合同。 人一旦成熟了,反而不会像以前那样,成天将理想挂在嘴边。有些事情柳承西只做不说。而哥们之间的聊天就是互相之间打打嘴炮,调侃调侃,互损几句。 “美好?就你这成天到处玩弄感情?”柳承西刻薄地讥讽道,“你小心哪天让人捅死,我可不给你收尸。” “切!”赵玉喆不屑,“什么叫玩弄感情?我那都是真爱!这世上美好的姑娘那么多,各个叫我热血沸腾,错过了哪个我都对不起她啊!知道我为什么只跟人约三次吗?在荷尔蒙的麻醉下,前三次的她们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的美好,啊!简直像天使一样美丽!我不敢亵渎我心目中的天使们,要让她们永远在我心中保持最美好的样子。” 柳承西:“……呵呵。” 赵玉喆对他的嘲笑不以为意,笑嘻嘻道:“你是不会懂的,美丽的姑娘是上帝的仁慈,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她们让你神魂颠倒,她们让你心驰荡漾,她们会让你知道这天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的,花为什么是红的。” 但凡艺术细胞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怪诞思想,那往往是正常人难以理解的。然而当赵玉喆吟诗一般说出那一长串的话来,柳承西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不是“她们”,只是“她”。一个让他觉得天变得更蓝了的姑娘。 赵玉喆捕捉到了柳承西短暂的走神,立刻露出了暧昧而八卦的笑容:“哟哟哟,我们柳大少想谁呢这是?” 柳承西懒得理他。 车开过两个路口,柳承西始终无话。赵玉喆闲得无聊,打开手机:“哎,给你看点耗完的东西。” 柳承西斜睨了他一眼:“什么?”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PUA的导师,教人怎么泡妞的。我呢是用不上了,我看你挺需要的。” “PUA?什么东西?” 赵玉喆直接打开了一个视频。他说:“PUA,就是泡学,泡妞的泡。” “泡学?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这种东西?” 柳承西一点兴趣都没有,正要让他把视频关掉,却听赵玉喆说道:“这两年还挺火的,互联网上可多了,什么情感导师啊恋爱专家的,就是泡学嘛!你听听,真的挺有意思的!” 柳承西一愣。情感导师、恋爱专家?那不就是师小海的工作吗?不过师小海针对的更多是女性群体,那看来所谓的“泡学”也就是针对男性群体的了。他不由得稍稍有了些许兴趣。跑车在红绿灯前停下,他看了眼赵玉喆的手机屏幕。 视频里,岳戈风度翩翩地穿着西装,站在台上讲课。 大清早,柳承西开了辆超级拉风的红色跑车出门。 他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把车开到了某个情趣酒店的楼下。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皮夹克、梳着贝克汉姆同款发型的年轻男人从酒店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柳承西那骚包的跑车,立刻满面笑容地跑过来。 “小西!” 他拉开车门上车,把椅背往后调整,惬意地躺上去:“走吧!” 柳承西斜睨了他一眼:“安全带。” “哟!”男人新奇地看了柳承西一眼,“转性了?咱柳大少啥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柳承西懒得理他的调侃:“系上。” 男人无奈,只好把安全带系上了。柳承西这才发动车子。 此人名叫赵玉喆,是柳承西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逃课,曾经一起组过乐队,曾经醉酒后在马路上大声歌唱,也曾经聊未来的理想聊到抱头痛哭。如今两人都长大了,再不是当初的少年,也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然而无论人变成什么模样,总有一些时间不能冲淡的东西——譬如他们的交情。 如今的赵玉喆还在做音乐。昔年组过乐队的伙伴劳燕分飞,他最落魄的时候成了个流浪歌手,有时在酒吧驻唱,有时背着一把吉他四处游荡,山穷水尽时就打开琴盒抱起吉他在路边弹唱。后来柳承西的“初心音乐”初具规模的时候,柳承西就找到了赵玉喆。 有了平台的帮助和这些年的积淀,赵玉喆也终于在音乐上小有成就。他出了自己的专辑,有了自己的粉丝,有了不菲的收入。然而无论他的人生在怎样的大起大落中变迁,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从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也不本分的浪子。 车子刚刚上路,赵玉喆就开始啧啧感慨起昨晚的香艳。 “昨晚上那姑娘可真带感!我从来不跟同一个女人约超过三次。你知道昨晚那姑娘有多棒吗?我跟她第一回约,我就想到这姑娘我少说得约她五次,要不然我自己都觉着亏!”他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正在开车的柳承西,“哎,有兴趣没有?哥们儿介绍给你啊!好姑娘要一起分享!” 柳承西头也不回,冷笑一声:“滚蛋!” “嘁。”赵玉喆撇撇嘴,“不领情算了,你自己的损失!” 柳承西对他的糜烂生活毫无兴趣。 过了一会儿,赵玉喆又八卦兮兮地问道:“哎,你现在身边有女人有没有?” 柳承西眉梢一挑,不置可否,打起方向盘转进了旁边的辅路。 “知道你为啥现在写不出歌了吗?”赵玉喆抱头躺回座椅上。 柳承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示意对他的胡扯有兴趣,让他继续往下说。 “因为你不懂得享受人生的美好!瞧瞧你这循规蹈矩的样儿,你的艺术细胞都快死绝了!” 除了赵玉喆之外,还真没几个人敢说柳承西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只不过人长大了,不可能一辈子中二下去,有些事情是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做的。柳承西的人生已经转了向,他骨血里的那些不羁和轻狂并非被消磨殆尽,而是换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尽力地支持像赵玉喆这样的人,看他们成就人生的另一种意义。今天柳承西来接赵玉喆,就是又帮他拉了个机会,要带他去签合同。 人一旦成熟了,反而不会像以前那样,成天将理想挂在嘴边。有些事情柳承西只做不说。而哥们之间的聊天就是互相之间打打嘴炮,调侃调侃,互损几句。 “美好?就你这成天到处玩弄感情?”柳承西刻薄地讥讽道,“你小心哪天让人捅死,我可不给你收尸。” “切!”赵玉喆不屑,“什么叫玩弄感情?我那都是真爱!这世上美好的姑娘那么多,各个叫我热血沸腾,错过了哪个我都对不起她啊!知道我为什么只跟人约三次吗?在荷尔蒙的麻醉下,前三次的她们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的美好,啊!简直像天使一样美丽!我不敢亵渎我心目中的天使们,要让她们永远在我心中保持最美好的样子。” 柳承西:“……呵呵。” 赵玉喆对他的嘲笑不以为意,笑嘻嘻道:“你是不会懂的,美丽的姑娘是上帝的仁慈,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她们让你神魂颠倒,她们让你心驰荡漾,她们会让你知道这天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的,花为什么是红的。” 但凡艺术细胞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怪诞思想,那往往是正常人难以理解的。然而当赵玉喆吟诗一般说出那一长串的话来,柳承西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不是“她们”,只是“她”。一个让他觉得天变得更蓝了的姑娘。 赵玉喆捕捉到了柳承西短暂的走神,立刻露出了暧昧而八卦的笑容:“哟哟哟,我们柳大少想谁呢这是?” 柳承西懒得理他。 车开过两个路口,柳承西始终无话。赵玉喆闲得无聊,打开手机:“哎,给你看点耗完的东西。” 柳承西斜睨了他一眼:“什么?”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PUA的导师,教人怎么泡妞的。我呢是用不上了,我看你挺需要的。” “PUA?什么东西?” 赵玉喆直接打开了一个视频。他说:“PUA,就是泡学,泡妞的泡。” “泡学?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这种东西?” 柳承西一点兴趣都没有,正要让他把视频关掉,却听赵玉喆说道:“这两年还挺火的,互联网上可多了,什么情感导师啊恋爱专家的,就是泡学嘛!你听听,真的挺有意思的!” 柳承西一愣。情感导师、恋爱专家?那不就是师小海的工作吗?不过师小海针对的更多是女性群体,那看来所谓的“泡学”也就是针对男性群体的了。他不由得稍稍有了些许兴趣。跑车在红绿灯前停下,他看了眼赵玉喆的手机屏幕。 视频里,岳戈风度翩翩地穿着西装,站在台上讲课。 第38章 “经常有很多男生问我,‘为什么我的女朋友嫌我无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跟女生交流那么困难?’于是我让他们把他们和心仪的女生的聊天记录发给我看。看完之后我发现,这一类的男生其实有一个共同的问题——不懂得表达。” “女生和你说,她生病了,你告诉她,多喝热水。女生生气了,说你不关心她,说你敷衍她,不肯理你了。你觉得很委屈,你可能上网查过,看了很多女生身体不舒服应该怎么处理的资料,最后才打出一句’多喝热水’。” “有人问我,岳老师,难道我应该跟她说,’我来照顾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跑上门去照顾她?可我在上班怎么办?可我在异地怎么办?我是个务实的人,我不喜欢说做不到的漂亮话去哄她。——错了!大错特错!你以为女生向你抱怨是需要你抛下手上所有的事情立刻去找她吗?你真的认为女生那么不懂事?不是的,她们只是需要人的关心。所以这时候你只要说实话就好了。” “她说,她的身体不舒服。你告诉她,你很心疼,好想陪在她身边照顾她。这可不是套路,难道当你听说她难受的时候你没有这样想吗?难道你并不关心她吗?既然关心,就把你的这份关心表达出来,她需要的其实就只是你的一句‘心疼’。她不是不知道要多喝热水,也不是没有能力照顾自己,更不是不知道你正在忙。她只想知道,她是被人爱着的,仅此而已。” “什么是好的表达,很简单——要让别人能够理解你,你需要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和真实的想法。你关心她,就告诉她,你很关心她、心疼她;如果她做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你就告诉他,你很伤心;如果她做了让你欢欣雀跃的事,说出来,告诉她你开心极了!总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难道男人的心思就很好猜?‘多喝热水’四个字,她又怎么知道你是笑着打的还是焦急地打的,又或者是随手敷衍地回复呢?” 赵玉喆本以为柳承西会对此毫无兴趣,没想到当他开始播放视频以后,柳承西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没有嫌烦让赵玉喆关掉视频,就说明,他也不是全无兴趣,虽然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的路面,但他应该也听进去了一些。 “哇靠。”赵玉喆暂停了视频,“我说小西,你小子不会是来真的吧?” 柳承西纳闷地斜了他一眼:“什么来真的?” “你以前一直不近女色,我跟悦子他们还讨论过你到底是不是GAY呢。” 柳承西:“……” “去你妈的。”柳承西哭笑不得地爆了一句粗口,“不跟你似的见个女的就往上扑,就是GAY了?你是只长鸡|巴不长脑子吗?” 他一毒舌刻薄起来,赵玉喆反倒笑了。还笑得花枝招展东倒西歪:“真的真的,你说你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围着你的姑娘那简直是前仆后继,就没看你瞧上哪个,那怀疑你也是人之常情吧?” 且不提家境如何,柳承西从小就长得唇红齿白,没少被人评什么校草班草的,他还喜欢玩音乐,性格又酷,简直把青春期的少女们迷得神魂颠倒,上学那会儿给他塞过情书的姑娘能绕操场一圈。倒也不是柳承西不近女色,只是那会儿他青春期的荷尔蒙全用在“音乐”和“叛逆”这两件事上了,整天跟他那法西斯老爹斗得天昏地暗,确实没什么热情放在姑娘的身上。 赵玉喆对他抛了个媚眼:“你这么提携我,又帮我出歌,我还猜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你要是找我潜规则咋办?冲着咱俩这十年交情,我可都准备好献身给你了。” 柳承西嘴角一抽,黑着脸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他冷笑道:“来,现在就来啊,菊花痒老子帮你爆!” 赵玉喆一阵狂笑。 好兄弟之间插科打诨向来没下限,两人胡扯了几句,柳承西重新开车上路。 赵玉喆的八卦之魂都燃起来了,一个劲的问道:“那姑娘啥样啊?照片有没有?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啥时候带出来看看啊,我请嫂子吃饭。” 柳承西理都懒得理他。 赵玉喆得不到回应,闲得发慌,只好又没事找事。他重新点开了一个视频:“行吧行吧,兄弟再帮你一把,给你看个更实用的,PUA把妹宝典!” 柳承西斜眼看了下他手机上视频的标题——“教你如何四小时把女人骗上床”。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不看!” 这一路的拌嘴,他们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柳承西对于PUA的那一套兴趣缺缺,赵玉喆也不再逗他,用最后的一段路程刷了一会儿新的消息。 “哎哟!”赵玉喆突然叫出声来。 “又干嘛?”柳承西连眼都懒得斜。 赵玉喆念出了让他感到惊奇的标题:“捏造高帅富男友,实为有妇之夫的第三者!……绿茶婊师小海?啧啧,要我说,女人哪有什么绿茶红茶的分别,只有美女和……” 他话还没说完,车子猛地一个急刹,在路边停住了。要不是他刚上车的时候被柳承西逼着系上了安全带,只怕这会儿早撞上挡风玻璃了。他被这急停吓得够呛,还没回过神来,手上的手机就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柳承西看着那条微博,手指迅速滑动向下翻页。 赵玉喆揉着被保险带勒痛的胸口,正要出言骂娘,却在看见柳承西那阴沉的可怕的脸色后愣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39章 自从舆论危机爆发以后,各路的骚扰电话就没有停过。除了和师小海有合作的平台及商家来电问询之外,娱记们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师小海和两个助理姑娘的电话,骚扰电话就如同雪片一般飞来,他们都想要采访师小海这个当事人,获取更多劲爆的消息。 师小海实在是不堪其扰,在给家人发了通消息报平安之后就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到一旁再不理会了。 三个姑娘讨论了一会儿该怎么做公关危机,到了饭点,怕着风口浪尖上上街被人给认出来,于是点了外卖送到工作室里来。 路秋天平时是个手机控,却因为被娱记骚扰了一上午,这会儿看见手机就跟看见仇人似的,恨不得把它丢得远远。她正打算最后看一眼就把手机关掉的时候,突然看到消息提示里出现了一个让她最近非常敏感的名字——岳戈。 路秋天猛一个激灵,赶紧又把手机开了。 岳戈发来消息问道:“你们还好吗?” 很显然,事情越闹越大,岳戈也已经看到那些谣言了。 路秋天一瘪嘴,给岳戈回复消息:“不好,一点都不好o(>﹏<)o” 岳戈:“造谣者实在可恨。我打不通小海的电话,她现在有什么计划?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岳戈和师小海相识多年,他当然了解师小海的为人。只要是认识师小海的人,都会知道那些谣言有多么的离谱。可惜身处在社会中的人们不能够只被自己认识的人评价。互联网就像一个庞大的舞台,人们身处在这个舞台之上,任何人都有权免费入场观摩,观众的目光汇聚成了一面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哈哈镜,把舞台上的人全都照成了妖魔鬼怪和小丑。殊不知,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的小丑,若能逃离那面扭曲的哈哈镜,也就只是个素面朝天的普通人而已。 路秋天抱着手机和岳戈聊了起来。 另一边的师小海和亚飞此刻却没有和任何人聊天的心情。 吃完饭以后师小海就坐在沙发上看书,她看似十分冷静,却已经二十分钟没有翻过一页。她忽然间醒过神来,把书翻了一页,定下心来看书,却发现前一页到底看了些什么内容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好又把书页翻回去。然而看着看着又走神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她有一种很久没有过了的茫然感。外面的流言纷纷,明明她才是主角,可她竟有种那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的感觉。按理说她现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才对,其实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而亚飞则对着电脑上网,继续之前的工作。 亚飞突然叫道:“删帖了!” 正在发消息的路秋天和正在看书的师小海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凑过去看她的屏幕。 果不其然,最早引爆事件的营销号已经删帖,看来师小海发的律师函起了作用。这些营销号虽然收了钱就毫无底线地散播谣言,然而也只是怀抱着侥幸心理,并不想真的惹上官司,只要受害者态度强硬,诉诸法律作为自己的武器,这些营销号是不敢硬碰硬的。 亚飞又搜了一下,那些转载谣言的网站也有一些已经删帖了。有一些很顽固的,那只是时间问题。——当然,即使他们删帖了,该用法律讨回公道的事情,师小海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该留下的证据早就已经留下了。 而接下来,她们还是得想办法消除舆论造成的影响。 “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路秋天说,“小海姐认识人那么多,肯定有人愿意帮忙的吧?找人假装一下男朋友,秀个恩爱,总比被人污蔑成小三要好。” 师小海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她开口道:“其实刚才我一直在想……” 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了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师小海的话。 “砰砰砰!” 外面的人好似强盗一般用力而急促地敲门,把师小海她们三个姑娘吓了一跳。今天并不应该有访客上门,三人第一时间想到:难道是娱记找上门来了?!还是义愤填膺的网络暴民在网上骂人还不够,上门来找麻烦? “谁?!”亚飞出声问道,并向门口走去。 路秋天这母鸡护小鸡一样把师小海挡在身后,四处张望,想找个可以藏人的地方让师小海躲一躲。 亚飞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英俊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西装,看起来像是要去办正事的打算,却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他的表情非常焦躁,还在不断地拍门。 师小海问道:“是谁?” 亚飞茫然地摇头。她并不认识站在门外的男人。 “师小海,你在里面吗?”拍门的男人高声叫道。 师小海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愣了一下,很是不可思议:“……柳承西?” “小海,开门!” 亚飞用目光征询师小海的意见,见师小海点头,她这才把门打开了。 柳承西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见师小海,他原本紧绷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但他旋即又板起脸来,恼火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师小海微微一怔,拿起调成了静音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未接来电和消息的提醒有好几十条,大多来自她不认识的人,不过那些号码尝试过一次发现她不打算理会以后就放弃了。然而竟然有二十来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柳承西。 “骚扰电话太多了,就把手机丢一边了。”师小海讶然道,“你怎么打了我这么多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柳承西黑着脸,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嘴角勾起一个难看的弧度——他是被气笑了。他做了两个深呼吸,很快又变成了一脸挫败,叹气,低下头去揉眉心。 路秋天问道:“小海姐,他是谁啊?” 师小海斟酌了一下,答道:“一个朋友。” 柳承西走上前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师小海再度惊讶,然而柳承西已经开始拉着她往外走。 “师小海,我们聊聊。” 第40章 柳承西以不由分说的架势把师小海拉出了工作室。亚飞和路秋天惊讶地目送两人离去。 路秋天的嘴半天合不拢,直到房门关上,她才喃喃道:“这人……是谁啊?” 亚飞疑惑地望着关上的房门,摇了摇头:“不知道。” 当初柳承西被他父亲逼着第一次来师小海工作室咨询的时候,亚飞请假没有来,路秋天则还没有入职,因此她们都不曾见过柳承西。 路秋天挠了挠头:“哎……一应该不是男朋友吧,从来没听小海姐提过……他是不是喜欢小海姐?” 没等亚飞回答,她又自己给了个肯定的答案:“肯定没错!” 亚飞看了她一样。 虽然亚飞什么都没说,但是路秋天看出了亚飞的不相信。路秋天信心满满道:“你信我,这种事情我肯定看得比你准多啦!” 平日里三个姑娘一起相处,亚飞是最博学的一个,天文地理什么都懂点,路秋天对她简直有些崇拜。然而也就是碰上这些感性的事情,路秋天才能找回一些信心来。或许事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也会当局者迷,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却是很清明的。她想,柳承西一定是喜欢师小海的。而且,恐怕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柳承西把师小海带出工作室,此刻正是下午,人们都在忙碌地工作,他拉着师小海走进楼梯间,那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进了楼梯间,他才松开握着师小海手腕的手。 “怎么回事?”他看着师小海的眼睛,表情认真而严肃。 师小海愣了一愣,无奈地解释:“那些都是谣言。” 这下换做柳承西一愣。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说道:“当然!我是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停顿了几秒,又用一种可笑的口吻问道,“你难道以为我在怀疑你?” 师小海默默看了他几秒钟,笑了。说实话,眼下这个情况实在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柳承西打了几十个电话,她没有接到,于是柳承西直接杀了过来,看他的这个打扮,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来见她而穿的西装革履,恐怕是今天原本要去做什么重要的工作,半路改道杀过来,他的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 在刚才那一瞬间,师小海是真的有些不悦的,只不过她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使不悦,她也能够以礼相待。可是柳承西那个毫不迟疑的“当然”,却让她陡然生出一种愉悦。这时候她无需控制,因此她笑了。 “应该是我得罪了什么人。”师小海语气轻快,“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有怀疑的对象吗?”柳承西问。 师小海不语。 于是柳承西明白了:“没有证据?” 师小海点头。 柳承西默默地看着师小海。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才眉间的阴云一扫而空,竟然露出了几分笑意。他问师小海:“你生气吗?” 这个问题,刚才路秋天也问过一次。然而这两人显然是不同的,路秋天问这话,是因为师小海的平静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而柳承西的问法,则像是一种试探——在展开某个话题之前,抛砖引玉的试探。 事实上,师小海并不喜欢被人这么问——因为她生不生气,并不重要。或者她气急败坏、她伤心欲绝,反而合了造谣中伤者的心意。她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不需要别人来提醒她她应该生气,又或者被人质问她是否没心没肺为什么能够保持冷静。 柳承西打量着师小海的表情,问道:“你觉得你生不生气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件事情解决?” 师小海挑眉,颇有些诧异地打量柳承西:“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要跟我抢生意的节奏了?” 柳承西哈哈大笑:“不敢不敢,老师教得好。是师老师教我,学会理解别人,多多揣摩别人的想法,我这是班门弄斧。” 师小海无比真诚地表扬这位有出息的好学生:“进步飞快,我要给你发毕业证书了。” 柳承西笑过之后,引出了他要引的玉:“我刚才来的路上,我朋友给我看了一段视频。是P……PUV?什么来着?” “PUA?” “嗯……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讲了一段话,很有意思,其实他的核心跟你是一样的,都是理解。不一样的是,你一直在说,人要学会理解别人。而他说的却是,要让别人理解自己。” 人的思维方式,有感性思维,也有理性思维。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一个理性思维弱的人,往往给人的印象是过于任性,缺乏逻辑;一个感性思维弱的人,这不擅长表达情绪,只能够描述事件;而一个理性思维强的人,擅长讲道理;至于一个感性思维强的人,他能够让别人认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这两者之间并不是此消彼长的。有人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都很弱,因此他们讲话又无趣又无理,一开口就让人立刻想要敬而远之;也有人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都很强,既能够敏感细腻地捕捉到人内心的情绪波动,给予慰藉,又能够井井有条地理清逻辑,以理服人。 师小海毫无疑问属于后者,她可以说任何话都让人觉得很有道理,也可以说得真的很有道理。因此她才能够胜任“恋爱导师”这份职业,为无数人指点迷津。 但她却总在试图理解别人,却很少抒发自己的内心。不是她不会说,而是她不想说。她的心防,太重了。 一直以来,师小海总是高屋建瓴地审度他人、为他人作分析,难得有人分析到她自己的头上来了。她打量着柳承西,不置可否,却忍不住地感慨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过来,是真的打算跟我抢生意来了?” “不是。”柳承西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今天过来,是有句话想问你。” “你那个传说中的高帅富男朋友——你看我够格吗?” 第41章 柳承西说:“你那个传说中的高帅富男朋友——你看我够格吗?” 楼梯间里原本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句话说完之后,空旷的楼梯间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师小海起先愣了一愣,但她并没有愣很久,她看着柳承西,慢慢地笑了。 柳承西看似镇定,实则却已然慌了。他原本设想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轻松从容、充满让人难以抗拒的雄性魅力的,但事实上说完之后,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来的路上其实想了很多话要说,但是话赶话的,他设想过的台词没能说出来,反倒是突然出口了这么一句话。有时候脑子明明想得很清楚,可是这种事情,就算草稿打得再华丽,临到出口的时候,头脑就会变得一片空白。别说师小海会怎么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太过鸡贼了,显得想要趁人之危。 “我不是那个意思!”柳承西急匆匆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脸胀得通红,“我是……我这个……哎呀!” 师小海终于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谢谢你。” 柳承西一怔。谢谢?这算是什么回应? “我知道,你想帮我。谢谢。” 柳承西哑口无言。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不能算是表白。不是他不想告白,而是这件事情来得突然,打了师小海一个措手不及,他也还没有做好准备。其实他有很多想说的,看到网上的那些辱骂师小海的话,他气得肺都炸了。原本今天他是要带赵玉喆去跟唱片公司签合同的,然而半道上他就把赵玉喆丢下,直接改道来了师小海的工作室。 他喜欢师小海。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师小海有好感了。但他不知道师小海是怎么看他的,最初的两次见面,因为牵涉到他家中的事,他想他大概表现得非常愚蠢。他害怕贸然地表白会吓跑师小海,所以才想要慢慢接近,等到时机合适时再说。 师小海并没有什么高帅富男友,那只是一个营销宣传的手段。这一点他先前就知道。没想到如今这一点竟然成了师小海被人攻讦的弊病。他的想法和路秋天有些相似,苍白的辩解是无用的,想要扭转网络上的舆论风向,得拿出点证据来。既然有人说师小海所谓的男朋友是不存在的,而师小海和电视台台长有不正当的关系,那所谓的不正当的关系是子虚乌有,也难以证无,那所谓的高帅富男友,至少还能够证有吧?如果师小海的确有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就算不说让所有人相信师小海的清白,至少让人们质疑谣言的真实性是很有可能的。 自己说自己是高帅富,确实挺厚颜无耻的,柳承西说完以后自己都脸红。不过凭良心说,他的身高一米八四,高算有了;帅?好歹也是从小收着女生的情书长大的,在路上也没少被各式各样的人搭讪,长相怎么样都算拿得出手;至于富,每个人对富有的定义不同,若非要以马云作为标杆,那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穷得见鬼。若不要那么极端,那他的事业刚刚小有所成,未来尚有许多可能,而且,虽然他很不愿被人定义为柳成武的儿子,但他确实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富二代。 他想他或许是能够帮得上点忙的。而且他急匆匆地赶过来,也是害怕有人抢在他的前面帮了师小海这个忙。所以他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师小海所面临的舆论危机,顺便地进行了一次试探的、毫无诚意的表白。 可师小海是何等聪明的人?她一颗剔透玲珑心,一下就把柳承西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她说,谢谢。这是一个很得体的回应,谢谢两个字,把柳承西提出的建议直接定性成了柳承西想要帮她解决这次的闹剧,而直接忽略了柳承西那点不诚意的试探。如此一来,无论她答应或者不答应,都只是针对柳承西想要帮助她这件事,表白只当是不曾出现过。既给自己留有余地,又给对方留了面子。 柳承西懊恼地捶了捶额头,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师小海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响声。 师小海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她的编辑吴丽莉打来的电话。她对柳承西晃了晃手机:“抱歉,我接个电话。” 柳承西只得讪讪地把自己尚未组织好的语言咽回去。 师小海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你好。” “小海老师,你终于接电话了!我是吴丽莉。” “我知道,责编你好。” 师小海本以为吴丽莉这时候带电话来,也是想问她今天的舆论风波她打算如何处理。然而吴丽莉并没有提起这件事,似乎她并不是特别在意。她问道:“小海老师,之前的合同初稿看得怎么样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快点把合同定下来吧,最好能够赶在暑假档上市。” 师小海问道:“我们要求更改的条款你们主编同意了吗?” 电话那头的吴丽莉犯了难:“别的都好说,首印的册数我们也可以再商量,但是那一条真的……” 师小海笑了笑,温柔但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那恐怕,我们就不能合作了。” 吴丽莉:“……” 师小海挂断电话,走回柳承西的面前。 刚才师小海通话的时候,柳承西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并没有什么追女孩儿的经验,因为从前总是女孩儿主动追求他。他也不晓得要如何告白才好,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诚恳了。 “小海,我是真的……” 他才刚刚开口,师小海就截住了他的话头:“刚才的电话是出版社打来的。” “……嗯?” “刚才你问我今天的事情我生不生气?说真的,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可除了生气之外,我更多的是难过。”师小海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终于不再是一直以来的从容与镇定,她的眼神里真的有几分难过的情绪,“我不是难过别人怎么构陷我。我是难过,其实,我也是有错的,不是吗?” 第42章 如今网上疯传的关于师小海的那些谣言,十句里面有九句都是假的,但还是有一句是真的。最让人真假难辨的谎言,往往是把谎言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因为只要有这一分的真被证实,就会有大把的人相信那十分全是真的。即便不是,人们也会认为真的不止这一分,或许还有两分三分,或许是八分九分。 说是为了工作需要也好,说是商业包装也好,这么些年下来,师小海并没有否认过。她难道没有从中得益吗?也是有的。版税进了她的口袋,她有了更大的商业价值,她有了更大的平台能够施展拳脚。 柳承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打从他认识师小海之后,他便开始关注师小海,他听过她的讲座,看过她写的文章。师小海的很多理论,其实有一点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那就是——凡事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说一套做一套。又或者双重标准,对待别人过于苛责,对待自己却过于松懈。但师小海却不是这样的人。 柳承西不由得失笑:“你也太会自省了把。这真的不是你的错。这顶多算是职场潜规则,普通人找工作还要吹牛呢,老板问员工会不会photoshop,员工不会也得硬着头皮说会。” 师小海平静地说:“职场潜规则,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不仅仅是对和错的问题。这世界上的任何好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有的代价是努力,有的代价是其他的东西。” 柳承西继续安慰她:“我前天刚面试了一个新员工,那牛吹得简直没边了……”话还没说完,他咂摸着师小海刚才说的话,怔了怔,自己把话头截住了。 这世界上任何的好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其实不仅仅是师小海的自省,而是说给他听的。 这是对他刚才提出的建议的回答。 柳承西苦笑。他现在应该说什么?我想帮你,我想对你好,我什么都不图,我不会要你付出代价的? 他真的什么都不图吗?这句话别说师小海了,连他自己都不信。图财是图,图权是图,难道图人就不是一种图谋了? “谢谢。”师小海再次道谢。“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柳承西很不甘心。但是不甘心也没有用。 师小海转身回去了。 她刚一走出楼梯间,就看见自己的工作室掩着一条小缝,突然又关上了。 她失笑片刻,走过去敲门。 几秒钟后,路秋天把门打开了,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容:“聊完啦?” 师小海进门,关上门,笑着问道:“听见了多少?” 路秋天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她是个很八卦的姑娘,突然之间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帅哥登门到访,还跟霸道总裁似的拉起师小海就走,可把她八卦坏了。要不是怕被发现,她都恨不得跟到楼道里去听墙角。 亚飞说:“都听见了。” 师小海面不改色地点头:“哦。” 路秋天忙给师小海端茶送水,讨好地挽着她的胳膊到沙发上坐下:“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好吧,是有意的。哎呦我好奇嘛。那个人是谁啊?从来没听你说过!” 师小海想了想,一时间也找不出很合适的词来描述她和柳承西的关系。她只能说:“朋友。” 路秋天确实几乎把他们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她听到柳承西那句似是而非的告白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叫出声,少女心都泛滥了。且先不说别的,在这个关口上,要是柳承西愿意充当一下师小海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男友,就拿他的照片往外一放,那谣言简直不攻自破啊——谁会放着这么帅的男朋友不要,去跟中年已婚的电视台台长搞不清楚啊?疯了吗! 然而她的少女心刚刚泛滥,就让师小海的“谢谢”两个字给堵回去了。路秋天虽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师小海的意思,可她并没有理解得那么透彻,她只以为师小海给柳承西发了一张好人卡。她不由得觉得惋惜:“小海姐,你不喜欢他?” 师小海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老实说,她刚才根本就没有去考虑“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个问题。以至于路秋天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一茬来。 师小海没有立刻回答,路秋天就当作她默认了。路秋天叹气:“唉,真是太可惜了。那小哥长得可真帅。就算你不喜欢他,让他装你男朋友不好吗?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师小海微微摇头:“既然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那你听到刚才出版社的编辑给我打电话了吗?” 路秋天点头。 “你没有经历过,以后你会明白的。”师小海说,“从一开始,从我签下那份允许对方对我进行包装和宣传的合同,而我又没有对虚假的宣传否认的时候开始,我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了。” 路秋天茫然地看着她。虚假宣传固然不好,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年头公众人物有几个不包装一下呢?不说明星了,但凡是个作家,且只要性别是女子,那几乎没有几个不被包装成“美女作家”的,早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师小海说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其实也未必啊?谁又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想要陷害她呢?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的。是我自己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我就永远处在被动的地位。所以同样的傻事,我不想再做第二次了。”师小海说,“如果我让他装成我的男朋友,今天的问题解决了,如果明天我又得罪了他怎么办?今天的事再来一次吗?” 路秋天愣了一下。她只想着解决眼下的事情,确实没想到这个可能。 所以说,当她提出找个人来假扮师小海传说中的男朋友的时候,师小海才说,这真是个馊主意。仔细想想,这主意虽然有效,可是后患也不少。假的毕竟还是假的,如果有一天两人起冲突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两人找到真恋人了怎么办?谎言能够给人带来利益,这世上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诚实的人?只因有时谎言的成本太高了。 其实最好的方法,还是师小海真的找到了一个如同从前的新闻中描绘的那样的男朋友,那就好办多了。路秋天有些惋惜地想,刚才如果师小海答应了就好了。如果是她,这时候有个这么优秀的男人肯对她伸出援手,她或许出于感动也会一头扎进那男人的怀抱。可惜,师小海对于感情太过谨慎了。 柳承西没有坐电梯,手插在裤兜里,眼睛失焦地看着脚下,慢慢地走下了楼梯。他一路走得失魂落魄的,还想继续往下迈步,可伸出脚却踩在了平地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底楼了。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猛地甩甩头,恢复清醒。随后他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听到电话那头的答案,柳承西先是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眯了眯眼睛,缓缓冷笑起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第43章 晚上,师小海回到住处,马上一头钻进浴室里。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这让她感觉轻松了不少。 师小海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工作完后回到家总要写点东西,有时是一天的总结,有时是新书的内容,有时则会专门抽空看读者的来信,并挑选一些有意思的来信给予回复。 恋爱导师是个很有趣的职业。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所能遇见的人也是有限的,能够体验的感情更是有限。倘若凡事都以己度人,那就是坐井观天、雾里看花,是无法做好这份工作的。 开阔眼界的方式有很多,每一个人的成长,是这个人看过的书、走过的路、遇见过的人等等所有的累加,最后构成了每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即使师小海一直说着要理解他人,可她也绝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她能理解所有人。那些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的所思所想,她是很难参透的,因此就需要更多地拓宽自己的眼界。 其中的一个做法就是听别人的故事。 以前师小海喜欢当面和人交流。因为面对面,除了能听对方的语言之外,还能够观察对方的表情和语气,从中捕捉一些讯息。但她渐渐发现,面对面的交流,也有不少的弊病——人们总是倾向于隐藏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不仅仅对着陌生人会隐藏,即使是对着最亲密的朋友,人们也会隐藏。 在面对面的交流过程中,师小海常常会听到人们这样说——“他很爱我”、“他不爱我”、“他对我很好”、“他对我一点都不好”,却很少会听到有人说“我很爱他”、“我对不起他”、“我没有他我就活不了了”。在人们总是倾向于描述对方,却隐藏自己的想法,当描述到自己的时候,就选择只讲观点不讲感受。这就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人们喜欢隐藏自我,这未必是故意欺骗,但只要选择隐瞒掉一部分的内容,就可以让故事变成自己想要描述的样子,而不再是真实的故事。 于是在绝大多数人的口中,自己都是那么从容,充满了选择的余地,仿佛永远不会犯错。 在电视台就有这样一个男编导,他常常会跟大家吹牛,说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如何如何高,他的老婆如何听他的话,他说往东他老婆绝不敢往西,在他的故事里,仿佛他就是那黄世仁,他的老婆就是那可怜的白|毛|女。直到有一次他妻子到电视台来看他,同事们这才发现他的妻子是位很漂亮的女人,他对他的妻子鞍前马后,两人的相处绝不像他平日里描述的那样。于是就有好事的同事,在他的妻子面前起哄,告他的黑状,说他平日里是如何吹牛。 第二天那位男编导来上班,好事的同事开玩笑地问他昨晚回家是不是被罚跪搓衣板了。男编导把裤腿一撩,真有几道红印,看来回到家中确实受了一些教训。同事们便问他以后还吹不吹牛了,他自嘲一笑,说:“吹啊!有牛干嘛不吹呢!” 出版社也有一位男编辑,他抱怨自己的女朋友向他催婚,而他还并不想结婚。有人问他如果他不娶她,就不怕她离开他妈?他自信满满地说,分手就分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然而后来大家通过一些事情才知道,事实是他早就想娶她,也一直在积极努力地筹备婚姻,却因为害怕不能给女友满意的生活而失去她,愁得长期失眠,还焦虑得生了病。 这种行为可以称之为“装逼”,但不光男人喜欢“装逼”,女人也不少。 女人们总是抱怨自己的男朋友或老公,把他们说得一无是处,可倘若别人真的劝她们分手,她们又是绝对不肯离开的。因为她们隐瞒了那些,她需要他、她离不开他的部分。 人们总是出于本能地隐藏那些对自己不利的内容,隐藏自己内心最阴暗、最恐惧的一面,害怕因此而受到指责,害怕被别人嘲笑。在面对面的交流过程中,即使通过对方的表情和语气,能够判断出对方有所隐瞒,可究竟隐瞒了哪些内容?谁也没有开天眼,终究是猜不到详细的内情的,于是基于此做出的判断和建议,也往往会有失偏颇。 可师小海做的是恋爱导师,并不是一个情绪安抚师。她需要帮人们解决情感上的难题,而不是简单地安慰和认同。 诚然,每个人都有讲故事的自由,他们愿意把自己的感情经历描绘成什么样,大可描绘成什么样,即使说自己每天从七万平米的大床上醒来、七岁读完大学十二岁拿到一百个博士文凭、流出的眼泪是七彩斑斓的……那也是个人的自由。但问题是,有很多来找师小海求助的人,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的,他们并不是刻意隐瞒,而是出于一种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可以被称之为本能的情感的操控下,有意无意地藏掉了不少关键的信息,致使最后一无所获。 这样的人并不少,反而是极多的。他们是真心求助师小海,不是为了寻求认同感而来——认同感他们完全可以从身边的亲朋好友那里获得。可他们没有说实话,或许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又或者是他们实在没有勇气这样赤|裸|裸地展现自己。 这个问题说难解决也难解决,说不难解决倒也确实不难。 师小海曾经为这个问题苦恼过一段时间。她学习更多心理学的知识,提高自己沟通的水平,试着引导对方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渴求。然而成效依旧有限,人的心防是很重的,传统的心理医生往往需要和自己的病人建立长时间的多短疗程来建立信任感,这对于恋爱导师来说并不适用。 直到有一天,师小海听到有人抱怨说,网络放大了人内心的阴暗面,在网络上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他人,宣泄内心的负能量。隔着网线,你甚至不知道对面是人是狗。 在师小海看来,网络并没有放大人心中的阴暗。事实上,阴暗是始终存在的,它只能被压抑和隐藏,而不会消失。然而匿名的网络给了人们现实中很难得到的安全感,所以人们才敢放肆地发泄。而之所以网上的负能量如此之重,是因为现实中的人们更倾向于展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于是到了网络上,人们更倾向于发泄平日里不敢发泄的那一面。那都只是人们所展现出来的片面,并不是全面。但不管哪一面,都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师小海专门注册了共同邮箱和公共账号,在网络上公开。想要当面向她咨询的人,大可以报名前来咨询,可若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的人,也可以匿名通过公共账号给她发邮件,能确保个人隐私绝不泄露。 这样做的成效是很好的。匿名给咨询者提供了强烈的安全感,于是师小海收到的不少来信中,咨询者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讲出那些令自己困扰的事情,这大大增加了沟通的有效性。虽然对于这些匿名邮件师小海没有精力全部回复,但她也有机会能够看到咨询者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原来碰到这种事情人会这样想!” “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平台,对于师小海来说也是一个拓宽眼界的好平台。 今天师小海洗完澡之后,就全心地投入了工作之中,看掉了很多先前积压着没有时间看的邮件,并耐心地给一些人做出回复。由于是匿名的邮件,她的回复并不能传达到咨询者本人的邮箱中,于是她会在博客里贴出自己的回复,咨询者可以上网查看,而其他更多有同样困扰的人也可以看到那些回复,解答自己的疑问。 师小海点开了一封邮件。 “小海老师,我和我的男朋友男朋友是打游戏认识的。最近他在跟我闹矛盾,说我对他没有需求感,让他很失望,觉得我不爱他。可是需求感到底是什么?我并没有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人说女人爱一个男人就应该花他的钱,难道我不拜金,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了吗?这个世界怎么这样?” 师小海看着这封邮件发了一会儿呆,微微一笑,摆正键盘开始给这位困惑的女生写回信。 第44章 “索取的确是需求感的一种体现,但需求感并非索取。” 师小海又瞄了眼咨询者的来信。她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有时候一些抽象的大道理也许每个人都能看懂,但是未必能够理解,因为那些道理距离自己的生活太遥远,没有代入感。所以她喜欢用一些咨询者能够理解的方式来阐述这个道理。她注意到来信中提到了两人是打游戏认识的。 “所谓的需求感,就像是你们打游戏的时候,每天一起组团下副本。有一天他突然有事没有上线,这个副本你随便找谁都可以下,但是你不下,你非要等到他来,你们一起做任务,哪怕你浪费了今天的副本奖励,你也想和他一起。这时候你会发现,你所需求的,其实并不是那个副本的奖励,而是和他一起。他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存在,而且他存在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些你并不是自己做不到的、也不是非他不可的事情,你却希望他参与,你需要的是他这个人。这就是需求感。”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被需求感其实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特殊性。但如果你将这种感情安全归结于金钱,这对于你们的关系很不利。” 师小海写完回复之后,没有立刻发出去。她伸了个懒腰,开始浏览网页。 她看到了一条关于Fly乐队的到上海开办音乐会的消息。 Fly乐队是师小海非常喜欢的一支古典爵士风格的乐队。师小海并不是个很懂音乐的人,但她很喜欢听,音乐对于人的心情甚至是性格有妙不可言的作用,心烦意乱时、焦虑浮躁时、懒散拖延时……不同风格的音乐能够让人安定、舒缓又或者精神饱满,可以说,音乐对于人们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灵鸡汤。 师小海第一次听FLY乐队的音乐大概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人从来都不是生出来就成熟懂事的,师小海也有过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时候,也曾迷茫过,也曾失落,也对自己产生过深深的怀疑。就在她最低落的时候,她无意间在网上听到了FLY乐队的《Be Youself》。爵士乐悠扬、随性的旋律,如同拨云见月般帮她从那段迷茫中走了出来。如果把音乐类比成一个美人,那这位美人让师小海一见钟情、目定魂摄。 因此这场机会难得的音乐会师小海非去不可。 FLY乐队是一支小众的乐队,师小海曾和不少朋友推荐过,不过她身边几乎没有人听说过这支乐队。她上一回和柳承西聊起,两人竟然一拍即合,欢畅地聊了一整晚,简直相见恨晚。柳承西还根据师小海的口味向她推荐了他认为师小海可能会喜欢的音乐,他所推荐的,师小海还真是曲曲都欢喜得很。 若在往常,师小海必定会直接买了音乐会的门票自己一个人去看,然而这一次,她却忽然觉得一个人去看音乐会似乎有些无趣。那些能够触动她内心的东西,倘若无人分享,乐趣也大打折扣了。 她想给柳承西发消息,问问柳承西是否有意和她一起去听音乐会。然而有了今天下午的事,再找柳承西又似乎有些尴尬了。 过了一会儿,她关掉了网页,又回到了回复邮件的页面。 她重新看了一遍刚才自己写的关于“需求感”的话题。她想了一会儿,又在原先的答案后面加上了一句。 “我想,或许你该问问自己,你到底喜欢他吗?” 她补完这最后一句话,又挑选了几份邮件写了回复,最后检查了一下错别字,就将回复发到了自己的博客中。 做完这些,师小海随手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现在上班的时候为了躲避那些骚扰的消息,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此刻竟然收到了无数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未读消息是各路亲朋好友发来的,师小海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大家的消息大同小异。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恭喜恭喜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藏得这么好,都没听你说过啊!” “是真的吗?” 师小海看得一头雾水。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却竟然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仿佛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有关于她的大新闻,所有人都知道了,唯独她自己这个当事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一条路秋天发来的消息:“小海姐,你快看微博!”发信时间是一个小时前,师小海回家以后就没看过手机。她连忙用电脑打开了微博的界面。 这时手机屏幕再度亮起,师小海低头一看,是亚飞打来的电话,她便把电话接了。 “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亚飞问道。 “没看手机。”师小海打开微博,依旧不知发生了什么。由于早上的事情,她屏蔽了所有评论和转发的提醒。“出什么事了?” 亚飞说:“你快去看看柳承西的微博。” 第45章 师小海听到柳承西这个名字颇吃了一惊。 “柳承西的微博?他发了什么?” 亚飞说:“你不知道?” 师小海不知道。自从下午柳承西离开她的工作室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她迅速地点开了柳承西的微博。 柳承西微博的认证是“初心音乐创始人”,师小海早就和他互相关注了,但却从来没有过互动。她一点开,就看见了柳承西置顶的一条微博。 “不必在意流言蜚语,不了解你的人所臆测的并不是真正的你。在我心中,你是最美好的姑娘。@师小海” 师小海愣住了。 她没想到今天下午的事情之后,柳承西还会在网络上发声。现在的师小海简直是风口浪尖上的众矢之的,网络暴力就好像一场地震,人们的群情激奋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之后,能量就会失控,第一场爆发的“主震”是针对舆论中的主要目标的,也就是师小海。但主震之后,卫道士们的一腔热血宣泄不尽,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余震”。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拖更多的人下水。凡是和师小海沾亲带故的人,就会被人拖出来鞭挞,而且不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卫道士们自会找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给他们想攻击的人安上罪名,然后去攻击那些他们臆想出来的罪责。因此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为她说话,都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今天一整天,路秋天都试图在微博上为师小海正名,事实上她是最为师小海着急的人,她担任师小海的助理这份工作虽然时间不长,但她是个热情、感性的姑娘,她早把师小海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容不得朋友受委屈。她一直在指责那些传播谣言的人,不厌其烦地回复那些误解师小海的人,可惜的是收效并不是太好,被她说服的人少得可怜——人们有一种可笑的自我防御机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越是受到指责,就越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确性,因此他们对师小海的恶意丝毫不会减退,还反过头来把为她说话的路秋天也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一天下来师小海没看任何自己微博下的评论,她不想被那些污言秽语影响,可是此时此刻却连忙点进去看柳承西微博下的留言。 不出所料,柳承西站出来力挺师小海,那些鸡血上头的人们找到了新的发泄口,留言之中有不少谩骂的话语。不过柳承西的这条微博还是有些小聪明的。他并没有直接攻击那些跟风的网民,他的语言看似在安慰师小海,实则还是在为师小海澄清。因此除了那些宣泄情绪的留言之外,还是有不少其他的留言。 柳承西身为初心音乐的创始人,多金又长相英俊,自己也有音乐才华,本就有不少粉丝,很多粉丝劝他不要淌这趟浑水,也有人担心他被师小海哄骗。 有人留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师小海那个女人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被她当枪使了你都不知道。兄弟,劝你赶紧把这条微博删了吧,别犯傻!” 柳承西心平气和地回复了他:“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那一千个哈姆雷特,是读者心目中的哈姆雷特,不是莎士比亚心里的哈姆雷特,也不是真正的哈姆雷特。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何必多言。” 师小海看到此处,忍不住微微哂笑。 人往往会陷入一种迷思,其实道理谁都明白,尤其是师小海这样聪明的人。理智上她知道,发生这些事情,并非她的过错,她也绝不是那些人口中所描述的不堪的样子,可当真有那么多人站起来攻讦她、讨伐她、细数她罪状的时候,她即便不说,却多少会对自我产生一些怀疑。这时候能有人站出来,只是一句简单的支持,还是令她颇觉温暖的。 师小海一面看留言,一面在电话里和亚飞说话。 亚飞说:“有很多人问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柳承西的这条微博多少是有些暧昧的。“在我心中,你是最美好的姑娘。”这句话可以被解读为朋友之间的力挺,也可以被解读为告白。师小海也看到了那些留言。 “哇,难道你就是师小海的神秘男友?终于站出来了!果然高帅富!羡慕!” “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看来那些谣言果然都是假的。” “支持你们,祝你们幸福!” 师小海挂了和亚飞的电话之后,手中捏着手机默默把玩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给柳承西拨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声,对面就接起了电话。似乎柳承西早就在等待这个电话了。 “我看到你发的那条微博了。”师小海说。她停顿了几秒,“谢谢。” 电话那头的柳承西沉默了几秒,轻笑。 “你笑什么?” 柳承西说:“我以为你会生气。” 师小海挑眉:“怎么会。” 柳承西发的那条微博,是承担了不小的风险的。他不仅仅会在当下因为替师小海说话而被人攻击,甚至这个影响会是很深远的。互联网上没有秘密,截图存证更是只需要动动手指,倘若几年以后柳承西交了一个女友,他的女友势必会气势汹汹地责问他当年为什么要对另一个女人说你是我心目中最美好的姑娘这种话。柳承西不可能没有想到,可他还是义无返顾地说了他当下最想说的话。这份心意,师小海也是发自真心地感激。 几秒后,柳承西说:“你现在就说谢太早了。” “嗯?” 此时此刻,师小海看不到,电话那头的柳承西对着电脑屏幕点了几下,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笑容。但他很快转移了话题:“我看到FLY乐队音乐会的消息,有兴趣吗?” 师小海忍不住赞叹道:“默契!” “那就一起去吧。” “好。” 挂了柳承西的电话之后,师小海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她今天十分疲劳,因此决定早点上床休息。她正准备关机,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她拿起一看,是路秋天打来的。今天倒真是热闹了,电话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师小海一面关机,一面接起了路秋天的电话。 “秋天?有什么事?” 手机里传出路秋天咆哮的声音:“小海姐!!你在上网吗!!!” 师小海差点被她的吼声震隆,连忙把手机挪开了一点。 “正准备关机,怎么了?” “你快看微博!!” “你说柳承西发的那条微博?”师小海不明白路秋天为何如此激动,没有停下关闭网页的进程,“我已经看到了。” “不是!那个造你谣的营销号发微博道歉了!!岳秋扇买水军诬陷你的证据都被发人出来了!!” 师小海愣住。 第46章 亚飞关上电脑,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里面剩余的食材。冰箱里还剩下一些生菜和鸡蛋,但主食已经吃完了。于是她关上冰箱,回屋披了件大衣,下楼去了。 她慢悠悠地拐出小区,就在小区马路对面的一间便利店旁有一家面包店。她走了过去。推门进去的时候,她看到面包店的门口贴了一张店铺转让的告示——面包店的老板准备转让这件店铺,不再做生意了。 这张告示亚飞并不觉得惊讶,却有点惋惜。 之所以不惊讶,是因为这家面包店的生意确实不怎么样,西点师手艺平平,烤出来的面包也仅仅是能够下咽而已,实在算不上好吃。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商业社会里,既没有极其出色的味道来抓住消费中的胃,又没有特色和新意来招揽新的顾客,被优胜劣汰的规则淘汰出局乃是常理之中的事。 而之所以惋惜,是因为这里的面包至少还能够下咽,而且也还算干净卫生。她平时肚子饿了,下楼来买个三明治充饥,就满足了口腹之需,极为方便。一旦面包店关门,倘若新开的商铺还是食品店那倒也好,可若是换一家饰品店或者饮品店,那她就要重新寻找新的阵地,这对她而言实在是个麻烦的事。 “你要什么?”因为没有顾客光临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店员听到门口的风铃响,懒洋洋地放下手机站起来。 “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 “要饮料吗?” “不要。” “哦,八元。” 亚飞摸出钱包,正欲付钱,面包店门口挂的风铃声又一次响了。新的顾客进来了。 亚飞对其他人没有兴趣,掏出十元钱递给店员。 “亚飞?”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 亚飞这才回头,进来的人竟然是熊包包! 熊包包一脸毫不掩饰地惊喜:“真的是你!” 店员将亚飞购买的三明治和零钱递还给她。亚飞侧身让开一条路:“你要买东西吗?” 熊包包看了看亚飞手中的三明治,微微一愣,随后摇头:“不用。” 亚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买东西进这面包店做什么? 两人走出面包店,店员送走了难得的顾客,打了个哈欠,又坐下继续玩手机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熊包包问道。 亚飞晃了晃手中的三明治。 熊包包挠了挠头,磕磕巴巴地问道:“那个,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饭?我、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西餐厅!” 亚飞再度惊讶。若放在往常,她一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是个对自己的生活很有规划的人,不喜欢突发事件打乱她的计划,如果不是实在推辞不了的应酬,她几乎不会接受任何突如其来的邀约。然而她正要开口拒绝,在看到熊包包脸上的神色时竟然有些犹豫了。 熊包包的个子高高大大的,浓眉大眼,长得像个大男孩,此刻脸上的神情也有几分男孩的无措,好像上课偷偷给前排的女生写小纸条被老师抓到时的模样。这样纯真的、憨厚的神情,进了社会之后的亚飞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到过了,竟让人有些不忍拒绝。 “上次,你送我妈妈去医院,我还没有机会谢你。”熊包包见亚飞犹豫,急急忙忙用恳切地口吻补充道,“至少让我请你吃顿饭吧!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连个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今天晚上你有事,改天也可以!” 亚飞默然。当初她把邵阿姨送去医院,只是顺手帮了个忙,并不图别人什么感激。所以她当时很快地离开了,既不想给别人增加负担,也不想为自己增添麻烦。本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只是没想到她和熊包包竟然还有机会再见面。 见也已经见了,熊包包和师小海是在同一个出版社出书的作者,有了这层关系在,他们日后或许还会碰面,甚至也有合作的可能,再生硬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不合适。 亚飞和师小海一起工作,看过不少关于感情方面的学术性的资料。最让人备受折磨的一种感情并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愧疚”。因为愧疚相当于一张空白的支票,支票和笔被对方攥在手中,人们不知道对方会在支票上写上什么样的数字,也不知道这个数字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便会因此感到恐惧。正因如此,才有俗语说,什么债都欠得,唯有人情债欠不得。愧疚是一种很重的情感负担,一个真正高情商的人,除了给予别人帮助之外,也应当给对方机会做出一定的回报,以免对方感到不安。 而熊包包的不安,亚飞已然觉察到了。 几秒钟后,亚飞问道:“远吗?” 熊包包愣了一愣,大喜过望:“不远不远!一点都不远!十分钟就到了!” 熊包包的车就停在路边,亚飞上了车。 熊包包的车后座上摆着几个玩偶,前方挂着几个毛毡玩具,形象都是他笔下的熊宝宝。假如不知道熊包包就是这个漫画形象的作者,这么可爱的风格真要让人怀疑这辆车的主人是个少女心的女孩子了——比如路秋天那样。 想到这里,亚飞脸上忍不住带了浅浅的笑意,拿起车前的一个毛毡玩具看了看。 “你喜欢吗?”熊包包问道。 亚飞把玩具放回原位,表示自己无意带走:“很可爱。” “是签售的时候读者送给我的,她们亲手做的。家里已经堆得放不下了,只能放在车里。” 亚飞心想:珍视善待读者送来的礼物,的确是个温柔的人。也难怪熊宝宝系列的漫画都是很温暖的故事。 熊包包带亚飞去的餐厅果然不远,十分钟后车开始减速,熊包包示意亚飞看对面的餐厅:“你来吃过吗?” “没有。” 这家餐厅亚飞路过过许多次,却还是第一次进去。 亚飞是个沉稳少言的姑娘,熊包包也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然而席间他却一直在不断地寻找着话题。 他问亚飞从哪所学校毕业,学习的是什么专业,专业有哪些有趣的东西;他问亚飞给师小海当助理,平时的工作有哪些,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人。 聊到半途,熊包包的手机铃声响起,亚飞瞥到手机屏幕,看到来电显示写着“老姐”。熊包包拿起手机,抱歉地冲亚飞笑了笑:“抱歉,我接个电话。” 亚飞示意他不必拘束:“你接吧。” 熊包包没有离席,直接接起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来一个让亚飞有些耳熟的、温柔的女声。隔着餐桌,她听得并不清楚,只是隐约听见对方问熊包包在什么地方。 “我和亚飞在一起吃饭。”熊包包回答。 亚飞听到自己的名字,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熊包包的姐姐认得自己? 电话那头的人又不知说了些什么,熊包包脸上露出了腼腆的、藏也藏不住的笑容。他突然把手伸过餐桌,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亚飞:“我妈想跟你说话。” 亚飞这才明白,“老姐”是熊包包对自己母亲的昵称,并不是真正的姐姐。会给自己的母亲起这样昵称的人,母子之间的关系必定亲切得如同好友一般。 手机已经到了面前,亚飞只得接起来:“邵阿姨,您好。” “小飞。”邵阿姨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温柔柔且充满热情,哪怕隔着手机屏幕,也能令人如沐春风,“好久不见你了,上次都没机会好好跟你道谢你就走了。什么时候有空,阿姨请你吃饭,要好好谢谢你。或者你直接来我们家里,阿姨和小熊给你做,保证做得比饭店里都好吃!” “阿姨您太客气。熊先生已经请我吃饭了。” “他是他,我是我,他要谢你,我难道不要谢你吗?”邵阿姨嗔怪道,“你可是阿姨的救命恩人,连个让我道谢的机会都不给,上次在医院就那么走了,害得我几次在路上错把别人认成你,跑过去一看又不是,都要变成我的心病了。” 亚飞无话可说。倘若有一天她的病突然发作,昏死在路边,有人将她送去医院,她大概也会尽自己所能地为帮助她的人做些什么。 她自己是当真不图回报的。当初她向邵阿姨伸出援手之际,她隐隐约约地,曾将倒在路边的那个人看成是自己。可报恩的人未必是非要满足恩人的什么冤枉,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和小熊吃饭了。”邵阿姨说,“你把手机还给他,我最后跟他说两句。” 亚飞将手机交还。 熊包包和邵阿姨又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个,你周末有空吗?我妈想请你吃饭。” 亚飞想了一会儿:“过两天再说吧,最近工作上比较忙。” 她没有一口拒绝,熊包包便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呼呼的,倒也怪可爱的:“好!” 吃完饭,熊包包开车送亚飞回家。 再次经过那间面包店的时候,亚飞随口问道:“你来这里办事?” 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亚飞无意让熊包包送进小区,示意他就在路边停车。熊包包把车熄火,欲言又止了几次,脸色微微涨红。终于,他还是开口了:“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亚飞吃惊:“找我?” “我、我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出来兜风,看看街道,看看餐厅,寻找灵感。我妈上一次就在这里晕倒,被你送去医院。我想你可能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我最近经常来这里,就是想……想有没有可能……”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竟像个小学生向心仪的女生告白那样,声线都发紧,“想遇到你。今天就真的遇到了!” 他说完之后,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头发,又突然安静下来,乖巧地像只大熊,等待亚飞的回应。 然而车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车厢内仿佛突然被人调成了静音的状态,尴尬令空气都凝滞了。 熊包包忍不住扭头去看亚飞的表情。亚飞的表情很冷,冷得完完全全将拒人于千里之外写在了眼神之中。 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熊包包有些慌了,连忙也从驾驶座里钻出去,想去另一边为亚飞开门。 然而亚飞已经自己开了车门,从车厢里出来。当熊包包伸手想扶她的时候,她退了一步,来开了和熊包包的距离。 她想要转身离开,在转身之前,她略略思索了一下,沉声道:“熊先生,你这样做会让我产生困扰的。” 熊包包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他又不明白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愧疚并茫然。 “谢谢你请我吃饭。再见。”亚飞绕开了他,快步走进小区,消失在了熊包包的视线之中。 亚飞原本只是为了买个三明治,想着下楼一趟五分钟也就回来了,因此并没有将手机带在身边。她回到家后洗了把热水澡,换上睡衣,上床准备歇息,临睡前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随便一看便打算放下,谁料到却放不下了。 她惊诧地发现,就她出门吃顿饭这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网上竟然已经炸开锅了! 第47章 造谣师小海和电视台台长由婚外恋情的营销号发了一条微博道歉。 “道歉声明:本账号于20XX年X月X日20:31分所发微博(以下为原微博内容)皆为不实信息,是本人收人钱财、受人指点、一时糊涂所致,因这些不实言论对当事人造成的伤害,本人深表歉意。” 所有看到这条微博的人都惊呆了。而最惊讶的人,无疑是师小海本人。 这些营销号最擅长哗众取宠,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言论来博取人的眼球,积累到一定的粉丝数量之后便可以收钱打广告或者替人说话。他们造谣并非一天两天,造过的谣也绝非一个两个。然而造谣的成本极低,想要让他们删帖已是极困难的事儿,上至明星,下至网络红人,若不是非常强硬的受害人,恐怕很难与他们计较。更不要提让他们出来道歉。 而这一次营销号不仅仅出来道歉了,而且竟然承认自己收钱办事,造谣污蔑师小海。这简直不可思议极了。 营销号收钱发帖的事儿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然而他们一旦自己说出来,也就砸了他们自己的饭碗,以后还有什么人敢再找他们发帖?这个道歉公告,简直如同关门大吉的歇业告示一般,他那账号从此以后也就废了。这么大的手脚,想来并不仅是师小海早上的那封律师函起了作用。 然而这还仅仅是第一波。 微博的热搜话题上出现了一个“岳秋扇买水军造谣师小海”的话题,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贴出了岳秋扇给某广告公司的汇款记录。而这个所谓的广告公司,经过扒皮,乃是一个营销公司。而造谣师小海的营销账号,正是属于这个营销公司的。 而各论坛中最早捏造的账号、回帖回得最热情、对师小海攻击最凶猛的几个账号也被陆续扒出是水军,通过IP地址和发帖历史等信息,这些水军账号又一次指向了那个营销公司和岳秋扇。 除了这些铁一般的证据之外,还有不少间接的旁证陆续出现。 “一上网就听朋友说我们台里出事了,我就赶紧去看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咋这么会编故事呢?话说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电视台应聘编导?我给你开个后门啊!”——来自电视台某制片人发的微博。 “孙台长的人品不是一般的好,工作认真,跟下属的关系也都很好。师小海也是个很优秀的同事,听说竟然有人造他们的谣?还号称是我们台里的同事?真是不思议,敢站出来实名说话吗?”——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也是实名发博的电视台某编导。 “呵呵。”——林冰直接转发了岳秋扇买水军和营销账号的证据的微博。 “” “毫不意外” “哟,这不是岳秋扇老师吗?” “呵呵,曾有幸和岳老师合作过。这事情可真是有趣了,大家一起来看热闹?” 更多认证过的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转发了那些证据。有趣的是,还有一些师小海并不认识的,但在别的平台和岳秋扇有过合作的人也出来落井下石,足见岳秋扇平时为人如何,大家都心中有数。 这下还真是彻底热闹了。 “小海是个聪明善良的好姑娘。恶意中伤者自重。”——岳戈也发了微博。 之前那些造谣师小海私下里为人不检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所谓“知情人士”,无一不是披着马甲的匿名人士,自称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或者是出版社、网站等平台上接触过师小海、亲密到了解师小海私事的人,却都不敢透露半点自己的个人信息。但如今,到了为师小海澄清的时候,那些工作人员全都实名站了出来,先前不敢说话怕被牵连波及的师小海的朋友们也终于敢纷纷站队。到了此时,孰是孰非,只要有点智商的人想必已经能够分辨了。 从昨天晚上营销号造谣开始,到现在正好一天的时间。白天师小海还在为此头疼,因为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证无”,她还想着这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需要很多的时间来慢慢证明她的清白。却不料刚刚好一天,整件事情就全面地翻盘了。 那些实名发微博站队的人恐怕不全都是自愿的,毕竟被造谣中伤的人不仅仅是师小海,还有电视台的台长。或许是领导的要求,或许是趁机拍马屁,又或者真的是路见不平。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全都是实名说话,可以为自己的言论负责,说出来的话也更有可信度。 评论果然也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改变了风向。 “我靠,这什么情况?所以其实师小海是被人污蔑的?我快跟不上节奏了。” “年度大戏啊,连汇款记录都被晒出来了。这个岳秋扇真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营销号造谣不是一天两天了,师小海什么背景啊,居然能把营销号的老底都掀了?” “还说师小海没有高帅富男朋友?这是真人不露相啊!” “未必是师小海有背景吧?人还造谣了电视台的台长呢!话说别歪楼了,不管到底谁有背景,岳秋扇买水军抹黑竞争者这事儿没跑了吧?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看她们两个人的节目就知道了,师小海一看就是很理智很聪明的人,不可能做那种傻事。岳秋扇根本就是个感情骗子,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稀奇。” “岳秋扇太可怕了,对师小海路转粉。” 师小海匆匆扫了几条评论以后,就把微博关了。不管是苛责她的还是支持她的声音,她并不喜欢看那些过于极端的话,这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小雨了一天的心情,忽然之间就明朗了。 她拿着手机,犹豫片刻,又给柳承西拨去了一个电话。 柳承西依旧很快就接了。 师小海动了动嘴唇,在好几句开场白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最简短的一句。 “谢谢。”她说。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她刚给柳承西打了个电话,几乎也是同样的开场。她说谢谢,柳承西告诉她现在说早了,那时候她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 柳承西也不装傻,坦然地接受了:“不用客气。” “真人不露相啊。”连师小海都忍不住感叹柳承西的能耐,“你居然能让营销号承认自己收钱,还把幕后黑手都挖出来?老实说吧,你到底是哪条道上混的?” 柳承西这一手釜底抽薪简直绝了,这个结果是师小海做梦都想不到的。从匿名的网络背后那庞大的数据库中揪出那一组组的数据,顺藤摸瓜地找出网线背后的那个人,这对于她而言简直是种奢望。如今整个事情的真相曝光出来,她全然不用担心无法自证了。 “做一行总归有点人脉。”柳承西淡淡道,“岳秋扇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况且那营销公司也就是个皮包公司,随便一查就清清楚楚。” 随着社交网络的发展,自媒体这一行业越来越壮大,各个平台上各式各样的自媒体层出不穷。师小海也算是自媒体大军中的一员。有些自媒体人靠学术知识和才华存活,有些自媒体人靠抄袭他人的文章和段子引人注意,有些自媒体人则靠花式出卖下限过活。 以那些不正当的手段来吸引眼球的,固然能够迅速得到大量关注,可也是空中楼阁,毫无基甸,被人一抽老底就会立刻垮台。但凡正经点的媒体人,不会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就譬如做娱乐新闻的媒体,他们往往不敢随意造谣,刊登的要么是已经被证实的消息,要么就不敢指名道姓,而是有指向地暗示点什么,再或者转载别家的新闻——这些手法固然只是为了逃避法律责任,但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职业操守的。而像这一次造谣师小海和电视台台长的营销号,敢做到如此出格的程度,也就意味着它没有一个正规的背景和后台。虽然没有柳承西说的那么轻松,不过扳倒它也的确不算太难。 况且,这一次的舆论风波不仅仅涉及到师小海一个人。岳秋扇认为自己在电视台没有得到理想的待遇,闹出这桩事来,还影响了台长的声誉和整个电视台,柳承西稍微动点人脉,和对方一合计,许多事都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了。 “总之,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现在跟你说谢谢不会又说早了吧?” “不会。”电话的那头柳承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光说谢字太没诚意了。请我吃饭吧。” “当然。”师小海停顿了几秒,再次轻轻地重申,“……谢谢。” 挂了电话之后,师小海终于关掉了电脑,这回是真的打算睡觉了。然而今天总有人不想让她安稳入睡,她的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一看,愣了一愣,随即哂笑。 ——这次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岳秋扇! 铃声响了一会儿后,师小海接起了电话。 “你好。”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发出明显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声腻腻的叫声,“小海啊~” 师小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跟岳秋扇认识也有一两个年头了,倒是没少听岳秋扇对台里的制片、策划和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发嗲,但是这么嗲地跟自己说话,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师小海淡定地问道:“岳老师,有事?” “呵呵。”岳秋扇尴尬地干笑了一声,继续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说话,“小海啊,没打扰你睡觉吧?” “打扰了。” “……” 几秒钟后,岳秋扇厚着脸皮忽略了刚才的对话,继续问道:“我想跟你解释点事情。你应该已经看到了……” “看到什么?” “……” 电话那头的岳秋扇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快绷不住了:“就是……营销号的事……” “哦。”师小海说,“你想好什么借口了?” “………………” 岳秋扇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差点就把手机给捏爆了。 她以为自己陷害师小海的招式足够高明,一定会打得师小海从此无法翻身,备受舆论谴责,却没想到业报竟然这么快就回到了她自己的头上。自从舆论一反转,她的微博、博客、公众号等等平台就立刻被疯狂的人群攻陷了,人们挖苦她、嘲讽她、攻击她,就像前一天对师小海做的那样。 当她看到她给营销公司汇款、买水军等等证据被曝光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万万没想到师小海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这些给挖出来。她恐慌,她火急火燎地想了许许多多的借口,她硬着头皮给师小海打电话,想探一探师小海的口风,看师小海对这些事情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她还有没有可能舌灿莲花地挽回事态的发展,如果能让师小海出面为她说上两句话,她是否能够避过接下来的疯狂的舆论的苛责(即使那是她原本打算施加于师小海的)。然而师小海轻描淡写的“想好什么借口了”一句话,就让她无处遁形了。 岳秋扇长时间没说话,师小海以为信号不好,疑惑地喂了两声。 岳秋扇:“我……” “怎么?还没想好?” “……………………” 岳秋扇差点忘了,师小海一旦开启毒舌嘲讽的模式,简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你……没……”岳秋扇巧舌如簧惯了,此时此刻竟然愣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师小海耐心耗尽,打了个哈欠:“算了,你慢慢想,我睡了,拜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几秒钟后,岳秋扇再次打来电话。师小海挂断了电话。 岳秋扇不死心,接连不断地打来。师小海直接将她拉进了黑名单,上床睡了。 第48章 周末的时候师小海开车回了趟父母家。 她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找好车位将车停好,下车锁车。 前两天就听父母说地下车库的灯出了问题,师小海的车位正是灯坏了的区域,车灯暗了之后,四周很是昏暗,十米开外才有另一盏灯。这种昏暗、空旷的环境,忍不住让人联想起各种警匪片、恐怖片里的场景,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黑暗中钻出一个什么来,想一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师小海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物业办事的效率,掏出手机,准备用手机来照亮四周,让她走出地下车库。 然而她刚拿出手机,微弱的屏幕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一个一闪一闪的亮点出现在了她的余光之中!那黄色的光芒忽明忽灭,前后闪动,仿佛传说中的鬼火! 师小海猛地抬头朝那光点看了过去! 虽说他是一个根正苗红、四讲五美、具有科学发展观的社会主义好青年,饶是她不信鬼神不信邪,但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潜藏在未知中的危险也足以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师小海着实被吓得不轻,退后一步靠在车门上,背脊发直,声音发紧:“谁在那里?!” 地下车库里安静到诡异,只能听见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脚步声响起。有人从黑暗中走向了师小海。 师小海连忙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照向来人。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刺眼的光亮打到他脸上,他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一时无法适应光亮,不禁抬手挡了一下。虽然他挡住了自己的脸,但师小海还是认出了他。 “小南?” 认出来人后,师小海长长地松了口气,未知和黑暗带来的恐惧感一扫而空。在手机光源的照射下,她上下打量刚才吓到她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如今的年轻人蛋白质充足,小小年纪身高就猛蹿,他已经一米七十好几、接近一米八的身高。然而许是高度上蹿得太快,横向里跟不上,少年的身材像是刚抽芽的柳条,细细长长的,宽大的衣服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竟显得这少年清瘦得可怜。 此时此刻,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正夹着一根抽剩一半的烟——也就是方才吓到师小海的罪魁祸首了。 师小海看了眼他手中的烟,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什么都没说。 这少年她认得。以前师小海和父母住在一起这小区,直到工作之后才自己搬出去住。邵小南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他和他的母亲就住在师小海家的对门。 现如今这社会,邻里之间的关系不如旧时紧密,大家各过个的日子,谁也不打扰别人。可再不紧密,到底是住在对门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还有那么一些来往和了解。 或许是因为家庭环境特殊的原因,师小海记得邵小南从小就是个乖巧沉默的孩子。别的男孩子调皮捣蛋,每天放学以后和同学们打球打得脏兮兮才肯回家,而邵小南一放学立刻背着书包回家做作业,从来不让母亲担心;别的孩子回到家里鞋子一甩就扑进房间里玩电脑去了,娇生惯养的孩子哪会帮着家里做事?可邵小南每天晚上出门倒垃圾,师小海好几回看到他在阳台上收晒衣服和晾晒拖把,想必是常常帮着分担家务的;至于成绩,邵小南从小学起就常常是班上的第一名,师小海有时和他的母亲同坐一班电梯上下楼,便会听她不无得意地夸耀自己孩子的成绩。 而此时此刻,这个好孩子的手上,夹着一根烟。 师小海上一次遇见邵小南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了。几个月的时间里男孩子又长高了许多,头发也长了。或许是因为青春期的孩子发育得太快,或许是因为那根不合时宜的烟,他让师小海觉得有点陌生。 若是换了别人,这时候想必是要劝一句“小孩子不要吸烟”的,又或者威胁一句“赶紧把烟丢了,不然我回去告诉你妈”。但师小海没有这么做。她从很早以前就放弃了对人们进行无用的劝诫这种多管闲事的行为。既惹人烦,又浪费自己的精力,而且不可能奏效——如果有人会因为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一句劝告就立刻改正自己明显不妥当的行为,那么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做那些不妥当的事情。 师小海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 邵小南愣了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正燃烧的烟蒂,犹豫了几秒后,他将烟蒂丢到地上,用脚踩灭了。 师小海没有问他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一起上去吗?” 邵小南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车库,进入上楼的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师小海伸手比了比,她的头顶只到邵小南的脖颈处。大概也就是前年的时候,邵小南的个子才刚到她的胸口。 师小海感慨:“一眨眼长那么高了。” 师小海和邵小南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前些年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兴趣所致,自己在家里学习烘焙。每个人在刚对一件事物感兴趣的时候,总是最激情澎湃的时候,停都停不下来。那时候师小海只要一得闲,就不停烤制小饼干小面包小蛋糕,做得太多了,家里人根本吃不下,于是就拿出去送人。邻居家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于是还在上小学的邵小南隔三岔五就被邻居家大姐姐投喂很多小零食。 邵小南是个内向的孩子,跟谁话都不多,也不怎么喜欢跟别人交往。但或许是吃人嘴软,时间久了,他渐渐和师小海熟悉了,开始会主动向师小海询问一些功课上的问题,或简单说两句学校里发生的事。 后来师小海搬出去了,回来的次数少了,和邵小南见面的次数也少了,自然不再有什么交谈的机会。如今再见面,少年人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叫人不适应了。 电梯缓缓地上升着,邵小南低头看了眼师小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电梯门打开,楼层到了。 邵小南又看了眼师小海,率先踏出电梯门,不再回头地朝家去了。 第49章 师小海家的门没有关,史丽华就在门口等着。她刚才在阳台上看见师小海的车开进小区,知道女儿回来了,因此提前来迎接。 当电梯门开的声音传来,脚步声逐渐靠近,史丽华还没看见女儿,先看见了走过来的邵小南。 “哟,小南啊!”史丽华主动向他打招呼。 邵小南冷冷淡淡地对史丽华微微点了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随即他就拉开了自家的房门,进家去了。 师小海紧随其后而来,史丽华忙把女儿迎进家门。 “刚蒸了点糕点,就等你来,快去洗洗手吃。” “好。老妈辛苦啦。” “哎,你跟邵小南一起回来的?” “楼下碰到的。” “哦……”提到邵小南,史丽华面露惋惜之色,啧啧摇头,“这孩子,小时候多乖啊,每次见到我都要给我鞠躬叫阿姨好,现在长大了,看到人都不高兴叫了。” 邵小南小时候很腼腆怕生,但还是很懂礼貌的,见到邻居长辈就行礼叫人。如果大人们多逗弄他几句,他的脸就会红得像个苹果。这样的孩子极招长辈们的喜欢。然而他上了初中以后,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越来越“酷”的男孩子,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了。这可让爱逗弄他玩的长辈们感到可惜。 师小海换好鞋进屋,史丽华跟在她的身后。 “昨天我去买菜的时候碰到小南他妈妈,他妈妈还跟我抱怨唻,说孩子最近可能是到叛逆期了,都不肯听她话了,还跟她顶嘴,成绩也下滑了。小南他妈妈都操心死了,说是操心小南的时候,睡不好吃不香,头发都白了一大把。她说小南是她全部的希望了,这孩子要是不学好,她这辈子就算完了。” 师小海听了这话,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邵小南的妈妈名叫邵金枝。她和她的前夫在邵小南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的前夫似乎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这么多年来没怎么管过儿子,是邵金枝一手把邵小南给拉扯大的。邵金枝的脾气不是特别好,正如她说得那样,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儿子身上,邵小南已经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了,可以前师小海从他们家门口路过的时候,也常常会听见邵金枝在骂儿子。 ——为什么考试没有考到一百分?为什么以前一直是全班第一这次只考了全班第三?为什么笔袋里会有女生送的千纸鹤?为什么教科书上的孟子像被涂画得乌七八糟?书包里的漫画书是哪里来的? 从小到大,只要邵小南稍稍偏离轨道一步,就会挨一顿责骂。有一回师小海的大学同学来她家里做客,正好听见对门邵金枝在骂孩子,还误会师小海家对门住了一个劣迹斑斑的不良少年。 师小海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史丽华又说:“小南他妈也是个可怜人。你要是有时间,你也帮帮她。” “帮她?”师小海歪了歪头,问道,“她想要我帮忙吗?” 亲戚长辈们常常有种学以致用的实惠想法,如果家里有孩子是学建筑的,那简直恨不得让孩子给自己造出一栋房子来;如果家里有孩子是学考古的,那甭管在哪里的跳蚤市场倒腾了两件旧货都要找孩子掌掌眼鉴定一下文物;如果家里有孩子是学金融的,那就天天要叫孩子给自己推荐能涨停的股票了。师小海家也有不少这样的亲戚朋友。 打从师小海入了这行当上了“恋爱导师”,还上了电视,家里亲戚长辈简直把她当成了个“半仙”,找她来帮忙的还真不少。然而来找她帮忙的却往往不是本人,全都是乱替别人瞎操心的“热心”长辈。 “我女儿二十七岁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还说什么对谈恋爱没兴趣,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简直有毛病!小海啊,你帮帮忙,你去教教她怎么样可以找到好男人!” “我同事的儿子找了个女朋友,长得也不好看,家里条件也不好,但小伙子不知道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就是迷她迷得要死,非她不娶,我同事家里快急死了。小海啊,你帮帮忙,去给那个小伙子做做思想工作,让他清醒一点,好好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小海啊,你说你那么厉害,整天在电视上帮人家解决问题,你倒是也帮帮家里的亲戚呀。你表姨夫出轨了,想跟你表姨离婚,你去把他劝回来啊!” 类似这样的事情师小海几乎年年都能遇到,尤其是过年亲戚聚会的时候,那简直是重灾区。因此师小海也早早把话说开了,甭管再亲的亲戚朋友,找她帮忙,烦请本人亲自来,她不接受任何委托代表的咨询。 史丽华从前也干过那些多管闲事的事儿,因此师小海的这个规矩,也是跟她说过的。 史丽华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除非她自己觉得碰到麻烦了要改变,来找你,你才能帮忙出主意。她要是自己觉得过得挺好,皇帝不急,急死我这个太监也帮不了她!这些话你跟我说过的!我都记得!” 师小海竖起两个大拇指给老妈点赞。 “是她自己说的,她说我家小海那么厉害,天天上电视,讲的话特别有道理,一开口就能把人说服。所以她问我你什么时候有空,希望你能去给小南做做工作,开导他一下,让他不要那么叛逆。” 师小海重复:“邵阿姨想让我给邵小南做工作?” “对啊对啊!是小南他妈说的,真的是她主动找来的,可不是我多管闲事啊!” 师小海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诚然,这次不是老妈多管闲事,可惜老妈还是没能彻底理解她的逻辑。邵金枝让她去给邵小南做工作,这和老妈让她去开导七大姨的二表舅家的八侄子,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人们总是想当然地想去改变别人,因为改变别人对于自己来说是最省力的事情。可若是想改变别人就能让别人改变,那不是恋爱导师,也不是心理医生,那是赛神仙——不,那根本就是活神仙。 而师小海所信奉的准则是:谁来咨询求助,谁就自我改变。不管改变自己也好,还是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也好,若是自己都改不了,就永远不要指望去改变别人。 师小海问她:“妈,你怎么看的?” 史丽华想了想,叹气:“小南妈妈对小南的要求确实太高了,不过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师小海垂了垂眼,不置可否。片刻后,她淡淡地说:“那就等她来找我吧。” 第50章 师小海回父母家的时候,路秋天也去了亚飞家。 路秋天最近在忙着找房子的事儿。她原先跟人合租了一间房子,但最近租房合同块到期了,房东又想把房子卖了,所以不打算跟租客续约,路秋天也就不得不另找住处了。 找房不是个简单的事儿,路秋天刚毕业没多久,工资虽然不算贫薄,却也着实高不到哪里去。工资不高,房价却很高。这一线城市的房价早都涨得翻了天了,年前刚刚又涨了一波。也正因为如此,先前那房东才不想再把房子廉价租给打拼的年轻人,动了卖房的心思。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想要在大城市里立稳脚跟着实不容易。路秋天是独生女,从小很受父母的宠爱,才养成了她这天真的性子。家里也是愿意资助她生活的。可人一旦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了,有能耐的话谁不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路秋天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家的女儿,不好意思整天靠啃老过日子,还是想找个自己力所能及的住所。 她看房看了一阵,可惜要么路途太偏,要么房租太贵,要么房子的条件太差……眼看着租期就快到期了,她愁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某天中午她跟亚飞一起吃午饭,亚飞看她一脸愁眉不展,随口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她看着亚飞,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开口问道:“亚飞姐,你住在哪里?” 亚飞住的地方离工作室不远,是她自己的房子,平时一人独居。 路秋天一听说这个消息,立马就来了精神,连房型都没问,就问亚飞能不能租一间房间给她,她会付给亚飞房租的。 路秋天的想法很简单。要是可能的话,她当然想跟熟悉的好友一起住。两三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可若是好友,大家互相了解,互相包容,那自然会减少许多矛盾。再则下了班回家,有朋友可以聊天;周末和朋友一起出去逛街看电影也方便许多;若是遇上什么委屈的事,一扭头就可以扑进好友怀中寻求安慰。总而言之,好处简直数不尽! 然而当路秋天兴冲冲地向亚飞提起租房的请求的时候,亚飞却被她吓了一跳。 亚飞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独居的了。似乎从初中开始,她的父母就很少回家,渐渐地就从很少回家变成了根本不回家。家中固然会有保姆照料她的起居,然而保姆并不会待得太久,一年半年就换了人。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居住,习惯了独立的空间,习惯了不被人打扰的生活。这时候突然有个热情满满的家伙想要闯进她的私人领地,简直令她汗毛倒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路秋天却不明白亚飞为什么会拒绝。她和亚飞是截然不同的环境下长大的,她热情,喜欢群聚的生活,上大学之前和父母住在一起,上了大学之后和室友住在一起,之后又开始了跟人合租的生活。且不说她暂时没有钱租一套独立的住所,便是有了钱,她也是更愿意和朋友、家人或是恋人住在一起的。 路秋天有一个好处,她没那么看重面子,不怕被人拒绝。亚飞拒绝了她一次,她过一天又问第二次;亚飞拒绝了她两次,她隔两天又问第三次。她也去外面继续找房子,可一想到或许能跟亚飞一起住,她便把合租室友的情况也列入了考虑的条件之中,结果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也选不中一处满意的新房。 于是路秋天又回过头来对亚飞软磨硬泡,隔三岔五拉着她撒撒娇,想要打动她。 “亚飞姐,就租一间房给我呗。房租我会出的,我还可以帮你做家务啊!我会打扫房间,我能帮你洗衣服,洗碗倒垃圾就交给我了。我也会做饭,做的不怎么好吃就是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做给你吃啊!亚飞姐~~你就租我一间房间嘛!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吗?” 亚飞简直被她锲而不舍的精神磨怕了,一开始分明是十分坚定地拒绝的,可被磨得久了,竟还真有一点动摇了。 路秋天自己说不动亚飞,就去找师小海帮忙做说客。 师小海原本是不想揽这活儿的,可她看到亚飞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犹豫,想了想,虽然没去帮路秋天说服亚飞,但她还是给路秋天出了个主意。 “你与其承诺要帮亚飞做什么家务,或是告诉她同居有什么好处,倒不如跟她承诺你不会打扰她的生活。这样她同意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哎?”路秋天倒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师小海说:“你去试试吧。” 这世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路秋天依恋他人,而亚飞却擅长回避。最初师小海招聘助理而亚飞前来面试的时候,师小海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样一个高冷的妹子会对这份职业有兴趣。可后来她就明白了。人是社会型动物,多多少少都有社交的需求,然而每个人满足这份需求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人热爱如同孔雀开屏一般在人群之中展示自我,享受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有的人朋友不多,却会有三五好友,交往极深,互相交心;也有人喜欢自我抽离,站在一个极其安全的角落里,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观看他人的喜怒嗔痴,便就足矣。可就算是用嘴抽离的方式的人,她既然乐意在一旁看着,也就说明,她还在这红尘俗世之中挣扎,并不是一个遁了世的隐者。 路秋天得了师小海的指点,又去找了亚飞。她先装了一番可怜——她也的确找不到合适的住所——又照着师小海教的,保证不打扰亚飞的私人空间,她会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只想有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终于,亚飞点头了。她答应周末先带路秋天回自己的住处,让路秋天看看究竟合适不合适。 周末一大清早,路秋天就背着包出门了。 亚飞给了她一个地址,她坐车坐到了地方,刚一进小区,就不由一愣。她还以为亚飞一个人住的会是类似单身公寓之类的地方,然而这小区看着倒还挺高级。 亚飞到小区门口来接路秋天,领着路秋天进了居民楼,上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路秋天一脚踏进房门,又惊了。 亚飞独居的房子是个三居室,一进门就是开阔空旷的两厅。餐厅和客厅合二为一,好几十平米的空间,然而在这空间里,亚飞几乎没布置什么东西——她这整间屋子的装潢,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用时下时髦的话来形容,就是“性冷淡风”。极简的家具,极简的摆设,素白的墙壁,一台沙发,一张餐桌,一个茶几,还有一个靠墙的用来摆放杂物的大立柜,除此之外厅里几乎就没什么家具了,连电视机都没有! 路秋天诧异道:“你这是新房吗?” “住了五六年了。” 路秋天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之所以会问出那个问题,是因为这屋子看起来简直缺少人味儿。如果这是她的家,她一定会在墙上挂上几幅漂亮的油画,在餐桌和柜子边上摆上花瓶,沙发上摆上大大的玩偶抱枕,至于空旷的客厅里或许可以摆一棵圣诞树,又或者搭一个小帐篷,最后还要在吊顶上画上漂亮的彩虹或者星河图案! 亚飞指了指朝南的屋子:“这是我的房间。”她没有带路秋天进自己的房间看,而是先带她进了朝北的房间。 朝北房间里摆着两面大书柜,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靠窗台的地方摆了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有电脑,看来这是亚飞平时用来工作的书房。 她又带路秋天去朝东的房间。按照常见的配置,那应该是客房,然而客房里并没有床,却有一台大大的投影仪。路秋天一看就明白了,那是家庭影院。有了这个环境,看电影都不用出门了。 这房子虽然足够得大,大到足够住下一家好几口人,可亚飞却把它完全地布置成了一个独居的环境,甚至连客房都没准备,看来她在装修的时候压根没有考虑过要邀请别人到自己家来住。 路秋天原以为这会是一间条件朴素而又温馨的小屋,她要一处小小的栖身之所,付些房租,承担些家务,也就行了。然而看到亚飞家之后,反倒是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她一直在找租房,对房价还是比较了解的,以亚飞家的这个地段和面积,真要按照市场价来付房租,她可有点承受不起。 反倒是亚飞先开口了:“你住这间?” 路秋天迟疑地看了眼投影设备。 “移到客厅吧。”亚飞说。她的客厅很空旷,把投影设备挪到客厅倒是正好。当初她之所以腾出整间房间来做家庭影院,其实是因为房间空着她也不知道应该放些什么。“但是没有床。” 路秋天忙道:“不用床不用床,铺个褥子就行了,像日本那种榻榻米,可有感觉了!还不用担心半夜从床上滚下来!” 亚飞点了点头。她走出房间:“我带你看厨房。” 路秋天惴惴不安地跟上去:“那个,亚飞姐,房租……” 亚飞偏着头想了想,问道:“我不知道,房租应该收多少?” 路秋天迟疑了一下。在这销金的一线城市里,三室两厅的房子好赖一个月房租也得万把块钱。她就算只租一间房间,那也得要四五千一个月了,还不算水电煤的。这个价格对她而言有些吃力。 亚飞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淡淡地问道:“你先前房租多少?” 路秋天说:“两千五。”她原本租的是一个老公房里一间只能放下床和书桌的小房间而已。大城市里的生活实在不易。 亚飞说:“你愿意做家务,那就算两千吧。” 路秋天惊诧地瞪大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亚飞已经进厨房了。 路秋天连忙跟上。 亚飞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又或者说,她很“懒”。她的厨房里有洗碗机、厨余粉碎机、一台立式洗衣机、一台壁挂洗衣机、一台烘干机,还有电冰箱。洗碗机只要把碗和锅子放进去就能自动清洗干净,两台洗衣机一台用来洗外衣,一台用来洗内衣,再加上客厅里的扫地机器人,其实剩余的家务也没多少了。 路秋天这心里五味杂陈,也知道亚飞体谅她的心了。亚飞就是这样,外冷内……虽然不算那么那么热,可好赖还是比她冰山似的外表要热上许多。她对人好,却半点不邀功不请赏,简直润物细无声一般。 亚飞教会路秋天几台机器的用法,等出了厨房,路秋天忍不住就一头钻进了亚飞的怀里。亚飞比她高几公分,她的头正好埋进亚飞的胸口。 “亚飞姐,你真好!”路秋天像个孩子般撒娇,“谢谢你!” 亚飞不习惯和人这样亲密的接触,略显僵硬的拍了拍路秋天的背,然后迅速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眼看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两个人决定出去吃,路秋天兴高采烈地说要请客。只要亚飞肯收容她,就帮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她可以请亚飞吃大餐,地点任亚飞挑选。 亚飞却对大餐没有什么兴趣,只想就近找个方便干净的地方把饭吃了。 两个姑娘走出小区,路秋天一面往前走,一面拿着手机查询附近星级高的餐厅。 “亚飞姐,牛排你爱吃吗?哎哎哎,这个海鲜火锅看起来也不错!海鲜你可以吃吗?”她看网上的评价看得简直要流口水,迫不及待就想冲进店里享用美食了,却没听到亚飞的回应。 路秋天不解地抬头,却见亚飞正望着马路对面的一爿店铺出神。 ——她常用来打发肚子的那家难吃的面包店,这回是关门了。店铺的招牌已经被摘了下来,店内凌乱不堪,工人们进进出出,正在装修。看来这爿店铺已经被人盘下来了,很快新店就要面世了,却不知,究竟会是一家怎样的店呢? 第51章 开饭前,师小海进厨房帮忙,史丽华挥手把她往外赶:“去去去,去桌子边上坐着,等着吃就行了!” 师小海于是回到餐桌旁,和老爸两个人眼巴巴地等着,看着史丽华进进出出,很快就用一大桌菜把餐桌摆满了。 师军摸着早已瘪了的肚子,忍不住嚷嚷。 “老婆,菜够多了,别弄啦!再弄吃不下!” “最后一条鱼蒸好就好了,你们饿了就先吃!” 师军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听她这么说,迫不及待举起筷子想要尝尝老婆的手艺。他的筷子还没落下,被一旁的师小海在桌下踢了一脚。师小海冲自家老爹使了个眼色,师军犹豫片刻,万分不舍地将筷子放下了。 好容易等到史丽华上桌,师军已经等不及了,夹了一块红烧肉就要往自己嘴里送。师小海赶紧又给他丢了个眼神。师军固然明白女儿的意思,然而他和史丽华老夫老妻几十年来,早就不屑于玩什么客套了,二话不说就开始大快朵颐。 史丽华屁股刚坐稳,那边已经开始吧唧吧唧吃得满嘴油了。她一脸的不满意,老生常谈地开始唠叨:“我在厨房里忙了一天,搞了一桌子菜,女儿还知道来帮我开饭,你呢?你说你今天都干了什么?就知道坐着等吃的!” 师军也是个急脾气,不肯随意挨数落受委屈,因此才和史丽华两不相让地吵了几十年。 “我怎么就坐着不动了?买菜不是我买的?我还拖了地!我不想帮忙吗?我本来说小海回来,我做两个菜的,是你不让我做,说什么我只会帮倒忙,让我回去坐着等着吃就行了。你让小海评评理,小时候小海最喜欢的就是我做的罗宋汤,我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好?你就一个罗宋汤拿得出手,喝了二十几年早都喝腻了!小海最爱喝?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以前天天给小海煲汤喝,把女儿养得这么漂亮这么聪明,都是我的功劳,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眼看着父母两个人又像两个孩子似的掐起来,师小海桌面上不动声色,桌子底下再次偷偷踢了正准备回嘴的老爸一脚。 师军气鼓鼓地瞪她,显然不打算就此示弱:“女儿你说,我做的罗宋汤你喜不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师小海一面回答,一面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到自己的碗里,尝了一口就露出惊喜的表情,称赞道,“老妈今天辛苦做了一桌菜,简直太好吃了!”她稍稍加重了辛苦两个字,同时向师军丢去一个眼神。 师军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偃旗息鼓了。 片刻后,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史丽华的碗里,硬邦邦地说:“老婆辛苦了。” 虽然他做出了率先停战的姿态,可他敷衍的态度太过明显,史丽华并不满意。她一脸的不爽,张嘴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发作,忽听一旁的师小海惊呼道:“这鱼怎么那么好吃?!” 老夫妻两人的战争被女儿横插一脚的感叹打断,目光俱朝师小海望去。 “爸你快尝尝!” 师军吃史丽华做的菜吃了几十年,史丽华的手艺的确很好,可就算是米其林三星大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吃,也都归于平凡了,哪还有什么值得新奇的?可师小海也同样是吃着史丽华做的菜长大的,怎还如此惊讶?这让师军难免产生了一些好奇,看了眼史丽华最后端上来的鱼。他发现这道鱼的配料和颜色似乎和史丽华平常做的方式不太一样。 于是师军也好奇地夹了一筷子鱼送进嘴里。 史丽华一面盛汤一面偷眼盯着他看。师军咽下鱼肉,舔了舔嘴角沾着的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几秒才开口:“这怎么跟你平时烧得鱼味道不一样?” 史丽华问他:“你就说好吃不好吃?” 师军啧了啧舌,偷偷看了师小海一眼。师小海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师军有些严肃地、生硬地说:“怎么能用好吃来形容呢?” 史丽华一皱眉,就要不高兴了。却听师军紧接着道:“简直是——太好吃了!” 史丽华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把刚盛满汤的碗递到师军面前——这碗汤本是她打算先盛给师小海的,里面的料格外满——嗔怪道:“死老头子,哪里学得油嘴滑舌!我是在网上看到的教做鱼的做法,就改良了一下,是比以前好吃吧?” “什么油嘴滑舌,就是好吃,太好吃了!老婆你自己尝过没有?真的特别好吃!”一边说一边给史丽华夹肉。 史丽华被他夸得笑成一朵花儿,见牙不见眼的。她是真的乐了,餐桌上刚才那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已经全然地烟消云散。她乐了,师军也跟着乐——他都多久没享受到老婆给他盛汤的待遇了?还是这满满的一大碗! 史丽华被他哄得愈发地开心,却还拿捏着架子,故意给丈夫挖坑:“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做得不好吃啊?” “那怎么能!”师军说,“你刚自己不都说了吗,就是靠着你一手好厨艺,才把咱们女儿养得这么漂亮这么聪明。以前是好吃,现在那是人间美味啊!” 史丽华笑得脸上的褶子仿似都开成了花的形状,桌子底下拧了自己丈夫的大腿一把:“算你有品位!” 师军嘿嘿直笑。师小海偷偷对他竖了竖大拇指,师军则给女儿一个“小CASE”的眼神,开开心心喝起汤来。 师军并不是一个油嘴滑舌的人,相反,他和很多中国传统的男人一样,并不怎么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刚开始他夸奖自家老婆手艺的那句,还是有些生硬和刻意的。并不是他不喜欢史丽华烧得菜只是他对这些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特意夸赞一句的。可当气氛融洽、而史丽华也对于他的表扬给出了正面的回馈之后,师军的夸奖就变得真心实意了。因为他发现,原来一句体恤、表扬的话说出口也并没有那么难,原来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够避开无穷无尽的争吵,能让老婆变得开心,也能让自己真正高兴起来,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没有人真的喜欢吵架的。 而师军之所以会突然之间有如此改变,有赖于前不久师小海和他的一次谈心。 师军和史丽华这对夫妻结婚也快三十年的时间了,跟很多平凡夫妻一样,在这三十年里,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关系紧张,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也有数次闹到要离婚的地步,最后碍于种种原因,他们还是磕磕碰碰地把日子一起过下来了。而师小海也不是天生就拥有那么高的情商的,她也是在父母的磕磕碰碰中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的。对于父母的争吵和冲突,她从害怕到麻木到厌倦,再到试图去改变。 要改变一对刚刚在一起不久的情侣的相处模式,并不是一件难事。有时候简简单单地一句提点,就能带领这段关系走向一个全新的方向。而想要改变结婚三十年的夫妻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这对夫妻还是自己的父母,父母于自己的子女常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权威感,很难听从子女的意见。 然而虽说不容易,却也并不算太难。师小海告诉自己的老爸,让他不要去在意老妈说了些什么,而去在意老妈都做了些什么。 就如同今天,史丽华手脚勤快地做了一桌菜出来,还研究了新的菜谱。师军和师小海父母本打算到厨房去帮忙,却都被她轰出来了,整桌菜由她一个人独自完成。也就是说,她并不是真正需要别人帮她干活的。可她又在事后抱怨师军好吃懒做不肯帮忙,似乎有无理取闹之嫌,可只要解读了她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她的心情了——这世上没有人是靠爱发电的永动机,当一个人开始抱怨,便说明她心中有怨气,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那应有的回报究竟是什么?很简单,不过是希望自己的价值和意义能得到肯定罢了。这是一个人最简单却也是最终极的需求。 他们方才还深陷争吵的恶性循环之中,可当师军开了窍,肯定了自己的妻子,史丽华也立刻给了他正面的回应,于是他们迅速地进入了良性循环的对话和互动。 这世上最难的事,并不是“做到”,而是“理解”。仅此而已。 史丽华做的一桌菜美味至极,一家人食指大动,其乐融融之际,史丽华又关心起师小海的感情生活来。 “女儿,你跟柳家那个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师小海的绯闻闹得那么大,史丽华和师军也从网上看到了,柳承西公开发表的话他们自然也就看到了。 师小海咬着筷子,正想着该怎么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砰!”有什么东西被重重的砸碎了! 第52章 师小海一家三口的目光都向门口望去。 难得温馨的气氛被破坏,师军沉着脸皱着眉:“又来了!” 史丽华摇头叹气:“也是可怜呐。” “哐!”又有什么玻璃制品被摔碎了。 紧接着,一个高亢的、带着哭腔的、咒骂着的女声穿透铁门传了进来:“你这样对得起我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为了你,我牺牲了我所有的一切!你怎么可以不学好!” 住宅区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差,若非声嘶力竭的吼叫,不会隔着两道墙还能让人听见。可见嘶吼者的情绪有多么激亢。 师小海听见了这话,很是用力地皱了下眉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是邵阿姨在责骂邵小南。 咄咄逼人的咒骂声并没有就此停止。 “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我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你还要我怎么样?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你对得起我吗?你这样对得起谁!我为了你……为了你……” 师小海听见她来来回回地重复着指责的话,却听不见邵小南的回应。这是一场壮怀激烈的高|潮戏,却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师小海看了眼自己的父母。 当咒骂声陆陆续续传来的时候,师军和史丽华都摇头叹息。可他们却仿佛习以为常了,并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过多的感慨,已经开始置若罔闻,继续吃自己的晚饭。 师小海忍不住问道:“小南的妈妈,经常这样?” 师军点头:“这两年三天两头总要来一次,唉,可能是她更年期到了。女人更年期的时候真是吓人啊。” “什么更年期!”史丽华听了这话不高兴了,“明明是邵小南到了叛逆期!以前多乖的一个孩子,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被谁给带坏了。我上次在楼道里居然看到他在吸烟!这孩子才多大啊,一个上初中的孩子,抽香烟!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师军不以为然:“抽根烟也不一定就学坏啊。我看小南这孩子还是蛮好的,上次我不小心把皮夹子掉在楼下了,还是他捡到帮我送回来的!要我说还是小南他妈的教育有问题。她把孩子逼得太紧了,哪个受得了?” 史丽华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她是把孩子逼得紧,但那是因为她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她容易吗?孩子他爹就没出现过!你们男人手一撒,什么都不管,哦,吃苦受累的都是我们女人,到头来还说我们女人更年期可怕?那男的都是死人是伐?” 师军也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男人都是死人?关我什么事情?小南他妈是离婚了,那我不是一直在家里呆着?小时候养小海我没出力?” 史丽华不甘示弱:“你出了多少力?” 师小海忍不住头疼。这夫妻两个一言不合又开始相互对抗了。他们在几十年的生活中都累积了不少的怨气,想要彻底改变他们的关系,并非一日之功,除了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之外,还需要一个重要的契机。而这并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在他们两人争执之际,咒骂声已经渐渐停止了。 夫妻两个浑然未觉,已然将战火转移到了自己的阵地。就在此时,门铃声突然响起。 一家人愣了一愣,面面相觑。 “谁啊?” 师小海站起来,前去开门。 门打开之后,站在外面的,赫然是邵阿姨和邵小南这对母子。 邵阿姨名叫邵金枝,她如今虽然已步入中年,从她的面相上,还是能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曾是个美人。然而美貌归美貌,邵金枝的长相却并不怎么讨喜。她两颊少肉,棱角有些尖刻,许是岁月的增长,许是生活的摧残,她的眼角已经耷拉下来,使她的眼神总显得犀利,使她的表情常有些愁苦。她的脖颈又细又长,约莫是这个原因,她的气管也比旁人细上几分,说话时的声音总是又尖又细,如同一个钢线吊住人的后颈,令人头皮发麻。因此她非但不太讨喜,甚至是有些叫人害怕的,想当年师小海还在念书的时候,在小区或楼道里见了她,也常怵得不敢和她对视。 此时此刻,邵金枝眼眶发红,额角的青筋暴起,显然尚未从激烈的情绪中缓过来。她一只手拽着邵小南的衣领,拉着邵小南站在师小海的家门口。邵小南的个子已经比自己的母亲高了一个头,被母亲拽得微微倾斜身体,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头扭向另一边,无声地、没有动作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邵阿姨?” “小海,你现在有时间吗?”对着师小海,邵金枝还算客气。 史丽华和师军闻声也走到了玄关口。 “哎哟,是小邵啊,你们吃过晚饭了伐?”一家的主母往往还承担着家庭的外交官的职务,史丽华连忙客气地招呼他们,“我们正在吃饭呢,你们进来一起吃点?”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饭了。”邵金枝说,“不用客气,等你们吃好我们再来。我想请小海帮个忙,帮我跟小南谈谈,这个孩子我是教育不了了。小海你懂事,会说话……” 邵小南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听了这话突然勃然色变,猛地挣扎起来:“妈?!” 邵金枝生怕儿子逃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邵小南的衣服都拽得变形了,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邵小南现在不得了了,我的话他都不听。小海,我知道,你经常上电视,你会给人做思想工作,你帮我劝劝他……” 邵小南脸上的表情已经出离愤怒。他挣扎不脱,就去掰母亲的手,但这只惹得邵金枝越发用力。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挣不脱,就算是个初中生,已经发育的男孩子的力气又怎会不如女人?只是他不可能推搡自己的母亲,甚至也不能用上自己全部的力气。 师小海打断了邵金枝的话:“先进来再说吧。” 邵金枝就拉着邵小南往屋里走。 邵小南再一次回到了先前那种被动的拒绝模式。他不走,却也不肯进来,任凭母亲怎么拖拽,拽得他的衣服已经发出了布料撕裂的“嚓嚓”声,他还是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师小海伸手,附在邵金枝拖拽儿子的手上。她微微加了几分力,邵金枝明白她的意思,终于松了手。于是师小海接手,温柔地替邵小南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 “进来喝碗热汤吧。”师小海注视着邵小南的眼睛。 她的目光有令人安定的奇效。邵小南从她的目光中,竟然看出了几分信任。于是他犹豫了几秒,终于踏进了玄关。 将这对母子迎进屋内,师小海关上了房门。 第53章 史丽华给邵家母子盛了两碗热汤。有汤喝,就谁也不说话了。母子两个同坐在一张沙发上,身体却分别朝向两边,中间隔着一人多的距离,他们中间的空气仿佛结了冰一般。邵金枝喝几口汤,偶尔转头看一眼儿子,神色复杂。邵小南却完全没有回过头。 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却不知缘何闹到了这般离心的地步。 这样尴尬的局面,师军是插不上手的。于是吃完晚饭他就收拾碗筷躲进厨房洗碗去了。眼见母子俩喝完了汤,史丽华悄悄推了师小海一把:“我把邵金枝带走,陪她说说话,你去和小南聊聊。”说着就要上前去。 师小海一把拽住了她:“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啊?”史丽华一脸迷茫。 “是谁来找我的?又是谁对现状不满意想要改变?” 史丽华愣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你不给邵小南做思想工作,你要跟邵金枝谈谈?” 师小海点头。 所有提出“你帮我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你帮我改变他”这样要求的人,都是妄图偷懒走捷径的人。谁都希望改变别人来令自己满意,这样自己付出的最少,获利最多。可是凭什么呢?连自己都改变不了的人,又如何指望改变这个世界?更何况,在师小海看来,邵小南诚然有问题,可邵金枝的问题远比他严重太多太多。倘若这个女人再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他们母子的这场叛逆期与更年期大战,会打得更加轰轰烈烈,将母子之间的关系炸开一条永远无法弥合的裂隙。 史丽华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看你的了。” 师小海走向邵家母子。 邵金枝见她过来,立刻扯了把儿子:“去,跟你小海姐谈谈!” 邵小南僵着脸坐着不动。他其实并不反感和师小海聊天,可他反感的是母亲的态度,他的抗拒不是冲着师小海,而是对待自己的母亲。他看了师小海一眼,眼神中有几分歉意,随即很快低下头去,继续消极抵抗。 邵金枝的声音骤然尖了几分,气息开始紊乱,情绪又上来了:“邵小南……” “邵阿姨。”师小海不留情面地在她的狂风骤雨发泄之前堵住了她,“我们进屋聊聊吧,我想和你了解一下小南的情况。” 此言一出,邵家母子都愣了。 “跟我聊?”邵金枝指了指自己的脸。 师小海肯定地点头:“对。” 她给的理由让人很难拒绝,于是邵金枝站了起来,恨恨地看了眼自己那“叛逆期”的儿子,转身跟着师小海进屋了。 师小海给邵金枝泡了杯热茶,开始了正式的谈话。 “您和小南的相处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一讲起邵小南,邵金枝就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小南这孩子叛逆期到了。”和史丽华一样,邵金枝先给邵小南下了定义,“越来越不听话……” 师小海插了一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邵金枝没有想很久,显然她对那桩事情记得很牢:“他以前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就是上个学期开始不对了,他的成绩一直在下滑,期中考试的时候考了个年纪第五名,数学只考了90分,我就说了他两句,他居然跟我顶嘴!” 顶嘴还用上了“居然”两个字,可见邵小南以前是听话到了什么程度。 师小海问道:“他怎么顶嘴的?” “他说,他凭什么总是要考第一名?凭什么?!我们和别人家不一样,小南三岁的时候我就跟她爸离婚了,他爸是个混蛋,不认这个儿子,我也当他死了。我一个把小南拉扯那么大,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南身上了,他一直就比别的孩子优秀,可他居然跟我说,凭什么?!” 师小海平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那他顶嘴的时候,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邵金枝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师小海竟然还会问这个。她颇有些不安,警觉地打量师小海:“我怎么回答的?我当然不开心。” “每个人第一次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不安的、试探的。既然那是小南第一次跟你顶嘴,你当时的态度会对他产生很大的影响,让他在第一次的试探中得出一个结论,一个以后该如何对你表达他的心情和想法的结论。所以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这一回邵金枝颇是回忆了一番:“我很不开心,所以我骂了他。” 师小海继续步步紧逼:“怎么骂的?” 邵金枝不太确定,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又或者不想说清楚。 师小海索性开始诱供:“比如你为了他……” “对,我供他吃供他穿供他念书,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怎么可以顶撞我,怎么可以不好好念书,他对得起我吗?我就反问他,凭什么别人能考第一,你却考不到?!你明明不比任何人差!你就应该是最好的!” 师小海了然点头,暂且不予置评,继续提问:“后来他还有再顶撞过你吗?” 邵金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没有再跟我吵过架了,但是他越来越过分。成绩一次比一次差,到上次月考的时候,他已经掉到年级三十几名了!他以前每天一放学就会马上按时回家,现在不知道交了什么坏朋友,放了学还野在外面,有一次居然晚上九点多才回来!我都快急疯了,给他班主任、给他班上几乎每一个同学都打了电话!” 师小海再一次微微皱眉。 “他回来以后你怎么说的?” “我打了他一个耳光,我被他气哭了,我跟他说,他是我全部的希望,我把我这一辈子都压在他身上了,如果他敢不学好,我也活不了了!” 第54章 师小海示意邵金枝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发现他竟然和他们班上的一个女生在写信。他才初中啊,竟然就敢早恋!他成绩下滑,都是那个女孩子害的!” 屋外,邵小南坐在沙发上。史丽华从屋里拿了点心出来给他吃,他不吃;史丽华让他看会儿电视,他也不想看;史丽华让他看会儿书,于是他拿了一本杂志,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书本,然而很久也没有翻过一页。 师小海和邵金枝两人在屋中谈话,门虚掩着,外面的人能将她们的谈话隐隐约约收入耳中。邵小南隐藏在书后的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好几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隐忍沉默。直到听到“早恋”两个字,他终于忍无可忍,蓦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史丽华赶紧压住他的手背,想叫他别冲动,却已经来不及了。 邵小南冲到师小海的房间门口,推开房门,恶狠狠地吼道:“我没有早恋!!” 正黯然神伤的邵金枝被突然闯进来的吓了一大跳,随即用更高的分贝吼了回去:“你还敢吼我?!你没有早恋,是因为我发现得早!你不喜欢她你跟她写什么信?!那个小姑娘还在信里写什么‘最喜欢看你坐在窗边,阳光洒在你身上,你的目光落在书上’,要死了,你们才几岁啊?!我都不知道她的父母怎么教育她的!” 邵小南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这是他今天晚上最激动的时候了,他的眼眶都红了,目光恶狠狠滴盯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我们只是好朋友!” 十四五岁的少年青春懵懂,开始渐渐地对异性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那一定是吸引,未必是爱情——或者非要将它描述成爱情也未必不可。人在每一个年龄段对爱情的定义都是不同的,青春少年或许会因为对方在体育课后递给自己一瓶饮料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对方,或许会因为一次目光的交汇就怦然心动。 心动之后呢?孩子们也会暧昧,会成为彼此特殊的好友,甚至也会学着像成年人那样,将对方称为自己的男/女朋友。他们或许会一起上下学,或许会交换日记和信件,或许会一起写作业背单词。 早恋不早恋其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样的情愫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它绝对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若当真对孩子的成长有害,有害的也不是那情愫本身,而是处理的方式。有些人成年之后回忆往昔,那段青葱岁月会是人生最美好最宝贵的财富;有些人则会因为自己的不懂事和家长老师的错误干预,在这段情窦初开的年纪就遭受重创,长大之后再也不会正确地处理面对感情问题,甚至对自我的认知都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从此自信心缺失。 师小海起身,拍了拍邵小南的肩膀:“你先出去。” 邵小南看着她。 师小海很轻很轻地在他耳边,用邵金枝听不到的声音问道:“你愿意相信我吗?” 邵小南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 半分钟后,邵小南终于转身出去了。师小海再一次把房门虚掩上。 她坐回椅子上,问道:“你当时做了什么?” 邵金枝冷哼一声:“我给那女孩子写的信交给她的家长了,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女儿!” 师小海只是提问,始终不予以点评。她手里拿着一本本子和一支笔,邵金枝说一段,她就会在本子上写上几笔。当邵金枝说完了这一段话时,她的笔尖在本子上停住了。 她想起刚才邵小南冲进来时,少年那双通红的眼睛,以及那紧绷的近乎崩溃的表情。当时她以为那样的表情是因为愤怒,可现在想来,却竟是无助。让人心疼的无助。她又想起几小时前在地下车库里那个躲在黑暗中偷偷吸烟的邵小南。如今她和邵金枝的对话,仿佛一幅绣图,一针一线,每一条线都变成一幕场景从她眼前闪过,让她能看到她不在的这几年里,邵小南是如何从一个伶俐乖巧的孩子变成现在这副阴郁叛逆的模样。 邵金枝凑过来,好奇地问道:“小海,你在写什么?” 师小海避而不谈,继续问道:“你们今天为什么争吵?” 邵金枝默了一默,又红了眼眶,愤然道:“他的身上有烟味!他不知道跟哪里的小流氓学的,竟然学会了抽香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真是要把我逼疯了!” 师小海让她说出他们母子之间的点滴矛盾,这让邵金枝找到了一个发泄的途径。接下来即使师小海不再引导,她也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抱怨诉苦起来。 “当初我跟那个男人离婚的时候,我本来可以再找,因为他,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咬着牙过下来了;我为了他,把以前的工作都辞了,换了一份清闲的工作,没有前途,但是有时间照顾他;我一个女人带着小孩生活,被人指指点点地说闲话,没有靠山,什么都没有,我咬着牙挺下来,就是为了他好,为了他将来能有出息……” 房间外的邵小南又回到了沙发上,默默地听着房间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每听见母亲说一句,他的拳头就捏紧一分。直捏到骨节发白。但他没有再发作了,沉默地压抑着,神色麻木。习以为常。 邵金枝红了眼睛,语带哭腔:“我为他付出了我的整个青春,我也不图他将来回报我什么,我都是为了他好,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师小海断断续续地在本子上写着。终于,她放下笔,给邵金枝递去了一张纸巾。邵金枝接过纸巾,正要道谢,却听师小海终于开口了。 “邵阿姨……”她轻声地问道,“你恨邵小南吗?” 邵金枝脸上的表情上一刻还是悲伤沉郁,令人不免为之心疼。可在听到师小海的问题之后,她的表情刹那间僵住,猛地瞪大了眼睛,接纸巾的手僵在半空中,惊恐地看着师小海。 她就这样惊恐着,时间仿佛凝滞,好几秒的时间里,她没有开口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师小海注视着她的双眼,将她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随后她垂下眼,心中了然,靠回椅背上。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做母亲的人,有时候会在心里暗暗恨着自己的长子。因为她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纪产子,刚刚绽放的精彩人生就此戛然而止,从此她不得不围着那个孩子团团转,被孩子掠夺了自己的青春。等到幼子出生,她已经习惯了做母亲的身份,于是就会更加宠爱幼子。所以在从前多子的家庭之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长子动辄得咎,不受母亲的宠爱。而幼子却被母亲捧在掌心里疼爱。 师小海没有做过母亲,也很难设身处地地去体会一个做母亲的人的心情。当她第一次看到这段描述的时候,她是震惊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做母亲的应该爱自己的孩子,而且应当是奋不顾身地爱,母爱就应该那么伟大,伟大到必须燃尽自我,若有一丁点的保留,就会被视为自私。 也许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也许已经漫长到过了几个小时,邵金枝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用一种不可思议地,却毫无自信的语气开了口:“我恨他?怎么可能呢……” 她又一次停顿了几秒,眼眶中豆大的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她的尖刻和犀利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尽是脆弱。 她流着泪,泪水一颗一颗往下砸。她重复着,不知道是说给师小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爱他……我爱他啊……” 第55章 她说她爱他。毫无疑问,师小海相信。 当师小海第一次看到那段关于做母亲的心理的描述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震惊的,随后便感到悲哀。她悲哀不是因为做母亲的竟然还有可能会有这样的心理,她悲哀的是,这样的心理竟然会让其他人、包括她自己感到惊诧。她悲哀的是这个社会给人套上了角色的枷锁。于是超出这个角色的心理,变得让其他人很难理解。 人是社会动物,人们在意自己的名声,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于是那些不光明正大、不政治正确的东西,就不得不被压抑起来。 就像少年躁动的荷尔蒙、懵懂的情愫,就像母亲对为孩子奉献一切的恐惧和怨气,这些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着的。它们存在,它们理所当然,可它们不被理解。感情这东西,能疏不能堵,没几个人能读读佛经翻翻神谕就把自己精神阉割了,大家还是得在这红尘里头日复一日地打滚。越是被压抑的东西,就越容易变得扭曲。 当师小海问邵金枝,是不是恨邵小南的时候,邵金枝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惊恐、慌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按在砧板上开膛破肚,已经不仅仅是裸|裎相对,那是把自己最最隐私的东西都给掏出来了。但她之所以惊恐,并不是因为师小海点破了她的想法,而是因为,她其实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甚至她都不知道原来做母亲的对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肉会有一种“恨”的感情。可当师小海这么说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内心深处是真的有那么一个阴暗的角落,她竟然不能够理直气壮地立刻否认。 于是她哭了。她为什么哭?很难解释清楚。若要打个比方,就像是她腰子里长了一颗巨大的结石,这颗结石折磨得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折磨得她对生命的意义产生了怀疑,折磨得她自我怀疑自我痛恨,折磨得她情不自禁地去折磨别人来寻找心理平衡。然后这颗结石突然被人开膛破肚拿出来放到她自己的面前,她终于看到了这东西的原貌,这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啊! 师小海轻轻叹了口气,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邵金枝。 她不再询问,她已经看完了邵金枝一针一线勾勒出的绣图的全貌。于是她放下笔,摊开本子,开始进攻,一刀一刀地去剪断那副绣图的每一根线。 “你说你为他付出了整个青春。”师小海看着她眼角、嘴角的一缕缕皱纹,“什么叫为了他?难道没有他,你的青春就不会过去,你就不会变老吗?你一样会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变成一个中年妇女,然后几十年后变成一个背都挺不直的老人。每个人都会的。如果没有邵小南,你的青春一样没了,还少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邵金枝呆呆地看着她。邻居多年,她也算是看着师小海长大的,生活里的师小海温和礼貌,还有点讨人喜欢的小机灵。她虽然在电视上看过师小海犀利的样子,但那毕竟是电视,还是有距离的。可此时此刻,师小海就坐在她的对面,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每一句话语背后的陷阱,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我听你说到现在,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了他’。为了他好?别开玩笑了!” “你什么时候才敢承认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离婚以后赌气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是因为你要争这口气给别人看,不是邵小南逼你的;你辞掉以前更忙碌充实的工作换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带孩子,是因为你自己觉得比起拼事业,你更喜欢更愿意做一个母亲,不是邵小南逼你的;你让他好好读书要他永远考年级第一名,是你自己想成为一个比所有孩子都优秀的孩子的母亲!也不是邵小南逼你的!而他却一直在努力满足你人生里的目标!” “他问你他凭什么要比其他所有的孩子都优秀?你生气,你发火,你责骂他。你不能接受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平凡的儿子,你是不能够接受平凡的你自己!你问他凭什么别人能考第一,他却考不到,你说他不比任何人差,他就应该是最好的。我的天啊,你嘴上是在说他,可你在自己的内心里呐喊啊!凭什么别人有的你没有,凭什么你就比别人过得差,你明明应该是最好的啊!不是邵小南该有多好,是你养出来的儿子就得比所有人都出色!” 邵金枝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得煞白。师小海咄咄逼人,她节节退败,三番四次想开口打断师小海的话,可师小海根本不给她机会。 “你不肯承认自己的弱小,这不是错,可你永远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小南的女同学给小南写信,你不是教自己的儿子应该怎样去正确地处理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感情,因为你教不来,你没有这个信心,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号感情上的问题,又怎么能教会儿子?所以你就给小姑娘的家长打电话,指望他们管好自己的姑娘,或者你也不指望他们能管好姑娘,你只不过知道你这么做了,就能狠狠挫伤那女孩的心,让她痛恨小南,从此远离小南,于是你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小南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同学,会怎么被班上的同学看待,那有什么关系?那帮没有话语权的小屁孩算什么东西?只要邵小南在俗世标准里还是个优秀的孩子就够了,这样你就还是一个优秀的孩子的母亲!” 她在屋里说着,邵金枝在她的对面听,邵小南也在屋外听。当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用麻木来抵抗的邵小南突然情绪激动。这个大男孩红了眼眶,把脸埋在手心里,终于哭了出来。那些他长久以来觉得不合适却又不明白而无法反抗的东西,终于有人为他说明白了。他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所有的‘为了你’都是一句谎言,一句借口,在这个借口背后隐藏的是你自己说不出、不敢说的渴求。所有你想要获得的认同感、存在感、你的价值还有你的意义,你是为了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儿子。所有的选择都是你自己做的。就算生活逼迫你,也不是邵小南逼迫的你。”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邵金枝终于找到了机会,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反驳,“我做的还不够多吗?就算我对他要求高我又有什么错?我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菜,让他变成班上长得最高的男孩子;我自己舍不得花钱,省下来的钱给他报补习班,我请假陪他去上课……” “邵阿姨。”师小海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掷地有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明白,你不欠邵小南的,你不欠任何人的。你为小南做的一切,是你心甘情愿的。你可以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饭吃,你也可以每天水煮青菜鸡蛋就喂饱他。你的钱,你可以用来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和化妆品。你有这个权力。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只是你要明白,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停顿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说:“别把自己逼太狠了。” 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的感情,本不该变成恨。可是压抑太久,惧怕承认自己没有那么高尚伟大,无处发泄,唯有迁怒。不敢跟人说,连想都不敢想;想了,又愧疚;愧疚了,又压抑;压抑了,又更要爆发。反反复复,最后明明是爱,也都硬生生憋成了恨。把自己逼得太狠,也就会给别人太大的压力,最后成了恶性循环。 邵金枝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随即终于彻底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这么多年下来,一直就在争一口气。她跟谁争?为什么要争?她自己都不知道。好像有人在逼她,好像是这个社会再逼她,她不明白,就把这一切归结到儿子的头上,以为她失去的一切都是被儿子夺走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儿子逼她的。她不知道自己错了吗?她不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吗?其实她都知道,她只是想不明白。 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可以不用把自己那么狠的。她可以的……她不欠任何人的,也不被人亏欠…… 师小海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停了下来。她将纸巾盒递给邵金枝,不再打扰她,让她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地发泄出来。 屋里屋外,邵家母子全都溃不成军,失声痛哭。 终于有人让他们明白,他们所承受的一切,并不是他们非要承受不可的。他们其实可以不必为别人的人生负责。这种解脱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等邵金枝哭了良久,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师小海再次开口了。这一次她的语气比起先前兵戈相见的犀利要缓和不少。 她说:“人得要明白自己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你要是不明白这一点,你不是在骗别人,你是骗了你自己。你骗了自己不要紧,可你连自己在做什么都弄不明白,你又怎么做得到你想做的事?又怎么满足得了你自己的欲望?这才是你怨气的由来,这才是你痛苦的来源。” 邵金枝目光涣散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思索着,慢慢地点头。 师小海说得都对。其实她是把自己给骗了,她骗自己她牺牲了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因为她不敢承认不敢正视原来她内心深处还对已经失败的自己寄予了那么高的期望,她还不甘心,还不肯服输。她妄图用“为了你”这三个字把自己从这场竞争里置身事外,这样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结果她却一败涂地。因为争强好胜的人从来都是她自己。 这世上活明白的人太少太少。真正活明白的人,需要明白两点。一是明白别人要的是什么,二是得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多少人活了几十年,能弄明白一点就已经不容易,何况是两点全明白? 其实活明白了,也未必就能活得更好。未必能获得更高的地位,未必能赚到更多的钱,未必能拥有更多的权利。可至少活明白了,才有可能活得豁达,不害人害己。而师小海能做的,也就只是让那些在痛苦中死死挣扎的人能够明白几分罢了。 不知不觉中,邵金枝强倔强的伪装完全被人打破了,露出壳子里那个柔弱的女人最脆弱的模样。 她无助的抽泣,喃喃着:“我该怎么办啊……我能怎么办啊……” “你要明白,欲望本身没有任何错。”师小海伸出手,握住了邵金枝骨瘦嶙峋的粗糙的手。那只手原本在颤抖着,被师小海温暖的掌心握住,逐渐平静下来。 “别把自己困住,也别害怕把你自己剖开来给人看。你有没有跟小南说过你真正的感受?” 邵金枝愣愣地看着她:“我的感受?” 在今天的谈话之前,她自己的真正想法她自己都不明白,自然也就说不出来。 “小南顶撞你的时候,小南无心学习的时候,小南学坏抽烟的时候……你的感受是什么?” “我的感受……是什么?”邵金枝依旧茫然。她还不习惯这样的思维模式。不过在师小海目光的鼓励下,她逐渐地开窍了,“我……很伤心。” 屋外的邵小南浑身一震。他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太多的“你不可以这样子”“你对不起我”和“我都是为了你”,他看习惯了母亲愤怒的样子,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嘴里说出“我很伤心”这句话。 原来母亲也会伤心的。多好笑,这明明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所有人都会伤心的。可这份伤心被隐藏在了永远愤怒的指责背后,邵小南竟然一直没有看出来。 太多的父母用不可忤逆的权威将自己包裹起来,阻绝了孩子理解自己的可能性。所谓的“养儿方知父母恩”,在子女成年为人父母知道其中的艰辛以后,才理解父母当初是多么的辛苦。可当年又有多少父母试图让孩子学会理解自己? “妈妈很难过,你能不能别做这种事?”、“爸爸很辛苦,你愿意体谅一下吗?”这样的话像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说不出口,于是传统的父母们自己竖起了一道高墙把孩子阻隔在外。他们觉得孩子懂什么?孩子不会理解的!自己是成年人,就该以成年人的身份去教导甚至强迫孩子,于是他们只会说“你不能这么做,你敢再这样我就打死你!”“你这混蛋,对得起我辛苦的付出吗?”至于为什么?凭什么?他们从来也不说。既然他们不给机会理解,那孩子自然也就不能理解体谅他们了。 邵小南再一次站了起来,朝着房门口走去。 房门被推开,邵金枝回头。 母子两个一个坐在屋内,一个站在房门口,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无言相望。他们的眼睛都红着,脸上都有泪痕。 过了很久很久,邵金枝慢慢站了起来,率先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她颤声说,“小南,对不起。” 这是邵小南第一次从母亲的嘴里听到“对不起”三个字。他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他从小就内向坚强,可这三个字狠狠击碎了他心中的高墙,滔滔洪水倾巢而出,他抬眼望天,却还是控制不住,泪水再度汹涌地留下来。 邵金枝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住邵小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从前很难说出口的三个字突然变得毫无阻滞,她抱紧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郑重地说,“妈妈爱你。” 邵小南张开双臂搂住了自己的母亲。 “谢谢。妈,我也爱你。” 第56章 邵家母子相拥而泣之后便回去了。 师小海走出房间。她看到自己的父母坐在客厅里,竟然都在……抹眼泪。 刚才她是故意虚掩着房门的,她和邵金枝说的话,她要叫邵小南听见。一直以来邵金枝强加给邵小南太多的的压力,邵小南只有十四五岁,或许他的本能会叫他知道这不妥,可他自己未必想得明白不妥在哪里。他陷入被母亲强势控制的泥藻之中,痛苦而茫然,这种茫然会让他真的相信,一切都是他对不起自己的母亲,是他的错。而他实在很难做到更好了,他只好自暴自弃,然后愈发愧疚,最后怨恨母亲也怨恨自己,信心和自尊都被完全地摧毁。所以师小海需要让他明白,这一切并不全是他的错。 邵小南在外面听着,史丽华和师军也都在外面听着。他们都是做了父母的人,又和邵家母子做了多年的邻居,最后看到邵家母子冰释前嫌,内心被触动,五十来岁的老夫妻两个一时间都感性起来。 见师小海出来,两人同时背过身去迅速抹干眼泪,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 师军率先起身:“我去拿报纸。” 史丽华也赶紧站起来往厨房走:“我弄点宵夜。” “爸,妈。”师小海叫住他们。 师军和史丽华同时停下脚步,望向女儿。 师小海微微地笑了:“我爱你们。” 师军、史丽华:“……” 老夫妻两个竟都红了脸,呆滞半晌,史丽华率先噗嗤一声笑出来,娇羞得像个姑娘,满面春光地予以回应:“女儿,我也爱你。” 师军则局促地搓着手:“我……我……报纸!报纸!”快步走进书房去了。 夜深人静之后,人们便回屋歇息了。 师军和史丽华躺在床上,史丽华有临睡前看会儿电视的习惯,师军不喜欢看电视,就躺在一旁看手机。 电视剧的片尾曲响起,史丽华关掉了电视机。师军也关掉手机,钻进被子里,准备入睡。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史丽华突然感慨道:“女儿真的长大了。” “是啊。”师军同意。 做父母的总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儿女的。他们从小看着孩子长大,他们知道孩子喜欢什么吃什么,他们知道孩子喜欢什么颜色,他们了解孩子的一切生活习惯。可另一方面,他们还记得孩子小时候第一次尿床的样子,他们记得孩子第一次犯错时无助的样子,于是孩子在他们心目中永远都是孩子。 人们喜欢用“叛逆期”、“更年期”等等词语来描绘一个人在某一个年纪的状态,仿佛人成长到了某一个岁数,就会突然之间心志大变,变成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可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是动态的、变化的,哪怕一块石头,构成它的分子也在一刻不停地运动着。或许人真的在成长到一定的岁数的时候体内的激素会发生改变,由此使得情绪和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可这种变化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它是点点滴滴日积月累的,是因为旁人的忽视和打压,使得这种变化在无法压抑彻底爆发的那一天,人们才忽然惊觉:原来这已经从量变到质变了啊! 雏鸟终归是要离巢的。从孩子牙牙学语到学会自己走路自己吃饭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在一点一点地独立,脱离父母的照料和掌控,并逐渐成长强大到有一天能够反过头来反馈自己的父母。 师军和史丽华夫妇又沉默了很久,可是谁也睡不着。 师军突然说:“老婆,对不起啊。” “啊?”史丽华被他吓了一跳,“什么对不起,你干了什么?” “今天态度不好,跟你吵架,还说什么更年期之类的话,惹你生气了。” 史丽华一时语塞。人都怕麻烦,所以日子过久了,那些能简化的东西全都简化了。夫妻两个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很少还会有人把“谢谢你”、“对不起”之类的话挂在嘴边,都是能省则省了。每天少说十几句话,剩下的精力够多看一集宫斗剧或者多打一场麻将来找乐子了。可很多人不明白,省掉的是“客套”这个形式,而不是感激和愧疚本身,更不是放弃一段关系的平衡。 正是因为你给我递一下遥控器、我给你倒一杯水这样你来我往的平衡存在,两人才都能省一句“谢谢”。你对我好,我知道我有能力回报你,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大家谁也不用太计较。可假若把省略掉的那部分当做了理所当然,当成了你对我好是应该的我什么也不用做,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有杆秤的,会逐渐计较得失,感情再好的夫妻关系也会失衡,心里也会有怨气。 一旦有了怨气,那两人的相处就算不直接进入战争状态,也容易搞成军备竞赛,暗搓搓较着劲,那么点精力全用来盯着对方干了什么没干什么,最后弄得大家都很累又很亏。 而当一段亲密关系失去平衡,师小海不会直接介入,评判孰是孰非,哪怕对象是自己的父母。就算她作为跟父母朝夕相处的女儿,她也很难说两人的平衡究竟是被谁打破的,谁又亏欠谁更多一点,找回平衡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做得到。而师小海所能做的,其实是为他们提供重新找回平衡的方式。 她告诉史丽华少说抱怨对方的话,不要再翻旧账;她告诉师军,学会重新说“谢谢”和“对不起”。 这并不是故意疏远距离的客套,感激和道歉也不全是说给对方听的,更重要的,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句谢谢,能够提醒已经麻木的自己,原来对方为自己付出了,而不是觉得理所当然;一句对不起,让自己醒悟,原来自己说了伤害对方的话做了伤害对方的事,这些本不是应该的。若能明白这两点,也就能重新找回两人之间的平衡了。 过了良久,史丽华也硬邦邦地道歉了:“我也不好,今天不该跟你乱发脾气。” “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 史丽华瞪他一眼:“别说得我好像母老虎一样!” 师军哈哈一笑:“老婆对不起啦,你昨天忙了一天打扫卫生,叫我拖个地,我都没帮你。” 史丽华叹气:“今天听女儿跟隔壁小邵聊天,我觉得她说得对,每天打扫卫生是我自己受不了乱糟糟的环境,你这么邋遢的人住在狗窝还是猪窝里面都没有区别的,所以你老是不肯帮我干活,还嫌我唠叨。活儿是我自己要干的,你不帮我,也不怪你。” 师军听了这番话简直要击掌赞叹了。他们夫妻两个为点家务活不知道吵了多少年,史丽华觉得自己嫁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让他帮忙干点家务活,不光不肯干,还抱怨一大堆;师军也很委屈,他都不知道史丽华为什么能搞出这么多麻烦事儿来,家里的地一天一拖和一周一拖甚至一个月一拖有什么区别? 他激动地抱住史丽华用力亲了一口:“哎哟喂这还是我老婆吗?怎么那么善解人意啊!” 史丽华翻了个白眼把他推开:“不正经!你不帮我拖地就算了,我跟你说,家里房子住好几年了,有些墙皮颜色都掉了,我准备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 “包在我身上!”师军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这种苦活累活肯定我来嘛。”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收住,两人又开始翻起旧账。可以往每一次翻旧账,都是互相指责,史丽华可以从你今天把东西摊了一地没收拾一直翻到当年我刚生完小海的第二天你就出差去了没照顾我们娘俩,师军则能从你你越来越不可理喻了追忆到刚结婚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然而这一次他们翻旧账的方式却和往昔不同。 他们不断地向对方道歉,从前天用完水果刀忘记放好害对方差点划伤手指到对不起啊当年应该坚决跟领导请假陪在你的身边等等,拉拉杂杂零零碎碎,一下就从知天命之年回忆到了往昔的青葱岁月。其实那些自己做得不好的事,也都被放在心里,可是他们往往会把愧疚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害怕一拿出来就被对方漫天要价。可一旦那种对立的情绪放下了,原来好的坏的,说出来都会让自己更加身心舒畅。 夜已深了,这对中年夫妻依旧无心睡眠。他们这一晚上说的话比从前几年加起来的都多,又回忆起当年岁月,仿佛被焕发了第二春一般。 而另一间屋内,师小海也还没有睡着。 她刚刚处理完工作,临睡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看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她点开消息,是柳承西发来的。 柳承西发给了她一个网址,点进去是一家饭店的信息。上一回岳秋扇的事情柳承西帮了师小海很大的忙,师小海答应过柳承西要请他吃饭。 师小海想了一会儿,动了动手指,发去消息:“明天?” 师小海的消息刚刚发出去,她正准备锁屏,对方的回复已经秒传了过来。 “好。” 第58章 岳戈将路秋天送到亚飞家中。 亚飞打开房门,看见陪伴路秋天站在屋外的人竟然是岳戈,不由得一愣。 岳戈将路秋天的两箱行李推进屋内:“我先回去了。” 路秋天连忙拉住他道:“啊啊啊,我请你吃晚饭吧!” 岳戈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不是看电影吗?” 路秋天一愣,又闹了个脸红。她全然不是岳戈的对手,她总觉得,在岳戈面前,她的心思似乎一点也藏不住,什么都会被看穿。可岳戈到底看穿了没有呢?倘若看穿了,为什么不进?若是不喜欢,又为什么不退?难道还是没有看穿?他到底喜不喜欢她?为什么平白叫她一个人心焦呢? “进去吧。”岳戈温柔地说,“你晚上还要收拾行李,有的忙了。” 路秋天恋恋不舍地点头,眼巴巴地目送岳戈离开了。 亚飞帮她将行李推进屋:“怎么是他送你来的?” 路秋天不敢说什么恋爱宝典的事情,支支吾吾道:“我跟他提到了我要搬家的事情,他问我要不要帮忙。我想他是个男人,力气比较大,就想请他帮下忙,免得麻烦你和小海姐。” 亚飞看着她。 亚飞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目光也淡淡的,通透得好像能看穿人的内心。路秋天被她看得心虚,不由得将脸转开,蹲下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她一面收拾,一面回想着今天岳戈说的每一句话、和她的每一个互动,想得自己心花怒放。 亚飞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 路秋天喜欢岳戈,她当然看得出来,也许路秋天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事实上没有人看不出来。亚飞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在此之前,她已经提醒过路秋天离岳戈远一点了,可显然,路秋天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 既然路秋天不肯听,她自然也就不会再多劝。可她看到路秋天眼角眉梢那藏也藏不住的快乐时,她是真的有些迷惑了。这些在她看来很傻很傻的人很傻很傻的事,怎么会叫人这样快活呢?是什么能让人的大脑分泌那么多的多巴胺呢? 可终归是不关她的事了。她耸了耸肩,弯下腰去,帮路秋天一起收拾行李。 第二天。 师小海正在电脑前整理文档,亚飞走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 师小海接过文件,问道:“这是什么?” “新节目的策划案,你看看有没有兴趣。” “哦?新节目?” 师小海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开始看策划案。 每个人都有情感需求,都会在情感上遇到迷茫的时候,于是这时候就希望有人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得到心灵上的慰藉;又或者有些观众并没有想从节目里获得什么,只是看看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就跟看电视剧似的,满足一下八卦之欲,打发打发时间,也是个不错的消遣。因为这种种原因,情感类的节目一向很受人欢迎。 自从师小海出名以后,她收到过很多节目的邀约。有正儿八经的情感咨询节目,观众求助,师小海答疑解惑;也有脱口秀类的节目,让师小海放开手脚侃天侃地。这都算是正常的,师小海还收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节目组的邀请。 有相亲类的节目,邀请师小海去做嘉宾老师;有情景剧类的节目,编导写个无比狗血无比粉碎三观的剧本,找些群众演员来演出这些个痴男怨女的故事,然后让师小海坐在导师席上,以挥斥江山之势把群众演员们全都喷的找不着北;最奇葩的是还有访谈类的节目邀请师小海去做主持人,节目组每期找一些当时正处在舆论风口浪尖上的奇葩嘉宾来,对师小海的要求是让师小海发挥好口才使劲怼这些人,把他们骂个狗血喷头,以取悦观众。 越是奇葩的节目,给出的通告费也就越高。这些节目只为夺人眼球,用狗血离奇来吸引到高的关注度,招揽商业广告赚钱。这样的节目往往只是昙花一现,观众看个新鲜,等这些套路观众都看腻了,节目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这样的节目,师小海自然是不会参与的。钱当然谁都想挣,可有些快钱靠的是牺牲长远的利益,把自己的名声败坏了,又何必? 所以师小海一直有自己的坚守,用心做节目,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靠谱的节目自然还是有很多的,然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能够细水长流地做好一两档节目已经实属不易。所以这么多年来师小海推掉了不少机会。 亚飞和师小海一起工作多年,当然了解师小海的性格。如果不是特别有意义的节目,她直接就帮师小海推掉了,既然她把策划案拿来给师小海看,说明这个策划案她认为或许值得一看。 果不其然,亚飞说:“这个节目有点意思,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新节目的名字叫做《大V说》。 师小海惊诧道:“辩论类节目?” 《大V说》,顾名思义,节目组每一期拟邀数位知名大V做嘉宾,嘉宾的选择范围为网上知名的情感专家、心理学者、鸡汤文写手、言情作家等等……但凡能和情感沾上点边的,甚至和情感并不怎么沾边的大V,都在备选嘉宾之中。 节目组每一期会抛出一个热点话题,然后让嘉宾们就这个话题来进行辩论。 这个节目策划倒是很新奇。嘉宾的不同身份说明了嘉宾有不同的性格和观点,如师小海这样的恋爱导师,必定是偏向理性的,而鸡汤文写手和言情作家则必然感性。不同的人碰撞在一起,更能迸发出火花。 绝大多数的情感类节目是一言堂。就比如《小海恋爱讲堂》,《小海恋爱讲堂》是师小海的个人秀场,所有的话语权都在她一人手里,节目的忠实观众往往都是认同师小海的理论的,也相信师小海能够给予他们帮助。这样的节目有好有坏,好处自然是师小海能够大展拳脚讲明自己的观点,而判断力不够的观众也不至于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反而把自己弄成了邯郸学步。坏处则是就算是再智慧的人,一言堂有时也难免会有失偏颇。 师小海摸着下巴道:“辩论节目,有点意思,以前没接触过。” 正看着,手机铃声响起。亚飞拿起看了一眼:“是《大V说》的制片人打来的。接吗?” 师小海伸手:“把电话给我吧。” 亚飞将手机递过去。 师小海对这档节目有点兴趣,而对方也很诚恳,节目已经在筹备了,各项计划看起来都很靠谱。节目组有意邀请师小海担任第一期节目的嘉宾。 师小海向他们确认,节目是否真实?制片人再三保证,节目一定真实,每一期的辩论主题由节目组提供,嘉宾有权自己选择辩方,辩论内容嘉宾由自己准备,节目组不干预也不提供帮助,给嘉宾最大限度的自由。 而且最让师小海心动的一点是,节目组很创新地采用了网络直播的形式!由于是直播,就完全没必要担心录制和剪辑节目时节目组不能保持中立客观的态度了。就算节目组有意偏帮或捧哪位嘉宾,也都骗不过直播的镜头,节目现场的一切都会最真实地呈献给观众。 但是这样一来,也就很考验嘉宾的临场应变能力了。自己在家里写文章,有人十分钟能写一千字,有人对着电脑憋上一整天能憋出一千字来,呈献给读者看的都一样。可到了演播厅,在镜头下,十分钟的发言机会就是十分钟,不可能用十小时来措辞。而有了辩论的对手,倘若自己的立场不够坚定,逻辑不够严谨,一不小心被对手带跑,那就露怯了。直播的过程中又不可能叫停重来,机会只有一次。 《大V说》这节目如果办得好,受众群必然很广。师小海要面对的不再是她的粉丝,观众里会有坚定认为自己就是仙女儿下凡的小公主,会有张口中南海闭口奥巴马把自己当国家主席挥斥方遒的老爷们儿,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一旦她接下了这档节目,又在这节目里露了怯,必然会被人耻笑徒负虚名,恐怕连自己原先的一亩三分地也守不住。 但这又是一个更广阔的平台,一个更好的机会。 师小海捏着手机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那就试试吧。” 第59章 下班之后,师小海走出工作室。 柳承西那辆骚包的跑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见师小海出来,他笑出两行大白牙,对师小海挥手:“这里!” 大楼的保安笑咪咪地说:“小海老师,你男朋友真体贴,他都在外面等了半小时了。” 既然保安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师小海也懒得解释,直接过去拉开车门上车了。 “上次的事多谢你。”师小海说。 “不是谢过了?” “当面再谢一次,显得有诚意。” “多请我吃几顿饭,就更有诚意了。” “这不是正在去吃的路上么?” 柳承西开着跑车,从车前后视镜里看了眼师小海,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师小海也在用后视镜看柳承西:“你笑什么?” “我高兴啊。” 师小海挑眉。她以为柳承西会说和她在一起就高兴之类的甜言蜜语,然而没料到柳承西接下去却说了一句,他说,你没生我气,我很高兴。 师小海不由得一愣。先前要不是柳承西帮忙,她和岳秋扇这事儿还不知道要怎么了解。被泼了一身脏水,洗都洗不干净,不光事业百分百要受影响,恐怕就连生活都会被搞得一团糟。柳承西帮她解决了这个困局,不拼了命的邀功请赏算他厚道了,还反过头来松口气说师小海没生他气他就很开心了?柳大少爷这姿态放得实在是够低。 师小海问他:“我生什么气?” 柳承西说,气我上回趁火打劫啊! 师小海明白了。她那时候被人们质疑到底有没有一个传说中的高帅富男友,她着急要给公众一个交代,柳承西自己蹦出来说,你看我给你当这个交代合适不合适? 说实话,这种行为还真有那么点趁火打劫的意思。要是师小海被逼得再狠一点,比如她拿不出一个高帅富男友来不光工作不保还有可能要坐牢;又或者师小海意志品质不坚定点,天上掉下一个条件这么好的男朋友不要白不要;再或者师小海自私一点,甭管三十二十一先利用柳承西把那麻烦事儿解决了,事后拍拍屁股再把柳承西给甩了……总而言之,在那样的一个情况下,柳承西主动请缨,比起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时候他闲来无事正儿八经表个白,成功的概率要大很多。那可不就是趁火打劫吗? 但这趁火打劫失败了。 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无论将来会答应还是不答应,至少师小海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同意和柳承西交往。那会是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开头。往后她自己会想,你是为了帮我忙才和我交往的,我是不是欠你了?我要是跟你有矛盾了你会不会要求我做小伏低来偿还你呢?而柳承西也会想,你当初答应和我交往是因为喜欢我呢?还是利用我呢?你居然敢跟我有矛盾,你是不是故意挑事要跟我分手?是不是利用完了就打算把我一脚踹了?于是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碰上一点小矛盾,搁别人身上是情趣,搁他们身上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上纲上线变成原则性问题。而且这个头一旦开了,那就是落子无悔。如果说分个手大家重新再开一个好头?且不说到底有没有用,那也是平白耗费大把光阴。所以何苦给自己埋那么大个雷呢?生活毕竟不是言情剧。 那天柳承西看了新闻就冲过来,摆明是太激动,或许是被个人英雄主义冲昏了头脑,或许只是一时的情绪化。回去以后他自己显然也是想过了。他说很高兴师小海没生他的气,其实他自己本来也大有理由能生师小海的气,或者被人拒绝后丢了面子就从此翻脸,可他也没有。 有些人年少气盛的时候为了点感情和面子问题搞得风风火火、撕得轰轰烈烈,把自己整得心痛茫然。很多年后把这当成青春来回忆,那是觉得挺爽的,可实际当时过得有多难熬,又到底为了赌一口气而错过了什么,其实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懂了这些,人也就成熟了。 柳承西笑了笑,不再言语。其实他还有一个高兴的点。师小海很聪明,因为聪明,她很有分寸,或者说太有分寸。她不会真的为了报答一个恩情、请吃一顿饭就把自己拖进一段很麻烦的关系里,她也不是为了验证自己的魅力就和别人暧昧不清的人。她还肯出来,她愿意和他说说笑笑,至少说明,她对他也是有好感的。至少,绝不反感。 下班的路上有点堵,车开得很慢。 师小海和柳承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话可说时,她便拿出手机翻了翻读者的来信。 车堵在路上不动了。柳承西凑过来往她的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念出了那条读者来信:“小海老师,你真的谈过恋爱吗?你真的懂爱情吗?” 师小海笑笑。 柳承西捏着嗓子,装腔作势的试图模拟出那读者的语气:“‘小海老师,你真的谈过恋爱吗?’” 师小海斜他一眼:“你觉得呢?” 柳承西又换回了正经的嘴脸:“肯定爱过啊。” 师小海纠正他的用词:“谈过。” “哦,”柳承西立刻从善如流地更正,“谈过。” 师小海侧了侧身,环抱着胸继续提问,“那你觉得我是新手上路还是老司机?” 很有趣的一点是,经常会有人关心师小海的恋爱状况,而这些人又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认为师小海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完全不懂什么是爱情,全凭想象力胡说八道;还有一派认为,师小海肯定阅人无数,是个集邮狂魔,因为有太多太多的经历,才能够头头是道地说出那么些话来。师小海有点好奇,柳承西会认为她是哪一种? 然而柳承西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有的人课后习题做一遍就能考满分,有的人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刷个十七八遍,还是考不及格。这得分人。” 师小海被他逗笑了:“就是这个道理。” 车开过一所大学的门口。 “这是你的母校吧?”柳承西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把你写的书都看了。” “我书里提过母校?” “作者简介里有。” “……好的。” 想来柳承西应当也是属于刷一遍题就进步飞快的人。想当初师小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鼻孔朝天的大少爷,要不是长得够帅,怕早被人打死了。这几个月下来,柳承西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情商高和情商低,有人会把它理解为性格的差别。似乎性格温和的人就是情商高的人,性格急躁的人就是情商低的人,事实却未必如此。情商的高与低,其实只差了一个步骤,就是思考。用师小海的话来说,是理解。 有人以为有些人天生情商高,小小年纪就会说话,能够讨人喜欢。可这并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在和自己的父母相处的过程中被教导了一种更善于理解他人的思维模式。有人学会的早,有人学会的晚,有人一辈子也没学会。可只要知道了该怎么学,这也不是一件难到叫人学不会的事儿。 柳承西选了一家西餐厅,两人吃了一顿烛光晚餐。 切着牛排,喝喝红酒,聊聊音乐。这一晚上倒也相谈甚欢。他们谁都没有再提那日柳承西不正式的告白和他发的微博,只当没有这件事发生。 这顿饭是师小海用来感激柳承西的。吃完以后,她主动叫来服务员把单买了。 出了饭店,柳承西开车送她回家。 从饭店到师小海的住处并不远。晚上她喝了红酒,略有些微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半眯着眼睛,享受风的吹拂。直到车停下了有一阵,她才忽然清醒:原来已经到她家了。 师小海解开安全带,转身看着柳承西,准备向他道谢后就下车离开。可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忽然间眼前一晃,柳承西变戏法似的捞出一大束玫瑰花束,递到她的面前。 师小海看着花愣了。 静谧的夜晚,人烟稀少的小路,淡黄的路灯,红艳艳的鲜花。 柳承西注视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一字一顿地开口。 “师小海,我喜欢你。” 第60章 这场告白来得有些突然。 师小海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有料到会是今天晚上。因此她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柳承西也不心急,他举着花慢慢等。 师小海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现在跟我讲这个?”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同性格的人。有人喜欢一见钟情,认识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跪地求婚;有人喜欢日久生情,只有先成为了朋友,才有可能逐渐升级为恋人;有人喜欢互相吸引,有好感的对象通过暧昧增进了解,省去了告白的仪式感,自然而然地成为恋人。 柳承西大抵是属于第三种人的。他足够英俊,足够聪明,还有才华。他并不需要疯狂地追求一个姑娘,自然而然会有大批狂蜂浪蝶围在他的身边。 他对师小海有好感,他喜欢师小海,这一点师小海很早就知道,他也从未隐瞒。他身上亦有东西吸引着师小海。一直以来,他们在慢慢地互相接近。可若要说现在就是那个他们已经足够互相了解的契机,又似乎也并没有到。但是柳承西告白了。那天非正式地告白了一次,今天又正式地告白了一次。 她这个问题把柳承西问得微微一怔。但他竟然懂了她的意思。 几秒钟后,柳承西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很是开心,仿佛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师小海纳闷:“你笑什么?” “我笑你。”路灯的照耀下,柳承西眼睛亮晶晶的,“没想到你也会担心这种事。” 岳秋扇给师小海制造的麻烦已经解决了,铁证如山,一切都是岳秋扇在背后搅混水,想要败坏师小海的名声,争夺她的资源。解决了这件事,师小海的知名度还提升了不少。当然,知名度这玩意儿是个双刃剑,有好也有坏,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不过那事儿也是给师小海留下了一些后遗症的。 后遗症就是她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帅富男友”。她被卷进了这么大一场舆论风波里,这要是个正常男人,看自己的女朋友遭遇这种事,早八百年跳出来了。也的确有人跳出来,柳承西就在微博上发声了,说法还有那么点暧昧,所以很多人就把他对号入座了。 可暧昧归暧昧,柳承西没有正式承认,师小海也不肯正面回应。那这事儿就还是有点扑朔迷离。再加上互联网这个东西把人都连起来了,总会有点现实里认识师小海或者认识柳承西的人,到网上爆个料发个帖,说好像没听说他俩好上了。于是问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成了很多无聊路人的一个心结。 其实师小海真想自己发条微博解释清楚算了。她做错的事情,她认了,有什么后果她承担就是了。要不然这事儿一直就是个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也不知道会炸出个什么规模来。其实她早几年就想那么干,只是跟一些平台的合同要求她有义务保护好自己的公众形象,再加上谈论这个事情的人并不多,所以她也就一直拖着了。 可现在要是公开说清楚,也不是个好时机,还是得拖。因为岳秋扇那事儿的影响力还没彻底过去。她现在把事情捅破了,大家肯定又要跟之前什么第三者之类的传闻重新联系起来,还要说她恶意炒作博眼球。总而言之,以前没说,现在更不能说,只能等以后事情都淡了,她再把这事儿好好说说。 所以这个时候,柳承西跟她表白,还是有那么点满足个人英雄主义的嫌疑的。 人都是有那么点个人英雄主义情结的。平日里骑士擦擦剑喂喂马,可能觉得公主长得挺漂亮挺养眼的,但未必就有把公主娶回家的欲望。可恶龙一来,把公主掳走了,需要骑士的拯救,这时候骑士一下就鸡血上头了,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能够拯救公主,那种使命感真是爽得要爆炸,于是也生出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爱公主爱得不能自拔,非要把她救下来、娶回家不可。 柳承西有个人英雄主义情结吗?有。正因为有,所以师小海稍稍的一提点,他立刻就明白了。多吗?不多。他只是没想到,师小海在他的眼里那么优秀那么强大,竟然也会有这种担忧,真的让他有些出乎意料,并且……很开心。 他笑着,低头拨了拨花瓣,组织了一下语言,终于开口。 “我不是为了你。”柳承西说,“我也没有要你立刻给我一个答案,你可以考虑,我可以等。” 师小海静静地听他说。 柳承西说:“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是为了帮你。我疯了吗?路边祈祷的老太太更需要我帮忙呢。我是为了我自己。我说了,我喜欢你。” 柳承西跟人谈生意的时候,最讨厌碰到一种“圣母型”的生意人。这种人虚伪得要命,明明大家都在这铜臭十足的商场上摸爬滚打,但他不喜欢跟你谈利益,他要跟你谈情怀。你问他他的利益点在哪里?他说我不赚钱,我喜欢你们的理想,我是为了情怀跟你们合作,我以我个人的名义补贴你们。 一旦碰到这样的人,柳承西立马有多远跑多远。几百几千万的项目,你不赚钱,还以个人名义补贴我们?您是我亲爹还是我亲妈啊?指不定到时候要从哪里捞油水。而且越是这样满口假大空的人,捞起钱来越是不要命。 又不是零和博弈,有钱大家一起赚,只想自己赚钱恨不得别人都去喝西北风的人,不是生意人,是昏君,还是分分钟要被人起义推翻的昏君。说清楚讲明白,谁也别拿谁当傻子,谈不拢还可以再谈,再谈不拢也能和平友好地分手,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感情当然不是生意,没有那么冰冷,但在某些地方和做生意也有共通之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哪怕是粉丝追星,大把大把的钱往里丢,连偶像的一根头发丝都摸不着,那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你唱了让我感动的歌,你演了打动我的戏,或者你的美貌你的笑容让我在孤寂的夜晚获得了一丝心灵上的安慰。 他说:“我不是别无所求的。我想你做我女朋友,我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见你的笑容;我想在我情绪焦躁的时候得到你的开导;我想我孤单寂寞的时候能有你陪我说话……所以我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喜欢你。很喜欢。” 师小海垂着眼,怔怔地望着那束话发愣。像是被花瓣染了色,她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 片刻后,她终于接下了那束鲜花。 “我不喜欢蔷薇。”她说。 柳承西一怔。 “招虫。”她笑了笑,打开车门下车,回头对着柳承西晃了晃手中的花束。“这次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 “……好。” “谢啦。再见。” “明天见。” 第61章 路秋天每隔十几秒钟就拿起手机看一眼,然后死气沉沉地把手机放下。 她在整理师小海让她整理的资料,工作量并不大,按理说她早就该完成了。可因为她心不在焉的,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她还没有做完。 她现在住在亚飞的家里,两人的电脑面对面的摆在同一张书桌的两边,亚飞就坐在另一边工作。 “你有什么事吗?”亚飞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口问道。 “没有没有。”路秋天连忙放下手机,专注工作。 她不好意思告诉亚飞,她在等岳戈的短信。 她和岳戈已经聊了几个月了,其实大多的时候都是她主动。她闲来无事就和岳戈聊聊天,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就分享给岳戈。岳戈工作很忙,很多时候不能及时回复她的消息,但看到了总会回一两句。那时候她并不介意,只要收到了回应,就会满心欢喜。 可最近,她的心态却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了。如果岳戈长时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即使她理智上知道岳戈在忙工作,可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是她看了那些恋爱宝典之后,心态发生了变化。 在此之前,她并不在意她和岳戈的聊天是谁主动发起的。她想要找人聊天,她就去找岳戈,岳戈总能把她逗得开开心心的。可恋爱宝典告诉她,女孩不应该太主动,会不被男人珍惜。这让她无比惊慌。 于是她就开始压抑自己了。 她开始计较她和岳戈的聊天互动之中,谁主动的次数更多一点。假若对方不主动联系她,即使她闲得发慌,把时间用来对着手机发呆,又或是一遍又一遍翻阅之前的聊天记录,可就是憋着一口气,也不肯主动联系对方。 可越是压抑,就越是想得发慌。 终于她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几天前在电视台她正巧遇到岳戈,那时候是岳戈主动和她打了招呼。既然已经主动过了,那么她也就不会显得太上赶着。于是她就给岳戈发去了一条消息,问岳戈在忙什么。 然而整整一个小时,岳戈都没有给她回信。 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假若岳戈正在准备讲稿,那忙起来几个小时不分心也是正常的。可这一个小时对于路秋天却简直煎熬至极。她等得烧心,想起岳戈答应过跟她看电影的事,于是她翻阅了最近上映的电影,一部一部认真看了介绍和影评,最终选择了一部她认为最合适的发给岳戈。 但她还是没有等到岳戈的回信。 亚飞看了眼时间:“该睡了。” 亚飞的生活一项非常规律。饮食健康,早睡早起。十一点就应该上床躺着了。 路秋天刚刚搬进亚飞家里,准备腾给她的那间房还没有布置好,于是她暂时和亚飞睡在同一间房间里。她在亚飞的床边打了个地铺。亚飞家里有地暖,即使睡在地上也很舒服。 因为睡在同一间房间,路秋天生怕影响了亚飞的作息,不敢睡得太晚。她也只得合上电脑,进屋休息。 然而路秋天势必是睡不着的。 有科学研究表明夜晚是人类大脑中负责“情感”的区域最活跃的时候。总之这个晚上路秋天俨然化身成一个高产的言情小说作者,靠着胡思乱想,已经自己脑补出了一本十万字的狗血虐心小说。 她一会儿想岳戈是不是正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行鱼水之欢;一会儿想岳戈是不是故意不回复来拒绝和她看电影;一会儿又想岳戈会不会出了车祸,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失忆忘记了她…… “亚飞姐。”她在黑暗中小声呼唤亚飞的名字。 “嗯?”亚飞还没有睡着。 路秋天咬了咬嘴唇。 片刻后,她问道:“亚飞姐,你谈过恋爱吗?” “……”亚飞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回答,“没有。” “那,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这样的场景,很像是大学宿舍里女生室友们夜晚谈心。但就算是上大学的时候,亚飞也不喜欢参与室友们这样的谈心活动。 她过了几秒才回答:“很晚了。” 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路秋天用被子蒙住头。她那个烧心啊,烧得她非常想要找人倾诉,偏偏身边躺的人是亚飞,不接她的茬,让她满腔的少女情怀硬是只能烂在肚子里。 但因为是亚飞,她也着实是有事情想要向亚飞请教的。 “亚飞姐,你说,一个人有没有办法克制住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她倒也知道,这种痛苦的来源是她喜欢岳戈。假如能不喜欢,也就不会被折磨得睡不好觉了。亚飞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看起来很能在这个问题上给她些帮助。 好在亚飞还有点人性,也察觉到了路秋天此时的不安,没再用一句“睡觉”把她给堵回去。亚飞说:“什么是喜欢?” 路秋天一愣。这么哲学的问题,她也回答不出来,而且根本就没想过。 “喜欢是你对别人抱有期待。” 路秋天:“哎?” “所以,不要对别人有任何期待,就好了。”亚飞平静地说完这段话,下了最后通牒,“睡觉吧。” 路秋天:“……” 亚飞的这段话听起来似乎是很有道理的。倘若她不是期盼着岳戈的回信,她不会那么难受。可说不期待就不期待,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又怎么可能呢?人怎么能管得住自己的心? 于是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无解。 路秋天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在被子里无声地尖叫。她下了一百万次决心,决定她不要再对岳戈抱有期待了,决定她不要再喜欢岳戈了。一百万次之后,她钻出被子,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入眠。 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路秋天如同饿狼扑食般睁开眼睛扑过去,捧起自己的手机。 岳戈:抱歉,在忙,刚看到消息。很晚了,你先睡吧,我还要忙一会儿,明天聊。晚安。 路秋天盯着这条消息来回反复地看了七八遍,方才还愁苦的小脸,如今却在手机屏幕那微弱的光亮照映下笑得像花儿似的灿烂。 她发去一句“晚安”和一个笑脸,抓着手机躺回褥子上。她还是毫无困意,大脑飞快地运作着,把方才那些狗血离奇的小说续写下去。眼下那小说的画风忽然一变,乌云散去,花开遍野。失忆的男主角想起了关于女主角的一切,男主角和女主角挽着手,唱歌爱的歌谣,顺着鲜花小路,一直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夜晚就在她美好的畅想之中悄然过去了。 第62章 林冰念出观众的来信。 “小海老师,我今年25岁。毫不谦虚地说,我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我的长相经常被人称赞是美女,我每周都会去两次健身房,我的身材一直保持得也不错。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工资已经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要高了,而且我的工作未来的前景也很不错。这些都不是我自己吹牛,身边的人也都是这么评价我的。我坚强,我独立,我有很多爱好,我生活充实。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很少有男人追求我呢?我交往过的男朋友,最后分手以后,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多舍不得我的样子,他们新谈的女朋友条件明显没有我好!我也不是多喜欢他们,可是心里难免不平衡。而看着我身边那些没有我漂亮、不如我优秀的女孩子都有大把追求者,我难免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是我自视太高了吗?” 林冰念完了长长的来信,心里难免犯嘀咕。条件真有这么好的话,怎么会没有人追求?。来信又不附照片,谁知道这姑娘到底长得怎么样?而且这来信的语气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虽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林冰也说不上来。 她保持着职业的微笑,把问题抛给师小海,问道:“小海老师,你能给这位观众一点建议吗?” 师小海叹了口气:“我相信这位女孩是真的很出色,但是有一点你没有弄明白。别人是否追求你,和你是否足够优秀,并不完全正相关。” 林冰心下好奇,担任起了捧哏的角色:“那和什么正相关?”这个问题,不光女人,很多男人也想知道。 师小海说:“和他们能从你这里得到多少正相关。” 林冰不由得一愣。这个解释听起来也太功利了。不过这就是师小海的风格。她能够把感情这种东西用很功利的方式解释出来,而且解释得清清楚楚,让人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你漂亮,你身材好,但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漂亮,但我想电视里总有女明星比你更漂亮。如果你的漂亮能给人带来的只是养眼,那别人看电视追星就够了,或者和你做朋友、同事也都能够欣赏你的美,又何必要追求你?” “你聪明,博学,但如果你不用你的聪明来和别人聊天,不用你的学识来开导别人,那你的聪明博学又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他们大可以买一套霍金的书回去慢慢看,还能长更多知识。” “你工作能力强,你富有,追求你的人难道能花你的钱吗?能升职加薪吗?既然不能,那这些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优秀是要靠有多少追求者来证明的话,那世界小姐算是公认度比较高的最漂亮、身材最好的姑娘了,难道全世界的男人们都会去追求她们吗?太远了,触不到,远远地欣赏就足够了。你喜欢吴彦祖和金城武,你也不会去‘追求’他们。” “读了你的来信,我可以感受得到,你并不需要追求者,因为你似乎并不需要一个男人来给你的生活添乱,连养个小猫小狗逗逗他们的闲情逸致也不丰富,所以你甚至也不怎么需要男朋友。你需要的只是通过别人的崇拜来验证你的魅力,你需要别人把你捧在掌心里来证明你足够优秀。可你的优秀如果别人并不能与有荣焉,他们何必要为此费心费力地付出?谁也不是傻子啊。这就像你学了十年排球却非要在拿网球比赛的冠军一样。凭什么呢?” ”至于你的前男友们。如果你心里不平衡,那你就觉得换位思考。一个英俊的男生给你一枚路边小摊上卖一块钱的发卡,和一个不那么英俊的男生给你一个爱马仕的包包,你会更感激更愿意报答谁?“ “若只想要满足虚荣心,只要去发现身边的人看你时欣赏和敬佩的眼神就行了,非要别人跪舔你,你回报不起,你也会害怕的。如果你有欣赏的对象,想要和他发展,也没必要躲在家里求神拜佛靠意念施法,非等他上赶着来求你。走过去,让他看到,你的优秀是能够和他一起分享的,那就足够了。” 林冰在一旁鼓掌,赞叹道:“谢谢小海老师。”师小海又一次把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妥的东西说出来了。 录完节目,林冰和师小海回到后台收拾东西。 林冰问道:“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啊?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师小海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啊!”林冰说。 今天的最后一封读者来信,林冰可以想象,那个女孩子恐怕是在生活中习惯了索取却很少付出的人,这一点从她描述的她的前男友们就可以看出。连林冰都看得出,师小海不可能看不出。 确实就像师小海说的,一个人有多优秀,根本不应该从她/他的追求者的数量来判断。优秀是有很多不同的判断的标准的,有些姑娘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获得了丰富的社会资源,金钱权势地位样样不缺;有些姑娘把心思全都花在了经营两性关系上,每天同时和七八个男生聊天还从不串线,把小伙子们全都哄得舒舒服服,大家也愿意众星捧月围着她转。这没有什么对错,其实也没有什么高下之分,无非自己想要什么,就为了什么付出努力。谁说养备胎就不努力了?养好一个备胎就跟做好一份工作似的,劳心又劳力!可如果明明不需要不在乎也从未为之付出过什么,却为了虚荣心,为了别人有自己就也想要,那就要让人看低一眼了。 若在往常,师小海或许会更加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信的观众心里那点小心思,不过今天她的语气着实算得上温和。 林冰说:“你讲话一直都很有道理。但是今天特别温柔,像邻居家大姐姐似的。” 师小海卖萌做了个鬼脸:“为什么不是邻居家小妹妹?” “……” 林冰露出一个“你赢了”的表情:“好的,小妹妹。” 师小海笑了笑,一个小玩笑就把话题岔开了。 两人收拾了东西往外走,林冰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脸就垮下来了。铃声响了一阵,她才把电话接起来。 “刚录完节目。” “哦。” “哦。” “嗯。” 林冰的神色越来越不耐烦,眉间郁结了一股怨气。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一下炸了:“那你想要我说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想吵架吗?我录完节目很累了,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行了,那就什么都别说了,挂了!” 林冰掐断了电话。 师小海看她一眼:“男朋友?” 林冰疲惫地揉了揉晴明穴:“嗯。” 师小海跟林冰相识多年,她知道林冰有一个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的男朋友,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到了这个年纪,两人就该结束爱情长跑,走进婚姻的殿堂了。似乎从去年的时候,两家人就已经开始商量结婚的事儿了。但到了现在也还没结,想必谈不太拢。 师小海没有再多问了。如果林冰有什么想找她倾诉的话,林冰自然会开口的。既然还不开口,说明她有她自己的顾虑。 果然,林冰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出口。 第63章 录完节目,师小海和自己的两个助理姑娘一起坐车回去。 路上,路秋天忍不住问道:“小海姐,什么叫‘让对方看到,你的优秀是能够和他一起分享的’?” 师小海斜她一眼:“谈恋爱了?” 路秋天闹了个脸红:“没、没有……还没有啦!” 路秋天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师小海和亚飞都看得出来。至于对象,她们也能猜到几分——路秋天实在不是什么会隐藏的人,每次她碰到岳戈,看岳戈的那个眼神,想让人不看出来都难。 要论对岳戈的熟悉程度,那师小海可比路秋天熟悉多了。路秋天还没来做她的助理的时候,她跟岳戈就已经认识几年了,她对PUA的那一套理论和技巧也都是研究过的。毕竟她的粉丝里面经常会有被花花公子骗的晕头转向来找她求助的姑娘,她也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岳戈是不是个好的对象,这个师小海不敢说。每个人择偶的要求不一样,有人就喜欢帅的,管你穷的响叮当又怎样,我养你就行;有人就喜欢会哄人的,只要把自己哄得开开心心了,你在外面花天花地又关我什么事?有人就喜欢有钱的,能分到钱,管他二奶三奶十七八奶也愿意做。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通行的准则。只不过以师小海的眼光来看,岳戈对于路秋天而言,恐怕不是个良配。 但她这样想,她也不能这样说。且不讲她勉勉强强算是路秋天的老板,并不是路秋天的法定监护人,就算她是路秋天的父母,她也不能棒打鸳鸯。 爱情心理学上有一个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情结”的东西,它指的是那些被世俗或者其他力量所阻挠的情人们,执意对抗众人的白眼和唾液。并且反对的声音越是浩大,他们就越是坚定而顽固地发誓要厮守终生。 人们会把很多东西误以为是爱情,但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远比爱情复杂得多、也更叫人心潮澎湃的情感。就譬如这罗密欧与朱丽叶情结,或许这情侣二人本就不是什么般配的佳偶,就算是顺其自然,怕也用不了多久就要分道扬镳。可若是父母突然跳出来,说我们不允许你们两人在一起。往往这个时候,情侣非但不会就坡下驴地分手,反而徒增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一种自我是不可被取代的虚荣感、以及一种错过了就再无机会的危机感。于是痛苦万分,误把这种种情绪造成的心潮澎湃全都归功于爱情,反而难舍难分。 眼下路秋天正在意乱情迷的时候,这时候谁和她说岳戈什么不好,她听不进去不说,反而还容易对劝她的人心生罅隙。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人自己去经历的,经历过后有所收获和成长,也就不算枉费了。 而师小海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她来询问的时候,耐心地给她分享自己的看法。 “首先,你要足够优秀。”师小海看了她一眼,已有所指地说,“其次,你的优秀是他所需要的。” 路秋天咬着嘴唇陷入沉思。岳戈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她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倒不是不好意思问,而是岳戈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只要你和他聊天的时候,你总能得到正面积极的反馈,让你觉得,他就是喜欢你的。既然有了这个自信,那也就不必再问了。可他又若即若离的,于是等到不联系的时候,你又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又或者是不是只喜欢你一个? 路秋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过了一会儿,她给岳戈发去消息:“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这一次岳戈回信很快。 “我啊,我喜欢可爱的女孩子。” 路秋天的心砰砰直跳,拽着手机,犹犹豫豫地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删掉又打,好几次之后,她终于又给岳戈发了一条消息。 “那你觉得我可爱吗?” 发完之后,她猛地把手机翻过来按在腿上,心如擂鼓,不敢去看对方的回应。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岳戈又不回信了。 路上师小海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一听,是《大V说》节目组打来的。 师小海对《大V说》这档节目有些兴趣,于是和制片人聊了聊,同意成为《大V说》第一期节目的嘉宾。节目组的效率也很高,已经订好了第一期节目的主题,他们会发到师小海的邮箱,让师小海提前准备。 停车之后,师小海先下车了,亚飞和路秋天一起回家。 一路上路秋天都心神不宁的,时而捧着手机跟捧着金块儿似的,就怕一放下让别人给抢了。时而又把手机当成定时炸弹似的,刻意丢得远远的不去看它。可过了没一会儿,又拿回来看,陷入一种奇怪的循环。 她在干什么亚飞大抵能猜到点,也懒得管她,随她去折腾。 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路秋天被路边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力,情不自禁地“哎”了一声:“这家店装修得还挺快的啊,招牌都挂起来了。” 亚飞往路边看了一眼。路秋天说的是那家她从前习惯买面包的面包店,之前因为经营不善已经拆了,新店铺装修了一段时间,现在已见雏形。店铺还没完全装修好,不过就像路秋天说的,店面的招牌已经先挂出来了。 路秋天把招牌上的字念了出来:“大熊甜品屋?做甜品的啊?不知道甜品师手艺怎么样,希望能做的好吃点,开在这个位置我们以后过来吃好方便啊!” 亚飞点头。既然还是家饮食店,那对她来说就是好事。甜品店里要是有些面包三明治之类的东西卖,她以后打发肚子也方便。 路秋天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大熊甜品?大熊?倒是可以让老板去找熊包包,买他漫画里熊宝宝的形象做店面的LOGO,肯定能吸引不少人。那本来就是个美食漫画嘛!哎我这个主意真的不错!” 亚飞显得兴趣缺缺,没有接她的话。 路秋天无奈地瘪嘴。 车开进小区,亚飞停好车,熄火下车。路秋天正准备开车门的时候,她的手机屏幕亮了——岳戈终于回信了。 亚飞在车外等了一阵,只等路秋天下车她就锁车,然而路秋天却迟迟没下车。她好奇地凑过去,透过车窗玻璃,她看见座位上的路秋天抱着自己的手机,身体微微颤抖着。好像在哭。可是仔细一看,却又没有哭,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压抑着兴奋、激动和狂喜。 半小时前路秋天问岳戈自己可爱不可爱?岳戈的回信是—— “你可爱得不得了。” 第64章 自从和亚飞同居以后,路秋天就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光。大学同寝室的姑娘们,但凡关系不那么僵的,一天中最放松最愉快的是什么时候?就是熄了灯,大家躺在床上,却都无心睡眠,于是能够敞开了聊天。有黑暗做掩护大家都觉得很安心,于是白天不好意思聊的话题都好意思说了。班上哪个男生最帅啊,我最近对谁谁谁有好感,谁谁谁其实在追我,我家里最近怎么怎么样了…… 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路秋天就跟亚飞聊起了自己家里的事。 路秋天的家庭很普通,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她生活在中规中矩的家庭里,中规中矩地念书,中规中矩地长大,唯一不那么中规中矩的事,大概就是毕业以后选择了做师小海的助理这份工作。 她和亚飞聊家庭琐事,聊到父母开始催她交男朋友的事,聊到父母快退休了,正在到处看房,希望能用老两口的积蓄在她婚前给她买个安身立命的小房子,可现在房价太高了,就算出得起首付,还贷也很困难…… 亚飞话不多,但能算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路秋天说什么,她就听着,偶尔帮着出出主意。 路秋天倾诉完之后,忍不住问亚飞:“亚飞姐,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父母啊?” 黑暗的卧室一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数秒之后,路秋天不解地问道:“亚飞姐?” 路秋天对亚飞的家世一直很好奇。亚飞的家境显然是不错的,她年纪轻轻就开不错的车,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要说亚飞自己,工作能力肯定是有的,养活她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眼下的房价那么夸张,亚飞只比路秋天早毕业几年,靠自己的能力买车买车,无异于天方夜谭。所以她现在的条件,想必还是家里资助的。 路秋天自己家庭和睦,虽然父母经常隔三差五吵个架,但几十年磕磕碰碰这么过下来了,也还是能称得上和睦的。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亚飞的父母一定也很爱她,所以给她提供了那么好的生活条件。可亚飞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母,而且在她的生活中,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不管是亲人、爱人,全都没有。她一直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路秋天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差了点,见亚飞迟迟不回应,她问道:“亚飞姐,你睡着了吗?” 又过了好几秒,亚飞终于冷冷淡淡地开口了。 “很晚了,睡吧。” 路秋天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触及了亚飞的雷区。这些事情她不喜欢谈论。 路秋天顿时内疚不已,可是想要出言补救已经晚了,如果说“对不起”的话,好像又有些过于刻意。黑暗中,她撑起身子,看向床上躺着的亚飞。 亚飞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背对她躺着。房间里很温暖,亚飞的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毯子贴在她身上,显出她瘦削的背脊。 有那么一瞬间,路秋天有种冲动,想要上床去从背后抱住亚飞。 过了一会儿,她又躺回地铺上,怀着心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周五的晚上,师小海照例回去看父母。 她走进电梯,正要关电梯上楼,只见楼道口有人急匆匆跑过来,一面跑一面叫:“等等!” 师小海连忙按下电梯的开门键。 邵小南怀里抱着一摞书,急匆匆冲进来,跑得太急,脚下一滑,怀里的书掉了一地。 师小海连忙弯下腰帮他捡书。她把书递到邵小南怀里,电梯门关上。邵小南抱歉地笑笑:“谢谢小海姐。” “怎么那么急啊?”师小海按下电梯楼层,上下打量邵小南。也就一两周没见,她发现邵小南忽然之间发生了一些的变化。 这男孩身上从前有种忧郁的气质,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可现在的邵小南,脸还是那张脸,却莫名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阳光,变得开放了,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去图书馆了。”邵小南说,“看书看得忘了时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我妈该担心了。” 师小海笑着点点头。 电梯慢慢地向上爬升。 师小海问他,最近过得还好吗?还有跟妈妈吵架吗? 邵小南摇头说没有了,过得挺好的。上礼拜学校月考了,成绩刚刚下来,考得还行吧,年级第五。 说话间,电梯就已经到了。 电梯门打开,师小海率先走出电梯,邵小南紧跟着出来。 师小海跟他告别,正要回家。邵小南站在她身后,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师小海就停下脚步,等着他说。 几秒钟后,邵小南终于开口了:“小海姐……” “嗯?” 邵小南说,有些话我挺想找人说的,以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其实也不知道找谁说。就想跟你说说,你能听我说几句吗? 师小海说,你说,我听着。 邵小南说,以前我妈总说是为了我,我其实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她觉得是为了我好的那些东西,明明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过得特别痛苦。可我现在明白了。其实我为了我妈有面子而努力学习考个好成绩,比我为了我自己那虚无缥缈的美好未来考个好成绩,有成就感多了。真的! 师小海点头,她说,这很好啊。 邵小南说,我知道我自己被需要,我努力是有意义的,我挺开心的,真的。 他停顿了几秒,表情非常认真,郑重地给师小海鞠了个躬。他说,小海姐,谢谢你。 师小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邵小南为了他妈的面子而努力,归根结底,是他自己找到了他的成就感,找到了证明他自己的方式。人努力学习,努力变好,能长期坚持下去,都是为了自己。要不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万一别人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回应,那动力岂不是就没有了?有的女孩子为了自己的男神而减肥,好容易瘦了一点,兴高采烈地去找男神邀功请赏,结果男神冷冷地看她一眼,说你瘦不瘦关我屁事?那女孩子马上就会大受打击,回家就暴饮暴食,还减什么肥呀? 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能够迅速看得到回报的短期收益,肯定比遥远的、未知的长期回报更吸引人,更有动力。所以心理学家总会建议有拖延症的人把一个长期的目标细化成一个个短期的目标,完成一个小目标,就给自己一个小奖励。 对邵小南来说,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短期目标,能够构建起他的自信心了,这就已经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好事了。他的人生还很长,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只要他学会了怎样和外部世界构建正确的联系,他的心态会越来越好的。 两人向家门口走去,还没按门铃,邵小南家的门先打开了。邵金枝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电梯开门的声音,所以急匆匆跑出来看。 一看邵小南回来,她的脸就拉下来了:“你……”邵小南手机没电,这么晚才回家,她都急坏了。 若再往常,她必定劈头盖脸一通责怪就下来了。然而她嘴唇哆嗦了一下,居然把“你”字咽了下去,包括本该接在“你”字后的那一串指着。 她重新开口:“我很担心你,小南。” 邵小南抱歉地低下头:“妈,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一场未起的硝烟就这样弥散于无形了。邵金枝笑了笑,侧身把小南迎进门:“快点进来吧,晚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吃。” 母子俩进门,关上门之前,邵金枝感激地看了师小海一眼,对她点头道谢。师小海报以微笑回应。 目送邵家母子进屋,她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爸妈,我回来了。” 第65章 平日柳承西上班的时候,穿着打扮一向很随意。随意指的不是蓬头垢面,他不是那么不注意形象的人,只不过他并不喜欢打扮得严谨正式。公司的其他高层往往喜欢穿得西装笔挺,一看就是商务精英。而柳承西有时候穿一套干净清爽的运动装就来了,下班以后直接去健身房运动;有时候穿一件T恤和牛仔裤,裤子还按最潮流的方式微微卷起裤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大学实习生,根本看不出他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这天柳承西来上班,穿了一件合身的白衬衫,领口第一颗扣子解开,下身是一条西裤,衬衫下摆收进西裤里,将他韩国明星般的长腿好身材展露无遗。这样的打扮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参加商务会议也不会显得太随性,而和朋友出去聚会也不会显得太严肃。 公司的小助理一看到他就眼睛一亮:“哇,柳总,你今天要出去谈合同吗?” 柳承西年轻英俊,身材又好,又时尚会打扮,家境和能力也出众,一直是公司里的适龄女青年们垂涎的对象。真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往上凑过,然而柳承西一点都不领情。不领情也就算了,他直接给公司全体员工发了封群邮。群邮的内容非常简单,他以高管的身份宣布公司多了新规定,就一条,禁止办公室恋情! 这意思太明显了,与其是说公司的新规定,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生人勿近”的状态的公开。这一手非常狠,而且辣手摧花,让公司里几个明里暗里对他示好过的姑娘都一阵脸热。有个最大胆纠缠了他最久的姑娘,因为面子被下得太狠,直接辞职离开了。 不能打他主意就不打吧,拿来养养眼总归不是什么问题吧?公司里的姑娘们还是喜欢以纯欣赏的心态关注一下柳承西,茶余饭后聊聊他的八卦,也算是无聊上班生活里的一项乐趣。 “谈合同?”柳承西说,“没有。” 小助理跟他开玩笑:“那怎么打扮得那么帅气啊?难道有约会?” 柳承西笑笑,点头:“嗯。” 小助理惊了:“啊?真的约会?” 办公室的姑娘们一下全把手里的活放下了,目光全都聚过来。 “嗯哼。” 小助理的嘴长成了O型:“柳总你有女朋友了???” 柳承西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笑意,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边上的办公桌:“问这么多干嘛?工作去!”说完就回自己办公室了,留下一办公室的姑娘们惊叹惋惜。 到了中午的时候,有人敲柳承西的办公室门。 柳承西说:“进来。” 小助理推开门走进来。 “柳总,谷子音乐公司的秦总刚打电话来,他本来约了您后天谈合作的事,但他说他后天临时有事要去外地,问您今晚下班以后有没有空?” 柳承西皱眉:“不行。” 今天晚上他已经约好了师小海。这是他正式告白之后和师小海的第一次约会,他颇花了番心思精心准备,饭店也早早地订好了。 小助理一脸为难:“可是秦总说他只有今天晚上有时间,后天他去了外地,要一个多礼拜才能回来,就把事情耽误了。” “既然他爽约,就让他自己想办法,或者让他们公司换个人来谈事。”柳承西的语气不容商榷,“我说了,今天晚上我没空。” 柳承西这个人算是搞艺术出身的,玩艺术的人都任性,或者说倔,决定了的事情说一不二。他这个性子比较容易得罪人,但是也有好处,他认定的事情不管怎么困难都会决定地去做完,所以公司能那么块的成长起来,他的功劳可说是最大的。 小助理没办法,只好摇摇头,出去了。 小助理刚离开没多久,柳承西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师小海打来的电话,立刻就把电话接通了。 “小海。”柳承西语带笑意。可惜师小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 然而师小海的语气却很抱歉:“对不起啊,刚才节目组的编导给我打电话,有个很紧急的会议一定要今天晚上开,我们能不能改天再约?” 柳承西的笑容僵在脸上。 几秒钟后,他扯了扯嘴角,勉强开口:“好吧,工作重要,那就改天吧。” 师小海问道:“那你哪天有空?” “我看下日程,等会儿发消息给你。” “好。” 柳承西烦躁地挂了电话,把手机搁在一旁,杵着脑袋生闷气。他是个有点情绪化的人,情绪来得快取得也快,过了半分钟就好了,于是又拿起手机,翻看自己的日程安排表。 很快,他给师小海发去消息。 “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师小海收到消息以后想了想,在对话框内输入两个字:好啊! 她刚刚点下发送,一条新的短信提醒弹了出来。师小海忙点进去看。 短信是林冰传来的。 “小海,你明天工作结束以后能不能陪我去喝酒?” 林冰最近心情不好,看来是和男友闹矛盾了。她说让师小海陪她去喝酒,言外之意就是她想和师小海好好聊聊,或许感情上碰到了什么她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希望能让师小海帮她出出主意。在这种情绪低落的时候,人是最需要朋友陪伴的。 师小海没怎么犹豫,就给林冰发去了消息:“好。明天忙完了我就给你电话。” 林冰的消息马上回过来了:“你真好。那我们明天见!” 关掉了和林冰的对话,师小海重新回到和柳承西的对话框。她刚才答应的话已经发出去,想再撤回来不及了,柳承西也已经回信了。 柳承西:“那明天见” 师小海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只能再给柳承西发去道歉的消息:“抱歉,我明晚也有点事,能不能再换个时间?你礼拜六有空吗?” 柳承西都已经放下手机开始工作了。他听到手机震动,拿起来看到师小海新来的消息,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靠!约个会就这么难?!” 然而又能怎么办呢?他扯了扯衬衫的衣领,重重叹了口气,给师小海发去一个“好”字。 没过两秒,他又补了一条:“不许再改时间!”然后加上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另一边的师小海看到柳承西的消息,不由一哂,回了一个摸头的表情。 聊完以后,师小海就开始全心投入地工作了。然而柳承西今天却总是有人找。他还没把手机放下呢,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跳出了“赵玉喆”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语气不善:“找我干嘛?” 倒不是他对赵玉喆有什么敌意,也不是把今天的不爽迁怒赵玉喆了,只是好哥们儿之间向来很不羁。 赵玉喆对他的语气不以为意:“明天晚上陪哥们喝酒,有空的没?” “OK。”柳承西一口答应下来了。 第二天,师小海一忙完工作,就给林冰打了个电话。林冰一接到她的电话马上出门。 晚上七点,两人在酒吧碰头。 她们约的地方是个静吧。酒吧里光线昏暗,装修风格小清新里透着高贵,一桌桌的卡座被挡板隔开。酒吧的环境安静,没有乐队的表演,但是放着轻缓柔和的音乐。在这里很适合闺蜜聊天,不光可以喝喝小酒,也可以吃吃水果点心,是个放松的好地方。 师小海走进酒吧。四处张望。林冰已经选好座了,见她进来,连忙起身向她招手。师小海看见她,连忙走过去入座。 她刚刚坐下没多久,酒吧里又走进了两个身材高挑的男人。 柳承西和赵玉喆走进酒吧,柳承西看了眼酒吧的环境,不由大为吃惊,用打量外星人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哥们儿:“你找我来这种地方喝酒?” 赵玉喆不以为意,拉着柳承西往空桌走:“这地方怎么了?不是你说的吗,别找太吵的地方,头疼。” 柳承西倒还挺喜欢这种环境的,若是让他选择,他很乐意选择这样的静吧。可这地方居然是赵玉喆选的,就让他很不可思议了。赵玉喆这家伙是个风流浪子,天天笙歌夜夜欢场,以前他找柳承西喝酒,总要去那种喧闹的人脑仁疼的地方,那种地方妞儿多,那种地方的妞儿放得开,以他泡妞的手段,每晚都能带一个回去,有时候甚至能带几个回去。 两人入了座,柳承西还在用质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赵玉喆,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赵玉喆笑一笑,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杯酒和一个果盘。点完单,他往沙发上一靠,看似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哥们儿今天叫你陪我出来,没啥大事儿,就是有件事想告诉你一声。” 他的这种惆怅并不怎么真诚,一看就是装出来的,装还装得不像,那眼神里透着股得意的劲儿,分明就是有什么好事。 这种表情很多人都见过。以前上学的时候,班上总有那么一两个同学,考完试卷子发下来了,一看自己的成绩,马上摆出这副嘴脸感叹:哎哎呀这次考砸了!不该做错的题都做错了!回家该挨骂了! 这时候天真一点儿的同学就上套了,准备了一腔的安慰之词凑上去问:那你考了多少分? 那人还要继续装出一副沉痛的样子,继续遮遮掩掩地说:哎呀真的考得特别差,别问了! 这时候同学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一般人都会接着追问。如果要是真的不问了,这人就该自己急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把卷子一掀,说:我才考了九十八分!真是的,这么简单的卷子我居然都没考好! 这种行为,俗称装逼。而赵玉喆现在的表情,就是装逼无误。 服务员很快就把他们点的酒水送上来了。柳承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很捧场地问:“说吧,遇上啥好事儿了?” 赵玉喆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酒,爽得哈了口气,继续端着架子:“好事儿?你咋知道是好事儿啊?我这是愁啊,不愁干嘛找你出来喝酒?” 柳承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很不给面子地泼他冷水:“哦,不是好事儿那你就别说了。” “干嘛呀?”赵玉喆果然急了。装逼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人捧场,还讲究一个欲扬先抑,才能达到最满意的效果。要不然就是锦衣夜行,太没有成就感。“快问我呀,还有没有兄弟情义了?” 柳承西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行了,别装了。说吧,到底什么事儿啊?” 赵玉喆这才满意,嘿嘿一笑,上身前仰,对着柳承西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 柳承西的胃口确实被他吊起来了,配合地把耳朵凑过去,想听听他能说出点什么来。 “我要结婚了。” 赵玉喆说。 柳承西猛地回头! 他们靠得太近了,本来是嘴巴贴耳朵,这一扭头,两个大男人的鼻尖直接就撞上了,差点没嘴对嘴亲上! 于是两个男人都像是触了电似的往后弹回自己的座位上,同时爆了粗口。 “我靠!” “卧槽!” 第66章 赵玉喆擦着嘴唇,一脸嫌弃:“干嘛呀你?你不是真基佬吧?是的话,你早干嘛去了?早几天我肯定跟你好啊,你说用什么姿势我就用什么姿势!可惜哥哥我现在有主了!” “神经病。”柳承西黑着脸骂他。 几秒钟后,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你、要、结、婚、了?!” “嗯哼。”赵玉喆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又端起杯子喝酒。“所以我现在洁身自好,喝酒都来这种地方。不过不是我说,这地方也怪无聊的,放的这啥音乐呀?连个乐队都不请,一点氛围都没有!” 柳承西倒吸一口冷气。 今天他跟赵玉喆出来喝酒,本来打算告诉赵玉喆,自己谈了个女朋友。是认真的,打算长期交往的那一种。他觉得这个消息一定能把赵玉喆吓一跳。结果被吓一跳的反而是他。 柳承西自己就不算什么特别靠谱的人了。这种不靠谱不是说他性格有什么大的缺陷,而是对于传统社会的价值观来说,柳承西这人活得比较任性和随性,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现在赶上好时代了,所以事业发展得比较顺利。如果不是这个年代,其实他还是会坚持做这样的事,那时候可能就一穷二白了。总之,他不是个愿意为了世俗眼光而活着的人。 如果按照靠谱程度给人打个分,满分一百,柳承西或许能打五十分。可赵玉喆,零分不能再多! “你结婚?”柳承西舔了舔被酸倒的后槽牙,“是……跟人吗?” “这叫什么话?”赵玉喆瞪他一眼,“当然是跟人啦!还是货真价实的女人!我才不是变态呢!” 柳承西吃块水果压压惊。 “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怎么那么突然,你一直瞒着?” “我瞒你干什么?”赵玉喆笑嘻嘻地说,“我跟她是三天前认识的,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吗——你看,一有消息,我第一个就告诉你了!” “……” 柳承西差点被水果呛到。三天……结婚……结婚这种事情完全不是赵玉喆的风格,可认识了三天就吵着要结婚,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符合了赵玉喆的风格。 “你确定你要结婚了?”柳承西狐疑地打量着他。 “确定。”赵玉喆感慨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柳承西忍住牙酸,“我是说,你确定别人愿意跟你结婚?”要是闹了半天,是赵玉喆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被自己感动地稀里哗啦的,那可就有趣了——还别说,这种事情还真像是赵玉喆做得出的! 不远处的师小海和林冰,也在探讨人生大事。 今天的林冰穿了一身纯黑的连衣裙,很素雅的淡妆,长发披肩。而师小海则一身t恤牛仔,素面朝天,戴了一顶鸭舌帽。她们两人都算是公众人物,然而在生活中,越是质朴的打扮越不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 师小海到的时候林冰已经叫好了酒水和果盘点心,两人先吃喝了一阵,谈了些工作上的琐事。 谈及节目的改版,林冰突然不说话了。 师小海见她愁眉不展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林冰犹犹豫豫地点头。 今天林冰约师小海出来,显然不是来谈工作的,想必和她接下来想说的事情有关。然而也许有些话林冰有所顾忌,因此才迟迟未开口。师小海也不心急,慢慢吃着水果,等林冰做好心理建设。 “小海……”林冰终于开口了,“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啊。” “当然!” 林冰咬了咬嘴唇,苦笑:“那我就都跟你说了吧。其实我一直都不太喜欢我的工作……啊,当然跟你一起工作我非常开心,而且你总能让我学到很多东西。但你知道除了跟你一起做的节目之外,我还有另外两档节目,其实我的性格可能不是很适合这一行。” 林冰的工作是电视台主持人。这份工作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都很光鲜靓丽。然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份光鲜亮丽的背后,都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辛酸。主持人其实是一个很辛苦的工作,不像普通工作那样朝九晚五做五休二,经常一忙起来就是十几个小时一口气都不带喘的,录制节目到深更半夜那简直再正常不过,没有什么法定节假日,电视台随时一个电话,就算是凌晨两点也要立刻赶赴工作岗位。 除了工作的勤劳之外,工作带来的心理压力也很大。既然看起来光鲜亮丽,那么竞争自然也是很激烈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拼命向前,假如停在原地就等于后退,随时会被其他人取代。 林冰说她的性格不太适合这一行,这话倒也没说错。师小海和林冰认识了这些年,以她的了解,林冰在工作上没有太强的上进心,也没有特别过硬的背景,更不喜欢名利场里的虚伪和那些潜规则。 师小海沉默地听着,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和强子从去年就已经开始商量结婚的事情了。”强子是林冰的男朋友。“其实我很想跟强子结婚以后,就辞职不做了,回家做家庭主妇。我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强子的工资还算过得去,我对物质条件的要求不算很高,我觉得以他的工资养我们的小家,节俭点过日子,够了。” 师小海略略有些惊讶。 “你会不会特别看不起我啊?”林冰小心翼翼地问道,“觉得我这人太不上进,这么好的工作不要,反而想去当家庭主妇。” 师小海摇头:“看不起?为什么?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家庭主妇和职业女性没有高低之分。” 她现在知道林冰最近到底在烦恼什么了。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林冰的工作状态并不怎么好,《小海恋爱讲堂》倒还做得不错,但是听说林冰在另外一档节目里由于心不在焉,差点造成演播事故,为此挨了领导一顿狠批,扣了不少工资。鉴于她前几年的功劳,倒也暂时没给她太大的处分。 林冰重重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说:“强子不支持我的决定。他不同意我辞职。” 师小海点点头:“唔。” 强子跟林冰从学生时代就开始谈恋爱,爱情长跑一直到现在。通过平时跟林冰的聊天,师小海对强子这个人也有些了解。强子大学里是学工科的,毕业以后就开始做工程。他为人很踏实,工作能力也很强。其实林冰的追求者很多,追她的人里也有家世显赫的富二代,但她看不上富二代的浮夸,就喜欢强子那靠谱的劲儿,这些年来感情挺稳定的,好像连架都很少吵。所以上次师小海听见林冰在电话里跟强子吵架,颇有些惊讶。 林冰说:“就为了这件事,已经跟他吵过很多次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体谅我。别的男人赚了钱,就想让老婆孩子过好日子,舍不得自己的女人吃一点苦。可我的工作让我压力这么大,就算我不说,他也应该主动提出让我不要这么辛苦才对啊!小海,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师小海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希望你辞职,他会养你?” 林冰脸色一僵。不过对着师小海,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尴尬地点了点头:“是……不过我已经拒绝那个人了。说实话,我心里挺不平衡的。别的男人能这样,强子为什么不能?” 师小海笑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林冰跟师小海合作做节目这么多年,这点通透劲还是有的。这句话师小海在节目里也曾说过,林冰明白她的意思:“好吧,好吧,其实我也知道,人嘴两张皮,吹牛不上税。那个人也就只是说说而已,我没有嫁给他,他怎么说都行。”她自嘲一笑,“谁知道我要是真辞职回家嫁给他了,他是不是打老婆呢?是不是在外面养一堆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呢?我不接受他,也是因为他没有强子靠谱,没有强子脾气好,把他吹的牛强加给强子,确实对强子不公平。” 师小海将手覆到林冰放在桌上的手上:“道理谁都懂,只是难免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她这句安慰的话林冰太需要了,这让林冰感觉到,师小海是真的理解她了。她其实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女人,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压力太大了,于是难免心里不平衡。也正是因为这个不平衡,她最近老是找茬和强子吵架。 林冰感激地反握住师小海的手:“谢谢你,小海。” 师小海说:“说说你为什么想做家庭主妇吧。” 林冰一愣:“嗯?” “你说强子不支持你的决定,想必你跟他谈过很多次了,他应该也问过你为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为什么?我刚才其实已经说了很多了。做主持人,压力真的很大,别人可能不明白,但你肯定知道。别人看我们的工作光鲜亮丽,其实台里给的工资一点也不高,想多赚点钱,还得出去接外快。而且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跟别人争。但是去年来台里的那个黄主播,她处处看我不顺眼,什么都要跟我争,跟我抢。她找了个有钱的老男人,就自以为有多了不起了,开辆宝马来上班,整天挤兑我开的奥迪。她还老在背后跟人说我身材不好,主持的水平也不如她。我现在真的是看到她就搓火,可我上班又经常会碰到她,每天心情都特别差!” 师小海微微蹙眉:“嗯?” 女人一旦开了这样的话匣子,那简直根本停不下来。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的时间里,林冰一直在跟师小海吐槽这个黄主播,说她做的各种奇葩事,说她做人到底有多么的不地道。 三十分钟以后,林冰总算暂时结束了关于黄主播的话题,转而开始抱怨这个行业的不良风气,这一抱怨,又足足抱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师小海始终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吃水果休息的时候,师小海才终于开口。 “强子问你为什么想做家庭主妇的时候,你也是说这些吗?” 林冰点头:“我的苦他一直都知道。其实他也没有说我绝对不可以辞职,但是他说,虽然他的工资勉强够养家,但他没有信心对我的人生负责。我如果干得不开心,可以少做几档节目,可他不希望我辞职,还说这是为了我好!” 师小海“唔”了一声。这话不中听,但确实是一个理智现实的男人会说的话。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他就是不够担当!” 师小海说:“我想,他可能是有点害怕。” “害怕?怕什么?怕我给他增加太多负担?” 师小海摇头:“我刚才问你,你为什么想做家庭主妇,你有没有发现你说到现在,全都在说你现在的工作压力有多大,而没有一句话是,你喜欢家庭主妇的这个身份,你对未来的新生活有什么样的憧憬?” 林冰愣住。师小海这一说她发现了,的确,她一句都没有提过。至于为什么没有提?因为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怎么想过。 师小海说:“我想强子也发现了,你现在不是因为渴望一件事而想要对现状做出改变,你只是为了逃避眼前的困境,而把一个你根本就不了解的选择当成了救命稻草。他害怕的,或许是你的这种心态。” 第67章 “很多人都说女人要独立,还因此瞧不起家庭主妇,仿佛做了家庭主妇的女人都是傻子,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男人身上,于是就要任凭男人指手画脚,未来的生活也必定会很凄惨。其实连你也是这样觉得吧?所以当你说你想辞职回家的时候,还生怕我取笑你。” 林冰纠结地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不过又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这没有高下之分。真正的独立,不完全是经济独立,应该是人格独立。有的人年薪百万,可离了别人就活不了,心甘情愿地挨打挨骂受虐待,这样的人也是有的。做家庭主妇很快乐的,让身边所有人也都过得很快乐的,这样的人也大有人在。” 林冰哑然。师小海举例的两种人,她都能想出不少例子来。她身边就有一些各项条件都很优异的男男女女,收入也很可观,却在感情生活上一败涂地,被人骗财骗色骗的团团转,最后还哭着跪着不肯离开;至于后者,家中的长辈就能找出不少鲜活的例子来,平辈中也有人做得不错。 “你知道家庭主妇要做什么吗?” 林冰不大确定地回答道:“也就是做家务吧?我会做菜,打扫打扫房间也没什么难度。” 师小海问她:“马桶堵了你会通吗?” 林冰露出犹豫的神色:“呃……” “家里每个电器的牌子你都知道吗?坏了你知道找谁来修吗?” 林冰舔了舔嘴唇:“这个……” “如果你打扫厨房的时候突然发现厨房里有一个蟑螂窝,爬出来好几只拇指大的蟑螂怎么办?” 林冰倒吸一口冷气,拼命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她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在家里也会帮衬家务,但因为工作很忙,其实在家做事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而且她从小就害怕蟑螂,蟑螂这种生物简直能够叫她毛骨悚然。 “你有经济头脑吗?你的理财能力怎么样?每个月家庭支出水电煤花了多少钱,房贷养车多少钱,收入还剩余多少,存款如何抵抗通货膨胀?未来的家庭计划是什么?如何实现这个计划?” 林冰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但还没说出口就被师小海打断了。 “做家庭主妇不是当阔太太,以强子的收入应该不足以让你过上阔太太的生活——就算真的做了阔太太,一样会有很多烦心事,你要做丈夫的门面,会太太交际,还是会有很多很多你不喜欢的应酬等着你。你们现在还没有孩子,如果有了孩子,你做为家庭主妇,必须要承担起养育孩子的大部分责任吧?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事情等着你吗?你有没有做过功课?” 林冰说:“我……”她当然不可能对家庭的生活一无所知,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她本来想辩解几句,可忽然又觉得辩解无益——因为她对她将要面对的,的的确确只了解了皮毛,师小海说的都对,她并不是有多热爱做家庭主妇,她只是快要被工作的压力打垮了,所以想要给自己找一条退路来逃避眼前的困境。她越辩解,反而越露怯。 师小海缓了口气,平静地说:“像个金丝雀一样被养在家里,的确衣食无忧了,也没有工作的压力,可如果你不是热爱操持家事,不是热爱照顾家人,不能从中得到巨大的成就感,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如何满足自我实现的需求?不要小看这个需求,如果这个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人会发疯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林冰如遭雷劈,狠狠地怔住了。 林冰忽然想起自己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其实从大二大三起,同学们就已经开始在不同的地方实习,到了大四,即使还没有拿到毕业证,大多同学都已经找好了毕业的去处,拿到了OFFER。而林冰自己,她找工作其实并不是那么顺利,碰了几次壁,还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时间,直到大四的下半学期,她还没有确定一份工作。 林冰的家境不错,虽说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也是书香门第。那个学期她待在家里,每天等待着录用的通知,等不到,心情茫然得,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父母安慰她,说就算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家里呆两年,家里也养得起她,不多她这一张吃饭的嘴嘴。可这样的安慰对她一点用处也没有,待在家里,吃喝不愁,可压力一样大得叫人处在崩溃的边缘,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她甚至冒过一点点自杀的念头,当然立刻就被理智压下去了。好在没过太久,她凭着自己的条件,也托了点关系,终于能够进入电视台工作。 压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从何而来?为什么待在家中吃穿不愁也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为什么做着光鲜亮丽的工作也会有这么大的压力?当初她是因为热爱工作才投身工作之中的吗?还是为了逃避在家中无所事事带来的心理压力?那她现在呢?她将来呢? 师小海说:“我听了你刚才说的话,假如我是强子,我未必介意你失去工作,但我会介意你逃避的态度。连父母也没有办法对孩子的人生完全负责,丈夫又能负责多少呢?所谓的夫妻,是要一起撑起一个家的。如果你因为逃避工作的压力就想回到家里,那如果有一天家庭的责任给了你太大的压力,你又准备逃到哪里去?” 林冰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师小海的话像一把犀利的刀子,将她剖开,让她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不敢面对的东西,并且逼着她面对。 但这并没有让她更害怕,更想逃避,反而给了她一些勇气,让她去正视自己的内心,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 “如果你实在是想要做家庭主妇的话。”师小海在一通犀利的分析之后,还是给她出了主意,“我想你最好还是再开诚布公地和强子谈一次,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想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也让他明白。你可以告诉他你喜欢做家庭的女主人,你愿意并且有信心操持好这个家,做哪些事情能让你快乐,你的计划是什么,他该如何配合你。强子是个工程男,如果你能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计划书,应该对他很有效。” 林冰被她逗笑了:“说得好像招投标一样。” 师小海摊摊手:“谁说家庭主妇不是一项工作呢?还比绝大多数的工作都麻烦得多,七乘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哦亲~~” 林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真喜欢你,小海。”林冰说,“每次跟你聊天,都能有收获,你把人心看得太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你爸妈的情商该有多高,才能教出你这么聪明的女儿啊?” 师小海笑着抿了口酒。她可不想告诉林冰,她家里父母整天吵得鸡飞狗跳的,实在算不上什么顶顶高情商的智者。 人生总是有一些契机,突然之间转变了人的思维模式。这个契机,有可能来自于一场伤害,有可能来自于一段文字,也有可能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经历了这个契机,人就变得成熟了。人们喜欢把这个过程称之为“成长”,然而成长的过程中,究竟获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谢谢你今天开导我。”林冰叫来服务员买单,“今天我请客。” 她们聊了很久,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 两人拿起衣服和包起身向外走,林冰说:“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师小海笑说:“想想清楚,到底是蟑螂更讨厌,还是黄主播更讨厌?” 林冰爽朗地哈哈大笑:“这个问题太难了!我必须要花时间仔细思考对比,才能得出结论!” 两人说说笑笑往酒吧门口走,路过一桌卡座,那桌上的人正好也打算离开,没看见师小海和林冰过来,起身肩膀一顶,正撞到师小海身上。 师小海被撞得一个跄踉,向边上退了一步,随即立刻被一个温暖的胸膛和一双结实有力的双臂搂住了。 师小海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扶他的人,又吓了第二跳:“……柳承西?!” 柳承西一开始也没看清是师小海,只是见赵玉喆撞了人,下意识地伸手帮扶一把,原本扶一下肩膀就该放开了,可他忽然认出了被撞的姑娘是谁,于是非但没有放手,反而顺势搂进了自己怀里。 赵玉喆愣了,林冰愣了,师小海也愣了。 柳承西低头看了眼师小海,又看了眼林冰。片刻后,他说:“好巧。” 师小海从他怀里挣出来,给他们作介绍:“林冰,主持人。”又指指柳承西,“柳承西,初心音乐的创始人。” 这个介绍词让柳承西斜了师小海一眼。 林冰友好地跟柳承西握手:“你好你好,我很喜欢在初心音乐这个平台上听歌。” 柳承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礼貌地回应:“谢谢。我看过你们的节目。” 他下巴一挑,指了指赵玉喆:“赵玉喆。” 赵玉喆热情而主动地跟林冰握手,并且自我介绍:“主持人,真厉害!我是玩音乐的。” 又去找师小海握手:“美女,刚才撞了你一下,不好意思啊。”他看一眼柳承西的脸色,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就是师小海吧?” 师小海不解他的笑容是何意,但大抵能猜出是柳承西和他提过自己,于是大方地回应:“你好。” 四人一起走出酒吧,师小海问林冰要怎么回去,林冰赧然一笑:“我刚才给强子发消息了,强子说他会来接我的。” 赵玉喆则主动地摆摆手:“我自己叫车回去,你们走你们的,不打搅你们哈!” 送走了他们两人,师小海回过身。柳承西就站在她一步开外的地方,黑暗中,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沉静,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师小海觉得自己的心跳比往常快上几分。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对视了几秒后,柳承西走上前,将师小海鬓角落下的发丝挑到耳后。 “走吧。”他说,“我送你回去。” 第68章 柳承西知道今天要喝酒,所以早就已经找好了代驾。 两人上了车的后排,柳承西向代驾报了师小海家的地址,先送师小海回家。 “你跟朋友聚会?”师小海随口打开话题。 “嗯。”柳承西说,“他要结婚了,所以找我陪他喝酒。” “哎?结婚?”师小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是那种,结婚前最后的放纵?”可想想赵玉喆刚才那样子,不像是放纵之后的样子,眼神还清明得很,并没有喝太多酒。如果想要放纵醉一场的话,也不该来这种地方。 “放纵?他开心得很呢,说是找到真爱了。” 师小海想了想:“不会是一见钟情,闪婚吧?” 柳承西吃惊地侧过头看着她:“这你都知道?你是不是不光给人做心理辅导,还兼职算命啊?” 师小海笑笑。随便用真爱这种词的人,往往性格都不是特别谨慎。往好了说是激情而浪漫,往坏了说,可能有点冲动。——携手一起走完一辈子的,也没几个敢说自己是真爱的。真爱这个词,代表的就是激情,今天爽了今天就满意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考虑那么多干什么?谁天天在家煮饭的时候还想着我是在给我的真爱煮饭啊? “闪得很。”柳承西说,“刚认识三天,说是约好了准备周末就去民政局扯证了。” “唔。”师小海不予置评。她并不了解赵玉喆,更不知道和他结婚的女人是何方神圣。别人的生活方式在她看来没有好坏之分,每个人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点而活着。除非别人碰上烦心事来找到她了,她才会给点意见和建议。 柳承西却没那么多顾忌,他对赵玉喆的了解很透彻,直接下了评价:“可能一个月后就离了吧。” “这么不靠谱?” “呵呵,靠谱这个词就跟赵玉喆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今天他们喝了两个小时的酒,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柳承西就在听赵玉喆吹嘘他的真爱。 那姑娘是赵玉喆在公园里遇到的,据说那姑娘是个美术老师,当时正架着画板在公园里写生。他大老远看见一身白色长裙安静画画的女孩子,就觉得美艳极了,和他平日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些妖艳女人都不一样。 赵玉喆这个人一向秉持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生活态度,脸皮比城墙都厚。于是当下就走过去在姑娘身边坐下了。 姑娘看着花画画。他听着歌,看着姑娘作画。 他坐了很久,看姑娘把一幅画都画完了。姑娘可能觉得这看客长得还不错,也有点好奇,就主动开口问他:“我画的好看吗?” 赵玉喆说:“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画。” 姑娘又问他,你在听什么歌? 赵玉喆就摘下一边耳机,跟姑娘一起听歌。 一首歌放完,姑娘哭得泪流满面。 赵玉喆问她,这歌好听吗? 姑娘说,好听,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歌。 ——那首歌是赵玉喆自己唱的。 于是就这么着,天雷勾地火,两人一拍即合,彼此都觉得找到了此生挚爱。 按照赵玉喆的性格,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姑娘,认识两小时,喝过两杯酒,就要把姑娘往宾馆里带了。不肯?不肯那就算了,天底下漂亮姑娘那么多,你不肯我就去找别人呗。但是打从遇见这个美术老师,赵玉喆一下觉得自己回到了中学时代——高中时候他都没那么纯情了,至少也是初中时代。三天了,别说睡觉,小嘴都没亲过,就拉了一把小手。他说,那是他这辈子牵过的最柔弱的手。他说,突然就有一种冲动,想牵着这只最柔软的小手,一辈子不放开。 然后他就跟姑娘求婚了。然后姑娘就答应了。 柳承西说:“求完婚,他才想起来问人姑娘叫什么名字。” 师小海不由得笑:“挺精彩的。” 当时赵玉喆跟柳承西说他求完婚连自己未婚妻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柳承西问他,那你们这三天,都聊了什么?赵玉喆说,聊?聊天太俗了,我看她画画,她听我唱歌。 别的柳承西也不用问了。连名字都刚知道,那姑娘的家世背景、情感经历、工作条件,赵玉喆肯定什么都没问。有什么好问的?俗! 赵玉喆的故事,对他们而言也就只是个故事了,听过笑过,也就罢了。 柳承西和师小海有一阵子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 忽然之间,师小海感觉自己的手一热——柳承西握住了她的手。 她僵硬了片刻,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没有拒绝。僵硬不是因为反感,而是有些紧张。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牵过手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柳承西的声音略显沙哑。 “我相信。”师小海回答。 这个答案让柳承西微微诧异。他以为师小海这么理性克制的人,会对一见钟情嗤之以鼻的。 师小海没有解释。她不是赵玉喆那种冲动到一见钟情之后就要立刻去民政局扯证的人,但这不代表她就不相信爱。爱是一种很纯粹很纯粹的吸引,反而是那些被用来和爱情捆绑在一起的东西,未必是爱。 柳承西说:“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 师小海回忆了一下她和柳承西初次见面的场景,笑了。柳承西以为她会说点什么调侃甚至讽刺自己,但是师小海没有。师小海安静地“嗯”了一声。 柳承西与师小海五指交错,指腹轻轻摩挲师小海的骨节。 “你和林冰今天是在谈工作吗?” 师小海没有多想,说了实话:“不是。她心情不好,找我陪她喝酒。” 柳承西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他没有说什么,但师小海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加力,显出他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她推掉了和柳承西的约会,却陪朋友出来喝酒。 车很快就开到了师小海的住处。 两人下车,柳承西说,走吧,我送你到楼下。 夜晚小区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小区里植被茂密,他们手牵着手,慢慢走过林间小道。 然而这条路还是太短太短了,即使他们已经尽可能地放慢了脚步,可是几分钟以后,就已经站在居民楼的楼下了。 柳承西停下脚步,转过身,和师小海面对面。 他比师小海的个子高一个脑袋,为了和他对视,师小海不得不微微仰起头。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师小海秀长的眉毛、因为酒精而微微迷离的双眼、挺翘的鼻子、水润的嘴唇…… 他心里痒痒的,俯下身去。 师小海将脸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角度。不至于伤人,但拒绝的意思已经表达到了。 柳承西停顿了几秒,重新挺直腰板。 他说:“师小海,我喜欢你。” 他说:“我有耐心,我可以等,但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这个拒绝,指的不是刚才那个未得逞的吻。 师小海说:“路上小心。” 柳承西一根一根松开她的手指,直到彻底放开。 “周末见。” “再见。” 第69章 等到岳戈休息的时候,路秋天终于成功地将岳戈约出来看电影了。 因为说好这次看电影是路秋天感谢岳戈帮她搬家的回报,路秋天早早地就在网上选好了要看的电影,发去询问岳戈的意见。 她选的是最近很火的《爱乐之城》,看电影的介绍和海报,这似乎是个关于甜美爱情的故事。很适合她和岳戈一起观看。 岳戈表示自己也很早就想看这部电影了,正好和路秋天一起去看。 于是路秋天就准备去买电影票了。因为缺乏恋爱的经历,就买电影票这件事,她也稍稍有些忐忑。按照恋爱宝典上的指导,女生在买单这件事情上最好不要太过主动,以免男生不珍惜。而且恋爱宝典上还给出了具体的数字,说是男女的花销比例最好保持在3:1左右,这样对感情的发展最健康,男生也觉得最有面子。也就是说,放在看电影这件事上,男生买电影票,女生买饮料或者爆米花,这是最优的恋爱模式。 路秋天虽然不算多富裕,倒也不在意两张电影票钱,左右不过百十来块钱。若是和自己的好朋友看电影,她买了也就买了。但因为对象是岳戈,她这时候又忐忑起来,怕自己做的不妥当,怕令岳戈觉得没有面子。 然而电影还是要看的。路秋天惴惴不安地问岳戈几点有空?在哪里看比较方便? 她等了一会儿,岳戈没有回答她。 几分钟后,岳戈发来消息:“下午三点,我们在恒隆广场见吧。” 路秋天愣住。这不是一个商量的语气,而是一个确定的口吻。下午三点?恒隆广场?哪个电影院啊?哪一场电影? 她发去消息询问:“电影票我买哪一场啊?” 又过了一会儿,岳戈发了两条消息回复。 第一条。 “傻瓜。” 第二条。 “你人过来就行了。” ——他已经把电影票买好了。 路秋天看着“傻瓜”两个字,发了五秒钟的呆,然后“啊”地一声大叫,丢掉手机,扑倒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脑袋蒙了起来,激动地在床上打滚。 亚飞从卧室门口经过,被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路秋天躲在被子里不出来,颤颤巍巍的声音透过被子模模糊糊地传出来:“没、没事……” 亚飞莫名其妙地盯着床上那坨生物看了几秒钟,摇摇头,走开了。 这倒不是路秋天第一次被人叫“傻瓜”。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她也曾遇见过一些臭屁的要命的家伙,不知道是从电影还是哪里学来的招式,也不照照镜子,就以为女生都喜欢霸道不讲理的男生,把那些个招式生搬硬套,闹出不少笑话来。 让路秋天印象深刻的是,她上高中时的前桌,那个男生一直对路秋天有意思。有一次自习课上路秋天正做着数学作业,那男生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眼路秋天某道大题的答案,忽然故意歪着一边嘴角挤眉弄眼地做出了一个可能是邪魅一笑的表情,说:“傻瓜,你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来!” 随后他在路秋天错愕的表情下,抢走了路秋天的数学作业,划掉她的答案,自己在旁边写了起来。写着写着,他写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原来是他自己算错了,路秋天本来的答案明明是对的。 再然后,他笑得一脸尴尬僵硬,把路秋天被涂改的乱七八糟的作业本还了回来:“小傻瓜,看来你也没那么笨啊。” ——如果可以爆粗口的话,路秋天很想对那个叫她傻瓜的男生回一句:傻|逼。 然而岳戈却是全然不同的。在他的身上从来没有生硬这两个字,他的霸道之中带点温柔,温柔之中带点霸道,恰到好处地给了少女所需要的感觉。他仿佛开了天眼,能够看穿少女的心事,然后水到渠成地把它顺其自然。 即使他只是发来一条文字的消息,路秋天却仿佛能够想象出他一脸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用宠溺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真是想想就叫人羞得要命。 每和岳戈聊一次,路秋天都更加确认一分:自己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到了约定的那天,路秋天提前两个小时就开始打扮。她穿了纯白色的长裙,黑色的长发披肩,带上一对精致小巧的珍珠耳环。妆容是从网上跟美妆博主学来的“约会妆”,涂完口红以后用透明的散粉轻轻地压一压,再涂第二层,然后用餐巾纸轻轻地抿一抿——这样能够令口红持色更加持久,不会轻易沾染在其他东西上。比如杯子,比如另一个人的脸颊或是嘴唇。 做好万全的准备,路秋天才出门。 这段时间里路秋天几乎把恋爱宝典背的滚瓜烂熟。不得不说写恋爱宝典的作者想得很周全,也可能是为了凑字数骗稿费,作者不得不抓破脑袋把一切能扯掰的东西全都扯掰一通,总之就连约会的时间,宝典的作者都给出了建议——女人最好稍稍迟到一会儿,以十到二十分钟为宜。让男人稍作等待,可以提升女人在他们心目中的价值。当然,迟到超过半小时,恐怕就有负面效果了。而且就这个建议,作者还给出了专门的理论来解释:女人为了和男人约会,势必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精力甚至金钱在打扮自己上。女人付出了那么高昂的约会成本,有必要让男人也来分担这个成本,所以让男人等一会儿是天经地义的。 打从路秋天看了恋爱宝典,就像邯郸学步一样,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简直完全忘记了从前的自己是如何与男人相处的。于是只要宝典上提到过的内容,她就照本宣科地严格遵守。 三点十分,路秋天赶到了约定的地点,见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岳戈。 其实她的心里还是稍稍有些不安的,她担心她的迟到会令岳戈不快。毕竟恋爱宝典不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它的答题正确率到底有多高,路秋天在此之前也没有验证过。 然而路秋天的担心是多余的。 岳戈是什么人?他完全没提路秋天迟到的这一茬,在穿着小高跟款款向他走进的路秋天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的时候,他就露出了惊喜与赞赏的表情。等路秋天到他身边,他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你今天真漂亮。” 就这一句话,路秋天两个小时的打扮,值了。 第70章 路秋天本以为《爱乐之城》会是一部欢乐美满的爱情片。在电影的前半段,男女主角从相互误会到互生好感,路秋天看得心潮澎湃。她一面看电影,一面偷眼打量岳戈。 她看岳戈一眼,岳戈就偏过头对她笑一笑。笑得她的小心肝扑扑直跳,迅速收回视线,把视线锁定在大荧幕上,却有好一段剧情都没看进去。 然而电影的后半段,剧情开始急转直下。男女主角之间逐渐有了裂隙,他们误会,他们争吵,他们分手。 路秋天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们会和好的吧?” 看电影之前,路秋天没有看过剧透和影评,只看了简介,对于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她一无所知,感情完全被剧情调动。 这是一部很不错的电影,岳戈也看得认真投入了。他淡淡地说:“应该会吧。”他心中想着,若这是现实生活,那恐怕并不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可戏剧不是现实,正所谓戏剧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故事也许会给一个完满的结局,给人以心理的慰藉。 然而接下来的剧情,却让路秋天跌破眼镜。 电影的最后,男女主角都完成了自己昔日的梦想,然而他们的身边,早已不是当初的人。一首钢琴曲,一支昔日梦,相视一笑,转身离去。 电影散场。 当电影院的大灯亮起,路秋天满脸泪水。 观众依依不舍地离去,路秋天却迟迟缓不过神来。 岳戈递给她一张纸巾,轻轻拍拍她的头:“我们走吧。” “怎么会这样呢?”路秋天喃喃着擦去泪水。她满心的不可思议和无法理解,“这个结局怎么这样啊!” 岳戈却说:“这是一部好电影。”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分手?” 岳戈看着她。 片刻后,岳戈笑了:“因为生活不只有爱情啊。” 路秋天怔怔地看着岳戈。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离她这么遥远,就算她奋力地伸出手,也碰不到他。这让她感到慌张。 直到走出电影院,路秋天还在为刚才的结局闷闷不乐、忿忿不平。 “这是一部爱情片啊。为什么不能给男女主角一个好的结局呢?”她问道,“他们明明那么相爱!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非要分手?女主角怎么能够嫁给别人啊?她不爱男主了吗?” 岳戈没有接话。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部爱情片。这部电影所讲述的是两个追梦的年轻人的故事,而爱,只是故事里的一个元素罢了。 “你刚才说,生活不只有爱情。”路秋天执拗地问道,“可爱情不是最重要的吗?我真的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放弃。” 他们走过一家甜品店,岳戈问道:“你想吃芒果布丁吗?” “哎?”路秋天一下跟不上他的思绪。 岳戈没有等她反应,就已经走开了:“我去买一点。” 甜品店的芒果布丁做得非常美味,吃上好吃的甜品,让路秋天因为电影而低沉的心情好了很多。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岳戈跟她谈论起晚饭的话题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们走上马路。 电影院在很繁华的市中心,路上车来车往。绿灯亮起后,小转弯的车辆依旧川流不息,赶时间的车主们并不愿意礼让等待过马路的行人,而行人又不愿错过绿灯,于是双方拥挤着,争抢着,在热闹的马路上交错穿行。 岳戈原本站在路秋天的右手边,他突然从路秋天的余光中消失了,当路秋天反应过来的时候,岳戈已经换到了她的左边——他把她让到了更安全的那一边,让自己成为她与来往车辆之间的屏障。 这个举动让路秋天心里一暖。 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走动摆手之间,手背互相擦过。触及的肌肤传来热度,从手背一直暖到心里。 路秋天的心跳又变得很快、很快。 她的注意力已经不能完全地放在红绿灯和马路的车辆上,余光忍不住去打量岳戈垂下的手,而她自己的掌心发着热,让她忍不住将手张得更开一些,暗暗期待着什么。 岳戈抬起胳膊,以一个并不算太亲热的距离搂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快速穿过了马路。 这下路秋天的注意力又全都集中到了肩上。肩膀比手距离心脏更近,嘈杂的车轮声和人声忽然变得很远很远,她的鼓膜里充斥着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当安全地站到马路另一边的时候,那只温暖的大手就从她的肩膀上挪开了。 路秋天怔怔地站在路口,一脸迷茫。 直到岳戈笑着拧了拧她的脸,问她在发什么呆的时候,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红着脸跟上岳戈的脚步。 晚饭过后,岳戈将路秋天送回了亚飞家楼下。 路秋天迟迟舍不得下车,舍不得今日的约会就要结束,于是搜肠刮肚地找寻着总结之词:“谢谢你今天请我看电影。本来说好了是应该我感谢你的……” 岳戈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他总是做这些亲昵的、暧昧的、随时可以抽手就走又让人抓不住任何痕迹的肢体接触,而且他总是做得那么自然。假如路秋天再成熟一点,她就会想到,岳戈的这些举动恐怕早已习以为常,不知对多少人做过了。可惜现在的路秋天,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岳戈调动着情绪,一些些的亲密,就让她心猿意马,全然想不到别的。 “你陪我看电影,我就很开心了。”岳戈温柔地笑道,“走吧,回去吧。” 路秋天依依不舍地解开安全带:“那……我走了。” “拜拜。” 路秋天咬了咬嘴唇。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愚笨。 “那……下次真的让我请你看电影吧。” 岳戈只是微笑。 “我……走了。再见。” “再见。” 她下车之后,依旧一步三回头。岳戈没有立刻把车开走,摇下车窗:“我看着你进去。” 路秋天又被他一句话砸得晕头转向。 短短的一短路她走了很久,可再怎么久,终于也是要走完的。渐渐地,路秋天消失在了岳戈的视线中。 岳戈关起车窗,没有立刻把车开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有些疲惫。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接起电话。 电话的那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 “岳哥哥,你在干嘛呀?” “我在外面,正准备开车回家。” “别回去了,一起过来喝酒呗?明天你不用早起吧?” 岳戈看了眼时间:“下次吧,今天有点累了。” “累?哎哟,这是陪哪个小姑娘玩到这么晚啊?玩什么了?” 岳戈但笑:“啊,看了场电影。” “那个小姑娘那么浪漫啊,还看电影?好看吗?” “好看。” “姑娘好看,还是电影好看?” “电影好看。” 那边传来咯咯的笑声:“你这话让那个姑娘听到,还不得气死啊。你这个人呐,专门毒害无知少女。知道现在网上怎么说吗?中央空调,说的就是你呢。” “中央空调送温暖,有什么不好?” 那边又笑:“那你快来给我送点温暖呀,我正无聊着呢。” 岳戈温和自嘲,却不妥协:“改天吧,中央空调要充电了。改天我请你喝。” “唉,好吧好吧。你这个人,说好就好,说不好就不好,多情的是你,最绝情的也是你。改天就改天咯!” 岳戈又和电话那头的姑娘调笑了几句。挂了电话,他重新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驶入黑暗之中。 第71章 自从住进了亚飞家里,路秋天就像她承诺的那样,承担起了大多数的家务。她会烧一些简单的菜,厨艺虽然不精湛,却还是甩开对饮食根本没有追求的亚飞数条马路。可一般也只有周末的时候,路秋天有闲情逸致做饭,到了上班的时候,每天晚上回到家中时间已经不早,再要买菜做菜,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因此很多时候她们还是不得不出去觅食。 亚飞和路秋天走出小区,打算就近找家餐馆随便吃一点。刚出小区门,就看见对面的“大熊甜品点”。 这家新开的甜品店已经完全翻新好了,门口的招牌挂起,而且比上一次路秋天和亚飞看的时候,招牌的边上多了一只眼熟的小熊LOGO。店门口的玻璃门上,也贴了一些穿着围裙的卡通熊的图案。 看清这个LOGO和贴纸的图案,亚飞和路秋天都愣了。 ——就在不久以前,路秋天还开玩笑说,这家大熊咖啡厅的老板应该去找熊包包要漫画的授权,以招徕客户。而现在,熊包包笔下的“熊宝宝”形象,真的出现在这家店面上了。那时候她开玩笑说的话,竟然成真了。 “这……这是侵权啊!”路秋天忽然之间愤怒了起来。 若放在早两年,路秋天看到自己喜欢的漫画形象被商家拿来用吸引顾客眼球,她一定会欢欢喜喜地过去看一看,假若商品她喜欢,那她就会大方地照顾商家的生意。至于使用漫画形象有没有得到原作者的授权?商业获利原作者能不能得到分成?这些事情她管不到,也不在乎。 可自从做了师小海的助理,她的这个观念就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师小海作为一个自媒体人,是信息的输出者。她的文字、她的语录、她的书乃至于她的肖像都经常会被一些营销号、盗版商和商家拿去盗用。这种行为是非常打击原创者的创作热情的。且不说金钱,倘若所有的读者都不知道原创者是谁,却将关注全都给了那些四处盗用的营销号,原创者连情感上的支持都无法获得,又如何能坚持创作?创作的意义是什么?久而久之,热情也就消耗完了。毕竟每一个人都是需要存在感,自我价值需要得到肯定的。 路秋天和亚飞做了师小海的助理,常常需要去找那些无授权盗用者交涉,要求他们停止侵权。而盗用者则往往死猪不怕开水烫,非但不肯停止侵权的行为,还会振振有词地说出一些歪理来,譬如“用你的东西是看的起你”、“如果没有我们这些营销号帮你宣传谁知道你是谁”之类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反过来泼脏水故意造谣诬陷创作者,真把她们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此时此刻,当路秋天看到了这家新开的甜品店用了熊宝宝的漫画,不由得义愤填膺起来。 店铺关着门,但里面亮着灯,有人影在店里来回走动。想必是店内的一些布置尚没有彻底完成,因此还未开张。 “亚飞姐,走,我们去找他们交涉,让他们把熊宝宝的图像扯下来!”路秋天勾起亚飞就要往甜品店走。 亚飞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反对。 两个姑娘走到甜品店的门口,门没有上锁,她们推开门走了进去。店铺里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摆放桌椅,听到开门声,忙说:“抱歉,我们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 “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路秋天说。 店员困惑:“那你们有什么事吗?” 她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然而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真到了要和人交涉的时候,难免有些怂了,便扯了扯亚飞的袖子。 亚飞上前一步,冷静地开口:“我看到你们用的LOGO和贴纸,是熊宝宝的漫画形象。” “啊!”店员明白了,笑咪咪地说,“你们也是熊宝宝的漫画粉丝吧?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开业啦,下周三正式开始营业,到时候可以过来玩啊。欢迎欢迎。” 亚飞和路秋天被店员理直气壮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了。 亚飞客气地问道:“请问你们获得商用授权了吗?” “商用授权?”店员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路秋天在亚飞身后帮腔:“没有商用授权的话可不能随便用别人的漫画形象的哦,这是侵权的行为!原作者可以告你们的!” “哎?”店员挠挠头,“可是这家店就是漫画作者开的呀!” 此言一出,亚飞和路秋天都愣住了。 “漫画作者……开的?” “是啊,我还以为你们是看到消息赶过来的粉丝呢,你们不知道吗?”店员说,“我们老板就在里面,我去叫他出来,你们等一下哦。”说完就进往操作间去了。 亚飞和路秋天面面相觑。 没过几秒,店员又从操作间出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竟然真的是熊包包!!! 亚飞惊愕,路秋天的嘴直接张成了“O”型。 “大、大熊!!”路秋天惊呼,“你你你,怎么会是你!!!” 熊包包看见亚飞和路秋天,登时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他赧然地摸了摸头:“你们怎么来了?对不起啊,我今天还没有收拾好。” “你是这里的老板??这家甜品店是你开的???” 熊包包一脸傻气的点头:“嗯!” “是吧,大熊就是我们老板。”店员洋洋得意,“老板,他们是你的朋友吗?刚才她们还担心店铺用了你的漫画形象,侵权了呢。” 原来是一场乌龙,路秋天登时红了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你居然就是老板!我最近帮小海姐处理了一些侵权的事情,所以太敏感了。真的对不起。” 熊包包愣了愣,笑得更开心了:“谢谢。” 作为一个原创者,他自然也没有少经历过那些糟心事。他非但不介意这场乌龙,而是真诚地为两位姑娘古道热肠的打抱不平道谢:“你们真好,谢谢。” “没有没有,是我们没调查清楚。” 熊包包这时介绍起自己的店员:“他是小乔,是我朋友。” “我是大熊的漫画的死忠粉丝,一听说他要开实体店了,赶紧过来应聘给他打工。”小乔说,“你们关注大熊的公众号了没有?他有在公众号提起新店的事哦!” 路秋天忙拿出手机看。她早就关注了熊包包的公众号,平时只要漫画更新,她就会追着看连载。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了,有段时间没看,没想到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而亚飞只是站在那里,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熊包包,一句话也没有说。 路秋天本就是熊包包的粉丝,也是各类甜品的爱好者,此时得知自己的住处门口开了一家甜品店,而熊包包竟然就是甜品店的老板,简直双喜临门,兴高采烈地拉着熊包包探讨起甜品大业来。 熊包包问道:“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路秋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才想起自己把正事给忘了。 “还没有,我跟亚飞姐就是准备出来吃晚饭,看到你的店就进来了。” 熊包包发出邀请:“我们也还没吃。那我们四个人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简直太好了!” 小乔也很开心:“那我去洗个手,马上。” 然而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捧场的。 从熊包包出现以后,亚飞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态度冷淡疏离:“我就不去了。” 熊包包愣了,小乔愣了,路秋天更是不解。 “咦?亚飞姐?” 亚飞转身直接走出了甜品店。 第72章 亚飞出了甜品店,准备过马路直接回家。家里还有一包速冻饺子,应付一人的晚饭足以。 路秋天追了出来,拉住亚飞:“亚飞姐,你怎么了?” 亚飞揉了揉眉心:“你跟他们去吃吧,我有点累,就不去了。” “累?啊,你脸色不太好!”路秋天连忙伸手探了探亚飞的额头,“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亚飞将她的手拉下来:“我没事。你去吃饭吧。” 她最近确实有些累了,身体不大舒服,并不是假装。 熊包包也从店里追了出来,可他犹犹豫豫的,不敢靠近,只能神色关切地远远望着亚飞。 绿灯亮了。 亚飞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离开了。 路秋天不知亚飞缘何忽然变故,跟着回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她纠结再三,还是有些关于漫画的更新和制作甜品的小知识想要向熊包包讨教,于是跟着熊包包和小乔他们一起吃晚饭去了。 亚飞肚子一人回了家,打开冰箱门,打算下速冻水饺吃。然而她打开速冻水饺的包装袋,闻到里面似乎有异味,于是将拆开的包装袋仔细一看——速冻水饺已经超过保质期限,不能吃了。 亚飞摇摇头,把整袋水饺丢进垃圾桶里。 大约是吃晚饭这事情一波三折,打消了她的热情。她原本就是个食量不大的人,对饮食也无甚追求,索性就不再去想晚饭的事,到电脑前工作去了。 一个半小时后,路秋天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急匆匆冲进门就把食盒往亚飞面前一放:“这个给你!” 亚飞接下食盒,正打算问她干什么这么风风火火,就见路秋天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往里冲:“我肚子疼,先上个厕所啊!” 砰!厕所门关上了。 亚飞失笑,转过头来打量手里的小食盒。 食盒里装着一块十分精致的草莓蛋糕。想是路秋天吃完饭,心里想着她,专门给她带回来的。这个小心意让亚飞的脸上不由得带了点笑意。她起身去厨房拿了把小勺子,开始吃草莓蛋糕。 才吃一口,亚飞就愣住了。 她一向对食物的适口度没有太大的追求,反正她胃口小,一顿饭也吃不了多少,左右填饱肚子就行了。而这种随和,大约是从小培养出的习惯。小时候家中的保姆什么都很好,手脚勤快,做事干净,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最大的缺点,大约就是做饭的水平太糟糕,无论用什么食材做什么菜式,做出来的味道全都一样——那就是寡淡无味。 因为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缺点,亚飞也不太好辞退她——那时候的她也没有那样的权力。而且保姆做的菜,亚飞是唯一的品尝者,若她不提出抗议,其他人自然也就不以为意。 等到后来她长大了,对美食天生地缺少一种热衷。鉴于她的身体状况,医生建议她少吃重油重辣重荤腥,总之就是那些虽然美味但有可能给身体造成负担的食物。这倒是正好给了她一个懒惰的借口,反正她自己也不会做菜,而追求美味这件事情耗费时间耗费精力,倒不如把时间精力省下来干点更有意义的事——虽然人生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做。 她是真的对吃无所谓。可是这份草莓蛋糕,以她不怎么样的美食鉴赏能力来说,她也觉得,是真的很好吃。 她一勺一勺地,慢慢将整块蛋糕吃完了。 等她吃完了蛋糕,路秋天也如释重负地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路秋天看了眼空盘子,叫道:“哎呀,你全吃完啦?忘记跟你说留一口让我尝尝味道了,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亚飞一愣:“你没吃过?” 她以为路秋天自己吃饱喝足,品尝到了美味想要分享给她,才特意给她带蛋糕回来的。 “没有啊,就一块,大熊特意嘱咐我送给你的。他说没想到今天会遇到我们,只带了一块蛋糕,本来是想给小乔的,怕你回家没东西吃,就让我先带回来给你。说是下次有机会多做点也请我吃。” “大熊?”亚飞皱眉。 “是啊,他自己亲手做的,真的超厉害!漫画画得好,厨艺也好厉害!哎,你还没说呢,蛋糕好吃吗?” 如果路秋天早一点说这是熊包包特意带给她的,恐怕她就不会吃了。几秒钟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吃。” “我就知道,肯定超好吃!!我今天还跟他讨教了一下烘焙的秘诀呢,他不光会烘培,他什么都会做,中餐西餐,法国菜意大利菜他也懂!听说他以前还考过厨师证。”说起这个,路秋天就忍不住流口水,“他以后的老婆肯定特别幸福,又有美食吃,又有漫画看。” 亚飞把玩着吃蛋糕用的小勺子,不置可否。 路秋天还在喋喋不休地夸奖熊包包。今天的深入交流,已经让她从熊包包的粉丝升格为脑残粉了:“我以前看漫画的时候就在想,作者这么厉害,要是能自己开个店,卖他漫画上画的那些小点心就好了。每次看漫画看得我馋死了,吃又吃不到,心痒痒的。没想到他真的开店了,还那么巧,就开在我们家对面,以后能经常去吃啊!哎呀!不过经常吃的话,会不会发胖啊?我还想减肥呢……” 亚飞一下又一下地转着勺子,似乎在听路秋天说话,又似乎没有在听。 亚飞给路秋天买的新床送来了,花了几天的功夫,她们也把那间原本当做家庭影院的房间收拾干净腾出来了。于是晚上睡觉之前,路秋天要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新房间去,以后她就有自己的房间了。 路秋天的衣服鞋袜和包包之类的东西倒不算太多,毕竟她刚刚毕业没工作多久,消费能力有限。然而她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却不少。她是个很有浪漫情怀的小女生,平素就爱收集些漂亮的笔记本、可爱的小摆饰、有趣的小玩具。因为东西杂乱,她一个人收拾起来太慢,亚飞就帮着她一起收拾。 路秋天正忙着往桌上摆放一个个小玩偶,亚飞抱起她的一打笔记本,帮她放到书桌上。笔记本太滑了,她刚松手,第一次本子就掉了下去。 亚飞弯腰捡起,正打算往书堆上摞,看见了笔记本下露出的第一本书的名字,她不由愣了一下。 ——《恋爱宝典》。 第73章 路秋天终于把那些零碎的小物件摆放好,回头一看,发现亚飞正在看书。当她看清亚飞在看的究竟是什么书的时候,她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冲上去劈手就把书抢了过来,藏到身后。 亚飞偏过头看着她。 “我我我……”路秋天笨嘴拙舌地找着辩解之词,“这本我……我随便买的!我是好奇……随便看看!” 亚飞平静地问她:“你为什么心虚?” “心虚?心虚……?没、没有啊……” 亚飞耸了耸肩,只当没这件事发生过,弯腰继续帮路秋天收拾东西。 她一把头转开,路秋天就赶紧把《恋爱宝典》看起来,看看亚飞都看到了些什么。亚飞刚才是随手开了一页看的。 “对于女人来说,矜持和尊严是最为宝贵的。女人必须要学会爱护自己,千万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交出去。如果在新婚之前就失去了宝贵的处女之身,那在婚后难免要被你的丈夫瞧不起。他会将你视作随便的、没有尊严的女人。” 路秋天倒吸一口冷气,脸顿时红成了刚出锅的螃蟹。好死不死,亚飞这么会翻,随便一翻就翻到了这种敏感的内容!!! 她简直恨不得立刻挖一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冒头出来了。她很想跟亚飞解释说你千万不要误会啊,这本书不是这样的,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然你把这书看一遍吧!但她之所以那么心虚不让亚飞知道她在看这书,因为她其实心里很清楚,亚飞是看不上这种书的。 过了一会儿,路秋天好容易冷静下来了,期期艾艾地往亚飞身边凑:“亚飞姐……” “嗯?”亚飞神色如常,并没有在意刚才看到的东西。 路秋天破罐子破摔,拉着亚飞往床边一坐:“亚飞姐,你陪我聊聊天吧。”其实这段时间路秋天被感情困扰,还挺有倾诉的欲望的,可她不敢跟师小海和亚飞说,而上了班以后和以前的好同学好闺蜜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聊天了,因此颇有种无人倾诉的痛苦。今天既然都被亚飞发现了,索性就把她的困扰说出来。 亚飞低头看了眼手表:“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指的是她给路秋天的最大聊天时间,聊完之后她就要睡觉了。她作息规律,自我要求严格,有时候会显得挺不近人情的,但接触多了,发现她就是个这样的人,也就习惯了。 路秋天为难地抓了抓头发。二十分钟太短了,话匣子一旦打开了,那就根本收不住。像她平时和闺蜜聊起八卦来,电话能一直打到手机没电,五六个小时一转眼就过去了,而且压根都还没说什么呢! 她很想跟亚飞说“我喜欢上岳戈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最近很苦恼”。但是对于注重情绪和氛围女孩子来说,这种话并不是单刀直入就能说出口的,往往需要很长的一段铺垫。 比如说和闺蜜聊天,开头的时候可以先聊一聊哪一家彩妆又出新的口红了,我买了哪几个色号。说起口红这个话题,那就可以顺便吐槽一下身边的直男,说我哪天哪天没有化妆,就只是涂了个口红,结果居然被直男说我化了很浓的妆,真是服了这些没有审美的直男了!然后男人这个话题已经被引出来了,可以顺势打开新的话题,说我最近身边遇到了哪些新的男生,哪个男生比较帅,哪个男生只知道装逼。有了这些铺垫之后,就可以话锋一转,说哎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如果对方说有了,那就先问问对方的情况,听她说说她甜蜜的烦恼,如果她抱怨她喜欢的男人不解风情,那就和她一起讨伐那个混蛋男人。等她把想倾诉的倾诉完之后,她也会礼尚来往地问你,那你呢?你最近的感情生活怎么样啊?这时候就轮到你来倾诉了。如果一开始你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她说了没有,那就可以省去中间这个步骤,她会直接反过头来把话题抛给你。 然而亚飞的“二十分钟”把路秋天给难住了。她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尴尬地沉默着,转眼半分钟就过去了。 或许是为了给她找个台阶下,亚飞看了眼路秋天手中因为局促而被捏得有些皱的《恋爱宝典》,主动开口:“这本书……” 路秋天又羞又窘,把心一横,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把话问出来了:“亚飞姐,你觉得这本书上说的有道理吗?”她自己在看这本书的时候,有时候觉得这书说得特别有道理,有时候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有别的参考了,所以就硬着头皮照着书上说的做。可她的这一套,似乎对岳戈并不起什么作用,于是她的困惑日益加剧。 听了路秋天的问题,亚飞吊起一边嘴角,“呵”地笑了一声。 路秋天:“……”喂喂喂,鄙视要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啦! 鄙视归鄙视,亚飞还是从她手里接过《恋爱宝典》那本书。她将书翻开,指了指书上写的“最宝贵”的那个“最”字,说:“永远不要相信这种言论。如果你写论文的时候把这种文字交上去,你的导师会把你的头按到脸盆里。” 路秋天:“……”学霸好可怕,学霸的导师更可怕。 这本书亚飞只看了几行字就被路秋天抢过去了,虽然她大概能够猜到书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内容,但她也只能对她看到的内容发表评论。 “男性和女性最大的生理区别,就是女性能够妊娠,所以女性可以确定生下的孩子是自己。而在现代亲子鉴定技术被发明之前,男性更难确定孩子和自己的血缘关系。” 亚飞一张口就是学术,把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路秋天给砸蒙了,只能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她,听她往下说。 “为了能更加确定孩子是自己的,女性的某些特质在择偶时可能受到男性的青睐——专一、温顺、谦和……拥有这些特质的女性,对于忠诚度或许会较高。而所谓的处女,是一个更加简单粗暴、形而上的标签,这个标签节省了男性进行判断的成本,和处|女交|配更有可能生下自己的孩子。” 路秋天羞于谈论这种话题,亚飞却说得面不改色,听得路秋天胆战心惊。 “然而越拥有高自尊的男性,就越不需要借助这些标签来进行判断。他们更有自信,更有安全感,更加能确定伴侣生下的孩子是属于自己的。所以他们会更加看重伴侣的其他品质,而不需要为了所谓的处|女不处|女,去牺牲一些对其他优异品质的追求。” “另外,这和社会文化也有很大的关系。在相对落后的社会和相对发达的社会中,人们对于性开放的接受程度是不一样的。这牵扯到经济、历史、宗教等等因素。” 听完亚飞的话,路秋天反而迷惑了。亚飞从进化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进行了一些分析,听着似乎都很有道理,但结论呢?亚飞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结论啊?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而《恋爱宝典》上就直接给了结论,这省去了路秋天自己思考判断的成本。 ——就好像上学时抄别人的试卷,最好能直接抄一个答案。如果只抄到了过程,答案还要自己算的话,一来麻烦,二来有算错的风险。至于下一次考试中碰到类似的题自己还是答不出来?那是下一次的事了,下一次再说。 亚飞合上《恋爱宝典》,把它交还到路秋天手中。她说:“不要相信任何极端的言论。要学会自己做判断。” 路秋天茫然地接回书。 亚飞看了看表。她给路秋天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她起身:“晚安。” 路秋天讷讷地回应:“晚安。” 亚飞起身出去了。 第75章 路秋天很苦恼。 有人说在一段关系最美好的时期暧昧,也有人说,暧昧是令人最痛苦的关系。这两种说法各有各的道理。暧昧期间,所有的一切点到即止,因此人们会对这段关系充满了各种各样美好的幻想,而且没有人会来打破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美好由此而生。然而暧昧却又违背了人性中的占有欲,所有的满足也都只能点到即止,犹如隔靴搔痒,痛苦因此而来。 路秋天徘徊在这种甜蜜的痛苦之间已经很久了,而她快要忍不下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现,一直以来,她和岳戈之间的节奏,是完完全全地掌控在岳戈手中的。每当她试图将关系推进一些,岳戈就会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是各种老手。 譬如路秋天试图与他谈论感情观,想要借此掏出岳戈对爱情的看法,再进而引申出岳戈对爱情的需求,她就能借机自我代入。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岳戈会把一个小的点对点的话题放大,大到人性的层面,大到社会的层面,又或者反将一军,把路秋天的话套得干干净净,他再进行一些附和,于是就能把路秋天哄得高高兴兴,完全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直到过后很久路秋天突然想起来,才发现——不对呀!我想问的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为什么最后变成我自己说了一大堆呢? 一次两次的,路秋天以为是自己说话的方式太过委婉了。可三次四次,路秋天再傻也发现了,她给岳戈下的套岳戈是有意不钻的。而岳戈不钻,她就毫无办法。 而她最近奉以为行动准则的恋爱宝典上,告诉她女人无论如何不可以主动追求男人,如果对一个男人感兴趣,就要使尽浑身解数勾引男人来追求自己。如果这样勾引男人还无动于衷的话,她就必须放弃,毕竟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的尊严和矜持更重要。 使尽浑身解数?在这段无法拉近距离的暧昧关系中,路秋天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了;放弃?说起来很简单,但如果做起来也那么简单的话,世界上哪还有那么多为爱所困的人呢? 进也不行,退也不行,抢节奏的掌控权又根本抢不过来。路秋天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好了。 白天胡思乱想,晚上睡不好觉,工作又怎么能做好?于是路秋天就频频地在工作上出错。 她交给师小海一摞文件,师小海翻了翻,问道:“我让你收集的资料是什么?” “啊?”路秋天愣了一下,把文件拿回来看了一眼,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搞错了,给我一个小时,我马上弄好给你!” 路秋天转身要回去,师小海把她拉住了。 她说:“秋天,不急,东西先放下,我们谈谈吧。” 师小海拉着路秋天到沙发上坐下,和颜悦色地开口:“说说,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她虽然一直秉持着不主动管别人闲事的原则,但作为领导,开导工作状态不佳下属也是她的职责之一。 路秋天愧疚、羞赧地低下头去。 “亚飞说你最近在看书?”师小海问道。 亚飞会把这事儿和师小海说也不稀奇。路秋天唯有老老实实地点头。 当亚飞告诉师小海路秋天在看一本《恋爱宝典》的时候,师小海出于好奇,也去翻阅了一下《恋爱宝爱》上的内容,看完之后,她啼笑皆非。 这种条条框框手把手教人怎么谈恋爱的书,本质上就和《炒股指南》《期货秘籍》没什么两样。你要说它全无道理,那也未必。但如果把它当做圣旨来执行,就有些可笑了。书上的那些方式方法,对某些执行者有效,对某些被执行者也有效,但绝不可能适用于所有人,而且在一个动态的世界里,也不可能有人能完全地照搬它的套路。这才是这种所谓的成功学书籍最坑人的地方——就像邪教一样,它会让你以为你所有的成功都是来自于对它的崇拜,而你所有的失败都源自于你对它的不够虔诚。反正怎么样都是它有道理。 可事实上,这世上发财的路子千千万万,本来就不是只有炒股能成为富人,所以找到适合自己的路才是最重要的。而根本不懂股市原理,为了偷懒,就闭着眼睛机械地执行他人指令的家伙,这必定是股市中亏得最惨的那一拨人。 师小海虽然顶着“恋爱导师”的头衔,她也很少会给人具体的指令。她只帮忙分析,得让人自己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然后自己考虑要怎么解决,那才是正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到了这个份上,路秋天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她就把自己纠结了很久的问题问出口了:“小海姐,你说,女人可以倒追男人吗?” 师小海微微皱眉。 “如果你希望我直接给你一个能或者不能的答案的话——既然你能问的出这样的问题,那我会建议你,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啊?”路秋天不解。她确实希望师小海直接给她一个结论,但所谓的“她能问出这个问题所以才建议她不要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 “感情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它关乎你的长相、智力、性格、家世背景、能力等等等等,不同的人在意的点和在意的程度都不一样。而现在,你自己把‘倒追’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判断标准。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有一天他没有及时回你的消息,别的姑娘或许会认为:他在忙,现在可能不方便回我消息。而你会认为:就因为当初是我倒追他,他不珍惜我,现在都不回我消息了;有一天他吃掉了你最爱吃的零食,别的姑娘或许会一脚把他踹出门让他马上买一袋新的回来,而你会想:就因为当初是我倒追他,他不在乎我,连我最爱的零食都敢吃掉;有一天他跟你吵架了,那更是不得了,当初是你倒追的他,他压根就没爱过你,现在还跟你吵架,分明就是想找茬把你甩了……” 路秋天听的目瞪口呆。她很想辩解说我不会这样的,但是认真反思一下的话,她发现她确实已经陷入了这样的思维陷阱之中——每当岳戈对她稍稍冷淡的时候,她就会想,是不是我最近对他太主动了?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自重的女孩儿?所以他开始冷落我了? 师小海说:“重要的不是这件事情本身,是你的思维方式。” “啊!”路秋天烦躁地叫了一声,把脸埋进掌心里。师小海的话点醒了她,让她彻底明白,所谓的《恋爱宝典》其实并不是什么万金油,把它奉为神谕,对自己而言全无好处。可她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把希望寄托在了这本书上。现在这盏指路明灯没有了,她又失去了方向,心里乱极了,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师小海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路秋天的肩膀,说:“秋天,感情是不讲政治正确的。”言尽于此。 下一句话:“好了,先去把你该完成的工作完成吧!再出错一次,这个月要扣工资了!” 第76章 早上吃过早饭以后,师小海便赶往电视台,进行《小海恋爱讲堂》的录制。 在电视台门口,师小海正巧遇上了林冰,于是两人一起往演播厅走。 林冰前段时间状态一直比较低迷,除了面对镜头的时候会尽量打起精神,其余时间都精神萎靡,然而今天,她一大清早就带着笑容,显然最近休息得不错,心情也很好。看来是之前困扰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那天林冰找师小海谈过话之后,师小海其实颇有些担心。她和林冰一起合作已经有些年头了,在工作上双方已经形成了不错的默契,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不希望林冰辞职。一旦林冰离开主持界,她就不得不找新的搭档,未必还能再找到这么称心如意的,而且双方的磨合肯定还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但不管怎么说,个人有个人的生活,如果林冰执意辞职回家做家庭主妇,作为一个朋友,师小海还是会支持朋友的决定。 她正想问林冰对于那件事有没有做好决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迎面遇上了电视台的台长和几名同事。 师小海和林冰忙和他们打招呼。 “小海,林冰,你们的节目这几期收视率都在稳步提升啊。”台长很亲切地表扬了她们,“我老婆和她的朋友们也在看你们的节目,很棒,继续加油!” “谢谢台长!”师小海道谢。 “我们一定会继续加油!”林冰斗志满满地发表了宣言。 师小海不由看了她一眼。她从林冰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成就感,那是真正热爱这份工作并且为之付出许多努力后取得了成绩的人才会有的成就感。这让她感到很欣慰。 化完妆,节目的录制就开始了。 “我和女朋友恋爱三年,准备今年结婚,然而没想到一谈结婚的事情,我们却产生了很多的矛盾。女友的家人要求我们家必须拿出十万块钱作为彩礼,然而我的父母为了给我买结婚的新房把存款掏空了,我自己这些年攒的钱也都花在新房的装修上了,一时间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希望女友能够体谅我,彩礼就别要了,但她却很听她父母的话,坚持十万块钱一分都不能少,少了就不结婚。我觉得他们这简直就是卖女儿的行为,很迷茫,也很伤心。请问我要怎样才能说服女友和她的家人呢?” 林冰念完了网友的来信。她说:“现在社会上这样的问题很常见。其实看完这位网友的问题,我有一些想法。这位网友说,父母掏空积蓄为他买了结婚用的新房,按照新的婚姻法,这套房子应该是没有你女朋友的份的,如果不是全款房,她可能还要在婚后帮着还贷款。当然,这个情况是我自己的猜测,不知道是否准确。作为父母,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以后受苦,所以会对孩子的结婚对象提出一些要求,这个都是人之常情。总之我觉得‘卖女儿’这样的说法有些过于苛责了。” 师小海微微点头。和林冰一起做节目做了几年,林冰的进步不小。从前她看网友的来信,往往网友怎么说,她就怎么信,然后跟着义愤填膺。但其实如果不是多方各自发言陈词,而只看一方的说法,那难免会有偏颇。不说可以骗人,但人都会本能地隐藏对自己不利的一面,很少有人会在来信中列举一大堆自己的不足或缺点——那些能够发现自己的不足的人,直接改正克服就行了,又何必还要专门写信来向一个陌生人求助呢? 但是现在,林冰已经学会看出一些文字游戏中的潜台词了,而不会完全受之引导。无论她的怀疑正确与否,总之这也是一个进步。 林冰发表玩自己的看法,把话语权交给了师小海,毕竟她才是主角:“小海老师,你有什么看法呢?” 师小海开了口:“这封来信让我想起以前中考的时候,很多高中会给出扩招的名额——对于分数不太够的学生,只要能交一笔扩招费,学校也会将他录取。这位网友的情况,有些像被扩招的考生。” 在林冰看来,师小海看问题总是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而且她往往能够把本质用特别通俗易懂的话说出来,让大家都能够理解。她能够表达得如此清晰,因为有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把感情问题类比成一个很生活化很接地气的例子,大家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却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马上就能够理解了。但这次师小海举的这个例子让林冰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师小海,等她继续往下解释。 师小海接着说道:“很多人不明白,我们谈恋爱的时候,看起来感情明明很好,为什么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方说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彩礼或者如果你不能怎么怎么样就不结婚了。但房子、车子、彩礼、嫁妆以及对方提出的那些要求,根本不是压垮你们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相反,它其实就像高校招生时要收的扩招费,是拯救你们的关系的最后一个希望,而不是相反。” 林冰惊呆了。她听说了太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爱情,却第一次听人说,那些不是摧毁亲密关系的东西,而是拯救亲密关系的东西。 “如果你长得像明星一样英俊,如果你家财万贯,如果你的工作前途无量,我相信没有人会纠缠于十万块钱的彩礼绝不松口,就好像如果你的考试分数到了及格线,没有高校会非要收取你的扩招费才肯招收你,甚至如果你的分数非常优异,学校还会主动发给你奖学金来招揽你。当然,这样的例子太极端了,大家都是平凡世界里平凡的普通人。我相信在对方要求彩礼的时候,也会告诉你,彩礼是希望你能够证明你的诚意。什么是诚意?如果在交往的时候你就给了对方你有一百万对方也能够和你分享这一百万的信心,”她特意加重了信心这两个字的咬字。“对方也不会非咬死没有十万彩礼不结婚的条件了。” 师小海之所以特意强调了信心这个词,因为来信的这位读者显然希望能用三言两语就去说服对方。但不着边际的承诺是没有用的,这世界上谁也不是傻子,信心是来自于长期交往中点点滴滴的积累和相互的信任,这是短时间内很难做到的。 这世上“不欺少年穷”的人很多很多,但那些“不欺少年穷”的姑娘们,她们遇到的少年们,也给了她们来日可有福同享的信心,而不是只有有难同当的当下,更不能是永生看不见享福的绝望。人们总喜欢用一些高尚的品德去要求他人,殊不知,这世上的许多情感和品质都是相互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当然,就算是被扩招的学生,你也有权选择要不要上这所学校,这是你的自由。只是你要明白,没有什么事情比提高自己的分数更轻松,但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辛苦。” 节目录制结束之后,师小海和林冰起身向所有的工作人员致谢。 她们整理完东西一起离开,在演播厅的门口,好巧不巧,竟然遇到了黄主播。 林冰和黄主播不合的事情,在电视台工作的工作人员大多都知道。刚开始的时候她们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见面问个好,背过身去互翻白眼,但那也是背过身后的事了。然而前两个月她们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争执,双方都已忍无可忍,索性把矛盾摆到了台面上,连表面的和气都懒得维持,见了面直接互翻白眼,招呼都懒得打。 这会儿见了面,师小海已经准备好和林冰一起绕开黄主播,却没想到林冰主动走上前去,笑容满满地和黄主播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工作辛苦啦!” 黄主播一个还没来得及翻上去的白眼卡在半道上,还没来得及下撇的嘴角也凝在半当中,变成了一个错愕惊悚的表情。 连师小海也是微微一怔。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黄主播亦尴尬而客气地对林冰的示好进行回应,一贯伶牙利齿的主播竟然打了个磕巴:“晚……晚上好。” 林冰笑着点头,心情依旧极好,简单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演播厅。 黄主播不解地看着师小海,试图从她这里得到林冰忽然性情大变的原因。师小海对她笑着点了点头,与她擦身而过,跟着进了演播厅。 “你有决定了?”师小海追上林冰。 “嗯哼。”林冰说,“自从那天和你聊完以后,我回家想了很多,也和强子敞开心扉好好地沟通了一次。果然就像你说的,他其实并不在乎我的工作,他也不希望我工作太辛苦,只是不太喜欢我逃避事情的态度。如果我辞掉主持人的工作,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比较轻松的事情,他是非常支持我的。” “那你还要辞职吗?” 林冰哈哈大笑。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啊,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真正喜欢做的?我以前想过开一家咖啡书店,每天喝喝咖啡看看书,不说赚多大钱,养活自己也就够了,这样的日子多开心啊!” 师小海注意到林冰用了“以前”这个词。 果不其然,林冰接着说道:“要不是你指出了我的心态,我可能到现在还觉得,那种生活特别惬意。但是跟你聊过以后,我认真地想了一下这种生活,我发现,我是喜欢喝咖啡,是喜欢看书,但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开店,归根结底,我想要过那种生活,还是为了逃避现在的生活和工作的压力。真要自己开店了,我要选店址,采购机器,采购原料,要控制成本,要考虑定价,要聘请员工,要做市场调查……别说赚钱养活自己了,就算只是想不亏得底掉儿,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轻松的生活啊!” 师小海点头认同。她听过很多年轻人的梦想是去云南大理、丽江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客栈,又或者在繁华的大都市里闹中取静地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书店,只接待同好顾客,享受属于自己的宁静的生活……有人只是想想,有人也真的付诸于行动去做了,可真正成功的人却寥寥无几。因为这些人心中所向往的,只是逃避繁华的都市和忙碌的工作带来的压力,于是将这种向往具象成了一个看起来华丽却并不可靠的梦想。 做梦是快乐的。可完成梦想,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总之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林冰说,“没想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很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可真的想了以后,我才发现,其实我挺喜欢我现在的工作现在的生活的。真的,我愿意去做,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只要付出努力,就能取得回报。多好啊!至于烦心的事?” 她冲着师小海做了个鬼脸和嘘声的表情,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我发现黄主播其实并没有蟑螂更让人讨厌呢。那还有什么好烦的?” 两个姑娘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地笑了。 第77章 岳戈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路秋天。 路秋天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父母也都是普通人。夫妻的感情不好不坏,对待女儿较为疼爱。路秋天一路平平稳稳地念书、升学、毕业、工作,所接触的全是普通人,所做的也都是平凡事——唯一一件出格的事,便是她做了师小海的助理。 她不笨,却也不甚聪明;她的情商不太低,却也并不高;她的脾气不算太温柔,却也并不暴躁;她不太有城府,偶尔也有自己的小心机;她有时懂事,有时任性…… 像路秋天这样的姑娘,一百个女孩里,约莫能挑出六七十个,甚至七八十个。她们的爱好可能不尽相同,她们的学历或许有高有低,她们的家世或许有富有穷……但她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简单。 这种简单,并不是说她们想得太少。事实上,她们的内心世界或许极为丰富,在路上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吵架,她们就能瞬间脑补出一篇十万字的小说来;看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她们也许已经想象出自己和这男人恋爱吵架分手结婚生子的未来…… 这种简单,指的是,人性。她们情感充沛,更多的用感性思维去思考和理解这个世界,她们很轻易就会被自己的大脑分泌的激素驱使,她们其实都不太了解她们自己。 但岳戈却了解她们。女孩们一笑,他就知道女孩们要的是什么;女孩们一蹙眉,他就知道女孩们讨厌的是什么;女孩们一哭,他就知道女孩们缘何不安。正因为如此,他可以很轻易地讨好她们。 其实不仅仅是路秋天这样的年轻女孩简单,很多年轻的男孩,或者年长的男性女性,也都活得很简单。这世上能够看透人性的,并且看透之后还能够克制自己本能的,毕竟是极少数,就连岳戈自己,也未必能够做到。 岳戈是喜欢路秋天的,原因很简单——他知道自己可以轻易地满足她。比起师小海那样智慧的女孩和亚飞那样冷漠的女孩,他更愿意把时间和心思花在路秋天的身上,他只要花费很少的心思和时间,几条短信,一场电影,就可以把她哄得很好。而他能获得什么呢?他其实并不需要路秋天给他什么,肉体、金钱、婚姻、资源……这些都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无非只有三个字:成就感。 ——男人天生都有征服欲。这种征服欲的满足未必是要别人跪在自己的脚边向自己俯首称臣。当你知道你可以给予另外一个人ta想要的一切的时候,那种征服欲被成就的快|感是很强烈的,甚至比做|爱的高|潮还要爽。很多人终其一生追求权力和地位,追求的也不过是这种成就感罢了。 然而岳戈却并不愿意和一个姑娘定下一段稳定的关系。原因也很简单。这世上美好的姑娘那么多,他都想叫她们开心,她们满足了,是他叫她们满足的,他便也觉得满足。可一旦和某个人进入了一对一模式的亲密关系,他就势必要叫其他的许多姑娘伤心。 姑娘们伤心,他也觉得伤心。 因此他总和她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他彻底地掌控着他和路秋天之间的节奏,路秋天退,则他进;路秋天进,则他退。他将它很好地维持在一个平衡上,而且他本来有信心可以将这个平衡维持很久,却没想到,最近一段时间,路秋天开始失控了。 中午午休的时候,路秋天就给岳戈发了条短信。 “我们能聊聊吗?” 岳戈看到了,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复。他知道路秋天最近比较不安,她已经不再满足于暧昧的点到即止,她想把这段关系升级。但这是他无法满足的要求。 下午的时候,没有收到岳戈回复的路秋天又发了第二条消息过来。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这句话已经是比较明显的暗示了。 岳戈还是没有回复。他打算等到晚上临睡前再给路秋天回条消息,就说自己白天在忙,没有看到她的消息,一闲下来看到消息就立刻回她。他会再顺势抱怨一下自己最近遇到了很棘手的工作,令他有些焦头烂额了。这时候论谁都不好意思再给他加重负担,路秋天必定会安慰他,自作聪明地给他一些开导。然后他就可以赞扬她真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也会相信自己是个很好的姑娘,她会为此而满足。他便会接着说自己最近找到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下一次带她去吃。 他会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他也的的确确是真的喜欢她。只不过她或许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他就会主动向她表白,于是她就会傻傻地回归安静,继续等下去。 这样的游戏他玩得得心应手。他不觉得自己是为了玩弄谁,他只不过想要用更长的时间来对她们好罢了。当然,姑娘们也并不都那么笨,空欢喜的久了,总会有人往后撤。撤了他也不心急,有时候姑娘在外寻觅一圈,发现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人还是他,于是又认命地回来,继续享受他的好;倘若不再回来了,就此离开,那便也就离开了,想必她们找到了更好的去处,他会衷心地祝福。 晚上,岳戈看了会儿电视,准备去洗个澡回来再回复路秋天的短信,这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一手端起水杯喝水,另一手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又是路秋天发来的短信。 “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噗!!!”岳戈一下把水都喷了出来。他忙不迭地抽了几张擦开被打湿的手机和桌面,然后又一次重新点开了路秋天发来的那条消息。 他来回看了三遍,又看了眼发信人的名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真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了。 路秋天表白了。这傻姑娘竟然表白了。 岳戈知道路秋天心急。除了那些内心无比强大的人,很少有人会完全享受暧昧这种状态,而路秋天显然不是那个内心无比强大的人。只是他以为她再心急也不敢主动地捅破那层纱,而只能抓耳挠腮地着急——老实说,看到有姑娘为了他心急,他会心疼她们,却也会觉得有趣。 岳戈对于倒追男生的女生比较掉价之类的鬼话一项嗤之以鼻。追或者不追,喜欢或者不喜欢,用什么样的行动去追,那都是一个独立事件,事是事,人是人,一个单纯的事件能够影响一个人的价值吗?难道世界小姐主动向喜欢的男人示好,她就注定受到慢待吗?之所以人们普遍会有这样的认知,并不是因为这一事件导致的,而是主动追求的一方往往是需求度更高的一方,又或者主动追求的一方往往性格更为强势,心态更容易失衡,由此才导致所谓的“慢待”与“掉价”一类的说法,这无论在男生或者女生身上,都是一样的。然而主动的人往往有更大的选择权,这也是事实。 路秋天主动告白之所以让他吃惊,并不是因为女性倒追的行为在他眼中有什么不妥,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路秋天不是个会打直球的姑娘。他曾被不少女性主动告白过,有些姑娘甚至会在第一次见面、相识还不超过一分钟时就大胆地上来说“你做我的男朋友吧”这样的话。然而大多姑娘还是被动的,即使有了好感,使尽浑身解数递送橄榄枝,却咬牙不肯先开口,仿佛先说出“喜欢”两个字就会一败涂地。而路秋天,很显然一直是后者。 想必她是突然之间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者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想要打破一直被他掌控着的这盘棋局的节奏。 岳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师小海和亚飞。 其实他之所以招惹路秋天,除了因为路秋天是个漂亮又简单的姑娘之外,还有一层原因,便是因为这个漂亮又简单的姑娘,身边有师小海和亚飞。师小海智慧,亚飞极度理性,她们自成一格,以岳戈的能耐,很难讨她们的欢心。她们不可能站在棋局上和岳戈正面对擂,但她们却可以站在场边指导。这给了岳戈一种更新鲜的挑战感。 他不知道路秋天向师小海或亚飞求助了什么,也不知道师小海和亚飞给了她什么样的指点,其实他原本以为她们会劝她退出,却不曾想她居然开始正面进攻。 这一步棋还真打得岳戈有点措手不及了。 岳戈措手不及,路秋天就更慌乱了。 她糟糕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导致了生活中一系列的失常,别说她身边的人受不了,就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了。受不了,就得想办法脱困。 她原本还是幻想着能收获岳戈的告白,只是因为心急,她逼得比先前紧迫了一些,于是才有了她中午给岳戈发去的那条短消息。然而没有得到岳戈的回信。 今天一整天她都和师小海亚飞一起在电视台。师小海发现了她隔三差五就掏出手机看一眼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于是有意无意地当着她的面,向电视台的一名工作人员问起,今天岳戈在不在电视台? 那工作人员说,岳戈早上来过一趟,上午就走了,说是最近忙了好一阵,今天难得有空闲,回家好好休息去了。 于是路秋天就给岳戈发了第二条消息。这一条消息,她逼得更急了。 到了晚上,还没有收到岳戈回复的路秋天,几乎已经进入了一种暴躁的状态。她真的受不了了。 这种暴躁不仅仅是因为她和岳戈之间的暧昧让她难受,更因为她看了那么多教人谈恋爱的指南,她看了什么,就学来照着做。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学的她都快迷失了自己。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到底应该干什么?她怎么做才可以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其实想听师小海手把手地教导她,她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她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她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动作。但师小海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师小海说,爱情不讲政治正确。 既然不知所措,那就唯有一个选择了:顺应自己的本心,不讲套路,不玩手段,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所以她给岳戈发去了告白的短信。 “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打完这行字,她哆嗦着迅速点下了发送键,不给自己思考和后悔的时间。 这条信息让岳戈犯了五分钟的难。他其实不喜欢拒绝别人。 如果是那些极其主动的姑娘,刚刚认识他没多久就大胆地过来向他表白,他会温柔地笑着告诉那姑娘:“你这么好的姑娘,值得对你更好的人。”那些姑娘自然会明白。有的人会洒脱地和他挥手告别,有的人则大大方方地和他继续做朋友。这样的姑娘,往往比较率性洒脱,爱上一个人不用多久,忘却一个人也不用多久。 如果是那些极其被动的姑娘,她们只会不断地试探。试探的结果一次次令她们失望,她们也就逐渐后撤,最后有一天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不用他做恶人似的来一场伤人的拒绝。 他最怕的,是那些被动的姑娘燃尽自我地鼓足勇气,飞蛾扑火般地向他冲过来,要和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仪式:要么恩爱,要么决裂! 岳戈犹犹豫豫地打下一行字。 “秋天,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他还没把消息打完,手机屏幕突然进入了来电提示的界面——路秋天打电话来了! 岳戈又吃了一惊。今天的路秋天真是性情大变,先是主动告白,才等没几分钟没得到回复就打电话过来了,这步步紧逼的节奏,他要是不接这个电话,搞不好再过几分钟路秋天就要跑到他楼下来找他面谈了! 岳戈接通了电话。 “秋天。” “你……”路秋天喘气喘得很厉害。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疯了,主动跟一个男人发短信说我喜欢你就已经是颠覆她二十三年自我认知的最疯狂的一件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勇气打出这个电话。她胸口一团热火烧得慌,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但到底还是紧张的。 她连咽了几口唾沫,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收到、我、发的、消息了吗?” 岳戈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秋天,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很喜欢你……” 他还没来得及把“可是”说出口,就被路秋天非常急促地打断了。 “你有女朋友了吗?我、我一直没听你说过。” “呃……没有……” “那,可以和我交往吗?”路秋天的语速极快,几乎咬到她自己的舌头。 岳戈捏着手机,无声地把脸皱成一团。 他说:“秋天,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第78章 路秋天发疯在电话里和岳戈表白的时候,亚飞就站在她房间的门口。 她不是故意想要偷听,只是她在厨房里看到了一盒快要化冻的冰激凌,想问路秋天是不是把冰激凌从冰箱里拿出来结果忘了吃。结果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路秋天问岳戈的那句话。 “那,可以和我交往吗?” 亚飞本以为路秋天是在念什么小说或者电视剧的台词。看言情小说和偶像剧是路秋天的爱好之一,她经常会被小说或剧中的桥段感动得稀里哗啦涕泪横流,这让亚飞很难理解。所以今天晚上,她也以为路秋天是看到了什么感人的台词,情不自禁地把它念出来,只是不知道,她的声音为什么颤抖地那么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真是个感情太过充沛的姑娘。 但是当亚飞一手捧着冰激凌一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准备进房间的时候,她却发现,背对着她站在房间里的路秋天,竟然在打电话。 亚飞愣住了。 她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但她看到路秋天突然沉默下来,呼吸粗重地喘着气,过了很久才又开口。 路秋天带着点哭腔问:“为什么啊?” 亚飞真的很尴尬。 她其实很害怕看到这样的场景。别人最脆弱最难受的事情就发生在她的面前,她被迫成了观众。人都有当主角的需求,主角和观众的这种关系是会莫名其妙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的,接下来她往往还要被迫成为听众。主角们会向她掏心掏肺,倾诉自己的痛苦和烦恼。这种时候,最脆弱的主角们往往是不需要听什么道理和建议的,需要的只是安慰,只是同理心。如果她再像平时那样一张口就是人性就是社会这种高度层面的东西,她很可能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当成神经病也就罢了,悲伤的人们也许还会迁怒于她,把她当成发泄的对象。 她是真的不会安慰人。不是不愿意,而是不会。 于是犹豫了两秒钟之后,全无八卦之心的亚飞悄无声息地收回了已经迈进房间的那只脚,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重新关上了路秋天房间的门。 她猜想路秋天暂时应该没什么心情吃炀掉的冰激凌,于是回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把冰激凌放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亚飞走出厨房,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晚上九点多,怎么会有人突然来访? 门铃向得很急促,一声还没响完,另一声又响了。看来摁门铃的人很是心急。 亚飞走向玄关,凑到猫眼上向外看,想看看大晚上究竟是什么人突然登门造访。这一看,她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门铃还在响。外面的人迟迟得不到回应,开始拍门了。 “有人在家吗?亚飞?开门!” 路秋天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还以为亚飞有什么事情,所以没空开门,结果跑出来一看,亚飞居然就站在门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哪里。 路秋天正打算问是谁啊?你怎么不开门? 这时候亚飞像是忽然回魂了,又或者是受不了外面人的吵嚷,她终于伸出手,慢慢地打开了房门。 路秋天看到站在屋外的是个中年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她很吃惊地发现,这个男人长得跟亚飞竟十分相像,眉眼和唇形。就算是不认识的人见了,也一看就知道,他和亚飞之间恐怕有比较亲密的血缘关系。 开了门之后,那中年男子一脸威相,严厉而不亲近地叫出亚飞的名字:“亚飞。”他发现屋内还有别人,于是目光越过亚飞,望向站在客厅里的路秋天。 亚飞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路秋天,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 中年男子想要进屋,亚飞却挡住了他。她说:“出去说。” 中年男子想要反对她的这个提议,但亚飞动作太快,瞬间已经闪身到了屋外,然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路秋天呆呆着望着被关上的房门,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早,师小海拿着一份广告纸来到办公室。 亚飞是个很自律的人,时间观念也很强,一般她如果没有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到工作室。以前路秋天偶尔还会迟到,自从她搬去和亚飞一起住了之后,每天和亚飞一起上下班,于是也会早到一些。 而今天,师小海却是第一个到的。 她本来兴冲冲地要找亚飞路秋天分享她的发现,却看到工作室没有人,不由得有些失落。她想要分享的,是今天上班路上被一位发传单的大妈塞进她手里的广告。繁华的市中心每天都有很多发传单的会想进办法把印着各种各样小广告的传单塞给路上的行人们,往常师小海接了传单,走过一个马路就会把传单丢进垃圾桶,但是今天她丢之前随便扫了一眼传单上广告的内容,忽然心念一动,就把传单带过来了。 那是一份房产中介的广告,广告商登了一些房屋租赁的信息,其中有一间正在招租的房子,是间LOFT。 师小海一直都对LOFT这种建筑颇感兴趣。她想过找一间LOFT作为自己的工作室,楼上打造成书房或者休息室,楼下开阔的大厅里她想放上一些好看的盆栽、一台可以放黑胶唱片的唱片机、咖啡机、沙发、茶几……供人聊天和娱乐。在那里,她可以接待上门来找她咨询的客人,也可以和朋友聊天谈心,或者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听一下午的音乐。她甚至可以把LOFT打造成居住和工作两用的场所。 因为亚飞和路秋天还没来,她只好暂时把广告放到一旁,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浏览网页。 早上的时光比较悠闲放松,师小海浏览了一会儿新闻,看了眼电脑的右下角,惊讶地发现时间已经是九点一刻了。 亚飞和路秋天都迟到了。这很难得。 师小海是自媒体工作者,这份工作属于自由职业,她自己就是老板。亚飞和路秋天既是她的工作伙伴,也是她的朋友,她们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规矩。倘若有事,别说迟到,就是请假几天,或者想要待在家里完成工作,只要能把一切安排好,也都不是什么问题。 师小海并不心急,从桌上拿了本书看。 她看完几个章节,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了,路秋天和亚飞还没有来。这让师小海有些担心了。 她拿起手机,拨打亚飞的电话。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应答,请稍后再拨。” 亚飞不接她的电话,这很不正常。师小海有些忧心地看了眼断掉的通话,回到通讯录,改打路秋天的电话。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手机铃声从门外传进来。几秒钟后,工作室的门被推开,路秋天走了进来。 师小海掐断了电话。 “小海姐,早。”大清早,路秋天看起来神色很疲惫,眼皮有些肿,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青黑,显然昨晚没休息好,而且似乎哭过一场。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向师小海问好。 师小海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身后无人,路秋天是一个人来的。 “亚飞呢?”她问道。 “亚飞姐今天要请假。” “请假?”师小海惊讶,“她怎么了?生病了吗?” 路秋天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个男人来找亚飞姐,亚飞姐就跟他出去了。晚上很晚的时候亚飞姐才回来,也没跟我说话,就回房间去休息了。今天早上……我睡过头了,亚飞姐居然也没起来。我去她房间找她的时候,她还躺着,让我帮她请假,说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今天想在家里休息一天。” 师小海耐心地听她说完才问道:“有男人来找亚飞?” 路秋天点点头。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个中年男人。亚飞姐没跟我说,但我感觉……可能是她爸?跟她长得挺像的。” “她爸?”师小海愈发诧异。 “我猜的。我也不确定。或者是她舅舅?或者是她哥哥?哥哥的话年纪好像有点大了。早上我有问亚飞姐来着,但她不肯说,让我不要管。” 师小海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工作吧。” 第79章 路秋天走了以后,亚飞又在床上躺着发了会儿呆。十点多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来,正准备下床,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于是捂着胸口又坐了一会儿。 等她缓上气来,她起床换了身衣服,走进卫生间。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她的脸色很苍白,眼下微微发紫,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她这个样子,只要换一身白裙子,连妆都不用化,就可以去电视剧里演女鬼了。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不再看镜子,开始洗漱。 她弄好之后,走到客厅。客厅的桌上放着一根炸油条和一杯豆浆。那是路秋天出门上班之前帮她买的早饭。 亚飞犹豫了一会儿,把油条拿了起来。她原本就不爱吃油炸的食物,而这根油条也早已经放冷了。路秋天以为她没过多久就会起床的。冷了的油炸食物散发着一股油腻的腥气,那味道钻进亚飞的鼻子里,让她顿时一阵反胃,幸好胃里没有什么存货,让她很快把恶心感压了下去。她连忙放下了油条。 她把路秋天给她买来的豆浆倒进杯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 她又打开冰箱门。冰箱里除了几个生鸡蛋和路秋天昨天晚上没吃掉的冰激凌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叮”的一声,豆浆热好了。亚飞端着热乎乎的豆浆,进入书房,开始看书。 亚飞一个人住了很多年,而在家中,她最常待的地方,不是卧室,是书房。她的书房里两面都是大书柜,放了几百上千本书。她看书,不是因为有多喜欢看书,而是因为除了看书之外,她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做。看电视剧?且不说大多电视剧的套路千篇一律,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局,而且剧情的速度太慢了,男女主角对视一眼,导演要用各个不同的角度全拍一遍,这一眼能放整整五分钟,这五分钟够她把一整集的剧本都看完了,还不如直接浏览文字;玩游戏?能一个人玩的游戏太少,而她不是一个手脚很灵活的人,拖别人的后腿也没意思;除了发呆之外,也就只有看书来消磨时间了。 看了没几页,亚飞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她放下书本,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身体一直不太好,如果休息得不好,就会突然心悸。心跳猛地攀升到一百二十,薄薄的肌肤下血管在跳动,耳朵里咚咚咚好像有人在打鼓。这种情况下,安静休息个三五分钟,会逐渐好转的。 然而这一次,等了五分钟,她还是心慌得厉害。 她不得不放下书,走出书房,到柜子里找药。 她翻出药瓶,往自己的手心里倒药。因为心跳过快,她手一抖,药瓶里仅剩的几颗药全都洒到了地上。 她不由皱了下眉,犹豫了几秒钟,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衣服出门买药。 当电梯门关上之后,她就感到一阵眩晕。电梯门再度打开的时候,她靠在墙上,连走出去的力气都没有。电梯门自动关上了。 好在大白天居民楼里没什么人,等她力气恢复的时候,电梯还停在一楼。她重新打开了电梯门,慢慢吞吞地扶着墙走了出去。 她没有打算去医院,小区对面就有药店,只要吃点药她就能缓过这一阵。平日里走到小区门口只要三分钟的时间,可是这一次她走得特别慢,花了十几分钟才挪到小区的门口。 今天的天气很好,正午十分太阳高照,照的人暖烘烘的。然而亚飞却不喜欢这样的艳阳天。阳光把她眼前的世界烤得泛白,这让她想起了医院的颜色。 她站在街口,等待红绿灯,准备过马路。药店已经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了。 红灯读秒结束,绿灯亮起,她身边的行人向马路对面走去,而她还站在原地没有迈步。她心慌得厉害,脖颈仿佛被人扼住,她张大嘴巴呼吸,气却只能一丝一缕地往肺里走。她视线越来越模糊,冷汗一阵阵出,腿迈不开步子,甚至就连支撑她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线模模糊糊的景物骤然颠倒,她全无反抗能力地被脚下的深渊吸入。 “亚飞!”她仿佛听到有人紧张地叫她的名字。然后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世界还是白的,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炫目的白光,而是踏踏实实冷冷清清的白——这是亚飞第一次觉得,医院的白色基调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叫人难受。 “你醒了!”一个惊喜的男声传入她的耳朵。 她转动脖颈,看到了坐在她的病床边的人——熊包包。 熊宝宝一脸失而复得的狂喜激动,他喜得太真诚了,于是某一个瞬间,让刚刚苏醒还神志不清的亚飞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她和熊包包已经相识很久很久,仿佛他们之间有很深的羁绊,仿佛……他是她的家人一样。 熊包包狂喜之后就陷入了手足无措。他伸出手想摸亚飞的额头,可又怕亚飞太过虚弱会被自己一碰即碎;他想给亚飞拿点什么,却不知道亚飞需要什么;他想让亚飞迅速地好起来,可惜他不会魔法。他只能笨拙地不停发问,以表达自己的关心:“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听得见我说话吗?” “笨蛋。”站在熊包包身后的人嗔怪地拍了下熊包包的脑袋,“还不去叫医生过来!” 亚飞这时候才发现,熊包包的母亲邵阿姨竟然也来了。 熊包包得到母亲的提醒,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赶紧跑出病房叫医生去了。 邵阿姨顶上儿子的位置,在亚飞病床边上坐下,握住亚飞的手。她的手并不大,但很软和,也很温暖,就像她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一样。一个温柔而亲切的长辈。 亚飞想要坐起来,她只是动了下手指,就被邵阿姨察觉了她的意图。 “好孩子,躺着吧,医生马上就过来了。”邵阿姨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就像在哄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 亚飞对上她的视线。 邵阿姨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美人,她的眼睛很漂亮,弯弯的,如盈秋水。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除了关切之外,更有几分心疼。 ——那是亚飞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第80章 晚上下班以后,路秋天坐车回了亚飞的住处。 她打开门,走进客厅,看见摆的满满当当的餐桌,愣了。 清蒸鱼、红糖糯米莲藕、清炒芥兰、炖鸽子汤、银耳莲子粥…… 如果不是亚飞拿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并且跟她说了一声“你回来啦”,路秋天非常怀疑自己走错了房子,又或者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是……”路秋天走进来,卸下背包丢到椅子上,“你叫的外卖?”桌上的食物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看起来的确像是酒店大厨的手艺。 路秋天很疑惑。亚飞对吃饭这件事情一向不上心,今天这是转了性子了? 亚飞犹豫了几秒,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说:“吃吧。” “现在就吃?就我们两个?” “嗯。” “今天过节吗?没有别的客人?我们两个?这么多菜?” “嗯。” 路秋天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亚飞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其实就在路秋天回来的十五分钟前,熊包包和邵阿姨刚刚从亚飞家中离开,这桌菜是他们母子做的。 熊包包开的大熊甜品店马上就要开业了,今天是开业前最后的布置时间,熊包包亲自来布置,邵阿姨也跟过来帮儿子的忙。他们上午在店里忙完,准备出去吃午饭,正好看到不远处的亚飞晕倒在马路边。母子两个立刻就把亚飞送到了医院。 本来亚飞醒了,身体也暂时没什么不适了,她就准备离开医院了。但是邵阿姨和熊包包这对母子实在太过热心,硬是压着她在医院里做了多项检查。今天导致亚飞晕倒的主要原因是低血糖,她昨天就没怎么好好吃饭,早上起来以后又只喝了两口豆浆,身体怎么吃得消?医院检查下来的结果,亚飞的身体不健康,除了先天性疾病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些小毛小病,大多都是因为营养不良造成的。 于是热情过度的邵阿姨和熊包包非但把虚弱的亚飞送回家,居然还买了菜来。亚飞还没恢复力气,所以躺在卧室里休息,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听外面乒铃乓啷的,没一会儿功夫,手脚勤快的母子两个已经给她做好了一桌美味佳肴。这桌美味佳肴还专门考虑了亚飞的口味,烧得比较清淡。 亚飞感动吗?感动。但除了感动之外,她更多的是不安。她不习惯人跟人之间那么近的距离,她不习惯别人这么照顾她,她也不习惯无功受禄。 好在邵阿姨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本来熊包包忙活完了厨房里的活儿,是打算留下和亚飞一起吃饭的。倒不是他自己辛苦烧的菜自己吃不到有什么不开心,他只是不放心虚弱的亚飞。但是邵阿姨在最后一道菜上桌之后,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有需要吭声的话之后,就拉着熊包包离开了。 于是路秋天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一桌丰盛的菜肴。 亚飞并没有向路秋天解释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解释起来太麻烦。她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事,因为有事说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人都有好奇心,往往在听一个故事的时候,对其中的某几处产生疑问,便要去探究“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晕倒?她生了什么病?她为什么不留下熊包包母子吃饭?她为什么对人如此疏离?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一来二去,东拉西扯,拔出萝卜带出泥,越解释越复杂,那些自己想说的,不想说的,都会被问及。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就这样,路秋天带着满心疑惑,亚飞敷衍附和着,吃完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不得不说,这是一顿很美味的晚餐。 师小海和柳承西约好了下班以后一起去听音乐会。 前一天晚上他们讨论约会计划的时候,就已经约定好,下班之后他开车来师小海的工作室接师小海,随后两人一起去吃晚饭,吃过晚饭再去听音乐会。 然而到了第二天,临近下班之前,师小海在网上查了一下交通情况,给柳承西打了个电话。 她说:“今天高架封路,我们还是直接在饭店见面吧。” 封掉的高架路是从柳承西公司通往师小海工作室的。这条高架路被封了,车辆只能走地面,地面的交通情况非常拥堵,因为必须经过热闹繁华的地段,在上下班高|峰期,一个路口就堵半小时的情况简直再正常不过。柳承西下班之后再来接师小海,接到师小海必定就很晚了,他们再去吃饭,恐怕就来不及听音乐会了。 柳承西听了师小海的话之后沉默了五秒钟,随后说:“那我提前出来吧,反正今天公司没什么要紧事。”他还是想来接师小海。 “现在路上已经有点堵了。我们还是在饭店见面吧,反正我自己过去也不远,很方便。”师小海还是不想让柳承西来接。道理很简单,与其柳承西在接她的路上堵它一两个小时,倒不如他们一起往饭店的方向进发,也许碰面的时间还比柳承西开车过来接她的时间更早呢。 柳承西继续沉默。他明显不喜欢这个提议,但是他承认师小海说的有道理。他试图找出一个更好的办法,他又能来接师小海,又不至于在路上被耽搁太久。但他想不出来。这让他很不爽。 他的这点小情绪当然瞒不过师小海。他的那些小心思师小海也都能理解。车接车送、拎包开门、节日送礼之类的行为往往被视作一个优秀男友的品德。其实这件事情不仅仅是被体贴的一方得到满足,体贴人的一方,也能从中得到存在感和被需求的满足。当然,凡事有度,倘若一方付出而另一方不知节制地索取,那这段关系自然也会失衡。 柳承西想要来接师小海,只是想要被需求的感觉罢了。有时候想要满足男人的小性子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譬如说这接送的问题,师小海自己也有车,自己开车上下班挺方便,可因为晚上柳承西要送她,她早上只好不开车,打了一辆车来上班。 如果师小海有空的话,她或许会多安慰柳承西几句,可惜她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她只好一锤定音地做了决定:“我也想早点见到你,所以我们就在饭店碰头吧。” 柳承西只能答应了。 晚上,两人顺利地在饭店见面。 吃过晚饭以后,他们驱车赶往音乐会的现场。晚上的餐馆做的菜口味比较重,他们忘记了买水,没多久就都有些渴了。 柳承西把车暂时停在路边,他问师小海想喝什么,师小海说矿泉水,于是柳承西下车去便利店买水,师小海就在车里等着。 不多时,柳承西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了。 他把一瓶暂时放下,拧开了另一瓶的瓶盖——他本想将拧开的这瓶递给师小海。然而就在他拧瓶盖的时候,师小海自然而然地抄起被他放下的那一瓶水。 于是就在柳承西把拧开的矿泉水瓶递给师小海的同时,师小海已经不费什么力气地拧开了另一瓶水。 柳承西的手僵在空中,停顿片刻,尴尬收回。 师小海噗嗤一声笑了。可笑过之后,饶是她,也不知道该对此情此景说些什么好。于是喝水解渴之后,她唯有说:“我们走吧。” 第81章 吃过晚饭之后,路秋天和亚飞就各自回屋休息了。亚飞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她早早就躺到床上睡下了。 而另一间房里的路秋天,给岳戈打了个电话。 岳戈看到来电显示上跳出路秋天的名字,颇有些惊讶。老实说那天晚上在电话里,他们的聊天并不怎么愉快,他试图圆滑地绕开那个敏感话题,可路秋天不知道怎么开了窍,死咬着不放,逼他给一个痛快。 于是他就只能给她一个痛快。他说,秋天,你很好,我特别喜欢你,但你值得更好的人。 最后路秋天是哭着挂掉了电话,挂电话之前还颇说了几句怨言。 ——岳戈也好,师小海也好,再聪明再能洞察人心的人,也不能尽善尽美地处理一段关系,弄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毕竟人生本来就是充满无奈和矛盾的。就像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即便聪明的人能在最后做出它的解,可解题的过程总是辛苦的,也难免犯错。 岳戈本以为,路秋天不会再主动来找他,或许从此以后还要故意避开他。却没想到,只过了一天,路秋天又给他打电话了。从昨天开始,路秋天就一直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路秋天过了几秒才开口:“你在干什么呀?”她的语气听得出来,故作轻松,实际上还是紧张的。 岳戈只作没有发现他的局促,好声好气地回答:“在玩游戏。” “哦……是上次你说过的那个游戏吗?” 岳戈平时很少玩游戏,偶尔闲得无聊,玩一会儿手游,纯粹打发时间。他和路秋天暧昧的时候聊起过关于游戏的话题。 “嗯。”岳戈随口问道,“你呢,在忙什么?” 如果路秋天愿意和他重回暧昧关系,他自然是愿意的。那是他所享受的状态,本来受不了的人就是路秋天,路秋天回心转意,他又有什么必要退避?而且路秋天也不是第一个鱼死网破地闹一场然后又回心转意的姑娘。 然而接着,路秋天又说了一句让岳戈有些意外的话。她说:“我在想你。” 她也不是第一个向岳戈说出这样大胆直白的话的姑娘。但往往能将这些话挂在嘴边的姑娘,本身的性格就是热情奔放的,她们有一些想你了,便说很想你;她们有一些喜欢你了,便说好爱你。这份想和喜欢,对她们自己而言是轻松的,于是对被想被爱的人而言,也同样轻松愉悦。谁不喜欢被人欣赏的感觉呢?可如果有人把这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声音打颤、呼吸乱了节奏,即使不能面对面看到说话者的表情,仅从语气就能想象出对方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的样子——那对于被爱被想的人而言,告白亦会带来不小的压力。 岳戈失笑。片刻后,他摇摇头,不置可否,不予回应,只是轻声说:“我的傻姑娘。” 路秋天给岳戈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就像是一场宣战,她要告诉岳戈,她还不打算放弃。至少现在,她不愿意放弃。她没有太多话可说,她也还是紧张的,东拉西扯了两句,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路秋天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耷拉着脑袋,肩膀内拱,坐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她爬到床头,拿起搁在床头上的一个大兔子公仔,泄愤似的捏了捏兔子耳朵。 这个兔子公仔是岳戈送给她的。 有一次他们一起走在路上,路过一家周边贩卖店。隔着玻璃柜,路秋天看到了这个公仔。这是某部国外卡通电影里的卡通角色,路秋天一向对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当初看电影的时候就对这只兔子喜欢极了,于是目光一下就被兔子公仔吸引,情不自禁地扑到玻璃柜前,感慨道:“天啊,好可爱!” 当时岳戈问她,要不要进店铺去看看,路秋天却依依不舍地摇头拒绝了。她看到了公仔的价格牌,一个半人高的正版公仔,售价要上千元。 当时岳戈什么也没说,仿佛没有看出她的纠结与难过,很快转移了话题,带着她一起离开了。 几天之后,岳戈和路秋天一起吃饭,他送路秋天回家,路秋天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岳戈从后座取出一个大兔子公仔塞进她的怀里。 当时路秋天真的是惊喜极了,在看到公仔的时候已经克制不住尖叫起来,当把公仔抱在怀里,她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问岳戈,为什么送她礼物? 岳戈故意想了一想,说,节日礼物。 她问他,什么节日啊?今天过节吗? 他说,今天不过节,这是补送之前的节日礼物。 听了这个话,路秋天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因为那一天,距离七夕节刚刚过去没多久。八月份的节日本来就不多,算来算去,能补过的,也就只有七夕节了。只要岳戈说了是,那这就相当于是一场告白。 她揣着满满的期待,故意装傻,羞涩地问他,之前什么节日啊? 岳戈掏出手机,说你等我查一查。他查完之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国际青年节的礼物。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路秋天同志,送给你这个礼物,希望你开心。 路秋天当然开心,开心的同时,却也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当时的她还什么都不敢说,而且她给自己找了个很美好的借口:岳戈也许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是她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岳戈担心现在告白会被拒绝。 从头到尾,她都对岳戈是喜欢她的这件事情坚信不疑。哪怕她已经主动告白,却从岳戈那里收获了好人卡,她都还相信着这个判断,因而无法摒弃对岳戈的幻想。 ——这就是岳戈的厉害之处,也是岳戈和她所遇到过的那些不成熟的小男生最大的区别。他明明有他的分寸,他似乎也从来没有说过越界的话,可他就是有能力,给对方制造无限的幻想。其实最让人着迷的,永远是自己的幻想。 路秋天捏兔子耳朵泄过愤之后,又把兔子紧紧地抱进怀里,把下巴搁在兔子的头顶上。 她喃喃道:“兔兔,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有些道理,现在的路秋天是不会明白的。 感情这东西其实也是有地位差的,强势的那一方往往很容易揣摩透弱势一方的心思,而弱势的一方却很难看透强势者的想法。就比如富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知道穷人需要什么,穷人却猜不到富人的需求是什么,甚至会以为只要人有了钱就再无烦恼需求;就比如领导总是能够一眼看透下属心里的小九九,可做下属的想要揣摩上意却不那么简单,真能揣摩得好的,做下属也不会太久,很快就能向上攀爬,取代甚至超越自己的领导了。 有时候,富人说,我根本就不在乎钱。这句话到了穷人的耳朵里,就会以为富人是在装逼。怎么会有人不在乎钱呢?大家将心比心,我那么在乎钱,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你要不在乎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殊不知,对于富者而言,钱就只是一个数字游戏,他们所需求的已经是更高一个境界的东西了:虚荣心、成就感、自我实现。 对于路秋天来说也是一样的。她只能将心比心地去揣摩岳戈的心思。假如岳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要陪她聊天?为什么要请她看电影?为什么要送她礼物?那么如果岳戈喜欢她,就会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她陪伴,想和她亲近。因为她喜欢一个人,她就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想要那个人的陪伴,想和那个人亲近。这一套逻辑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路秋天想不明白。她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挂了电话以后,岳戈继续玩手机游戏。 没过几分钟,他在游戏里突然收到了一条私信。发给他私信的人名字叫,秋天与丘山。那个人跟他说:这个游戏怎么玩儿,你带我玩儿吧?还给他发来了一个卖萌的笑脸。 岳戈更吃惊了。 这个人无疑就是路秋天,她的名字起的丝毫不带掩饰。以前他们聊天说到游戏的时候,岳戈曾和路秋天说过自己游戏里的名字。他一直有些江湖情结,因此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叫温柔仗剑。 这下岳戈更加确定,在这场感情游戏里,他已经失去了完全的主导权。路秋天是真的失控了。这令他有些微的不高兴。 但他还是带她打了游戏。 半小时后,路秋天刚刚对游戏的规则上手,也来了兴致,正准备更深入地玩下去,岳戈却告诉她,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该下线了。 然后他就真的下线了。 几分钟后,路秋天又发来消息。 “谢谢你带我打游戏,这个游戏真好玩呀。”以前总是岳戈迎合她的喜好陪她聊天,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岳戈感兴趣的话题,她为此小小的得意,准备大展拳脚。 她很快收到了岳戈的回信。 “晚安,傻姑娘。” 第82章 音乐会结束之后,柳承西送师小海回家。 路上,柳承西突然调小了音响的音量,开口:“小海。” “嗯?” “你……上一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让师小海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成年男女在谈感情的时候多多少少会谈及前任这个话题。活了二十好几年,大多人都已经谈过恋爱。就算没谈过恋爱吧,谁还没欣赏过几个优秀的异性?这个话题本身并不是什么禁区,相反还挺有趣。聊聊自己以前干过的傻逼事儿,顺便透露透露自己的择偶标准,当然只要最后回归正题吹捧一下对方说“还是你最好”、“幸好我又遇到你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苦大仇深的事儿。 柳承西和师小海也不是第一次聊到这个。但是以前柳承西没有问过详细的。一来那时他和师小海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密,不好过多的探听对方的隐私;二来其实他也不介意师小海的过往,不介意的事情何必要去打听细节? 但是现在,他却主动地挑起了这个话题。并不是他忽然之间开始介意师小海的感情史——生活不是言情小说,没有谁是为了遇见另一个人而出生的。或许生命中真的有最适合也最天造地设的另一个人,但是生命里也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友情,有亲情,有梦想。大家都磕磕绊绊地一路欢笑一路痛哭,然后成长。除非自己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什么,否则何必去对别人的成长过程指手画脚呢?是嫉妒还是羡慕? 柳承西之所以突然问起过往,不是因为介意,而是因为好奇,也是因为,他对他和师小海的感情感到不安了。 人在不知所措失去方向的时候,就会希望能从外界获得更多信息。就好像做选择题,自己实在不知道该选什么了,看着ABCDEFG长得全都差不多,好像选啥都不对。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告诉自己正确的选项,那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知道正确的选项,那至少有人能帮忙排除掉一个两个错误的选项,那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师小海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你呢?” “唔,念大学的时候。” 师小海没再继续往下挖掘,而是礼尚往来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我也是,念大学的时候。” 柳承西张了张嘴,措着辞,还想继续往下问。 师小海却点了下车载音响的触摸屏。正在播放的音乐突然中止,下一首歌的前奏缓缓响起。 “换一首歌吧。”她说。 柳承西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把音量调大了,结束了自己没有问出口的话题。 师小海不想谈论那个话题。 恋人也好,朋友也好,家人也好,其实一段关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沟通。有些话藏着掖着不说,反而给了对方更大的遐想空间,明明不那么可怕的事情,也变得极其可怕了。这个道理,师小海明白。可是明白道理,也不一定能照着道理去做。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是宁愿被误会,也不想拿出来与人分享的。至少现在,不愿意分享。 车开到师小海家门口停下,柳承西把车子熄了火。师小海没有立刻下车。 柳承西伸出手,握住师小海的手。师小海的手骨节纤细,手指修长,掌心软软的。然后师小海也反握住了柳承西的手。 可是柳承西并没有很高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怪怪的。 他能感觉到,师小海在努力地配合他,在努力地发展这段感情。但问题就出在了“努力”上。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着确定关系可以牵手了?是不是想着约会几次可以接吻了?或者有没有在心里默默地给他计数,当他犯了几次错就可以被三振出局了? 他真的喜欢师小海的聪明和透彻,可是这种聪明和透彻放到恋爱上,让他感觉师小海始终是抽离的。这叫他觉得不安。 两人手握着手,却都沉默着。 很奇怪,有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近了,能说的话反而少了。大抵是因为做朋友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无所顾忌。可关系升级了,难免有些功利的心态,总希望能做些有意义的事,说些有意义的话,好叫这段关系变得更亲密些。可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无意义的,又或者至少在短时间内体会不到意义的所在。 柳承西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要是平时,他和师小海待一块儿,就是天王老子打他电话,他都不愿接。管他去死,谁别来打搅他。但今天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这个电话来的正是时候,反倒解了围了。 柳承西没有松开握着师小海手的右手,用左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赵玉喆打来的。 赵玉喆开口第一句话:“在哪儿呢?” “外面。” “忙啥呢?忙完了没有?过来陪哥们儿喝酒。” “……”柳承西嘴角抽了抽,“现在?” “对啊,老地方,我等你啊。” 所谓的老地方,可不是他们上一回去的安静优雅的静吧,而是以前赵玉喆最爱去的一个热闹喧嚣的酒吧。那儿的酒很烈,那儿的女人很多。 柳承西和赵玉喆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他对赵玉喆很了解。从赵玉喆今天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知道赵玉喆心情不好。至于这个心情不好,八成跟他的感情生活——不,现在应该说是婚姻生活,有关了。 柳承西早就知道赵玉喆这家伙不靠谱,那会儿就泼过他冷水,赌他肯定坚持不了一个月。他还劝赵玉喆别这么急匆匆把证领了,省得祸害了人家姑娘。有本事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要是还觉得这就是此生挚爱绝不反悔,那柳承西就出钱送他一把新琴。他要是反悔了,那他就得感谢柳承西阻止他跳进火坑,免费给柳承西写一首新歌。 可惜的是,赵玉喆不肯跟他赌,说什么都要把这婚给闪了。 而现在,别说撑过当初柳承西想要跟他赌的一个月了,也就才堪堪过了一礼拜而已。 柳承西抬手腕看了眼时间,拒绝:“今天太晚了,我还有事儿。明天吧。” 赵玉喆不爽地“嘁”了一声:“行吧,我找别人。” 柳承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出什么事儿了?”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下次见面说吧。我喝酒去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柳承西看了眼手机,摇头啧了一声,把手机丢到一旁。 这段小插曲给他提供了一个话题,他和师小海聊了一会儿当初他和赵玉喆念书时候一起组乐队一起写歌一起离家出走到酒吧唱歌的往事,让气氛轻松活跃了不少。 然后他们又一起静静地坐了很久,师小海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人们总在不断地结束,然后重新开始。就算是一段长久的关系,也是一小段一小段组合而成的续存。时间不可能永远停在这一天,明天还要工作。以后还能见面。 “晚安。”师小海说。 她松开柳承西的手,准备开门下车。就在两人指尖分离的一刹那,柳承西突然一把捉住她抽离的手,比刚才更加用力的握住。 师小海心跳漏了半拍,回过头惊诧地看着柳承西。 片刻后,柳承西松手了。 “晚安。” 师小海下车,掏出钥匙打开大楼的安全门,消失在柳承西的视野中。 柳承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的指尖缓缓摩挲自己的嘴唇。这只手上他残留着师小海手的温度。 他轻声地、茫然地自言自语:“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第83章 亚飞在家里好好休养了两天,把病养好了,又开始恢复工作了。 她正跟师小海讨论新节目的事儿,突然手机铃响,有电话进来。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她没有存过的号码打过来的。师小海停止说话,准备等亚飞接完电话再继续,没想到亚飞迅速掐掉了那个电话,对师小海说:“继续吧。” 师小海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的工作性质和普通白领不同,经常有人找来寻求业务合作,可能是陌生的编辑,可能是陌生的平台,可能是陌生的编导,她们不可能有每一个人的号码。因此即使是陌生的来电,她们往往也不会拒接,接起来听了,倘若是垃圾广告或无聊的信息,再挂断就是了。 亚飞面色如常,没有要解释刚才那个来电的意思,拿着文件开始分析:“你看这里……” 晚上下班以后,亚飞和路秋天一起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师小海开车从她们身边经过,放慢车速,摇下车窗:“今天没开车?” 路秋天说:“亚飞姐今天身体不舒服,没开车,我们坐地铁来的。” 师小海说:“我送你们一段?” 路秋天看亚飞。 亚飞摇头:“不顺路,不用了。我想坐地铁。” 师小海又是一愣。亚飞说,她想坐地铁? 老实说,中国的一线城市就像是庞大的沙丁鱼罐头,而且已经严重过饱和,交通情况十分令人头疼,自己开车有时候还没有坐地铁等公共交通来的快捷迅速,而且停车更是麻烦,有时候不是车随人走,而是人被车子绑架。但自己开车有两个最大的好处,一个是自由,另一个就是空间。挤公共交通的时候,尤其上下班高|峰期,难免肉贴着肉,倘若运气不好,贴着的人又是个不爱干净的,上班的路上被熏上一路,那怕要一天都神志不清。亚飞这个人,又特别注重与他人的距离,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她永远小心翼翼地和别人保持安全距离。可现在,她说,她想坐地铁? 别说师小海不解,连路秋天都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后面的车等不及,开始按喇叭了。 师小海不好堵着别人的路,既然亚飞和路秋天执意不要她送,她只好摇上车窗,开车走了。 亚飞和路秋天坐上地铁,过了没几站,亚飞突然提议:“我们下车吧?” “啊?”路秋天不解,“不是还有一站吗?” 亚飞说:“去吃晚饭,这里吃饭的地方多一点。” 路秋天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亚飞摇头:“没有。” 她很少专程因为想吃什么而去吃,无非因为这地方饭店更多,随便选一家解决了晚饭,回家也方便。本来她甚至是不会专程为了吃饭去一个地方的,有就吃,没有饿着也无所谓。但病了这一场,她想起在医院里熊包包和邵阿姨关切的眼神和叮嘱的话语,忽然就觉得,或许她该对自己更上心了一点。 她并不希望,叫别人为她而担心。 然而面对她的提议,路秋天的表情竟有些微妙。她可是许多次提出过要亚飞陪她去吃她在网上看中的某家美食,可惜亚飞一直对此兴趣缺缺,不怎么愿意为了食物专程跑一趟。这回亚飞主动提议,她反倒没怎么表现出兴趣。 地铁已经停站了,亚飞准备下车,却被路秋天抓住。亚飞不解地看着她。 路秋天遮遮掩掩地说:“还是叫外卖吧。那个……呃……我知道我们附近有家店,饭菜做得挺好吃的。” 亚飞本来就不介意吃什么,既然路秋天有主意,她自然不会反对。 到家之后,亚飞就去看书了。路秋天则先去浴室洗澡。 没过多久,家中的监视电话响了。有人在楼下呼叫她们家。 路秋天还没从浴室出来,亚飞想到或许是外卖来了,便从书房出来,准备去开门。然而她还没靠近监视电话,就看见只围了一条浴巾还来不及穿衣服的路秋天风风火火冲出来,抢在她的前面接通了监视电话。 “马上下来马上下来,等我五分钟!”嚷完她就挂断了监视电话。亚飞甚至都还没看清楚监视电话里的画面。 “外卖?” “嗯。” “我下去拿?” “不不不!”路秋天又风风火火冲回房里换衣服,“你等着吃就行,我去拿!” “哈?” 约莫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刻意了,已经进屋的路秋天又露出半个脑袋,强行解释:“你病还没好呢,别吹风感冒了,我马上下去!” 亚飞:“……” 路秋天头发都还没吹干,要吹风感冒也是她更容易吹风感冒。可是路秋天很坚决,一定要亚飞在家里等着。 就这样,路秋天用光速换好了衣服,冲出门去。不多时,她就提着一个大袋子回来了,袋子里装着足足七八个食盒! 亚飞惊了:“你点这么多菜?” “嗯……嗯!多吃点,营养全面!” 亚飞满心疑惑地从她手里接过袋子,进厨房找碗碟装。她本以为这么多菜,势必要浪费了,却没想到打开食盒一看,每一份菜的量竟然都很少,就算只有她和路秋天两个人吃,也不会浪费太多!而且菜做得很精致,口味清淡,有荤有素,营养搭配合理,简直好像为她们两个量身定做一般! 路秋天吹干头发出来,亚飞已经把菜都装好端上桌了。 “你这是哪里叫的外卖?”亚飞问道,“量这么少?” “少吗?”路秋天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被色香味打动,忍不住吸吸口水,“我们俩吃总归够了吧!” “店家愿意做这么少?” “唔……嗯……是一家专门定制的外卖啦,你提要求他们就可以做,现在很流行的!” “贵吗?” “不贵不贵。” 亚飞摆好筷子,两人在桌边坐下。亚飞吃了几口菜,然后咬着筷子发呆。 路秋天满心期待地问她:“好吃吗?” 亚飞愣愣地点头,诚实回答:“好吃。” 这种好吃,不是饭店里用重油重盐甚至味精堆积出来的对味蕾的刺激,事实上这里的每一个菜的调味料加的都不多,然而食材新鲜,该鲜嫩的鲜嫩,该爽口的爽口,绝对当得起好吃二字。亚飞甚至能从这几道菜里体会到厨师的用心。 她从前以为自己对食物是没有什么追求的,可现在,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了美食付出大量的时间心血了。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可她真的,很喜欢。 “好吃就好,我们以后可以常点啊!你有什么喜欢的菜,或者对口味有什么要求,你就告诉我,我去告诉……厨师。反正是私人定制嘛,什么都可以的!” “好。” 路秋天得意地笑了:“那明天我们还点这家吗?” “好。” 亚飞认真地吃起晚饭来。 路秋天偷眼打量着她,趁她不注意,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她很喜欢。” 对面的人马上回信了。 “啊,那就好!谢谢你帮忙” “谢我干什么,该我谢你啊,我占了光,我也吃得很开心啊!” “应该的!你喜欢吃什么,也可以告诉我。” “大熊你简直是天使!话说下次你教我做甜点吧,适合送给喜欢的人吃的那种。” “没问题!” 亚飞问她:“你在跟谁发消息?” “没有没有!”路秋天赶紧收起手机,笑嘻嘻地说,“吃菜吃菜!” 第84章 师小海和《大V说》节目组谈妥了合作以后,很快就接到了第一期节目的录制通知。 第一期节目的主题是《谈恋爱的时候,女人该不该作?》。节目组一共邀请了六名嘉宾,六名嘉宾可以自行选择离场,然而再由节目组协调安排,最后变成两组三人的辩论队。 师小海在接到了节目组发来的主题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就给节目组发了回信,选择了反方立场。然后经过节目组的协调,她被安排成为了反方三辩。 第一期六名嘉宾中,反方一辩,是一位男律师,名叫杨邵武,因为常做普法的工作在网络上成为大V;反方二辩,卞树,是一名男主持人,主持过不少婚恋相亲类节目。反方三辩,也就是师小海。 另一边,正方一辩,是一名言情小说写手,笔名雪儿,目前已经出版了多部言情小说,男主角都是各种狂帅酷炫屌炸天的霸道总裁;正方二辩是一名男演员,名叫刘小帅,外表英俊帅气,年纪很轻,出道的时间还不长,演过一两部偶像剧,算是小有名气;正方三辩名叫叶春倩,是一名情感专栏作家——她和师小海可算是同行,然而她们所针对的读者群与她们宣扬的观点却常常是大相径庭的。 这样的嘉宾安排,也不知节目组是否有意为之,或者是试图制造什么噱头。说起叶春倩和师小海,那还真能算是有些渊源。 叶春倩比师小海更早在网上写东西,师小海刚刚在网上开设自己的专栏那会儿,叶春倩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叶春倩的粉丝群全是年轻的小女生,她写的都是她们爱看的东西。她有一套最核心的理论,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是低等动物,女人是高等动物,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更聪明、更情感充沛、更有能力,而男人全都是徒有一身蛮力的单细胞生物。正因为如此,男人就应该无条件地宠爱女人,但凡他们有任何令女人感到不快的行为,就一律打成“渣男”。 同为文字工作者,叶春倩与其说是情感专栏作家,倒不如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她是个鸡汤文写手。当然,这世上有人爱喝鸡汤,有人爱看逻辑,有人爱批判,存在即合理,本来没有高下之分。 除了叶春倩之外,网络上亦有一些教男人泡妞的PUA讲师,他们的核心理论与叶春倩不谋而合——他们会告诉男性学员,所有女性的社交能力低于男性,如果你想要追到一个女人,你必须要对她进行打压,让她知道你远远强过她,她才有可能爱上。 若是放在如今,师小海看过笑过,全无必要去争论什么。想当老板的人会去看商业知识,想当歌手的人会去学声乐,想当公主的人就看别人怎么做公主。本来么,人活着无非图个“爽”字,有人说得爽了,有人看得爽了,那都是自己的生活。 只是彼时的师小海还有些年少气盛,有些偏激的话她看了不爽,就在自己的专栏里也写了些东西。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群体之间的差异远不如个体之间的差异来得大,这世上并非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人。乱贴标签的行为只会让人变得愚蠢。如果你并不认同异性和你只是在性征上有一定的区别,而在智力、情感、能力和心理上都是跟你平等的,你就会物化异性。如果你认为对方只是因为比你少了或者多了一根外生殖器就会变得愚蠢不堪,那么你注定只能找到一个愚蠢不堪的伴侣——这就是所谓的求仁得仁。” 结果她的这番言论被人转给叶春倩看之后,同样血气方刚的叶春倩勃然大怒,直接在网上点名,跟她进行了一场撕逼大战。这场大战闹得轰轰烈烈,双方粉丝纷纷下场,互相攻讦,你骂我智障,我骂你傻|逼,足足争吵了数月之久。 那时候叶春倩比师小海更有名气,喜欢她的人很多,反感她的人也不少。因为这场撕逼大战,师小海的确一战成名,吸引了不少认同她观点的读者。 于是很多年之后,叶春倩无论台上台下提起师小海,都还满腔愤懑,评价她为——“哦,就是那个当年靠着哗众取宠抱我大腿上位的女人啊?” 这件往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算是她们两人第一次过节。但就在前不久,她们两人还有第二场过节。 ——是岳秋扇的那件事儿。 岳秋扇也是个鸡汤文写手,她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每个女人都是公主”,她一贯宣扬,女人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被一个、或者多个男人当成公主来宠爱,。这句话本身有没有问题且不论,问题在于,倘若有的女人不想做公主,想做女王,或者就爱做个平民老百姓,那她就会极尽讥讽之能事,仿佛别人的生活过得有多凄惨似的。 岳秋扇和叶春倩的关系很好,她们两人的粉丝群重合率极高,还被粉丝热情地称为“春秋双姐”。那会儿师小海被谣言缠身的时候,叶春倩就贼兴奋地跳出来落井下石。等到舆论刚刚反转,岳秋扇被人拱上台面,但证据还不确凿的时候,她还曾高举旗帜为自己的好姐妹喊冤。直到舆论盖棺定论,她无话可说,风轻云淡地删了微博,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次《大V说》节目组同时邀请了师小海和叶春倩一起上节目,还把她们两个安排在了双方三辩的位置,不得不说,节目组别有用心。 亚飞问师小海:“要不要推掉?” 师小海不以为意:“犯不上。” 一档新节目想要做起来,难免要制造点话题来吸引观众的眼球。师小海和节目组的人经过了长时间的接触,确定节目组是想要打造一档以内容取胜的好节目,那适当地被消费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既然是辩论节目,大家各自有各自的观点,谁说得更有道理,谁才是胜者。 于是到了录节目的当天,师小海大大方方地去了演播厅。 第85章 节目开始录制前,无论是正方辩手也好,反方辩手也好,大家在后台见了面,都先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原本就互相认识的人寒暄几句,原本不认识的做一下自我介绍,认识认识。这不过是一场节目,就算大家观点不同,犯不上伤和气。 师小海和每一位嘉宾以及工作人员都打了招呼,当她和某位嘉宾聊天的时候,正在一旁拉着导演说笑且笑得花枝招展的叶春倩看到了不远处的师小海,仿佛生怕她也要走过来和自己搭话,脸色忽然一垮,拉起导演说:“走,我们到那边去说话!”便硬是把一脸尴尬的导演给拖走了。 路秋天注意到了叶春倩的举动,很是恼火:“她什么意思啊?” 师小海也看见了。然而她只觉得这件事很搞笑。她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聊完刚才未竟的话题,便去一旁准备节目的录制了。 师小海不追究,路秋天也不好为她抱不平。她就像是重重的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一样,无处发泄。她问亚飞:“亚飞姐,为什么小海姐脾气那么好,从来不生气?” 亚飞永远那么一本正经。她解释:“从心理学上来说,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痛苦。” 路秋天一愣。每一次和亚飞聊天,她都能深深地感觉到,她们并不是用同一种逻辑、站在同一个平面上进行思考。 师小海还在后台进行准备的时候,观众们已经陆陆续续进场了。 节目录制现场除了主持人、嘉宾和工作人员之外,还邀请了九十九名观众。这些观众会根据现场的情况即时投票,哪一方的观点能够说动他们,他们就把票都给谁。投票的数据能够直观地显示出哪位嘉宾的发言更有说服力——至少是对现场观众而言更有说服力。 因为采用了网络直播的形式,在直播的同时,网上也会开启投票通道,观看直播的观众也可以进行即时投票,直接投票给自己支持的嘉宾。 而节目组设立了一笔奖金,最后得到最多票数支持的嘉宾,可以得到这笔奖金,并且也有望成为《大V说》这档节目的常驻嘉宾——当然,这是双向选择,也都是后话了。 每一个人都很紧张。毕竟是网络直播的节目,谁都不愿意出错。 上场前的最后几分钟,嘉宾们还在背自己的稿子。大家都是自由选择的辩论立场,辩论稿也是自己写的,为了保证节目的真实性,互相之间都没交流过,以免被别人窃取了自己的观点,或者被对手知道弱点而提前攻破。 很快,节目录制就正式开始了。 因为是第一期节目,主持人先大致介绍了一下节目的定位和流程,然后让嘉宾们做了个自我介绍。他又插科打诨说了几句,把场子暖了,就抛出了话题,正式开始了辩论环节。 第一个发言的,是正方一辩,言情小说作者雪儿。 雪儿姑娘出版了很多作品,她笔下的女主角总是平凡而简单的姑娘。她自己长得白白净净,个子娇小可爱,或许是因为常年闷头在家写作,涉世未深,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的确是个挺简单的姑娘。 她磕磕巴巴地说:“我的观点是,谈恋爱的时候,女人当然应该作!” 说完之后,停顿了数秒的时间——她卡壳忘词了。 主持人连忙打圆场:“雪儿姑娘是个作家。作家嘛,平时肯定是写得多,说得少。要不然现在我给你个键盘,连接大屏幕,你打字给我们看,然后用siri现场朗读。”说着还模仿siri的腔调说了几句话。 观众们都被逗乐了,雪儿自己也笑了,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第一个发言的,难免压力大,大家也都能理解,纷纷鼓掌给予支持。 她还是有些紧张,重新开口:“女生都希望自己是被宠爱的,因为需要你的宠爱,才会跟你作。作,说明她把她脆弱的一面都暴露给你了,她不是对谁都这样的。这时候你不好好疼她哄她,还反过头来嫌她太作,那你就太没良心了。如果一个女生不跟你作,说明她根本就不爱你!” 认可她发言的观众已经开始投票了。 雪儿说完以后,反方一辩,杨邵武开始发言。 杨邵武是个律师,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戴着一副框架眼镜,一看就很严肃。他起身推了推眼镜,缓缓开口:“我不同意对方的观点。我们现在这个社会讲究男女平等,既然平等,为什么女人就应该享有特权?作,是一种蛮不讲理的幼稚行为,成熟女人就应该独立懂事。”他的发言就像他的人一样,一板一眼,严肃冰冷。 随后,轮到正方二辩刘小帅发言。 刘小帅是个偶像剧新人,曾在一部较有话题度的偶像剧中出现了痴情的男二号,凭借那个角色在娱乐圈崭露头角。作为一个艺人,他的态度就比之前两位发言的人放得开多了。他毫不留情地挑衅:“杨律师,从你刚才的发言里,我根本感觉不到‘爱’字!作为一个男人,我认为,女生在谈恋爱的时候,当然可以作,应该作!” 师小海录制节目的时候,亚飞和路秋天就待在后台。亚飞听着台上的发言,不时微微摇头。而路秋天一边听,一边在用手机上网。网络投票已经开始了,她正在关注投票的动态。 “我的天哪,刘小帅都还没说什么呢,他的票数已经那么高了。都是粉丝投票,这不公平!” 节目组对于现场观众的选拔是有要求的,事先做了一些背景调查,确定观众都比较中立,也会客观公正地根据发言内容进行投票。但网络投票就不一样了,准入门槛低,谁都可以投。那势必就会造成嘉宾的粉丝为了支持自己的偶像胡乱投票。谁的人气高,谁的票数自然就高。 在场的几名嘉宾里,人气最高的当然是偶像剧男演员,虽然刚刚出道不久,但已经拥有了一批年轻的女粉丝了。小粉丝们年轻气盛,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就是不愿意自己的idol在任何地方输给别人,所以她们压根都还没看节目,就拼命号召亲朋好友来帮忙投票了。此时此刻,刘小帅的票数遥遥领先。排名第二的,是反方二辩,主持人卞树。 剩下的几名嘉宾,虽然是大V,但都不是明星,在各自的领域有各自的支持者,但支持者不会那么疯狂。按理说,只论“人气”,大家的水平应该差不多,却没想到,叶春倩的票数竟然非常高,甩开其他人一大截,逼近卞树的票数,而且大有即将超越之势。 路秋天不能理解这种现象:“怎么支持她的人那么多?” 亚飞看了一眼,冷冷地说:“拉票。” 早在节目播出之前,为了网络投票的事儿,节目组就有出过公告,希望大家客观理智地投票,也做了一些门槛的设定,比如只有会员才能进行投票等等。而且节目组也跟嘉宾打过招呼,让嘉宾不要煽动粉丝刷票。但很显然,叶春倩没有遵守这条规定,她事先一定在私下煽动过自己的粉丝帮她造势,要不然不会她都还没发言,票数就已经领先一大截了。 镜头前,刘小帅还在发言:“刚才雪儿站在一个女生的角度说了为什么在恋爱中女生喜欢作,那我就站在一个男性的角度来谈论这个问题。男人也是希望自己爱的女人能作一点的。如果我爱的女人向我作,我会觉得她在向我撒娇,我会很开心。因为我爱她,我就想要无条件地宠她,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尽力摘给她!” 一个帅哥深情款款地说出这种话,简直就像现场演绎偶像剧,台下的观众里有几个年轻姑娘已经脸色泛红,不停地去按投票键了。 “男人也是需要存在感的。她独立?她真的那么独立,还要我干什么?她懂事?只有一个男人不懂事,他才会要求自己的女人懂事!我之所以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生活,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能成为我爱的女人的依靠!我要给我心爱的女人当牛做马,她要是不稀罕,我还不乐意呢。”他对着镜头微笑,他知道那是他最帅气的角度和最帅气的笑容。“我很期待我会遇到我的那个她。” 不得不承认,刘小帅还是有些口才的。只不过刚刚在后台的时候,师小海有看到他的经纪人在帮他改发言稿。显然,他来参加这个节目,选择这样的立场,和他自己的形象定位以及事业发展脱不开关系。他所表述的,未必是他自己真正的观点。 他刚一坐下,反方二辩卞树就站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打脸:“小帅,我们是在讨论一个社会性的话题,不是在演戏,更不是在勾引粉丝。既然你说你代表男人的立场,那我就来说说男人真实的想法吧!” 第86章 “别把‘作’这种行为美化成爱情了,作就是一种索取,一种考验的行为。我要考验你到底有多爱我,我要考验你都能为我做些什么,所以我就作啊,可劲地作!就像小孩子伸手向大人要糖一样。你今天给了她糖,她就知道糖不是你的底限,她还可以要更多,于是明天她就管你要饼干;如果你又给了她饼干,后天她会再问你要蛋糕。她会一步一步试探你的底限!最糟糕的是,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饼干,想要蛋糕,她想要的就是破坏你的原则,结果她发现你根本就没有原则,她怎么样都破坏不了,于是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你觉得她不讲道理,为什么怎么样都满足不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于是男人也痛苦,女人也痛苦。所以,不光女人不应该作,男人也不应该让!” 卞树的发言很有攻击性而且很有激情,他以前主持节目的时候,就以犀利的风格闻名。他的发言让台下一片哗然,票数迅速变动。有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立刻把票投给他。也有人觉得他说的太过分,为了表示反对,反而把票投给另一方。 刘小帅被他针锋相对,很是不满,站起来就要反驳:“凭什么你的想法就是男人真实的想法?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卞树打断了:“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主持人连忙维持现场秩序:“来,先让卞树把他的观点阐述完,后面还有自由辩论的时间。” 卞树接着说道:“我主持过很多婚恋节目,我见了太多太多的例子。我一开始就说了,我要说说男人真实的想法。男人喜欢被女人作吗?绝对不喜欢!因为男人知道女人作的时候,是在考验自己。被考验是令人很不愉快的,不愉快的点并不在于自己被考验这件事,而在于,自己是不被信任的,而且还意味着,我们双方是不平等的。组织可以考验你,单位可以考验你,学校可以考验你,但是朋友、恋人,凭什么考验你?他们都不信任你,却要考验你对他们有没有绝对的忠诚度,如果换作是你,难道你会开心吗?” 台下响起鼓掌声。给他鼓掌的大多是年轻男性,看来都是吃过苦头的。他们不光鼓掌,鼓完掌赶紧投票。 卞树最后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观点:“所以谈恋爱的时候,女人不应该作,男人也不应该纵容女人作!我说完了,谢谢大家。” 主持人把发言权交给了正方三辩,叶春倩。 叶春倩款款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卞树报以轻蔑一笑:“卞先生,你刚才的发言让我觉得,你这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打仗。你这是在找女朋友吗?简直是找了个仇人啊!很可悲,我从你的发言里,根本就感觉不到‘爱情’的存在!” 她才说了一句话,台下的年轻姑娘们立刻疯狂热烈地鼓掌! 叶春倩撩了下头发,对观众微笑。 她接着说:“女人天生在体力上不如男人,难以适应高强度的工作。而我们国家的政策并没有很好的保护女性的利益。现在,结了婚之后,女人往往要承担更重的家务负担,还要给男人生孩子,要照顾孩子,有时候还要照顾男人的爹妈。一旦生了孩子,在家休一个产假,回去上班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来的职位已经被人顶替了,回去也只能做冷板凳,甚至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 杨邵武推了推眼镜,不能认同地插话:“如果你能在工作上有不可被取代的能力,怎么会保不住工作?当年没有好好学习,认真工作,现在把责任全部推给男人和孩子,这不合适吧?” 主持人连忙说:“先让叶老师说完。” 叶春倩说:“我们明知道生活有这么大的风险,但一旦我们爱上了一个男人,我们依旧义无返顾,愿意和他结婚,愿意为他打理好一个家庭,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这就是爱情!爱情就是不讲道理的!那我们在恋爱的时候希望得到男人的宠爱,偶尔作一作,又有什么不对呢?女人作,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被爱的,证明这个男人值得自己付出。如果一个男人这么斤斤计较,对女朋友稍加宠爱就觉得损害了自己的原则,那你要找的不是女朋友,而是一个老妈子!” 台下又一次响起雷鸣般的鼓掌声,这次鼓掌的都是年轻女性。 卞树立刻反唇相讥:“叶老师,我看过您的文章,您一直以来的观点不都是女性不应该承担家务,就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个美美的公主,最好也别生个孩子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吗?如果男人不能全盘接受女朋友的任何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都会被您打成渣男。怎么现在您的观点又变成了什么都得女人承担,所以女人应该作?您到底觉得是家务活应该怎么分摊啊?” 这是一场辩论,不是一场辩证,辩论本来就是讲技巧的,只要能找到观点支持自己的立场,并且也能说得让观众觉得有道理,那就达到了辩论的目的。不得不承认,叶春倩的口才很好,反倒是卞树有点偏题了,眼瞅着就把话题往婚后的家务事上带了。 后台路秋天还在盯着网络上的票数。不管是现场还是网络平台上,叶春倩的票数都在哗啦啦往上涨,眼瞅着已经压倒卞树,奔着刘小帅去了。 主持人控制住了混乱的场面,把发言权交给了最后一个发言的师小海。 师小海微微一笑,起身后从容镇定地开口。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叶老师说得很有道理。” 众嘉宾皆惊,台下观众交头接耳,一片嘈杂。说好的辩论呢?她怎么竟然支持对手的发言? 第87章 “不管是对面的三位老师,还是杨老师和卞老师,大家都提到了一点。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女生作,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就通过‘作’的这个手段,从对方那里索取安全感。”师小海说,“这一点,大家都认同,对吗?” 人们点头,却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师小海不急不躁,接着说道:“我今天之所以站在这里,选择了‘不应该’这个立场,我不会去批判那些爱‘作’的姑娘,我只是想说,‘作’是一种表达的方式,就像婴儿哭了是在告诉父母自己饿了;就像猫主子每天一大清早坐在铲屎官的脸上把铲屎官坐醒,是在提醒铲屎官给自己准备食物。这只是表达的手段,而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婴儿靠哭是喝不饱奶的,猫主子把铲屎官的脸坐扁了也填不饱肚子。” 当她娓娓道来的时候,台下的嘈杂声渐渐安静了。她的开头成功吊起了观众们的胃口,让人们想要听下去,听她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我们之所以会产生不安全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自己还太弱小,我们对自己的价值没有自信。而不是因为别人的怠慢、轻视和忽略给我们造成了不安全感。有人会不同意我这个观点,他们会说,师小海,你胡说八道,就是因为我男朋友整天说别的姑娘漂亮,才会让我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可是,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毫无疑问地比她们所有人都漂亮,你并不会去在意他怎么说。或者你会理直气壮地鄙夷他简直是个瞎子,然后去找一个眼神正常的会欣赏你的人。恰恰是因为人对于自己的价值没有信心,才会急着渴望从外界获得肯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常常有人说,十几二十岁是女人最好的年华。可其实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还没走出校园的,或者刚刚走上社会的,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大家其实所拥有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她的这个说法,让在场众人又是一愣,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如果说年轻的男人一无所有,那倒还可以理解,毕竟在国内目前的普世价值中,人们对男性的社会价值要求更高。除非是富二代,要不然靠自己奋斗的话,在社会上立稳脚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女性正是年轻貌美的大好时光,又怎么会“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呢? “年轻人在面对爱情的时候都会很迷茫,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给予对方什么。的确,青春和美貌是一笔财富,暂时不讨论这笔财富的保质期,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笔财富不是独特的,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拥有的。如果你爱我,我为什么是不可取代的?所谓的安全感,其实就是,我知道自己是特殊的,我知道我不会被抛弃。所以年轻的姑娘往往会对柔弱的美少年产生好感,一来因为美少年够美,二来因为柔弱,柔弱让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你是离不开我的。” 台上台下一片沉默。其他所有的发言嘉宾说到现在,几乎都在说“索取”。“作”是为了索取对方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但只有师小海一个人提到,人们到底能给予别人什么呢? “为了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为了证明自己不会被抛弃,于是人们会去考验对方。我知道很多听起来蛮不讲理的例子,有的女生会让自己的男朋友一整晚不许睡觉站在自己的身边,有的女生会让自己的男朋友凌晨三点横跨大半个上海去给自己送一碗宵夜。她们想要证明,自己值得对方这样付出。就像卞老师刚才说的,她们真的需要那一碗宵夜吗?其实并不是,她们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她们只是想要别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是就算别人为她们证明了一次,证明了两次三次,也不能够打消她们内心的不安,因为归根结底,这是对自身价值的不够自信,无论外部世界给予什么样的反馈,自己内心的不安都是无法消除的。所以,‘作’根本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手段,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而已。” 其他嘉宾在发言的时候,票数一直在不断的变化。只要嘉宾有一句话说的在理,认同的观众就会立刻把票投给他们以示支持。然而师小海说了那么多话,计票的机器却像是卡壳了一样,票数几乎没有变化。观众们都在沉思,而忘却了还有投票这回事。 台下有位年轻的姑娘,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眼泪来。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长得像范冰冰一样漂亮的年轻女孩,因为和男朋友一言不合,就让自己的男朋友在寒冷的冬夜站一整个晚上。但是,我们无法想象真正的范冰冰会做这样的事。我们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成长,我们看过的所有的书,走过的所有的路,认识的所有的人,明白的所有道理,以及我们和我们的爱人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这一切最后构成了完整的自我,当我们真正知道自己能够给予别人的价值是什么,我们知道自己不可被取代的点是什么,我们才能够真正从不安全感中解脱出来,才不再将证明自我这件事强加给别人,不再从精神上依附于别人。” 终于,反应过来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按下了手下的投票键。 在叶春倩发言完之后,正方的票数一度达到七十二,此刻,票数开始了疯狂的反扑,反方的票数后来居上,不断增长,眼看已经超过了七十,还没有停止的态势。 在网络投票通道里,师小海的票数也开始疯狂增长。她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原本她的票数是垫底的,可短短几分钟,她的票数就已经破万了。 她最后说道:“曾有人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你对事情有完全的信心,就不太可能产生狂热的态度。就拿太阳来说吧,没有人会为了它明天升起而兴奋不已,因为这是必然的现象。如果有人对政治或是宗教狂热,那是因为它对这些目标或是教义没有完全的信心。在一段关系中也同样。关系中越不自信的人,越会疯狂地索取,一旦他们失败了一次,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根基在哪里。唯一能够自我救赎的,就是建立好自己的根基。” 说完之后,她坐回了座位上。 数秒钟后,回过神来的观众们才开始疯狂地鼓掌,掌声几乎掀掉了演播厅的屋顶! 票数终于停止。反方的票数达到了九十二!九十九名现场观众中,竟有九十二个人都将票投给了师小海! 主持人也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忽略了自己应当保持中立的立场,情不自禁地跟着鼓掌:“师老师的发言真的很精彩!” 正反双方的三人都已经结束了第一轮发言。接下来还有自由辩论的环节。然而该说的话已经都已说完了,嘉宾们只能试图从方才对方的发言中找到缺陷,予以攻击,为自己进行最后的拉票。可正方的三位嘉宾,没有一个就方才师小海的论据进行反驳。 不安全感是源于自我。最强大的安全感也是源于自我。这一点无可辩驳。 第一期的《大V说》就这样热闹地落下了序幕。 坐在办公室里的柳承西呆呆地望着电脑的屏幕愣神。网络直播已经结束,视频窗口变成一片黑屏。好几分钟以后,他才关掉了直播的界面,点开投票界面。 网络投票会开放到今晚十二点才停止。现在,师小海的票数已经跃居第二了,还差几百票,她就能超过目前暂列第一的刘小帅。无论最后的票数统计如何,理性的人都会知道,这一场节目中发言最精彩的非师小海莫属。 柳承西给师小海投了一票之后,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师小海的笑脸。 他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苦笑。 “可我也会不自信啊……” 第88章 节目录制结束之后,节目组的人邀请师小海晚上一起聚餐。由于前期宣传到位,第一期节目的网络直播就有上百万人在线观看,而节目刚一结束,#大V说#和#师小海#都变成了热搜话题,网上全都在讨论这期节目的内容。制片人大手一挥,准备请大家吃顿大餐,当做庆功宴。 师小海问亚飞和路秋天要不要一起去,亚飞无所谓,路秋天却拒绝了。 她今天来陪师小海录节目的时候,手里就提着一个蛋糕盒,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晃洒了。现在工作结束了,她要去送蛋糕了。 师小海问:“你朋友生日?” 路秋天赧然摇头,不愿多说。 师小海就明白了。她是要去给岳戈送蛋糕。 路秋天先前曾试图和岳戈一起玩游戏,可自从她学会了那个游戏之后,岳戈反倒不怎么上线了。她问岳戈的时候,岳戈的态度总是很好,只说是最近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打游戏。若是路秋天邀请,他也会上线玩上几分钟,没多久又下了。 路秋天最近买了不少烘培的工具,一有空就往熊包包开的大熊甜品店跑,跟熊包包和店里的甜点师学做烘培。熊包包十分大方,但凡他会的,但凡路秋天想学的,他都倾囊相授。短时间内,路秋天烘培的水平就已经进步了不少。她知道岳戈喜欢吃芒果,就常常做些和芒果相关的小甜点,试图进行美食攻略。 师小海想说什么,但她看见路秋天低头看自己提着的蛋糕时,不知想到什么开心的事而露出的甜蜜笑容,她就又把话咽回去了。 但凡潇洒豁达的人,无非就两条特质,一是拿得起,二是放得下。这两条,路秋天这傻姑娘一条也没占上。刚开始的时候她犹犹豫豫,自己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喜怒哀乐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到她被人拒绝了的时候,她却又拖泥带水的,舍不下自己的幻想。 但她是真的从中找到了快乐。为了别人给她的那点温度也好,为了她的美丽幻想也好,她自己乐在其中。至少此时此刻的确如此。 师小海说:“你去吧。” 路秋天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晚上岳戈接到路秋天的电话,说自己在他的工作室楼下,让他下来拿点东西。 几分钟后,岳戈下楼,看见了提着蛋糕站在寒风里的路秋天。 “这是我自己做的,做得多了,给你送一点。”路秋天把手里的蛋糕递给他。 岳戈很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立刻伸手接,这让路秋天感到不安。她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岳戈终于接下了蛋糕,温柔地笑了笑:“谢谢。” 路秋天等了一会儿,发现岳戈并没有邀请她上楼的意思,忐忑地提出要求:“我能去你办公室看看吗?上次你说有本很有趣的书想推荐我看的。” “抱歉,我今天有客人。” 岳戈作为一个PUA导师,经常需要接待学员开办讲座,路秋天想当然地以为岳戈正在接待学员。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打扰你工作了。” “没关系。”岳戈说,“我叫辆车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你回去工作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岳戈不与她争辩,掏出手机约了辆车,陪她等到车来,送她上车。他做事永远这么绅士而周到。 “路上小心。”岳戈帮她关上车门。 路秋天摇下车窗:“我……”她咬了咬嘴唇,依依不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车子发动,驶离大楼,路秋天回头向后看,岳戈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车拐了弯,她再看不见岳戈,只能转回身子靠在座椅上发呆。 “他喜欢我吗?”她呆呆地想。“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可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对我?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岳戈回到楼上,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他的办公桌上坐着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人,正在看书,见他回来,瞄了眼他手里提的蛋糕,很是不屑地笑了一声:“那个小姑娘跑那么老远,就为了给你送个蛋糕啊?不会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吧?” 这姑娘名叫林娜,是某营销公司的公关。她和岳戈在某商业活动上认识,也曾倒追过岳戈。结局么,和路秋天半斤八两,没追上,也没追不上。林娜这姑娘比路秋天多混几年社会,见识过的男人也更多,她透彻,接触了一阵,她就大概明白岳戈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了。她也放弃过,大马路上八条腿的螃蟹不多,两条腿的男人却很多,可惜两条腿的男人,能入她法眼的太少。于是她在外头晃了一圈又回来了,也不要求太多,只要做岳戈的红颜知己,大家保持开放的关系,她不管岳戈拈花惹草,哪天她自己遇上更有趣的男人了,她也保证抽身就走。于是就这么着,拖拖拉拉,也跟岳戈耗了一两年了。 “我刚才在楼上看了一眼。”林娜翘着二郎腿开玩笑,“小姑娘长得怎么样没看清楚,打扮的可有点土啊。你怎么不把她叫上来,我教教她怎么打扮更能吸引男人啊。” 岳戈把蛋糕放在桌上:“娜娜,别这么说别人。” 林娜撇嘴:“我说的实话啊,干嘛,说她两句你不会就心疼了吧?” 岳戈抬起头,含笑看着她,语气柔和但坚定:“她是我朋友。” 林娜皱眉。 “你也是我朋友。”他稍稍顿了一顿,“我也不会允许别人在我面前说你的不是。” 林娜愣了一下,面色悻悻,不再争辩。片刻后,她恨恨地踢了脚桌子腿,咬牙切齿道:“喜欢上你这种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89章 柳承西接到赵玉喆的电话后立刻出门,当他赶到酒吧的时候,赵玉喆已经一个人喝得有点醉了。 柳承西向他所在的座位走去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穿着齐臀短裙化着大浓妆的女人也在靠近赵玉喆。 赵玉喆这个人,长得还是很英俊的,他身材高挑,皮肤白白净净,眼睛细长。可能搞艺术的人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有时候他哪怕顶着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穿一身T恤短裤和拖鞋,往人堆里一坐,也是打眼的存在。也因为这样,他天生就能够招蜂引蝶。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到赵玉喆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杯鸡尾酒,姿态亲密地凑到他耳边说话,涂了红指甲油的手直接搭在他的大腿上,勾引之意不言而明。 赵玉喆向来风流,而且“怜香惜玉”,对待女人来者不拒。 柳承西看到这一幕,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很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一来他不向不喜欢赵玉喆这样的作风,二来赵玉喆今晚恐怕是已经有人陪了,也用不上他了。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赵玉喆不耐烦地甩开了那名女子的手,板着脸说了几个字。柳承西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见那名女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随后翻了个白眼,扭着腰款款离开了。 柳承西有些吃惊。 他走过去,拍了拍赵玉喆的肩膀。 赵玉喆正低头喝酒,没发现柳承西过来,还以为又是谁来搭讪,不耐烦地一挥手。他抬起头,看到是柳承西,两人都是一愣。 赵玉喆看起来很憔悴。这种憔悴不是邋遢,而是由里到外透出来的颓。他以前不知道赵玉喆这小子到底是哪里讨女人喜欢,可见识到了赵玉喆的这种颓,他才意识到——这小子从前一向是精神奕奕的,眼睛里永远透着一股亮的光,让人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他,都愿意和他交流,至少会对他产生好奇,想知道他那股子光彩的劲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一只永远精神昂扬的斗鸡,但现在,这只斗鸡已经颓败了。 柳承西在他身边坐下。赵玉喆举起酒瓶就要往自己嘴里灌,却被柳承西拦住了。 “怎么回事?”柳承西问他。 赵玉喆言简意赅:“烦。” “烦什么?” “不知道。” 柳承西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个闹哄哄、充满了酒精与荷尔蒙的酸臭味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兄弟,他是不会来的。他把赵玉喆拉起来:“出去吹吹风。” 赵玉喆还想拿酒瓶,被他一巴掌拍掉了手。 “别喝了,走。” 他把赵玉喆拽出酒吧,没去开车,拉着他沿着马路边上慢慢的走。 吹过风之后,赵玉喆清醒了不少。 “烦什么?”柳承西再一次问他。 两人停下脚步,赵玉喆呆呆地望着灯红酒绿的街道发呆。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重复了刚才的答案:“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某些方面,男人和女人确实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或许是生理区别造成的,也或许是社会文化塑造的。女性往往更擅长倾诉情感,一旦遇上什么烦心事,立马找闺蜜倾诉,什么细节都敢往外倒,具体到跟自己男友或老公某一次房|事的不顺。说完之后,心里也就畅快了。 而男人与男人聊天,哪怕是最铁的哥们儿,往往也喜欢往大了吹,比如最近房价又涨了,最近某某领导人换届了。男人的倾诉,顶多也就说到,我跟我女朋友最近感情出问题了,或者哥们儿压力大心里苦。感情为什么出问题?压力为什么大?不爱说。倾听者也不想问。于是大家举瓶碰个杯,说句“心烦就找我,哥们儿随时陪你喝酒”,就算是最大的支持了。 若在以往,柳承西是不会问下去的。他会陪着赵玉喆喝酒,等赵玉喆喝个烂醉,再把他送回家去,不让他睡大马路,情谊就到了。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做点别的。 他说:“想找人聊聊吗?” “哈?”赵玉喆呆滞了一会儿,“找谁?聊什么?” “聊你为什么烦?” “我为什么烦?” “也许有人能告诉你,你在烦什么,怎么能不烦。” 赵玉喆惊诧挑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别人还能知道?算命的活神仙吗? “愿意就跟我走。” 半分钟后,赵玉喆茫然地点了下头。 柳承西已经有一阵子没跟师小海见面了,因为师小海最近在准备新节目的事儿,确实忙。他给师小海打电话的时候,师小海还在工作室里没回家,亚飞和路秋天也都在加班。听了柳承西的提议,师小海说:“那你带他过来吧,我等你。” 于是二十分钟后,柳承西就带着无精打采的赵玉喆到了师小海的工作室。 把赵玉喆送到,柳承西就出去了,说是去附近买宵夜,实际上是给赵玉喆留个空间。男人都好面子,这一点他了解,赵玉喆其实不是完全无话可说的,但有些话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就是说不出口,可面对几个人畜无害的姑娘,也就没那么搁不下脸面了。 师小海先给赵玉喆泡了杯热茶,没有直切话题,先是嘘寒问暖,问他今天外面风大不大,他冷不冷,空调的温度要不要调高一点。 赵玉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在酒吧看到你就觉得眼熟,一时间没想起来。今天小西带我来找你,我才想起来。我以前看过你的视频! 赵玉喆当然不会看《小海恋爱讲堂》之类的节目,但他知道岳戈,他会看岳戈那套PUA的教学。师小海跟岳戈一起联合办过讲座,赵玉喆就看了那期讲座。 一般不熟的人知道了师小海的工作,可能会对她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觉得她既然能做这个,肯定特别有见识有想法,于是就会对她产生信任;另外一种就像柳承西第一次来见师小海的时候,对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抗拒心理,觉得她肯定特狡猾,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她窥伺隐私,从而在她手里吃大亏。 好在赵玉喆是前者。他既然能欣赏岳戈的那一套,也就明白做情感咨询工作的人是真有一套的,而且他确实有找人倾诉的欲望,要不然也不会把柳承西拉出来喝酒。而且他不认识师小海亚飞路秋天他们,将来和她们也不会有太深的交集。对陌生人,他反而更容易卸下心防。 师小海听柳承西说过赵玉喆的事儿,她说:“听说你刚结婚?恭喜你,新婚快乐。” 赵玉喆苦笑:“恭喜?” 这样话题就打开了。 师小海不接茬,慢慢地沏茶,等他自己往下说。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真没说错!”赵玉喆长叹。 在一旁听着的路秋天忍不住反驳:“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说这句话的人自己一定有问题!难道你父母结了婚,就步入爱情的坟墓了吗?”她对爱情和婚姻一直都有特别美好的憧憬,连听别人亵渎这两者都觉得难受。 赵玉喆撩起眼皮,好笑地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 路秋天说这句话,本意是想给赵玉喆举一个正面的例子,让他不要对爱情太悲观。这正面的例子,当然得举赵玉喆认识的人的例子,随便大街上随便拉两个也太没说服力了。路秋天自己的家庭还挺美满的,父母之间不说有多甜蜜恩爱,至少也是和和睦睦过了好几十年。于是她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搬出父母来,就能让给婚姻、家庭失去希望的人一点信心。殊不知,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在一个和睦家庭里长大的。 赵玉喆倒也没什么兴趣谈自己的原生家庭,反倒是抹了把脸,苦笑了一下,顺着路秋天的话往下说:“是,你说得对。其实我不烦别人,我就是烦我自己,我觉得我这人挺混蛋的。真的,特混蛋。“ 第90章 赵玉喆说,我从来没有那么爱过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我人生之前的二十多年都白活了。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她,就算是命都可以给她。 亚飞冷冷地插话说,你这只是感动了你自己。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在幻想中自我感动。啊,我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啊,我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啊!只要我爱上一个人,就能够为她奉献一切。我多棒啊,我都要爱上我自己了! 亚飞的话让赵玉喆愣了一下。他并没有反驳。 他说,我以前想过,我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为什么要结婚呢?硬把两个人捆在一起,多无聊啊?人活着,开心就好了,今天我和这个人在一起开心了,就和她在一起。明天和别人在一起开心,那就和别人在一起就好了。可她是不一样的,不,是我以为她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所以认识她的第一天,我就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前几天,有人找我写一首歌,给的报酬很丰厚,我写了,我自己很喜欢,给她听,她也说好。可是约歌的人不满意啊,他让我改,我很生气,我说,你爱要不要,老子不伺候!但是她却跟我说,既然是人家要的曲子,人家又肯出那么多钱,那就改一改,又不是多难的事情。就是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女人,她跟别人其实没什么两样。 他说,你说得对,其实我只是感动了我自己。我以为我可以把命都给她,却只因为一首歌,我突然觉得,其实我根本就不爱她。那一刻我觉得我自己很可笑。 师小海听柳承西说过,当初赵玉喆和他的姑娘一见钟情,是因为他爱上了姑娘作画的才华,而姑娘爱上了他音乐的才华。这是他们感情的根基,非常伟大,但也非常脆弱,这个根基稍稍一被动摇,他们就迅速地开始怀疑这场爱情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了,进而还对自身产生了怀疑。 赵玉喆说,所以啊,我觉得自己特别混蛋。你们说,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师小海说:“爱情是什么?每个人的爱情观是不一样的,这个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但或者我们可以告诉你婚姻是什么。亚飞?” 学术和理论上的问题,是亚飞更擅长的领域。师小海把目光投向亚飞,示意她解释一下。 于是亚飞说:“婚姻是什么?婚姻跟爱情无关,婚姻只不过是一种契约罢了。是关于财产重分配和共同抚养子嗣的契约。在狩猎采集时代,人类没有婚姻,也没有财富,树上的野果和林子里的野兽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都能够自行觅食,生下的孩子女性及其亲属抚养长大。到了农耕时代,人类有了私有制的土地,有了可以储存的粮食,也就有了财富。为了能让自己的基因得到最大化的繁衍,人们本能地想要将财富交给自己的子嗣,这才对配偶的忠诚度有了要求,于是也就有了婚姻——女性保证剩下的孩子是男性的,而男性则保证将财产留给这名女性生的孩子。” 她说了一大堆,最后冰冷地总结:“婚姻的本质,是经济分配和抚养子嗣。” 赵玉喆都听愣了。他一个搞艺术的人,对于他来说,爱情就是艺术,是激情,是欲望。结果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竟然对他说了一大串对于他而言简直是另一个次元的东西。 师小海说:“你听到了吧。虽然听起来很无情,但是这很科学。婚姻的本质是责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之所以把婚姻视为爱情的最高形式,因为结婚意味着我愿意为你承担更多责任。而你,之所以让你误会婚姻是爱情的最华丽的表达形式,只是因为婚姻附带的仪式感罢了。” 赵玉喆目瞪口呆:“仪、仪式感?” “是的,仪式感。所以如果下一次,你再遇到一个人,你想对她表达你最大的爱意,我建议你可以把你所有的财产送给她——这样听起来好像不够浪漫。那你可以把你所有的钱兑换成金条,一根一根砸碎她家的玻璃窗丢进去,然后再放个七天七夜的鞭炮,这比结婚更有仪式感,也更华丽。你还不用为了婚姻这个契约负任何责任,没有后顾之忧,这个主意不错吧?” 赵玉喆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仿佛在思考师小海所说的话的可行性,又仿佛在思考师小海话中的漏洞以便予以抨击。 他进门之后,肩膀一直是弓着的,此时此刻,双肩才终于松懈下来。他往沙发上重重一躺,翘起二郎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说,介意我抽根烟吗? 师小海说,介意。 他耸耸肩,把烟盒放回口袋里。 赵玉喆一向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刚才他颓着,所以这股气质并未有显出来。此刻他已放松,手脚舒展,随便摆个姿势都像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他说:“俗啊,真他妈太俗了!金条这种东西,一点都不适合我。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给她写歌,每天写一首,刻在木板上,拿去砸她的玻璃!” 想了一会儿,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逗笑了,又开始长吁短叹:“我还是觉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一点都没说错!责任就是俗,金钱就是俗!生孩子就更俗啦,真生个孩子,万一像我,还不得把我自己给气死啊?算了吧,我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当个混蛋,别去祸害别人了!” 师小海摊了摊手,表示这是他自己的自由。生活本身没有对错之分。 赵玉喆酒已经醒了,吊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师小海。他说:“我以前一直在想,小西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可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哎,我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师小海一笑置之,不回应他的八卦。 天色已经很晚了,赵玉喆也不便再打扰,于是他道了谢,潇潇洒洒的走了。 赵玉喆离开以后,师小海和亚飞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倒是路秋天一直一副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师小海收拾完,见路秋天的东西还摊了一桌,问道:“你不走?” 路秋天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她说,婚姻真的就只是财产和孩子吗? 刚才师小海和亚飞的一段话,把赵玉喆给狠狠震了一下。但其实赵玉喆浪荡了这么多年,他不是不明白道理,他只是不想去明白而已。他这么些年不结婚也不找个人定下来,那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承担不起那个责任,他骨子里反而是理性的。只不过最近一时被激情冲昏头脑,就把以前的理性都给抛却脑后了。 然而真正被洗刷了价值观的人,反而是路秋天。 路秋天年纪还小,其实她并没到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别说结婚了,她现在其实连个男朋友都还没着落。她对婚姻一向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幻想。婚姻是什么?就是爱情啊!是纯纯粹粹的爱情,是不能掺和任何杂质的! 这种憧憬让她无法接受亚飞和师小海说的话。可是路秋天自己年轻、单纯,她还没有形成一套自我构建的、能够自圆其说的价值观,所以她特别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这点她又和赵玉喆不一样。像赵玉喆这样的人,就算他看起来有多混不吝,但他有他自己的根基,于是别人的话能给他提供一个新的思考方向,也只是一个思考方向而已。而对于路秋天,别人的说法一旦和她自己的观点不一样了,而且别人说的还有点道理,她就开始挣扎动摇,自己的整个世界观的根基都不稳了。 亚飞本来想继续说点长篇大论,却被师小海给制止了。 师小海问路秋天:“你自己觉得是怎么样的呢?” 和路秋天相处至今,师小海对路秋天的脆弱已经有所了解。她和亚飞这样的人交流,大家可以毫无顾忌地阐述自己对事物的看法,如果观点不同,可以求同存异,可以互相吸收。但是这一套对于路秋天却未必行得通。自从师小海知道路秋天在看《恋爱宝典》并且真的将其奉为行动手册,她就明白,路秋天太容易受被人影响了,倘若真要为了她好,或许不应该给她灌输太多东西,而是让她学会自己思考。 面对师小海的发问,路秋天用力咬了咬嘴唇。她有点生气,虽然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到底在气什么。她气鼓鼓地说:“反正,我觉得婚姻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的!结婚就是为了爱啊,没有爱为什么要结婚呢?有爱情的话,钱根本就不重要!再说了,现在不是也有很多丁克族嘛!结婚怎么可以就是为了生孩子呢?” 师小海正打算肯定她说的话,却不料一旁的亚飞比她更快地开口了。 “别这么天真。”亚飞的语气很冲,语带讥讽,“复制基因是人类,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所谓的爱情,也都只是傻子们为了满足这个本能幻想出来的借口而已!” 路秋天惊呆了,就连师小海也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亚飞。 亚飞向来冷静理智至极,她的体内仿佛有一套设计精密的程序,她永远按照这套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行。她看过很多书,她学过很多知识,她可以说出很多大道理,但她向来不屑与人争论,别人要听,她就说。别人不要听,她就不说。她向来是不屑与人争论的。 这是师小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竟然也会带着强烈的情绪,试图强迫别人接受她的观点。 第91章 自从上次亚飞病了一场,她就没有再开过车,每天都和路秋天一起坐地铁上下班。这一天他们加班的太晚,地铁末班车已经结束了。 她们叫了一辆的士车回家。平日里就算两个姑娘一起叫车,也会一起坐在后排。路秋天会喋喋不休地聊最近生活里发生的小事,聊最近看过的电影,聊最近吃过的好吃的食物。亚飞虽然话很少,但她是个不错的聆听者,于是两人分工明确搭配合理,一直以来倒也称得上其乐融融。 可是今天,车刚停下,亚飞就主动拉开了前座的车门,率先进入前座坐下。 路秋天还站在车外。她其实也在生亚飞的气。这么久以来,虽然亚飞这个人一向冷冰冰的,但是因为她对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冷,并不只针对路秋天,所以路秋天不介意,她喜欢亚飞,她一直把亚飞当成自己的好朋友。可是今天,她却突然对这段友情产生了“原来一直是自己在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挫折感。 她承认自己读的书与亚飞少,自己的学历没有亚飞高,自己的见识与社会经历也没有亚飞丰厚。可那又怎么样呢?凭什么,凭什么拿她当傻子看待? 的士司机见路秋天迟迟不上车,心急地摇下车窗催促:“小姑娘,你们到底是不是一起的啊?你不上车我开了啊?” 路秋天这才拉开后座的车门上车。 回家的一路上,车里的气压都很低。路秋天和亚飞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司机师傅却是个能侃的。他说,你们两个小姑娘做什么工作的?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啊? 亚飞和路秋天都不回话。 司机师傅不以为意。开出租车是个特别锻炼人的职业,再怎么闷骚寡言的人,开它一两年出租,也都能练出尬聊十级的水平,要不然就得把自己憋进精神病院去了。客人不回话,他自顾自接着说。他说,你们两个小姑娘是同事,而且还住在一起?那关系肯定很要好吧!哎哟,怎么都不说话,吵架啦? 司机师傅还是很有察言观色的本领的。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突然哎哟地叫了起来。他说,肯定是吵架了,后座这个小姑娘怎么都要哭了?你们年轻人啊,真是的! 亚飞听了他的话,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路秋天嘴角下撇,眼眶里真的盈满水光,随时都会哭出来。她是真的伤心了。 亚飞愣住了。她嘴唇翕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们的住处离工作室并不远。十几分钟后,车就在小区门口停下了。 临下车前,路秋天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下车后,亚飞没有说话,但用眼神无声地邀请路秋天和自己一起走。 然而路秋天却硬邦邦地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亚飞无话可说,转身自己离开了。 她走以后路秋天过了马路,径直走向大熊甜品屋。时间这么晚,大熊甜品屋也已经打烊了,但门还开着,屋子里亮着一盏灯,也不知道是为谁留的。 路秋天推门走进去,店铺里面就剩下熊包包一个人,他坐在桌边,正低着头画画。他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路秋天,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让路秋天等一等,自己就进后厨去了。 没多久,熊包包提着一个保温箱出来。箱子里装的都是食物,他把保温箱递给陆秋天,憨憨地笑了笑,说:“麻烦你啦!” 路秋天接过食盒,叹气。 那次亚飞在路边昏倒被送进医院,她没有告诉路秋天和师小海,但路秋天还是知道了。那天路秋天一个人去大熊甜品屋,熊包包一看到她就很关切地上来问她亚飞的身体状况,她还不明所以,两人一交流,才晓得亚飞隐瞒了情况。 那天她和熊包包聊了很多,都是关于亚飞的事情。她从熊包包这里得知了亚飞身体检查结果并不好,而熊包包从她这里得知了亚飞平时不好好吃饭。最后熊包包拜托她帮一个忙,他每天会做好晚饭,请路秋天帮她带回去,和亚飞一起好好吃饭。毕竟两个女孩子工作日晚上没时间做饭,总点外卖也不健康。 路秋天有问过他,为什么他不自己去送饭?熊包包说,他送的,怕亚飞不肯收。 路秋天这时候才明白过劲儿来。她问熊包包说,大熊,你是不是喜欢亚飞姐啊? 熊包包腼腆而郑重地点了下头。他说,嗯,我喜欢亚飞。 路秋天对于这种事情一向是很热情的,她马上拍着胸脯说,那我帮你追亚飞姐啊! 熊包包却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亚飞好像不喜欢我,我把店开在这里,她都已经不开心了。其实我只要能看看她,为她做点什么,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熊包包不是一个特别机灵的人,他说话总是慢慢的,但是他脾气特别好,特别温柔,而且不管对什么人都很真诚。他的内心是一个很温暖的人,这一点,从他的漫画里就能看出来。他画的漫画,作画难度不是很高,漫画的剧情也不是特别跌宕起伏,自从他的漫画走红以后,网络上对他会有一些争议。路秋天曾经看过关于他的讨论帖。 有人说,熊包包名不副实,他画的漫画谁都能画,他能红完全是运气好。但是也有人说,他绝对不是一个靠运气的人,虽然他看起来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但是他的努力认真和踏实,就足以打败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这世界上其实没有多少事情需要到拼天赋的程度,光能够做到“踏实”这一步的人,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那时候路秋天还不是很懂这些话。她作为一个读者,只知道熊包包的漫画很温馨,她看得很开心,那就足够了。后来她因为师小海和出版社的编辑有了联系,跟编辑聊到熊包包,她才明白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编辑说,熊包包真的是个非常出色的漫画家。很多漫画家红了以后,就变得很浮躁,漫画的脚本请别人来写,作画任务也可以分派给助手做,反正作画的难度并不高,谁画都一样。最后一本漫画册交稿出版,漫画家自己可能只寥寥画了几笔草稿,其他全都是别人完成的。漫画家最大的贡献就是自己的名气,反正只要名气大,就会有读者买账。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趁着自己没过气,还有人肯买账的时候,多赚一点是一点。不光漫画家是这样,很多编剧啊作家啊演员啊,都这样,一旦有了名气,赶紧找代笔啊替身啊,黄金产出期不能浪费了。其实出版社啊经纪公司啊也这样,有时候其实不是名人自己不想好好干活,是公司逼着你不能踏实工作。经纪公司恨不得自己的艺人一年拍出几十部电视剧,那不请替身怎么拍摄?出版社巴不得当红作者一个月就出一本新书,那不找人帮忙谁完成的了? 但是熊包包就不肯这么做。出版社也提过找人帮他写脚本帮他完成大部分的作画工作,但是他不愿意,他的每一话漫画都是他自己完成的脚本,漫画里的每一份食谱都是他亲自做过确保可行而且美味才会画出来分享给读者。即使找别人来帮忙或许比他自己完成得还要更出色,但他也不愿意。他说这是他自己的作品,他要负责任的。因此他的更新速度总是不快。但编辑还提到了一点,说熊包包特别难能可贵的一点是,虽然他速度慢,但他从来没有拖过稿,只要他承诺了什么时候交稿,就算不提前交也一定能准时交。就冲着这一点,他就比九成的人都优秀了。 听到了这些话,路秋天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那么欣赏熊包包的作品。而熊包包追女生的态度也和他作画一样。他对于自己喜欢的事、喜欢的人,他就会愿意去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而且不求回报。 路秋天被他的态度打动了,每天下班以后就来取熊包包准备好的食物送给亚飞,而且一直帮他瞒着亚飞,只说是自己找店家专门定制的晚餐。同时她也向熊包包讨教各种美味甜品的制作方法,她也想做给她喜欢的人吃。 今天路秋天和亚飞闹矛盾了,但她还是来取食物了。熊包包把食盒交到她手里,看到她脸色不虞,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路秋天犹犹豫豫地说:“我跟亚飞姐……” 熊包包一听亚飞的名字立刻紧张起来:“亚飞怎么了?她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路秋天哭笑不得:“没有没有。我……我跟她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 路秋天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严格说来,她和亚飞并没有吵架,亚飞凶了她,于是她们陷入了冷战。至于亚飞凶她的原因?她都不知道那算怎么回事! 她说:“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可是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没有把我当朋友。” 熊包包并不知道亚飞和路秋天之间究竟产生了什么矛盾,他也不知道亚飞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因此他不能就此发表评论。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又很认真地看着路秋天,说:“亚飞她,是个很温暖的人。” 路秋天愣住。几乎每一个认识亚飞的人,都会说亚飞很酷,很高冷。这未必是在贬低亚飞,确实是客观评价罢了。可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亚飞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她的心情一时间难以描述。她并不是反对熊包包说的话,甚至潜意识里是认同的,可她还是觉得委屈。熊包包是喜欢亚飞的,所以理所当然会站在亚飞的角度帮她说话。可她今天心情很低落,也会希望,有一个喜欢她的人,能够站在她的角度,安慰她几句。这种嫉妒和羡慕的情绪加重了她的失落感。 于是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语气不善地说:“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家亚飞最好了!我回去了!” 熊包包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他看出路秋天生气了,却口笨舌拙地不知该说什么。 路秋天提着保温食盒转身跑出去了。 离开大熊甜品屋,路秋天并没有马上回去。她在街上茫然地徘徊了一阵。 她是一个很害怕孤独的人,而今天晚上,她的孤独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她掏出手机,点开和岳戈的聊天界面,犹犹豫豫地打下一行字,又犹犹豫豫地按下发送键。 “我好想你。” 她攥着手机在路口站了五分钟,没有得到回信。 愈发强烈的孤独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低着头,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很想很想现在有人能陪在她的身边,陪她说说话,听她抱怨几句。或者什么也不说,只要能有个人,陪她一起回家,陪她一起等电梯,陪她一起穿过黑暗的楼道,那样也都够了。 她进入小区的大门,穿过绿化带的回廊,终于走到居民楼的楼下。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伸到背包里掏钥匙开门。 “叮。” 她一下没有抓稳,钥匙落在了地上。 她正要弯腰去捡,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消瘦、苍白的手,替她捡起了钥匙。她抬头一看,看到了亚飞那张一贯冷冷清清的脸。 亚飞还背着包,苍白的脸因为吹风而有些泛红。她轻轻吸了吸鼻涕。她还没有上楼去过,一直坐在小区的花园里等着。 路秋天呆滞地望着她。 亚飞淡淡地开口:“一起上去吧。”说着打开了居民楼的大门。 她已经走进去了,路秋天还没有跟进来。于是她用手挡着大门以免门关上,回头看着路秋天。 几秒钟后,路秋天茫然的双眼里又恢复了神采。她快步走进去挽住亚飞的胳膊,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淡淡的香气从食盒里传出来,让她忍不住吸了吸涎水,笑着说:“快点回去吃宵夜吧,我肚子都快饿死啦!” 第92章 柳承西带着赵玉喆来找师小海开导,开导结束后,赵玉喆自己回去了,柳承西则等着师小海下班。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两人工作都很忙,已经快两周的时间没见面了。这次柳承西送赵玉喆来找师小海,帮赵玉喆开导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想师小海了。 柳承西开车送师小海回家,他想和师小海聊聊天,然而车刚开出去没多久,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师小海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她太累了。 他放慢了车速,避开路面不平整的地方,缓缓开向师小海的住处。 车在师小海楼下停下的时候,师小海恰好一觉睡醒。 她揉着眼睛道歉:“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 柳承西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明天我要去唱片公司开个会。” “嗯?”师小海不明白他的意思。 “后天晚上要跟我爸去外面吃顿饭。” 师小海眨了眨眼。她明后天都没有跟柳承西约,柳承西却跟她说这些,原来是在向她报备自己的行程。 柳承西问她:“你周六有时间吗?” “有。”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我记得前天看到一个艺术展的信息,你等我看一下……喔,是周六没错,在会展中心。” “那一起去看吧。” “好。” 柳承西抚摸着她的头发,温热的手掌下滑到她的后颈处,轻轻将她压向自己,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回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 师小海下车,走进居民楼。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电梯,而是进了楼梯间,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上走。爬了三层楼以后,她停下脚步,从楼梯间的窗户向外看。 她看到柳承西的车还停在楼下,没有开走。他在等她家中的灯亮,确定她安全到家,然后才会离开。 师小海向后退了两步,离开窗口的位置,站在黑暗的、逼仄的楼梯间里发呆。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向她报备行程、他一有空就来找她、他和她约会、他送她回家、他和她牵手、他亲吻她……他们就跟无数的情侣一样。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像一块大石头,压迫着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即使她每一天都在教别人该如何恋爱,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了。 她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喜不喜欢柳承西?答案无疑是确定的。即使那个大男孩行为举止幼稚,即使他们有很尴尬的会面,但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已经对柳承西心生好感了。他英俊,英俊到只要看着他的脸就能够原谅他的任何幼稚的举止,甚至还觉得他怪可爱的;他善良,就算偶尔脾气急躁,他对人也从来都是善意的;他有才华,也有能力…… 师小海很确定自己喜欢他,也知道,他喜欢自己。做朋友的时候什么都好,可一旦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她却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这些年一直担心的事情,现在真的发生了。 她呆呆地在楼梯间站了几分钟,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柳承西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师小海收起手机,迅速跑上楼去,打开了房间的灯。 她给柳承西回消息:“路上小心,晚安。” 楼下传来跑车发动的声音。柳承西开车离开了。 路秋天和亚飞上了楼。 路秋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早已把刚才的不开心全都放下了。她亲亲热热|地搂着亚飞的胳膊,说着白天看到的有趣的娱乐新闻。亚飞也一如既往,话虽然不多,但很安静的聆听路秋天说话,间或捧场地应几声。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们还在说说笑笑,路秋天眼睛看着亚飞,没注意电梯外面的情形。她拉着亚飞要跨出电梯,却发现亚飞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仿佛一颗楔子似的钉在电梯里,不肯走出来。路秋天抬头,发现亚飞的脸色很难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梯外。 这个眼神把路秋天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她立刻想到了一些灵异事件。她猛地回头,只见她们的家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是人不是鬼,路秋天悬着的心放下几分。但是下一刻,她又紧张起来——这个男人路秋天见过,就是上一次来敲门的那个长得和亚飞有五六分相像的男人。 “你是……?”路秋天警惕地发问。 那个男人无视了路秋天,眼睛直直盯着亚飞。他开口,声音很冷:“亚飞。” 路秋天吃了一惊,上次他没有听到这个男人说话,如今听到他开口,才发现他和亚飞不光长得像,那冷冷的语气几乎也是一模一样。 电梯门自动关上了,亚飞还在电梯里没出来,那个男人上前一步,大手挡住了电梯门。 他们就这样一个站在电梯里,一个站在电梯外,对峙着,气氛冷的仿佛结冰。这让路秋天感到不知所措。 “出来。”那个男人用命令的语气说。 亚飞这才默默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的脚步非常沉重。电梯门在身后关上了。 “秋天,你先进去。”亚飞说。 秋天呆在原地,那个男人身上有股很强的压迫感。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亚飞一个人留下来。 “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男人冷冷地问。 亚飞没理他,再次重复:“秋天,你先进屋去。” “可我……” “进去。” 路秋天无可奈何,只得提着宵夜自己打开门进屋了。 她在屋里等了很久,熊包包专门为她们做的宵夜都凉了。她把菜热了热。可等到食物再一次变凉,亚飞还没有回来。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她给亚飞打个电话,然而直到铃声结束,亚飞都没有接电话。 外面天都已经彻底黑了,不少人家灯都关了。路秋天本来就是个想象力很强的人,又酷爱看各种各样题材的小说和影视剧,此时此刻她脑海中不停浮现出那些她在刑侦剧中看到过的情景,硬是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要是打电话报警,那理由似乎还不够充分,亚飞消失才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就这么等下去,她又担心得什么事都做不了。 想来想去,她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熊包包求助。 “亚飞被人带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接我电话!”她心急地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第93章 熊包包赶到亚飞家楼下。路秋天正焦急地等着他。 “亚飞还没回来吗?”熊包包问。 路秋天摇头:“她没有回来,也还是不接我电话。” 熊包包问:“带走她的到底是什么人?” 路秋天并不认识那个男人。于是她把那个男人来找过亚飞两次,以及她自己的一些猜测都告诉了熊包包。 熊包包原本听她说亚飞不见了的时候非常着急,但听路秋天说那个男人和亚飞很可能是亲人之后,他反倒冷静了一些。他安慰露秋天:“你不要太心急了,亚飞可能是事情还没处理完,或者暂时不想回家。她平时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吗?” 路秋天也说不出来。 于是她就打个电话给师小海。 师小海说,亚飞的爱好不多,就喜欢看书,平时休息的时候。如果不是在自己家里书房呆着,就会去图书馆。可是现在这么晚了,所有的图书馆肯定都关门了。 师小海又想了一会儿,说,亚飞平时喜欢一个人独处。你们那附近有没有比较安静的地方,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于是熊包包提议,他和路秋天分头去找。 半小时后。 夜晚的气温比较低,风也很大,亚飞一个人坐在天台上,眺望着远方发呆。这是一个繁华而喧嚣的都市,即使已经深更半夜,居民区的灯都暗了,可远方的商业区依旧光怪陆离,霓虹灯闪烁。明明距离很远,她却仿佛能够听到那些热闹在她耳边喧嚣,震得她耳膜发痒。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热闹离她那么近,又离她那么远。 一阵寒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下一秒,一件带着人体温的大衣披着了她的身上。 她受惊,猛地回头,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熊包包。 熊包包的眼神满是关切,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地说不出来。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亚飞的身边坐下。 亚飞震惊的打量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熊包包挠了挠头。 几分钟后。 收到熊包包短信的路秋天也来到了天台上。 她推开天台的门,看见亚飞和熊宝宝正在对峙。 “不要管我的事,”亚飞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跟你没有关系。” 熊宝宝显得不知所措,只有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路秋天突然之间有些恼火。她冲上来,挡在熊宝宝的前面:“他也是关心你!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亚飞掏出手机。她这才发现自己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但她之前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一直没有发现。 路秋天今天原本就有些不愉快,先前她已经放下了,但此时,这股不愉快又被挑起,而且愈发的加重了。担心、恼火、被忽略的种种负面情绪累积在一起,令她终于爆发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也没个消息,你不知道别人会为你担心吗?” 亚飞不语。 路秋天继续咄咄逼人地发问:“你一直呆在天台?” 亚飞将脸转开,是一种逃避的姿态。 这令路秋天更加火大。两个人之间若是产生了矛盾,倘若双方都是喜欢冷处理的,那各自退开一步,等到情绪缓解再沟通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倘若双方都是脾气急的,那立马开吵,你一句我一句把各自的感受都说出来,那也能加速矛盾的化解。可最怕的就是一方逼近另一方却后退,于是双方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路秋天自己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总喜欢找别人倾诉和陪伴。因此如果她的朋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她也希望自己能陪伴别人。可亚飞却是个和她截然不同的人。师小海说,亚飞喜欢独处。这让她想到亚飞迟迟不回来也不接电话,也许是为了避开她。就因为她在家里呆着,所以亚飞连家都不想回了! 被人逃避的感觉非常糟糕,这让路秋天再一次怀疑,亚飞是不是根本没有把他当朋友?或者甚至是讨厌她? “我很烦人吗?我在家里影响你了吗?” “跟你没关系,我就想一个人待会儿。”亚飞语气僵硬的说。 “你喜欢一个人呆着,那你干嘛同意我住你家?你要是不想看到我,你跟我说啊!” 熊包包见她们两人要吵起来了,连忙拉住路秋天的胳膊,劝阻:“秋天别这样,亚飞心情不好。” “她心情不好,我心情好吗?现在都快十二点,因为担心她我到现在觉都不敢睡!到处打电话,找人帮忙到处找她!”熊包包拉偏架,这让路秋天更感到委屈,气得都快哭了。 熊包包压低声音:“别这样,她家里有事啊。” “家里”两个字触动了亚飞的神经。她也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对着路秋天质问:“谁让你找人了?为什么要到处说我的事?!” “我担心你啊!换了别人我才不管呢!” “我没有要你管!” “你!” 两人在天台对峙,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路秋天气得发抖:“好,我多管闲事!我搬出去就是了,免得你大半夜还要一个人躲到天台来!” 亚飞一向冷静克制,不爱与人争执。若在平时,这时候他就应该往回收了。不管怎么样,这大半夜的,都不该叫一个年轻单身的姑娘思考另找住处的事。但她竟然什么都没有说,似乎默认了路秋天的提议。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们别吵了。”熊包包哀求,“太晚了,回去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最终路秋天和亚飞还是回家了。她们陷入了冷战,一整个晚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早上,路秋天醒来出房间,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亚飞已经不在了。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先去上班了。 等路秋天来到师小海工作室时,师小海和亚飞已经在工作室里了。亚飞正在用电脑,师小海走过去看了眼他的屏幕,惊讶地问:“你怎么在看租房信息?” 路秋天听了这话,全身一僵,黑着脸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包重重扔到桌上,发出“砰”地一声。 师小海和亚飞同时将目光投向她。她连头也不回。 师小海察觉到自己的两个助理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但亚飞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路秋天显然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不想说。 今天有客人要来,而且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师小海略略思索片刻,决定先解决完咨询者的事,再处理自己两位助理的矛盾。 第94章 上午十点,咨询者准时地来了。来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一般前来找师小海做情感咨询的客人,大多是独身一人来的,偶尔有几人一同前来,也是陪伴朋友或者陪伴亲人,而当事情侣双方一起来做咨询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只是很少见。原因很简单——如果情侣双方都认为双方的相处有问题,而且都愿意改变,还都肯朝着一个方向出力,那基本上绝大多数问题都可以顺利解决,又何必还要来求助别人呢? 而今天来的这对情侣,男人的年纪约莫二十八|九,剃着小平头,国字脸,戴着一副眼睛,穿着一身格纹T恤。虽不算十分英俊,倒也干净整洁,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女孩子看起来更年轻些,二十四五的模样,穿着一身碎花短裙,称得上是个清秀佳人, 他们虽然是一起来的,男人牵着女友的手拉她走进师小海的工作室,女孩没有拒绝和反抗,但看神情,似乎并不是特别地情愿,只是碍不过男友的面子,才答应一同前来咨询而已。 来者即是客。师小海招呼这对年轻情侣在沙发上坐下,路秋天则给他们准备了茶水和零食。 男人主动开口:“小海老师,您可以叫我刚子,这是我的女朋友,丽子。”他牵起女孩的手,“我很爱她,我们计划明年结婚,但我们之间始终有一些问题,可能是我做得还不足,可能是她的性格就比较敏感。我没有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希望小海老师能给我们一些建议。我是真的想和她好好地走下去的。” 刚子说话的时候语气不急不缓,说话的态度也很诚恳,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他认识到他们两人的相处存在问题,他没有把责任完全推卸到对方的身上,做出了愿意改变的态度。这至少说明了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这一点让师小海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而丽子则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眼神中满是戒备和警惕。 师小海和颜悦色地说:“说说你们的问题吧。” 刚子说,我们的问题是前任。 刚子今年都快三十了,他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在认识丽子以前,他有过一个谈了一年多的女朋友,后来因为性格不合适就分手了。他和前女友分手以后又过了一年多认识了丽子,跟丽子两个人很聊得来,认识两个月以后他开始追丽子,又追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跟丽子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他说,自己跟前女友分手以后,大家就互相把联系方式都删除了,一年多来再没联系过,也没见过面,朋友圈也没有共同交集,完全就已经和陌生人没有区别了。但丽子却特别担心他还跟前女友藕断丝连,牵扯不清。这种担心已经严重到影响他们正常生活的程度了。 他说,他买花送给丽子,丽子会问他,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送花给前女友;他开车接送丽子,丽子会问他,他以前是不是总是开车接送前女友;他把丽子带出去参加朋友聚会,丽子也要问他以前有没有带前女友进入他的朋友圈;甚至他出去玩得晚了,没有及时联系丽子,丽子都会担心,他是不是跑出去跟前女友见面了。 他说,他其实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本来觉得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不会对现在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了。丽子在认识他以前也是谈过恋爱的,他就不介意丽子和前男友的事情,他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嘛,谁还没点过去呢?所以丽子问他关于他和前女友的事情,他都老老实实地照实说了,不想欺瞒。但他没想到丽子安全感那么低,他说了些和前女友的事以后,丽子特别在意,哭了好几天。 他不想因为过去的事情影响现在,所以自从丽子表现过介意以后,他就再不提前任了。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很多事情他已经告诉丽子了,丽子不开心,他又没办法把话收回来当没说过。他挺后悔的,但是没办法。另外还有一件让他很为难的事情是,虽然他再不说了,可架不住丽子老喜欢问。吃家好吃的馆子要问他有没有跟前女友吃过,看场歌星的演唱会要问他有没有跟前女友看过,过个节日也要问他以前跟前女友是怎么过节的。他不说,丽子却非要追问;他要是说没有,丽子觉得他骗人;他要是说有,丽子马上就不开心了。这个事情他也觉得挺累的,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刚子说话的时候,丽子就在一旁低着头沉默。等刚子全说完了,丽子没有反驳他说的话,看来他所言非虚,的确都是事实。 丽子一脸愧疚,低声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去想你和你以前女朋友的事,一想到了我就忍不住要问……” 师小海明白为什么刚子会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来找她咨询了。她想了想,问丽子:“你和你自己的前任交往的时候,有碰到过类似的问题吗?” 丽子一脸尴尬。她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刚子替她做了回答:“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我想是不是因为她的前男友伤害过她,所以她会那么敏感。但是她说,没有。” 丽子这才回答:“我和他……我的前男友,我们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彼此都是初恋,他没有前女友。所以没有这个问题。” 师小海点头,明白了。很多男女谈恋爱的时候,都会碰到前任的问题。有人介意,有人不介意。这个问题若是处理得好,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这个问题若是处理得不好,那就相当于在亲密关系中埋下了一颗地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到它,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也不知道它能够造成多么巨大的杀伤力。甚至为了前任这个问题闹到和现任分手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丽子和刚子又有点特殊。一般“前任”会对现在的亲密关系造成影响的,往往有两种情况。第一,是前任会不停地出现在现在的生活中。是藕断丝连也好,是工作或其他现实原因导致无法彻底断绝关系也好,只要前任不断出现,就算不愿去想也难不想;第二,是情侣双方之间有一方是初恋或情感经历较为单薄,而另一方则有相对丰富的情感经历。如此一来,情感经历较少的一方容易产生不平衡感,“你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我对你又算什么?这不公平!”又或者因为经历太少,想象力过于丰富,把许多稀疏平常的事想象成惊涛骇浪一般,便会担心对方放不下。倘若不能放平心态,则许多矛盾就会应运而生。师小海所见过因为前任问题产生矛盾的情侣,全都脱不开这两种情况。可是强子和丽子,哪一种情况也不是。 强子说,他和前女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了,而且时间长达一年多。那想必前女友是不可能在他们的关系中兴风作浪的,强子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而丽子自己也谈过恋爱的。既然爱过,想必明白人在荷尔蒙上头的时候即使做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情,那也是正常的。当然,人都喜欢自己是特殊的,提及对方的前任时,产生些嫉妒、不悦的心情也是人之常情,可对此介怀不安到了丽子这样的程度,就不大寻常了。 强子拍了拍女朋友的背,鼓励道:“你有什么想法和担忧,都告诉小海老师吧,她也许能给我们一些主意。如果我做什么安抚你的不安,你也可以告诉我啊。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的,我明年就想跟你结婚,真的不希望还会有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影响我们的感情。” 丽子别扭地躲开他的手,有点情绪化地说:“我不喜欢你这个语气。你说什么要好好地跟我在一起,明年就结婚,会让我觉得你只是因为年纪到了,找到一个合适结婚的人就要结婚,而不是因为你爱我!” 强子愣了一愣,颇无奈地表忠心:“我爱你啊,我当然是爱你的。我难道对你不够好吗?你怎么老担心我不爱你呢?”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师小海,希望师小海能帮他说几句话。 师小海放下手里的茶杯。她说:“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想给你们做一些心理测试,但是,为了避免你们有所顾忌,所以我需要你们要分开做测试,可以吗?” 强子连连点头,说没问题。丽子也表示没有意见。 师小海给亚飞使了个眼色,亚飞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柜子里抽出一份文件走上前交给强子。 “你跟我进屋吧。”师小海对丽子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表情格外严肃。擦身而过的时候,亚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第96章 师小海带着丽子进了房间,关上房门。这间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她们原先还能听到强子在询问亚飞关于测试的问题,当门彻底合严的那一刻,外面的声音便不见了。 丽子在椅子上坐下,等待师小海给她拿所谓的测试题。但是师小海什么也没拿出来,而是在她对面坐下了。 “我们聊聊吧。”师小海说。 丽子不由一怔。她有些糊涂,不是说好做心理测试的吗? 师小海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面姑娘的双眼。她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的性质,能够穿透那扇心灵的窗户,直击心灵深处。丽子忽然有些慌了,开始躲闪她的视线。 丽子以为师小海把她单独叫进屋来,是为了对她进行开导。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开导的话强子已经对她说过许多遍了。她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发掘对方的过去,这对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好处。可她就是忍不住…… 为了打破这有点凝重的气氛,她主动开了口:“其实我也知道……” 师小海截断了她的话,单刀入直:“你是不是还忘不掉你的前男友?” 丽子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否认:“没有!”她否认得太快太急了,像是对别人的攻击做出了下意识的防御,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因为太急,太害怕对方的攻击,她就只想到防御保命,而不是好奇别人为什么要攻击她,或者用一个更优雅的姿态来抵抗。 师小海看她的表情,心里就已经有数了。她说:“你放心,这里隔音效果很好,你听不到外面的人说话,外面也听不到我们说话。” 她又保证说,今天她们俩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要不然她没有必要把丽子叫进来说。 ——所谓的心理测试,其实一个将两人分开的借口罢了。她是为了要单独和丽子说话,才故意扯出什么心理测试来的。 师小海第二次说了同样的话,只不过前一次是问句,这一次变成了肯定句。她说:“你还放不下你的前男友。” 丽子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可是最终,否认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她低下头,震惊、慌张、纠结、愧疚等等的情绪混在在一起,是她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师小海问她:“有跟他复合的打算吗?” 丽子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她犹豫的几秒钟时间里,师小海继续势如破竹地追击:“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丽子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停顿几秒,她又补充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我不会跟他复合的。没可能了。” 师小海轻轻点了下头。她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很多话不用对方明着说,她就能从短短的话语里挖掘出许多潜藏的信息。不会复合,没可能,这是在说明外部压力,而不是对自己内心需求的描述。是不会,而不是不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丽子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地掉入了师小海给她挖的坑里。她现在想否认已经来不及了。她后悔、慌乱、懊恼……但更多的,是震惊不解。她今天和强子一起来这里,分明是为了解决强子的前任对他们的关系造成的影响,为什么师小海会一针见血地挖掘出她内心深藏的东西? 师小海看出来她的疑惑。她不打算卖关子,娓娓道来地进行解释:“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做‘欺骗者猜疑’。当人们说谎的时候,显然心里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当人们对别人说谎的时候,他们经常会认为被欺骗的人也不值得信任。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二个。第一,因为说谎者想当然地以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所以他们认定别人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欺骗动机;第二,当他们相信其他人有着和自己同样的缺点时,他们的自我感觉会好一点,负罪感也能轻一点。”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一个人过分地、异于常人地在意某件事情的时候,那他的内心深处往往也会有异于常人的动机。师小海刚才在外面听这对情侣描述他们所遇到的问题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感觉:丽子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挖掘强子和他的前任的过往,她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自己能挖出点蛛丝马迹来的。如果她能得到强子还放不下前任的证据,那其实会让她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好受一点。 这个现象很有趣。说谎的行为只要不被发现,那未必会降低说谎者自己被信任的程度,却会降低说谎者对被欺骗者的信任。 丽子听完师小海的解释,尴尬地一笑,又把头低下去了。 师小海不打算追问她和她那个放不下的前任的故事,毕竟今天她的任务可不是帮丽子选择她到底应该在两个男人里挑选哪一个。她甚至也不打算对丽子的谎言进行什么批判。——她从来不对自己的客人做道德审判,她不是法官。她只会在他们的行为偏离了他们的诉求时,提醒他们看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说:“刚才你说了你的担心。你担心你的男朋友是因为到了结婚的年纪,所以找个合适的人就打算结婚,而不是因为他爱你所以有和你结婚的打算。我想,这或许是你自己的想法,是你对你男朋友的感觉,对吗?” 强子爱不爱丽子,有多爱丽子,到底是因为合适还是因为爱,这些问题的答案,凭借刚才几分钟短短的相处,师小海并不能判断出来。只不过丽子的这种担忧其实也适合“欺骗者猜疑”的情况。 倘若一个人爱极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提出长相厮守的计划,那被求爱者必然会十分高兴,认为自己的爱情即将得到圆满。至于担忧?倘若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被人求婚,她或许会觉得自己魅力爆棚,或许也会因为求爱者的行为举止有什么反常而感到疑惑,但她却很难说出来这种疑惑究竟是为什么。因为她自己没有那种迫于时间压力仓促做出选择的情绪,她就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存在这么一件事。就好像,强子无法明白女友的不安全感是来自哪里,因为他自己的确对前任这种事情坦荡得很。而丽子既然能够具体地描述出她所担忧的情形,那就意味着,她自己体验过这种感觉,她很明白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或许也并没有多爱强子。只是到了该考虑结婚的年纪,而强子又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于是她自以为是地向现实低头妥协,然后又孤芳自赏地为此伤神。并且为了消减自己的愧疚感,她相信别人这是这么对她的。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师小海不会跟人说,你行行好,放过别人吧。这句话是没有用的。她只会告诉迷茫挣扎中的人说,放过你自己吧。人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师小海不再发问,丽子也不说话,只低头沉思。 许久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来,苦笑着请求:“小海老师,这些话,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强子?我跟我的前男友真的不可能了,虽然我确实还不能完全放下他……我跟强子,我……总之,我是有和他结婚过日子的打算的。” 师小海不置可否,只说,欺骗者猜疑这个困境,除了欺骗者自己,别人都打不破。一直猜疑别人的感觉应该不好受吧?其实还有个情形和欺骗者猜疑是完全相反的。 丽子忍不住发问:“什么?” “就是,爱。我不是在开玩笑。当你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的时候,他给你一点回应,你就会想,他一定也很喜欢我;当你真心觉得一个人特英俊的时候,他夸你漂亮,你就会臭美地觉得自己真的特漂亮;当你觉得一个人极其出色的时候,他对你好,你会相信自己也出色的不得了。” 丽子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当她和自己迷恋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别人夸她一句漂亮,她真的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美的姑娘;当她和她觉得平凡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别人夸她一百句漂亮,她却始终心存疑惑,觉得别人只是在刻意地讨她欢心。 年少的时候,女生们很喜欢聚在一起畅想点关于爱情的东西。丽子常常会被人问,如果有一个喜欢你的人和一个你喜欢的人,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择哪一个?她每次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喜欢自己的那个。谁不想被人喜欢呢?找一个爱自己的、对自己好的人,才可以站在不败之地,一直幸福下去啊! 然而今时今日,听完师小海说的一番话,她头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师小海说:“进来。” 房门被人打开,亚飞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一本正经地问道:“测试做完了吗?外面已经完成了。” 师小海点点头。她起身走到丽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世界观,是自己观出来的。” 正准备掉头往外走的亚飞听到这句话,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她手指收紧,绞住刚刚被填满的测试纸。片刻后,她松开手,心不在焉地出去了。 刚子看见师小海和丽子出来,忙起身相迎。他问道:“测试的结果……” 丽子却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她低声说:“我们走吧。” 刚子一愣:“哎?我还不知道测试的结果呢?” “我知道。”丽子压低声音,低声恳求,“我们走吧。” 强子不明所以,犹犹豫豫地看了师小海一眼。 “走吧,结果我会告诉你的。”丽子再次重申。“我想和你谈谈……” 强子只得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向师小海等人道别,跟着丽子离开了。 路秋天把这对情侣送出门,关上大门后,她跑回来,有些疑惑地问道:“小海姐,你刚才跟那姑娘说了什么?” 师小海言简意赅:“欺骗者猜疑。” 亚飞立刻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路秋天还在跟亚飞闹别扭,她其实很想继续问下去,但是亚飞说明白了,她就犟着一口气,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还不明白。她默默地记下了这个词,准备一会儿上网去查查到底什么意思。 亚飞回到座位上工作,路秋天挪到师小海的身边,忍不住对刚才的事件发表看法:“前任真的好麻烦啊。话说小海姐,从来没听你提过,你有前男友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师小海不禁皱了下眉。 就在此时,工作室的电话响了,亚飞走过去接。 为了不影响亚飞接电话,路秋天没有再问下去。 电话那头唧唧喳喳地说了一阵,亚飞放下话筒,扭头问师小海:“是《大V说》节目组打来的,他们说上一次节目反响很好,想邀请你继续参加第二期节目的录制。” 师小海问道:“第二期节目的主题是什么?” “能不能和前任做朋友?” 师小海:“……” 也是见了鬼了,忽然之间全世界都要跟她聊前任。 她言简意赅地拒绝:“不去。” “为什么?” “主题不喜欢。” 亚飞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多嘴,马上对着电话的另一端传达了她的意愿。 当她放下电话的时候,师小海已经进屋去了。 第97章 下班以后师小海走出大楼,看见对面新开了一家琴行。 她路过琴行门口的时候,发现琴行的玻璃窗上贴着招生的广告。新店开张,新生报名学费优惠。 师小海的爱好很广泛,而且三分钟热度。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回想起来自己学过的东西一大堆,却没有一项技能可以拿得出手,也会有种蹉跎了人生的辛酸和自我怀疑。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单看人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反正现在,师小海并不给自己什么压力了,她常常会想学一些新鲜的东西,不求学出什么成就来,只是为了给自己注入一股新鲜的血液,开阔她的思维眼界,有所收获就足够了。 她一直对音乐很有兴趣,不过她之前再有兴趣,也仅仅停留在听的层面,自己从来没有玩过。他突发奇想,走进琴行,询问了一下关于招生的事情,觉得有些意思,于是当场交了报名,从下周开始上课学弹吉他。 离开琴行,她开车回家。 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师小海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斑马线上的人群来来去去,等待绿灯通行。 一个年轻的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从她的车前经过。 师小海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男人已经走过去了。他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师小海再想看清楚,已经找不到那道熟悉身影了。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胸口发闷,手脚发冷。 “滴滴滴!” 后方响起喇叭声。绿灯已经亮了,心急的司机在后方催促她赶紧离开,不要挡路。 师小海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不要被刚才那道身影卷入无谓的回忆漩涡中。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打起精神,切换档位,踩下油门,把车子开了出去。 亚飞和路秋天一起沉默地坐地铁回家。她们还在冷战。 地铁的车厢里贴着有关租房的广告,亚飞多看了几眼。路秋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路秋天说:“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管我的事,房子我自己会找的!” 亚飞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十几分钟后,她们回到小区门口。路秋天赌着气,已经不想再去熊宝宝那里拿吃的了。然而熊宝宝的短信适时地发了过来,请她来拿食物。 路秋天思前想后,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朝着大熊甜品屋去了。 熊宝宝把保温盒递给她,抱歉地说:“我今天太忙了,这顿饭是我妈帮忙做的。不过她的手艺比我更好。” 路秋天无精打采地说了声谢谢,提着食盒回去了。 路秋天回到家,亚飞正站在书房门口。若平时,她应该待在书房里看书,而不是站在外面“看书”,她望着一屋子的书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秋天径直进入厨房,把菜都装进碗碟里,放到桌上,硬邦邦地说:“吃晚饭。” 亚飞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吃。 今天晚上有一道菜,是红糖糯米莲藕,亚飞吃了一口,愣了。片刻后,她放下筷子,问路秋天:“这些菜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天一直是路秋天带菜回来,她第一次解释了一下,说是一家定制晚餐的店,亚飞后来就没有再问过了,今天再度提起,她毫无准备,不免有些心虚。但她还是重复之前那个答案,说是一家专门制定晚餐的外卖店做的。 亚飞严肃地盯着她看。 路秋天本来就不擅长撒谎,被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了。她说,好吧,是大熊做的。他担心你不好好吃饭,所以每天做好爱心晚餐让我拿回来。 亚飞皱眉。 那天邵阿姨和熊包包把她从医院送回来,就曾给她做过一桌菜,其中有一道菜就是红糖糯米莲藕。这个藕塘糯米莲藕的做法很独特,跟外面做的都不一样,所以亚飞今天一口就吃出来了。 路秋天照实交代以后,亚飞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路秋天有点心虚,放下筷子不敢吃了。 然而最终亚飞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吃吧。” 她率先动筷,路秋天才敢继续吃这顿晚饭。这顿饭吃得沉默而尴尬。 晚上。 熊包包正打算关掉甜品店回家,突然收到了路秋天发来的短信。 “抱歉,晚饭的事情露馅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手机又是一震,亚飞也发消息来了。 亚飞说,谢谢。 熊包包简直惊喜万分!他本以为亚飞会生气的,没想到亚飞似乎并不抵触。 但他还没高兴完,亚飞的第二条短信就进来了。亚飞说,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熊包包笑容僵在脸上。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给亚飞回消息。 “对不起!” 亚飞收到这条回复,哭笑不得,熊包包帮她做了这么久的晚饭,又没在饭里给她下毒,竟然还要跟她说对不起。她本来已经不打算回复熊包包了,可是对不起这三个字让她还是回了条消息过去。 “为什么道歉?” 熊包包说:“你不开心了。” 隔着手机屏幕亚飞都能想象出,那个男人局促又忐忑的样子。她叹气,攥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把手机放到一边去了。 第二周的周二,上午师小海就接到了琴行打来的电话,提醒她晚上正式开始学吉他的第一堂课。师小海答应一定会准时上课。 到了中午的时候,柳承西又来了个电话,说今天下午自己外出开会,开完会不用再回公司,可以提前下班。问师小海下班以后有什么安排,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晚饭。 师小海只能回答说抱歉啊,我晚上要去上课,上完课都九点了,再吃晚饭太晚了,还是改天吧。 柳承西很惊讶地问她要上什么课? 师小海说,报了个班,想学吉他。 电话那头的柳承西沉默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柳承西才又开口:“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师小海就从这一个字里听出了他的不痛快。 又过了几秒钟,柳承西语气生硬地问:“在哪里上课?” 师小海把琴行的地址告诉他。 柳承西说,你去上课吧,九点以后我来接你。 下班以后师小海就去了琴行。上课之前,她的头一件事是选一把自己的吉他。她先前已经在网上做了不少的功课,可真到了选吉他的时候,还是有些犯难。最终,她在老师的建议下,选好自己的第一把吉他。 九点下课以后,师小海背着吉他出了琴行。 柳承西的车就停在马路的边上。那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靠在自己的车门边上,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 柳承西是有抽烟习惯的,这一点师小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但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柳承西从来也没有再在师小海面前再抽过烟。这是第二次。 见师小海出来,柳承西掐灭了烟头,走上前从她背上接过沉重的琴盒。 他打开琴盒,看了眼吉他,冷冷地问:“为什么选这琴?” 师小海问:“这琴不好吗?老师说很适合新手。” 柳承西什么都没说,合上琴盒,打开车门放到后座上。他说,上车吧。 一路上,柳承西都很沉默。 直到车开到了目的地,柳承西停车熄火,才终于开口。他问:“小海,你想学琴?” 师小海说,学着玩玩。 柳承西问她:“那你知不知道我会弹吉他?” 其实今天在打电话的时候,师小海已经察觉到了柳承西的不愉快。而且,她其实也知道柳承西为什么不愉快。 她当然知道柳承西会弹吉他。柳承西就是搞音乐的,他弹得最好的是钢琴,乐器这东西触类旁通,他学过乐理,不仅是吉他,许多的乐器他都会弹,就算从前没接触过的乐器,他上手自己摸索几分钟,也都能掌握。虽说他的水平未必能牛到令人膜拜,但是教教新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然,柳承西问她,如果你想学吉他,为什么不找我教你? 师小海叹了口气。她说,我只是想随便学一学。 “你是觉得我不够资格教你随便学一学?还是觉得如果你让我教你,你觉得你学不好,我是会嘲笑你还是会骂你?” 师小海无言以对,其实在看到琴行的招生信息的时候,她产生了学琴的念头,她就有想过让柳承西来教自己学吉他。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又想了更多。理性的人总是如此,他们不是没有冲动,只是习惯了不把这份冲动立刻转化为行动,而是会去综合考虑各项因素。 真要让她说理由,她确实可以说出一堆来。他们的工作都很忙,抽上一个囫囵的整天来约会的机会都不多,她不想占用柳承西太多的时间;她没有长性,确实只想随便学学,也许学个两三次就不再学了;她不想给柳承西太大的压力,或者说,她其实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但是不管她经历了怎样一番理智的思考,这些思考的过程都只在她自己心里,她没有和柳承西沟通过,造成的结果就是,柳承西不开心了。 而现在,这整个思考的过程也只是在她自己脑海中过了一遍,她自己梳清了条理,她明白柳承西在想什么,她也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就没有必要再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柳承西各自陈述观点了。 她直接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给出了解决方案。她的解决方案是道歉。她说:“对不起。” 她的道歉让柳承西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仿佛重拳打到了棉花上。 啪!柳承西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 “师小海。”柳承西严肃地直呼其名。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跟你在一起,你接电话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说,人怎么可以确定,别人很爱自己?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想,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为那个让你自信满满地说出‘他很爱我’这句话的人。我那时候以为这不难,真的,真心喜欢,到底有什么难的啊?喜欢到让对方知道我喜欢她,这他妈到底有什么难的啊?可我现在发现,难,太难了!” 车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又过了很久,柳承西再度开口。他用哀求的语气说:“小海,我真是要被你逼疯了。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第98章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得必有失的,和一个不成熟的人恋爱,他会要求你对他的人生负责,你若负不起这个责任,则二人日后必将成为一对怨偶。若负得起这个责任,倒也能得到些掌控他人命运的乐趣。可若和一个成熟的人谈恋爱,他的人生已有他自己的规划,他能完完全全的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就不需要你的参与。你可以得到省心省力的轻松,却也难免要失去些类似于游戏打通关的成就感。 反过来说,倘若一个人总寄希望于他人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他难免要失去许多自由,却也能从别人那里获得一些原本凭借自己的能力得不到的东西。而一个人若有能力全权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他或许很难找到一个愿意为他分担责任的人。于是难免孤寂。 自然,这两个极端之间是存在着中间区域的,却极少有人能掌控好这个尺度。一旦稍有偏差,纵使是再聪明的人,也难免在爱情这盘游戏里,跌跌撞撞,磕的满头是包。 周末的时候,亚飞去了趟出版社。 师小海的新书已经打好样了,她去看看样书,顺便和出版社进行新书上市之前最后的细节沟通。 在出版社里,亚飞遇到了到熊包包。 那天发完短信之后,亚飞就没有再和熊包包见过面,此次再见,难免有些尴尬。他们在编辑部的回廊里相视几秒,互相点头示意,亚飞率先迈开脚步,与他擦肩而过。 熊包包回头,望着亚飞离去的背影,无措。 编辑部里,吴丽莉把样书交给亚飞,亚飞认真地翻阅。 吴丽莉问她:“你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脸色不大好看啊?嗓子怎么也哑了?该不是生病了吧?” 亚飞低着头继续翻书:“没事儿。”说完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最近是流感的高发季节,她也不知道是那天晚上吹风冻着了,还是被流感病毒传染了,确实有点感冒。 吴丽丽盯着她看:“你真没事啊?你的嘴唇好白啊。” 亚飞说,没什么事,老毛病了。 除了感冒之外,她这几天也确实休息得不大好。她底子薄,一旦睡眠不够或者睡眠质量不好,身体就会出状况。不是她不想好好休息,实在是事情一件接一件,侵扰她的睡眠。 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把手机拿出来,一个她没有存过的号码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我没有耐心等太久。” 亚飞用力皱眉。 她锁上手机屏幕,准备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可塞了一半,她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几秒。然后,她又把手机抽出来,用力按手机屏幕给那人回信。 “那就不要等了!” 吴丽莉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亚飞这不像在按屏幕上的一个个按键,而是像在按泡沫纸。她按一下,气泡就啪的炸开一个。当她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所有的气泡都噼里啪啦炸裂了! 吴丽莉就没见过亚飞这么用力的样子。但是当亚飞再次锁上屏幕,把手机收起来之后,她的脸上竟然带着几分笑意。 吴丽莉又被惊到了。她认识亚飞这么长时间就没怎么见亚飞笑过! “谁呀?”吴丽丽问。 亚飞翁着鼻子说:“债主。” “啊?你欠人钱啊?” “嗯,准备还来着。” 吴丽莉张圆了嘴巴,不知该作何评论。 当亚飞忙完事情,从出版社离开,刚走没几步,后面有人追了上来。 熊包包叫他:“亚飞。” 亚飞停下脚步,回头。 “你脸色不太好,”熊包包犹犹豫豫地问,“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亚飞笑笑,一身轻松地说:“我很好,谢谢。” 下一刻,或许是因为太过轻松,她全身脱力,眼前泛白,耳中无声。 心脏被一只巨大的手攥住,堵住了流向全身的血液。绞痛。 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伸向附近,想找什么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她被一个宽厚的胸膛撑住了。这个胸膛很温暖,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于是她闭上眼睛,彻底放弃了斗争。 放弃了和那只攥着她心脏的大手斗争,放弃了和她自己的斗争。 师小海和路秋天接到电话的时候,亚飞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了。 亚飞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索性送医及时,没有酿成严重的后果。接下来她必须得接受住院治疗,根据身体的状况,二到四周后方能出院。 熊包包守在亚飞的病床边上,邵阿姨也在。 师小海和路秋天是前后脚赶到医院的,她们推开病房的门,看到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的亚飞,都吓傻了。 亚飞微微抬起手,示意她们进来。 师小海和路秋天慢慢地走进去,生怕脚步重了会伤害到病床边的亚飞。她们在病床边坐下,师小海轻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路秋天看到亚飞这虚弱的样子,连亚飞的手都不敢碰,颤声道:“怎么会这样啊……” 亚飞用嘴型说:“没事,别怕。” 路秋天已经好几天没跟亚飞好好说话了,她原本还在生亚飞的气,可是看到亚飞病在床上,几颗豆大的泪珠瞬间就顺着脸庞滚了下来。 亚飞轻轻地说:“秋天,别哭。” 第99章 亚飞住院了,工作上的事情自然只能暂时搁下。一般这种时候来照顾病人的都是亲属,但是她的亲人没有来医院,而她的朋友也并不多,师小海和路秋天都要上班。每天守在她病床边的人是熊包包。 熊包包的主业是画漫画,自由职业的好处是自由,他并不需要到指定的地方作画。至于甜品店,他可以暂时交给别人打理。他把手绘板和电脑搬到了亚飞的病房,每天就在亚飞的病床边画画。倘若亚飞有什么需要,他就会立刻停下作画照顾亚飞,他自己画累了,也会搁下笔歇歇,和亚飞闲聊几句。 亚飞说,你回去吧,别在这里守着我。 熊包包口笨舌拙不会说话,只是固执地摇头。 亚飞说,你对我好也没有用的。 熊包包有点愣。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亚飞所说的“有用”,指的是什么用? 等过了一两个小时,他画完了几幅漫画,才突然反应过来亚飞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点生气,鼓着脸盯着亚飞看。 亚飞被他看得久了,忍不住问他:“你干什么?” 熊包包认真严肃,而且有点委屈:“我不是坏人!” 亚飞被他不按条理出牌的逻辑整得有点懵。谁说他是坏人了? “算了,”熊包包叹气。他说,“你别想那么多,好好把身体养好。我真的不是坏人。” 亚飞大病未愈,脑子还是糊涂的,也就没有力气和他探讨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话题了。 两天后,亚飞的病情有所好转,拆掉呼吸机开始在医院静养。 熊包包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亚飞的病房里,有时候他回家去,他的母亲邵阿姨就会来替他照顾亚飞。 邵阿姨是个很热心的人,她一来就给亚飞带了一袋子的书。她说这是熊包包让她带的,因为知道亚飞喜欢看书,怕亚飞一个人在病房里无聊。她还给亚飞带了自己熬的粥和其他的补品。 亚飞对着熊包包还能冷淡拒绝,可长辈来照顾她,她就只剩下不安和愧疚。 邵阿姨手脚勤快的给他削好水果还切成片,装在碟子里插上牙签,送到她的床边。 她扶着亚飞坐起来。 亚飞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邵阿姨怔了怔,弯着眼睛温柔的笑:“因为我喜欢你啊,你这姑娘招人疼。哎,其实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儿子又笨又大,一点都不贴心。你要是我的姑娘就好了。”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亚飞的意料。她以为邵阿姨会说当初她也救过她的事,又或者会说起熊包包,却没想到邵阿姨说的是——喜欢。 喜欢。 这个词对亚飞来说简直是陌生的。 她很少会基于这个动机去对什么人做什么事,她的动机一向是“应该”。于是别人对她怎么样,她也很少敢往这方面去想,她只是觉得,你对我好,我也得对你好,倘若我不能给予回报,我便不敢接受你的好意。 “喜欢……?”她有点迷茫地重复。 “是呀,我喜欢你,大熊也喜欢你。”邵阿姨念叨,“你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了,出院以后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她的叮咛亚飞没怎么听进去,还在为刚才的话题而迷茫。她问邵阿姨,您为什么喜欢我? “哎?”邵阿姨有点吃惊。一个年轻女孩问一个长辈为什么喜欢自己,这种事情很是罕见,像亚飞这种年纪的女孩,偶尔作一作,问问自己的男朋友到底为什么喜欢自己?喜欢自己哪些方面?这种情况才比较正常。而亚飞的问题更像是一个小孩子问的。或许是因为她小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问这些问题。 “喜欢哪有什么道理呢?” “喜欢怎么会没有道理。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 邵阿姨坐在她的病床边上,温柔地摸摸她的长发。她问亚飞:“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和喜欢做的事?” 亚飞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她真的很少从“喜欢”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譬如她看书,她也并不觉得是她自己喜欢看书,而是她应该看书了。又或者除了看书,她没有其他事可做。 她其实平时根本不会跟人谈心,但是邵阿姨给了她一种特别可靠的感觉,让她破天荒的有和人讲述自己想法的欲望。 她说,可能是我比较理性。她说,我从小就是该做什么事的时候就去做什么事。 邵阿姨问她,什么是理性,什么是感性呢?先不说喜欢不喜欢,也许你没有觉得这是喜欢,但你总会有觉得一条裙子好看、一盆花好看的想法吧? 亚飞点头。 邵阿姨又说,你觉得一条裙子好看,可能因为它是红色的,而不是绿色的。可这不就说明你喜欢红色吗?任何的判断都是感性做出来的呀! 亚飞愣住。 邵阿姨又笑。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轻轻柔柔的,娓娓道来,好像一个幼儿园的老师,耐心地安抚迷茫的、哭泣的小朋友。她说:“哎呀,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呢?那么多的花,你偏偏觉得这朵好看;那么多的书,你偏偏想看这一本。你瞧,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亚飞又茫然了。或许是一场大病让她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忍不住去回忆自己的人生和心路历程。是啊,这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她可以画画,可以看电影,但她偏偏选择了看书,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她有很多的工作可以做,她可以朝九晚五地蹲办公室,她可以自己做点小生意,但她偏偏选择做师小海的助理这份工作,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她明明也是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率性地活着的啊! 邵阿姨握着亚飞的手拍了拍:“孩子,别想太多了,其实生活是很简单的啊。开心就好了嘛!” 亚飞转过头看着她。邵阿姨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她没有化妆,打扮得也并不雍容贵气,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非常自然,可想而知也没有用过如今流行的各种保养术。她走在人群里,并不是一个很惹人注目的女人。可亚飞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如果不是知道她已经有熊包包这么大一个儿子了,绝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看起来像是只有四十,甚至说她只有三十几岁也不为过。这种年轻是从里到外透出来的,是心态上的。 这是一个真正活出了大智慧的女人。 邵阿姨离开了。 亚飞百无聊赖,拿起床头邵阿姨送来的那些书看。 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缘故,邵阿姨送来的书里,有一套熊包包已经出版的漫画。 以前亚飞没怎么看过熊包包的漫画,偶尔看的几话都是路秋天塞给她看的。 她看完了第一本又去看第二本,看完了第二本,又去看第三本。她看书很快,没多久就把漫画都翻完了,又拿起手机找网上的连载看。 以前《熊宝宝的日常》这本漫画里的主要人物是熊宝宝,熊妈妈,熊爸爸和熊宝宝的朋友,前不久熊包包又加了一个主要角色,是一只粉红色的小母熊,名字叫小飞。毫无疑问,小飞的原型就是亚飞。 漫画里,熊宝宝对小飞一见钟情,于是每天烤制甜品讨小飞的欢心。就像他现实里做的那样。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高于生活,小飞的原型虽然是亚飞,但是熊包包自然不可能完全按照亚飞的事迹来塑造这个角色。他所画的小飞是他心目中想象的亚飞。 小飞坚强、独立,虽然话少,但是内心善良。她在熊群之中并不是最温柔的那只熊,但是如果别的熊遇上什么困难,她就会立刻伸出援手。这种反差造成的萌点使得小飞还没有出场几话,就已经获得了很高的人气。 最近更新的一话里,小飞生病了。 小飞躺在床上,意识昏迷。熊宝宝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掉眼泪。 他说,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昏倒在我面前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快点好起来。 他说,小飞,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健健康康的,只想要你开心。 岳戈出了电视台,接到路秋天的电话,就直接开车过去找她。 路秋天眼睛红红的,她刚刚从医院看望亚飞回来,躲起来偷偷哭了一场。她年纪还轻,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大事,朋友生了重病,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冲击了。 岳戈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说:“我好害怕啊,医生说如果再晚几分钟,亚飞姐就有可能猝死。可我前几天还在跟她吵架。如果……” 她话还没说完,岳戈一把拉住她,把她拖入怀中。 路秋天撞进那个她梦寐以求的怀抱,呆了。 岳戈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抱着她,轻抚她的背脊:“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他是个很擅长讲道理的人,但他更知道什么时候不需要讲道理,有时候一个怀抱比什么都重要。 路秋天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失声痛哭了起来。她把这段时间和他相处时的不安、和亚飞闹别扭的委屈、亚飞生病带来的自责等等积压的情绪全都用眼泪发泄了出来。 哭了一场之后,她真的觉得好受多了。 岳戈送她回家。 到了楼下,岳戈拍拍她的背说:“回去吧!” 路秋天却不肯走,扬起头,眼神执着地看着岳戈。 岳戈看出了她有话想说,而且读懂了她的眼神。因此没有问她要说什么,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过几天再见。” 他退一步,路秋天却进一步,抓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 岳戈无奈:“秋天……” 路秋天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岳戈笑了笑,用一如既往暧昧的语气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来陪你?” 但是这个回答已经不能让路秋天安心了。她执着地盯着岳戈的眼睛看,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岳戈其实是个很喜欢与别人对视的人,他只需要用眼神就可以给别人提供许多遐想的空间,于是省下口舌不必再说更多的话。而且有时候语言所能带来的美远不如一个眼神多,因为这世上最美丽的就是神秘。他尤其爱和羞涩的人对视,别人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就偏要看别人的眼睛,看得别人心头小鹿乱撞、心猿意马。 可是这会儿路秋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反而回避了陆秋天的视线。 也许是今天抱着哭过一场,给了路秋田莫大的勇气,她做了平时自己根本不敢做的事情。她抓着岳戈的衣领,掂起脚尖,颤抖着吻上了岳戈的嘴唇。 岳戈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任她亲吻。 路秋天没什么和人接吻的经验,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凭着一股冲动放任自己。她期待着对方能够接过主动权,让她重新回归被动的一方,可惜她失败了。 数秒后,路秋天红着脸退开,有些委屈。 岳戈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使刚才那个吻已经让路秋天心中山呼海啸了。 他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重复:“回去吧!傻姑娘。” 第100章 师小海从电视台录完节目出来,立刻赶往医院看望亚飞。 亚飞这一趟要住院几周,为恐亚飞无聊,去医院之前,她专门先去了趟书店,为亚飞选购了一袋子书去。 进了医院,师小海脚步匆匆的走向亚飞的病房。他从一间病房门口走过,房内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里面撞了个满怀,她手中的袋子脱手,书散了一地。 师小海忙弯腰弯腰捡书。她一面捡书,一面将书装进袋子里,忽然斜里伸出来一只手,替她捡起了最后一本书。 那人将书递给他,小孩一面道谢,一面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师小海接书的手僵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皮肤很白,身材高挑,穿着衬衫和西裤。他的相貌很英俊,眉眼狭长,嘴唇略显单薄。这令他看起来有股忧郁的气质。年少的时候师小海很喜欢这样的长相,小姑娘总是容易被忧郁的美少年吸引。可时隔多年再见到这个人,倒叫她有些恍惚了。 算一算,她和这个男人也有三四年的时间不曾相见了。恍惚的是,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他。以及看到自己当年曾喜欢过的人,心情多少会有些起伏。 这种起伏的原因未必是由于对方本身,就好像人们看到自己孩童时曾整晚抱着不肯放的玩偶,就好像看到自己小学时做过的数学考卷,透过那些代表着过往的事物,人们其实看到的是当年的自己与如今的变迁。心中会徒然生出一种感慨:啊,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原来那是当年的我! 两人站在医院的回廊里对视。 数秒后,那个男人笑了:“师小海,好久不见。” 师小海没有笑。她淡淡的回应:“啊,好久不见了。秦随风。” 秦随风将刚才捡起的最后一册书交到她手里。 师小海这才接过书,将书装回袋子中。 秦随风随意的将手插进口袋里,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每个人对待前任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一旦分手,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人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师小海曾经的态度是前者,到如今,阔别多年,再见旧情人,倒不至于还像仇人一般,只是也无做朋友的必要。 她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老同学那样,随口寒暄:“我来看朋友。” “我陪我弟弟来看病。” 若他们有心叙旧,想要打开话题是件很容易的事。你的朋友生了什么病?你的弟弟生了什么病?现在情况怎么样?互相关心几句,再聊聊近况,聊聊阔别的几年里各自的见闻,必能有说不完的话。 然而师小海只是很冷淡地说:“嗯。那,再见。” 秦随风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开口道别。 师小海转身离开,继续往亚飞的病房走。 走出没几步,身后有人喊她。 “小海。” 师小海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一起喝杯茶吧。”秦随风说。 秦随风看不见师小海的表情,无法揣摩师小海的心思,因为师小海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她没有立刻开口,不知道是在犹豫是否要答应故人的邀请,还是在思考如何拒绝。几秒钟后,她说:“我还有事。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说吧。”——这是一个对于没有兴趣的邀约很标准的敷衍却又保持礼貌的回答。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十五章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有个过程的。 有人说,情商的高低是天生的,这一点师小海并不认同。所谓情商是一个有意识的思维过程,是一个人能否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的能力。如果有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有共情的能力,那不是天生情商高,那是心电感应的超能力。 的确有很多人在年幼时就学会了理解他人,这时候大多要归功于长辈的教导。也有人在成年以后慢慢成熟,这时候大多是源于社会的压力;当然也有人天生才能出众,他们一辈子不需要去理解其他人,只会让其他人仰望,并且拼尽全力去理解他们自己。 师小海的成熟,是在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和千千万万的普通少女没有什么区别。她有满满的少女情怀,她会看各种各样的言情剧,她也会花痴校园里的帅哥。 那时候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男生名叫秦随风。 她和他第一次相遇是在图书馆。她抱着一摞书寻找位置的时候,看到了靠窗坐的他。他的皮肤很白,他的五官很深邃,他的眼神有些忧郁,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进来,他低着头安安静静看书,美得像幅画。 这幅画让师小海目定魂摄。 年轻人的喜欢是很简单的,那就是最原始的吸引。他们不在乎对方的家世,不在乎对方的零花钱有多少,甚至也不怎么在乎对方的学习成绩。有时候或许就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彻底沦陷。这其实没有什么优劣对错之分,不同年纪的人,自会有不同的爱人方式。 师小海从来就不是个扭捏的人。她对帅哥一见钟情,于是抱着书走到帅哥的对面,笑着说:同学,我能不能坐在这里? 若是个较为腼腆的男生,恐怕已经因为女同学的主动而红了脸。秦随风愣了一下,从书本上挪开目光,抬起头,用他漂亮的像琥珀一样的眼睛打量了师小海几秒钟。图书馆里的空位并不少,师小海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傻子的人都看得出来。然而图书馆是公共区域,无论秦随风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于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可以。 然后他又继续低下头心无旁骛地看书,时间一到,便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往后秦随风再来图书馆,总能“偶遇”师小海。 第二次偶遇,师小海一脸惊喜地说,好巧啊同学,我们又见面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第三次偶遇,师小海说,秦同学,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交个朋友吧,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第四次偶遇,师小海说,秦同学,我们都有缘到这个份上了,不如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很可惜,她第一次的邀请被秦随风温和地拒绝了。秦随风说,抱歉,我晚上还有课,有机会的话下次吧。 师小海知道,秦随风晚上并没有课。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师小海已经偷偷找人打听过秦随风的信息,他的名字,他所在的专业,他的课表,以及他到图书馆的习惯。所以她才能那么多次准确地和他“偶遇”。 然而她并没有戳穿,反而奉上了一个明媚的笑脸:“好啊,那说好啦,下次哦!” 往后的几天里,秦随风没有再去图书馆。倒不是他刻意躲着师小海,只是学院里恰好有些事情,侵占了他平时去图书馆的时间。然而他随口许诺的“下次”很快就来了——他下了课去食堂吃晚饭,刚打完饭坐下准备开吃,对面忽然多了一份饭盒,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秦同学,我能不能坐在这里?” 秦随风一抬头,师小海明媚的笑容就撞进他眼底。她说,一起吃饭,不介意吧? 也不知是否被师小海的笑容打动,秦随风迟疑了三秒之后,忽然也笑了,说,那就一起吧。 后来师小海承认,除了头一回他们在图书馆遇上,后来的几次偶遇,无论图书馆还是食堂,那都不是偶然,是她托人帮忙查好了秦随风的课表,故意过去蹲点的。很多年以后师小海看到一句让她啼笑皆非的话——“你我之间本无缘,全靠我死撑”。 师小海有一位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名叫夏秋莎,和秦随风同在金融学院,秦随风的消息师小海全是托她调查的。在和秦随风还不熟悉之前,师小海对于秦随风的很多了解都来自夏秋莎。 夏秋莎说,秦随风是个很奇怪的人,似乎人人都喜欢他,可夏秋莎偏偏却不大喜欢他。人人都喜欢他,因为他是个温和的人,对谁都很友善,他总是愿意帮助别人,人们也愿意为他做许多事;而夏秋莎不喜欢他,则是因为她认为在他温和的表象之下有一颗疏离的心,他似乎和每一个人都是朋友,却没有什么真正的交心的朋友,他的内在是孤僻的。所以师小海总能遇到秦随风一个人出现在图书馆、出现在食堂。夏秋莎觉得这样的人很难交心,她担心彼时还单纯的师小海无法打动秦随风,又或者会被秦随风伤害。 然而夏秋莎的担心在师小海看来却简直毫无道理。夏秋莎口中所说的“孤僻”在师小海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种“高冷”,而且师小海认为秦随风高冷得理所当然,就应该从骨子里开始高冷。帅哥美女大多是高冷的,原因很简单——倾慕他们的人太多了,假如没有高冷作为保护色,让那些不够诚心的人早早望而却步,光是拒绝别人都要消耗他们大量的时间! 那会儿师小海年纪轻,脸皮却不薄。大学生又闲得很,于是她就这么着又跟秦随风在图书馆“偶遇”了三五次,在食堂里偶遇了三五次。 终于有一回,两人在图书馆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师小海完成了看书的进度,没有别的事可做,又不想离开,便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盯着秦随风看。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秦随风放下手里的书,问她,你在看什么? 师小海说,看你。 秦随风问她,为什么要看我? 师小海说,因为你好看。 秦随风又问,你为什么总是在笑? 师小海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看见你就开心呀! 这个答案让秦随风有片刻的晃神。片刻后,秦随风也忍不住笑了。他把书一合,说,走吧。 师小海茫然地问他要去哪里? 秦随风说,去吃饭。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一起吧。 就这样,师小海靠着刷脸成功刷出了熟悉度。 在一起泡了两个月的图书馆之后,师小海终于憋不住蠢蠢欲动的劲儿了。她说,秦随风同学,我看你总是一个人来图书馆,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女朋友吧? 秦随风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他,说,是的。 师小海又问他,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女朋友呢? 其实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台词要说,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大纲都列好了,准备用报告的形式告诉秦随风找个女朋友能有什么好处。 但是秦随风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小姑娘脸皮再怎么厚,被心上人盯着看,那也扛不住。她被他看得脸红心跳,背好的台词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索性把那份报告抛诸脑后,磕磕巴巴地单刀直入:要不我做你女朋友吧? 秦随风说,好。 这么着,他们的恋爱关系就定下了。 后来师小海问秦随风说,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要不然怎么我一告白你就答应得那么爽快?秦随风不置可否地捏了捏她的脸说,因为我想看见你笑。我喜欢你的笑容。 学生时代的恋爱和以结婚为唯一目的的相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相亲的时候大家不谈感觉,坐下来先摆条件,你家有几个人?存款有多少钱?家里有几栋房子?几辆车子?学生时代的恋爱往往除了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之外,其他的一概不了解。甚至连秦随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师小海也是在之后跟他的相处中才渐渐知晓了轮廓。 第101章 刚谈恋爱的人总是很甜蜜的,师小海也不例外。 她和秦随风不是一个学院的,他们互相串课,一起逛街,一起牵着手逛校园,一起吃校园周边的黑暗料理……但他们做的最多的还是一起泡图书馆。 师小海口味广,什么闲书杂书都看。秦随风则有固定的偏好,看的更多的是专业书和工具书。秦随风学的专业是金融。然而让师小海觉得很好奇的是,秦随风很喜欢看心理学方面的书,而他所看的那些,又不是学术性的专业书籍,而是更偏重工具性的书。 秦随风的定性极好,从早看到晚,完全沉浸其中,一天就能看掉一本冗长厚重的工具书。有时候师小海看书累了就趴在桌上,秦随风看书,她看秦随风。 她问秦随风,你为什么不看理论书,总看工具书?因为理论书太枯燥吗? 秦随风笑一笑,说,你不懂。 师小海不服气,问他为什么她不懂?缠着他要他给她讲。这时候秦随风总是把书一合,哄孩子似的摸摸师小海的头发,说好了好了,我不看书了,我陪你聊天。 有时候师小海的确是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有时候也是真的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能叫他眼神里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光芒。然而她纠缠了几次,反而影响了秦随风看书。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渐渐也就不闹了。 那时候师小海眼里的秦随风,简直是个没有缺点的人。他长得帅,学习成绩好,脾气也极好。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大多都还有点年少气盛的毛病,尤其是男人。有时候两个男生在篮球场上一个冲撞,就会引起口角之争,甚至拳脚相加。他们大抵以为自己很有男子气概,然而在女生们看来,只觉得幼稚。而秦随风待人却极其温和,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至于他温和之下的疏离,若非和他亲近到了一定的地步,人们是很难察觉的。 他待师小海亦是很好的。 师小海想要找他,但凡他有空,必定随叫随到。学生时代大家拿的都是父母给的零花钱,因此花销并不厉害,师小海也不会不懂事地叫男友给自己买名贵的东西。然而秦随风但凡看到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或是吃上什么好吃的东西,必定都给师小海带上一份,堪称二十四孝好男友。 师小海喜欢他的温润与体贴,却也免不了有些担心。她的担心有两点,一是喜欢秦随风的女生太多了,二来是她担心秦随风这样的好脾气容易吃亏。 然而并非人人都喜欢秦随风,自然也有讨厌他的人。 金融学院里有个名叫谢山河的男生一贯看秦随风不顺眼,原因是他喜欢的女生也对秦随风有好感,因此他只要一逮到机会就找秦随风的麻烦。 有一回师小海陪秦随风一起去上课,那男生路过秦随风的桌子前,忽然伸手一撸,将秦随风放好的书打到地上。随后他还一脚踩了上去,碾了两下。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弯腰把书捡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还给秦随风,说,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把你书弄掉了,别放心上。 师小海向来护短,她看着书皮上大大的黑脚印,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蓦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发作。 秦随风却他拦下了。秦随风看着谢山河,认真地问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波小骚动已经引起了班上同学们的注意,人们的目光纷纷聚拢过来。 谢山河吊儿郎当的说,是啊,我就是不小心的! 秦随风淡淡地笑了笑,说,好,只要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我就信你。 他说完真的坐下了,低下头自己擦起书皮上的黑脚印来,对谢山河未有半句责怪。 他的不按套路出牌让所有人都愣了。谢山河原本就等着他找茬,谁知道他丝毫没有要找茬的意思。他自讨了个没趣,傻站了几秒,摸摸鼻子,悻悻地走了。 又过一个月师小海和秦随风在校园里走着,迎面碰到谢山河。师小海还记得谢山河,本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谁料谢山河一见秦随风,竟然自己热情地跑过来打招呼。 他说晚上一起到西食堂吃饭啊,最近出了新奥尔良烤鸡饭,我请你吃,你女朋友也带上呗! 秦随风晚上还要去图书馆,婉拒了。 谢山河离开以后,师小海万分不解。她问秦随风怎么又跟这人当上朋友了?秦随风漫不经心地说,哦,前两天随堂考试,开卷的。他忘带书了,我就把我的书借给他了。 师小海惊诧地问他,那你自己怎么办? 秦随风笑笑说,反正书上的东西我都背出来了。 考过试的人都知道,开卷考的时候没带书,有人把他的书借给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只要不是杀父之仇,就冲着这恩情,还什么过节不能抵消的?!也难怪那谢山河前几日见了秦随风还咬牙切齿的,这会儿就一副两人多年好兄弟的亲热劲儿了。 师小海听了秦随风的做法,一面自然是欢喜的,一面却也替他觉得憋屈。她说,他以前这么对你,你还帮他,换了我,我估计是做不到的。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 秦随风笑着捏捏她的脸,问她:“那你喜欢吗?” “喜欢。”师小海酸溜溜地说,“可其实我更希望,你只对我一个人好。” 那时候的师小海也和许多恋爱中的小女生一样,偶尔爱耍耍小性子。 有一回她看到秦随风在玩手机,于是她便上前叉腰做泼妇状,鼓着腮帮子,故作吃醋地责问:“你在跟哪个狐狸精聊天呢?” 秦随风好笑地看着她。 她把手一伸,说:“手机给我,我要检查!” 秦随风真的就大方的把手机递给她。 师小海也不过假作吃醋而已,她只是想试试秦随风的态度,假如秦随风遮遮掩掩不肯把手机给她,才叫她真的起疑,如今秦随风把手机给了她,她立刻就疑心全无。 但既然已经把手机拿过来了,不检查一下说不过去。她就打开了秦随风的聊天软件。 “这人是谁?看名字就像个小姑娘!” 秦随风挑眉:“班主任。”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四十岁。性别,男。” 师小海:“……” “那这个呢?这个是谁?” “同学。男生。” “这个?” 她指一个,秦随风就耐心地解释一个,连性别也会说清楚。 她指到一个网名叫“尛爺”的人,秦随风看了一眼,沉默了两秒,才说:“是我弟弟。” 师小海有些吃惊:“哎,你不是独生子女吗?” 秦随风淡淡地说,不是亲生的。 师小海这才知道,秦随风的父母早就离婚了,他的父亲带着他和另一个女人组成了新的家庭,他的弟弟是他后母带来的孩子。 跟弟弟的聊天记录师小海自然毫无兴趣。她点了几个女同学的聊天记录看,一切都很正常,全无猫腻。其实秦随风既然敢大方地拿给他看,她早就没有疑心了,随便看看就把手机还给了秦随风。 秦随风从来不提自己家里的事,父母完全没有出现在他口中过,只偶尔才会提到自己的弟弟。他弟弟名叫秦伦,比他小五岁,刚刚上高中。他偶尔提到秦伦的时候,态度总是有些微妙,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小孩子。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那种微妙的笑容,也不知是出于对小孩子的幼稚的嘲笑,还是对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有着保护欲。 第102章 师小海有幸见过秦伦几次。秦伦到大学里来找他哥玩儿,就让师小海碰上了。 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算不上是帅哥,但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格外阳光,看着倒也讨人喜欢。让师小海有些在意的是,秦伦小小年纪就一身名牌,脚上的球鞋大几千块。而秦随风的吃穿用度,虽不至于寒酸,却也绝没有这样挥霍的。 师小海当下就明白,这对兄弟在家中的待遇恐怕是不一样的。 母亲总是更疼自己的孩子。做后母的不说虐待继子,对自己的孩子更偏心,也无可厚非。至于当爹的,或者是粗心大意,或者是根本不在乎。 师小海一向很护短,她作为秦随风的女朋友,立刻对秦伦生出一种同仇敌忾的反感来,对着那孩子就没什么好脸色。反倒秦随风自己,对这个便宜弟弟一向耐心温和,不论秦伦问他讨要什么,或是要他带他去哪里玩,他从来不拒绝。 有时候师小海看他们兄友弟恭,反倒觉得自己像个多管闲事的恶人。可奇怪的是,她对秦伦不够友好,秦随风却从来没意见,倒还有些纵着似的。于是叫她越发地闹不明白,秦随风到底对这个弟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师小海和秦随风在一起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甜蜜的,不过他们也曾吵过架。 有一段时间,秦随风突然地就对师小海冷却下来。电话不再立刻接,消息爱回不回,师小海约他出去,他三次里有两次会找理由拒绝。 大抵是他从前对师小海太过体贴,因此他的态度稍有变化,师小海立刻就察觉了。 彼时的师小海在感情上尚且是个新手,一旦碰上问题,她就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该怎么处理。她开始猜疑猜忌,她开始提心吊胆,就像手里抓着一把沙子,沙子漏得越快,她就抓得越紧。 她问秦随风,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秦随风说没有;她问秦随风,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秦随风说没有;她问秦随风,你喜欢我吗?秦随风说喜欢;她问秦随风,你喜欢我什么?秦随风说,我喜欢你是个好姑娘。 于是她就努力的做个好姑娘,不再吵,不再闹。然而秦随风依旧对她不冷不热。 那是师小海大学生涯里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整天心事重重。上课在课堂里呆坐一个半小时,老师讲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朋友约她出去逛街,约她出去看电影,约她出去吃烧烤,她连那样的心情也没有了。 终于,整整三天的时间,秦随风没有回她一个短信,没有接她一个电话。她忍无可忍,跑到了秦随风的宿舍楼下守株待兔。 她好不容易堵到秦随风出来,她哭着问,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 秦随风看着她哭红了的眼睛,摇头否认。他说,不是,没有。 师小海问他,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你最近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秦随风这才说了实话。 他一直是个很上进的人,当校园里其他同龄的少年们还在打篮球玩游戏上课睡觉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到大公司里找实习的工作,为自己毕业后的生活做打算了。但他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很多不顺心的事情。这让他开始自我怀疑。 他不接师小海的电话,不回师小海的短信,一来是因为他实在太忙了,工作学业要两头兼顾;二来,他最近心情低落,他不想将他的负能量传递给师小海。 师小海听了他的难处,气也消了大半。她问秦随风,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怕你心情不好,我还吵着闹着给你增加负担?在你心里我难道这么不懂事? 秦随风说,不是的。 他说,是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怕我会让你失望。 这世上有许多的矛盾,其实都缘于误解。我不知你的想法,你亦不知我的心思,于是我猜测你的想法,你揣度我的心思,人人都往最坏的角度想,于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可怕,矛盾与日俱增,终于到了无可化解的一步。其实若能早早地把话说开了,便能皆大欢喜。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师小海扑进秦随风的怀里哇哇大哭。她说你很好,在我心目中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请你以后不要这么对我,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 秦随风抱着她,说,好。 直到那个时候,师小海才意识到秦随风并不是什么都好的,他也有一个缺点——他太喜欢把话藏在心里了。他对谁都好,即便别人待他不好,他也以德报怨,绝不将自己的负能量施加给别人,为别人增添一点点的复旦。想明白这一点,师小海觉得很心疼。谁又能永远笑着温暖别人呢?便是机器亦有老旧出故障的一天。若将负能量全都藏在自己的心里,早晚有一天,人会病的。 那之后两人又恢复了从前的相处。他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逛街,一起聊天,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师小海有时会想起那几天的难受,可她不是个爱翻旧账的人,事情过去了便就过去了,她也未再提过。 有一天,她和秦随风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秦随风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睡觉的时候,他的手机就放在桌上。师小海鬼使神差地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秦随风的手机密码师小海是知道的,只不过她从来不会偷看秦随风的手机。她偶尔耍耍小性子,要抽查秦随风的手机,秦随风总是大大方方地交给她,还在旁边陪她一起看。倘若她有什么疑问,他便耐心解释。 这次师小海看看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秦随风,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解开了手机的密码。 她打开秦随风的聊天工具。 平时她抽查的时候,她都只是看看秦随风和那些女生们的聊天记录。这一点,秦随风做得很好,他从来不删聊天记录,记录里也绝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师小海随手翻了两个女生的名字,一如既往,她挑不出任何猫腻。她滑动聊天的名单,在名单里看到了秦伦的名字。 她突发奇想,忽然想看看秦随风和秦伦的聊天记录。一来,她一直很好奇他们兄弟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二来,之前秦随风突然对她冷淡的事情一直是埋在她心中的一根鱼刺,虽然这鱼刺已被化得差不多了,可她很想知道,那段时间里秦随风有没有和别人说过什么。 她点开了聊天记录。最近的聊天记录都是一些日常些关于吃喝玩乐的话题。她直接把聊天记录翻到了十页以前,从前往后看。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们兄弟私下里聊天聊得还不少,可见他们表面上的和气并不是装出来的,感情是真的不错。秦伦有什么话都愿意找秦随风说。 第103章 秦伦对他们班上的某个女生有好感,就来找他哥哥倾诉。 秦伦说,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很高冷,他想和她做朋友,可他连话都不敢跟她说。 秦随风让他不用担心,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比较腼腆,高冷只不过是自己的保护色而已。将心比心,大家都是人,人性都一样,有谁不喜欢被别人欣赏呢? 师小海看了这话,忍不住在心里给秦随风点了个赞。如今网络那么发达,年轻人都靠着网络社交,面对面了反而不知所措。于是到了外面,一个个都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看到帅哥美女了,明明自己内心戏足得要命,说不定未来十七八年的事情都幻想好了,却只敢假装不经意地偷看对方几眼,连话都不敢说。这种行为,用一个词就可以形容——“装逼”。只要能明白其实大家都喜欢“装逼”,那就根本没什么拉不下脸的事儿了。如果大家的内心戏没对上,一拍两散也就罢了,这世上能无聊到被人搭个讪示个好就拼命踩着别人面子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毕竟是少数,帅哥美女更是没有这样的空闲;若是大家的内心戏恰好对上了,那简直是皆大欢喜。 得到了秦随风的鼓励,秦伦就真的去和那女孩说话了。看后面的聊天记录,他和那个女生顺利的成为了朋友。 可之后这孩子又有新的烦恼。他已经不满足于只能做朋友,他想和那个女生的关系更进一步。可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喜欢他。 秦随风问他,你怕什么? 秦伦说,怕被拒绝。 秦随风问她,你是怕丢面子,还是怕吃亏?别怕,让别人认为你喜欢他们,你不会吃亏的。 这句话师小海看了觉得不太舒服,但到底哪里让她不舒服,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于是她还是继续往下看。 秦伦真的很信任他的哥哥,他碰上什么难题都来找秦随风倾诉。秦随风也总是很耐心的给他出主意。 除了恋爱的烦恼之外,秦伦在班里的人际关系也出了点问题。 他向秦随风倾诉,他和班上的某个同学不对付。其实他并不讨厌那个人,只是他们之间有些误会,而他拉不下脸来,主动与那个同学和好。 秦随风说,无论你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你都可以让他相信你是喜欢他的。你还小,你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无非是相互利用。只要你让别人相信你对他有利用价值,或者你先拿出一些好处来给人家,他就会对你好的,因为他会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这就是人性。 师小海看到此处简直齿冷。明明是大夏天,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无法抑制的打了个寒颤。 她放下手机,在图书馆的休息室里转了几圈,做了数个深呼吸。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是用天真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爱是爱,恨是恨,爱憎分明。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用“利益”来衡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这个人,还是秦随风! 她想到秦随风温和的笑脸,她想到秦随风宠溺的眼神,她想到秦随风抚摸她长发的样子……她不敢想象那背后的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过了很久,她终于能够稍稍稳住自己的情绪,回去拿起手机继续往下看。 秦随风说,只要你能让别人相信他们从你的身上有利可图,那些傻子就会把这种贪婪用“喜欢”这个借口来掩饰,他们不光骗你,他们连自己都骗,他们会真的以为他们有多喜欢你,可是一旦有一天你没有满足他们,他们就会立刻撕掉那层虚伪的外皮,转过身指责你辜负了他们的喜欢。 秦伦说,哥,你这样我有点怕。你这样别人跟我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都会怀疑他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想要利用我? 秦随风说,人与人之间本来也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所以你不要太天真,不要相信任何人,不然你会受伤的。 秦伦没有回复。 师小海看到这里已经头晕目眩,眼前泛白。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到,原来心理上的强烈冲击是能够对生理造成影响的。那种恶心已经不仅仅是内心的反感,而是胃中剧烈的翻搅,让她有想要呕吐的冲动。晕眩无力之际,她最后看到一句话。 “秦伦,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只对你一个人真心。” 师小海真的没办法再往下看了。她的大脑就好像一面皮鼓,被人用木槌狠狠地敲打,砰砰啪啪,嗡嗡嗡嗡。她这面皮鼓年久失修,脆弱极了,只要再挨上两下,就会彻底炸裂开来,碎成一堆皮屑。 她很想问问秦随风,你只对他一个人真心,那我算什么东西?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因为我像个傻瓜一样看到你就开心,看到你就想笑?那你觉得我贪图你什么利用价值呢? 她突然想起她被秦随风忽冷忽热对待的那段时间里,还有她与秦随风失去联系的那三天时间里,她多愁善感,她胡思乱想,她有好几次一个人躲在寝室里哭。这对秦随风而言算什么?她还自作聪明地为秦随风找尽借口,她心疼他,她可怜他,她想要为他分担他的痛苦。然而是不是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他心里不痛快了,于是便故意折磨她,看到爱他的人为他焦急和流泪,他就得到了成就感的游戏而已?! 都说恋爱中的人是傻子。其实恋爱中的人自己也知道自己傻,但是没关系,两人傻到一起,于是谁也不嫌谁傻了。可当你像傻子一样抱着你爱的人瞎矫情的时候,他也抱着你,却在内心鄙夷你、嘲笑你,甚至暗中谋划着如何来愚弄你这个傻子。这种可能性,想一想,就令人齿冷至极。 师小海把手机丢到一旁,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息了很久,才顶着一身冷汗虚弱无力地离开了。 从那天起,师小海就开始躲着秦随风了。 那时正是期末考试期间,大家都忙着复习,因此师小海的态度突然冷淡,秦随风倒也未在意。师小海也忙于考试,没有时间与秦随风将这笔账好好理一理。 然而就在考试周的最后一天,金融学院又出了一桩事。 ——谢山河考试作弊,被开除了。 学校对于作弊这件事情一向秉持着严厉打击的态度,一旦抓到,立刻开除学籍。不过由于处罚严厉,监考老师在监考时往往都会稍稍通融,若非严重的作弊行为,监考老师往往警告一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 谢山河之所以被开除,是因为在考试时他直接拿走了秦随风的试卷。 在考场,他和秦随风的座位是前后座,当监考老师从秦随风身边走过时,发现秦随风趴在桌上睡觉。叫醒他之后,监考老师发现他的桌上竟然只有草稿纸,而试卷不翼而飞。 不费什么力气,他已经完成了的试卷在谢山河那儿被找到了。而谢山河当时正在奋笔疾书地抄答案。 这种行为严重地破坏了考场纪律,也严重的违反了校规。被老师抓到后,谢山河承认是自己强行抢走了秦随风的试卷,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与秦随风无关。 虽然谢山河自己承认了错误,但按理说,秦随风没有在试卷被抢走时立刻举报谢山河,他就算不是作弊的共犯,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人缘一向极好,学院里的老师们也知道他是个老好人。而前段时间,谢山河故意欺负他、找他麻烦的事情更是被学院的老师和许多同学都有目共睹的。 于是最终的处理结果,谢山河被开除学籍,而秦随风取消考试成绩,参加下一次的补考。 谢山河平时嚣张跋扈,颇得罪了不少人。这个结果出来,许多同学拍手称快,也有人为秦随风被取消考试成绩而愤愤不平,认为他是无辜的,根本就不该得到任何处罚。 惟有师小海在听到这件事以后,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遍体生寒。 考完试,秦随风来找他,讨论假期准备如何安排。秦随风说了很多话,而师小海始终一言不发。 秦随风终于看出了女友的反常。他问师小海,你怎么了? 师小海盯着他看。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秦随风的眼神很深邃,从那里面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她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随风说,故意什么? 师小海说,考试,作弊,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随风愣了一下。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疑惑地看着师小海,试图探究出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师小海受不了他的注视,把脸转开,躲避他的目光。她说,我看过聊天记录了。你和秦伦的。 秦随风用力地皱了一下眉头,陷入了沉默。 很久以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他说,小海,你不相信我。 师小海问他,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秦随风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忧郁。他有几次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动了动嘴唇又什么都没说。 师小海很想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啊?你为什么要对秦伦说你只对他一个人真心?你对他真的是真心的吗?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心啊?你到底哪一面是演出来的?你不累吗? 但她最后也什么都没有问。当她看到秦随风和秦伦的聊天记录时,她就知道这段感情已经完了。掩藏在秦随风那温和的外表之下的,不是疏离,不是高冷,而是可怕的阴暗。她害怕听到秦随风给她的答案。 很久以后,秦随风才开口。他说,小海,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喜欢你的笑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格外的忧郁,像是一间蒙尘的黑暗小屋,等待专属于他的阳光为他照明。 如果师小海是一部狗血言情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或许她会善良地想用自己的热量来感化那颗阴暗的心。但是她只觉得害怕。 她说,秦随风,我们分手吧。我现在有点怕你啊。 秦随风没有挽留,甚至也没有犹豫。他就这么看着师小海,看了很长时间,然后点头,说,好,再见。祝你幸福。 从那以后师小海就删除了秦随风的一切联系方式。他的电话号码她背得出来,她就故意反复背诵错误的数字,直到将正确的数字混淆,再也记不起来。 他们虽然还在一个学校里上学,但他们并不是一个学院的,若有心要躲,也就很难再见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师小海开始喜欢研究人的心理。她看所有秦随风看过的书和秦随风没有看过的书,她开始思考感情是什么?爱情是什么?人与人之间究竟是靠什么维系的?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她对感情有了自己的体悟,她开始写她的情感专栏 毕业以后,秦随风出了国,而她写专栏出了名,当上了恋爱导师。 很多年后,她再回忆起这段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过往,恩怨情仇且不提,她会忍不住感慨人生的玄妙。倘若不是秦随风,或许她也不是今天的她,也不会走上这条职业道路了。 是好是坏?难说。 然而一段前情、一个前任,能所带来的最大的影响,往往不是你忘不掉那个人,而是那段失败的感情可能会在你的性格里留下一些很难消除的印记,从而影响你对下一段感情的投入方式。甚至,是影响了整个人生。 第104章 师小海走进亚飞的病房时,路秋天已经在病房里了,也是刚刚才到。 来之前路秋天专门上网查了如何给病人补身体的营养食谱,然后自己炖了高汤带过来。 亚飞病了这几天,又是熊包包邵阿姨母子,又是路秋天,把她给补的,她都觉得自己油光水滑,膘长了好几圈。 路秋天盛好汤递给她,她接过,道谢,又是无话。 亚飞住院之前路秋天还在跟她闹矛盾,如今亚飞病成这样了,路秋天自然不好意思再跟她置气。然而路秋天倒也不是还在闹脾气,只是她尚未跟亚飞和好,不知道亚飞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又还愿不愿意听她说那些废话?于是犹豫纠结,失去了从前的活泼。 因此在师小海进来之前,病房里的气氛一直很是尴尬。好在师小海来了,打破了这份尴尬。 师小海问亚飞:“恢复怎么样?” 亚飞说好很多了。 亚飞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但从她脸上师小海能看出她的心情还不错。 师小海把给她买的书拿出来,堆到床头,才发现床头已经有一摞书了。那是熊宝宝系列的漫画。她忍不住看了亚飞一眼。以前的亚飞可不是个会看漫画书的人。 师小海起头,三个姑娘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闲事。有师小海做桥梁,路秋天和亚飞之间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师小海怕影响亚飞的消息,聊了一会儿,他就准备走了。 路秋天一直心事重重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一直不敢说,到了这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亚飞姐,你都住院了,你家人来看过你吗?” 这个话题一抛出来,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又恢复了沉默。家人这个词让亚飞皱了下眉头,低下头去,显得有些抗拒。 沉默维持了数秒数,路秋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尴尬地道歉:“呃,就当我……” “对不起。”亚飞突然开口。 路秋天一愣:“哎?” “秋天,对不起。” 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路秋天手足无措:“啊?啊??说什么对不起啊?” “上一次。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呃……呃……这个,我,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啦!”路秋天完全没想到亚飞竟然会主动跟她道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涨红了一张俏脸。 师小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场大病,她突然觉得亚飞跟从前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她问亚飞:“你愿意说说吗?” 路秋天还没反应过来,师小海想让亚飞说什么? 亚飞再度沉默,然而这一次的沉默并不像是拒绝,更像是犹豫。 师小海握住亚飞的手,并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她想明白。 路秋天这时候才明白师小海的问题。其实她对亚飞的家事已经好奇很久了,可亚飞不肯说,她也不好意思刨根究底地问。也不仅仅是好奇,更重要的是,那些事情显然已经对亚飞的生活造成影响了,而她只能束手旁观,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是什么都没办法做,这令她有些难受。 今天有师小海助阵,给了她很大的勇气。 “亚飞姐,我们是朋友啊!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 朋友这个词让亚飞怔了一怔,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路秋天。这姑娘身上总有一股愣头愣脑的天真劲,以前亚飞会觉得这股天真劲有些傻气,可是此刻,这股天真的劲头竟然无比地打动人心。 朋友,是可以在朋友有难时,倾囊相助的人。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可以倾听朋友的烦恼。 她承受着路秋天执着的目光,感受着师小海手心的温度。许久之后,她终于轻轻点了下头:“你们愿意听吗?我家里的事。” 师小海和亚飞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当初她找亚飞做助理的时候,就曾询问过亚飞的家庭情况,那时的亚飞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提过自己的家庭状况。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师小海从未勉强过她。那是因为,那些事情不会再对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可倘若那成为了给亚飞造成压力的理由,她就不能再熟视无睹了。 亚飞终于开了口。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父母。 她的父母是政治联姻。 说是政治联姻,其实也不算什么极其显赫的人家,只不过女方有一定的政治背景,而男方家中则有一些商业资本。比上不足,比下算是大大有余了。 听说他们两人第三次见面,就是在他们的婚礼上。婚后一年亚飞就出生了。 亚飞的父亲常年在外,说是忙于工作,究竟在忙什么,旁人也不知道。亚飞的母亲亦有广阔的交际圈,天天流连在外。小时候的亚飞是被保姆们带着的。 她有一位保姆很是嘴碎,跟她说过她的父亲和阿姨们的故事,也跟她说过她的母亲和叔叔们的故事。那时候亚飞已经上小学了,对于家庭这个概念略有了解。 她问那位保姆,他们为什么不离婚? 保姆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因为钱!或许是为了照顾小亚飞的情绪,她看了看亚飞,又补上一句,还因为有你呀。 亚飞也曾听过她的父母吵架。父亲和母亲同时在家的机会原本就不多,一旦两人碰上,必吵无疑。 他的父亲会责怪母亲说,你跟谁玩我不管,但是你为什么不做好带孩子的工作? 她的母亲立刻反唇相讥,难道我管你跟谁玩了吗?孩子你都不管为什么要我管? 他的父亲勃然大怒,我要跟人谈生意!别的我都不说了,女人最起码的职责,你得做到吧! 她的母亲冷笑:宫刚,要是没有我家里的关系,你拿什么跟人去谈生意?婚姻是什么咱俩都清楚,钱,权,孩子。孩子我也给你生了。我对这个家的贡献可不比你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要装威风去找你外面那些女人装,别在这里给我脸色看! 他的父亲骂道,你这个女人,不可理喻!说完摔门而去。 他的母亲梳妆一番,换上漂亮的长裙,亦出门去了。 等亚飞再长大一点,外公家中突然遭逢变故。当年的保姆曾经跟她说,她父母的婚姻基础是钱以及她,她还在,钱出了问题,她的父母就极为痛快的离了婚。她的母亲和情人飞去国外,从此再没回来。他的父亲立刻再婚,娶了个漂亮的女明星。他依旧在商场厮杀拼搏,只是少了助力,生意渐渐不如从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也还能叫旁人羡艳。 这些其实对亚飞的生活都毫无影响。她有的东西没有少,她没有的东西也未曾变多。 真正对她有些影响的事情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被送进医院抢救。她一出生就有先天性的疾病,只是没有影响到生命,旁人也未曾放在心上。这一次抢救,她的命虽然是救过来了,但是医生告知,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生育,否则将危及性命。 当时医生说这段话的时候,宫刚就站在她的病床边,医生说完之后,宫刚看她的眼神,弃若敝屣。 她出院之后不久,宫刚给了她一套房子和一笔存款,并和她说了一段话。那段话具体亚飞已经记不清楚了,宫刚的表述还是挺委婉和伪善的,说要让她自由地成长,她是愿意去国外留学,还是愿意早早走踏上社会,他给她的钱,是让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亚飞从小就早慧,她一下就听明白了那段话的中心思想:他们划清父女关系,从此以后,她的事情他不再管。 师小海听到一半就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 路秋天则听得泪眼婆娑,设身处地地为亚飞感到愤慨:“他们怎么这样啊!” 亚飞说起这些,自己倒是一点都没觉得难受。她很平静地说:“小海,你上次说的很对,世界观是自己观出来的。” 师小海笑了笑,就上次的话做补充:“其实人的世界观是一直在变的,每过几年回头看一看,或许就和从前不同了。世界观最终是自己观出来的。可在这个过程里,也或许会有别人将他们的东西强加给你。但你可以选择不要背负别人的担子。” 她这段话已有所指,亚飞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点头表示明白。 师小海又问:“上次秋天看到的,来找你的男人,是你父亲吗?” 亚飞说,是。 第105章 自从十七岁后亚飞就再没和父亲联络过,这番宫刚来找她,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宫刚对她提出的要求更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宫刚对她说,说你生个孩子吧! “哈?!”听到这里,师小海和路秋天都惊呆了。 路秋天问道:“医生不是说你不能生吗?” 师小海问道:“你父亲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孩子了?” 亚飞嘲讽一笑。其实在她小时候,她从旁人那里听来许多杂七杂八的传闻,她还以为她父亲早已私生子满地跑。后来父母离婚以后,宫刚也毫不迟疑地娶了个年轻漂亮的新妻子,指望着改善基因传宗接代。而她这个女儿因为没有完成基因复制任务的能力,就被毫不迟疑地抛弃了。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很有意思,一个人越是强烈地渴求什么,就离它越是远。 亚飞说:“他的基因有问题。” 没有人会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因为说的同时,也是在揭自己的伤疤。 她这个话路秋天不知道怎么接。师小海什么都没说,搂住了亚飞的肩膀。 不久以前宫刚进行了一次体检,体检的具体结果亚飞并不清楚。总之兜了一大圈之后,当所有人都以为宫刚有许多放鸡蛋的篮子,结果发现实际上篮子只有一只,篮子里的鸡蛋只有一枚,还是枚有缺陷的。而且,他没办法再往篮子里放鸡蛋了。所以现在,他只能指望着用这唯一的一枚鸡蛋孵出小鸡,鸡再生蛋。 这么狗血的故事把路秋天都听傻了。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爸为什么这么想要孩子啊?” 路秋天年纪还小,她心智成熟得也晚,很多事情还没到她考虑的年纪。生物是有繁衍本能的,这是镌刻在dna里的东西。有的人自恋至极,认为自己的基因极其优秀,如果不能传递下去,那简直是全人类的损失!于是这些人任凭繁衍本能烧心,烧得他们只要一天没能拯救全人类,就一天吃不下、睡不香。 而像宫刚这样有事业的人,他更容易有一种自私的使命感,要把自己一辈子捞来的钱、权、地位传承下去,如果不能找到一个体内流淌着他的血液的人来接受这一切,就好像辛辛苦苦栽了一棵树,结出果实的那一天自己一颗没尝到,全让别人摘走了。这种打击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当然,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敢腆着脸自称是高等动物,无非因为人有不被“本能”当作提线木偶操纵的能力。但这也不意味着人就非要抗拒本能不可,若不是绝大多数的生物都遵从本能而活,这世上又哪还有生物呢?不同的活法有不同的快乐,无非都是个人选择。 师小海问亚飞:“他是怎么说的啊?” “他让我找代孕,只要我生个孩子,他的财产全都归我。” 路秋天比较情绪化。她不管什么代孕不代孕的,只知道亚飞受了气,就得跟气她的人对着干。她气鼓鼓地问:“他有多少财产啊?” 亚飞平静地想了想:“几个亿吧?” “………………”路秋天的表情瞬间抽搐抓狂:“亿???!!!!!!还几个????!!!!!!!!!” 她问这个本意的问题是打算等亚飞回答了以后很潇洒的甩出一句“就这点破钱还想买你的人身自由?咱别理他!”然而一个超出路秋天认知的天文数字一下把她击得头晕眼花,理智全无。那点潇洒还没来得及展现就已烟消云散。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短短一秒的时间路秋天的立场就被抛却了。她反而想转过头来劝亚飞说,要不咱就找人代孕一个算了?几个亿呢……几辈子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啊! 师小海好笑地弹了下路秋天的额头,她一看路秋天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别傻了。几个亿不是现金,给你,你也花不了。再说现在上海一套好点的房子,房价都得上千万。亚飞的父亲是做生意的,个人资产价值有这么多,大多都是不动产和股票,手头的流动资金未必能有多少。” 路秋天完全听不懂。 “别跑题,”师小海说,“代孕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取卵也伤身,亚飞的身体未必承受得了。” 代孕这件事在国内是违法的,即使能有办法出了国找到合法的渠道,从女性身体里取卵子,也不像男性取精子那么简单。女性既要被药物刺激,又要做体内刺穿,对健康的损害无法估量。自己生孩子,她会有生命危险。取卵借腹,不说立刻毙命,少活几年或是质量更差地少活几年,那也是没得跑的。其实这件事情的本质,归根结底还是亚飞的父亲为了能够传宗接代,完全不顾亚飞的身体健康。且不说健康,亚飞的整个人生也完全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这个话题已经完全脱离了路秋天的认知。她脑子里还在不断地回放刚才亚飞说的“几个亿……亿……亿……”,眼冒金星地站在一边发傻。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师小海问。钱肯定不是让亚飞最近头疼的理由。以她对亚飞的了解,亚飞是个欲念很淡薄的人。钱当然是个好东西,但是够吃够喝也就够了,再多她也花不来。她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根本没处花钱。毕竟她是一个连对吃都不上心的人。 亚飞耸肩,证实了师小海的想法:“如果我不同意,他就把他给我的东西全都收回。他说,如果我不能为宫家传承香火,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浪费粮食。” 师小海皱眉。 好容易从金钱大法中挣脱出来的路秋天一听这个话,马上又火冒三丈:“他怎么这么说话啊?他是你爸吗?他生你的目的就是让你再生孩子?他就没考虑过你的人生啊?他把你当什么了?” 师小海按了按路秋天的肩膀,示意她冷静点。路秋天所说的固然都对,但不能解决问题。 师小海问亚飞:“他给你的财产有哪些?房子他要收走?当初是怎么购买的?你需要找律师吗?” 亚飞垂着眼不吭声。 师小海怔了一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吸了口凉气,道:“抱歉……我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她和路秋天犯了同样的错误,本能地以为亚飞必定是想反抗她的父亲的,却没想过亚飞有可能还有别的想法。毕竟人的心理是很复杂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人。 亚飞烦躁地把脸埋进掌心里。 路秋天被她的沉默惊呆了:“哎?难道你想听他的?!呃……”她一开始气势是很足的,可一想到刚才听到的天文数字,她这句质问到了最后突然又没什么底气了。 亚飞抹了把脸,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疲惫地说:“他来找我的时候……其实我有点高兴。” 她的内心很矛盾。她当然不是为了钱,一来像师小海所想的,如果有人平白送她一百万,她没有不收的道理,但是如果数字太过庞大,她要来这些钱根本没有用处,反而徒增压力。二来,宫刚所谓的财富,根本不是钱那么简单的事儿,是事业,是责任,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承受的一切。撇开那些不谈,这是人生第一次,她或许能够为自己的父亲做点什么。然而另一方面,如果这个男人能够断子绝孙,她的内心又有一种大仇得报的阴暗的快感。 这些情绪她根本就说不出口。 亚飞又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她不说,师小海却大概明白了她的矛盾。 师小海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用力搂住她。 她说:“别去管别人,真的。那些都不重要。亚飞,重要的是,你得弄明白,你想要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利选择的。” 亚飞什么都没说,伸手搂住师小海的腰。 师小海抚摸她的背脊,无比郑重地承诺:“我们能做的,就是永远站在你身边。” 出了亚飞的病房,路秋天和师小海一起往外走。她一路都低着头,还沉浸在刚才亚飞说的那些事里回不了神。这个世界那么大,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生活比电视剧还精彩,这对路秋天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忽然间,她停下脚步,脸色变得很难看。 师小海扭头看她,怎么了? 路秋天自责道:“怪不得亚飞姐前阵子一直在看租房信息,我还以为她是想把我赶出去,一直跟她闹脾气。我……我真是……”她又气又懊恼,不知该怎么挽回,只能恨恨地拍自己的脑袋瓜子。 师小海捉住她的手。她安慰路秋天:“这也不能全怪你。两个人在一起,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家人也好,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沟通。其实人与人之间本没有那么多的矛盾,可是你不说我也不说,又有谁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呢?即便是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路秋天傻傻地看着她。 “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是人的想象力。一件很小的事情,本来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可一旦经过人的想象力处理,那就变得非常复杂了。” 师小海说完这些,眼神飘了飘,自己忍不住走神了。 “小海姐,你说的对!”路秋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捏了下拳头,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然而师小海没有回应她。 路秋天拿手在师小海眼前晃了晃,召回了她的神智。 “小海姐,你想什么呢?” 师小海尴尬一笑。她在心里想,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却没做到。 等到出了医院,师小海一摸口袋,突然停下脚步——她的手机忘在亚飞的病房里没有拿。 师小海要回去拿手机,路秋天却不跟她一起回去:“小海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路秋天这人真的单纯,她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别人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师小海好笑地看看她:“那你先去吧。” 路秋天心急得很,腼腆一笑,大步跑开了。 师小海又重新回到亚飞的病房。 亚飞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见她回来,随口问道:“秋天呢?” 师小海说:“找人去了。” “哦。” 她不说找谁,亚飞也知道,两人默契又无奈的对视一眼,师小海笑了笑,亚飞耸耸肩。 师小海拿上手机就要走,亚飞突然在她身后开口。 “其实我以前觉得挺傻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录用她。”亚飞说。 过了几秒,她又轻轻地补上一句。 “可我现在突然有点羡慕她。” 师小海的手停在病房的门把手上。 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打开门出去了。 第106章 岳戈快下班的时候,林娜来他工作室找他。他的红颜知己有不少,林娜是最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一个,也是跟他保持关系最久的一个。她整天登堂入室,把岳戈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吓走了不少。 林娜一进屋就说:“我失恋啦!晚上请我吃饭,好好安慰我一下。”又暧昧一笑,“晚上去我家呗!” 岳戈一面处理着自己手上最后的工作,一面与她闲聊:“失恋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上个月相亲认识的。” “你还去相亲啦?” “那怎么办?年纪摆在这儿了,你又不肯娶我。” 岳戈笑笑。他不介意林娜的任何男伴,林娜也不介意他的女伴——介意也没用。 “其实那个男人结婚挺合适的,靠谱。”林娜啧了几声,似乎有些惋惜,却又突然话锋一转,潇洒起来,“但一想到要跟那么无趣的男人过一辈子,我想想都一身鸡皮疙瘩。我要是跟他一起,结婚后肯定受不了,受不了就得出轨。他又不是能过我这种日子的人。所以还是算了吧,何必给自己挖这么大个坑。” 岳戈从来不轻易说别人的坏话,他只道:“你们不合适。” 林娜自嘲一笑:“那什么男人跟我合适呢?我喜欢的人又不喜欢我。” 岳戈把工作都处理完了,关上电脑。 林娜一见他这副井然有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人有多可恶?你把我害惨了!” 面对她的责难,岳戈就只是笑。他站起来说:“我们走吧,我请你吃晚饭。” 出了工作室的门,林娜追在他身后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谁啊? 岳戈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很喜欢你啊。 林娜嗤笑:“我要是再年轻五岁,你这鬼话我就信了。我以前觉得你喜欢的人太多,可我现在觉得,你谁也不喜欢。其实你只喜欢你自己!” 他们往大楼外走,岳戈温和地笑笑:“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林娜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咬牙切齿的说:“你敢不敢不要再给我幻想的空间?你这样说就让我觉得,早晚有个人能收服你!我就特别想试试,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 岳戈停下脚步看着她。他的态度无比真诚:“也许我说是你,或者不是你,会让你觉得更好受。但是说实话,我自己真的不敢保证。”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武器就是诚实。哪怕是听起来人渣到令人发指的话,一个人能把他诚实而且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反而叫人无力攻击。 林娜突然就泄了气,她自暴自弃地说:“算了,你就把我娶了吧,我别的什么也不图了,就图你这人有趣。我不管你有多少女人,你要是哪天碰到更好的,你要跟我离,我也认了。但我说真的,你未必还能娶到我这么好的呢!你考虑一下呗!” 岳戈不置可否,低头从包里找车钥匙。 林娜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突然,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的路秋天。 她之前曾在楼上看到过路秋天来给岳戈送蛋糕,因此她还记得路秋天的脸。 岳戈刚刚找到车钥匙,正准备开车,突然他的衣领被人狠狠拽住,然后两片柔软的嘴唇主动送了上来! 林娜的吻技可比路秋天熟练多了。她的舌尖撬开岳戈的唇齿,进入其中翻搅。 岳戈不知道她突然发的什么疯,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在大马路上胡闹。 林娜不依不饶,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 岳戈这人不主动,但也不拒绝。既然美人兴致高,他便托住她的脖颈,配合地与她吻了起来。 路边有人经过,对他们报以注目的眼光。吻了片刻,他轻轻揪住林娜的后衣领。林娜就像只小猫一样被他提开了,还满足地舔舔嘴唇。 岳戈笑了笑,气息平稳:“上车吧。” 他低下头准备打开车门,余光瞥见对面有人伫立不动,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路秋天。 路秋天脸色白得像纸,神色惊恐,整个人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发抖。 岳戈愣了两秒,皱眉,偏过头看了林娜一眼。林娜面无表情。 路秋天今天来这里是想逼着岳戈把话说清楚的。但是现在她想说的话似乎都已经不必说了。她犹犹豫豫地抬起脚步,想要走近岳戈,却又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让她想躲得远远的。 最终,她勉勉强强地走出了两步,没有靠得太近,却也离得不那么远。 她颤声问道:“你……你有女朋友?为什么你从来不说?” 岳戈还没回话,林娜率先开口了:“小妹妹,我不是他女朋友。” 路秋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刚才都看到他们两人接吻了。还是她只有在电视剧里才看到过的痴缠热吻。但是现在她说,他们不是男女朋友。 “我们只是朋友,”林娜说。她看起来似乎是打算替岳戈澄清,以免影响岳戈在小姑娘心目中的形象。然而她又意味深长地加上了一句,“我和你是一样的。” 如果说之前的那场热吻只是让路秋天被人狠狠晃了晃脑子,弄得她晕头转向,那么现在林娜的这句话就像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到她脸上,打得她眼花耳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岳戈叹气,为难地摸了摸嘴唇。他处理过很多棘手的问题,但眼下这种场景无疑是最最棘手的了。但他依旧很镇定,这种镇定的来源大约是他身边的两个姑娘,失去一个,甚至失去两个,都对他无甚影响。他温和地说:“秋天,你先回去吧。我晚点给你打电话。” 路秋天惊恐地瞪着他看。 数秒后,路秋天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跑了。 岳戈看了林娜一眼,并没有责怪,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说:“走吧,我们吃晚饭去。” 第107章 晚上下班以后,师小海又去上吉他课。 上完课,柳承西来接她回家。 她每一次学琴,柳承西总归是不大高兴的。路上柳承西问她老师都教了点什么?她就如实地,像小学生向家长汇报作业似地,报告今天都学了什么。 柳承西听完了也就哼一声。他不是一个擅长伪装情绪的人,或者说他不愿意伪装,至少在师小海孩面前不愿意,他有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全都表现在脸上。 师小海看他生闷气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柳承西长得很好看,是和秦随风截然不同的好看。若用一个字来形容秦随风的长相,那便是“柔”,而柳承西浓眉大眼,是“俊”。他的眉眼永远是鲜活的,带着几分孩子气。师小海还记得他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染了一头红毛的样子,若换了别人,早成了路边“洗剪吹”的非主流小弟。偏偏柳承西这张脸还能顶得住。自从他换回一头黑色短发,又平添了几分“乖”的气质,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柳承西十分不爽地问她:“你笑什么?” 师小海说:“笑你这个样子,好可爱。” 柳承西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可爱”来形容。他忍不住眼角一抽,没好气地看了师小海一眼。师小海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师小海有时候会接到一些咨询者的求助,求助的姑娘说她们的男友太过幼稚,不够成熟,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问师小海,有什么办法能改变他们?别人是怎么样师小海不了解,可她就喜欢柳承西这样。他可以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也可以在师小海面前,像个要糖的孩子一样闹脾气。叫人心里痒痒的,想摸摸他的头,给他一颗糖吃。 到了目的地后,车就停下了,平日里师小海和柳承西总要在车里再坐一会儿,说一阵话。可是这一次,柳承西竟然主动先下了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将师小海放在后座的琴盒抱了出来。 他打开琴盒,取出里面的吉他,递给师小海:“你都学了些什么,弹给我听听吧。” 师小海毕竟是个新人,只上过两堂课,又能弹出什么花样来?她摆好架势,生涩地弹了几个和旋,然后双手一摊:再多的不会了。 柳承西于是把吉他从她手里接过去,先调了下音,然后试着拨了几下。他的手指看似不经意的从弦上划过,便流出一串好听的声音。 他低下头,略略思索了几秒,开始弹琴。 一串动人的音符从他指下流淌而出,那是师小海从来没听过的歌。 “亲爱的姑娘 我们站在这座城市的中央 你可知道我心中的彷徨 苍白的誓言与未来的梦想 如何才能撬开你的心房 我只能为你歌唱 风声为乐曲伴奏 向你倾诉我的衷肠 亲爱的姑娘 树影晃动你眼中倒映星光 让我温柔抚摸你的长发 牵手的温度与拥抱的紧张 如何留住你在我的身旁 月光照亮了远方 吉他和弦声凄凉 听我永远为你歌唱 我亲爱的姑娘” 柳承西的手指停在线上,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悠长,令人沉醉。 师小海坐在车头,晚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将发丝撩到耳后,轻声问:“这是你自己写的歌吗?” 柳承西笑了笑,将吉他放回车后座里。他走回车前,在路灯的照映下,他逆着光,凝视师小海的双眼。 师小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她被一股不由分说地力量扯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 柳承西低头吻住她的唇,惩罚似的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我爱你。”他低声呢喃,“我亲爱的姑娘。” 树影婆娑,月色无端撩人。心已沉醉此乡。 熊包包推开门走进亚飞的病房。亚飞没有躺在病床上,而是站在窗边看楼下的风景。 她原本就瘦,经过这一场大病,更是显得比从前憔悴了几分,宽大的病号服罩在纤细的肢体上,透出一种格外的孤独感。熊包包只觉得一阵心酸。 亚飞听到开门声,回头。 熊宝宝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亚飞点点头,示意自己感觉还不错。 熊包包远远看了眼窗外。病房的楼下是一片绿草坪,今天阳光很好,许多人在草坪上晒太阳。 他问亚飞:“你想出去走走吗?” 亚飞没有立刻回答。 “啊,”熊包包挠了挠头,他以为亚飞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忙说,“如果你想出去走走的话,我叫护士来陪你。”说着就要出去找护士。 亚飞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能陪我出去走走吗?”她主动开口。 熊包包愣了一下,简直受宠若惊,“哎?我吗?” 亚飞被他呆呆的样子逗得微微笑了一下。熊包包看到她的笑容更呆了。 “可以吗?”亚飞问。 熊包包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把头点得跟啄木鸟似的。 为了防止亚飞受凉,熊包包帮忙把亚飞裹成一个粽子,才扶着她慢慢地往外走。 今天的亚飞心情格外的好。她主动问熊包包:“怎么会想到画漫画的?” 熊包包很认真地回答:“我从小就比较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其实我画画画得也不好,但只要一直画,至少我能看到自己画出来的东西,还挺开心的。”他摸摸头,腼腆地笑了,“其实看看现在的画和以前的画,好像也是有点进步的。” 亚飞一口气看完了熊包包所有出版的漫画。熊包包真的太谦虚了,他的进步非常明显。有人说字如其人,画如其人。亚飞是认同这句话的。所谓的如其人,指的并非相貌的美丑,而是性格。性格沉稳踏实的人,写出来的字画出来的画,且不说有多好看,必定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性格豪放不羁的人,写出来的字画出来的话,必定也是飘逸跳脱的。熊包包的画就像他的人生,一步一个脚印。跳脱的人自然有跳脱的美感,那是天赋;然而踏实的人,能亲眼见证自己每一滴汗水换来的进步,那样的成就感也能令人目眩。 “为什么说你自己画得不好?”亚飞问。 熊包包眨眨眼,憨笑:“确实不太好吧?我的画只要大家愿意学的话,每个人都可以画出来的。我只是运气比较好。” “你能成功,就说明你做的是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亚飞转过身,第一次很认真地注视他的双眼。“你画得很好,我很喜欢。” 熊包包呆呆的看着她。数秒以后,这个大男孩连耳朵都红了。 “谢,谢谢,”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很喜欢……你。”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蚊子叫似的,都快听不见了。 熊包包搀扶着亚飞走到医院草坪旁的长椅上坐下。今天太阳很好,无风,晒得人懒洋洋的。 熊包包带了纸笔下来,亚飞在一旁休息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画素描。他是真的很喜欢画画这件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只有少数人能将爱好当做工作来做。而这少数人中又有大多数,一旦爱好成为了工作,反而会迷失本心,不知如何去爱了。熊包包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一旦他有空,纸笔不离手,总是见缝插针地画一些小东西,而且他画的不是商稿,不图回报,仅仅是他自己想画而已。 他画画的时候很认真,亚飞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作画。 他画蓝天,画白云,画草坪上玩耍的小男孩。铅笔在画纸上飞快地游走,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的神情很专注,他的眼里仿佛只有他的笔和纸,又仿佛有着全世界。 亚飞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观察过熊宝宝,或者说她没有这样专注的打量过任何人。这世上有些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并不是不愿意与人拉近距离,只是他们害怕自己能给予别人的东西太少,于是也就害怕接受别人的给予。 她没有这样长时间的盯着一个男人的侧脸看过,也没有试图过去了解一个男人的世界。她第一次这样做,使得她竟产生一种陌生的目眩感。 她突然发现,原来熊宝宝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这种好看并不是他的眉眼,也不是他的脸型。事实上,亚飞从来不是一个在意外表的人。她所感觉的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言说。 熊包包画完一副素描,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正对上亚飞的视线,他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羞涩地收起自己的画:“不好意思啊……” “很好看。”亚飞说。 太阳被云层遮住,起风了。 熊包包赶紧替亚飞拢了拢衣领:“我们回去吧,你病还没好,别着凉了。” “嗯。” 熊包包扶着亚飞回到病房,一推开病房的门,只见病房中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那是亚飞的父亲宫刚。 亚飞愣了,熊包包愣了。看见亚飞和熊包包的宫刚也认了。 他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熊宝宝一番,严肃地问道:“这位是?” 亚飞没有回答。她的表情骤然僵硬,难得的柔和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第108章 先前路秋天质疑过亚飞生了这么重的病,险些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她的家人居然也不来看她,实在太过冷血。然而这件事情着实冤枉了宫刚,并非宫刚不来看望亚飞,而是亚飞从来就没有告诉过自己的父亲她生病的事情。 然而宫刚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还是来了。 这若是换了寻常的父亲,来医院探视重病的女儿,反遭到女儿的敌意对待,怕早就因为女儿不孝顺而暴跳如雷了。然而宫刚显然不是寻常的父亲。 他见亚飞能下床,能站着自己走路,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恢复的很好。” 熊包包都惊呆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从消瘦憔悴的亚飞身上得出“很好”这个结论。 不过接下来宫刚又话锋一转:“这个病不好好养,后患无穷。我送你去国外的医院吧。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医生。” “不用了。”亚飞的态度很冷淡。 宫刚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宫亚飞,你不要逞强。” 熊包包从没听过有人连名带姓地叫亚飞,他不由得一愣,甚至没反应过来冠在亚飞名字前的那个字是她的姓氏。他不由得地呆呆地看了亚飞一眼,又看了眼宫刚,满头雾水。 然而宫刚的这句话却让亚飞狠狠皱了下眉头。她的态度已经降到冰点:“我在这样很好,我不会去国外的。” 宫刚盯着她看。父女俩对峙了数秒,宫刚突然转移了矛头,把目光从亚飞的身上挪到了熊包包身上,他问他:“你是亚飞的男朋友吗?” 熊包包手足无措的看了眼亚飞。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亚飞是什么关系,不敢草率的回答,于是压低了声音问亚飞:“这位是?” 亚飞还没来得及回答,宫刚先抢答了:“我是她父亲。” “啊!伯、伯父好!”熊包包第一次见到亚飞的家人,紧张得手足无措,“我是亚飞的朋友。” “朋友?不是男朋友?” 这个问题让熊包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是亚飞的男朋友,那是因为亚飞还没有接受他。可是对方的父亲亲自上门来问询,说“是”吧,亚飞肯定不乐意。可简简单单一句“不是”,又显得他很没有诚意。他实在摸不清宫刚的用意,又怕自己说错话,抓耳挠腮了一阵,才诚恳地说:“我……我很喜欢亚飞。” 宫刚露出了然的神情。他问道:“你想和亚飞生孩子吗?” 这么露骨的问题简直把熊包包吓傻了。这就好像问一个连高考都还没通过的学生,你将来想不想上清华北大?想不想当中科院的院士?不是愿意和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他压根就还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这个问题。 亚飞则被彻底激怒。 “宫刚!!”她愤怒到直呼其名。 这是熊包包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亚飞发火。 然而宫刚完全无视了亚飞的怒火。他继续对着熊包包开炮:“亚飞身体不好,不能生育,这你知道吗?” “啊?啊???”莫名其妙被卷入战争的熊包包再一次被对方不按条理出牌的套路打得手足无措。这一切好像跟他有关系,又好像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简直无力招架。 亚飞简直怒不可遏:“你出去!” “怎么,还没想过这件事吗?你应该不会是什么见鬼的丁克吧?你家里人会允许你娶一个不能生小孩的女人吗?”宫刚步步紧逼。 亚飞脸色惨白,捂住胸口,摇摇欲坠。她的心脏经不起刺激,这会儿又要犯病了。 熊包包连忙扶住她。 到了这个份上,熊包包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至少已经能感觉到,亚飞和这位自称是她父亲的人绝不是寻常的父女关系。而且,对方来者不善。 他先小心翼翼地把亚飞扶到病床边躺下,这才抬起头,凝重地看着宫刚。 “亚飞要休息了。” 宫刚皱眉,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脸色惨白的亚飞身上。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出去。”亚飞虚弱却坚定地逐客。 宫刚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亚飞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按床头铃。熊包包看穿了她的用意,忙为她按下呼叫护士的铃。亚飞伸出一半的手没有收回,而是握住了熊包包的手。熊包包愣了两秒,立刻用自己宽阔的手掌包裹住亚飞骨节苍白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亚飞感到安心。 护士很快就推门进来了。 病房里的气氛古怪而凝重,护士愣了一愣,当她看到床上脸色不对劲的亚飞,立刻上前采取急救措施。 过了一会儿,亚飞的心率终于降下来了。 护士并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于是不悦地打量着屋中的两个男人:“病人需要休息,请你们都出去吧。” 宫刚看了眼病床上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亚飞,终于暂时放弃了杀鸡取卵的战斗。他看着熊包包,意味深长地开口:“小伙子,你跟我出来,我想和你聊聊。” 熊包包起身。 亚飞始终抓着他的手没放,此时用她仅有的气力握得更紧了。倘若是几个月前,她遇上这样的事情,她大抵也会恼火,恼火的理由是她的尊严被人狠狠践踏,而宫刚又将无关紧要的人扯进来一同践踏她。然而经过这一场大病,她与熊包包的距离被迅速拉近。此时此刻,她固然未曾与熊包包有过什么约定,只是她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紧闭多年的心门似乎有被人撬得松动的征兆,却又要被人强行地锁上了。这令她不安,甚至感到绝望。 然而熊包包拍了拍她的手,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先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这句承诺给亚飞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放手了。 熊包包和宫刚一起出了病房。熊包包轻轻关上病房的门,转过身,看着宫刚。在医院的走廊里,两个男人对峙着,气氛绝不是令人愉悦的。 熊包包神色凝重地问宫刚,语带责怪:“伯父,您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第109章 宫刚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亚飞在几年前被检查出她的身体不适合生孩子。但是现在科技发展得很快,这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我希望你能劝劝她,接受找人代孕。” 这个话题还是让熊包包觉得难以适应,但至少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说:“首先,我没有资格劝亚飞做任何决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宫刚一声嗤笑打断了。宫刚说:“年轻人有点自信,我看得出来,亚飞是喜欢你的。” 如果换了别的时间地点,换了别的人说这句话,熊包包大抵会欣喜不已。然而此时此刻宫刚的话却让他狠狠皱了下眉头:“她喜欢我,或者她不喜欢我,都不是我能要求她做任何事情的理由。如果我让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那我就更加彻底失去资格——连站在她身边当她的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毫不犹豫地反抗,让龚刚感到不悦。他说:“年轻人不要这么天真,也不要这么自私。你有父母吗?你是独生子吗?我看你这个年纪,家里应该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吧?如果你跟亚飞在一起,你的父母能接受他们的血脉就断在你身上吗?” 宫刚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并没有唬住熊包包。熊包包只觉得匪夷所思:“我自私?” 他简直无法理解宫刚所说的话的依据和立足点在哪里,又是怎么得出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结论的。他从小无论他喜欢做什么,父母总是热情地鼓励他去做。他想学厨艺,父母就教他做饭,陪他一起研究美食;他画画,他的父母完全不懂绘画,无法给他指点,却也竭力支持,为他置办画室,不逼他朝九晚五地工作上班,不给他增加任何额外的压力。支持和理解才是他对于爱的定义,这一点,他和宫刚是截然不同的。 宫刚继续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指点江山:“不懂你回去问问你爸妈。” 这一次熊包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反唇相讥:“我的父母和你不是一种人!” 熊包包一向是个性格温和、善良的人,对谁都客气有加。刚才在病房里他已经对宫刚极其不满,碍于对方是长辈,且是亚飞的亲人,他还保持克制。此刻他不再使用敬语,可见他心中的怒火已经燃到极致。 他无法理解宫刚一口一个血脉、一口一个子女,仿佛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生子。但他并没有和宫刚去争论这一点。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把自己的人生全部的意义压在生儿育女上,那么这样的人也一定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不把生子当成自己全部人生的意义。和这样的人争论才是最没有意义的。 宫刚还想继续质疑,熊包包抢在他的前面开口:“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宫刚被他的气势唬住,由得他继续往下说。 “我没有资格要求亚飞做什么,即使有一天我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我能做的、我会做的,也是不让她受到伤害。无论想伤害她的人是谁!” 这话火药味十足,宫刚被他呛得一时失语。好半天他才又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你现在说这种大话,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还是回去好好问问你的父母,或者让你的父母来跟我谈。他们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为了一个女人毁掉自己的人生的!” 宫刚是个极其自负固执的人,他从头到尾始终笃定自己一定是正确的。如果有人跟他意见不合,他就用“年轻”、“不懂事”来打压对方,并且相信对方有一天懂事了,就会认同他的想法。 “我再说一遍,我的父母不是你这种人!” 熊包包的职业是创作漫画,他画出他笔下的每一个角色,无论这些角色是他完全虚拟的,或者有原型作为参照,他都知道,每一个角色的魅力在于角色的独特性。如果每一个角色的性格都千篇一律,或者每一个角色的想法和动机都全部重合,那么哪里还有故事可以说?而人生是个远比故事更复杂的东西。常常会有人觉得故事太曲折离奇,可故事所能体现的曲折离奇,远不及生活的万分之一。 他的态度难得地强硬:“请你快点离开,不要再来打扰亚飞的休息。” 宫刚狠狠地瞪着熊包包。他终于发现这个年轻人看似柔和,实际上却刀枪不入,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的。挫败感激怒了他,他开始口不择言:“你喜欢不会下蛋的母鸡吗?” “啊!!!” 医院的走廊里响起一片惊叫声。 熊包包一拳打在宫刚脸上,宫刚被他击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白色的墙上。 “滚!”熊包包恶狠狠地说。 走廊开始骚乱,被惊动的医生和护士冲过来维持秩序,有人开始呼叫保安。 宫刚扶着墙重新站了起来。这一拳带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终于明白他选错了攻伐的对象。他对着熊包包冷笑:“你别后悔!” 说完之后他悻悻地抹了下嘴角溢出的鲜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宫刚走后,熊包包又回到病房,亚飞还没有睡。他走到病床边坐下,握住亚飞的手。 “他已经走了。” 亚飞轻轻点了点头。她试图从熊宝宝脸上看出什么变化,然而熊包包还是一如既往。他的眼神里没有那种聪明机灵的人特有的灵动光芒,但却异常清澈诚恳,一眼就能望到底。 熊包包问亚飞:“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明天做好给你带来。” 亚飞想了想:“山药绿豆粥。” “还有吗?” “银耳莲子汤。放点蜂蜜吧,突然想吃甜的。” “还有吗?” “没有啦。” “好。” 熊包包捉起亚飞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好休息,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亚飞安心地闭上眼睛。不片刻,她就呼吸静谧地睡着了。 第110章 师小海接到路秋天电话的时候,路秋天哭得很凶。 “小海姐,你现在有空吗?”路秋天哽咽着问她。 师小海说:“你在哪里?” 半小时后,师小海来到路秋天和亚飞的住处。 她按门铃后,等了一会儿,路秋天出来开门。路秋天穿着居家服,头发凌乱,双眼肿得像一对核桃似的,神色憔悴。 她本来已经哭累了,可她见到师小海,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情绪又开始往上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海姐……” 师小海忙拉住她的手:“进去再说。” 进了屋,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路秋天感激地说:“小海姐,谢谢你来陪我。”她倒是想去找师小海来着,只是她哭得惨无人样,实在不好意思出门。 师小海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出什么事了?” 路秋天从她手里接过餐巾纸,抽抽搭搭地说,“小海姐,我看到他跟别的女人接吻了。” 师小海微微皱了下眉。岳戈的具体感情状况她并不了解,她也不感兴趣。不过岳戈会出这种事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她见的人比路秋天多,看人也比路秋天准,她第一次见岳戈就知道岳戈绝对不是个长情专一的人。而她之所以没有正面和路秋天说过这一点,是因为这一切仅仅是她的猜测,她并不能对自己的猜测负责任,她所能做的就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路秋天,可惜路秋天一直都听不进去。 她问路秋天:“然后呢?” “我看到他,他也看到我了。还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跟我说……她说……”她哽咽了好几次都说不出口,终于,她的情绪又一次崩溃,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师小海挪过去,搂住路秋天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肩上。 路秋天哭了好一阵,情绪总算不那么激动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往下说:“那个女人跟我说,她不是岳戈的女朋友……她说,她跟我是……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师小海就明白了。岳戈一直都是单身,只不过他这个单身跟别人的单身可不太一样。她不知道路秋天看到的是个怎么样的女人,但是很显然,那个女人说她和路秋天是一样的,其实她们不一样。至少那个女人比路秋天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对大局多几分掌控力,也更有手段。 师小海没有立即开口,她等着路秋天又哭了会儿,直到路秋天的情绪恢复平稳,才开口:“秋天,你为什么难过?” 师小海的这个问题让路秋天不禁一愣。为什么难过?这还不明白吗? “我喜欢他啊,可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师小海做情感咨询,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助咨询者了解他们自己。她要帮助他们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们到底为什么情绪失控,如果弄不清这一点,他们就会始终陷在逻辑陷阱里,无法自拔。 譬如常常有人会哭诉自己的情人对自己不够好。然而好这件事是没有上限的,也没有什么标准可言。有人对好的定义是端茶送水、体贴关怀,有人对好的定义是购买礼物、房产加名。师小海就曾接待过这么一位咨询者,她总说她的老公对她不好,可是师小海听了她的描述,并没有觉得她的丈夫有什么失职之处。最后经过一番沟通,她才明白,这位咨询者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她的丈夫对他的家人的付出比对她更多,这让她感到不平。若她弄不明白自己的诉求是什么,她的丈夫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缘何始终不满,这矛盾就永远无法调和。“他对我不好”并不是这位妻子愤怒的原因,“我要他为我们的小家庭比他的大家庭付出更多”才是这位妻子真正的诉求。唯有找到核心矛盾,才能找到解决的方法。至于这解决的方法是妥协还是另觅佳偶,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师小海问路秋天:“你难过是因为看到他跟别人接吻吗?” 路秋天呆呆的点头。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她还是不明白是小孩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师小海问她:“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是pua,对吗?你知道什么是pua?你知道他的工作是做什么的?” 路秋天尴尬而不情愿的点头,又立刻解释:“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是这种人!” “你有没有想到过他身边会有许多女人?哪怕一次想到过?” 路秋天嘴唇动了动,不知该怎么回答。说她从来不知道岳戈女人缘很好,这是她在自欺欺人。她当然知道。她只是不了解具体的情形罢了。假如一开始她就知道岳戈身边还有一个林娜,或者更多个林娜,假如她早早看到她们接吻,她不会这么傻地一往情深。 “那你有没有怀疑过岳戈不止和你一个人暧昧不清?” 路秋天还是没有底气彻底否认这个问题。她只能说:“他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岳戈是怎么说的,原话是什么,路秋天又是怎么解读的,师小海没有详细地问。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男人想要征服忠贞烈女,女人想要让浪子回头,这是两性相处之中最大的陷阱。有人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路秋天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师小海,等她解释。这个问题确实让路秋天迷惑很久了。 “这件事情的本质是,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特殊的。”师小海说。 路秋天狠狠一怔,挺直身体,睁大眼睛看着师小海。“特殊”这个词让她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渴求知道更多。她已经不再哭泣,注意力完全被师小海所吸引了。 如果亚飞在这里,大抵会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给路秋天一些说法。譬如男性为了确保后代是自己的,所以更爱忠贞烈女;女性希望自己的子嗣非常有魅力,能得到更多异性的青睐,所以更愿意挑选一个有魅力的伴侣给子嗣提供优质的基因。但这些理论未必能够引起路秋天的共鸣,所以师小海也不打算掉这个书袋。 师小海问她:“你是因为你喜欢岳戈,他却不喜欢你而难过?还是因为你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亲密而难过?又或者,你是因为,你以为你对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可你却发现你不是,你为此而难过?” 这一连串诛心的问题让路秋天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不是真的傻子。她知道岳戈是PUA;她看过岳戈的讲座和岳戈出的书;她知道岳戈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她甚至都知道,岳戈对她好,但岳戈并不是只对她一个姑娘好。可是岳戈对她真的很好,而且是她所需要的那种好,于是她就像被一朵艳丽的鲜花迷得晕头转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鲜花身上的刺。她相信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就像她知道美丽的鲜花一定吸引了不知她一个人,但她认为自己会是那个最终采撷下鲜花的人。 当她看到岳戈和林娜接吻的时候,她有震惊,有伤心,也有自己一直以来隐约的担心忽然被证实了的茫然感。然而真正让她愤怒,让她爆炸的是林娜的那句话。 ——“我和你是一样的。” 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狠狠炸开了,她全身的血液倒灌,头晕目眩,手脚冰凉,以至于她如果不立刻逃走她害怕自己会当场崩溃,会被人看笑话——她不想再输的更惨了。 路秋天爱看小说。如今的网络小说之所以能吸引大批读者,是因为它满足了一个“爽”字。不仅是升级流的小说能满足读者的愉悦感,情情爱爱的小说一样能够将这个“爽”字体现得酣畅淋漓。男性向的小说里,美丽的女主角们对所有人都高傲冷漠,无情地打脸她们那些条件优异的追求者,却独独对着男主角千依百顺;而女性向的小说里,高冷的霸道总裁对所有女人不屑一顾,让多少美丽聪明的女人们肝肠寸断,唯独对着女主角情难自已。归根结底,都是满足了读者们在自我代入时,那种“自我是特殊”的需求。 岳戈这样的男人很可怕,他之所以能够吸引那么多的傻姑娘对着他飞蛾扑火,除去他对姑娘们足够体贴温柔之外,也因为他是个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即使女人们情知他极受欢迎,却也会忍不住产生征服欲。越难征服的人,征服成功后,得到的成就感就越巨大。踩着无数失败者的尸体才能攀到顶峰,这仿佛就证明了成功者比所有倒在路上的人都更加出色——谁不喜欢这种感觉呢?林娜也好,路秋天也好,她们都入了这个陷阱,而最可恶的是,岳戈让她们都觉得,她们是有机会的! 然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成为特殊的人?温柔体贴的女人,不可能只对一个人温柔体贴,却对其他人都变成冰雪蔷薇;绅士大方的男人,也不可能只对一个人绅士大方,却对其他人都斤斤计较。若是一项特质受人欢迎,就证明那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的特质。而拥有那些特质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受欢迎的。甚至有人是费劲了心力和汗水,才使得自己成为受欢迎的人,又如何会明珠暗投? 路秋天瘫倒在沙发上,双目空洞,若有所思。 当她明白了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对岳戈迷得如痴如醉,又为什么会被打击到情绪失控后,她突然之间感到不再愤怒了。剩下的只有巨大的空虚和失落,以及迷茫。 第112章 亚飞一觉睡醒的时候,病房门刚好被人推开,邵阿姨走了进来。 邵阿姨晃晃手里的食盒,笑咪咪地说:“山药绿豆粥,银耳莲子汤——加了点蜂蜜,甜的。大熊亲手做的。他有点事,晚上来看你。” 亚飞脸色微红,支撑着要坐起来。 邵阿姨快步上前,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扶她坐正身体。 “谢谢。” “客气什么呀!”邵阿姨把给病人吃饭用的小桌板放好,开始摆食物。 食盒的保温性很好,盖子打开,食物还冒着热气。邵阿姨一边帮亚飞盛粥盛汤一边和她闲聊。 其实亚飞有些担心,那天刚刚来了之后,熊包包会和他的母亲说些什么,她试图看出邵阿姨的态度有什么古怪之处,然而完全没有。 邵阿姨说:“大熊像他爸,以前他爸年轻的时候也总喜欢做东西给我吃。我那会儿在单位上班,每天一到中午,他就在楼下喊我的名字,我下去了,他把饭盒塞我怀就走了,一句话都不会说——这点大熊也像他爸!”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一阵笑,“他爸的厨艺可比我好多了,我以前都不会做饭,是生了大熊以后,他爸工作忙不过来,我才学的。我到现在做的也一般般,没有他们父子做得好。 她说起自己的家人,眉眼间尽是笑意和爱意,暖得几乎要将人化了。 她跟亚飞聊日常,聊大熊父子,漫无目的地,一会儿聊到自己刚结婚的时候,一会儿又跳到前两天发生的事儿,没多久又讲起熊包包小时候的事儿。 她聊起这些事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快乐的,就连亚飞都受到了她的感染。亚飞很少跟人谈心,更何况是跟一个长辈。若是往常,别人喋喋不休向她诉说自己的故事和心理,她恐怕是会感到厌烦的,可邵阿姨所说的,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烦,甚至觉得颇为有趣。有时候邵阿姨说到兴起,连亚飞也会跟着微微地笑。 听着听着,亚飞就走神了。 邵阿姨见她表情有变,忙止住了话题:“哎呀,对不起。你瞧瞧我,就是爱唠叨。竟跟你讲这些无聊的事儿了,你不用理我!吃吧吃吧!” 亚飞垂下眼,盯着面前的粥和汤发呆。她走神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因为,她被触动了。 她突然问道:“阿姨,你觉得,婚姻是什么?爱情是什么?” 若是让师小海和路秋天听到她竟然问人这样的问题,只怕要惊掉下巴。或许是最近总在病房里养病,太过清闲,于是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想自己从前不会想的问题,想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往常即便她想了,她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询问别人的答案。可是今天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听听熊包包的母亲会怎么说。 邵阿姨愣了一愣,放下手里的东西,歪着头认真思考。她的神情仿佛一个二八少女,天真善良,对一切充满好奇。思考了一会儿,她终于想到了答案,弯着眉眼笑了:“要我说呀……婚姻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你愿意为它付出什么,你想从它那里得到什么,它就是什么。” 亚飞又一次走神了。许久之后,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吃好饭,邵阿姨扶着亚飞躺下,开始收拾饭盒。 亚飞拿起床边的手机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一条新的短信,是宫刚发来的。 这几天来,宫刚一直没有死心,他还在尝试说服亚飞,持之以恒的给她发消息。威逼利诱各种各样的手段,可以说都使上了。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给你的。就连你的身体也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宫刚说。 在她刚成年的时候,宫刚的确给了她一笔财富。那笔钱财是用来跟她划清界限为自己减少麻烦的,所以他也没留什么后手。先前师小海和路秋天还给她出过主意,按理说,如果她不想还,宫刚也很难讨回去。但她早已做好了偿还的打算。这固然会让她今后的日子节衣缩食一点,但是无所谓——就像当初宫刚给她钱时的心态一样,为自己未来的生活省去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次,亚飞的内心很平静。她给宫刚回信。 “能还你的,我全都还你,你给的从来都不是我要的东西。至于还不了的,你就死心吧。我的生活就是我一个人的,你永远别想插手,你也插不了手。” 回完消息她就关掉了手机。 “帮我谢谢大熊。”她说。想了想,又笑道,“不用了,我会自己跟他说的。” 上午,师小海准时来到电视台准备录节目。她和林冰一起一边谈论本次节目的主题一边往化妆室走,迎面遇上了另外一个节目组的一队人。 对方一行有近十个人,师小海和林冰与他们打招呼。 “陆导。” “小海,林冰,你们去上节目?” “是啊。” “我们刚下节目。哦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这次请来的嘉宾。”他们做的是一个社会民生类的节目,每一期节目都会邀请某行业中比较出色的嘉宾进行访谈。 由于对方人数多,师小海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每一个人。对方这么一说,她才开始打量人群中的每一个人。当她的视线转移到一名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身上时,她脸上的笑容忽地僵住。 “这位是秦随风,金融界的青年才俊啊,年纪这么轻就已经在美国拿到MBA的学位了。”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妙,不是冤家不聚头。 秦随风似笑非笑地打量师小海,主动地向她伸出手:“小海老师,你好。” 师小海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重逢时那样吃惊。她如常地与他握手:“你好,秦先生。” 几人寒暄客套之后,各自还有各自的工作,便分别了。擦身而过的时候。秦随风看了师小海一眼,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师小海心情平和地录完一天节目,从电视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秦随风靠在大门口的柱子边,正低着头看书。 她没有过去打招呼,想要直接离开,然而心有灵犀似的,秦随风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到她,便将书合上。 他走到她的面前,微笑。 “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师小海无奈地叹了口气,加重了语气:“是啊,还真巧啊。” 秦随风不经一哂。 “有空一起喝杯茶吗?”秦随风挑眉,“上次说好,‘下次有机会的’。” 师小海相信如果这一次她不应约,那么恐怕他们还真的会有下次下下次的见面。她低下头,考虑这个决定。 秦随风胸有成竹地笑了:“走吧。” 他笃定师小海会跟过来,于是已经转身朝外走。然而他走出几步后再回头,发现师小海竟然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这让他微微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师小海。 “还是——不必了吧。”师小海说。 秦随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为什么?” “没有必要。”师小海平静地迎上秦随风的目光。 秦随风眯了眯眼经,继续坚持:“老友相见,叙叙旧也不行吗?” “我们从来也不是朋友。” 秦随风一时无话。 “再见。” 她等了三秒钟,没有等到秦随风的回应,便不再跟他耗下去,掏出车钥匙,朝着自己的车走过去。 当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车门。 “师小海。” 师小海无奈地转过身看着他。他们两人的距离很近,这是一个曾经会让她感到脸红心跳的距离,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无比平静:“还有事吗?” 秦随风的眼睛里波涛暗涌。他一字一顿缓缓地开口:“这些年,我很后悔。” “哦?” “我欠你一个解释。” 师小海歪了歪头。 年轻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太骄傲。她有过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也有过好几次的冲动想要去找他,找他问个明白,或者等他来找自己说个明白。也许那时候他说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信,因为她需要一个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理由,哪怕是借口都好。 就连柳承西问她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那是一段成长过程中的黑历史,这段黑历史险些毁掉了她的骄傲。 人之所以会对“前任”忿忿不平,无非只有一个原因——“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为什么会得到那样的待遇,不甘心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然而当她再一次看到秦随风的时候,她的感觉是释然。人善于自省是一件好事,但是没有必要将别人的过错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从而迷失自我。 当初秦随风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秦伦说那样的话,那是他的真心话?还是他心怀嫉恨想要毁掉一个比他阳光开朗的人?又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以前的师小海真的很想知道。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那个答案了。她只知道,那时候的她还不成熟,秦随风也同样。她的人生早已不需要一段过往来救赎,她想要的是未来。 “不必了——真的。”师小海说。 秦随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点的口是心非来。但是,没有。 终于,他松开了挡住车门的手。 “再见。” 秦随风什么都没有说。 师小海钻进车里,关上车门,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完结章 几周后,师小海新租的大LOFT终于布置好了,三个姑娘一起搬进了LOFT,这里既是她们的家,又是她们的工作室。 搬进新工作室的第一天,师小海给大家放了个假,谁也没忙工作上的事,一起坐在客厅的懒人沙发里,吃吃零食,看看投影仪和大屏幕搭建的家庭影院放出的电影,聊聊八卦。 路秋天吃完一包薯片,幸福地伸了个懒腰:“天呐,朋友,大房子,零食,还有家庭影院!这真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啊!来来来,再给我拿一包坚果,这沙发太舒服了,我懒得起来!” 师小海好笑地丢给她坚果:“你明天还得干活呢!” “我爱死这份工作了,真的!”路秋天一边拆坚果,一边谄媚地对着师小海笑,“小海老师,我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亚飞躺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刚刚布置好的房子。这LOFT是她们三个姑娘一起布置的,期间柳承西、熊包包母子也来帮了点忙。墙上的画是师小海挂的;家具和墙纸是亚飞自己选的;家具上各种小挂饰是路秋天放的;落地窗边上的多肉植物是师小海买的;紧挨着的花瓶是路秋天弄来的;窗台的边上柳承西放置了一把吉他;而熊包包则友情赞助了好几个大熊公仔,说是如果有客人来,需要发泄情绪,可以拿笨笨的大熊公仔当出气筒。 由于多人参与,大家的品味和爱好又不尽相同,于是最终布置出来的房子可谓是多元融合。可难得的是,亚飞并不觉得乱,那些乱七八糟的元素叠加在一起,反而营造了一种奇妙的美感,而且,让人感到温馨。就像她们这些性格迥异的人,最终能够凑到一起,相辅相成,共同成长。缘分实在是妙不可言。 忽然间,门铃响了。 三人面面相觑。 师小海问亚飞:“今天有安排客人上门吗?” “没有。今天放假。” 路秋天打算去开门,但是她挣扎了几次,都无法挣脱懒人沙发的魔幻般的吸引。 “谁啊?”她高声问道。 “我是来找小海老师咨询的。”屋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故意压着嗓子,但师小海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 她好笑地爬起来,走过去,开门。 门外,柳承西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恭喜乔迁。”他把花递给师小海。 师小海收下鲜花,挑眉:“你要咨询什么?” “那当然是恋爱大事了,我的恋爱导师。” “什么大事?” 柳承西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我想她了。怎么办?” “那就去找她。” “找到了,然后呢?” “然后,她会告诉你,”师小海微微踮起脚尖,隔着鲜花,她亲了亲柳承西的唇角,“她也想你了。” ---OVER--- 啊啊啊啊~~终于写完啦! 如果有人看的话,可以给我留言啊~~提点意见也好,感想也好~~~其实这个故事还是可以继续往下写的,因为有那么多那么多关于爱情、友情、亲情的痴缠的故事,师小海的“恋爱导师”这个职业可以一直一直为困惑的人们答疑解惑~~ 总之现在填完这个坑以后我会休息一段时间,然后考虑一下是续写第二部还是开新坑,欢迎大家踊跃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