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 天灾 底事昆仑倾砥柱, 九地黄流乱注, 聚万落千村狐兔? 瓢泼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这对于河汉平原来说,不论人畜都是灭顶之灾。 不同于山区,发大水的时候,还可以逃到山上躲避。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旦发大水,连逃生的希望都没有。只能躲在家里,祈求老天爷的慈悲。 靠近长河岸边的小村庄,——旭日村里的大人们已经完全绝望。本就是土坯夯起的房屋、院墙,如今都已经被平地积起足有齐腰深的雨水泡松软,正在大片大片地剥落。 而让他们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的是,从北边长河方向涌来的大水。谁都清楚,长河已经决口了。因刚刚决口,下泄的水势还不大。不过有经验的村民都知道,用不了两刻钟光景,这个世代居住的小村庄将变成一片汪洋。 所以,已经在屋顶上躲了一天一夜的人们明白,即便现在就云消雨散,还是逃脱不了被汹涌而至的长河水吞没的命运。于是,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翻找出家里能够避水的器皿,比如陶盆,比如陶缸。倒空里面的谷糠,或者为数不多的存粮,把家中的小孩子放在里面。 “灏儿,紧紧抓住这根木棍,到啥时候也不要松手。” “我不,我要和爹娘,还有姐姐在一起。” “灏儿听话,等大水退去之后,爹娘会带着姐姐去找你。” “我不,我不要离开爹娘和姐姐。” “弟弟最乖,最听姐姐的话。拿着这包馍馍,饿了的时候吃。要慢慢吃,可不要一次吃光了。” 程颢一点办法也没有,被爹娘硬放到一只盛粮食的陶缸中,还在陶缸口沿上横绑了一根比自己小腿还粗的木棍。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可还是无法撼动那根木棍分毫,也无法从一侧逼仄的缝隙中钻出来。 “姐姐,我不要,这是给你准备的。” 程颢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姐姐程颖硬塞到陶缸里的小包裹用力扔了出去。 感觉身下的陶缸正随着水流不断漂走,离站在齐腰深积水中的爹娘和姐姐越来越远,程颢拼命啕叫着。 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当他看到爹娘又一起硬把姐姐放到另外一支陶缸中,如法炮制绑上一根木棍的时候,姐姐只是双眼流泪,却没有像他那样大声嚎哭。 轰——,院子里那三间土坯房子突然倒塌激起的水流,把程颢身下的陶缸一下向远传推去。 程颢只是看见爹娘即将被大水淹没的刹那,向他和陶缸里的姐姐用力挥了挥手。随后,眼前只剩下浑浊的大水,以及距离自己仅有半丈不到,姐姐乘坐的那只陶缸。 “爹爹——!娘——!姐姐——!” 拼命想要从陶缸里站起来的程颢,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见姐姐又要把那个包着馍馍的小包裹扔过来,程颢急忙哭喊着:“不要,我不要!我要爹爹和娘!” 突然,一个浪花涌来,身下的陶缸瞬间加速前行,竟然和姐姐乘坐的陶缸一下分开了老远。 砰,感觉身下的陶缸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速度也缓了下来,程颢回头见陶缸已经漂到了村前那片小树林中。马上就发觉身下正有水在溢出,眨眼间浑浊的雨水已是由缸底涨到了胸口,见此情景,程颢反而不哭不叫了。 嘴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爹,娘,等等我。” “弟弟——!小灏——!” 远处的程颖马上就发现了弟弟程颢乘坐的陶缸的异常,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并不能把渐渐沉入水中的弟弟程颢唤回来。程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弟弟程颢连同身下的陶缸一起消失在远处,浑浊而又汹涌的大水中。 引子(二) 地乳 “爹,娘,等等我,灏儿来……。” 沉入浑浊水中的程颢,不由自主就吞咽了两口。心知必死的他,反而因为即将在黄泉路上见到爹娘而感到一丝欣慰。 只是,猛然感觉有东西挤碎了已经漏水的陶缸,并缓缓把透不过气来,因憋得难受不得不大口大口吞咽,带着浓浓土腥气洪水的自己包裹在其中,随即开始急速下沉。 噗通,当啷,接连两声响过,程颢一屁股蹲坐在一处不见丝毫水渍的地方。只是,四周漆黑一片,程颢什么都看不见。伸手四处乱摸,首先摸到的就是被爹娘横绑在陶缸口沿上的那根木棍。一把抓过来,拄着木棍站起身子,程颢开始四处摸索。 有点硬,却不失弹性。也有点潮湿,入手还黏黏的。 “这是哪里?” 毕竟已是十二岁的少年,虽然因为家境贫寒没有读书,可程颢还是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淹死,这里也绝不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不断摸索着,拄着那根木棍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突然,一脚踩空,身体再次急速下坠。是一种掉入枯井中的感觉,慌乱中程颢下意识把手中的木棍横起来,耳边听到一连串噗噗的响声后,下坠的身体却停了下来。于是,程颢就那样晃晃悠悠地吊在,不知别在什么东西上的木棍上。 不知道下面的深浅,更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的程颢,说什么也不敢松手。可是,上又上不去。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双手上举,拼命抓紧木棍,黑暗中不知吊了多久,直到程颢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感觉身体又一次被一种充满韧性的东西卷住了。 终于可以松开手中木棍得到喘息的程颢,把木棍向上托了托,稍微倾斜一下再次紧紧握在手中,并抱在怀里。黑暗中,这根爹娘绑在陶缸口沿上,还一再叮嘱自己务必要抓紧的木棍,成了程颢唯一可以依赖和壮胆的东西。 想起被洪水吞没的爹娘,想起被洪水冲散的姐姐,程颢不由自主哭了起来。因为心中对于黑暗的恐惧,程颢抬手捂住嘴巴,只发出轻轻的啜泣声。 自从爬上屋顶后,一天一夜中几乎就没睡过。又经历了与爹娘,与姐姐的生离死别。特别是刚才掉下来,吊在木棍上咬牙坚持的那段时间,早就透支尽了十二岁少年的体力,以至于哭着哭着,程颢就睡着了。 当睡梦中被饿醒过来,下意识地开口叫了一声“娘”,可是睁眼所见却是漆黑一片。而且,不论是脸上,还是裸露的胳膊腿上,到处都是那种黏黏的东西,猛然醒悟的程颢,顿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由心底骤然升起。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程颢拼命挥动手中同样沾满了黏黏东西的木棍。竟然有效果,包裹着自己,硬而不失韧性的东西竟然缓缓松开了。 可是,被心中恐惧控制的程颢却忘记了一件事。当包裹着自己的东西缓缓松开,身体开始再次急速下坠。当程颢故伎重演,想用手中木棍支撑住身体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噗通,不到两个呼吸,程颢这次被重重摔在了一处坚硬的地面上。伸手摸一摸,除了有点潮湿外,的确是坚实的地面不假。程颢刚才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是哪里?为什么没有洪水?” 顾不上腹中的饥渴,程颢咬牙站起来,拄着拐杖,忍着屁股上传来的疼痛,再次在无尽的黑暗中摸索起来。 “啊——!” 没走几步,竟然再次摸到一块沾满那种粘液的东西,吓得程颢大叫一声,随手扔了出去。 “咕咚。” 是水声,的确是自己随手扔出的东西掉落水中的声音。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过去,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了不知什么东西上,程颢竟然脚下一滑摔倒了。 噗通一声,这一次程颢整个人都摔进了一汪水中。因为整张脸都没入其中,嘴里自然被灌满了水。 好在水潭不深,用两只胳膊支撑着,努力仰起头下意识噗噗吐了两下,程颢才反应过来,灌入口中的水不仅没有异味,反而感觉清冽甘甜。本就饥渴难耐的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干脆趁势低下头喝了起来。 直到喝饱了,程颢才分辨出一丝异样,——喝进肚子里的水似乎比平时喝的要粘稠了一些。只是已经下肚,又暂时解决了腹中的饥渴,程颢便不再多想。 缓缓退出来,担心再次摔倒不知又会遇到什么,程颢干脆不再向四周摸索,而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爹,娘,姐姐。” 初遭大难的程颢,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忘记心中失去亲人的痛楚。就这样坐在那里想着想着,程颢难免对夺去爹娘性命,冲走姐姐的洪水充满了恨意。 老天爷为什么会下雨? 为什么要下那么大的雨? 雨是从哪里来的,真的有龙王在行云布雨吗? 还有,长河为什么会决口? 不是说水往低处流吗,为什么长河中的水不沿着河道一直流下去? 不是说水来土挡吗,为什么那么高的河堤没能挡住那可恶的河水? 长河中的水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因为下雨才有水么? 那为什么不下雨的时候,长河里的水还是那么大呢? 再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为什么身体也和水往低处流一样,只是往下掉呢? 长这么大,程颢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些平时司空见惯的问题。 就这样坐在地下想着,当一阵浓浓的困意袭来时,明知道黑暗中可能藏有什么毒蛇猛兽的他,虽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睡去,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渐渐合上了双眼。 不知睡了多久,又是因为腹中饥渴,程颢才从睡梦中醒来。这一次,程颢没有再犯迷糊,先是握住木棍在身体四周漫无目地挥舞了几下,这才凑到那汪水潭边,低下头又喝了一顿。 喝饱后抬起头,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身处环境的一个模糊轮廓。误以为就如刚刚从明亮处进入一间黑暗的屋子里一样,是需要适应一下才能看清东西的程颢,却怎么都想不到,他赖以充饥解渴的东西有多么珍贵。 那一汪清冽甘甜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水,而是只有神仙才能喝到的,需要经历亿万年漫长的岁月才能形成的奇珍异宝——地乳。 引子(三) 重见天日 懵懵懂懂,程颢喝了那清冽甘甜,又略微有些粘稠的水后,过不多久,就会抵抗不住来自身体的困倦而睡去。醒来后,感觉到饥渴便再埋下头去喝上一肚子。 也不知喝了睡睡了喝多少次,当程颢又一次醒来,已经基本看清身处环境时,突然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那入眼到处都是的钟乳石,不是因为宽敞高大的天然洞穴,也不是因为被自己喝光了的那汪潭水,而是因为出现在身边的一个庞大圆球。 土红色的外表上到处挂满了淋漓的粘液,而且,圆球还在缓慢地蠕动着。尽管非常缓慢,但还是能分辨出来。当眼前的物体慢慢从中间的一道细缝处展开,由圆球变成一个扇形的东西时,程颢终于恍然大悟。——这就是把自己从洪水中卷住,并沉入第一层黑暗空间的东西。 “是什么?” 手脚并用往身后挪了半丈距离,程颢拎着那根木棍站起来时,身上的衣服竟然一片片掉落下来。连忙伸手去捡,可是,等程颢发现身上已经不着寸缕的时候,干脆放弃了。 “哎哟!” 不小心脑袋撞到了一根钟乳石,程颢抬头只见那根钟乳石距离地面足有六尺多,心下不由一惊,自己怎么会撞到这么高的地方?低头往脚下看去时,程颢顿时愣了。 什么时候自己长这么高了?! 怪不得身上的衣服会掉下来,原来是被长高了的身体给撑破了。 这么大的人赤身果体算什么,程颢决定捡起地上的碎衣服,凑合凑合好围在腰间。可是,当他弯下腰一片片捡起来想要系在一起时,那些布片竟然稍微用力就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碎屑。 “这……,难道是因为这里潮湿的缘故,所以霉烂了吗?” 突然联系到自己长高了足有一头的身高,程颢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多久,自己在这里究竟过去了多久?” 如果不离开这里,一直以来喝了睡睡了喝,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程颢是无法弄清这个问题的。想到这里,低头看见那个逐渐展开成扇形的怪物,似乎还想把自己卷入其中。于是提起那根木棍不管不顾就砸了下去。 噗——,如击败革,手中的木棍反而被弹了起来。 恍惚中,程颢突然想到了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 祖祖辈辈都说在那些深厚的土层中生长着一种叫“太岁”的东西,而且传说中还提到,太岁又叫肉灵芝,是一种长生不老药。上古时期的伏羲、黄帝等之所以能够长命百岁,就是因为服食肉灵芝的缘故。 “难道,真的是太岁,真的是肉灵芝?” 转头再看看四周,见还有些小一点的。如自己最初摸到吓得扔出去,并因此找到那汪水的东西,也和眼前这个怪物相似。 因民间传说中,不仅说太岁是一种长生不老药,还说太岁是一种神物,有着诸多忌讳。所以,急于想离开这里的程颢一时有些犯难起来。 “究竟要不要带走一些?” 最终程颢还是觉得不能空手出去。若真是太岁,真是肉灵芝,出去之后换成钱财,不仅能解决自己的衣食住行,若是能找到被洪水冲散的姐姐,也可以帮姐姐过上好日子。 看了看那个巨大的,已经因自己刚才一棍而正在缓缓恢复成圆球模样的怪物,程颢心道,无论如何自己也拿不动。可只是捡地上那些小的又不甘心。所以,他最终决定从眼前这个最大的圆球上弄下一块来带走。 不知道该如何弄下来一块的程颢,又是用棍砸,又是捡石头砸,可是根本没用。不是被弹开,就是因为上面布满粘液而一滑而过。 失去耐心的程颢干脆扔下手中木棍,伸手抓住圆球中间那道缝隙,想试试能不能撕下一块来。 “嘿——!” 两膀叫力,虽没用撕下来,却把那个巨大的圆球给带离了地面。 “咦,原来这东西这么轻?!早知道这样,还费那些力气干什么?” 程颢干脆把木棍从圆球中间那道裂缝中硬插进去,挑起来扛在肩头,前去寻找最初掉落下来时的洞口。 并没走多远,程颢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洞口。不粗不细,差不多和肩上扛着的圆球差不多大小。只是有点高,若不找到东西垫在脚下,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够得着。 不得已,放下圆球,程颢开始从四处搬来一块块岩石,如同砌墙一样,一层层垒起来,直到站在上面能够把脑袋探入洞口时,才用木棍挑着圆球登上去。想了想,还是让圆球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手脚并用支撑着洞口四周的岩壁,一点点托着圆球往上爬去。 当来到最初被圆球卷着落下来的那层黑暗空间中时,虽然还是看不见光亮,可程颢心中知道,应该距离地面不远了。 又是用木棍捅,又是用手挖,终于漏下第一缕光线时,程颢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因不知在地下待了多久,程颢很担心外面的情况。洪水早该退去了吧?洪水退去后的村庄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尤其是被洪水冲散的姐姐,究竟还活着没有。若是活着又身在何处呢?对于亲眼所见,被洪水吞没的爹娘,程颢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找到他们的尸骨,好让爹娘入土为安。 怀着惴惴的心情,双手上举,猛然把出口弄大,程颢迫不及待一头钻了出去。入眼所及竟然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齐腰深的蒿草。哪里还有什么村庄,更不见一丝流水的影子。甚至连洪水泛滥之前,随处可见的黄土地都很难看到,就更不要说有什么人烟了。 尽管身上没有寸缕遮体,可在这只有狐兔出没的地方,程颢还有什么顾忌? 心中一酸,眼睛里又止不住流下眼泪。转身从土坑中拽出那个圆球,照旧用木棍挑着扛在肩上,按照脑海中的记忆,朝村庄所在的方向走去。 站在记忆中村庄所在的地面上,除了依然是齐腰深的蒿草外,程颢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一根根露出蒿草的半截木桩了。 “如此粗大的树木都在洪水中被泡死,而且腐烂的只剩下一截树桩,”程颢自言自语道:“恐怕少说也要四五年的时间才能够吧?” 第一章 万年肉灵芝 那场夺走了几百万生命的大洪水退去之后的第五年,也就是宏世九年八月初六上午巳时初刻。 靠近洪水退去留下的千里无人区的洪易县县城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几近果体,只是腰间围了一圈狐狸皮,中间还夹杂着兔皮遮羞布的少年。 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六尺上下的身高,显得比一般同龄人略高。体型匀称,既不见丝毫赘肉,也没有崚嶒的肌肉凸起。长发披肩,浑身皮肤在秋日的阳光下呈古铜色。浓眉大眼,鼻直口阔,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稍显白一点,但也白不了多少。 尤其是其扛在肩头,手臂粗细的木棍上挑着的那个,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土红色,流着淋漓粘液的圆球,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甚至引来很多顽童,跟在少年身后,一边捡起路边的小石头,土坷垃向少年背后的圆球乱丢,一边嘴里喊叫着“野人、野人”。大多数小石头和土坷垃都打在了土红色的圆球上,但还是有不少打在少年不着寸缕的后背上,甚至是后脑勺上。 不过,一路走来,对此早已习惯了的少年连头都没回,而是专心致志站在人群外看贴在墙上的一张告示。 说“看”并不确切,因为少年根本不识字。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听。不同的是,少年边听边从告示开头看下去。尽管不认识上面的字,却每一个字的笔画和模样都记在了脑子里,同时记住的,还有站在最前面,一位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缓缓读出来的告示内容。对少年来说,也就是每个字的发音。 “自朕十四岁登基以来,几六十年矣。历经鸿运、洪福、宏世三个年号,如今已是宏世九年。赖上苍护佑,赖祖宗阴德,天下连年丰登,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安宁,四海升平。朕心甚慰。 朕日渐老迈,虽有三宫六院,却无承继大统之子嗣。此实乃家之大事,国之大事,天下之大事也。 故,朕昭告天下,能延朕寿命者赐官三品,银钱千万。 能令朕之嫔妃开怀诞下龙子者,拜王封土,上殿不拜,与朕平起平坐。” “宏世九年,这就错不了了,记得当年发大水的时候是宏世四年夏末。真想不到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窟中竟然一呆就是五年。”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从千里无人区用时半个月才走出来的程颢。 至今,程颢想起来还是无法解释。五年中,什么东西都没吃,仅仅是喝光了一潭清甜甘冽又稍显粘稠的水,除此之外就是睡觉。不仅没有饿死,反而在不知不觉中长这么高的缘故。 “咦,小哥,你这扛的是什么?” 沉思中的程颢被人打断后,转头看去竟是那个刚才在读告示的账房先生。一路上走来,不止一个人这样问过,所以程颢随口答道:“先生,我也不知是个啥。” “那你是从何处弄到的?” “地下。” “地下?是不是土层中。” 见程颢点头,中年账房先生顿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惊呼道:“莫非是太岁,也就是肉灵芝,或者说长生不老药?!” 账房先生的惊呼,马上引来所有人的议论。 “不会吧,虽说太岁极少见,也时常听说有人挖到过,哪里有这么大的?” “也是,若真是太岁,长这么大还不早成神物了?别说是这么扛着,就是无意中得罪了他老人家,咱们这一方百姓可要遭殃了。” “哈哈,陆先生这次怕是走眼了。这么大的肉灵芝,要多少年才能长成?” “是啊,还不要上千年。” “上千年?上万年都不可能。” 没有理会周边人的议论,账房先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拉着程颢的胳膊就走。 “小哥,不可在此招摇。” 一边走,还一边小声提醒了程颢一句。 只是,没走多远,却被人拦下了。 “站住!这是什么东西?” “哟,原来是邢衙内当面,陆举有礼。” “我说看着眼熟呢,你不是曾府那个账房吗?” “承蒙衙内还记得小人,荣幸之至。” “少说废话,你先告诉咱这是个什嘛东西。” “衙内,此乃不祥之物,不说也罢。” “是何不祥之物?咱今儿个就想听听。” 就在陆举为难,不知该怎么糊弄过去时,一乘小轿又停在了几人身边。轿帘打开,从里面传出一个苍老,却底气十足的声音。 “若是老朽没看走眼,这应该是十分罕见的肉灵芝了。” “贾先生,您老这是又要到哪里出诊?” 陆举马上上前对着轿内七十多岁的老者请安问好。 洪易县县太爷邢道有的公子,人称邢衙内的邢静泰也上前抱拳一礼。 “贾先生安泰。” “陆先生,邢衙内,老朽还礼。” 说是还礼,也不过是坐在轿子里略略拱了拱手。 “小哥,你所扛的可是肉灵芝?” “老先生,我以为是,却不敢肯定。” 听刚才账房陆先生和老者的对话,程颢知道眼前是为郎中,所以就把实话讲了出来。 “哦,是这样啊。让老朽看看。” 到这时,老者才从轿子里走出来,颤巍巍站到程颢已经从肩头放到街面上的圆球旁边。左瞅瞅,右看看,好大一会后,突然从随手带着的一个小蓝布包袱中取出一把极小的刀子。伸手就在圆球中间那道裂缝处,由上而下划了一刀。 当老者把切下来的一片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半天后,终于抬起头,十分激动地说道:“竟然,竟然是万年肉灵芝!” 本来几人就是当街站在那里,仅是程颢的打扮已经足够招人眼球,何况还有那么大一个奇怪的圆球?再加上邢衙内,以及城中有名的外科大夫贾先生的出现,周围早就被看热闹的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一下听到贾大夫的话,人群中顿时炸了锅。 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却没有一个人的嗓门大过邢衙内邢静泰。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这件肉灵芝咱买下了,都散了吧。” 根本就没有征求程颢的意见,也没说多少钱,甚至都没看程颢一眼。 “不卖!” 程颢的回答也很果断,也没有去看所谓的邢衙内。 第二章 一棍镇千军 “抬走。” 衙内邢静泰根本没有理会程颢“不卖”的话,一挥手,身后四名随从中走上两人,伸手就要抬走地上半人高的圆球——万年肉灵芝。 程颢当然不会愿意,刚要阻止,却见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撼动地上的肉灵芝分毫,当即就是一愣。 发愣的不止是程颢,所有人都愣住了。 “废物,你们两个还等什么?!” 因随从的丢人现眼而有些恼羞成怒的衙内邢静泰,再次挥手,剩余的两名随从也走上去。四个人一起用力,不过刚刚把巨大的肉灵芝抬离地面数寸,却再也没有余力挪动半步。 就在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的程颢伸手抓住木棍,轻若无物地扛在肩头,转身就要离开。 “小哥且慢。” 回头见是那位年迈的贾郎中,程颢客气地问道:“先生何事?” “小哥,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程颢猜测应该也是想要这肉灵芝。 “贾先生有话请讲。” “这个,这个,小哥能否卖给老朽一块肉灵芝?” 程颢看看他手里拿着的那块,有巴掌大小,却薄如纸片的肉灵芝说道:“贾先生想要多少自己割吧。” 只见年迈的贾郎中先是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仔细看了看金额,又翻看了一番挂在腰间的一个荷包,数了数里面的散碎银子。这才拿着刚才用过的小刀,就在程颢肩头,小心翼翼地又割下来同样巴掌大小,却有一指厚的一块,与刚才那块叠放在一起,双手捧到程颢眼前。 “小哥,老朽因一早出诊,身上并未带多少银两,所以只能勉强买这么多。” “先生只管拿去就是。” 说心里话,程颢本没打算要他的钱。眼前这两小片,比起这个大圆球来说,真可谓九牛一毛。 “小哥,这是一百两银票,以及十四两散碎银子。老朽身上就这么多了。” 说着,贾郎中把银票和银子一股脑都装到荷包中,连荷包一起塞到了程颢手里。 轰——,周边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又炸了锅。 看贾郎中手里的肉灵芝充其量不过四五两的样子,竟然值这么多银子。 难道一两肉灵芝要值三十两银子吗?! 同样心中惊疑的程颢,见刚才还站在那里的邢衙内与四位随从却不见了。知道是回县衙喊人去了,所以,也不敢耽搁,拽开脚步就走。 “小哥等等,我也要买。” “对,俺也要买肉灵芝。” 不理会身后纷纷扰扰的吵闹声,吴峥沿着大街一路走去。很快就由洪易县城西门出城,毫不停顿地沿着官道走了下去。 虽然身上有了银子,可是程颢却不能停下来吃东西,或者买衣服。不仅如此,因担心县衙派人来追,还不时回头观望。直到走出六七里路,并没有看到有大队人马追来时,程颢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了点。 “我有钱了,姐姐,你在哪呢?” 程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多银子,时不时用手轻轻捏捏好心的贾先生送的那只装满银子和银票的荷包。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一匹高头大马从身后迅疾奔来,并从身边一闪而过。看着四蹄翻飞,绝尘而去的高头大马,程颢不由自主羡慕起骑在马上的人。 “真威风。” 算起来,十二岁遭逢大难,被困于地下与世隔绝达五年之久,尤其是期间除了喝就是睡的程颢,其心智并没有随着年龄而增长。所以,还是保持着少年的心性。 俗话说秋阳似火,在毫无遮挡的官道上走了近两个时辰,早已大汗淋漓的程颢可以说是又饥又渴。远远看到前面有条小溪,溪边还有一簇杨柳树,不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放下肩头的万年肉灵芝,先趴下身子喝了一肚子溪水。感觉不过瘾的程颢,看着肉灵芝被那位贾郎中割开后露出来的白色,带有纹理的口子,伸手就顺着纹路撕下来一小块。 “既然叫肉灵芝,又叫长生不老药,为何不尝尝呢?” 小心翼翼送入口中,咂咂舌,感觉微微有些苦,而且多少有些土腥气,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味道了。用力咀嚼两下,脆而不失韧性。 一片,两片,三片,……,不知不觉,程颢坐在小溪边就吃了个饱。看那撕开的口子,也不过留下了两只拳头大小的坑。 抬头见天上的日头已经偏西,程颢一时有些犹豫。 他在想要不要先把肉灵芝藏起来,不然总这样扛着到处走,也实在是太显眼了。万一再被有心人惦记上,一定还会招惹麻烦的。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是这一次好像不是一匹马。仅是看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就知道应该有很多马。 “吁——。” 从西头疾驰而来的众多马匹,竟然全部停在了自己身边的官道上,程颢的心顿时就有些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 “程颢。” “哪里人?” “旭日村。” “这万年肉灵芝可是从洪易县县衙偷来的?” 即便程颢只有十二岁的心智,也能琢磨过来。这些人分明就是接到县衙那位邢衙内的报信,专程为自己的肉灵芝而来。竟然诬赖是自己从县衙偷的,哼。 程颢不管不顾把地上的肉灵芝扛在肩头,拔脚就朝荒野中跑。 “小贼休走!” 尽管程颢力大无穷,速度也很快,可怎么能跑得过马匹,何况还是在这平原地带? 很快,用木棍扛着肉灵芝的程颢就被数十匹马围在了核心。 随即,又来了许多兵丁,还有一位大官模样的人,在众多兵丁的簇拥下,一步三摇从军兵主动让出的通道中走到程颢面前。 “这就是你从洪易县县衙偷走的万年肉灵芝?” “这本来就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不是偷来的。” “胡扯,凭你一个毛头小子也能得到如此祥瑞之物?来呀,给我绑了。” 虽然没有读书,小时候可是没少听说书先生的书。书中关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已经能想明白。联系眼前这位大官的话,与在城门口看到的那张告示内容,程颢怎能还不明白这些人的用意? 不仅自己将来的衣食住行,还是让姐姐过上好日子,都全指望这万年肉灵芝了。再说,一旦被他们诬陷,丢了肉灵芝还在其次,岂不还要坐牢吗? 想到这里,程颢顿时就急了。 而这时,听到命令的士兵,也呼啦一下冲上来四人。各自手持长刀和绳索,一拥而上就要把程颢捆起来。 “不是我偷的!” 程颢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抓住肩头的木棍,呜的一声轮了一圈。 砰、砰、砰、砰,呜——,噗通! 先是把扑上来的四名兵丁撞飞出去,木棍上挑着的万年肉灵芝那个大圆球也一下飞了出去。 “还我肉灵芝。” 此时的程颢已经差不多失去了理智,挥舞着手中的木棍,连蹦带跳就朝肉灵芝落下的地方跑去。 慌急之下,程颢甚至没有看清,并没有一个兵丁故意阻拦他的去路。反而在即将跑到落地的肉灵芝跟前时,看到一匹马正挡在身前,顿时下意识地高高挑起,轮起手中的木棍,呜的一声就砸了下去。 咔嚓,噗嗤,轰——。 马上的人被程颢一下砸成一堆肉泥,而且,木棍去势不减,落下来把战马从中砸成两截,轰然倒地后,程颢就那样踩着一地鲜血,以及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马的污秽内脏,走到肉灵芝跟前,把木棍朝裂缝中一插,扛在肩头拔脚就跑。 第三章 洪荒之力 一口气跑出两三里地,程颢不仅没有听到身后有追兵的动静,回头时甚至发现,那些军兵竟然站在原地没动。 程颢可没想过那些军兵是被自己刚才一棍连人带马打成两截的举动给镇住了。既然没人前来追赶,心无顾虑的程颢反而跑得更快了。 小时候一直渴望看看大山是什么样子的他,早就知道西北方有山,而且是延绵不绝的大山,所以程颢便一直朝西北方向跑。尽管已经十分注意,可是径直前行的程颢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官道。 再次确定身后的确没有追兵的程颢,其实也是愿意走大路的。 从小没有离开过长河岸边的小村庄,随即又被困于暗无天日的地下,与世隔绝长达五年之久,程颢对外界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不问可知。一边脚步不停地走着,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尤其是官道上形形色色的过往人群,以及他们携带的各种货物。 “大哥哥,这是啥?” 猛然听到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程颢回头,见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一手指着自己肩头木棍上的万年肉灵芝,一手被一位二十多岁的女人牵着。精致而又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正盯着自己。 “小妹妹,这是肉灵芝。” “我听说过灵芝,娘,啥是肉灵芝?” “菁菁,娘也不知道啥是肉灵芝。” “大哥哥,你穿的是什么衣裳?” 因程颢的多半个身体都被巨大的肉灵芝挡住了,所以当程颢闻言慢下脚步,而小女孩赶到前面与程颢并排行走时,顿时又被程颢围在腰间的遮羞布吸引了注意力。而小女孩的母亲也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随即别转了头,轻声对小女孩说:“菁菁,时辰不早了,要走快点才行,不然天要黑了。” “哦,娘,我知道了。” 程颢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女孩的问题,抬手搓了搓脸,岔开话题问道:“小妹妹几岁了?” “七岁,大哥哥你呢?” 说实话,程颢是很想能有个人和他说说话的。好歹遇到一位小女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我十七岁。” “大哥哥真高。” 就在这时,程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隐约的,而又十分急促的马蹄声。下意识以为追他的人又赶了上来,拔脚就朝官道一侧的荒野中跑去。 “救命——!” “快闪开,拉车的马受惊了。” 听到纷扰的吵嚷声,程颢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头一看,只见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车上早已不见了驾车人,而两匹拉车的马四蹄翻飞,扬起漫天尘土的同时,身后的马车也早已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散架了。 “不好!” 程颢惊呼一声顿时又跑回了官道上。 可是,一来一回这么一耽搁,受惊的马车刚好挡在了他和小女孩母女之间。情急之下的程颢,扶着肩头木棍的手一下松开,不管掉落到官道上的万年肉灵芝,两手往前一伸,砰一把抓住马车的后辕。双膀用力,意思是想要拉住狂奔的马车,即便拉不住起码也要延缓一下马车的速度,以免伤到前面的小女孩菁菁和她母亲。 “嘿——!” 毕竟马车的惯性太大,随着双脚在官道的沙砾上向前滑行了两步,脚心传来的火辣辣痛感提醒程颢,这样可能不行。于是,程颢突然双膝弯曲,上半身自然下蹲,双臂奋力往上举起。 唏律律——,一连串马嘶声响过,偌大的,向前疾驰的马车硬生生被程颢给举离了地面。而且,带动前面两匹受惊的马,不仅止住了前冲之势,甚至不得不接连后退,直至后蹄渐渐离开了地面。 这时再看官道上的所有行人,顿时变成了泥塑木雕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无不瞪得如铜铃一样,大张的嘴,一时半会说什么也无法合拢了。 “大哥哥,你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一眼看到小女孩菁菁毫发无损地走过来,而且语气中充满了崇敬的味道,程颢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随即又见小女孩菁菁的母亲也转过来,屈膝就向自己行礼。 “多谢兄弟的救命之恩。” 慌得程颢急忙双手用力,怕砸到身边的小女孩菁菁,把举在手中的马车往路中间扔去。不管噗通一声落地就变成了一堆木屑的马车,程颢双手连摆,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菁菁母亲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晰,而又感觉十分遥远的声音。 “洪荒之力?!” 转头四顾,除了依然站在官道上发愣的众人外,程颢什么都没看见。当他抓起扔在地上的木棍,挑着万年肉灵芝那个大圆球又扛到肩膀上时,却发现刚才扔到地上,早已四分五裂的马车顶盖被顶了起来,随即一个娇嫩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哎哟,可吓死我,可摔死我了。” 随即,车顶盖被掀翻,一位长发披肩,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裙,模样俏丽,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的少女站了起来。一边揉着被摔痛的腰肢,一边游目四顾,好像在找什么人一样。一眼看见怪模怪样的程颢,顿时展颜一笑。许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又急忙抬手捂住了娇艳的樱口。 这时候,被程颢的神力惊呆了的众人也纷纷醒了过来,正打算凑上来仔细打听一下眼前这位怪异少年的来历,以及其背后那个巨大的土红色圆球是什么东西时,又被突然从破碎的马车中站起来的少女的美丽给震惊地止住了脚步。 面对眼前少女展颜一笑,心跳无缘无故加速的程颢,再一次听到官道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时没有再跑,因为他已经听到那些疾驰而来的马背上的人正在大喊:“小姐,小姐。” 显然是奔这位好看的少女来的,所以,程颢只是扛着肉灵芝朝路边让了让,不等那些人走进,已经跟在小女孩菁菁母女身后继续沿着官道向西行去。 “喂,你不能走!” 程颢听到身后清脆的喊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你,你要赔我的马车。” 随着少女的话声落地,那些骑马本来的人顿时呼啦一声把程颢,连同小女孩菁菁母女都围在了官道上。 第四章 半张银票 有过一棍连人带马打成两截,以及双手举起马车的经历,程颢已经对自己很有自信。何况围住自己的人马并不是官家打扮,所以程颢心中更加笃定。 那些一拥而上的人围住程颢并没有动手,反而主动让出一道缝隙,请那位妙龄少女走进来。 “难道你摔坏了我的马车就要跑吗?” “我,我……。” “小姐,这位兄弟是为了救我们母女才出手拉住了马车,要陪也该我们来赔。” 小女孩菁菁的母亲上来替程颢解围,并主动把责任揽了过去。 “又不是你们摔坏的马车,才不要你们赔,我就要他赔。再说,你们赔得起吗?” 少女一句话就把菁菁娘给问住了。 “好,赔就赔。多少钱?” 少女一双好看的眼睛在程颢身上打量了一番,见除了那件围在腰间的遮羞毛皮外并无他物,于是伸出五个手指头,在程颢眼前晃了晃。其实,她也不知道一辆马车到底值多少钱,所以随口说道:“五十两银子,你有吗?” “啊,这么多?!” 刚才还说要替程颢赔钱的菁菁母亲一听,顿时就是一惊。伸到袖子里手慢慢抽出来时,手心里仅有一块五两左右的银子。此时,攥着银子的一只手屈在身前,递也不是,缩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程颢见状急忙把菁菁母亲的手往后挡了挡,随即反手插入木棍上挑着的土红色圆球中间那道缝隙中。当他从中摸出一个荷包时,身前的少女顿时瞪大了眼睛。 见程颢从荷包中取出一张银票,看都没看就递了过来,嘴里说道:“这是一百两银票,足够了吧?” 少女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几近赤果少年会把钱袋藏在肩头怪异的巨大圆球中。随手展开皱巴巴的银票看了一眼,却噘着嘴又塞回了程颢手里。 “这是一百两银票,我只要五十两。” “你,你不讲理。” 小菁菁都看不下去了,不由气鼓鼓地顶了一句。 不过,一身月白色长裙,长相俏丽的少女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菁菁,并没有理会。而是盯着程颢那张比身上颜色略淡,棱角分明的古铜色的脸,努力捕捉着,一直在试图躲闪自己,而且流露出一丝慌张神色的眼睛说道:“若是赔不起银子呢,也可以给我当三年随从抵债。” “你不讲理,难道一百两银子还不低你那五十两吗?” 即便没读过书,程颢也知道一百两是两个五十两,显然眼前的少女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可是程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站在少女面前总是抑制不住砰砰乱跳的心跳。总想赶紧逃离此地,逃离眼前这位让自己心慌意乱的少女。 “我只要五十两,干嘛要你一百两?” “可是我只有这张银票,要不……。” “什么?!你同意给我当三年随从了?” 程颢本来是想把木棍上挑着的万年肉灵芝撕下一块来抵债,又担心眼前的少女不识货,所以才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才不。” 说着,程颢把手中那张银票对折了一下,然后展开,从中撕成两半,递给眼前的少女一半,嘴里一边说着:“这样总行了吧?” 一边伸手拉住小女孩菁菁,抬脚就从目瞪口呆,围着他们三人的众人缝隙中挤了出去。 直到程颢领着小菁菁,旁边跟着她母亲,三人走出去十来丈距离,少女才从手中那半张银票上抬起头来,不过还是对着程颢被巨大的土红色圆球挡住的背影发愣。 “小姐?” “啊?!” 终于清醒过来的少女突然问周围的随从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知道银票怎么用?” “小姐,看他一脸认真,以及一身野人打扮的样子,应该是真不知道银票怎么用。” “野人,世上真的有野人吗?不行,我一定要要他当我的随从。” 说罢,少女拔脚就去追已经越走越远的程颢。甚至都忘记了身边的随从还牵着她的专用坐骑,一匹同样全身银白的马。 “你,你给我站住!” 听到声音,程颢回头一看,见那位让自己心慌意乱的少女又追了上来,干脆低头叮嘱小女孩菁菁一句:“菁菁,你们先走,大哥哥躲一躲再回来找你哈。” 说完,也不等菁菁答话,拔腿就朝官道一旁的旷野中跑去。 程颢这次的速度,可不比被那些官服之人围住时慢。虽然没有马匹快,可还是再一次震惊了官道上,已经骑在银色马匹上的少女。 “快,一定要追上他,一定要他给我做随从。” 见那位不讲理的姐姐领着那么多人骑着马去追赶拼命逃跑的程颢,菁菁不由十分担心地问道。 “娘,他们会伤害大哥哥吗?” “菁菁放心,就是追上了也不会伤害到大哥哥。刚才菁菁没看见大哥哥连一架马车都举得起来吗?那要多大的力气才行?!” 尽管嘴上如此劝着女儿,可是菁菁母亲还是从程颢的举动上看出来,少年看似十六七岁的年纪,可是其行为完全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追去的少女则完全不同,虽然年龄没有逃走的少年大,可若是论机灵,怕是两个少年也不是个。 “娘,银票是啥东西?” “银票是钱庄给存银子的人的凭据。” “是不是说有银票就等于有了银子?” “是这样。” “那为什么那个姐姐不要大哥哥的银票呢?” “唉,菁菁,娘也不是很清楚。” 不是不清楚,是怕说出来再引起女儿对少年的担心。 “娘,一百两多,还是五十两多?” “菁菁真不知道吗?” “可是,那个姐姐为什么不要一百两?而且,大哥哥分明给了她五十两,她还要去追赶大哥哥呢?” 显然女儿也如逃走的少年一样,把银票直接当成了银子。 “菁菁,天要黑了,我们该再走快一点。” “哦。” 嘴里答应着,小腿也的确是加快了速度,不过总是走不上几步就转头朝程颢逃走的方向看上一眼。菁菁心中一直没有忘记程颢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菁菁,你们先走,大哥哥躲一躲再回来找你哈。 第五章 相逢反成永别 程颢再努力,总也没有马匹快。好在旷野中不时有一片片的树林和灌木,可以让程颢与白衣银马少女率领的随从兜圈子。一来二去,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八月初六的夜晚,尽管空中有一轮弯月,但光线并不明亮,反而显得格外朦胧。以至于马匹的速度顿时降了下来。而程颢并未受到影响,在地下洞窟中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方,都能视物的他,别说有一钩弯月,就算什么光线都没有,也能从容看清眼前的一切。 程颢早就发现了自己视力的异常,只是怎么都想不出来是何原因造成的。隐约感觉也许和在地下洞窟中的五年有关,不过并没有深思。 “小姐,夜已深,再不回去恐怕王爷怪罪。再说,今晚很难抓到他了。” “哼,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野人。” 月夜下,少女率领数十随从追着追着,便失去了程颢的踪影。尽管内心极不甘心,可还是听从了随从的劝说,悻悻地拨转马头,返回官道继续西行而去。 躲在一丛灌木后的草窠里,程颢眼耳并用,时刻关注着不远处的白衣少女一行。见他们突然掉头离去,又躲了一会,才敢现身出来。 扬起头看看夜空中的紫薇星,程颢辨别了一下方向,估摸一下菁菁母女的行进速度,便沿来路返了回去。只是程颢疏忽了一个问题,菁菁母女怎能像他一样走夜路呢。所以,等他来到官道上,来来回回找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发现菁菁母女的踪迹后,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最后,程颢干脆在官道旁的一处凹坑中坐下来,一边伸手撕着挑在木棍上的万年肉灵芝吃着,一边休息,想等天亮后,再找找看。 八月初的夜里,风已经很有些凉意了,可是赤膊的程颢根本就感觉不到。反而在四周此起彼伏秋虫的鸣叫声中渐渐有了一丝睡意。 “灏儿,一定要抓紧这根木棍,到啥时候也不能松手。” “爹爹——!娘——!姐姐——!” 再一次被同一个梦惊醒,程颢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梦中的情景正是当年发大水时,与爹娘还有姐姐程颖生离死别时的情景。程颢奇怪的是,为什么在地下洞窟中的五年几乎没有做过梦,反而回到地面后,却天天夜里做同样一个梦呢? “难道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对于当年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这句话,程颢是越来越相信。尽管没能在被洪水吞没的村庄旧址上找到父母的遗骸,可是程颢无日不在思念有可能还活着的姐姐程颖。 “姐姐,你在哪里呢?灏儿好想你。” 转头看看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程颢又开始一片片撕着万年肉灵芝,一边送到嘴里咀嚼,一边思考着找到菁菁母女后,自己接下来的行止。 “该先把这肉灵芝处理掉,换成银钱,然后去找姐姐一起过好日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轻缓而又十分清晰的马蹄声响起,顿时又让程颢绷紧了神经。 还好,当两匹马从身旁的官道上缓缓驶过,程颢悬着的心一下就放松了。对于接下来接二连三的马匹经过,程颢也没再在意。在原地坐到红日东升,程颢才站起来扛起万年肉灵芝,留心着菁菁母女的身影,沿着官道继续西行。 让程颢奇怪的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除了黎明时分接二连三驶过的马匹外,官道上竟然没有看到一位行人。就更不要说找到菁菁母女了。 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的程颢,心底没来由产生了一丝紧张之感,沿着官道又走了不到两刻钟,突然下了官道,再次进入荒野之中。至此,程颢心中的紧张感才稍稍缓解了些。 “咦,前面似乎有户人家。” 在远处一片小树林中,程颢隐约看到了篱笆院墙,还有树缝中露出的一角屋脊。渐渐走进,甚至还听到了犬吠之声,程颢就更加确定那一定是一户人家了。不由自主抬脚走过去,想打听打听这里是哪里,属于何州何府。程颢是想找一处繁华的所在,好把肩头的肉灵芝卖掉。 只是,就在程颢距离树林中的那处茅舍仅剩下不到十丈距离时,身后以及左右同时传来了纷乱杂沓的马蹄声。当程颢转头四顾时,数百手持长弓劲弩,官兵打扮的骑兵已经把他,连同十丈之外的篱笆小院远远围住了。 这还没完,在骑兵之后,又赶来了数百,甚至上千的步兵。也都是手持长枪,肩挎长弓的全副武装打扮。 程颢站在原地,扛着挑在木棍上的万年肉灵芝一动没动。不是没有发现篱笆小院子里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身影,只是紧张于围住自己的官兵,特别是他们手中的长弓劲弩,程颢哪里还敢动?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又来了,不过程颢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洪易县旭日村人,程颢。” “啊——!” 这声音正是从十丈开外的篱笆小院中传来的,而且明显是个女孩子的惊呼声。 没给程颢丝毫回头的机会,骑兵中一名将领模样的人继续喝问道:“肩头所扛是何物?” “肉灵芝。” “何处得来?” “无意中从地下洞窟中捡到的。” “胡说,分明是抢自洪易县县衙,知县邢道有准备进献于万岁的瑞宝。” “不是!……。” 根本就不给程颢似乎分辩的机会。 “还有,昨天可是你打死了关团练使麾下的五名士兵?” 关团练使?程颢不是很明白,想来应该是指自己一棍下去连人带马打成两截那事。 “只是打死了一人,因为他们要抢我的肉灵芝。” 程颢哪里知道,当时轮动手中木棍,被木棍上巨大的肉灵芝撞飞的四人也当场死亡了。 “少总兵大人,核对无误,正是此人抢走洪易县准备进献皇上的瑞宝——万年肉灵芝,并打死关团练使麾下五名士兵不假。” “既然如此,动手吧。” 发号施令者,是一位年仅二十岁出头,金铠金甲的年轻将军,也就是所谓的“少总兵大人”。 随着一声令下,程颢只听得四周弓弦乱响,随即箭如飞蝗般射了过来。 不得已,只能轮到肩头木棍上的巨大万年肉灵芝来遮挡。 噗——,噗噗。 “哎哟。” 从未接触过战争的程颢,哪里知道长弓劲弩的厉害,一不小心,腿上便连中三箭。 知道再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的程颢,忍痛猫下腰,一边尽量用肉灵芝遮住全身,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入对方的队伍中。如此一来,官兵投鼠忌器之下,势必会减缓放箭的速度。 程颢算计的很好,可是他却没有料到那名“少总兵大人”对他手中万年肉灵芝势在必得的决心。 “劲弩手,准备!” 咯吱吱,一阵弓弦响声传入程颢耳朵里时,再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急忙举起万年肉灵芝挡在了粗如儿臂的弩箭射来的方向上。 噗——,噗——。 接连两支弩箭全部穿透了棍端的万年肉灵芝,直奔程颢赤果的胸前射来。 “弟弟——,小灏——!”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突然一声熟悉的喊声从身侧传来,程颢只感觉一具软绵的身体挡在了自己胸前。 “姐姐,真的是姐姐?!” 眼看怀里的姐姐程颖嘴角已经溢出鲜血,而透过万年肉灵芝射来的两支粗大弩箭,终于在穿透了程颖的身体后,堪堪刺破程颢胸前的肌肤停了下来。 “弟弟快跑,别丢下木棍。” 第六章 仇恨的种子 眼看苦苦思念的姐姐已是奄奄一息,程颢的心在滴血。 知道对方是奔着万年肉灵芝而来,不得已单手握住木棍,猛然一甩,棍端的肉灵芝呼一声飞出去,直奔那位金铠金甲的年轻将军飞去。 随着一阵惊呼声传来,官兵顾不上放箭,全部赶去救援那位骑在马上的少总兵大人。趁此机会,程颢一手拖棍,一手携着姐姐程颖,迅速冲进小树林,跃入篱笆院中,一头钻进了茅草屋里。 “姐姐,姐姐。” 看着被两支粗如儿臂的弩箭贯胸而过的姐姐程颖,程颢虎目流泪,顿时乱了分寸。 “弟弟,能看到小灏活着,姐姐真高兴。” 气息已经变得十分微弱的程颖,努力抬起手为程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小灏不哭,小灏最乖了。那日姐姐亲眼看见弟弟落入水中,心都碎了。” 断断续续地,程颖为程颢诉说那日洪水之后的简单经历。 “本无心独活,不想却被一对老夫妻无意中救了下来。就在这里,姐姐过了五年,思念了小灏和爹娘五年。年前,二老又相继过世,姐姐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哪里会想到小灏竟然还活着,而且来到了姐姐身边。” “姐姐,不要说了,我带你去找郎中。” “弟弟,小灏,听姐姐说完。咳、咳……。” 一口气没接上,程颖顿时咳出来两大口鲜血。 “只要小灏还活着,姐姐就放心了,九泉之下对爹娘也能有个交代。弟弟,木棍、是、程家的传家至宝,千万、千万……。” 说到这里,程颖口鼻流血,保持着一脸欣慰笑容永远闭上了双眼。只是,她的一只手却指向了茅屋背后的方向。 “姐姐——!,我不要你死!” 早就忘记了腿上的箭伤,程颢感觉自己的心刹那间也碎了。伸手把床上的被单扯下来,几乎是闭着眼睛把程颖身上的两支弩箭拔出来,并把她的遗骸用被单包裹起来,并紧紧绑在了自己后背上。 手中拖着木棍,先是探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见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很显然,外面的官兵即便得到了万年肉灵芝,也没打算放过自己。 程颢转身找到火镰,在茅屋中点了把火,等火势烧起来后,才推开后窗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怪不得姐姐临死时会抬手指着屋后的方向,原来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流。程颢用手中木棍拼命拨打着如飞蝗射来的箭矢,向不远处的河流跑去。来到岸边,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无法幸免,虽然距离不到三十丈,可程颢还是又中了五箭。大腿,左腹部,后肩甲处,以及左肩头无不在流血。要是没有背上姐姐的尸体遮挡,恐怕远不止这五箭。 本就从小生长在长河岸边,程颢的水性还是极好的。一口气游出去五六里地,总算从官兵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上岸之后,找了一处隐蔽而又偏僻的所在,虽然感觉箭伤处还有隐约的痛感,不过早已不再流血。程颢把背上被单中的姐姐遗骸放下来,跪在旁边放声大哭了好久。 本来是指望无意中得到的万年肉灵芝让姐姐过上好日子,说什么也没想到,反而给姐姐带来了杀身之祸。若不是姐姐以身挡箭,自己怕是也难逃此劫。 哭着,哭着,程颢心头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无处发泄的他,抡起那根伴随了他五年的木棍胡乱抽打着地面。良久,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的程颢,看着手中的木棍,不由想起姐姐临死前的那句话。 “看起来不过是根极普通的木棍,先是爹娘一再嘱咐到啥时候也不能松手,继而姐姐又说是程家的传家至宝,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想在地下潮湿的洞窟中五年,衣服都朽烂了,而木棍却丝毫没受影响。甚至,一棍连人带马打成两截,木棍依然毫发无损。 “难道真的是件宝贝?” 程颢想一阵往事,哭一阵姐姐。直到太阳落山,天就要黑下来的时候,才又背起姐姐的遗骸,悄悄返回了那片小树林中的篱笆小院所在位置。 只是,被自己放的那把大火早已烧光的茅屋处,仅仅留着半截土墙还矗立在那里。 在周边转了一圈,发现东南角不远处有座崭新的坟头,想必其中所葬就是五年前从洪水中救了姐姐的那对老夫妻了。程颢知道,即便心中再不忍,也要让姐姐入土为安。 所以,把姐姐的遗骸从后背上解下来,回到烧焦的篱笆院中,找到一柄烧糊的镢头。就在那座坟头旁边重新挖了一个大坑。不忍心就让姐姐这样下葬,程颢拎着木棍和镢头到小树林中一顿乱刨乱砸,把刨倒砸倒的树木拖过来,截成和土坑尺寸相仿的长度。先在下面铺了一层,又把两头垫起来,这才把姐姐的遗骸放进去。在最上面再铺上一层树木树枝,最后填土堆砌成一个大大的坟头。 身边什么都没有,程颢撮土为香,双膝跪倒,一边痛哭失声,一边哽咽着叙说。 “姐姐,你放心去吧。小灏一定好好活下去,一定替姐姐报仇。把那些该死的官兵一个个杀掉。还有洪易县的县太爷,邢衙内。小灏绝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不用咬牙切齿,程颢的语气说到最后已经变得十分阴冷。 难免由姐姐又想到了被洪水吞没的爹娘,程颢仰头看看头顶的星空,心里恨恨地想到: 只可惜我够不着这死老天,不然也一定杀了你,好替无辜被淹死的爹娘报仇。 一点仇恨的种子,从此深植于程颢心底深处,随着时间的流逝,将会一点点生长壮大。 第七章 疯狂的杀戮 “咦,天启表哥,你受伤了?!” “玉琳表妹来了,我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 “表哥,以你堂堂应天府少总兵的身份,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野人。” “什么?!” “是一个腰间围着兽皮的小子。” “天启表哥,你说的是不是一身古铜色皮肤,身高六尺左右,肩头木棍上挑着一个土红色巨大圆球,腰间围着狐狸皮夹杂着兔皮,像野人的十六七岁少年?!” “表妹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他?” 这两人不是旁人,女孩正是程颢在官道上遇到的,惊了马匹的马车中十三岁白衣少女,姓关名玉琳,应天府关瞳关郡王的掌上明珠。而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则是带领官兵用长弓劲弩围攻程颢,抢走了万年肉灵芝,并杀死程颢姐姐程颖,应天府总兵邱昌均的少公子,人称少总兵的邱天启。 因邱昌均的妹妹嫁给了关瞳,也就是少女关玉琳的母亲,所以,关玉琳和邱天启是姑舅表兄妹。 “天启表哥,你把他怎样了?” “没怎样,只是射了他几箭。” “为何要……?” “报——!” 刚说到这里,却被一名亲兵跑进来打断了表兄妹的对话。 “说。” “启禀少总兵,洪易县差人来报,前天夜里知县邢道有和儿子邢静泰双双被人砸死在了县衙后堂。” “你再说一遍。” “洪易县知县邢道有和儿子邢静泰被人于前天夜里砸死在了县衙后堂。” “带洪易县来人到前院厅堂。” “是。” “一定是他干的。” 邱天启口中念叨着,抬脚就往前院走。 “表哥,会是他吗?” 关玉琳随即也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前院,洪易县来人早已恭候在厅堂门口。 “进来吧。” 来人是一位四十来岁,县丞打扮的中年人。走进来,噗通跪倒在地,叩头行礼后,口称:“少总兵大人,邢知县邢道有和邢衙内邢静泰前夜被人砸死在了县衙后堂。” “为什么说是砸死的?” “因邢知县和邢公子均是脑浆迸裂,躯体形同肉泥,据仵作勘察,是被人用钝器大力捶打致死。” “可有人见过行凶之人?” “没有,只是邢知县的家人说,半夜曾经听到后堂传出激烈的犬吠之声。”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遇害吗?” “没有。” “知道了,下去吧。” “是。” “表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带人射他。” “玉琳妹妹可知道野人少年肩头所扛土红色圆球为何物吗?” 关玉琳摇摇头没有出声。 “那是万年肉灵芝,也叫长生不老药,也就是民间传说的太岁。” “表哥是带人抢他的肉灵芝去了?” 虽然奇怪这个古灵精怪的表妹何以没对万年肉灵芝感兴趣,反而关心起野人少年,不过邱天启并没在意。 “据洪易县报告,那万年肉灵芝是野人少年从县衙抢走的。邢知县父子本想拿来献给皇上的。” “天启表哥,你信吗?” “都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信不信已经无关紧要。” “天启表哥现在是不是正好可以把万年肉灵芝据为己有,然后献给皇上,以求加官进爵?” 明显听出来表妹关玉琳口中的讥讽之意,邱天启不由皱了皱眉头。刚要张口理论几句,不想刚才那名亲兵又跑了进来。 “启禀少总兵,应天府太仓郡差役在府门外恭候,说有要事禀报。” “传他进来。” “是。” 太仓郡差役被领进来之后,照例跪倒在地,并叩头行礼。口称:“太仓郡刑房陆林参见少总兵大人。” “起来回话。” “谢少总兵大人。” “你有何要事禀报?” “启禀少总兵大人,昨夜团练使熊艺林被人砸死在卧室之内。同时,团练使手下亲兵也被杀死三十四人,重伤四十六人,轻伤八十七人。总计伤亡一百六十八人。” “何人所为?!” 一听伤亡如此惨重,邱天启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据活下来的亲兵描述,行凶之人正是三日前的上午,团练使熊艺林带领兵丁围堵的那位打扮如同野人的少年。若算上那时死去的五人,总共伤亡是一百七十三人。” “果真是他!他人呢?” “没人拦得住,行凶之后已经逃之夭夭了。” 喝退了太仓郡刑房陆林,邱天启的一张脸已经难看至极。倒背着手在厅堂内来回踱了几步,没有理会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关玉琳,转头向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一名亲兵应声而入。 “集合亲兵营,马上出城搜寻那位野人少年。同时,派人知会应天府,派出全部捕快和衙役,进行全城大搜捕。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是。” 等亲兵领命而去,关玉琳才开口问道:“天启表哥,你确定他会来吗?” “先是洪易县知县父子,继而又是太仓郡团练使熊艺林,都是曾经接触过野人少年和万年肉灵芝的。……。” “那是不是说,下一个就是天启表哥你了?” 不等邱天启说完,明知故问地来上一句,关玉琳没有去看邱天启被她气得发青的脸,转身迈着小碎步,蹬蹬蹬不紧不慢地走了。 看着表妹关玉琳纤细迷人的背影,邱天启下意识说道:“哼,早晚有一天……。” “早晚有一天怎样,表哥?” 没想到已经走出厅堂,甚至已走出四五丈距离的表妹关玉琳还是听到了自己的话,而且转眼就跑了回来。 “早晚有一天我要抓住他,把他剁成肉酱。” “真的吗?三天前我可是听说表哥是带领整个亲兵营近千人马,甚至还动用了舅舅严令禁止使用的劲弩,也不过只是抢到了万年肉灵芝而已。” “你……!” “表哥放心,我昨天就告诉舅舅了。” “你,你滚!” 邱天启知道,眼前这个表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别说是自己惹不起,能惹得起她的人,在整个应天府也就是自己的姑母。即便是身为郡王的姑丈关瞳都拿关玉琳毫无办法。 第八章 引蛇出洞 邱天启率领亲兵营近千官兵,可谓马步军齐出,手持强弓硬弩在应天府府城外四处搜寻了一整天,也没有发现野人少年的丝毫踪迹。 被少总兵邱天启知会的应天府府衙自然也不敢怠慢,所有捕快和衙役悉数派出,几乎是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同样没有找到所谓腰间围着兽皮,貌似野人的古铜色皮肤的少年。 傍晚时分,邱天启收兵回营,在城外的军营中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回城,回总兵府过夜。 当邱天启带领一小队亲兵回到城内的总兵府,刚刚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水,就接到了城外军营送来的消息。 “启禀少总兵,亲兵营统帅,伍岭山将军在营外巡视时遇害。” 当啷,邱天启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顿时摔的粉碎。 “你再说一遍!” “伍岭山将军遇袭身亡。” “何人所为?” 邱天启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可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问出口,而且是大声喊出来的。 “正是腰围兽皮的野人少年。” “人呢?” “砸死伍岭山将军后,又杀死了数十名堵截他的士兵,最终遁入夜色中跑了。” 听到这里,邱天启都不知道自己决定回城内过夜的决定是英明,还是失误。 把报信人打发出去,吃过晚饭,独自在客厅沉思了好大一会,刚准备上床睡觉,城外军营派来的第二拨报信人又到了。 “报——,少总兵大人。” “讲。” “城外军营被人纵火,尤其是亲兵营伤亡惨重。” “为何?!” “有人躲在暗处用弓箭专门射杀逃出火海的亲兵,故此,八百人的亲兵营,到目前为止已经伤亡过半。” “混账!” 邱天启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骂那个野人少年,还是骂官兵无能。不得不,穿戴整齐,带领那一小队亲兵卫队,连夜叫开城门前往城外大营。远远就看到火光冲天,以及听到中箭士兵的惨呼声。 “末将于颠参见少总兵。” “为何不派兵搜索黑暗中射箭之人?” “箭矢似乎来自四面八方,根本无法确定具体位置。曾经接连派出四支百人小队,无一不是伤亡过半而回。” “岂有此理。亲兵营集合!” 不到半刻钟亲兵营集合完毕站在了邱天启眼前,只是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算上轻伤员,总共还不足三百人,伤亡竟然超过了五百。 “于颠!” “末将在。” “带人摆放鹿砦,军营四周撒放铁蒺藜,弓箭手随时候命。” “是。” 看到大营的火势已经被控制,而四周漆黑一片。在根本不知道那个野人少年藏身何处的情况下,贸然出击只能是给对方做活靶子。所以邱天启顿时改变了主意。按照两军对垒,如临大敌般安排了下去,准备枕戈待旦守候一夜,等第二天天亮后,再发动全营近三万人马齐出,一定要把野人少年抓住,并碎尸万段。 “啊——!” 刚刚寂静下来的军营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一位哨兵一时大意,被黑暗中射来的箭矢穿胸而过,临死前下意识留下的最后一点声音。 就这样,漫长而又煎熬的一夜,在这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中终于熬了过去。等天亮时清点,一夜竟然又有二十三名士兵被射杀。 气急败坏的邱天启,马上传令,除去留下千人守营外,其余两万七千人全部出动,搜索腰围兽皮的野人少年。为了鼓励士兵,邱天启特意设下重赏: 发现野人少年者,奖银百两; 射中野人少年一箭者,奖银五百两; 杀死野人少年者,奖黄金百两; 生擒野人少年者,奖黄金三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得悉有丰厚的奖赏后,士兵无不欢呼雀跃,个个奋勇争先。 只是,让所有人失望的是,一天下来,别说野人少年,连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少总兵,总兵大人何时回来?” 尽管一干将领不敢公然反对邱天启的所作所为,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还是能看出来心中的不满。所以,忍无可忍之下,副总兵魏少锋第一个开口了。 “总兵大人进京面圣述职,不过刚刚走了一个月,这个时候怕是刚到京城吧?” “那岂不是说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怎么,魏副总兵有事?” “难道少总兵没有觉得近日所为有违军中条例吗?前几日动用亲兵营多少还能说得过去,如今日般调动总兵营全体将士,是必须要有兵部行文的。” “哼,本将岂不知军中条例?!一切后果本将一力承担就是,无需他人多嘴。” 大家都了解这位少总兵刚愎自用的脾性,又因为邱家在朝中的靠山太硬,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招惹得罪。所以,见邱天启听不进劝告,除了亲兵营副将于颠外,其余人一时都散了。 “于将军可有良策?” 邱天启实在是被野人少年弄的头疼,本来是想召集众将商议对策的,结果话不投机都散了。 “少总兵,若末将猜测不错,野人少年一定是冲万年肉灵芝而来。” “是又如何?” “既然少总兵是想把万年肉灵芝献给皇上,何不借此来个引蛇出洞呢?” “接着说。” “少总兵打算何时把万年肉灵芝送往京城?” “原来是想等总兵大人回来之后,现在看来只能提前了。” 来自野人少年的威胁越来越迫切,邱天启不敢把万年肉灵芝继续留在应天府。同时,借着送万年肉灵芝进京,也可以暂时躲避一下疯狂中的野人少年。 “如此刚好可以用计。从应天府前往京城,两日之后便进入山区。若是早晨出发,第二天傍晚必定要在一线天过夜。少总兵,那岂不是天赐良机?” 于颠说到这里,看着邱天启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同时用力攥了攥拳。 “嗯,不错。用万年肉灵芝诱他进入一线天,事先埋伏好的弓弩手前后上下一起猛射,就是神仙也难逃一死。好,就这么办。” 第九章 心惊胆战 “弓弩营居前,长枪营居中,大刀营殿后。前哨官!” “在!” “一路之上仔细哨探,不得有丝毫疏忽。” “遵命。” “粮秣官!” “在!” “粮草之外,要备足箭矢,如果途中箭矢不足拿你是问。” “遵命。” “于颠。” “末将在。” “出发。” “末将遵命。” 面对少总兵邱天启再次动用三个营,共计两千四百名军兵的违规做法,副总兵魏少锋等人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早饭后,二千四百名军兵押着一辆,被篷布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马车,浩浩荡荡沿着进京的官道出发了。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二千多名军兵的心情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自那天火烧军营,几乎夺去了亲兵营四五百士兵性命之后,接连几天下来,每天夜里总兵营都会损失数十名士兵。尤其是亲兵营,到现在为止,八百人的队伍,已经不足百人了。所以,整个总兵营都是人心惶惶。 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腰围兽皮的野人少年袭击兵营,为何总与亲兵营过不去的缘由。原来是少总兵带领亲兵营抢走了人家的万年肉灵芝,不仅射伤了少年,还杀死了一名农家女孩子。而且,据说那女孩子正是少年在五年前那场大洪水中失散的姐姐。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整个应天府都惊动了。消息自然是从熟悉那座被烧毁的篱笆小院的人嘴里传出来的。事后,附近的人们是不可能发现不了那座新起的坟头。而且,当时还有人曾经远远看到过事情的经过。自然很容易就猜测出来少年和那位,被小院主人夫妇从五年前的洪水中救起的女孩子的关系。 这话也同样传到了邱天启的耳朵里。至于他听后是什么心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经过一天的行军,太阳落山前早已远离应天府府城七十多里路,刚好来到平原与山区的交界处。 “少总兵,是不是该安营扎寨了?” “好吧,就在那边山脚下小河边的草地上。” 邱天启随手用手中马鞭朝西北方向一指。 “是。” 副将于颠领兵安营扎寨,而邱天启则纵马爬上了一个小土丘,游目四顾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影。当身后传来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时,邱天启转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边的侍卫,看着纵马而来的前哨官问道:“可有发现?” “已经哨探三遍,方圆二十里之内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嗯,不可疏忽大意。继续哨探。” “是。” “少总兵,营寨已扎好,请到营内休息吧。” “于副将,你说他会不会跟来?” “少总兵放心,十几天来他一直围着总兵营转来转去,是绝对不可能不跟来的。” 邱天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不过,他心里却隐隐希望,最好那位野人少年不要跟来,好让他平安进京,把万年肉灵芝献给皇上后,加官进爵,也许就不用再回应天府,不用再面对那个可恶的,如同暗夜里的恶魔一般的野人少年了。 “少总兵,人马何时启程?” “半夜之后,按照事先商议好的。弓弩营一半人马,长枪营和大刀营各三百人马,悄悄前往一线天埋伏。除非他不来,只要来了务必做到一击奏功。” “少总兵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八月二十五的月亮升起来得很晚,直到子时前后,一轮下弦月才出现在天际。在秋虫的鸣唱声中,朦胧的夜色更显幽静。 子时一刻,从小河边草地上的营地里悄悄开出了一队人马。可谓人含草马衔枚,没有弄出丝毫声响,沿着进京的官道疾行而去。 终于可以放心地大睡一觉了。邱天启目送前往一线天埋伏的一千人马离开后,还不忘围着营寨巡视一圈,这才回到中心大帐解甲安寝。 “啊——!” 刚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声惨叫突然打破了秋夜的寂静,邱天启激灵一下就从被窝中坐了起来。 “什么事?!” “启禀少总兵,那人又来了,刚刚射杀了一名巡夜的士兵。” 邱天启知道,今晚想睡一个好觉的美梦算是彻底破灭了。不过,并没有派出士兵搜索。在应天府府城外的总兵大营都奈何不得那如幽灵一样的野人少年,更不要说在这与山野相接的地带。 之前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过了,甚至把营寨中的灯火都熄灭,依然无法阻止躲在暗处的野人少年准确无误地射杀巡夜的哨兵。不得已之下,邱天启只能命令巡夜哨兵尽量躲在营栅之后警戒。即便如此,还是有哨兵不时被射杀。 “难道他能夜视不成?!” 这让邱天启怎么都难以置信。 至于能够隔着营栅射杀躲在后面的士兵,邱天启心里是清楚的。当初就是伤在那个在野人少年肩头看似不重,其实却需要六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方能抬起的万年肉灵芝之下,邱天启怎能不知少年的力量之大。不清楚的只是,少年的力气究竟有多大。 在付出了十一名士兵的性命,以及一夜未曾安睡的代价后,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所有人不由长出一口气,按照以往的经验,野人少年是不会在白天偷袭的。 早早埋锅造饭,便急匆匆上路了。 离开昨夜的宿营地三里之后,官道一头钻入了山区。道路变得崎岖不平不说,周边也都是茂密的丛林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即便不停派出斥候哨探,包括邱天启在内,内心依然惴惴不安,唯恐会从哪棵树后,或者草丛里射出一支夺命的箭矢。 一个时辰之后,一千多人的队伍押着马车已经深入山区,于是,噩梦再次降临。从不在白天偷袭军兵的少年一改常态,总能在哨兵的缝隙中钻出来,每次只放一箭,每箭必定射杀一人。 以至于,八月二十六这天的行程变得格外缓慢,在付出了一百四十四名士兵的性命后,于夜晚亥时初刻终于到达了一线天。 第十章 三个愿望 顾名思义,在两侧是高达近百丈的悬崖绝壁,中间仅容一辆马车行进的一线天中,仰头只能看到窄窄的一线天空。 不过,总长十三里的一线天,并非全部如此。只是头尾两端各不足四里的一段如此,而中间的五里左右却十分宽敞。差不多是一个五里见方的圆形场地。 连续尾随并袭击官兵达一日一夜的程颢,说不累是假的。所以眼看第二天天色又黑了下来之后,心中清楚对方应该不久也要安营扎寨的他,随便与山野中找了个隐蔽所在停下来休息了一个时辰。 等养足精神的程颢沿着官道继续寻找那队官兵时,不久便来到了一线天的入口处。站在那里抬头看看两侧的悬岩峭壁,程颢也犹豫了刹那。不过,对于初次见识大山的他来说,并不了解一线天的地形,所以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正当程颢越走内心越是感到不安的时候,刚好来到了一线天中间那处大宽转的所在,并一眼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宿营帐篷,心中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凝目观望良久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张弓搭箭瞄准一座位于营寨边缘的帐篷一箭射去,黑暗中只听见箭矢穿透帐篷的噗嗤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音。 “不好!” 毫无经验的程颢至此也明白自己是上当了。 刚要转身离开,两侧悬崖之上一时灯火大亮。 “杀死他,每人奖银百两!” 是那个率领人马围攻自己,射杀姐姐并抢走了万年肉灵芝的青年军官的声音。程颢一下就听出来了。 随着那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落地,伴随着一阵阵欢呼声,如雨点般的箭矢便射了下来。其中还夹杂着无数巨石,也轰轰隆隆砸落下来。 不得不胡乱舞动手中的木棍,试图拨打如雨的箭矢和巨石,程颢转身就向来路退去。可是,没走几步,后背,双臂和大腿处就已纷纷中箭。 让程颢绝望的是,好不容易回到进来时的狭窄通道中,才蓦然发现已经被几块巨石给堵住了去路。 爹娘无端被洪水夺去了性命,万年肉灵芝被人抢走,刚刚见面的姐姐又以身挡箭,死在了自己怀中。 绝望中的程颢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些画面,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轮动手中木棍砰一声就砸在了拦路的巨石上。 顿时石屑四溅,一块足有一人多高的巨石被程颢一棍打为齑粉。不管身后、头上射来的箭矢,程颢接连两棍,又砸碎了另外两块巨石,腾身而起,就要一跃而出。 噗——,就在这时,刚好一直巨大的弩箭直奔程颢背后的肩胛骨下缘而来。空有一身洪荒之力,却根本就来不及躲闪,弩箭箭头一下透胸而过,从右前胸露了出来。 随着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身体接连摇晃几下的程颢,低头看见右胸口鲜血喷涌,下意识抬起握着木棍的右手去捂胸前的伤口。顿时,鲜血全部沿着手腕流到了手中的木棍上。 同时,尚存一缕清醒一是程颢为躲避如雨的箭矢,不得不暂时放弃继续往外冲,艰难地挪动到悬崖下一处凸起底下。 嗤啦,咔嚓。 突然,手中的木棍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声。随即,疼痛难忍的程颢意外发现,手中那根原本看起来普普通通木棍的外皮正在一点点脱落。很快,程颢手中的木棍变成了一根,如烧火棍的颜色差不多,黝黑的,细了一圈的棍棒样的物件。 而随着胸口的鲜血不断沿着手腕流到黝黑的棍棒表面,棍棒竟然接连发出阵阵血色红光。甚至,程颢明显感觉出来,棍棒正在一点点便的沉重起来。 “嘎嘎,老子终于重见天日了。” 而当一个沙哑的声音蓦然出现在程颢脑海深处时,不由自主开口问道:“是谁?!” 惊疑之下,程颢甚至一时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咦,是你小子把老子放出来的?” 脑海里再次响起那个沙哑的声音,继而出现了数吸短暂的沉默。 “好吧,虽然都说老子邪恶,但老子从不占人便宜。说吧,老子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满腔仇恨的程颢想都没想,顺嘴就说道:“帮我捉住那个年轻的将领,并把悬崖上其余之人统统杀掉。” “好,老子最喜欢的就是杀人。不过,这算是两个愿望。” “一个。” “两个。” “咳咳,一个。” “奶奶的,一个就一个。” 亲眼看到手中早已变成暗红色的木棍腾空而起,却没有发现丝毫人影。疑惑之中,只听见悬崖上便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不过是几个呼吸过后,再也听不见惨叫声时,却听到了身边传来噗通一声响。因流血过多,伤势太重,程颢早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努力定了定神,才看清身边被摔下来的黑影,正是那位曾经率领官兵抢走自己的万年肉灵芝,射杀姐姐的年轻将领。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程颢都不知道此时奄奄一息的自己是哪里来的力量。右手依然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伸出左手嘭一把抓住黑影的右肩头,五指用力,已是攥成了齑粉。 “啊——!”的一声惨呼过后,手中的年轻将领顿时昏死了过去。 即便死,也要先杀死此人。这是程颢此时心中唯一所想。 于是鼓足余力,左手顺势抓住对方的脖颈就要用力攥下去时,却被来自身边是碎石堆后面突然传来的一个女孩子的尖叫声打断了。 “不要杀他。” 随之,一支袖箭噗嗤一声便射入了程颢抓着青年将领脖颈的左手小臂上。 “是你?!” “嘎嘎,多少年没有尝到这么新鲜娇嫩的血食了,看来死老天对老子还算不薄。” 已经无力询问从碎石堆后面冒出来的,那位要自己赔她马车的白衣少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转眼间,见白衣少女已经被那根暗红色的木棍挑起在半空。程颢唯一还能做的只是虚弱地喊了一声:“不许杀她!” “啧啧,好吧,这总算是第二个愿望了吧?” 没有力气说话的程颢,微微点了点头。 “说吧,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送、我去见、爹娘、和、姐姐。” “你!为什么不说让我救活你!为什么不说要无数金银财宝!为什么不说要荣华富贵!为什么……?!” 再也没有力气出声了,程颢面带微笑,努力仰起头看着头顶上那一线深邃的夜空,终于昏死了过去。 第十一章 诡异 当第二天早晨,被过往路人发现一线天的异常,并把消息传到应天府总兵大营,副总兵魏少锋率领人马赶到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七日上午了。 一线天两侧悬崖的丛林中出现的诡异一幕,顿时让副总兵魏少锋与其手下官兵顿感后背升起一股冷飕飕的凉气。 于丛林灌木中找到的两千二百五十具尸体,竟然全部是失去了血肉,仅剩下皮包骨的干尸。 “启禀副总兵大人,没有发现邱少总兵。” 把所有皮包骨的干尸收集到一起,却怎么都没找到少总兵邱天启的踪影。 “报——!” “讲。” “据附近山民所言,昨日清晨曾经看到一架马车从一线天驶往应天府方向。只是,赶车之人是一位白衣少女。” “哦?继续打探。” “是。” “赵将军。” “在!” “马上回城调集车马前来运送干尸,并前往总兵府打探少总兵的消息,速速回报。” “末将遵命!” 让副总兵魏少锋头疼的不仅仅是眼前两千二百四十五具干尸,当时被少总兵邱天启带走的三营人马,共两千四百人,竟然没有找到一个活口。即便想要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无法可想。 另外,若是少总兵邱天启也死在了这场祸事中,身为应天府副总兵的魏少锋自然难辞其咎。 心乱如麻地在一线天守了一夜之后,回城调集车马的副将赵志凌回来了。 “末将参加副总兵。” “可有少总兵的消息?” “启禀副总兵,少总兵已经回城。只是身受重伤,末将前往总兵府时仍然昏迷不醒。” “可打听清楚赶车之白衣少女又是何人?” “乃关郡王之少女,关玉琳小姐。” “关小姐?她又是如何凑巧来到一线天,并救回少总兵的?” “因时间紧迫,郡王府又非以末将身份可去之处,所以并未打探清楚。” “也罢,先把官兵尸骸运回总兵大营。赵将军。” “末将在。” “赵将军再辛苦一趟,由此直奔京师,把今日发生之事如实上报兵部,上报朝廷。” 说着,从怀里取出连夜写好的手本递给了赵志凌。 “赵志凌遵命。” 无需二千多具干尸运回应天府,消息已经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了开去。 一时间,听闻一线天一夜之间出现了两千多具干尸的人们无不惶惶不可终日。四处都在传言,说应天府出现了吸血的妖魔。以至于,各家各户不到太阳落山便关门闭户,一向顽皮的孩童更是被大人紧紧关在家里,寸步不许离开。 就在副总兵魏少锋带兵把两千多具干尸运回应天府城的路上,却迎面遇到了白衣白马,单骑而来的关郡王关瞳的少女关玉琳。 “关小姐请了,总兵营副总兵魏少锋有礼。” “魏副总兵无需多礼。” 说着,关玉琳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一带马缰就要继续前行。 “小姐且慢,本将有事请教。” “魏副总兵可是想问发生在一线天的事情?” “正是,还请小姐据实相告。” “实在抱歉,当时我赶到时只看到表哥从悬崖上摔下来,其他并未看到。见表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便急忙赶着马车把表哥送回应天城总兵府去了。其他,待魏副总兵回城时,去问表哥好了。” 并没有把自己在一线天看到的情景全盘托出,关玉琳说到这里,再不耽搁,手中马鞭轻轻一扬,坐下白马一声长嘶,便向西疾驰而去。 等副总兵魏少锋率领人马回到应天府总兵大营,安顿好之后,进城前往总兵府见少总兵邱天启时,已经又过去了一天。好在重伤昏迷的邱天启已经被救醒过来,而且能开口说话了。 “少总兵感觉如何?” “还好。” 知道魏少锋是为何而来,邱天启也知道自己自作主张捅下的娄子够大。不要说兵部、朝廷,一旦自己依仗的万年肉灵芝得而复失之后,就是父亲那一关也不好过。所以,态度顿时软了下来。 “魏副总兵可是想问在一线天发生了什么?” “正是。若少总兵身体不适,我可以改天再来。” “无妨。” 接下来,邱天启便把离开应天府之后,如何在第一天扎营就被那位野人少年偷袭,并一路追杀到一线天,总共被少年沿途杀死了一百四十四名士兵,以及在一线天设伏重创了野人少年的经过一一讲了出来。 “可是,少总兵,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实不相瞒,后来发生的事情至今我也没想明白。只见一根暗红色的棍子围着悬崖上的两千多名士兵绕了一圈,所有士兵瞬间变成了干尸,而我也被扔下悬崖,瞬间昏迷了过去。” 同样没有讲被野人少年捏碎右侧肩头的一幕。 这样的描述又如何让副总兵魏少锋相信呢?可是,若不相信那两千多具干尸又该如何解释?魏少锋发愁的是如何向兵部,向朝廷汇报。若是按照邱天启的说法,手本递上去必定会被人以为自己疯了。 一筹莫展的副总兵魏少锋神情沮丧地回到城外的大营,却又听到了一则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启禀副总兵大人,如今百姓纷纷言讲,说有人亲眼所见,一根暗红色的棍棒挑着一个巨大的土红色圆球在应天城附近飞来飞去,最后飞进了西面的群山之内。” “岂有……!” 一句岂有此理没说出口,魏少锋却突然停下了话头。 想想从少总兵邱天启哪里听来的,也是一根暗红色的棍子绕着两千多名士兵转了一圈,于是都变成了干尸。如今再次听到这根诡异的暗红色棍子,不能不让他感觉毛骨悚然。 “难道世间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见副总兵不像是在询问自己,前来汇报的兵丁只是抬了抬头,并没有答言。 “去吧,一有相关消息随时报来。” “是。” 即便真有妖魔鬼怪,这样的字眼也无法写到奏章里去。副总兵魏少锋愁眉不展,一遍遍在大帐内走来走去。头越来越大,却怎么都无法落笔,无法把听到的诡异的暗红色棍子如实写到奏章中去。 可是,不照实来写又实在无法解释那两千多具干尸的由来。这可是两千多名官兵,不是普通百姓。事关重大,不能不让魏少锋发愁。 第十二章 小子,做人要厚道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 宏世十一年深秋,九月底的一天早晨。飒飒秋风中,迎着朝阳,由琼阴山的山路上走下来一位身高六尺,长发披在脑后随风飘扬,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直口阔,身穿一袭青灰色长衫,肩头扛着一根暗红色,粗如手臂,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长棍,看起来仅有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 少年一边走,嘴里不时发出像是在和什么人争论的话语。若是被人遇到,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少年身边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在一线天身受重创昏死过去的程颢。等他醒来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古铜色的皮肤不见了,代之而来的则是一身洁白无瑕的肌肤。尤其是面容,若仔细分辨依稀还有过去的影子,可是猛然瞧去,连程颢自己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嘎嘎,怎么样,可是老子救活了你。答应你的三个愿望如今都已经实现,还不赶快解除契约,放老子……。” 程颢已经从沙哑的声音那里了解到,那根射穿自己身体的弩箭,刚好是从背后的左肩肩骨下缘斜斜入体,擦着心尖而过,又从右胸口透了出来。如此,凑巧带出了几点心头血,按照沙哑声音的说法是几点“精血”。以至于,无意之中与之形成了生死契约的关系。 也就是说,只要程颢死去,沙哑的声音也将不复存在。 由于被洪水吞噬的爹娘和死去的姐姐,临死前都一再嘱咐,不要扔掉棍子,所以,在没弄清楚棍子的来历之前,程颢是不可能解除所谓的“生死契约”,放走那个沙哑声音主人。尽管沙哑的声音从来不说藏身何处,可程颢还是能够猜到,一定就藏在暗红色的棍子里。而且,应该只是一个灵魂。 “不行。” “怎么不行?小子,做人要厚道。” “你答应的三个愿望只完成了两个。” “胡说!打死那些士兵,活捉那个年轻将领。本来是两件,你小子非说是一件。老子不和你小子计较,只算一件也就罢了。接下来放过那个小姑娘是第二件,你小子不至于耍赖吧?那么,现在救醒了你是第三件。……。” “这件不算。” “为何不算?” “我要你送我去见爹娘和姐姐,没让你救我。” “老子要是不救你,你小子哪里还有命在?再说,还浪费了老子一片九品虚空莲花瓣。又当如何算?” “你若不救我,说不定我已经见到爹娘和姐姐了。” “那,那岂不是说,老子不救你等于是帮你小子完成了第三件心愿?!” “正是。” “放肆!别以为老子如此好说话。实话告诉你,死在老子手里的人,你小子数都数不过来。信不信老子既然能救你,就能杀你。” “随便。” “混账,无赖,大无赖。” 这样的话,程颢不知和始终在他脑海里说话的沙哑声音吵过多少次了。自从醒来,几乎每天都要吵上十几遍。以至于,再一次被吵的心烦的程颢,抓住肩头暗红色的棍子,随手就扔了出去。 只见那根怪异的棍子,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圆圈,眨眼间又飞回了程颢肩头。 “你小子……。好,好,老子闭嘴总行了吧?” 见程颢又要把肩头的棍子扔出去,脑海中那个沙哑的声音总算是主动认怂停了下来。 对于肩头这根怪异的棍子,程颢拿他实在是毫无办法。醒来后因为嫌烦,不论是火烧、刀砍、水浸,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可根本就损害不了一点。因棍子中的魂灵始终不讲自己的来历出处,心里惦记着爹娘和姐姐的嘱咐,程颢又舍不得解开契约放其离开,所以,只能努力忍受着。 一个时辰之后,程颢已经进入了飞龙城。 “咦,小子,看见没有?那里有个小贼正在向那个老家伙下手,只要你小子说一声,老子马上去收了他。” 程颢当然知道沙哑声音所谓的“收了他”是什么意思,定然又是要吸尽那名二十多岁,贼眉贼眼的小毛贼的血肉。 沙哑声音类似的伎俩使用过无数次了,所以程颢理都没理,干脆大喊一声:“老人家,当心小偷!” 被喊破的小偷急忙收手,怒瞪了程颢一眼,掉头飞也似地跑了。 “哼哼,小子,你惹祸了。” “要你管?!我饿了,拿银子来。” “呸,老子是你爹还是你娘?” “不然,就还我万年肉灵芝。” “你……!好,那你先还老子的九品虚空莲花瓣。” “没人让你救我。” “小子,做人要厚道。” 自从有一次因为被沙哑的声音吵的心烦,无意中把肩头怪异的棍子扔向了路边的一座茅厕时,发现棍子竟然一蹦老高,极力避了开去,程颢总算抓住了对方的一个软肋。 所以,当看到街边又有一间茅厕时,程颢抬手就要故伎重演。 “别,别扔。不就是饿了吗,简单。小子前面街口左转,有一间小酒馆,酒馆中有桌现成的酒食。” 依言走过去,抬脚走进小小的酒馆,打眼一看,竟然是被自己喊破的那个小毛贼正和其余三人围坐在桌边,此时酒菜刚刚摆上来,四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还没来得及动筷子。 “是他,就是这小子坏了老子的……。” 那名被程颢喊破的小贼一眼看见走进来的程颢,蹦起来指着程颢就嚷。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噼啪两声巨响,随即口鼻流血,捂着几乎被打烂了的脸颊,噗通一声便仰面摔倒在地板上。 “什嘛东西,竟敢学老子说话。哼!” 另外三个小偷如同见了鬼一样,顾不上摔倒在地死活不知的同伙,鬼叫一声,掉头就跑。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三声响过,三人只觉得背后被什么东西用力踹了一下,无一例外地摔倒在街心,来了个狗啃屎。哼唧半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刚要撒丫子逃跑,又被程颢随手扔出来的,那名两颊被打烂的小偷给砸倒了。 当然,程颢没忘记从昏死的小偷身上摸出一个钱袋,支付了面前这桌现成酒菜的饭菜钱。 第十三章 会飞的棍子 “前面是何地?” “小姐,前面即是飞龙城。” “比应天城如何?” “单论大小,飞龙城要比应天城大三成不止。” “甚好,今晚就住在飞龙城吧。” “是。” 时隔两年,已经十五岁的郡王关瞳之女关玉琳,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而且,曾经那双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眼睛,也收敛了许多。俨然是一位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模样了。 尽管还是白衣白马,不过头上薄纱笼面,陌生人已经很难再看到她那绝美的容颜。 “小姐,是前往迎宾馆下榻,还是继续住客栈?” “客栈,找一家清静点的。” “是。” 关玉琳带领六名随从,骑马缓缓行走在飞龙城繁华的街道上,美目流转,漫不经心欣赏着街道两旁的景致。 “咦!” 突然看到街心,相互搀扶着,嘴肿脸歪,甚至有一人两侧脸颊都被打烂了的四个年轻人,身后随从文仲听到小姐口中轻轻惊咦了一声,不由开口询问道:“小姐?” “没事,我们走吧。” 文仲并不知道,关玉琳口中的惊咦之声却不是因四个受伤的年轻人而发。而是感觉四位年轻人背后,那个仓促回头,只让她看到了半张侧脸,身穿青灰色长衫的背影有些熟悉。 同样是长发飘逸; 同样是六尺左右的身高; 同样是不瘦不胖匀称的身体; 同样是肩头扛着一根棍子,只不过棍子的颜色是暗红色,并不是关玉琳当初见过的普通样子。 不同的是,虽然关玉琳只看到一张侧脸,以及扶着肩头棍子的一小截手臂,可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古铜色。 尤其是,少年的年龄依稀也是十六七岁。 关玉琳不仅微微摇了摇头,心道:时隔两年,他应该有十八九近二十岁了,怎么可能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呢? 尽管心中已经肯定不是那个曾经腰围兽皮的少年,可关玉琳还是催马紧跟了几步。 “小姐,这家仙客来客栈在下曾经住过,既清静又干净。” “好吧。” 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随从赵宇的时候,关玉琳还不忘又扭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走远的,似曾相识的背影。 “文仲,两年前那个关于那根暗红色棍子的传说你还记得吧?” 来到客栈安顿好,因时间不过是上午的辰时初刻,洗漱罢无所事事的关玉琳一时又想起了那个背影,于是随口问了文仲一句。 “小姐是指发生了一线天诡异事件之后,出现的那个关于一根暗红色棍子挑着万年肉灵芝在府城附近转来转去的传说?” 闻言,关玉琳微微颔首。 “当然记得,要不是邻居张大爷说曾亲眼所见,说什么在下也不相信会有那样邪门的事情。” “好像说有很多人看见过?” “是这样。张大爷那天是与七八个人一起出城,准备到乡下的庄子上看看,同行的人都看到过。” “刚才在街上遇到那四位受伤的年轻人时,我好像看到前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肩头也扛着一根暗红色的棍子。” “呵呵,小姐有所不知。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不知有多少好事的少年模仿,一时间应天府到处都是暗红色的棍子。虽说从应天府到飞龙城足有两千多里,毕竟两地之间通商往来十分频繁,即便真是传到了这里,也不足为奇。” 听文仲如此说,关玉琳下意识点点头,抬脚走出客栈,来到了大街上。 不过心里却在想,自从接到来自皇宫的消息,就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一个问题:身为后宫美人,仅仅年长自己两岁的姨娘为何要召自己进京。 关玉琳还记得姨娘何若惠四年前被选中秀女,即将进宫之前那一夜的情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姨娘扑在母亲怀里,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从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姨娘。只是每年有一两封信件来往,信中也极少提及自己这位外甥女。 “小子,没长眼睛?!” 正想着心事的关玉琳,突然被人撞了个满怀。待身后远远跟着她出来的随从赵宇,大声呵斥了那个看似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句后,才猛然醒悟过来。 “好贼子。” 低呼一声,自幼习武的关玉琳身形连晃,早已赶到少年身后,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肩头并用力一扳。 一个拼命往前跑,一个用力往后扳,少年身上那件单薄的小褂顿时“嗤啦”一声被撕碎。随即噗通、当啷连声响过,从怀里掉落好几个钱袋。当然也有关玉琳刚刚被偷走的,系在腰间的一枚青绿色玉佩,以及一个极为精致的小小荷包。 玉佩可丢,荷包却是绝对不能丢的。 关玉琳一把抓起来,虽然明知对方没有时间打开,还是伸手从里面捏出巴掌大的一截字纸,确认无误后才重新放回去,并随手把荷包又仔细收好在怀里。 关玉琳荷包中存放的一截字纸,不是他物,正是两年前程颢赔她马车时,所撕给她的半张百两银票。 说实话,关玉琳也说不清,或者说不想多想,自己为何会如此看重这半张百两银票。以至于两年来,始终带在身边。 “小姐没事吧?” “没事。” “小子,随我见官去。”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老娘无人照顾。” 小偷也算机灵,一眼就看出关玉琳才是主人,所以根本没有理会抓住他衣领的赵宇,而是跪在地上拼命向关玉琳讨饶。 “八十岁老娘,你几岁?” “我,我二十五。” 关玉琳看着眼前顶多十四五岁,贼眉鼠眼的少年皱了皱眉。扭头对身边的赵宇吩咐道:“他不愿去见官也行,你领着他,把这些钱袋都物归原主。” “是,小姐。” “我还,我还,多谢小姐。” 一边满脸堆笑地说着,一边弯腰一个个慢腾腾捡起地上的钱袋,一双眼睛不时瞄着街上过往的行人。 突然,趁关玉琳和赵宇不注意,直奔街上走过来的两位三十多岁,身强体壮的大汉跑去。 边跑边喊:“老大救我,老大救我!” 误以为来者是小偷同伙的关玉琳,刚要抬脚上前,却见小偷根本就没有停脚,反而绕过那两名一脸莫名其妙神色的壮汉,沿着街道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就在关玉琳纠结要不要继续管闲事时,街道半空突然飞过来一根暗红色的棍子,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小偷的顶门上。 噗嗤——,十四五岁的小偷少年,顿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之后,那根红色的棍子又沿来路飞了回去。 关玉琳并不关心小偷的死活,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随着暗红棍子迅速望过去,却只是看到了一个青灰色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不甘心的关玉琳抬脚就跑,可是等她追到街口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个青灰色身影的影子? 第十四章 一定是他 “小子,这次是不是还不算?” “当然。” “老子就知道。哼,以后休想再让老子出手。” “刚才有人求你做什么了吗?” “你,你小子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无赖。要不是你把老子扔出去,老子会碰巧砸死那个小毛贼吗?再怎么说也是帮了你的老相好,你小子即便不认为是老子兑现了最后一个愿望,也该说句客气话吧?” “什么老相好,我和她有关系吗?为什么要说客气话?” “你……!” “再说了,是我在扔自家祖传的棍子玩,无意中砸死了小毛贼,又与你何干?” “你……!” 程颢已经觉察出来,寄居在肩头这根暗红色棍子中的魂灵并没有多少法力。每次因为心烦把他扔出去,他都会闭嘴半天,应该是在恢复和积攒力量。 这次也不例外,已经砸死那个小毛贼,并远离了两年多没见,一见之下反而让自己更加脸红心跳的白衣少女好大一会,这个沙哑的声音才出现在脑海中和自己争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吃饱喝足,由那个小酒馆出来,走没多远,那个沙哑的声音就提醒程颢:“看到你的老相好了。” 程颢闻言一愣,随即转头一看,只一眼就认出来骑着白马,一身白衣,面罩薄纱,目光流转,正漫不经心浏览街景的少女。 (程颢不知道的是,也正因为这匆匆的转头回头,才让关玉琳看到了他半张侧脸。) 心跳顿时加速,脸颊发烫,心慌意乱下的程颢急忙转过头,并极力保持平稳的脚步。内心既怕被白衣少女看出破绽追上来,又希望她能认出自己。正当患得患失之际,突然听到了白衣少女和随从要住店的对话,程颢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落寞之情。 缓缓走到街头,拐弯之后,程颢却停了下来。 “嗤,真没出息。” 心情既失落,又略显烦躁的程颢,根本就没有听清脑海里沙哑声音说的是什么。不时从街口探头出去,向那家客栈门口看上一眼。 终于,白衣少女面罩薄纱缓步从客栈中走了出来,程颢的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当看到白衣少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时,没来由,程颢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也有了心事一般。 “唉,窝囊废。咦,又有好戏看了。” 脑海中沙哑的声音刚刚说完,程颢就看到了那个故意撞入白衣少女怀中的少年,甚至看见了少年摘下白衣少女腰间的玉佩,以及从其怀里莫走了一个荷包。刚要出声提醒,还是慢了一步。白衣少女已经反应过来并追了上去,而其随从也适时大喊了一声。 接下来,眼看白衣少女被小毛贼戏耍,程颢心头不由大怒。想都没想,随手就把肩头暗红色的棍子向急速奔跑中的小偷少年扔了过去。 诚然,棍子能砸的那么准,寄居其中的魂灵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但是,沙哑声音说是兑现了许诺过的第三个愿望,程颢当然不会同意。 “为什么她还一直保留着那半张百两银票?” 心里想着,程颢也探手入怀摸出来,在洪易县城贾郎中买万年肉灵芝时,连同银票、散碎银两一起送给自己的那个荷包。从中取出相同的半张百两银票,想到自己当时竟然不知银票该怎么用,不由自主地傻笑了两声。 “若是自己当时答应给她做三年随从,现在会是什么结局呢?姐姐还会不会因我而死?” 这个问题,程颢都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遍。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嗤,笨蛋一个。” 当然,棍子中的魂灵也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半张百两银票。要说起来,能把手中这个荷包留到现在,把这半张百两银票完好地保存下来,真要感激棍中的魂灵。 本来荷包一直被程颢藏在万年肉灵芝中间那道裂缝的深处,虽然曾经被那位青年将领带人抢走过,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后来,棍子中的魂灵把万年肉灵芝的精华吸走,致使价值连城的万年肉灵芝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粉末,却并没有丢弃这个荷包,不然这半张百两银票肯定早就不复存在了。 “小子,是不是很想了解白衣少女的详细信息?” “是。” “那就求求老子,老子一定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包括她里面穿的亵衣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式都会告诉你。” 呜——,这次可不同于以往,程颢是含怒把肩头的暗红色棍子给扔出去的。以程颢的洪荒之力,暗红色的棍子直飞出了飞龙城,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费时差不多一刻钟才终于又飞了回来。 回来之后,变得清静了很多。直到四个时辰之后,天色已黄昏,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没有开口说话。 可是,程颢这无心之举,却再次轰动了整座飞龙城。 尤其是住在客栈中,因没有追上青灰色身影,心情极度沮丧的关玉琳,再也坐不住了。 “文仲,马上分头去找,一定要找到暗红棍子的主人。” “小姐?” “快去!” 别看随着年龄的增长,看似变得越来越端庄,可是小姐深藏于骨子里的任性却没减少分毫。对此,文仲是再清楚不过。 “是。” 答应一声,把赵宇留下守护小姐,文仲带着其余五人慌忙走出客栈,到大街上分头寻找会飞的暗红棍子的主人,也就是小姐和赵宇描述的,那位身穿青灰色长衫的少年。 “赵宇,你也去。” “小姐?” 关玉琳一瞪眼,赵宇只好乖乖地转身走出了客栈。 过了一会,关玉琳也来到了大街上。 “真的是他,一定是他!为什么两年多时间过去,肤色都改变了,年龄却看起来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就是她,小六子就是死在了她的手里。” 刚刚走出客栈,就被一帮人围住了。 关玉琳抬头一看,不仅有六七个摇头晃脑,流里流气的青年,还有两位差役打扮的人。 只见差役打扮的人走上前,伸手就要扯去关玉琳蒙面的薄纱,而且口中不三不四地说着:“为何见不得人,大白天还要蒙面?有人举报你当街杀人,走吧,随我们到城主府走一趟。” 第十五章 怒杀八爷 虽然一见白衣少女就会脸红心跳,心慌意乱,可偏偏心里又十分想多看两眼。故此,因沙哑的声音冒犯了白衣少女而一怒扔掉棍子之后,程颢并没有走远。依然徘徊在不远处的街口,留心观察着客栈门前的情况。 直到傍晚时分,看见白衣少女的随从一个个走出来,沿街分头而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似的,程颢不由下意识躲远了一点。 尽管不能肯定白衣少女的随从是在寻找自己,程颢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甚至走进一家布店买来几块布头,干脆把早已飞回来,却再也没发出一言的暗红色棍子给包了起来。 看看手中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棍子,程颢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既然想见白衣少女,为何又要躲? 为何要把棍子包起来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难道真的是害怕被少女抓去做随从吗? 也许自己真的如沙哑的声音所说,是个笨蛋,是个没出息的人。 想到这里,程颢心中不由有些沮丧。不是没想过鼓足勇气走过去,直接进入客栈。可是刚刚抬脚,一眼看见白衣少女的随从正从远处走过来时,身体似乎不受自己指挥,又转身迅速躲开了。甚至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就这样,如正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程颢始终没让白衣少女的随从发现,而他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客栈门口。 自然,白衣少女一出现,程颢就发现了。而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和那两位差役打扮的人把白衣少女围起来的情景也被程颢看的清清楚楚,包括他们说的话也是听的一字不漏。 “放肆!” “哟,这朵小花蛮野的么。哥几个,我喜欢。” 说话的是六个年轻人中年龄偏小的一个,看他站在众人中的架势,似乎他才是老大。 “八爷要是真心喜欢,咱就不管了,你们私了好了。” 两名已经上前打算把白衣少女带回城主府的差役,听到这里马上改口,一脸恭谨地,讨好般地对那位年龄偏小的“八爷”说道。 “好,好,私了最好。小姐,走吧,我们找地方私了去。” 说完,自己并没有动手,而是一挥手,身边另外五个小青年一拥而上,伸手就要把白衣少女拉走。 看到这里,程颢再也忍不住,拔腿就往客栈门前跑。可是,他跑出去还没有十丈距离,围上去的五个小青年已经被白衣少女放倒了三个。而且,远处正有两名白衣少女的随从,边喊边跑过去。 “放肆,你们要干什么?!” “知道小姐是谁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郡主动手,吃了豹子胆了?!” 接连两声断喝,不仅吓愣了那六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吓愣了两名差役,同样也让程颢愣在了街心。 “郡主,难道是应天城郡王之女?” 尽管很早就知道应天城有位郡王,可程颢并不知道郡王姓甚名谁。 那名年龄偏小,看似是老大的年轻人看看白衣少女,又看看跑过来的随从,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唿哨一声,带着手下迅速转身走了。只剩下两名差役傻愣愣站在客栈门口,白衣少女身前,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知道白衣少女已经没有了危险,程颢也没继续愣在街心,而是一转身跟在六名年轻人身后走了下去。 “八爷,会是真的吗?” “你没长眼睛吗?那跑过来的随从难道是假的不成?” “八爷,不知是哪家郡王的郡主,长得可真馋人。” “屁话。” 拐过一个街角,六人放慢了脚步,缓缓走进一家小胡同。程颢远远跟过去,从胡同口往里一看,顿时就愣了。 只见胡同深处一家门前正张着一张用来捕鸟的大网。而六个年轻人则走到大网前,等那位领头的八爷在街边一块石墩上坐下来后,其中一人便朝门内喊道:“胡金喜,别不识抬举啊,今天可是八爷留给你们的最后一天。” “八爷,您就抬抬手放过我们吧。翠儿还小,等过两年再长长,老汉一定亲手给八爷送上门。” 当一个喑哑而又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远处的程颢顿时有些犯迷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捕鸟捕到人家家门口来了?翠儿是啥,是人还是一只小鸟? “哼,都半个月了,胡老头的底气听起来还挺足的吗。” “八爷,我们祖孙两个已经三天水米未进,再不撤走门前的大网,翠儿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撤走,干嘛要撤走?有本事你们自己出来就是。只要碰触不到八爷的捕鸟网,任凭你们出入,谁还拦着你们不成?可若是碰到了八爷的捕鸟网,惊走了八爷要捕的鸟,就不是用翠儿丫头能赔偿的了了。即便搭上这座破院子,也还差着若干银子呢。” “就是,胡金喜你是不是傻呀?只要把翠儿乖乖送出来,有吃有喝,有人伺候,难道不强如缩在院子里等死?” 至此程颢是彻底听明白了。翠儿不是鸟,而是一个小女孩,而八爷应该是看上了翠儿。因不想花钱,又不想被人到官府告状,便想出来这么一个坏主意,——在翠儿家门口张开一张捕鸟网,从而堵住大门,让里面的翠儿和她爷爷出不了门。若是强行出来,必定要碰到捕鸟网,那么所谓八爷就会说惊走了他们捕的鸟而漫天要价,甚至连房子也给讹走。从而最终达到,让翠儿家人主动把翠儿送上门,任其糟蹋的目的。 “真是一群伤天害理的东西!” 本就对这几个人在客栈门口对白衣少女,或者说什么郡主的所言所行心怀愤恨,不然也不会跟着他们走下来了。如今,又见他们如此蛮横无理,欺压良善,程颢心头的怒气腾一下就窜了上来。不管不顾,抬脚就走了过去。 在那位八爷和五位年轻人眼前,伸手把门前的大网一把就扯了下来。 “哟,哪里跑来的野小子?” 所谓八爷坐在石墩上仰起脸,看着背后插一根被布包裹着的棍子的程颢,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其余五人便一哄而上,伸胳膊踢腿就对程颢动上了手。 只见程颢不慌不忙双手左右连伸,左手抓住一个右手抓住一个,捏着脖颈往中间一碰。听见噗嗤一声响过,也不管两人死后,随手扔在地上,便再次双手左右一伸,又各自抓住两名刚才还气焰嚣张,现在却哆哆嗦嗦抬不动腿的年轻人,同样捏着脖颈往中间一碰。 又一声噗嗤响过,眨眼间已经有四人脑浆迸裂横尸当地。那位坐在石墩上的八爷竟吓得忘记了站起来,忘记了逃跑。眼看程颢左手拎着唯一一名手下走过来,身子一软便从石墩上溜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只顾磕头如捣蒜,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程颢看都没仔细看他一眼,左臂抡圆了,把手中那人用力砸了砸了下去。 噗——,顿时两个人都成了一堆肉泥。 “啊——!” 没有理会身后院门中传来的一声惊呼,程颢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十六章 血洗城主府 “杀人啦!杀人啦!” 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惊恐喊叫声,闻着身上浓浓的血腥味,程颢第一次隐隐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兴奋。 “小子,你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沿着街道一路快步走下去,虽然天已昏黑,若不是迎面碰上,旁人已经很难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渍,以及那几个流里流气小青年的脑浆。程颢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地方洗洗身上青灰色的长衫时。好久没有出现的沙哑声音再一次于脑海中响起,程颢稍微愣了愣也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自己图一时痛快杀死了用捕鸟网封门的八爷和他五名手下,一旦官府中人闻讯前去,以八爷横行霸道的举止看,其在飞龙城一定有着深厚的背景,所以,遭殃的必定还是小院中的祖孙二人。 想到这里,已经无心去清洗身上的血渍,程颢转身来到一僻静处,干脆把身上的长衫脱下来,用力抖搂两下,翻过来又穿在了身上。反正夜色越来越暗,不会有人过于关注自己。于是,又抬脚走了回去。 果然,来到胡同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而且听到了差役的呵斥和询问声。 “你们会不知道是谁杀死了八爷?!” “官爷,我们被八爷带人用捕鸟网封门整整半个月,期间从未出来过。要不是刚才在院子里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异常,凑到门前从门缝中向外看了一眼,压根不会知道八爷已经被人杀死了。” “哼,一派胡言。走吧,有啥话跟我们到城主府说去。” “官爷,小老儿和孙女翠儿已经三天水米未进,哪里有力气杀人?” “少说废话,走。” 不由分说,一名差役把锁链往年近七旬的胡金喜脖子上一套,拖着就走。而另外一个则走上去一把拉住,大概也就十二三岁,虽然看上去白白净净,却有些面黄肌瘦,仅是站在那里都晃晃悠悠的小姑娘翠儿的胳膊,也是连拖带拽地往胡同口走去。 剩下两名差役,则留在现场,看样子是要等仵作前来验伤,然后再处理地上的六具尸体。 “唉,真是可怜。” “嘘,快给我闭嘴,你不想活了?!” 听到身边一对中年夫妻小心谨慎的对话,本想仔细打听一下八爷背景来历的程颢,顿时改变主意,转身跟在拖拽着胡金喜和翠儿祖孙的两名差役身后,向城主府方向走去。 很奇怪的是,从始至终,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翠儿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喊叫。脚步踉跄地,任凭那名如狼似虎的差役拽着她往前走。倒是老人胡金喜不停喊冤,絮絮叨叨说着事情的经过。 等转过三条街来到城主府门前时,翠儿早已无力站立,几乎是被那名差役给拎在手中。所以,来到高高的台阶前,便被有些不耐烦的差役甩手给扔了上去。 噗通一声,被扔上台阶的翠儿躺在地上一动没动。 “翠儿,翠儿!” 胡金喜这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挣脱开用锁链拖着他的那名差役,三步两步爬上四级高高的台阶,一把抱起地上声息皆无的翠儿,用力摇晃着,喊叫着。可是,他再也听不到翠儿丝毫的回应了。 显然,小姑娘翠儿已经死了。 “老天爷,老天爷,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一声悲呼,胡金喜猛然站起身来,虽然身体摇晃了两下,不过还是看准了城主府大门一侧的门框,一头撞了上去。随着瘦弱的身躯软绵绵倒下来,顿时也是声息皆无。 这时,被胡金喜挣脱了的那名差役走上去,抬脚在胡金喜身上踢了两脚,嘴里嘟囔着:“就这样死了?” “三哥,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该如何向城主大人交代,如何向三爷交代呢?” 发生在眼前的一幕让程颢顿感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走到城主府门前高高的四层台阶之上的。伸手间已是抓住两名差役的脖颈,不过这一次没有再往中间碰,而是一手一个,向城主府大门门框,也就是胡金喜碰死的位置扔了出去。 “小子,你是何……!” “放肆!也不……!” 两人口中的话只说了一半,早已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程颢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抬脚走进了城主府。 “来者何人?” 迎面碰上一位打着官腔,一身便服的中年人,程颢也不回答问话,抬腿就是一脚。 砰,呜,啪嗒,噗通。 中年人被程颢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顿时朝后飞去,后背一下撞到一棵大树上,身子沿着树干软绵绵摔倒地上,早已气绝身亡。 “呀,杀人啦!” 院子里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房间里的人,不时有人走出来,看到死在地上的人,再看看大踏步逼过来的程颢,只是张口喊了一句,已是被程颢伸手抓住脖颈一捏,给捏死了。 就这样,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程颢在城主府大院内转了一圈后,虽然还没进入任何一个房间,可已经杀死了近百人。杀红眼的程颢,已经分辨不出,也不想去分辨,死在自己手中的,究竟是差役,是城主府的官员,还是仆人了。 “城主何在,出来见我!” 含怒而发的一声大吼,震得身边房屋窗子上的窗纸都簌簌作响。 没有人应答,程颢可不相信偌大的城主府仅这区区百人,刚要抬脚进入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时,城主府大门口突然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以及熟悉至极的弓弦声。 “哼!” 不听弓弦响还好,一听到这个动静,程颢伸手从背后抽出那根被包裹起来的棍子,拽开大步直奔城主府大门。拨打着如雨的箭矢,奋不顾身就冲入了,把城主府大门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队列中。 如虎入羊群般,挥动手中的棍子,不是力劈华山,就是横扫千军。耳旁边听到的是官兵的惨呼,以及咔嚓、噗嗤,脑浆迸裂,腰身被打断的声响。口鼻间则是让他感到隐隐兴奋的,越来越浓重的血性味。 除此之外,程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七章 天神的眼泪 数百近千名官兵直被越来越兴奋的程颢杀的胆寒,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恐惧,发声喊,轰然做鸟兽散,沿街道亡命而逃。 杀红眼的程颢难免也已身中几处箭伤,可是却毫无所觉,只顾轮动手中棍子,尾随四散而逃的官兵一路追杀。 等眼前再也不见一个官兵的身影,无意中却来到了飞龙城北城门处。守门的官兵早就被吓跑了,所以程颢上前,三两下就在厚厚的城门上砸开一个孔洞,猫腰钻了出去。 明月当空,金凤飒爽,来到城外荒野中,陡然清醒过来的程颢,此时早已变成一个血人。抬头看看远处那座不高的山峰,以及山前怀那座巨大的天神像,抬脚直奔过去。 知道这里是飞龙城用来举行十年大祭的场所,程颢信步走到巨大的天神像下,把手中依然被布包裹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棍子往旁边一放,盘腿坐了下来。 本来前来飞龙城就是想参加十年一度的祭天盛典,渐渐冷静下来的程颢清楚,虽然还有五天就是大祭之期,可是经过今夜这么一闹,飞龙城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啪嗒。 “什么东西?” 感觉像是一滴水滴落到头顶上,程颢抬手一抹,凑到眼前一看,果然是水迹。 啪嗒,啪嗒。 又是接连两滴,程颢不由站起来,扬起头向上观望。 什么都没有,除了深邃的夜空,就是眼前这座高大的,自己站起来也不过刚刚能触摸到膝盖处的巨大天神像。 “哪里来的水滴?” 自言自语了一句,却见上方依然有啪嗒啪嗒的水滴落下,也无心再去追究究竟是从哪里落下来的水滴,程颢干脆弯腰捡起旁边的棍子,扯去被血染红的包裹,扛在肩头沿着祭祀广场一侧的道路走下去,踏上北去的官道,趁着月色大步流星地走了。 “既然已经无法参加飞龙城的十年大祭,何不换座城池?反正天下所有府城所在都有这样的祭祀广场,每隔十年都要举行一次祭祀大典。” 惹了祸的程颢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身后的飞龙城却彻底乱了套。 源源不断从城外涌来的官兵,几乎把大街小巷都填满了。尽管有人看到血洗城主府的少年已经砸开城门逃走,而且北城门上也留有被砸开的孔洞,可那些官兵还是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并美其名曰寻找行凶之人的同伙。 顿时鸡飞狗跳,飞龙城中百姓被搅扰的一夜未曾安睡。 “小姐,我们也走吧?” 仙客来客栈当然也在搜查之列,只是白衣少女关玉琳早在傍晚就亮明了身份,所以比起其他地方来,这里还算平静。 看着文仲,关玉琳犹豫了一会。知道那个少年应该是在故意躲着自己,也多少猜测出来,那位所谓的八爷被杀,以及血洗城主府肯定都是他干的。 “是为了我吗?是因为看到我被那所谓的八爷为难才愤然出手的吗?” 不敢肯定,也无法否定,关玉琳最终还是对文仲说:“嗯,走吧。” 天刚蒙蒙亮,关玉琳一行七人,已经搭理好行装,只等城门开放,便启程赶路。 “不好了,不好了,天神发怒了。” 隐约间,街道上突然传来惶恐而又纷乱的声音。 下意识,关玉琳抬头向飞龙城外,北方那座山峰前矗立的巨大天神像望了一眼。 “怎么回事?” 文仲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抬脚走出客栈,不过很快又走了回来。 “小姐,城门已开放,城内百姓正纷纷赶往飞龙城祭祀场,说天神发怒了云云。” “走吧,我们不是也要从北城门出城吗?顺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挤在蜂拥而出的飞龙城百姓中,仅是从气氛就能感觉到人们内心的惶恐与不安。甚至有些虔诚的百姓,不等赶到祭祀广场,不等出城就已经匍匐在地,可谓一步一叩首地向城外缓慢挪去。 等来到北城门口,关玉琳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城门上被砸出的大洞,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心想,他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两年前中秋,在前往应天城官道上相遇时,也是凭一己之力把一架马车硬生生举了起来,甚至把两匹疾奔中的马匹都差点举起来。……。 “小姐快看!” 沉思中的关玉琳听到随从赵宇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看,见那座普天下每座府城都有的巨大的天神神像,竟然在流泪。 真的是在流泪! “这怎么可能?!” 等难以置信的关玉琳一行走到山脚下时,早已无法再前进一步。因为前面完全被匍匐在地,嘴里不停发出诚惶诚恐祈祷声的飞龙城百姓给占满了。 “是他,是那个该死的恶魔触怒了天神,一定要抓住他,用他的血,用他的心,告慰伟大的天神。” “伟大的天神老爷,我们永远是您最忠诚的子民。冒犯您老人家的,只是那个恶魔,天神老爷千万不要放过他,千万不要降罪于我们啊。” 当一个洪亮,而又充满悲愤的声音响起时,关玉琳拨转马头带着文仲六人,沿着官道再也没有丝毫停留,直奔京城方向而去。 “小姐以前是不是曾经见过那人?” “文仲,难道你不觉得那位少年就是两年前摔碎我马车的那个腰围兽皮,看似野人的少年吗?” “小姐,这怎么可能?虽然都扛着一根棍子,可不论年龄和肤色都对不上。” 关玉琳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胯下白马长嘶一声顿时加快了速度。 “天神发怒,冒犯了天神。天下虽大,将来怕是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关玉琳心中不由自主替那位让她怎么都放不下的少年担忧起来。 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为何总也忘不了他? 是因为那半张银票? 还是因为在一线天被少年一句话救了自己一命? “小姐,由此前往京城还有三百里不到。若是在前面的会仙城住上一夜,第二天一早即可到达。” “不要停留了,加快速度,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京。” “是。” 第十八章 鸟人 离开飞龙城的祭祀广场,走了大半夜,快天亮时程颢反而转身下了官道,专一选择偏僻的小道继续西行。 知道自己闯了祸的程颢,来到一处小溪岸边,便把身上那件血迹斑斑,已经看不出原来青灰色底色的长衫脱下来想要洗一洗,可是洗来洗去,根本就洗不净。 愣了一会,干脆双手连扯,把长衫扯成一缕缕布条,再次把暗红色的棍子包了起来。 仅是穿着贴身的粗白布小褂和短裤,程颢又上路了。 其实,在程颢心中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目的地。这次伤好后,前往飞龙城也并非有意,只不过是想找一座大些的城池,好参加十年一度的祭天大典而已。 所以,现在程颢心里想的依然是要找一座大型城池,亲身感受一下十年大祭的盛况。 眼看十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再有五天就要到了,说实话,程颢内心还是十分向往的。小时候就一直听大人们说祭祀大典如何如何隆重肃穆,八岁那年是赶上过一次,却因为家里穷,爹娘只是领着他们姐弟俩到县城看了看,当天就返回了旭日村。当时的情景,如今留在程颢脑海中的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晰。 沿着荒僻小路走下来,当终于遇到一处稍大点的集镇时,虽然洪易县城的贾郎中给的那个荷包中的银钱已所剩无几,程颢还是找到一家成衣店,买来一身最便宜的老蓝布的短衣短褂穿在了身上。 而为了不让人看出来肩头扛的是跟棍子,还特意找了家铁匠铺买了一只生铁枪头缠在棍端上。乍一看,俨然变成了一柄长枪,而非棍棒了。 “小子,老子这里有套棍法,想不想学?” “想。” 听到大半天都没有出声的沙哑声音再次开口,程颢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一声。 “那你求求老子。” 闻言,程颢颠了颠肩头装扮成长枪的棍子,因担心扔出去枪头会被甩掉,终于还是忍住了。不过,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选择了闷声赶路。 良久,还是沙哑的声音先忍不住了。 “小子,看起来是不想学喽?要知道,老子这套棍法可是当年威震仙界的盘龙棍法。” 仙界,呸,要是你真能去仙界,何至于被困在这根棍子中,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魂灵? 程颢只是腹诽了一句,依然没有出声。 “小子,你不信?” “你再唠叨,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说罢,程颢已经把棍子从肩头拿了下来。 “好,好,老子闭嘴就是。你小子可别后悔。” 说实话,程颢是真想学。几次打斗都是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棍子,若是自己懂棍法,定不会屡遭箭创。也许,姐姐也就不会以身挡箭替自己去死了。不过,在没有弄清楚棍子来历之前,程颢是说什么也不能解除无意中签订的生死契约。 直走到天色彻底黑下来,虽然能够夜视,也并未觉得十分劳累,程颢还是习惯性地在荒野中寻找到一处避风的所在,抱着棍子半坐半躺地停了下来。 就在程颢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之际,脑海里又传来了那个沙哑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可没说什么废话,而是一句句的棍法口诀。程颢不由自主就集中精力听了起来。 以程颢过目不忘的本领,只需听一遍已经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再也没有了睡意,拔掉那只缠在棍端的假枪头,解开棍子上的布条,心里默想着刚刚记下的棍法口诀,一招一式地学了起来。 到天亮的时候,程颢正好从头至尾演练了一遍。虽然还不清楚这套所谓“威震仙界”的“盘龙棍法”有多大威力,不过从仅仅演练了一遍自己就已大汗淋漓的表现上看来,一定差不了。 “谢了。” “嗤——。” 就这样,白天赶路夜晚练习盘龙棍法,无意中程颢于离开飞龙城的第四天下午,竟然来到了京城——开天城的南城门外。 老远就看见熙熙攘攘排队进出城门的人群,以及城门口盔甲鲜明的守城军兵。而且,近百名军兵分成两队,正逐一仔细盘查过往的行人。 “小子,他们在找你。” 会吗?程颢在心中自问了一句。 等又走近了一段距离,已经差不多站在了围观人群的后面,凝目望去,果然在城门外的城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不用细看告示的内容,仅是上面画着的人形图案,程颢就相信了沙哑声音的话。尽管不是很像,但的确是画的自己,尤其是肩头上扛着一根棍子,就更是自己的独有的特征了。 就在程颢大致扫了一眼告示的内容,想要转身离开时,告示上的人形图案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本一头飘逸黑发的图案,竟然在头顶上慢慢冒出来一撮三寸左右,直直竖立的头发。 围观的人群顿时被这一发生在眼前,足以惊世骇俗的变化震惊地陆续匍匐在地,并口称“天神大人”而恭恭敬敬磕起头来。 “嘎嘎,嘎嘎嘎嘎。小子,你变成鸟人了。” 随着脑海中沙哑声音大惊小怪的讥笑声响起,程颢也觉得头皮一紧。下意识抬手摸去,竟然在那夜于飞龙城外祭祀广场上,滴落了一滴莫名其妙水滴的位置,长出来一撮十分坚硬的头发。的确如沙哑的声音所说,像极了某种鸟儿头上高耸起来的一撮羽毛。 两相比对,简直和告示上的图形一模一样。 虽然很想把这突然冒出来的,类似鸟儿羽毛的头发按下去,或者干脆拔掉,可是程颢试了试,根本就做不到。由于这撮刚长出来的头发硬得出奇,想要按下去是不可能的。而用力拔了两下,疼得程颢眼泪都掉下来了,却一根都没拔掉。不得已,程颢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早已有人发现了他。特别是城门口正在盘查过往行人的军兵,发声喊,已经有数十人手持兵器追了上来。 “恶魔,快看,触怒天神的恶魔来了。” 只能拔脚狂奔了,程颢可不敢在天子脚下惹事。 从小就听说书的先生讲,皇城中有无数专属皇上的御林军,那可是天底下最能打仗的军队。不论是什么人,什么军队与之开战,只能落得个任其宰割的下场。 第十九章 借种 “文仲,发生了什么?” 由官道驰马而来的关玉琳远远看见,拥堵在城门口,不时发出阵阵骚动的数百百姓和若干官兵,顿时一拉缰绳停在了路边。 “小姐稍等。” 文仲纵马来到城门口,一眼便看见城墙上的告示,大致浏览一眼,随即拨转马头迅疾返回。 “小姐,众人正在围观城墙上张贴的一张,通缉野人少年的榜文。而且纷纷传讲恶魔触怒了天神云云。只是,” “什么?” “那画像有些异样。” 看到文仲脸上流露出的怪异神情,好奇心大起的关玉琳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一提缰绳缓缓走了过去。 看画像分明就是那位少年,可是,头上何时多出来一撮直竖的头发? “文仲,这画的真是他吗?” “小姐看看榜文就知道了。” 从头看下去,所说正是那位少年不假。 “可是,这画像……?” 文仲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赵宇上前拉住一位围观的百姓询问了一声,这才知道原委。 “怎么可能呢,好好的会突然长出一撮头发来?而且,画像上多出来的一撮头发并不是人为添上去的,而是众人亲眼所见乃天神所为?!” “你们看见天神了吗?” “虽未看见天神,可是恶魔画像上原本没有这撮头发。只是当恶魔也来观看榜文时,画像上才毫无征兆地长出来这撮头发。同时,大家都看到了恶魔头上也瞬间长了出来,一模一样的一撮头发。” “恶魔呢?” “被官兵赶跑了。” 说着还向南面的山野指了指。 关玉琳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所见不过是夕阳下的重峦叠嶂,哪里有半个人影?略微愣了愣,便打马进城去了。 不过,心里却再想:他为何也到京城来了? 一行人骑马直接来到内城,也就是皇城门外,关玉琳出示了身份腰牌,并按照信中姨娘何若惠的吩咐,把随信寄往应天城的一枚小小玉佩递给了守门的差役。 “来者可是何娘娘的亲眷,应天城关玉琳关郡主?” “正是。” “何娘娘早有吩咐,关郡主到来之后,暂且住进迎宾馆不得随意外出,随时等待娘娘召见。” 既如此,关玉琳只好转身领着文仲等人前往迎宾馆住下来,静等宫中的消息。 只是明天就是十年一遇的祭天大典,关玉琳至今不知姨娘为何召她进京。心中难免思来想去,以至于一夜未曾安睡。 第二天天刚亮,关玉琳就已经起床收拾停当。 “小姐,今日是十年大祭之期,京城百姓正纷纷向东城门外的祭祀广场涌去。” 赵宇的言下之意关玉琳岂能不知? “这样吧,你们六人不必留在这里了,只管参加祭天盛典去吧。” “小姐,这如何使得?” “无妨,是来见姨娘又非他事,你们只管去就是了。” 最终,文仲等人忍不住心头对十年大祭的向往,何况还是京城的盛典。再仔细想想,留郡主在迎宾馆定然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便听从关玉琳的吩咐,早饭后也随着街上百姓前往东城门外的祭祀广场去了。 关玉琳独自留在迎宾馆一直等到巳时末,才看到一位宫内的小太监,身后跟着一乘小轿缓步走进迎宾馆大门。 “哪位是来自应天府的关玉琳关郡主?” “公公,小女子便是。” “走吧,何娘娘召你进宫一见。” “是。” 关玉琳坐上那乘四人小轿,晃晃悠悠走了差不多两刻半钟光景,直到午时二刻才被抬到宫内一座十分僻静的,独门独院的宫殿院门前。待轿子落地,关玉琳弯腰走出来,早有两位宫女等候在那里。 “可是关郡主?” “应天府关玉琳拜见两位姐姐。” “奴婢不敢当,关郡主请进,何娘娘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跟在两名宫女身后,沿着两旁鲜花掩映的幽深通道,不一会来到正殿门口,一眼便看见在两名宫女陪伴下正站在那里,四年未曾谋面,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姨娘何若惠。关玉琳急忙紧走两步,不得不按照宫廷礼节,先屈膝行礼请安。 “应天府关郡王之女关玉琳请何娘娘安。” “琳儿,不必如此,快快过来让姨娘看看。” 被两名宫女搀扶起来,刚走上台阶,就被何若惠一把来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真是女大十八变,四年前琳儿还是个十一岁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了。” 被只比自己大两岁,今年不过十七岁的姨娘何若惠如此夸赞,关玉琳虽然心中万分别扭,却不得不装出来一脸的娇羞模样,并随口谦逊道:“承蒙何娘娘谬赞,玉琳实不敢当。” “你们都下去吧。” 等来到殿内坐下,宫女摆上茶点,何若惠一挥手把宫女和门口的太监都赶走后,便十分焦急地凑到关玉琳身边,悄声问道:“琳儿可曾猜到姨娘召你来京是为何事吗?” “娘娘,……。” “琳儿,叫姨娘。” “姨娘,琳儿不知。” “姨娘估算着,琳儿应该今天到,没想到会提前了一天。” 说到这里,何若愚抬头四处看看,似乎很神秘的样子。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再次说道:“琳儿还记得两年前皇上下的那道昭告吗?” 关玉琳当然记得,正是在那时候于洪易县通往应天城的官道上遇到了那位野人少年。 “琳儿记得,姨娘?” “琳儿听姨娘说。自从皇上下了那道昭告之后,各地进献了不少延年益寿,甚至滋阴壮阳的宝物,可是宫内还是没有一位嫔妃怀上龙子。眼见两年多过去,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宫众人无不急如热锅上蚂蚁。甚至,甚至有人想到了借种。” 说到这里,何若惠突然停下来,直愣愣看着关玉琳,直把关玉琳看的后背凉飕飕的。 “姨娘不会,不会也想……?” “唉,琳儿有所不知。一旦走进这高墙大院,如同被囚禁了毫无区别。若是皇上哪天突然驾崩了,留给姨娘的就只有独守空房直到老死在这里这唯一一条路可走。” 说着,姨娘何若惠眼里已经啪嗒啪嗒落下成串的眼泪。 似乎明白了姨娘让自己进京的用意,可是关玉琳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为了这样一件荒唐的事情。即便自己有心,又哪里有能力帮得上身居处处禁卫森严皇宫内院的姨娘?再说,一旦事情败露,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想到这里,关玉琳心中突然有种站起来就跑的冲动。 第二十章 难以置信 以程颢的身手,不仅是在易于藏躲的山野之中,追赶他的官兵又都是步兵,自然很轻易就摆脱了。 并没有走远,因心中记挂着明天十年一遇的祭祀盛典,随便找了一个僻静的山野停下来,怀抱着被包裹着的棍子,眯缝起眼睛想着心事。 自从姐姐程颖死在自己怀里,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其他亲人。程颢每每想起姐姐程颖临死时的一幕,心就疼得难受。 “参加完明天的祭祀大典之后,又该做些什么?” 总不能就这样如野人般四处游荡吧? 突然想到头顶上那撮毫无征兆长出来的直竖的头发,不由伸手摸了一下。 “咦,怎么又长高了?!” 程颢再也坐不住,腾一下站了起来。 的确,原本只有两三寸长短的怪异头发,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五寸,也就是半尺高矮了。 “嘎嘎——。” 脑海中沙哑的声音也只是笑了一声,便再无动静了。 “顶着这样一撮如鸟儿头上羽毛般的头发,去哪里会不被人认出来?” 很想把那撮头发揪下来,可是疼得眼泪直掉,还是一根都拔不下来。想抹倒如其他头发那样顺滑地垂下来也同样做不到,程颢不由犯难了。 想来想去,从包裹着棍子的布条中挑选出一根没有血迹的,伸手把那撮怪异的头发,连同披在脑后的长发绑起来。弄了好半天,总算有点像是束发而冠的样子。只是没有帽子,而把头发束起来足有半尺高,看着似乎更加刺眼。 苦于临时并没有其他好办法,程颢也只能先这样将就着。 弄好头发的程颢,再次歪躺下来,一会想想死去的爹娘和姐姐,暗恨一会老天爷,以及那个被白衣少女一句话救了一命的年轻将领。 一会又想起总让自己心慌意乱,明明内心十分想看却不敢看的白衣少女。 一会突然想起小女孩菁菁,以及未兑现的,对菁菁的许诺。 就这样,程颢迷迷糊糊坐了大半夜。等到天色快亮的时候,所有心思便全部集中到即将开始的祭祀大典上去了。 “小子,真要去参加那狗屁祭祀盛典?” “为何不去?” “去可以,不能离得太近。” 不用脑海中沙哑的声音吩咐,有头顶上那撮怪异的头发在,程颢也不敢靠得太近。 “可以了,小子,就在这里吧。” 抬头看看远处已经有影影绰绰人影晃动的,京城东郊外的祭祀广场,少说还有四里多路,沙哑的声音就不让程颢再靠近了。 没理他,程颢继续抬脚往前走。 “小子,知道有句话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如果你非要靠过去,就把老子留在这里好了。” “为何?” 感觉沙哑的声音今天很怪,为何总是不让自己靠近祭祀广场?甚至从不愿离开自己半步的沙哑声音,竟然让自己把他留在距离祭祀广场四里路之外的位置。这不能不让程颢感到诧异。 “不要问为何,除非你求求老子。” “哼。” 不管不顾,程颢扛着棍子继续前行。他可不想把祖传的棍子留在这里,万一被人捡了去可怎么办? “小子,算是老子求求你行了吧?” “说原因。” 淡淡地说了一句,程颢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好,好,老子说总行了吧?” “说吧,我听着呢。” 终于,程颢停了下来。 “想听可以,不过,要退回到五里之外。” 虽然看不见人,程颢还是扭头看了看肩头,被自己那件浸满了血渍的长衫撕成的布条包裹的棍子。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沙哑声音的建议,退回到距离祭祀广场五里之外的山野中。 “可以了吧?” “小子,这件事本不该对任何人说的。只是谁让老子碰上了一个不知好歹的犟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老子若是说出来,将来一旦引来灾祸,到时候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小子。” 只当对方是在发牢骚,程颢干脆找了一处能够看见祭祀广场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子抬头往上看,告诉老子看到了什么?” “蓝天。” 还用抬头,嗤——。 “何为天?” “天就是天。” “嗤——,无知。” 算了,程颢决定不和沙哑的声音斗嘴,反正每次都是自己输,所以干脆闭嘴不再言语了。 “今天老子就告诉你实情。你小子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天,……。” 说到这里顿了顿,见程颢没有搭腔,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传说盘古开天辟地,用一把巨斧劈开了混沌,轻清之气上升是为天,重浊之气下沉是为地。其实,这不是传说,而是事实。 可是,小子,你抬头看到的并非盘古大神当年开天辟地时留下的青天。” “那是什么?” “只是一片蓝色的琉璃。” “瞎说。” “唉,知道说出来你小子也不信。不如这样好了,等到午时,祭祀大典开始后,不用老子说,你小子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不能过去,只能留在这里看。” 听沙哑的声音说的郑重,程颢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坐在原地没动地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个多时辰过去,已经来到午时,祭祀大典也正是开始了。 虽然看不清祭祀广场的详细情景,但还是能看到个大概。 先是随着一阵乐声响起,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向矗立在广场中央的巨大神像雕塑磕头礼拜。 “小子快看,看看那些磕头行礼的人头顶上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纷纷扬扬,是水汽还是雾气? 哪里来的水汽和雾气? 现在是干燥的深秋季节不说,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若说是某个人昨天洗的衣衫没干透就穿在了身上,也不能所有人都这样。从程颢远隔五里地看过去,却是整座祭祀广场上空都荡漾着氤氲的雾气。而那雾气一缕缕飘摇着升起来,最后都集中到了巨大神像的头顶处。 随即,如同找到了一处罅隙,竟然纷纷钻入了神像的顶门之中。 不错,由于神像巨大,虽然隔着五里路的距离,以程颢能够夜视的眼神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飘摇而上,来自匍匐在地,虔诚叩拜的百姓身上的氤氲雾气,真真切切是钻入巨大神像的顶门之中了。 “怎么会这样?!” “小子,在问谁呢?” 愣了一会,确认自己所见无误的程颢,不得不深深弯腰对着空处鞠了一躬。 “请赐教。” “嗯,这还像个晚辈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惊心秘闻 “知道那些看起来像是氤氲雾气的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 “若老子说是人的信仰力与生机,而更多的则是生机,你小子信不信?” 信仰力程颢能理解,生机怎么可能会离体而去呢?失去了生机岂不是人也就不活了吗? “生机还会再生吗?” “人死若是能够复生,生机就能再生。” “那,那岂不是每参加一次祭祀大典,人的寿命就会缩短一截?” “你小子总算有点开窍了。” “知道一个人的生机随岁月流逝,会慢慢消失,直至死亡。可在他们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现象?” “嗤——,还是没开窍。当然是被所谓‘伟大的天神’给吸走了。” “什么?!” “小子,实话告诉你。宇宙之中虽不能说没有天神,但你小子所处的这个世界中的确没有天神。你们口中所谓的天神,充其量不过是一位修炼者。而他所修炼的功法,正是以来自其豢养的生灵身上的信仰力,以及生机为基础的。这样说,你小子总该明白了吧?” 程颢不笨,由于在不知不觉中喝了亿万年才会产生的地乳,不仅不笨,反而变得过目不忘,心智极为聪慧。听完沙哑声音说的话,顿时便从中捕捉到两个信息。 第一,按照沙哑声音的说法,自己以及自己所处世界中的所有人和生物都是某个修炼者豢养的生灵。 第二,沙哑声音一口一个“你们”,那岂不是说他是来自另外的世界? 可能吗? 这完全超越了程颢从小所见所闻建立起来的认知范畴。 “谁有能力豢养一个世界的生灵?你又是来自哪里?” “嘎嘎,这回是真开窍了。真想知道?” “嗯。” “那你小子就求求老子。其实,就算解除了那个生死契约,你小子也并不吃亏。不然,你小子永远都会如草丛里的小虫子一样,死了托生,托生了再死,不过是人家后院里豢养的一具,能够提供信仰力和蓬勃生机的行尸走肉而已。” 这话的确说到了程颢的心坎里,若果真如沙哑声音所说,就算立即死去也是值得的。不是有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吗?总强如生生世世做人家手中豢养的,一只懵懂无知的虫子。 “我可以答应你解除那道生死契约,但是,你必须告诉我这根棍子的来历。” “小子,别得寸进尺,老子怎会知道你们程家家传宝物的来历?不想听就算了,老子还懒得说呢。” 明明知道对方非常希望解除与自己无意中签订的生死契约,可程颢还是没能坚持住。 “好吧,我答应你了。” “小子,说话可要算话?” “当然。” “既然如此,你小子好好听着。老子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外界,怎么说呢,勉强说算是你们认为的神仙居住的世界吧。” “是不是和天神在一个世界中?” “可以这样说吧。” 说到这里,许是想起了过去的往事,沙哑的声音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接着说道:“因老子一心向道,修炼之中难免会与别人发生争斗。终于有一天,一不小心毁在了一个死对头的手中。正当被对方追的走投无路之时,无意中闯入了一位修炼者的洞府。一眼认出洞府中的一只花瓶是一个戒子空间,惶急之下没来得及多想,便一头钻了进来。结果,这一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一困便是上万年。” “你是说,眼前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戒子空间,是一只修炼者手中的花瓶?” “不错。” “像这样的世界多吗?” “很多,难以数计。” “都是用来豢养生灵,并借以修炼的吗?” “差不多。”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不能用别的修炼方法吗?” “小子,告诉老子小时候可有豢养过小鸟啊,小虫子之类的经历?” “养过兔子。” “一样。那你小子告诉老子,为什么要养兔子?” “养来吃肉或者卖钱。” “为什么不干点别的呢,不是一样能活下去?” “相对来说养兔子要容易点。” “着啊,修炼者豢养你们这样的大批生灵,同样也是为了省事。不同的只是并非为了杀来吃肉或者卖钱,却是要你们身上的信仰力和生机。” “可是,养兔子是要按时提供青草和水的。” “难道眼前的阳光空气,以及大地上的植物不是那位修炼者提供给你们的?” 被沙哑的声音反问住了的程颢沉思良久,终于再次开口道:“怎样才能出去?” “嘎嘎,小子也心生向往了?” “嗯。” “那你小子是不是相信了老子的话?” 程颢心想,别的不说,一个残存在棍子里的魂灵能够说话,能够操控棍子于眨眼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两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能够给自己治伤,这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况,刚才是亲眼所见祭祀广场上的异象。所以,心中早就有七八分想信了沙哑声音说的话。 “告诉我,如何解除那道契约?” 似乎是在琢磨程颢是不是真心,沙哑的声音又停顿了一会才说道:“咬破舌尖,把舌尖血喷到棍子上即可。” 程颢没有再犹豫,至于棍子的来历,不管对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只要对方不愿意说,自己也拿他毫无办法。于是,用力咬破舌尖,忍痛就朝手中暗红色的棍子喷去。 “嘎嘎,嘎嘎嘎嘎嘎——,老子终于重获自由了。苍龙子,老匹夫,给老子等着,早晚有一天要你万劫不复!” 脑海中的沙哑声音歇斯底里地咆哮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下来。不过,并没有选择离程颢而去。虽隐约从沙哑声音的话意中听出来一丝不对的地方,不过程颢并没有多想。 “小子,真的很想离开这个囚笼?” “是。” 程颢不假思索地答道。 “老子再问一遍,真想?” “真想。” “好吧,谁让老子是个善心肠的人,老子就帮帮你。” “怎么帮?” “把你身上的生机匀给老子三成,待老子恢复一成的修为就能带你冲出去了。” 程颢默默想了一会,即便对方是在欺骗自己,若是不能冲出这个所谓的囚笼,有再旺盛的生机又有何用?哪怕是夺得了天下,当了皇上,岂不还是被关在这个囚笼中,继续做人手中豢养的行尸走肉吗? 第二十二章 上当 只是,在答应沙哑声音之前,程颢还有两个问题需要问清楚。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的生机不可?” 在一线天杀死的那两千多名官兵,程颢尽管没亲眼所见都成了干尸的怪异景象,可手中的棍子由原来黑乎乎的颜色变成了暗红色,还是让醒来后的程颢心生疑窦。 再就是在飞龙城发生的一幕,程颢事后才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嗜杀,对让人恶心的血腥味不仅不再反感,甚至还有种莫名的激动。这更加加深了程颢对手中棍子,或者说是栖身其中的魂灵的怀疑。 “小子还记得在地下岩洞中的经历吗?” “很简单啊,除了醒来喝水就是睡觉,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了,怎能不记得?” “小子可知道那水是什么水吗?” “水就是水,还能是什么?” “当时就没感觉到异常?” “有些甜,比起平时喝的水略微粘稠了些。” “哼,岂止是略微粘稠了些?!” “那些水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本就不是水,而是经过亿万年才演化出来的玉液琼浆——地乳。” 地乳,程颢只知道人有人乳,牛羊有牛羊乳,何时大地也会产生地乳了? “什么是地乳?” “唉,怎么跟你小子说呢?知道有句话叫‘日月精华’吗?” “知道,传说很多有灵气的生灵吸取了日月精华可以成精。” “那不是传说,也不叫成精,而是一种修炼方式。既然日月都有精华,难道大地就没有精华了?” “你是说,大地的精华就是地乳?” “不错,你在地下岩洞中喝的就是大地的精华——地乳。也正是因为喝了地乳,你小子才会一睡五年。试想想,若不是有地乳果腹,你能在地下什么东西都不吃的情况下活上五年吗?” 虽然也一直思考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也曾怀疑过是那喝下去有些甜有些粘稠的水的缘故,可程颢却不敢肯定。今日听沙哑的声音提起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因祸得福,无意中喝了大地的精华——地乳。 “是不是说,因为喝了地乳,所以我的生机比一般人更旺盛?” “岂止是旺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难道你小子没发现从地下暗洞中出来之后,变得力大无穷了吗?” “发现了,难道也与喝了地乳有关?” “地乳有易经伐髓的功效,别说你小子喝了那么多,哪怕是一小口也足以让一个凡人脱胎换骨了。不然,你小子怎会一睡五年,不仅没有死掉,反而变得力大无穷,身高还比正常人高上一块?” 终于明白了暗洞中喝了睡,睡了喝,一呆就是五年的原委。 不过,程颢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是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不再厌恶血腥味,甚至变得嗜杀起来?” “的确,老子是想尽快恢复修为,可谁知那些凡人的生机实在是少得可怜?” “那岂不是说你也是依靠吸收别人的生机来修炼的吗?” “你小子怎么如此无知?” 听到多少有些暴躁的反问,程颢并没有接话,而是静等对方的下文。 “你难道不知道魂魄之间是可以互相吞噬的吗?算了,这样说你小子一样听不懂。换种说法,大千世界中不仅人能修炼,畜生也是能够修炼的,也就是你小子刚才所说的成精。同样,鬼魂也可以修炼。鬼魂修炼的最佳途径就是相互吞噬。这样说,你小子总该明白了吧?”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只是一个鬼魂?” “不全是。” “为何?” “若是个单纯的普通鬼魂别说吸收生机了,即便靠得太近都会被你小子身上旺盛的生机害死。要知道,老子可是修炼了数万年的修炼者,自然魂魄也与众不同。虽然也具有普通鬼魂的特性,但又具有修炼者的本能。这样说,你小子能明白吗?” 似懂非懂的程颢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对沙哑声音所说的话感觉多少有些矛盾,因急于想冲破这个让自己伤心的囚笼,程颢并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 “好吧,你如何吸收我的生机?” “老子需要进入你小子的意识海中。” “意识海在哪?” “眉心处,也就是人的上丹田。” 程颢有些犹豫,虽然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可不管怎么说,让一个陌生的魂灵进入自己的身体,本能上还是有些抵触的。 “放心,我一个魂灵伤害不了你小子。不然,何必与你费这么多口舌?” 程颢想想也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魂灵,若真的有能力伤害自己,又如何防范得了? “需要我做什么?” “你小子只需静下心来,什么都不要想。而且,待老子进去之后,你小子就会看到老子长什么样子了。同样,不要阻止老子所有的动作即可。” “好吧。” 程颢再也不去关注祭祀广场上的什么盛典,而是平心静气盘腿坐在地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只感觉眉心处似乎被人轻轻吹了一口气,突然,程颢便看到了一个长相猥琐的老者。说猥琐或许不是很恰当,贴切地说应该是一个枯瘦而佝偻的老者影子。 “小子,看到老子了吗?” “嗯,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那名枯瘦而佝偻的老者,还看到了一片虚无,而漫无边际的奇异景象。心中不由暗自想到,难道这里就是沙哑声音所说的自己的意识海? “小子,只准看,不许干扰老子。” “嗯,知道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别急,一会就告诉你。” 说着,看到那名枯瘦而佝偻的人影蹒跚着,一步步向自己靠过来。所谓自己,程颢只是一种感觉,其实就是在意识海中他本人的魂魄。 好半天,枯瘦而佝偻的老者靠近后,程颢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只见是一位满脸皱褶如初生婴儿般的一张脸,一双小眼睛里发出贪婪的目光。顿时,程颢的心头就是一紧。 可是,再想反悔已经迟了。 那个看似枯瘦而佝偻的老者,刚才还步履蹒跚,转瞬间就变得如同一只饿狼一样直扑过来。让程颢立马产生了一种,自己即将被对方吞噬的极度威胁的感觉。 “嘎嘎,小子,现在可以知道老子的名字了。记住,来世投胎若是能生到这个囚笼世界之外,不对,魂魄都被老子吞噬了,哪里还有来世?算了,让你小子死个明白吧。老子仓机子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