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该嫁人了 蔚蓝的天空下,颤巍巍的立着一座小山,之所以说他是颤巍巍的,因为他实在是太矮了,连上山头树木的树冠,仍不足百米。山,只是当地人的说法。山虽然不高,但覆盖甚广,曲折绵延数十里,不见尽头。山的北面有一个小村子,叫做同山。 初春,乍暖还寒,正是留恋被窝儿的大好时节,一大早,勤劳的太阳老头儿双眼将睁未睁,不知是怀念昨夜的春梦,还是幻想远去的伊人,朦朦胧胧打不起精神。 同山村一片宁静,只有村东头许员外家,人声起伏。 “爹,娘,这么早把人家喊起来干什么呀”,许悠然睁着大大的眼睛,顺溜的说话,而后自顾自的倚着身边的椅子斜坐下来。 如果你以为这孩子早上刚起来就这么清醒,那就大错特错了,走到许大小姐面前,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毫无焦距,也就是说,现在的许大小姐还处于半饱半暖半清醒的休眠状态。 看吧,经验老道的许员外就识破了这一伪装,五指并拢,手心向下,朝着桌子狠狠一拍,“啪”,朝八仙桌面上下震动,一时间桌上茶壶歪斜,茶水四溅。 在许员外的生猛威慑下,许悠然一个激灵从休眠中重启,待发现是自家老爹后,满脸无奈:“爹呀,您赖好也是奔五十的人了,怎么能随便动气,万一高血压脑梗怎么办,您说您这么激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不是逼我这个当女儿的上绝路吗,要是让大哥知道了,非得拿把菜刀劈了我不可,还有,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到时候,一双儿女都没了,您老两口可怎么办呀?” 许悠然一口气说完,连气儿都不带喘的,欣欣然端起旁边的茶杯润嗓子,待杯子举到嘴边,才瞄见自家爹爹脸色发紫,大有朝黑发展的趋势,才知道这次玩大了,真要把老头子气出个好歹……许悠然一阵哆嗦。 茶到嘴边,两片粉唇轻启,唇瓣微颤,水面掀起层层波澜,而后将茶杯移到到自家老爹唇边,还不忘加上一句:“爹,茶已经不烫了,您喝杯茶润润嗓子吧,”一副体贴小棉袄的做派。 第一次享受自家闺女的伺候,许员外再大的气也没了,再加上被气了这么长时间,确实渴了,接过茶杯喝了两口,虽然没有松口什么事儿,脸色却开始好转。 许悠然见老爹这边火候差不多了,便瞄向自家老娘,意思是:您的头号打手已经沦陷了,有什么招数,放马过来吧,总不能大清早吊嗓子呢吧。 但凡大boss总要有些架子的,您看,在老娘的示意下,虽然不情愿,许员外还是继续开口:“然然呀,你看你再有五个月就十七岁了……” 短暂的停顿后,听赵员外接着道:“你大哥哪里,我们老两口是不担心了,现在家里只剩下你了,爹知道你主意大,擅自给你找一个你也不一定满意,所以呢,我跟你娘今天早上叫你起来,商量着也抓紧给你定一门亲事。” 许员外说完,还有些惴惴不安,他可是两边都不想得罪呀。 听完一席话,许悠然下意识的反应,就让许员外的希望破灭了,一扫方才的乖巧模样儿,身体紧绷,整个人直立起来,如炸了毛的公鸡:“什么?!定亲——嫁人——” 声音之大,频率之高,只见屋顶蛛网下坠,尘土抖落。 在许悠然的心中,自己还只是个中学生,充其量就是四邻八方的孩子王,身为家中的老幺,可以调皮,可以淘气,偶尔还可以撒撒娇,好歹有父母宠着,兄长护着,即使有那么个比自己还小几个月的嫂子进门,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依然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万万没想到,嫁人这两个字会被按在自己头上。 震惊之后,许悠然恢复思考能力,老爹充其量也就是个吹号角的,连先锋都算不上,认清形势后,许大小姐甩甩头,抖擞抖擞精神,直奔首要目标:“娘,您就这么想让我嫁出去吗,我舍不得您呀!” 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的看着刘氏,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只差摇尾乞怜了,“娘,人家真的不想离开您吗,再说,大哥不是十九岁才结的婚吗!” “你哥是男孩子,你能跟你哥比吗,你嫂子比你都还小呢,”刘氏立场坚定。 许大小姐见感情攻势行不通,一咬牙,拿出自己的绝招,以理服人:“娘,你说女人为什么要嫁人呢,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的女儿,最后却要送到别人家里,还得赔上那么多的嫁妆,您说在家您啥活都不舍得我干,从小一句狠话都没说过,就这么一下子要把我给嫁了,娘,你舍得吗,呜呜……” 悠然那袖子抹了抹干涩的眼睛,为什么今天流不出来了呢,难道是平常泪腺用的多,枯竭了,不管了,戏总要往下演:“娘啊,您说,我这嫁的人,也不知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更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这万一要是个内心黑暗的表里不一有暴力倾向的,女儿嫁过去,不是往火坑里跳吗,再说了,就算女儿走了八辈子的好运,嫁了一个正常的男人,肯定要面对婆婆公公,哥嫂小姑,您说女儿这么笨,怎能应付的过来呢,娘呀,到那时,又没有娘疼我,女儿可怎么活呀。” 悠然说完,一边假装抹泪,便暗自观察老娘神态,刘氏仿佛早知道她要这么说,做好了心理准备似的,依旧端着茶杯,轻酌慢饮,不动如山。 一席话收效甚微,悠然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继续游说:“娘呀,您看,女儿在家里,什么也不会干,女红从来没碰过,厨艺一般,琴棋不通,书画了了,还老是说错话,惹您和爹爹生气,如果到了婆家,肯定被罚,到时候一日三餐不保,隆冬衣衫不暖,处处遭人嫌弃,时时受人冷眼,呜呜……” 听到这些,刘氏终于动容,许悠然却是一阵窃喜,加足马力,“到那时,女儿受一点苦不要紧,可他们看女儿一无是处,肯定要说是母亲无能,没有把女儿教导好,到时,女儿就成了万恶不赦的不孝女了,还连累咱家的名声,那我可就对不起许家的列祖列宗了。” 能说动刘氏,说明这次胜算颇大,自己就脱离了嫁人这个牢笼,自由自在的翱翔了,许悠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然然呀,看来你也长大了,知道思考问题了。” 听了刘氏松了口,悠然心里乐翻了天,面上却仍是苦瓜样。 “悠然啊,娘亲仔细想过了,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以前对你却是太松了……” 悠然伸长耳朵,太松了,这是个神马情况。 “所以,悠然呀,”刘氏一脸无奈,仿佛下定了决心,接着道,“以后你哪也不能去,就呆在家里,重点学习女红,顺变温习厨艺,至于琴棋书画,在咱这种小地方,就粗略过一遍吧。” 什么!自己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呀,女红,厨艺,琴棋书画,还分重点学习,顺变温习和粗略过一遍,许悠然无语望苍天。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叫作茧自缚,就是自己这样的,千辛万苦挖了个坑,不用推,自己先跳了下去,还巴拉巴拉几下,将坑填平了。 回到自己房间,许悠然脑门上还盘旋着女红厨艺琴棋书画几重大山,直到写完练了几张大字,才冷静下来,小脸儿上没有了愁苦,更没有了方才的娇嗔。 窗外,一行鸿雁飞过,对对排成行,沿着固有的方向不断拍动着翅膀。 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有看似作对却事事包容的爹爹,表面严厉却内心关怀的娘亲,更有处处设想周到的大哥,还有四邻八方熟稔热心的邻居,许悠然真的很喜欢这样温馨和谐的生活。 虽然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但许悠然天生就是个随意而安的性子,正如跟自己老爹作对逗趣,跟娘亲耍赖撒娇一样,许悠然一直都是去适应自己的身份,并甘之若饴。 蓝色的天空下,白云朵朵,“人”字形的雁群越来越小,成为小山的点缀,院子里,杨树已经抽芽,枝条上带着点点淡绿色的小包。院门口,几个孩子快乐的嘻嘻,曾经玩的要好的姐妹大都已嫁做人妇,四邻八方,好像只剩下自己这个老姑娘了,怪不得父母着急呢。 “入乡随俗呀,看来真的该嫁人了!”许悠然喃喃自语,认真想着自己未来的另一半。 第二章 偶遇 第二天早上,许悠然就被告知,今天媒婆要过来,既然不能拒绝,起码要把握主动,悠然便拿下了接待的工作。 天气晴好,街上时不时有行人经过,有挑担的,赶车的,牵驴的,小村的生活依旧平淡,时间的轮轴不紧不慢的转着。 门口的梧桐投下一大片树荫,摆着几个石凳,这都是午饭之后,七大姑八大姨聊天用的,许悠然挑一个坐下,伸长脖子四处瞅瞅,搜寻那个传说中的媒婆的身影。 许悠然虽然接受了嫁人的现实,却并不准备全盘交给父母,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自己先把需求说一下,等候媒婆便成了今天的首要任务。左等右等,人还不来,许悠然索性站起身来,走到村口张望一番,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走回树荫的许悠然更加坐立不安,偶尔的凉风也吹不灭心中的烦躁。 树杆的影子越来越短,媒婆依然没有踪影,让许悠然忍不住咒骂这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家伙,约好的上午见面,都快中午了,还不见人影,原本斗志昂扬的许大小姐脑袋越来越沉。 忽然,一双脚,不,准确的说,是一双鞋,千层底,藏青粗葛布,半新不旧,占了少许灰尘……不可能是曹媒婆,许悠然一阵不爽,丫的,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姐都蹲着还有人打扰。许悠然发誓,一定要这人好看,许悠然忍着疼痛,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不知是蹲的时间长了还是胃中疼痛,身子半弓着身子,但这并不能减少许悠然眼中的煞气,烦我许悠然者,虽远必诛,嘴角微翘,杀气毕露,许悠然慢慢抬起头,衣服,有点熟悉,许悠然微愣,看到那张脸时,杀气煞气全消,对上那双漆黑如深潭般得眼眸,许悠然露出痴迷的微笑,什么狗屁誓言全不作数…… “你没事吧,许悠然?”声音温润,语含关切,但不使人生出邪念。 “啊……古先生,你来了……”许悠然暗恨自己不争气,这也算是前几年留下的后遗症,话说当年,许大小姐十岁时,许员外家里富裕,便想让女儿到村子里的学堂上学,许大小姐大言不惭的说,想我许悠然聪慧如斯,何必到哪里受罪,坚决不从……最后在刘氏威胁,许员外哄骗下才答应去上一阵子,要真是如她诉说的那样,再不去也行。 许悠然背着刘氏亲手准备的小布包,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许员外向学堂走去,说是学堂,只不过是县衙出资盖得一间小屋子,坐在凳子上,其他小朋友都一脸兴奋,对第一次来学堂这样的新鲜事都刚到好奇,只有许大小姐坐在那里,摆张臭脸,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不大一会儿,大家自发的安静下来,一阵脚步之后,在二十几双眼睛注释中,先生走进了学堂。 许悠然虽然是被逼而来,但既然来了,总不能太突出吧,一抬眼,便傻了,只见讲台上之人,二十左右,一身粗布长袍,木簪束发,面容隽秀,最是那深潭一般的眼眸,直要把人吸进去,一开口,声音温润,如春风轻抚心田。谦谦君子,虽粗布衣衫难掩如玉光华,虽稍显稚嫩但更彰显活力,正是许悠然喜欢的类型,整堂课就盯着先生看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之后上学堂成了许悠然最最喜欢的事了,还不住望天长叹“君生我未生”啊! 听到先生问话,许悠然终于灵台清明,恢复意识,暗骂自己意志薄弱,经不住美男诱惑,但又不住为自己辩解,这都怪先生,随着年龄的增长,稚嫩褪去,平增了几分成熟,魅力更胜从前,害得自己说话全磕磕碰碰,全没有平素的流利。 两人谈了一会儿,先生便告辞,走回自己的小屋。 知道古先生走远,许悠然才回过神,想着方才的声音,许悠然只感觉余音绕梁,仿若仙乐,仿佛饱经风霜的小麦苗终于迎来了第一缕东风,连等待的焦虑都消失不见。 古先生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知怎地,许悠然想起昨天脑海中模糊的身影,与古先生的身影渐渐重合…… …… 左等右等,媒婆终于姗姗来迟。 媒婆姓曹,一身标志性的花色大褂,然而这身装扮并没有使人看到轻浮与厌倦,反而使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活力与喜庆,头上只插一支荆钗,头发乌黑如丝,面容圆润,嘴角含笑,若有若无,使人不由想亲近攀谈,手中绘着桃花的扇子随着手腕的转动,时不时送上阵阵微风,给整个人增添少许动感。 许悠然这才知道惯性思维害死人,眼前的曹媒婆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市侩,脸带笑意,很容易让人亲近。 恰在这时刘氏也走了出来,邀请曹媒婆走进院子。 不愧是专业人员,不着痕迹的结果刘氏递上的两锭银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画卷。 留着曹媒婆慢悠悠喝茶,母女二人翻起了所谓的珍藏资源。画像上皆是十里八村适婚男子,有的羽扇纶巾,有的粗布短打…… 画像上不但有本人情况,就连基本的家庭概况都有提及,看来曹媒婆所说的独家资料绝非虚假。 但许悠然越看越是皱眉,不自觉将画上之人同心中那道背影作比较,越是这样,心里越是不舒服。 看的差不得了,曹媒婆便拿出来一张介绍起来:“这位小公子可是不凡,名叫姜哲,年仅十九岁,都已经是秀才了,是咱们县试前三名呢……” 许悠然心里有些烦闷,粗粗浏览了一遍,便同两人告别,回到自己房间。 许悠然有些纠结,刚才浏览画像的时候,脑海里闪现的竟然是古老师的身影,如影随形般挥之不去。好像在自己面临嫁人问题的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人。 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古先生了吗?恐怕只是曾经的师生相处间有些许好感罢了。 打开窗子,远望小山,感受着树林的生命力,混沌的脑海也为之一清。 “吱呀——” 母亲刘氏走了进来,许悠然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扯出一个微笑。 “然然,怎么样,有没有看得上的,回头让你哥再去打听一下。” “娘,再看看吧。” “然然,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第三章 古先生 青砖绿瓦土黄色的院墙,在晨曦里,显得格外宁静,古先生的小院子位于村东头,六年前,古先生成为村里正是教习之后,全村开动,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有物的出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有了这处小院。跟这处小院比起来,村里的校舍便简单多了,在原来的基础上错略一修葺,便成了村里四处游荡孩童的去处,当然,许悠然也是其中之一。 站在院门前,许悠然捧着一个点心匣子,正是新琢磨出来的点心样子,还没有在自家铺子里售卖,是专门拿来给古先生品鉴的。 “进来。” 在许悠然敲门之后,古先生醇厚的声音响起。 许悠然推开门走进小院,梧桐树下,一张小案,一张椅子。古先生坐在椅子上,手持一本书籍,看见许悠然来了,目光从书籍上一开,展颜一笑:“许悠然,来了,这次又是什么新鲜花样,开来先生又有口福了。” 十二岁之后,许悠然接触了厨艺,身为资深吃货的她,在满足口腹欲望之余,便为自家点心铺子琢磨点新花样,每当悠然琢磨出新鲜点心花样时,总是拿给古先生品尝一番,不负众望的,对方也总能够给出恰当的建议。 在古先生品尝点心的时候,许悠然拿起桌案上的书,《临安军略》。 “先生,你还看这样的书呀!” 不怪许悠然惊讶,古先生给人的印象都是学者形象,特别是一袭长衫的时候,从内到外透着一种儒雅的文人气质,实在跟舞枪弄棒的大病联系不到一块儿。 这时,古先生已经打开点心匣子,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巴,上下颚蠕动,右侧眉毛微颤,虽然脸上还是一派淡然,但熟知对方习惯的许悠然却知道这是在忍耐了。 瞟了一眼点心匣子,悠然便知道原因所在了。暗自得意,才走进房间,泡了一壶浓茶,斟满一杯,递了上去。 配着浓茶,古先生才把嘴巴里甜腻腻的点心沫子咽下,又连吞了两口浓茶,才把嘴巴里甜腻的味道冲洗干净,白净的脸上很是无奈,轻叹一口气:“丫头,怎么又捉弄先生。” 古先生不挑食,口味也没什么特别偏好,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甜。当初许悠然知道了对方这一癖好的时候,以孝敬先生的名头,专门拿来了甜腻点心,让对方试吃。记得当时,仗着一张萝莉脸,用目光逼迫对方吃完的时候,在课堂上受气的许大小姐,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最终,古先生虽然知道了悠然的故意,并没有计较,还给出了中肯的改良方案。 那正是两人私下第一次接触,长久相处下来,是不是品评一下茶点,倒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时隔多年,再次遭到甜腻味道的袭击,古先生灌了一肚子浓茶之后,无奈的敲了敲许悠然的额头。 宽大的手掌,带着些许凉意,透过皮肤传入脑海,直达心湖。村里民风淳朴,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以前两人相处,偶尔也会开些玩笑,指额接触也并非没有,可这次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春风吹拂,柳梢轻摆,心湖涟漪片片。 “先生,你怎么还叫丫头,我都长大了,”悠然勉强收敛心湖,语含嗔怪,掩饰自己的神情。 古先生右眉微挑,慢酌了一口浓茶,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拿出大家长的气概,语带宠溺:“是,我们家悠儿长大了,是个大丫头了。” 悠然小名极多,家里人时常称作然然或者悠悠,唯独古先生称其为悠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名字也被许悠然所代替,如今,这个久违的称呼终于再次出现在对方醇厚的嗓音里。 接下来,古先生心有余悸的将剩下几个口味儿的点心品尝了一番,还给出了些中肯的建议。 话说古先生的舌头也不是盖的,往往只言片语,就能指出点心的不足,为许悠然下一步改进点明了出路。 放下点心,又灌了两杯茶,古先生吃饱喝足,很是惬意:“许悠然,吃了你的点心,先生我可又省了一顿中午饭。” 从丫头变回了许悠然,悠然心里不自然有几分失落,面上却是不显,假装得意,瞥了一眼正屋房间内的架子,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既然先生吃了我的点心,可要怎么报答我呢。” 古先生挑眉:“恩,继续。” “我看先生这身无长物,就这所房子还算结实,也还是村子里盖的,你又是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帮家里干点儿农活儿恐怕也指望不上……” 听着许悠然一本正经数落自己的不足,古先生不以为意,嘴角噙着微笑看着她,一双如黑墨的的眼珠更显幽深,仿若寒潭不可见底,就连四周的房子,树木,蓝天,白云都成了陪衬。 在对方的目光下,许悠然再也胡扯不下去,满脸无奈:“真是败给你了,咱就直说了吧,我想让你弹奏弹奏一曲,也好让小女子陶冶一下情操,顺变解解馋?”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许悠然离开座位,双手抱拳,做请求状。 面对许悠然的请求,古先生仍旧是那般不动如山的做派,时不时轻酌一口茶,就在悠然以为行动泡汤,要放弃的时候,才见对方轻轻的点了点头,细弱蚊嘶的“嗯”了一声。 得到满意答复,许悠然眉开眼笑,一溜烟儿走进内室,将琴架古琴搬了出来,轻轻放到梧桐树下,扯着对方的袖子让其入座。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轻拢慢捻,穿梭不停,犹如跳动的鱼儿跃出水面,仿若田野的碧草随风轻抚…… 许悠然不喜欢弹琴,却喜欢带着耳朵作为一个听众,特别是古先生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这次有幸能听到先生琴音,悠然暗呼侥幸。 捻动琴弦,正是《阳春白雪》,在古先生演奏下,万物知春,和风淡荡,恰逢燕子来时,追逐嬉戏,仿若春暖花开,悠然斜倚着椅子,呼吸越来越轻,上眼皮越来越沉。 一曲琴音终结,古先生看着对面酣然入睡的小人儿,哑然失笑,一脸无奈,暗自摇头,而后自房间拿出意见斗篷,给悠然盖上,又搬出炉子放到其身侧,回到自己座位,拿起先前的《临安军略》默默研读起来。 第四章 定计追师 云聚云散,慢慢飘远,睡梦之间,时光荏苒。 许悠然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的,睡眼朦胧,入目是高大的梧桐树冠,一个个枝桠上,带着鲜嫩的芽孢。炉子火苗轻颤,只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身上的披风清爽,带着天然的皂荚味道。 低头一看,纤尘不染,看来是浆洗过还没上身的。环顾四周,古先生所在的院落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将许大小姐震醒的就是不远处灶台的声音。 灶台旁,古先生围着灰色的围裙,一手持刀,一手按着一根萝卜,慢慢切着。可能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动作娴熟,却不免有些缩手缩脚。 许悠然前世听好友说过,下厨的男人最有魅力,当初还不屑一顾,认为那只是哄骗男友做家务的借口。如今,斜眼看着围着灶台忙活的古先生,许悠然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这一看法。褪去了长袍,卷起了衣袖,放下书本拿起汤勺的古先生多了一丝生气,白净的面颊被炉火的映衬下略微发红,犹如水果让人有犯罪的冲动。其实,并不是说男人下厨马上就有了魅力,而是出门在外衣冠楚楚的男子,到了自己面前却能放下架子,洗手作羹汤,这恐怕才是身为女子最大的骄傲。(恐怕许大小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默认划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 待到古先生转身,许悠然心虚的闭上眼睛,继续假装睡觉。 古先生回头,梧桐树下,青竹椅上,小丫头呼呼大睡,宽大的披风这赶着整个身子,治愈小小脑袋,斜倚在躺椅后背。眼眉如黛,脸颊白里透红,如同秋天枝头的苹果,下颚圆圆的,肉嘟嘟的嘴唇带着点婴儿肥的娇嗔,让人忍不住捏上两把。 这样想着,古先生也这样做了(不像某女,有贼心没贼胆)。 手感不错,先生满意了,换来的却是少女的一声娇喝。 “呀!这么凉,还带着水,你——” 许悠然刚想发作,但接触到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在说,丫头,你就别在装了,你的计谋被识破了。许悠然只得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既然醒了,那就收拾收拾,开饭了。” 一荤一素,再加上番茄鸡蛋汤,是悠然的最爱,菜的味道倒寻常,而番茄鸡蛋汤仍旧煨在炉子上,微蓝的火苗上汤汁翻滚,冒着淡淡的水汽,许悠然忍不住就这汤勺酌了一口,马上迎来先生的筷子一击,又是一阵暗自愤懑,敢怒不敢言。 一顿饭到了最后,悠然没动多少菜,一盏汤几乎全进了肚子,在古先生又多一个主次不分的评语。 最后,本来只盛了半碗米饭的悠然,依然留下一多半,任先生威逼利诱,就是不肯再吃一粒米。 “你呀,就是娇生惯养,不知人事愁苦!” 恨铁不成钢,古先生熟稔的接过悠然的饭碗,三两口扫荡干净。 饭后,出于愧疚,许大小姐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 回家的路上,悠然想着先生自然接过自己的剩饭,脸颊依然滚烫。直到走回自己家门口,悠然才算想起来,暗自后怕,自己大正午没报道也没回家吃饭,一向严厉老娘的脸色可想而知。 “然然,回来了,”无故错过饭点儿,母亲大人不但没有抱怨,反而笑脸相迎,许大小姐更加忐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恩,娘,您吃过饭了?”许悠然仿佛随意问道。 “古先生家的饭味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啥,您知道!” “要说古先生也听不容易的,一个人独自生活,只不过,现在像这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男子真的不多了……”刘氏自顾自的数落着古先生的优点,丝毫没注意自家女儿的表情。 母亲知道自己在古先生家吃饭,那姓古的老古董也肯定知道,原来就自己被蒙在鼓里,怪不得吃过饭老古董就催着自己回家,原来症结在这儿。 “这个老古董,真是太过分了,明知道自己会担心,也不提醒一下……” “老古董!然然,什么老古董?”刘氏问。 “没什么,娘,咱家哪有什么古董,没事儿我回房间了,”对刘氏来说,尊师重道还是很重要的,许悠然哪敢提自己给先生起的外号。 “然然,来,陪娘聊聊。” 刘氏朝着女儿招手,一副要长谈的样子,悠然只好收敛心神,挨着坐下。 “然然,记得昨天娘亲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娘,哪有!” “女儿呀,娘不是怪你,娘不但知道你心里有人了,还知道那个人就是古先生,对不对。” 女儿张着小嘴,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刘氏笑容更加灿烂:“然然呀,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还能不知道你小脑袋怎么想的。” “那,那,那怎么办?”许悠然从来都没发觉娘亲如此神通广大,半句话都开始打结。 “什么怎么办,既然喜欢了,当然是努力追求了,”刘氏将吃惊的女儿搂紧怀里,右手轻轻抚着悠然的后背:“娘亲已经替你打探清楚了,古先生虽然不是土生土上,但在咱们同山村呆了六年,也算是半个村里人了,更何况他为人正派,孤身一人,你嫁过去就不会受到公婆的约束……” “可是,娘,他是我的先生呀,”许悠然不知道是问刘氏还是问自己,声音微弱。 “先生又怎么了,起码相处过一段时间,彼此了解,再说了,你只是跟着他上了几节课,又没真正拜他为师。” 经过自家娘亲的一阵劝道,许悠然愣愣的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桌案上薄薄的纸张,写着娘亲暗自打探的信息:古先生,姓古名延,字顺之,未婚,年二十七,六年前孤身一人来到村里落户,无亲无故,平常喜好读书下棋,以教书为生,口味清淡,厌烦甜食,村中风评极佳。 相处六年,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古先生叫什么,还有什么字,从昨天开始,短短一夜的时间,母亲竟然悄悄打探出这么多东西,可见天下父母心。 想起母亲,许悠然不自主笑了,为了说服自己勇敢追求幸福,娘亲竟然以自身做例子。 原来当年刘氏长得并不出众,反而许员外一表人才,深得十里八村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欢迎,当年刘氏也是主动出手,才最终觅得佳婿。 将桌案上的纸张叠好,收进荷包,许悠然鼓足勇气,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感情和未来的婚姻,一个追师计划浮现心头。 第五章 同学年少 “然然,要出门呀。” 许悠然回头一看,是自家老爹。一家人,经常相处,平素自在惯了,打趣斗嘴不在话下,平常许悠然还真没注意自家老爹的长相,想起昨天娘亲的话,现在仔细一看,面若冠玉,鼻梁直挺,髯髯微须,人至中年丝毫没有发福的迹象,再加上身材魁梧,端端是成熟帅大叔一枚。 “乖女,你怎么了,不是惹了什么祸吧,没事儿不用担心,告诉老爹,爹给你扛着,”看女儿面色有异,许员外收起逗弄女儿的心思,面上尽是关怀。 拍掉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指,许悠然恢复常态,暗自佩服自家老娘的眼光和手段,心里更是得意,与有荣焉:“老爹呀,放心吧,女儿最近可乖了,您要没什么事儿我可要出门了。” “出门,你要去哪,不是要去看靳露儿吗?” 靳露儿是悠然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小时候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两年前靳露儿嫁人,平常走动才变逐渐少了。 “不是呀,我就是出去转转,怎么,露儿找我有事儿吗?” “恩,上午方家有人捎话,让你去看看她。” “好,我这就去看看。”反正自己的事儿也不太要紧,还是去看自己的老友比较重要。 方家的大宅位于村正中间,占地十余亩,青砖绿瓦,院墙高深,家里仆役无数,传说中方家出过状元,整个发家大院儿是整个村子最为有历史的院落。 “许小姐,您来了,少夫人专门让我来接您的。” 越过门前两头威武的大狮子,许悠然刚敲门,便见从内门走出一个中年妇人,动作双利,作仆役打扮,许悠然认得,正是靳露儿身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你还专门来接我,你们少夫人找我什么事儿呀?”许悠然与靳露儿虽然不经常见面了,但彼此间还保持联系,所以,对方身边的人都对悠然熟悉,说起话来自然更加熟稔。 “徐小姐,您就别问了,肯定是好事儿。”看刘嬷嬷一脸笑意,额头褶子都舒展开了,说是好事儿,却不明说,走在房间的大院内,悠然也不便再问,默默跟在其身后,朝着靳露儿所在的院子走去。 庭院深深,树木遍布,大多是常绿乔木,走在大理石砌成的亭子当中,周身四处弥漫着浓浓的春意。 “少爷。” 真个方家大院儿真是辽阔,两人走了大约半盏茶时间,迎面走来一人,正是靳露儿的丈夫,也是方家的独子,名叫方东行。刘嬷嬷赶快站定,向男主人行礼。 “恩,这是去看少夫人?”方东行在两人前站定,虽然是问刘妈话,但两只眼睛却是片刻不离刘妈身后的悠然,眼中是难以掩盖的欣喜。 “是的,少爷,少夫人让老奴带许小姐过来。”刘嬷嬷半锤着脑袋,恭顺的回答,而身边的方大少爷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感受着对方火辣辣的目光,许悠然如坐针毡,却因为刘嬷嬷在场,发作不得,郁闷愤恨至于,撂对方一记眼刀,以示警告,好容易将方大少爷对付过去,终于走到了此行目的地。 靳露儿作为未来大宅的女主人,所在的院子虽然不是最大的,却胜在精巧细致,特别是院子当中小小的荷塘颇有韵味,荷塘四周的石阶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石猴,有猴子仙桃,有母猴育子,搭配的一草一木相映成趣。 荷塘边,小亭子内,靳露儿坐在一个椅子上,前后左右各站着一个小丫鬟,严阵以待,看着许悠然到来,皆垂首行礼,许悠然不常来方家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麻烦的礼仪。 “我的方大少奶奶,这个阵势不小呀,莫非要给咱个下马威不成!”许悠然一脸笑意,走进亭子,靠近了才发现更多不寻常。 在靳露儿身边不但有连个火炉子,将些许残留的春寒驱赶的半点不剩,就连所坐的椅子上也铺着一层毛毡,靳露儿整个人裹在毛毡当中,配上巴掌大的小脸儿,犹如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悠然,你终于来了,”看着许悠然走进,靳露儿满脸激动,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准备来一个拥抱。 如此寻常的一个动作,惊得四周的小丫鬟纷纷变色:“少奶奶,不可,”“少奶奶,当心”,就连领路的刘嬷嬷也一脸惊色。 成婚两年,靳露儿巴掌大的小脸上,褪去了青涩,在方家生活平顺,精致脸蛋儿养的白里透红,也不像患了什么恶疾,怎么身边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 “然然,我有了,”待到许悠然落座,靳露儿迫不及待的同好友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有了?真的吗,露儿,那真是太好了!”听着“有了”这个回答,悠然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忙不迭恭喜。 说实话,靳露儿成婚两年,一直没有消息,在注重子嗣的大环境下,寻常人家都是难捱,更别提五代单传的方家了。 “然然,得到这个好消息,我最想分享的人就是你,”靳露儿整个人窝在毛毡中,右手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然然,你知道吗,我等这个孩子,整整两年。” “好了,这不是苦尽甘来吗,再说,你现在才一个多月,正是要多加注意的时候,”看着有些激动的靳露儿,悠然走上前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成婚两年,靳露儿一直没有消息,各种方法试验不断,求神拜佛,寻医问药,黑黑的汤汁,不知道灌了多少,其中艰辛,身为好友的悠然深有所感,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恩,然然,如今有了孩子,我会多加小心的。” 有了好友的宽慰,靳露儿脸上忧虑轻松许多,可悠然还是看到对方眼角的些许青色,联系前世从度娘普及的一些知识,悠然问道:“露儿,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吃不进什么东西?” “恩,刚才还用了一点小米粥,全都吐了出来,跟你聊了一会儿,心里好多了,待会儿再吃点儿其他的食物,为了他,我就是再难受也会坚持的。” 靳露儿本就瘦弱,如今刚怀孕就开始折腾,时间一长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许悠然绞尽脑汁,搜索内存里一些关于怀孕的食物,最终想到了饽饽。遂吩咐刘嬷嬷拿来纸笔,写下几个松软易克化的配方,交给方家的厨子。 第六章 密友话师生 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如今大都嫁做人妇,甚至为人父母,两人见面不免谈起少年的时光。 “悠然,你知道吗,小时候,上学堂那段时间你真是刁钻,还经常捉弄古先生,动不动就挤兑的人家说不出话来,”靳露儿勾起了谈性,喋喋不休的说起悠然的丰功伟绩。 “没有吧,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挺乖的,再说了,老古董那么厉害,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怜吧。”悠然觉得很冤枉,自己好像成了欺负良家妇女的恶少。 但靳露儿并不准备放过她,继续穷追猛打:“怎么没有,‘老古董’不就是你给咱们古先生取得外号,人家才二十多岁,你也好意思称呼‘老古董’,记不记得当初你仗着自己记忆力好,故意上课开小差睡觉,古先生提问你的时候,你回答的比谁都流利,你那很拽很拽的样子,可吸引了不少人。” 说起这,许悠然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经过了美男新鲜期,开始对老古董审美疲劳,上课内容有太过小儿科,自己伏在案头观赏窗外的腊梅花开来着:“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吧,再说了,老古董还不是狠狠惩罚了我。” “那算哪门子惩罚,又没打手板,又没站墙角,更没请家长告状,只是让你多抄了几遍书,”果然是一起长大的密友兼老同学,靳露儿揭起短来毫不手软,呛得悠然毫无回击的余地。 其实现在想想,古先生还真是这样,即使惩罚的措施,也并非纯粹为惩罚而惩罚。就拿抄书来说吧,自己生活在古代,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毛笔字,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劲头,父母因为宠爱而又不舍得逼迫女儿苦练,如果不是课堂上时不时的惩罚,自己还真写不出一手簪花小楷。 两人相谈甚欢,刘嬷嬷汇报说厨房里的饽饽做好了,便将餐桌摆在屋子里。 “按照许小姐的吩咐,拿着单子问过了大夫,饽饽配料都很有利于孕妇食用,这是厨房刚刚送上来的,夫人和许小姐趁热乎尝尝对不对味儿,”刘嬷嬷一边解释,一边将小小的笼屉放到餐桌上。 精致的笼屉内,氤氲的水汽中,几个饽饽静静的躺着。许悠然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入嘴巴,慢慢品尝,虽然外形的精致程度不足,比不了自家专业的铺子,却胜在味道新鲜,遂催促旁边怀孕的靳露儿。 在悠然津津有味的带动下,靳露儿也少见的用了两个饽饽,算是解决了方家一个大难题,看的刘嬷嬷眉开眼笑,直称赞悠然小姐心思巧妙。 “对了,悠然,如今你跟古先生怎么样了?” 靳露儿吃饱餍足,恢复了精神,满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弄得本就心虚的许大小姐直打结:“我?跟老古董!我们能怎么样呀,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呀。” 靳露儿皱着小鼻子,细嫩的指甲轻点悠然额头,一副信你才怪的表情:“我昨天路过古老师院子的时候可是听到袅袅琴音了,你敢说你没在。” “那也不能说就是为了我呀,说不定人家古先生自娱自乐孤芳自赏又或者练习指法呢!”许悠然依然嘴硬。 “你就瞎咧咧吧,谁不知道,古先生最不喜的就是弹琴,当初全班集体请求都没能劳动大驾,”靳露儿一边说一边敲敲桌面,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许悠然:“怎么样,妞儿,到我这儿了还不老实交代。” 靳露儿看着娇小,却颇为坚韧,再加上怀孕在身,格外金贵,许悠然被缠的没法,只好将自己当初要求对方品尝评鉴饽饽点心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还不住声明,两人真的没有什么。 可最终失算了,轻的孕妇越听越是来劲,最后还拍着肩膀鼓励悠然勇敢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的感情,抓住身边的幸福。 “悠然呀,就古老师那个长相,当初一到村子里的时候,有多少个花季少女暗送秋波,鲜花荷包手帕更是层出不穷,那是谁,那可是全村唯一的教习,就是村长遇到了也得称一声‘古先生’的人物……” “咱再谈谈内在的,气质出众,谈吐不俗,再加上一份体面的工作,那是多少个人求也求不来的,虽然保证不了大富大贵,起码衣食无忧吗……” “最后,咱说说感情,当初多少人示爱,人家古先生愣是理都不理,各种桃花从不沾染,丝毫不放在心上,近两年虽然少了,那是因为大家知道了古老师的态度,知道流水无情……” “当初逼迫你练习书法还可以推脱是老师职责,可后来品鉴点心怎么说?专门为你弹琴又怎么说?” …… 走出靳露儿的小院儿,许悠然耳边还嘤嘤嗡嗡不断,从来不知道怀孕对人的改变这么大,将一个娴静的小丫头变成了八卦的长舌妇,只不过小丫头有一点,说的还是对的,老古董对自己真的有点儿不一样,嘻嘻,那自己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有大了几分。 “悠悠!” 走神之际,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就知道,正是这栋大宅的主人,方家的少爷方东行。许悠然装作没听见,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哪知刚走几步,手臂便被拽住。 “方东行,注意你的言行,你的太太现在正为你怀着孕,而且,我也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我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伤心,”许悠然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朋友,悠悠,露儿是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难道我们曾经相处的十多年,在你心里半点痕迹都没有,什么都不算吗?”方东行面带苦涩,俊朗的脸庞变得狰狞。 悠然感觉自己的左臂上的手指力度越来越大,好像被铁钳夹着一般。 “疼!”悠然不自觉喊了出来。 方东行虽然没有放开,却也没再加大力气,表情也开始松缓:“悠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并非一定要你接受我,但你总不能因为露儿嫁给了我,就对我视若路人,将我们十几年的感情置之不理,见了我就躲开吧。” 几个小丫鬟一面谈笑,一面走来,“少夫人有喜了,听胡总管说,这个月的月钱翻倍,听说为将来的小主子祈福……”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几人所到的方向正是两人所在的花坛,许悠然有些发急,满脑子都是露儿知道了怎么办。 “还不放手,”遂小声提醒方东行。 “答应我!”几个丫鬟脚步声音越来越近,方东行却不以为意,仍旧抓着悠然的手臂不放,提出要求。 “行!” 第七章 学艺 隔日,再次登临古延的院子,这次的主角不是许悠然,而是自家老娘。 古延开门,略微一愣,马上侧身,邀请两人进入。 “刘大娘,您请喝茶。” 因为自家老娘,悠然终于在这间小院享受到了古先生亲手奉茶的待遇。 宾主坐定,刘氏便直接开口。 “古先生,先前我家悠然在您的学堂上学了不少知识,但性子却有些跳脱,如今她年岁大了,马上就要嫁人,我跟他爹商量着,让她跟您学些日子,也好收收性子。” …… “好吧,许夫人,承蒙您和许员外的新人,我一定细心教导许小姐。” 答应了刘氏的请求,古延的称呼也从先前的刘大娘变成了代表家长身份的许夫人,表示对这份嘱托的重视。 “对了,然然,回去帮娘将这个交给古先生,”许悠然将自家老娘送出门,正要回去接受古先生教导的时候,刘氏从袖子中取出一把戒尺,放到许悠然手中。 这是神马意思,方才不拿出来,非得让自己转交,如果当中没什么猫腻,就见鬼了。 “娘这是为了督促我学习,让古先生大方惩戒我,”许大小姐弱弱的猜测。 “惩戒你?只是这样,我当面交给古先生不是更好!” “那,您是?” “尺度。” “尺度?”神马意思。 一向聪明乖巧的女儿竟然在这时犯迷糊,刘氏真想拿戒尺惩戒一番,最终还是解释了一番:“利用好能利用的,坚守住不能越过的。” 短短十四个字,这样的解释让许大小姐更加糊涂,拿着戒尺临进门,才真正理解老娘话里真正的意思,忍不住在心里跟自家老娘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太强悍了。 面对悠然捎过来的戒尺,古延导师没有表现出任何差异,径自接过,放在身侧桌案上。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古延接过戒尺,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许悠然仍感受到了一丝距离。来不及思考,古延便开始了新的教学历程。 “要修身养性,无非是琴棋书画,原本是文人骚客所必须掌握的技能,因为本朝张皇后推崇,这四种技艺也成为闺阁女子修身养性的首选。但就我看来,琴棋书画虽然并列,但主次以及侧重皆不相同。” 古先生仿佛真成了古先生,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声音虽依然醇厚,却不带丝毫感情,脸色紧绷,一脸严肃,再加上身侧摆着的戒尺,比之以往课堂还要威严几分。 “许悠然,你可知道着四项技艺的主次之分,那个是最为简易的?”古延面色郑重,不带丝毫表情,右手拇指抚摸着身侧的戒尺提问,其中意味分明。 “那个,是不是……” “回答问题之前,要叫先生。” “先生,答案是不是书,书法。”许悠然同学弱弱的回答。 “错,应当是棋,换一个字来说既是略,谋略。在下棋的过程中,主要运用的就是博弈之人的思维,布局,预判,步步为营,这是对应了自己,而对敌人来说就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总的来说既是‘以正合以奇胜’。” “那么,第二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古先生接着问。 “先生,这次是不是书?” “啪——”古延拿起戒尺,狠狠摔在桌案上,毫不留情的批评:“又错!” 这样严肃的古先生,是从来没有的,这个时候,如果许悠然还不知道对方在生气,上一辈子加上十几年就算白混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老娘随便一个动作,就将自己连累或者是暗算了,一边佩服老娘的远见,一边为自己点蜡。哎,都是戒尺惹的祸呀。 只不过,小小陷阱是难不倒许大小姐地,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许悠然首先摆好自己的位置,慢慢酝酿,带动所有的悲观情绪,完全将自己当成一个受气包,踱着步子朝着古先生挪了过去:“先生,我错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先生不为所动。 “先生,我真的错了。”第二计:撒娇。 “嗯,哪里错了?。” 终于有了反应,有门儿,再接再厉。 “先生,人家知道错了吗!”第三计:扯着袖子撒娇。 “说吧,到底哪里出了?” 看着古先生终于放下戒尺,许悠然心头一松,不由说出了实话:“我真的不该听母亲的话,将戒尺拿来刺激先生……” 俊颜瞬间转冷,身边的温度都冷了几分,许悠然赶快捂上自己嘴巴,再次主动承担错误:“古先生,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许悠然!” “啊,饶命呀先生,我真的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好好改正,以后坚决不说实话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许悠然才软化了先生,悄悄的将戒尺收了起来,少了这个罪魁祸首,总算避免了惨案的发生。 “先生,您劳累了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给我讲课,肯定累了渴了吧,这是我专门给您泡得浓茶,您就赏个脸尝一口吧。” 许悠然舔着脸端上自己辛苦泡好的茶水,递了过去,待对方接过后,又狗腿般跑到后背,帮忙疏松筋骨,拿出寻常讨好老爹的劲头,努力的在古延肩膀上耕耘。 一边按摩一边暗自观察对方脸色,一边按心里一边埋怨自家老娘,什么坚守尺度,就因为一把破戒尺,您女儿都已经突破了最大尺度了。 手持茶盏,时不时抿一口喜爱的浓茶,肩膀上扭捏的力度适中,古先生一派富家公子做派,口中喃喃自语:“时间不早了。” “什么?”许大小姐发愣,怎么又跟时间扯到一起了。 “我说要到中午了。” “中午,哦!哦!成,我马上做饭,您老今儿辛苦了一上午,就等着吃现成的吧。” 许大小姐挽起袖子,认命走向灶台,一面煮饭一面检讨自己:今天真是不在状态,不但老说错话,就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了。 为了省事儿,许悠然做了最简单的疙瘩汤,撒上香油和半把香菜,黄嫩的汤汁衬托着点点嫩绿,搭配最拿手的饽饽,一顿午餐新鲜出炉。 第八章 上药 疙瘩汤撒着香油香菜,水汽弥漫,在青瓷大碗中显得格外诱人,许悠然先给先生古延盛了一碗,最后才是自己的,而后拿起一个咸味儿的饽饽开动起来。 一口饽饽,两口疙瘩汤,既有青菜的爽利,又有芝麻香油带来的香醇,搭配略带些咸味儿的饽饽,吃的是口齿留香。 许悠然的饽饽,习惯按照店铺里面的分量来,虽然外观精致程度稍显不足,但总体来说分量一致,这充分考虑了不同客人的饭量,即使幼儿或者食量稍弱的妇女,也不会出现用了一半吃不下的难题。 正当许悠然准备朝着第二个饽饽进攻时,略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人两手放在膝盖,一动不动的坐着,脊背挺直,一副旁观的样子。 神马情况。不会是自己吃相太过骇人了吧,许悠然暗自回想自己方才的动作,虽然速度快,并没有任何不妥呀。 许悠然好心提醒:“那个,先生,赶快用饭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石先生不为所动:“许悠然,这就是你做的饭,米呢?菜呢?我看不止你的性子需要磨练,更需要锻炼提高的恐怕是厨艺吧。” 没米,没菜,就不能吃饭了,这是多少年的老古董了,本来因为戒尺的事情受到了无妄之灾,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还得下厨做饭,已经够忍辱负重了,到最后还被嫌弃了。 再看着对面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嘴脸,许悠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管,你不吃饿着,本小姐还不伺候了呢。再次发扬随遇而安的本性,许悠然重新拿起一个饽饽,就着疙瘩汤一阵鲸吞蚕食。 吃饱喝足之后,许悠然径直收拾碗筷,完全将对面端坐的人无视,你不吃正好,本姑娘还少洗一双碗筷呢。 正当许悠然要取走某人碗筷的时候,手臂却被抓住了。好死不死的,正是前天被方东行抓伤的地方。 许悠然皱眉:“呀,疼。” “小丫头,别给我装,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的。” “没,快放手,真的很疼。”许悠然想要拽回自己的手臂,可哪是一个大男人的对手,用力挣脱了几下,非但手臂纹丝不动,伤处更明显了。 “古延,我没骗你,真的很疼。”比拼力量,许悠然实在不是对手,稍微用力,手臂上的刺痛就增加数倍,急的大声呼喊。 小丫头虽然机灵古怪,但这般情形实在不似作伪,注意到光洁额头上的汗珠,古延终于意识到另有隐情。 “好,我们都别动,来看看到底怎么伤的,伤到哪里了?”古延虽然还冷着脸,但其间的关切之意分明。 “快松手,我不用你管。” “怪,别任性,让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我这里正好有伤药。” 最终,在古延的坚持下,衣袖被掀开,洁白的胳膊如同莲藕,在门口微光中,更添柔美,唯一不足的就是,胳膊肘处,一个青紫印记,五根手指清晰可见,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造成的。 “哎,你呀!”古延只叹了一口气,便转身进入一个房间,让正发愁如何解释的许悠然松了口气。 不多会儿,古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瓷瓶:“这是上好的瘀伤药,效果很好,”一边说,一边托起许悠然的手臂,提醒道:“上药的时候可能有点疼,忍着点儿。” “那个,还是不要了,或者,我自己拿回去在敷吧?”看着对方打开瓶塞,用食指勾起药膏,许悠然没有来一阵慌乱,刚忙拒绝,想收回受伤的胳膊。 “乖,别动,这种药膏不是随便涂抹就能见效的。” 手掌被捉,许悠然这能站在原地不动。 指腹轻轻滑过手臂上的肌肤,将药膏一点点揉匀,手指温暖,药膏微凉,两种不动的触感,许悠然站着,自上而下看着一脸认真的男子,心头微颤。 药膏散发着薄荷的清新,在瘀伤处被慢慢摊开,因为方才扯动而引发的火辣辣的痛感慢慢消失。 “骗人!”哪里疼了,害的自己白担心一场,悠然朝着低头专心抹药膏的人做了个鬼脸。 “抹好了,下面忍一下就好了。” 许悠然的得意劲儿还没过,天堂瞬间倒塌,还反应过来时,古延改换手指为手掌,这个大手覆上了手臂,在真个瘀伤处开始揉搓。 “疼!”许悠然终于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伤口的刺痛便传入神经,比方才严重不止千万倍。 “别揉了,疼!疼!疼!” 无视许悠然的呼喊,手掌上的力度由轻到重,越来越快,轻笼慢捻,揉捏按拿。 手掌被死死攥着,如同铁铸,费尽心力也难动分毫,许悠然感觉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眼看着主人磨刀霍霍,却无能为力。 这种折磨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随着一声“好了,药效已经散开”,手臂上的揉捏才算完毕。 许悠然感觉自己就像水里捞出来一般,整个人一阵虚脱,斜倚在某人的怀里,而那个人还是事件的罪魁祸首。 “这种瘀伤药,只有揉开了,才能更快见效,”古延声音平静的解释,丝毫不见施虐者的愧疚,看着对方那张脸,许悠然真有上千撕了的冲动,无奈古董太强,天堂太远。 许悠然也不说话,“呼呼呼”喘着粗气,不知是疼的还是被气的。 待药膏干了后,古延轻轻发下许悠然的衣袖,将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放在身边的椅子上。 许悠然暂时不想面对那张脸,准备找个角落悄悄疗伤:“抓着我的手干嘛,还不放开。” “小丫头,你确定?” 古延抬起手臂示意,果然,两人的手缠在一起,不知何时,已经十指相扣,而且,许大小姐的手指正紧紧抓着对方。 “那个,一定是方才你揉的太疼了,我不自主抓着什么东西,正好你的手掌在吗?”许悠然一时无语,这个人,真是丢大发了。 古先生点点头。 “那个,那个,我手指……好像麻木了,不听使唤了。”某女泪流满面,无语望苍天。 …… 躲到隔壁房间,许悠然暗自懊恼,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手臂上青紫淤痕慢慢消退,只留下淡淡的红色伤痕,照此下去,今天晚上,整个手臂就能恢复如初。 “看来老古董并没有骗人。”心头不由浮现出十指相扣的情形,宽大的手掌苍劲、有力、修长,骨节分明,将自己手掌紧紧包裹,许大小姐脸颊没由来一热。 第九章 大哥归来 转眼睛,二月过去大半,整个春天的气息更加浓重,柳树抽芽,草长莺飞。田野里,道路两旁,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儿悄然开放。说实话,说是小花,其本质上仍是野草,只不过趁着春天的脚步傲娇一把而已,红的,白的,黄的,稀稀落落,给整个小村子增添了不少趣味。 许悠然跟着古延“学习”已经过了半个月,这期间,要说真有所提升并非琴棋书画,而是厨艺。原本,因为家里有仆役,父母又宠着,悠然除了自己口馋时,下厨房琢磨一点儿新奇的点心饽饽,或者熬汤做面,其他炒菜基本不碰。 如今,寄人篱下,有一个挑剔的先生耳提面命,卷起袖子,倒也能捯饬出来几个家常菜,看上去倒是不错,可要吃起来,无论是鱼香类的肉丝、茄子,还是糖醋排骨、丸子,都与某位先生厌恶的“甜味儿”沾边儿。 这一天,许大小姐刚把手头上先生分派的伙计忙活完,准备撒欢儿蹂躏一下路边的野花,不远处的先生古延也放下手中的书本。 “这次我可没有偷懒,还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信,你开检查,”注意到对方动作,许悠然抖了抖手上的课业,略微心虚。 不是自己太害怕,而是敌人太强大,就那一双眼睛,如果放到现代,当一个飞行员绰绰有余,有时一个小小的错误,都能挑出来,狠狠批判一番,由点到线,继续拓展到面,进而全盘否定…… 可这次许悠然相差了,古延摆摆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赶快回家吧。” 这是个什么情况,竟然放自己回家:“现在刚过巳时(上午九点)?” “快回去吧,成业要回来了,”古延只说了一句,便低头看起了书本。 县城看铺子的大哥要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许悠然顾不上询问古延为什么对方整天没出去,却知道家里的消息,喊了一声“太好了”就奔出了房门。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自家院门前的马车,车辕生刻着一个小小的笼屉,其内几个冒着热气的饽饽,形象生动,正是自家独有。 “大哥,你回来了!”还没进门,许悠然就喊了起来,刚看清人影,就扑了上去。 许悠然比大哥许成业小四岁,许悠然蹒跚学步时,大哥已经成为村里小小的孩子王了。那时候,铺子里的生意没现在这么好,许员外经常外出,刘氏又张罗着地里的农活儿,在大哥一关的宠溺下,许悠然在一众孩子当中就是小公主般的存在。 “这么大了,马上就要找婆家了,还这么风风火火的,”许成业虽然嘴里埋怨,早已张开的双手泄露了内心的欢喜,伸长手臂,将妹子揽住,手掌轻抚着悠然的肩膀。 此时,许成业已经换下了袍子,洗去一路的风尘,两个月没见妹子,本想调笑一番,没想到触到了自家妹妹的痛脚。 “然然,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哥哥说,”许成业放缓语速,慢慢问询。 从小,不管是在家还是外出,兄长都是许悠然最有力的靠山,一句“跟哥哥说”仿佛成了最巨威力的引子,许悠然将自己这段时间所受的所有不顺心,从被逼婚到迫着跟古延学艺下厨,真是比孟姜女还惨。 兄妹两个,一个不断申诉,一个小声安慰,唯一相同的就是错处都是别人的,而许大小姐是最无辜的。许员外夫妇早已习惯兄妹相处的模式,两老淡定的坐在餐桌旁,一口吃着饽饽,一口喝着茶。整个家里,最为尴尬的就要数大嫂郭氏了,站在一旁,想插话却找不到缝隙。 好在兄妹俩虽然腻歪,但毕竟只分别了两个月,再多的不满与话题,总有说完的时候。 许大小姐从自家大哥怀里抬起头,迎面而来是一个帕子,素色洁白,只在右下角绣着点点梅花:“悠然妹妹,赶快擦擦脸吧,一会儿该不舒服了。” 大嫂声音软软的,好似非常怕触碰到悠然的“伤处”。 面对自己嫂子,许悠然终于意识到刚才那里不舒服了,十几年放肆惯了,现在这个家里不光有自己的父母兄长,更多了个半年前进门的嫂子,这下,人可丢到姥姥家了。 “咳咳,谢谢你,嫂子,我没事儿的,回房间洗洗就好了,嫂子刚回来也挺忙的,赶快坐下歇歇吧。” 回到房间,洗了一把脸,冷静下来。其实,从知道自己要嫁人这半个月,虽然表面上装得大大咧咧,还瞄准了古延,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寻找最佳结婚对象,并为这个目标不断努力与之熟悉相处,可内心深处总不想改变自己如今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搂在怀里的状态。 实际上,自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生在乡下,衣食无忧,收礼教影响又不大,从小有父母宠着,兄长护着。可要说到嫁人,在这个时代大背景下,女子总要面临更多的约束,落差真是太大。 悠然一直强迫着自己,约束着自己,压迫着自己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也按照这个时代的要求去要求自己,可能是从小兄长给予的关怀太过细致,所有的压迫在见到这个靠山的时候,瞬间崩溃。 许悠然长出一口气。 翻出一张纸,研磨,提笔,凝神,毛笔的笔锋划过纸张,一个个纤细的簪花小楷出现在宣纸上。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东坡先生的这首《定风波》,是悠然前世最为喜欢的一首词,虽然没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豪迈,更没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动人,其中更多的却是对人生的思考,顺从,既然改变不了现实,那就改变自己,最为重要的就是心态。 一首《定风波》跃然纸上,比之平时素多了几份锋芒。要说这还是古延古先生的功劳,时不时就要抄书,动不动就要被罚,还时常提点悠然一些书法上的要义。 “你的字,看起来端正,却是没有一点儿风骨,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朵,没受过什么风霜,在世为人,哪怕是女子,还是多一些气概,才能更好的生活,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琴棋书画中,书法是最为重要的原因。” 一面说,古延便接过许悠然手中的毛笔,侧着身,弯腰悬肘而书。 悠然细看,虽然还是簪花小楷,就连字迹都跟自己相似八九分,唯独其中的风骨,跃然而出。 “先慢慢临摹吧!” 古先生吩咐了一句,便走到旁边,再次拿起手中的书卷。 直到娘亲喊吃饭,许悠然才发觉,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又想起了古延:“嗯,不错,好赖咱还有培养感情的机会不是!”这是一个好兆头。 第十章 县试开始 自从县城饽饽铺子由大哥接手之后,一家人在一块儿的时间逐渐少,这次大哥许成业回来,带上大嫂,五个人总算齐全了。 许国良农民出身,靠着做点儿小买卖为生,先前并不是太顺畅,直到以农场品为原料,将本地的各种粮食,包括玉米、大豆、小麦等做成饽饽,算是搭建了县城跟农村的桥梁,逐渐在城里站稳脚跟。 如今,许国良早已升级成了许员外,但平时一家人在一起,能自己动手的绝不动用下人,特别是吃饭,等厨房做好之后,必须自己亲自端上桌,才一家人一起开动,常年来,成为了许家的良好传统,延续至今。 刘氏喊悠然吃饭,就是这层意思,母女二人言笑晏晏,一块儿走向厨房。 厨房门口,大哥已经出来,长手大脚,一手端着最大的汤盏,一手抱着全家人的碗,走在前面领路,大嫂跟在后面,拿着筷子以及勺子。 许悠然母女俩走进厨房,一人端着一道菜出来,各自摆到桌子上,大家才开始吃饭。 虽然亲自端饭这一个要求颇严,但在许家的餐桌上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 一家人坐定,许成业先用勺子盛了块儿红烧肉,连着汤汁放进悠然碗里:“然然,尝尝这道红烧肉,你最爱吃的。” 许悠然笑眼弯弯,也不推辞,心安理得的就这米饭享用起来。 搭配香而不腻的红烧肉,刚吞了两口米饭,正准备来第二块儿时,许悠然筷子到了半路,便听到大嫂有些特意的夸赞声:“悠然,红烧肉味道怎么样,这可是你大哥花了近一个时辰,特地为你做的,我们在城里相处了大半年,还从没见过他下厨呢,呵呵,是吧成业?” 听了大嫂郭瑞欣状似无意的感叹,许悠然稍微一愣,便将筷子不着痕迹的朝着旁边的青菜夹去,随口说道:“谢谢大哥,对了,嫂子,你们给我买的裙子很漂亮,我很喜欢,那应该是县城最新流行的样式吧。” 听许悠然提到礼物,郭瑞欣果然眉开眼笑,开始说起了县城某某铺子的胭脂好,下回回来,多捎点儿,一会儿说,某家新开了意见相云裳的成衣铺子,让许悠然下回去城里一定要看看…… 许悠然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时不时点点头,回一句“哦”“是吗”。整顿饭便在这样一种气氛中结束了,表面上,时隔两个月的这顿团圆饭是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用饭之后,许国良说出了许成业夫妇回来的主要原因:“今年的县试马上就要开始可,成业底子好在厚,恰好方家的小子要在这届进考,你们两人从小一个师傅,正好有个照应。” 在一些大事上,大家长许国良还是非常有发言权的,往往一言而决,别看许悠然平常斗嘴打岔,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发一言的。 大哥从小聪慧,却即讨厌读书,被送到专门有教授先生的方东行家里,才算勉强踏实了几年,之后说什么也不在上学,这次被父亲要求参加考试,更是少有的跟许父直接顶嘴,“爹,我现在做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您明知道儿子不喜欢读书,更别提什么县试了。” “做生意,你小子知道个屁,别看你在铺子里人五人六的,走出去什么都不是,在黎阳县这种小地方还好说,将来呢,如果出去了,有个秀才的身份才是最根本的,考试的事儿,没商量,”许员外对待儿子是从来没有耐心的,直接行使一票否决权,直接拎着自己的茶壶走出餐厅。 直到桌上盘子全撤下去,所有人走光了,许成业还坐在原位,耷拉个脑袋,双眼盯着手上的杯子,一副气闷的样子。 许悠然无奈,走到其身后,斜倚着对方的肩膀,轻声叹道:“成业同志,不就是参加个科举考试吗,咱又不是没能力,至于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吗?” 许成业侧过身,摆脱在自己肩膀作怪的小手:“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咱爹要的是秀才,要通过整个‘童子试’,那就必须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重考试的,就着仨东西,还不在一个时间段,一年内,你哥哥就别想干其他了。” 许悠然这才想起来,如今朝代的科举跟明清时代有些相似,特别是最初的县试,并不是谁都有条件参加的,每个村子都有固定的名额,就拿同山村来说,要么家境殷实,对村里做过贡献,要么担任教习,还得至少两年。 许悠然一边给某人舒缓筋骨,接着劝说:“老爷子虽然说话难听了点儿,但总体上还是对的,都说士农工商,有个好出身总是方便的,再者说了,您现在花一年的时间弄了出身,未来十几甚至几十年,他不就没理由管你了吧,一劳永逸,多好的事儿!” 被自家妹子捏着肩膀,再加上少有的温言细语,许成业终于松了口,哪知刚答应,后面捏肩膀的人就开闪:“我说然然,你这也太势利了,过河拆桥呀。” “想要捏背找你媳妇儿去,我还要去劝老爷子呢!”许悠然直接甩甩袖子出门,无视某人的抗议。 一整天,许悠然费了不少唇舌,安抚好了闹别扭的两父子,整个人轻松愉快,非常充实。 闲下来,脑子里想着自家大哥即将要到来的县试,那可是吃喝拉撒睡一条龙的待遇,为了防止作弊,还必须得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内。在整个考试的压力下,如何保证自己的胃,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这捉摸着,正好看见自家的马车车辕上的饽饽的标记,一个主意浮上心头。 因为是参加考试,时间有限,要现场做饭完全不现实,包子有馅儿易坏,馒头光溜溜没营养,许悠然就想到了椒盐蔬菜饽饽。 想到就要做,经过一番奋战,又有一只即将进入考场的小白鼠亲自试吃,专门为考生准备的以椒盐饽饽为主食搭配方便凉菜的“考试套餐”新鲜出炉。 看着几乎完美的“考试套餐”,许成业也一扫作为小白鼠的郁闷,直夸自家妹子心灵手巧又贴心。 “考试套餐”出炉,小白鼠许成业便催促自家妹子给今年同样要下场的方东行送一份儿,三人一块儿长大,情分自然非同一般。其实,在悠然心里,对方一直都是哥哥一般的存在,后来两家议亲不成,方东行娶了靳露儿,两人关系才开始恶化。 想起上一次的谈话,毕竟相处了十几年,许悠然拿起了两份套餐走出家门。 许悠然忐忑的走进方家大门,被告知大少爷出去了,才松了一口气,让门房将套餐和方子一块转交给靳露儿,才转身走向古延的院子。 第十一章 牵手 参加县试的名额虽然不多,但古延身为村里教习,并且已经干了六年,在整个同山村声望不俗,完全有参加县试的资格,再加上对方学问功底扎实,最近又手不释卷,许悠然便拎着“考试套餐”登门。 敲门,开门,转身,走入。 “成业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没陪你大哥,这么着急的来上课?”坐定后,古延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将茶壶递到许悠然面前。 许悠然也不推辞,直接端起茶杯,放到茶壶边,就这对方手臂,接满一杯茶水,捧在手里。 轻酌一口茶,味道还是一贯的浓,许悠然倚在椅背上,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抬头看着天空,脱口而出:“我大哥有我大嫂陪着呢,所以我就来陪你这个孤家寡人了。” 话一出口,许悠然便发觉不对,什么时候自己说话这么酸溜溜的了,莫非自己还会吃自家大嫂的醋不成,希望没有引起什么误会。 瞟了一眼对面的男子,依旧是上午的淡蓝袍子,由于多次浆洗,袖口脖颈处有些略微发白,捧着茶杯,扭头看着远方小山,仿佛没听到刚才自己的话。许悠然不由松了一口气,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情绪,同样将视线瞄向了有些绿意的山坡。 刚过正午的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四周没有一丝风,静谧安然,如同以往的半个月的相处,两人也是相隔而坐。 可今天,许悠然分外不在状态,面对四周的静谧,和一直不说话,慢饮慢酌的古延,忽然感觉到了压力,许悠然忽然想要打破这种令人发闷的寂静。 许悠然寻找话题:“古先生,到这个村子里是为了什么?” “当教习,教书,”言简意赅。 “除了这就没有其他的吗?教书又是为了什么呢?”悠然再问。 古延将视线从小山转回,看着桌案对面的少女,淡然一笑,再次远望。 不知道为什么,就方才的那个微笑,淡淡的,却让人感到一丝冰冷,许悠然顾不上思考是自己的感觉还是错觉,最后,将此行的目的直接说了出来:“古先生,我哥哥要参加县试,这是家里特意为他准备的套餐,给你也送来了一份。” 古延仍旧是那个淡淡的表情,也不说话,只是走上前来,拿过桌案上的食盒,一层层打开,饽饽,凉菜,一样样翻看,仿若漫不经心,嘴角微不可查的上翘。 许悠然松了一口气,那种凝滞的,几乎让人难以呼吸的气氛终于消失了。 “悠儿,你带来的套餐,我很喜欢,”古延将盘子一件件放回食盒,盖上盖子,接着道:“但是,我用不着。” “用不着,这种饽饽可是专门为县试准备的,里面融合了蔬菜,芝麻,花椒,食盐,虽然比不上平常的小菜,但胜在方便,大哥试了好多次的,更没有你不喜欢的甜味儿,”为了推销自己的劳动成果,许大小姐绞尽脑汁。 “这个蔬菜饽饽套餐很好,也适合考试,但我用不着,”看着许悠然解释的满头是汗,古延脸上更加柔和,长臂一伸,用袖口擦掉许悠然额头的薄汗。 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许悠然还是理解了对反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不准备参加这次的县试。” “是的,我不准备参加,”古延肯定的道。 “哦,那好吧,我先走了,”许悠然有些泄气,不管是谁,一腔热情遭到拒绝都不会太舒服,所以,许悠然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拎起食盒就要离开。 古延拽着食盒手柄,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看到许悠然挣扎,面带惬意,好似逗弄老鼠的猫。 “古延,你这样逗着我玩儿,很有意思是吗,”许悠然怒了,好心好意送东西,不领情就算了,阴晴不定咱也不计较,可这样无理取闹就过分了,许悠然直接将食盒往桌案上一扔,转身就走:“一个破食盒,姑奶奶我不要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最好睡觉也抱着别放。” 许悠然走开,被拽住的换成了右手,更是大火:“古延,你丫的想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强抢民女是吧?” 面对许悠然的怒喝,古延丝毫不急,站起身来,诚挚的道歉,跟方才的无赖判若两人:“对不起,悠儿,饽饽我很喜欢,正好中午我没吃饭,能让我填饱肚子吗?” 一边说,一边拉着许悠然坐下,空着的一只手,再次打开食盒,也不管饽饽的冰凉,直接夹起一个放到嘴里,嚼了起来,搭配了悠然专美准备的小菜,津津有味。 凉饽饽搭配凉菜,古延一手拉着许悠然,一手筷子不停,一连吃了四个,丝毫没有停下的样子,朝着下一个进攻,许悠然终于忍不下去了:“好了,不用往肚子里硬塞了,喝口热茶暖暖胃吧。” “好,听悠儿的,这些留着下顿吃,”古延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现在可以放开手了吧?”真没见过这人还有这么无赖的时候。 古延摇摇头:“悠儿随我来,等一下我要给悠儿看一些东西。” 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拉着许悠然,古延走进一个房间,许悠然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卧室。 登堂入室,在现代来说,都是非常亲近之人才会有的行为,更何况在礼教颇为森严的古代,无论怎么说,走进一个陌生男子的卧室,都是不应该的,在门口,许悠然停住了脚步。 “没事儿的,悠儿,这里面就有我不参加县试的原因,”古延勾勾嘴角,如同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拉着许悠然踏进了门槛。 所谓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多年之后,许悠然回想当年,好像从那一步开始,自己就没法从那个牵手之人身边走开,不管愿不愿意。 整间卧室被收拾的非常干净,物品不少,却井井有条,一点儿都不显杂乱。 虽然许悠然看到还亲自布置过大哥许成业的房间,但跟古延的风格完全不同,就忍不住多瞟了几眼。枕头是淡蓝色的,床单的是淡蓝色的,连被褥都是淡蓝色的,在床头的桌案上,放着一本半打开的书,带着插图,粗略看来是个什么兵器的样子。 接下来,古延牵着许悠然的手一直没松开开,携着她认识了三样东西:半斛珠,一张地图,两架子书籍。 第十二章 古延的身份 回去的路上,许悠然脑袋里依然盘旋着在古延卧室看到的三样东西。 第一样:半斛珍珠。虽从小生活在乡下,但许悠然比较幸运,出生的时候,许员外已经将饽饽铺子经营成为了沟通城乡之间的桥梁,收入稳定,家境逐渐殷实。 对于珍珠这种稀缺的东西,许悠然也不算陌生,家里甚至还有一两件这样的首饰,但一两件跟半斛比起来,完全不够格儿。近百颗珍珠堆放在一块儿,个个圆润,即使室内光线不太充足,也掩盖不了其间的通透,仿若有了生命一般。 第二样:两架子书籍。古延的卧室不算大,但他的东西较少,这两个书架就显得格外显眼。整整两书架的书籍,不见灰尘,还有翻动的痕迹,可见主人经常查阅。 许悠然粗略看了看,两个书架上书籍种类涉及比较广泛,有农学,算数,科举等等,但最多的还是兵法,占据了一半还多的位置,从凌乱度判断翻阅的频率,这些兵书才是古延的最爱。 第三样:一幅地图。如果说兵法让人感到古延的诡异,那么这幅辽阔的地图就是震撼了。要知道,如今的朝代可不比现代,随便一个世界地图,遍地可买。在当今,地图这种玩意儿,可是相当于军事物资一样的东西,远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 三样东西,第一样代表财富,表明了古延的身家,许悠然虽然有些诧异,但还能够接受;第二样代表了爱好,话说那个男人没有沙场秋点兵的情怀,就如同自家大哥,不是也成天舞枪弄棒的,虽然古延这里兵法却是多了点,勉强能够理解;但第三样竟然是一副地图,从详略的程度来说,远不是一般小民能够接触到的。 结合前面两样,许悠然暗自寻思,古延此人,说的好听一点儿是身家富足,胸怀天下,极端一点儿就是蓄意敛财,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许悠然不免打个冷战,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哪怕是拥有现代的灵魂,但只想找个家境简单一点儿,为人靠谱一点儿,最好有点儿感情基础的人结个婚,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所以,当许悠然看到这三样东西之后,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几乎是脱口而出:“古先生,您不是要造反,准备当皇帝吧。” “哈哈哈哈!”许悠然的这个推理,果然引来了某人大笑,眉眼弯弯,嘴唇咧开,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笑声传遍了整个卧室,与整个春天的气息相合。这样的古延,是不多见的,笑声震荡,房间的气息都爽快许多。但许悠然却不觉得,反而有一丝懊恼:自己的想法明明很合理呀。 “喂喂,古延,别笑了,你再笑的话我可要走了,”许悠然扯着对方的胳膊,气闷道。 “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受到胁迫,古延虽然嘴里答应,但眼角的笑意暴露了其心中真正的想法,左手抬起,轻点悠然的额头:“你呀,这个小脑袋瓜儿里,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其实,仔细想来也是,如今圣上年过五旬,算是开国后第四代皇帝,整个天下,虽算不上四海升平,但平民尚能果腹,这对于一个封建朝代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治世。 再说,就古延那点儿珍珠,初看起来夺目,跟整个国家比起来,完全不够数,即使再多的兵书,再大的报复,也没可能将一个国家推倒,个人的力量还是很微弱的。 警报解除,许大小姐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可不想干那些类似“反清复明”的勾当,成天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不说,即使侥幸成功了,又能怎么样,还是舒服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比较好。 经过了这件事,许悠然对古延有了个全新的称呼,那就是隐士,这句话或许用在古延这个年龄上不太合适,但结合其卧室内的三样东西,是最佳的解释。 隐士吗,不就是有点儿钱,有点儿才,有点儿忧国忧民却不可得的高尚情怀,最终郁郁不得志,躲在某个小山村里寄情于景,而后借景抒怀吗! 其实,嫁给这样的人还算不错,起码饿不死,也不会太没趣(人家的境界多高呀),在加上古延那个长相气质,怎么想着自己都不会太吃亏,许悠然越发肯定自己的选择。 走回家里,遇到了大哥,正在客厅陪着客人。许悠然远远一看,正是前一段时间见过的方东行。 “方大哥,你来了,”那天两人谈开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特别有自己大哥在场,许悠然努力使自己表现的平静。 “嗯,悠悠回来了,多谢你给我准备的考试套餐,很合用,这下可省了我不少麻烦。” 方东行自然而然的打招呼,仿佛先前的不愉快丝毫不存在,脸上带着浅笑,那种特有的属于文人的气息,由内而外散发而出,无疑,这个时候的方东行是夺目的。 “方大哥,这次考试,你可是第一次下场,我看你对于县试第一是志在必得呀,”当着自家妹妹的面,许成业说起了考试的事项,明显对这个从小一起读书的伙伴方东行,信心十足。 “呵呵,”对于兄弟的赞扬,方东行也不推辞,直接笑纳,眼光偶尔瞟过悠然,两人说的更多的还是考试:“对了,成业,我已经联系了三个成绩不错的朋友,回头我们五个一块儿报名,这样,直到明年五月的府试,都不用再麻烦了。” “那真是太好了,有方大哥从中周旋,可省了我不少力气,也好趁机温习一下功课,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吗!”许成业大咧咧的说道。 …… 由于自家大哥也参加县试,许悠然并没有走开,先前专门询问了古延这方面的信息,知道其中的门道,就拿五人一同报名这一条来说,就是所谓的连坐制,如果五人中有一人作弊,一同报名的其他四人同样收到处分。 在他们谈论的过程中,许悠然也将自己从古延处得到的信息,连同自己前世的考试经验说了出来,以期望可以对自家大哥有所帮助,争取一次顺利通过考试。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更何况还有方东行这个专家在,三人谈论的非常顺利,所以到了最后,许成业对这次县试更有信心。 傍晚,做了一晌考试辅导的方东行自然被许家留饭。不愧是大家出身,整个餐桌上表现的周到得体,温和不见距离,却又把持着自己可人的身份,很快赢得了许父许母的一致认可,对其评价节节攀升。只是,两老在看着自家女儿的时候,眼神中有些埋怨,如此佳婿,你当初为啥一副死都不嫁呢。 第十三章 送行遇波折 许成业回来第三天,便是考生进县城参加县考的日子。因为报名时必须在户籍所在地,当然出发的时候也都是按照村为单位进场。 初八一大早,空气中依然带着丝丝寒气,原本宁静的小山村,随着一户户的油灯亮起,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刚打盹儿的大公鸡以为自己偷懒耽误了时辰,忙扯起嗓子表忠心。 今年许成业进场,整个许家也加入了早起的阵营,收拾行囊,赶车套马,全家汇聚,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许悠然一大早爬了起来,精神抖擞,就连昨天半夜失眠的疲倦都不见了,帮着刘妈给自家哥哥准备套餐。 一家人忙活完,许成业同志却还在大厅端着茶杯饮茶,翘着二郎腿儿,真是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又是一阵紧催忙赶,最终到村口集合。 以为自家已经算积极的了,哪知到了村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弄得跟过年还热闹,真是没有最早的,只有更早的。 一家人在马车里等了一刻钟,整个队伍才算集合完毕。 村正李怀贵踏上最大最高的一个石台,整个队伍才算安静下来。 “乡亲们,早上好,如今还有些春寒,我呢,其他废话就不多说了。又是一年县试开考时,为了孩子的前程,将来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我们自然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在这里,我唯一要跟大家强调的就是,切莫存侥幸之心,最终害人害己,更不要因为一次考试连累他人,这是其一,另一个好就是好消息,由于最近几年咱们村教学水平出众,县里巡道特意给我们村儿增加了六个参加考试的名额,我老李识字不到一箩筐,这当然不是我的功劳,下面有请已经在咱们村教书六年的古先生讲几句。” 村正一席话,下面掌声雷动,谁都知道,这个教学水平主要来自古先生,而最终获益的正是下方的考生。 一阵鼓掌,众人的目光聚集到是石台下的古延身上。村正走下石台,古延才迈动脚步,两人错身时,古延点头示意,才拾级而上。 依然是木簪束发,粗布长袍,步履沉稳,面容有些严肃,跟往日的淡然截然不同。古延站台台上,并没有急着开口,一直保持着这种严峻面容,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考生。 大约过了半柱香,下方不见一丝声响,古延开口:“刚才大家的表现,我非常满意,就是考场上的考官,也比我严肃不到哪里去,所以说,大家只要放平和心态,把考官当成我,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这么独特的鼓励方式,自然又是一阵掌声,古延准备走下石台的时候,忽然转身,朝着众人有些揶揄道:“方才我差点儿把一个重要的任务给忘了,那就是,受你们大师姐所托,她要给你们讲几句,大家鼓掌欢迎。” 众人虽然还不知道村里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大师姐,不过,既然古先生说了,那就一定有,跟着鼓掌就是。 在雷动一般的掌声中,许悠然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自己只不过说要其帮着捎几句话,宣传一下考试套餐的事儿,老古董竟然如此郑重的说了出来,还冠以大师姐的称呼,这叫自己以后如何在村子里立足。 虽然心里懊恼,但许悠然不得不提起裙子,走出人群,赶鸭子上架,一步步走上石台,在村里人回过神之前开口:“我这次主要是代表我爹,也就是我们许家的饽饽铺子‘谷香村’给大家送礼物的,到了县城,咱们村每个考生,都可以打开铺子里免费领一份专门为大家准备的考试套餐,方便食用,味道鲜美,到时候,大家只需跟朋友推广一下就成了,呵呵,最后,祝大家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在村正的带领下,一辆辆马车启动,朝着县城进发。许悠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话,走下台阶,最后回到家里的。反正,耳边一直响着嫂子的赞叹声。 “悠然,你真是太厉害了,不但琢磨出了考试套餐,还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讲出来,让村里的考生帮忙宣传……” “悠然,我记的那个孕妇专用饽饽,也是你琢磨出来的吧,记得当时,这种饽饽推出的时候,咱们店里的生意上升了好几个份额呢!” …… 许悠然不知道自家嫂子还有唠叨的潜质,确实是受不了对方闪着小星星,满是敬意的眼神,只得妥协道:“这没什么,只要嫂子不怪我自作主张,拿店里的饽饽做人情就好。” “那有什么呀,你这可是为了咱们的铺子好,虽然送出去了几十份,可一下子将咱们的考试套餐推广出去了,悠然,你真是太厉害了,”郭瑞欣看着自家许悠然,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小火苗,跟原本的城里长大的娇小姐判若两人。 最终,面对这个打不得骂不得,连躲都躲不开的小粉丝,许悠然只能将古延搬了出来:“那个,嫂子,我还有些事情要跟古先生商量,就不陪你了。” “哦,那好吧,你有事就去忙吧,记得早点儿回来呀。” 最终,许悠然“古遁”闪人,才得以走出家门,原本并没有什么,纯粹出来透透气。正走在村里的小道上,感受着鲜花盛开的气息,心情好不容易舒缓了一下,却被一个声音震落谷底。 “大师姐,您出来散步呀。” 这个是邻居家的小胖子,大名叫做君君,今年刚上学堂,一看见许悠然,便扯着嗓子喊。由于年幼的关系,声音又尖又细,在,在许悠然听来,格外刺耳。 大师姐。真正算起来,自从古延进入村子里,成为教习,自己好像还真是第一批的学员,六朝元老,细数起来,资格也够了,可非要冠以“大师姐”的名号,许悠然别提有多别扭了,让人忍不住想起神雕侠侣中的大师姐李莫愁。 一路走来,开头还只是学堂的学生这么喊,可架不住孩子都有起哄的爱好,短短一段路,就连两三岁以及刚会说话的娃娃,都称呼自己为大师姐。 许悠然一阵烦闷,怨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拎着拳头,朝着老古董院子走去。 第十四章 可为主母? 一路上被一群小屁孩儿喊作大师姐,偏偏还不能发脾气,许悠然别提有多憋屈了,到了古延院子的时候,怒火已经达到了临界点,抬起右脚,朝着房门,飞踹而去。 门开了,许悠然却傻眼了。因为,房间内不但有罪魁祸首古延,还多了位客人。 四十上下,一身锦袍,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气宇盎然,哪怕就坐在那里,也远非寻常人可比。 平常半个月都不见客人的古延竟然也在会客,关键是还被自己已以这种方式撞见。 “那个,古先生,对不起,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许悠然气短,短短交代了几句,就准备开溜。 如果是老古董自己在家,许大小姐仗着多日来的情分,说不定会发一通脾气,可现在,人家明显有正事儿要谈,却让自己搅合了,明明自己有理,最后却要道歉,真是流年不利。 “许悠然,等等,”正当许悠然转身之际,被古延叫住。 许悠然转头,偷偷扎眼,示意,什么事儿,打扰你了,我错了不成么。 许悠然认错的态度积极,古延没有半点儿妥协的样子,将她拉倒窗台下的桌案上,甩下一本书,撂下一句“抄写三遍”的吩咐,重新走向正门桌案,坐在客人的对面。 “那个,古先生,你们谈事情,我在这里不会影响吗,要不改天再来吧,”许悠然建议道。 “你只要专心抄书就成了,再说,一会儿找你还有事儿,”安顿好许悠然,古延示意锦袍男子继续。 许悠然假装磨墨,偷偷打量正厅二人,越看越是吃惊,无论大半气势还是年龄,明显锦袍男子居优,可态度上却是以古延为主,时不时提点一下对方,一副领导听小兵做汇报的样子。 正当许悠然准备进一步观察的时候,古延下一步的指令下达,“一会儿再多抄一遍,”许悠然知道,这是嫌弃自己偷懒了,身在屋檐下的许大小姐只能翻开书,准备接受被罚的命运。 翻开书,许悠然就不淡定了,因为这次所要抄写的书的内容跟以往完全不同。原来惩罚,大都是字帖的临摹,充其量也就是诗词的抄写。许悠然怎么也想不到,古延这次拿来惩罚自己抄的书竟然是菜谱。 响起自己近半个月进厨房的次数,许悠然知道,这不是惩罚,分明是侮辱,对自己厨艺赤果果的侮辱。深吸了两口气,许悠然将心里的不快按下,不断告诉自己:小女子能屈能伸,他现在有客人,咱不能给他一般见识。 重新翻开食谱,端坐,提笔,开始书写。 执笔,悬腕,运肘,许悠然努力将食谱上的文字一个个拆开,书写下来,渐渐的,整个人也平静下来。 古延一边听钱顺达的汇报,一边注意窗台下抄书的小女子,开始还是一副愤然的样子,不多久,却已经完全沉入其中。 窗台边的女子,临案而坐,脊背挺直,一缕青丝顺着额头跌落下来,调皮的来回翻转,而主人丝毫未觉,全身心投入到了文字书写当中。 钱顺达如同其名字,为人通达,早已经发现主子偶尔的失神,却并不指出,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将自己所要汇报的事情和盘托出,声音断断续续,做到既不打扰对方,又能让对方偶尔回神的时候,听懂自己说的是什么。 窗外天气晴朗,白云稀落,偶尔一丝风,也是不紧不慢,许悠然恍然未觉,直到被古延叫住,才从书写中醒过神来。 “还没抄完呢,怎么,有事儿吗?” 小丫头心思纯净,仿佛还停留在书本的抄写中,面上仍带着些许迷茫,跟方才来时怒发冲冠截然不同。 看着这样的许悠然,古延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丝笑意,说道:“嗯,今天的功课就暂时到这里了。” “哦,那成,我先回去了,古先生,”憋了一眼正厅还没走的客人,许悠然给足了面子,礼貌周到,尽量忽视长久伏案,手臂以及肩膀的酸痛,抬脚准备告辞。 “坐着别动了,还有其他的事儿要给你交代呢,”古延按下许悠然的肩膀,让其重新坐下,自己也挪出一个凳子,在其身边坐下,微微抬手,一身锦袍的钱顺达走了过来。 “许小姐,我是古先生珠厂的掌柜,名叫钱顺达,您以后称我为老钱就成,”钱顺达一面说,一面递上一沓厚厚的账薄:“按照古先生的吩咐,这是珠厂这半年来的收支情况,您请过目。” 珠厂?账薄?这是个神马情况,许悠然一头雾水,但身边两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许悠然不好马上反驳,暂且收下了钱顺达递过来的账薄。 “古延古先生,什么珠厂账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给我一个小丫头还想没什么关系吧》”待到老钱一走,许悠然马上将账薄摔倒对方面前。 看着许悠然瞬间变脸,古延不以为意,不答反问:“许夫人将你送到我这里,是为了将来嫁人做准备吧?” 许悠然点头。这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应该也知道,嫁做人妇,琴棋书画不是最重要的,女红厨艺也并非完全不可,反而一个最重要的技能必不可少……” 许悠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遂眨眨眼,示意对方继续。 古延也不拖延,直接说出了答案:“大晋朝自太祖立国以来,从来就是男主外女主内,身为人妇,就是管家,而管家最为快捷的就是从账薄开始。” 家里虽然有铺子,但一直是哥哥在打理,许悠然充其量也就是捣鼓个新鲜饽饽的配方,接触古代账薄,还是第一次。 许悠然性格中最大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利用一切条件,是自己生活的更好,现在,有古延这个老师在,不明白的地方能马上解答,自然不会反对,至于其他的暂且放到一边。最终,大约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将账薄的用法弄懂,虽然要做到得心应手仍需要一些时间,但短短时间内,取得这样的成果,许悠然已经很满意了。 同样的,许悠然也知道了古延为什么会有半斛珍珠,珠厂都是自家的,小小珍珠简直就是毛毛雨。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古延却没有睡去,本应该离开的钱顺达,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站在古延的身前,面上比白天多了几份恭敬,小声的报告着消息。 “这么说,最近那两位挺热闹的,”听完钱顺达的报告,古延捏着茶杯喃喃自语,转口问道:“对了,钱叔,就你看来,今天的许小姐怎么样?” 钱顺达仿佛已经习惯自家主子突然转换话题,略微思考,抱拳躬身道:“明得失,知轻重。” “得失!轻重!钱叔,短短一面,一个小女子,竟能得到你如此评价,”就在钱顺达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是,古延轻轻抿了一口浓茶,说出了更令人吃惊的话:“可为主母否?” 钱顺达腰弯的更狠了,憋了半晌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主子的眼光总是不好的。” 第十五章 县试第一 整整一个下午,先是被罚抄了一阵子菜谱,后来又被拽着看账薄,背了一脑门子数据,直到回自己房间,许悠然想起自己找古延的初衷,很是无奈,怎么好好地,找人算账成了帮人对账。 大哥独自一人回到了县城赶考,家里只剩下四口人,而大嫂郭瑞欣从小长在县城,即使结婚后,也是陪同大哥在县城打理铺子。如今,最亲近的丈夫进城赶考,独自一人面对许家父母,自然不太自在。 借着先前送别大哥时被古延赶鸭子上架,许悠然的精彩表现,大哥走后,郭瑞欣得空空便拽着许悠然,哪怕是看个书,也挤在一块儿。 相处之下,许悠然才发现,郭瑞欣跟先前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从小在县城长大,到了这个穷旮旯的小山村,未免有些娇气,相处时也有些小心眼儿,但整个人却有些真性情,对一个人的好坏毫不遮掩。 特别是发现许悠然在学习账目时,便自告奋勇担任教导。 许悠然带回来的是一本副账,账面上只有一些银两的往来,至于具体什么用途,如何得来的,如果没有主账做参照,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生意。所以,许悠然放心的将账本带了回来,并且交给了郭瑞欣。毕竟是要陪伴大哥度过一生的人,算是一个小小的考察的。 另许悠然意外的是,郭瑞欣不但思路清晰,就连应对账目的敏感度也远超常人,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古延留下的作业给捋顺了。 “嫂子,你真厉害,我大哥真有眼光,”许悠然这具嫂子当真出自内心,也为自家大哥感到欣慰。 一听提到许成业,镇定盘账的郭瑞欣小脸上瞬间染上一朵红云,拖着悠然手臂抱怨:“什么呀,悠然,人家好好的给你对账,竟然取笑人家,真是不识好人心。” 虽然是抱怨,但悠然依然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喜爱,特别在自己提到大哥的时候,那种自内心深处迸发的爱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又一个深入情网的小姑娘,如果是别人,许悠然不免要劝她冷静一些,可对象换成了自家大哥,许大小姐只会与有荣焉。 县试这几天,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等待的焦灼下,毕竟县试成绩的好坏,直接跟下一面村子里赋税比例挂钩,这也就是村正连同村子每一个人如此积极的根本原因。这项传统,许悠然听说,还是大晋朝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旨在鼓励读书人上进。 在被账本账目,一个个收入支出折磨下,许悠然到没感到难熬,不知不觉下,县试成绩发放的日子已经到来。 出成绩的日子,县城四门齐开,骏马飞驰而去,目的就是黎阳县所辖的三十几个村子。 这天,村正带领全村老少,齐齐站在村口,静待结果的发布,数百双眼睛,全部盯着疾驰而来的骏马。 那是一个男子,年纪尚轻,身着衙役服饰,到村口是便,收紧缰绳,右腿一扬飞身下马。 “李村正,恭喜了,这次县试同山村有二十六名学子通过,荣列黎阳县三十九个村子第一,”青年下马,直接说出了消息,而后,将一沓盖着官府打印的卷宗递到李怀贵手里。 李怀贵嘴角咧开,几乎到了脖子,随即地上一个大大的红包,跟衙役少许攀谈,送其离开。 直到报马离开,李村正转身走上石台,抖着手里的卷宗说道:“乡亲们,听到了吗,我们同山村这次县试有二十五名通过,全县第一呀,照往往年来看,赋税减免近两成,还有,通过县试考生家里,赋税将减免一半。” 李村正抖着手里的卷宗,越说越是起劲:“这次县试,在咱真个同山村的历史上都是非常少见的……” 接下来,便是宣读二十五个幸运的学子,毕竟真个黎阳县近千名参加县试的学子当中,杀出重围,水平非同一般。 毫无意外的,许成业和方东行全部通过了,而方东行的名词同样令人振奋,县试头名。也就是说,同山村不但通过中人数上占据优势,就连头名也被收入囊中。 有了见面赋税的好消息,下面自然是其乐融融,通过的受到恭喜,没通过也收到了实惠,在一片和谐中,有的人建议大摆三天流水宴,有的人提出村里共同出资唱大戏,有的人说要开宗祠,将这件大事记录到同山村村志内。 直到有人提起古先生,许悠然才发现,人群中一直没见到古延的身影,按说,古延到了村里六年了,这次参加县试的一批人,正是在其到来,担任教习后,逐渐成长起来的,如此检验自己成果的时候,这家伙哪去了。 除了许悠然,自然还有其他人提到了古先生,言之这次成绩的获得,跟古先生的教导必不可分,纷纷提议,将古先生的名字加入到村志当中,在一片欢愉的气氛中,这个提议自然全票通过。 全村出动,寻找这次县试最大的功臣古延,可翻遍全村,仍没见到其身影。 许悠然看着小院内桌案,书籍翻开,茶壶犹在,但其中浓茶已凉,可见主人离开已经好一会儿了。 略加思索,答案浮现心头。 小山很矮,地域辽阔,期间自然有人迹罕至之处。踏过田埂,穿过一片荒草,视野慢慢开口,许悠然来到一处山坳。 果然,全村寻找的古延站在那里。 山坳很窄,由于地处偏僻,温度湿暖,植被出落的分外齐整。远远看去,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一人站立,所有花草都成了背景,只余下一袭长衫,随着微风轻摆,几欲随风而逝。 这样的古延是非常少见的,虽人在眼前,给人的感觉却非常疏远,甚至,有些疏冷。 许悠然在山坳前站了许久,都没有勇气开口,知道古延转过身来,才算打破了沉默。 “恭喜,古先生,您的学生在这次县试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咱们村通过人数位列全县第一,大家都在找你这位先生,表达谢意呢,”许悠然终于开口,说明来意。 第十六章 谢礼 两人回到小院的时候,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分外热闹。 这些人,大都是村里佃农,生活贫困。古延在村子里待了六年,将学堂从一间象征性的破屋子,管理成了现在正规的教学,今年正是开花结果的时候,除了那些获得知识的孩子,直接收益的就是这些佃农。 要知道,大晋朝开过皇帝农民出身,立朝一来,相对前朝,赋税可以说已经非常轻了,可这只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谁家没有个三灾两难的时候,如果减少了两成赋税,可以说是天降甘霖,大家都能过上几年的好日子。 这些佃农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有人提着肉,有人提着鸡蛋,更有人提着米面、粮油,虽然不算珍贵,都是从自家土里刨出来的,看古延走来,一张张黝黑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口里喊着“古先生”,便自动让开道路,让两人走进院子。 没有过多感谢的话,没有生动的言语,但一张张朴实的面孔,带着平凡的微笑,如此情景,许悠然只感觉鼻头发酸。 这些村里的佃农,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自然说不出什么赞美的言辞,可就是那一声声古先生,生生钻进人的心坎儿里。 古延穿过人群,打开院门,请众人进去。 院子里只有一张桌案,几把竹椅,远不够人坐,众人便站在桌案旁边,将手里的物品递上去,一直重复:“古先生,您就收下吧。” 古延推辞,有人竟然急红了脸,还有的竟然放下东西,准备走人。 最终无法,古延只得举起双手,道:“好吧,乡亲们,我我投降了,你们带来的东西,我收下了。” 众人这才满意,准备找地方放下东西。 古延如此痛快的回话,许悠然却有些发急,从小在村里走动,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佃农拿出来的东西,虽然不算贵重,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能拿出手来最好的了,比如说鸡蛋,猪肉,只在一家人逢年过节才会上桌的。 仿佛觉察到了许悠然的担心,古延右手自然握了一下悠然低垂着的手掌,而后松开,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礼物上,自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放开许悠然小手,古延再次面对众人,接着道:“乡亲们,听我说,我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厚爱,这些礼物呢,我会收下,但不是全部,这一来呢,我作为村里教习,教书育人当属本分,大家不用太过放在心上,二来呢,大家也看到了,我现在还是孤家寡人,用咱村儿里的话就是老光棍儿一个,一下子用不了这么多好东西,到时候,辜负了大家的一番心意。” 一番话,有理有据,还自我调侃一番,直逗得一干村民哄堂大笑。 气氛轻松了,古延便开始接受礼物,这家拿两个鸡蛋,哪家拿几个水果,许悠然作为小跟班,跟在其身后,帮忙处理他递过来的礼物。 被古延手下礼物的,满脸笑意,仿佛做了一件光荣的事儿,没有被挑中的却有些不自在,簇拥着人群往前挤。 “好了,不能再多了,我这小地方该放不下了,回头那天不想开火了,到诸位老乡家里吃饭,大家可不要赶我呀。” 仿佛得到了承诺,众人才逐渐散去。 古延送走众人,便坐在竹椅上,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也不嫌凉,直接喝了起来,而苦命的许悠然还得将他的礼物分门别类。 温暖的阳光下,古延右手捏着茶杯,慢慢饮着,视线片刻不离收拾物品的许悠然。那些易坏,那些久存,那些暂时用不到,一件件摆到一边。小丫头肯定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古延心里不自主的想着,脸色更加柔和。 从管账开始,将物品分门别类,已经成为许悠然行事的本能,时常拿自己家里的瓶瓶罐罐练手,现如今,直到将一堆礼品排放整齐,才发现,自己帮某人打了工,而那个家伙却一脸大爷样,悠闲的喝茶晒太阳。 受了累,许悠然语气不善:“我说古大爷,看小女子帮您整理半天了,能不能伤口水喝。” 第一次听到“大爷”这独特的称呼,古延眉毛一挑,兴致盎然,从善如流的重新拿起一只杯子,倒满,递了过来。 这么听话,许悠然有些意外,茶水入口,才发现不对头:“竟然是凉的。” 古延举起自己的茶杯,示意,有难同当。 在古延这里,只要认真,你就输了,许悠然准备闪人回家。 “别慌,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你带一些回去吧,”古延喊住要出门的许悠然,将礼物挑挑拣拣,拿了一些易携带的,准备打包。 “这怎么好意思,毕竟是人家送给你的礼物……” 正当许悠然准备拒绝的时候,院门口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请问,古先生在家吗?” 回头,一个三十多岁的村妇,拖着一个小女孩儿,瘦小小怯生生的,两人身上衣服齐整,但仔细看,便会发现,在腕肘处都打着补丁。 许悠然认识,来者是村西头的刘寡妇,十年前丈夫意外身亡,如今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平素除了种地,就是靠着一些针线为生,三十几岁的年纪,倒比许母刘氏更加沧桑。 刘寡妇仿佛不经常说话,声音弱弱的,小女孩儿躲在其身后,瘦削的小脸儿衬托的眼睛分外大。 看见面对这幅情形,许悠然身为女子,自然担负起接待的工作:“古先生在呢,刘家婶子进来坐吧。” 看到许悠然出来,刘寡妇神情不复方才紧张,却仍旧并没有进院子,颤悠悠从身后取出一个灰色小包袱,一层层打开,递了过来:“这个,这个事俺为感谢古先生教导俺家瓜娃子成才,特意给做的一双单鞋,您收下吧。” 这时,古延也走了过来,接过单鞋。 单鞋针脚细密,鞋面是藏蓝葛布面,布料比两人身上外套还要好。 看见古延,刘寡妇显得更加拘谨,马上就要告辞:“多谢古先生,俺家瓜娃子才能成才,回来叫他给您磕头。” 瓜娃子是刘寡妇的儿子,今年十五岁,从小爱读书,却因为父亲去世,整个家庭几乎崩溃,直到古延来到村子,担任教习,一直跟着学习,分外刻苦。 不知何时,起了风,门外光秃秃的树枝左右乱颤,树下,刘寡妇母女的身影渐行渐远,只剩下空荡荡的泥土小道。 第十七章 古延要成婚 村志,是一个村子根本的所在,也是一个村子地位上的象征,如今整个黎阳县,拥有村志的村子不到三家。而同山村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县试,考生大比例通过,在同山村有史以来是没有过得。身为这次县试的经历者,又是现任的村正,当然想让这件大事记录在同山村志当中,也是自己为官一种资历上的说明。所以,当有人提议将古延的带领下在县试的成绩写入村志时,李怀贵瞬间成为积极的倡导者。 而作为当事人的古延,接到要将自己录入同山村志通知的时候,正在监督许悠然盘账,就送来了教习正服以及冠冕,还被要求在三天后出席村志录入仪式。 教习正服,整体呈绯红色,在前胸和两臂都绣着一串桑梓,寓意造福乡里,如此正式的服装,许悠然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色陪着墨绿色的桑葚,怎么看怎么奇怪。嚷嚷着要古延当场试穿,无奈某人不动如山,只将许悠然的要求当耳旁风,于是乎,对三天后的村志录入仪式更加期盼。 当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村里所有人聚集到了祠堂。沐浴,更衣,焚香,告慰祖宗,分男女站定,当中隔着大道,场面一片肃穆。 本来,如果是正是的祭祀,许悠然这样的女子,是没有参加这样祭祀的资格的,可今天,只是从祠堂请出村志,才被允许参加。 众人一同叩首,村正李怀贵身着标准的蓝色村正官服,从祠堂内清楚一个红色幕布掩盖的托盘。 在众人的注视下,幕布掀开,露出呈暗褐色的托盘,纯净中透着古朴自然,盘身遍布细密的纹路,一圈紧挨着一圈。托盘之上,正是自有同山以来便已存在,有三百余年历史的同山村志。 请出村志,只是一个开始,最为麻烦的就是村志的书写,有一套颇为严格的程序。 在一声钟响之后,一队年轻男子相携而入,带头之人,正是取得这次县试第一名的方东行,其后是其他二十五位通过县试的学员。二十六人,穿着同样的学员服饰,高冠长巾,身姿挺拔,对着高台齐声喝到:“有请知县大人。” 果然,黎阳县令童安璀,自房间走出,满面春风的走了人群,在贵宾席中央坐定。 在场大多数都是泥腿子,有的连黎阳县城都没进去过,更别提县太爷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瞻仰大人的尊荣,或许,这就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了。 “有请古先生。”二十六名学生在此高呼,这一声呼喝,声音更大,也带着明显的感情,有感激,有钦佩,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有请古先生。”在学子之后,下方数百村民跟着齐声高呼。在如雷的呼喊声中,一个身影自祠堂后面走出。龙行虎步,神采怡然,长袖当风,身形潇洒。绯红的的袍子,穿在身上不但不显得庸俗,更在喜庆中带着一丝的潇洒,颇有魏晋之风,引得下方一种少女面色绯红。 此时,古延整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跟整个威严隆重的气氛下交响映衬,分外和谐。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管在什么的氛围下,都能将自己的情绪调整的恰到好处,古延无异就是这样的人,脸上的肃穆与真个场景的庄重相得益彰。 如今,太阳高升,将古延的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色,一步步拾阶而上,最终摆放村志的高台前站定。 随后,身为特别嘉宾的黎阳县令,开始宣读此次村志录入程序开始,无非是县试如何出彩,古延如何为同山教育做贡献云云,最后,童县令声音猛然高抬:“因同安村村正李怀贵携童安璀六百三十五口村民请,本县特批准开启同山村志录入,下面,本官最后问一次,这次村志录入可有人反对?” 毕竟黎阳县有村志之村只有三个,作为县令,主次村志录入也算是政绩一件,要不然一个小小村子的村志也不会老同一县之尊,现在的问询只是一句场面话而已,所以童县令说完,便直接宣布下一个事项:“下面有请古教习古延开始……。” 只待古延提笔录入,这件大事就算完结,可就在这个紧要的时刻,一个声音自台下传来:“我,我,我反对——” 声音有些喘,有些弱,但在真个寂静的场面下却显得格外清楚。 人群中,出言的是一个老者,头发花白,身形矍铄,可能是由于急忙中赶到现场的缘故,呼吸有些粗喘。 老人一只手持着精钢拐杖,一只手高举过头顶,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对于这位老人,同山老一辈之人都不陌生,有的上前搀扶,有的帮助老人平缓呼吸,行动之间态度相当恭敬。 “云老,您怎么来了!”村正李怀贵疾走几步,来到云老面前,声音焦急,脚下有些踉跄。 一听村正的话,老人更加气愤,拐杖杵着地面,咚咚作响:“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们这些兔崽子,就拿村志当儿戏了。” 云老越说越急,竟然拿着精钢拐杖往李怀贵身上招呼。 云老是村里老一辈仅存的硕果之一,有老寿星之称,平素最重规矩,将之看的比自己姓名还重,老人突然到来,众人便暗叹:还要出事了。 果然,老人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这个想法:“你们这些兔崽子,竟然将村里的规矩吃了,非同山之人不得入村志,一个个都不知道吗!” 同山村历史悠久,其中规矩也颇为繁杂,但在岁月的洪流中,有些规矩早已名存实亡,只要无伤大雅,后人也就不太放在心上,正如云老口中的这项“非同山之人不得入村志”的规矩,如果没人提出来,仪式自然正常进行,到时木已成舟,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可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云老突然将老规矩搬了出来,整个仪式马上进退维谷。 如果在仪式开始之前提出这个古老的规矩,以老人的辈分,必将得到尊重,结果自不言说。可是偏偏是现在,童知县以县令之尊亲自莅临主持,二十六名通过县试的学子特意从县城赶回,真个村子里几百口人专门等待,特别是古延,手中的毛笔还蘸着墨汁,悬在村志之上。 一时间,原本肃穆的场面变得有些冷峻,针落可闻,犹如重回寒冬的肃杀。 许悠然站在台下,看到云老的突然到来,开始有些愕然随后,注意力便重回到了古延的身上。 只见他,慢慢放下手中的毛笔,慢慢合上村志,退到高台旁边,看着李村正。 许悠然有些了解了对方的意思,这个时候,场面,地位上以县令为尊,但在村志录入这个事情上说话,其身份明显不符;而身为当事人的古延,如果开口,又有越俎代庖之嫌。 如今,只要李村正开口,将事件的责任承担下来,事情虽有些严重,却不会恶化。 但如今,李村正明显被云老突然的出现给吓傻了,在老者的拐杖下,瑟瑟发抖,只知道被动挨打,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什么解决事情了。 于是,场中,除了老者的呵斥,拐杖击打的声音,其他人仿佛都被按了暂停,原本一场别开生面的村志录入仪式,演化成了一场闹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高台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古延开口了:“云老且慢,可否听古延一言。” 古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毕竟在村子里,古教习的地位还是超然的,包括许悠然在内,都希望尽快将这场闹剧结束。 古延开口,云老果然放开李村正,转头对着古延道:“小子,你在我们同山村教学,很不错。” 云老的话,对古延有是赞扬,但其中的意思,谁都听的明白,录入村志这件事上,没有丝毫妥协的可能。 古延不以为意,开口时脸上便带了一份和煦,即使老人态度不善,他脸上的温和也没有丝毫减少,缓缓道:“云老在村子里的地位崇高,品性端正,古延在村子里教书的这段日子,也时常听说,心中万分敬佩,”说着,古延弯腰躬身,朝云老行礼,接着说道:“古延来到咱们同山村六年,平素多受诸位老乡照拂,六年来如一家,如今,古延早已将同山村当成了第二个故乡,同时,将自己所学,教授给这些孩子们,看到他们逐渐成才,心里同样倍感欣慰,如今,经过六年来的相处,古延早已经将自己当成半个同山村人了。” 古延费了这么多口舌,无非是想要云老承认其同山村人的身份,可显然,云老认可的只是其教学上的能力,对其身份依然不接受,眼神矍铄,不容置疑。 李村正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村民将收拾这个烂摊子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古延身上,看云老没有松口的意思,注释着古延先一步动作。 果然,古延并没有让大家失望,收拢衣摆,重新走向高台中央,双目有神,注释着台下众人,朗声道:“下面,我会宣布一件事情,本来,这件事情只是古延的私事,可现在,还是提前让大家知道为好,那就是:我,古延,准备成婚了,而且,我将来的妻子必将会是咱们同山村人。” 第十八章 我愿意嫁给他 古先生要结婚了! 古先生要跟同山村的姑娘结婚了! 连续两个劲爆的消息袭来,村里村民,特别是高台下面的小姑娘们,且惊且喜,这两个消息,简直比村志录入还要震撼。 就古延这等人才,初到同山时,便受到各位姑娘的好感,六年过来了,其中的小姑娘,嫁人的嫁人,有的孩子都已经生了好几茬,而古延依然单着。 如今,古延突然当众宣布,他要结婚了,而且,结婚的对象还是同山村的姑娘。 这样的好消息,怎不让人惊喜,这是不是说明,古先生是不是要留在村子里了。虽然这个幸运儿不一定会是自己,但只要还在这个村子,自己孩子能有个“美人教习”,也是不错的。 同女人们注意的角度不同,同山村的男人们意识到,事情解决的方法出现了:古教习在村子里待了六年,如今,更要娶村子里的姑娘为妻。这对于孤身一人的古先生来说,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云老的身上:怎么样,古先生都做到了这个份儿上,您老这一下总该高抬贵手了吧! 可云老不愧是云老,对众人的逼宫浑然未觉,双眼微眨,满是智慧的光芒,不紧不慢的说道:“古小子,要说你在我们村子呆了六年,现在,老头子就倚老卖老,对你评价一番如何?” 古延拱手:“洗耳恭听。” 云老杵着拐杖,花白稀落的眉毛下,眼神矍铄:“要说你小子,本事吗,到也还说的过去。” 众村名:云老,您确定? “长相嘛,也还算勉强入眼。” 众女:云老,您真的瞅仔细了? “为人吗,也还算过得去。” 众人皆感叹,无语。 只听云老接着道:“但唯有一条,你并非良人——” 众人伸长了耳朵。 老人少时停顿,接着道:“那就是,年龄,老头子记得,你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二十一岁了吧,那时候多么意气风发的小伙儿呀,可如今吗,六年过去了——” “古小子,你确定,我们村子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欲抑先扬,云老现将古延的有点给摘出来,一一评论,最后才点出了最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年龄。最后,还将所有的外表剥落,直接将娶妻的问题,转换成嫁人,而且,最终抛出的问题,让古延回答也是错,不回答也是错。 听到老者的评论,特别是最后一句的总结,古延的眉头略微一颤,瞬间恢复正常,而后低下头,不再回应。 这场村志录入,真是充满了波折。首先是场面格外宏大,县试一众学生专门赶回,一县之尊亲自到场,而后在礼成的关键时刻,杀出个云老,迫使礼仪终止,随后古延以公布自己婚事救场,仍是回天无力。 难道这场声势浩大的仪式,只能以闹剧的形式结束吗?许悠然站在台下,看着低垂脑袋的古延,几分沮丧,几分无助,偏居一隅,仿若被整个天地抛弃了一般。 不自然的,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击中,整个心仿佛被揪着一般,生疼。许悠然拳头紧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帮他。 这样想着,许悠然也这样做了。 一步,一步,许悠然走出人群。 一步,一步,许悠然走上高台。 脚步坚定,许悠然一步步走到古延的身侧,站定,面对众人,开口:“我是同山村一个普通的孩子,生长在同山村,身为同山村的一员,有这样一个村子作为我家乡,我是非常荣幸的。” 这样一个略显单薄的女子,走向高台,众人有些吃惊,可想到方才云老略带刁钻的提问“你确定,我们村子有姑娘愿意嫁给你”,众人的吃惊瞬间变为震惊。这个姑娘,现在走上高台,难道就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吗。 如果其他人看到许悠然这个时候上台,表情是震惊,那么许员外夫妇特别是许成业的表情就是愤怒了:这个丫头,这是要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这是一个女子该有的行为吗。许成业双眼冒火,恨不得冲上高台,将自家妹子拽下来。 许悠然站在台上,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还是在这样一个场面,声音有些发颤,但语气却很坚定,接着道:“从小我很快乐,受到了包括云老、李村正以及各位前辈的照拂,有左邻右舍,有大叔大婶的关怀,在这样一个村子,我是非常快乐的。” “我记得十岁的时候,古先生来到了咱们村子,校舍得到了翻新,课程得到了完善,我和小伙伴们,除了玩耍外,终于有件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上学堂,学习知识……那段日子,我是非常充实的。” “有了这样一个先生,对于我这样的小丫头来说,或许不太明显,可对于各位想要走进科举却不得门而入的男孩子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对于曾经拥有这样一位先生,我是自豪的。” 许悠然的声音有些轻盈,有些糯软,却清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特别是一些学子,为这软软的女声,陷入深思,回忆当初在学堂时种种。 有些人哭了,比如刘寡妇儿子刘天云;有人笑了,比如方东行;有人欣慰,比如许成业,有人感叹,比如许员外夫妇…… 但许悠然的话并没有说完,她走上来,并不是为了追忆往事,更不是为了感叹人生,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是为了旁边的那个人。 所以,许悠然接着道:“曾经,听一些其他的姐妹说过,古先生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即使惩罚人,也是选择非常有效的方式,比如说抄书;有时候,同学们一起到古先生家里蹭饭,古先生的厨艺还是不错的……”接着,许悠然简略的叙说了一些古延生活中的事情,虽然细小琐碎,但无一不证明这是一个好男人。 许悠然最后得出结论:“姐妹们经常开玩笑,说古先生是非常值得托付之人。” 毕竟是大庭广众,虽然是借由其他人的话说了出来,可毕竟是女孩子,许悠然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若微闻。 事情到了这里,整个村志仪式应当能顺利进行了,可云老并非常人,双眼看着许悠然,目光灼灼:“小丫头,老头子问是否有人愿意嫁给古小子,如今,你却言说别人的话,未免有些牵强吧。” 都说老小孩儿,如果说云老先前质问李村正或者古延还有情可原,可如今,却拿着婚姻之事当众为难小女孩儿,未免有些不地道。可场中众人,数他辈分最高,自然没人责备,更多的是担心台上的小女孩儿,如何应对这样的刁难。 云老头的继续发难,许悠然也有些愣神,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一字一顿回答:“若他一心一意待我,我同样愿意嫁给他。” 第十九章 登门提亲 “我愿意嫁给他!” 短短的六个字,却耗尽了许悠然所有的心力。当她站在人群之前,高台之上,古延之侧,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整个思维都停滞了。周身围绕着淡淡的笔墨气息,那是常年累月与书本相伴形成的,也是古延特有的气息。 高台之下,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当然也不乏思想古板之人,但当许悠然说出最后六个字的时候,却没有人表现出一丁点儿不耐或者反对的表情。 这时候,在众人眼中,只有高台上两个相倚而立的男女。男的俊朗儒雅,气质深沉,女的面容秀丽,相映成辉。 此时,古延与许悠然站在一起,仿佛就应该这样,这样静静的站着,佳偶天成。 天空悄悄飘来一朵云,聚散合拢,悄无声息,偷偷的滑向远方。 第二天一大早,许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村正李怀贵。此时的李怀贵,已经换下了官袍,一身暗红锦衣,显得分外喜庆。 在李村正的身后,跟着肩扛扁担的两队人,两队人中间,是一抬抬的礼物,有锦缎,有器皿,在阳光的映衬下,分外华丽,多然眼球儿。 许悠然打开门,看着李村正眼中的笑意和其身后的两队人马,先是一愣,而后猜到对方来意,整张脸瞬间通红,兀自转身,溜回房间。 面对这样的许悠然,李村正脸上的表情更加灿烂,哈哈大笑:“我说悠然侄女儿,你这个时候是害那个门子的羞呀,李叔我还是喜欢昨天英姿飒爽的妮子,”李村正一边打趣,一遍推开大门,自来熟的招呼着一个个青年小伙儿将礼物放下,径自抬脚迈入许家大厅。 今天一大早,收到古延的邀请,抬着礼物,到许家提亲,李村正是一百个愿意,这两人之间的感情,昨天已经为众人见证,现在提亲,无非是走一下程序,过场而已,这样的美差,又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李村正对这一趟差事满怀信心。可踏进许家大厅,面对的却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许员外,甚至,对方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将人带礼品就扔出了家门。 这边,将人赶了出去,狠狠摔上大门,许员外心里仍旧不舒坦,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一般,上不来下不去。想起昨天自己辛辛苦苦疼了十六年的闺女,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对那小子的爱意,这让作为父亲的许员外分外不舒服,正有一肚子气没处撒,恰好有个倒霉蛋儿碰上枪口,只能说李村正流年不利。 相对于许员外的满怀愤懑,许母刘氏却是另外一种态度,俨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而对于未来女婿古延也是越看越喜欢,颇有点儿丈母娘看女婿的欣慰。 但刘氏并没有阻拦许员外的动作,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谱儿还是要摆足的。 许员外夫妇逐客,而作为事件主角的许悠然面对的却是另一番情形。 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古延,一双美目愣愣的,那种少有的可爱样子,青春中带着丝丝妩媚,让古延大饱眼福,万分庆幸自己做了次梁上君子。 “丫头,回神了!” 趁着家人愣神的功夫,古延走过去,拍拍女孩儿的后脑勺。 修长的手指,拂过缎子一样的乌发,带着清新的皂角的气息,配上一身淡粉色的家常服饰,格外温馨。 古延深吸一口气,才把将佳人拥入怀抱的冲动压下,只依然停留在秀发中的手指泄露了他此时心情的不平静。 “呀,你干什么,我爹娘可在隔壁呢!” 感觉到对方手掌传来的温度,许悠然终于回过神儿,转身远离滚烫的热源。 “我也没干什么呀,或者说,如果伯父伯母不在隔壁,我就能干什么了!”古延无辜的摊摊手,仿佛很喜欢看到许悠然娇羞的模样,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欺身上前,进一步缩短两人的距离。 许悠然顾不得其他,直接下了逐客令:“我才不管你干什么么,反正,必须马上离开。” 看着嘉人愈加粉嫩的脸颊,古延心里乐开了怀,毕竟这样的许悠然是非常少见的,慢悠悠开口道:“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咱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把“见不得人”几个字说的格外用力。 面对古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许悠然更加气愤,一张本就湿润的小脸显得更加红润,犹如熟透了的苹果:“刚才我爹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要是被他看到了你,没你的好果子吃。” “哦,发现,那更好呀,我就要当面向未来的岳父大人提亲了。” “你!” “嘘!”古延伸手堵住许悠然柔软的嘴唇,欺身凑近,小声道:“小点儿声,不然岳父大人可真的要听到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自然而然的叫着,许悠然的脸不争气的更加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古延留下一句“等我来娶你”,跃出窗外,消失在晨曦之中,许悠然才算舒了一口气。 一只喜鹊自远处飞来,坐在窗前的饱含嫩绿枝桠的树枝上,叽喳不停。 倚着窗棂,许悠然静静看着闹腾的小动物,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现,不由恼怒:不知不觉中,好像又被古延占了主动。不可否认,古延那一张俊脸,端正之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无赖,一改平素的严肃刚正,配上自内而外稳重,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无动于衷。 一次次的自我安慰,许悠然终于将面部的温度给降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出门,却被黑着脸的许员外撞个正着。 应对自家老爹,许悠然自然拿出平素嬉皮笑脸样,揶揄道:“我说爹呀,你这直愣愣站在人家门口,猛一出现,会吓死人的好吧。” 可说完才发现,此时的老爹,跟往昔不同,显得分外严肃,一张方脸阴沉的吓人,特别是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这样严肃的老爹,狠决中带着丝丝冷意,在许悠然十六年的女儿生涯里是从来没有的。 面对这样严肃陌生的老爹,许悠然想要说些俏皮话儿缓和气氛,可发现原本利索的嘴皮子,在老爹骇人的表情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父女两人,隔门相对而立。许员外面色越来越阴沉,许悠然越来越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许员外只留下一句“许悠然,你太令我失望了”,径自转身离开。 第二十章 僵持 “许悠然,你太令我失望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个字,可在许悠然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这样的父亲,是从来没有过的。 父亲转身离开,许悠然彻底慌了神,看着老爹远去的背影,在草木荣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佝偻,不知何时,那个为了逗自己开心,趴在地上,甘愿当大马被骑的父亲;那个将自己放在肩膀上,横扫整个庙会的父亲;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称自己为然然的父亲…… 不知何时,后背已经佝偻,肩膀不再宽阔,脸上的那份宠溺也被一丝丝的皱纹代替…… 这样陌生的父亲,这样包含失望的父亲,这样生着气,却让人愈加感到疼惜的父亲,让许悠然瞬间慌了神,不自主带上了哭腔:“爹,对不起——” “娘,我不是故意的,”看着走出门去的父亲,许悠然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扑在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 虽然在古代生活了十六年,但许悠然内核还是一个现代人,特别是在村里无忧无虑的生活,父母兄长的爱护,成了她最坚实的港湾,从而忽略了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种种限制。自己同古延的关系,可能就是父亲生气的原因吧。 当许悠然将自己认错的态度同母亲讲出来以后,期望对方能够帮忙劝一下老爹,可对方听完之后,原本轻抚后背的手,变掌为锤,力量猛然加重,狠狠地锤了一下。 “娘,你干什么,这样下狠手呀。”骤然的疼痛,让许悠然不自觉制止了哭泣,后背一定有了巴掌印。 “这就叫下狠手了,你真是被我们宠坏了,到了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让你疼一下,你就不会记得这次教训,”刘氏推开许悠然,让她站在墙根儿,做深刻反省,接着问道:“现在说说,自己哪里错了?” 是谁说的,最大的惩处,不是体罚而是无视。现在,老娘发怒总比老爹的冷暴力来更容易接受,所以,当刘氏摆出一副教育架势的时候,许悠然暗自松了一口去,马上转动脑筋,反思自己的错误。 “我不该对古延动感情。” “还有呢?” “还有,嗯,我不该让他知道。”许悠然继续绞尽脑汁。 “还有呢?” …… 许悠然给自己找了十几个错误,可得来的回答都只有三个字“还有呢”,最终,刘氏无法,只好恨铁不成钢的教育自己女儿。 “首先,你这次做错了,而你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才是我跟你爹最气愤的。” “你的错误呢,既不是对古延的感情,也不是把这份感情当对方知道了……青春年少,那个少女不思春,而古延那个小子也还算优秀,你对他产生感情,这完全可以理解。” 母亲将感情侃侃而谈,还一副这样子没有错的语气,让承认错误的许悠然吃惊连连。 “而让他知道了这份感情,也同样没有错,因为感情的世界没有先后,更没有真正的公平,既然对对方有了感情,最正确的方法当然是让对方知道,只有对方知道,才能使己的感情不落空,进而有可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和重视,所以,单相思是最不可取的。” 说完了自己的感情观,刘氏终于说出了重点:“然然呀,你这次唯一的错误,不是感情,也不是承认这份感情,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份感情,”刘氏将许悠然领进房间,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身生为女子,受到的束缚本来就多,你竟然在高台上讲出了自己的感情,这种方式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也没有给别人留退路,这种强加的感情,对双方来说,是最致命的。” 从头到尾,刘氏畅谈着自己的感情观,许悠然从开始就有些发愣,待慢慢消化了母亲的话,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母亲对感情的开明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以至于,看着眼前的娘亲,不由带上了崇敬的目光,这样前卫的感情观,就是放到现代,也是难能可贵的。 看女儿理解了自己的话,刘氏倍感欣慰,正准备趁机再给女儿传授一些拿捏感情的技巧,却被院子中的喧闹声打断。 母女两人走出房门,让院子中的情形惊呆了。 本来,刘家的房子是近两年新盖的,整个院落,宽阔畅达,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而现在,却显得有些不够用。 院子当中,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礼物,有活蹦乱跳的,比如鸡鸭鹅;有新鲜的,比如野菜瓜果;有自制的农具,比如锄头犁锹……堆满了整个院落。 看着拥挤的院子,堆满了各色物品,人反而成了点缀,只在物品与物品间的缝隙插足站立。 队伍最前的是刘寡妇,手捧着几件荷包,针脚细密,由红色四线够了而成的双喜字,格外显眼,如果不看对方眼中的血丝,不可能知道这是临时赶工而来的。 “许员外,这是俺们一点点的心意,就是为了给古先生和许小姐贺喜。”双手捧着荷包,刘寡妇眼中带笑,看着走出房门的许悠然,满是祝福,可见对方是真心送上礼物的。 可刘寡妇的话,成了一个导火索,接下来,一个个都拖着拽着自己的礼物,争相往前,期望被收下。 面对热情的邻里街坊,许员外脸上原本带着笑,可听了刘寡妇的话,笑意开始减少,到后来,人群争相拥挤,甚至有人还出了“答应古先生求亲”的口号,一张方脸变得没有表情,如同腊月的窗花,越来越冷。 众人也只是听说,今天早上李村正上门提亲,被意外拒绝了,便自发拿出自己的礼物,期望给古先生增加一丝筹码,可如今,却成了这番情形。 面对许员外愈加阴冷的脸色,众人都是“大老粗”,对一些更礼节没有过多的关注,今天送上自己的礼物,也只是想表达自己对古先生的谢意,同时希望成就这段姻缘。 却没细想,在上午的拒绝提亲之后,这次又兴师动众的拿着礼物登门的不妥,不但不是祝福,反而有了逼婚的架势。 人多势众,逞强施威,在淳朴的村民心中,都不存在。大家手持礼物,送上祝福,表达的只是一番好意;而许员外在拒绝提亲之后,一天之内再次被“强行提亲”,脸色自然阴沉,可面对朴实的乡亲父老,又不能太过狠决;但如果收下礼物,就是答应了这不是提亲的提亲,让自己女儿以后如何自处。 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在地上相互交缠,僵持着。 第二十一章 古延解围 大家一番好意,上门来提古先生提亲,许员外却迟迟不肯松口,让院子内的村民有些接受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场面越来越冷,如寒冬一样冰凉。 一方人多势众,手持礼物,虽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许员外为自己女儿考虑,更加没有退让的可能。时间一点点的额过去,场面愈加的沉闷尴尬。 面对这种情况,许悠然也暗自着急。如果真的拒绝这么多的怀揣好意的街坊,肯定会把对方得罪,到时候,自己家恐怕很难在村子里住不下去了,这对于喜欢田园生活的父母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可许悠然更加知道,虽然前不久,老爹还生者自己的气,可那份对自己的关心,是无人能及的。 许悠然想要走上前去,阻止事件进一步的恶化,可手臂却被母亲死死拽住,费尽力气扔不能移动半分。 正当许悠然要破罐子破摔,应付下这些街坊时,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院外传来:“乡亲们,听我说一句!”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院子里送礼的乡亲们,瞬间被吸引,自发的朝着两边走开,给来人留下通过的道路。 穿过人群,走进院子,额头冒着汗珠,可能是长时间的奔跑,一贯整洁的长衫有些褶皱,古延通过人群,走到人前,马上成为焦点。 “古先生!” “古先生来了!” …… 好心送礼,却被拒之门外,长时间等待的烦闷一扫而光,众人只顾着同古延打招呼。 古延平摊双手,阻止众人的言语,朗声说道:“乡亲们,古延非常感激大家的厚爱,为大家这次的慷慨解囊,深表感谢,”一边说,古延朝着众人鞠了一躬,转口道:“但是,我们在这里堵着门口,实在是不方便,各位就听我一句,带着各自的礼物回去吧。” 有些人,就是有让人信服的魔力,举手投足,让人不自觉色信服,无疑,古延就是这样的人,随着他的话,一众村民的情绪得到安抚,一个个拿起自己的礼物,撤出院子。 人群逐渐散开,撤离,许悠然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任时态发展下去,得罪了这么多村民,喜欢田园生活的父母可真是一大损失。 古延三两句解决的难题,连阴沉着脸的许员外,也对其高看了几分,脸色不再像先前那般冰冷。 众人拿着各自的礼物,一个个离开,虽然不快,但分外和谐,就在最后,马上要散开的时候,偏偏有人开了口:“古先生,俺非常敬佩您的能力,也感谢您以前的帮助,这次没能给您加把劲儿,但俺们都等着喝您的‘喜酒’呢。” 说话的是王二顺,本来是村子里的小混混,得到古延的指点,开始在上山采集药材出售后,生活才逐渐富裕,这次来,王二顺带着两根野山参,说出“喜酒”两个字,声音分外响亮。 就是短短的两个字,让现场的气氛再次凝滞。现在,许员外的态度已经明显,婚事成不成还在两说,更别提“喜酒”了。话出口后王二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覆水难收,气氛再次凝滞。 看着一身暴发户打扮的王二顺,许悠然真有撕了对方的冲动,好不容易平复的事态,被对方短短一句话说了回去。 对场面的恶化,古延仿若未觉,仍是一脸笑意,接着王二顺的话,说道:“我要结婚,一定少不了大家的份儿,但咱可在这里说好了,到时候,你们都不能带礼物,俩肩膀抬个脑袋,人到了,就是最大的祝福。” 一脸方正的古延骤然说起白话俚语,效果更是不俗,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现场的气氛也为之一轻。 待到众人走完,许员外再也站不下去,也不理古延,甩开袖子,走回正厅。 许员外的发作,让正准备上前打招呼的古延有些尴尬,幸亏,母亲刘氏及时开口:“古先生,这次多谢你了,只不过,你也应该也知道,老头子实在是太过心疼我们家然然了,”刘氏半是解释半是无奈。 古延自然不敢再接受“古先生”的称呼,赶忙推辞:“伯母,您真是折煞我了,以后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成,还有就是,伯父对悠然好,我自然是高兴的。” 刘氏点点头,对古延的表现颇为满意。 古延趁机告辞:“伯母,今天的事情因为我的缘故引起的,真是打扰了,改天我定登门道歉。” 经过允许后,古延转身离开,神情端正,自始至终,目光都没往许悠然身上瞟一眼。一本正经,跟先前嬉皮笑脸耍赖的样子判若两人。许悠然不自主在心里暗骂一声“伪君子”。 而后,许悠然回到自己房间,刚坐下喘口气儿,再次被敲门声打断。 开门,发现是久不出门的靳露儿。 “露儿,你怎么来了,不是正在家里安胎吗?”许悠然上千扶着进门的靳露儿,有些担心的问道,毕竟方家五代单传,靳露儿这肚子里这块肉可是十分金贵的很。 “什么呀,没那么严重,”靳露儿走进房间,大咧咧在软塌上坐下,说道:“我这不是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吗,大夫说胎儿健康胎位正常,我这次来,不也是担心你嘛。” 面对多年好友,许悠然也很放松,一番交谈时候,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露儿,你恐怕也知道昨天的事情了,难道我真的做错了?”这时的许悠然有些彷徨,当时,自己明明已经很讲究说话方式了,但效果却截然不同。现在,怀了孕的露儿都赶了过来,莫非事情真的有那么严重。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自己在说愿意嫁给古延的时候,加了许多的附近条件,”不愧是从小的闺蜜,靳露儿马上了解许悠然话里潜在的意思,接着道:“可你也不想想,我们这是在乡下,村里,大都脸学堂都没上过,难道你还指望街坊抠字眼儿理解你的话,在大家的意识里,恐怕只会讲你的话理解为,你愿意嫁给古延。” 看着许悠然骤然变色,靳露儿有些不忍,转口安慰道:“其实,悠然,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就我看来,古延对你还是非常重视的,到时候,只要你们两个过得幸福,自然没人管以前的事情的……” 第二十二章 疑惑重重 同靳露儿一番交谈,许悠然心情好了不少,对这次事件也多了几分了解。不得不说,不愧是方家的大少奶奶,靳露儿的一番见解,有很多都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送走了已有些显怀的靳露儿,许悠然在院子里慢慢踱圈,转身,遇见外出归来的大哥许成业。 由于年龄的差距,再加上少年老成,许成业从小就对妹妹关爱备至。久而久之,许悠然也养成了习惯,不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都找大哥帮忙。 这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再次见到大哥,许悠然满腔的委屈瞬间崩塌,眼角一红,开始掉金豆子,扑在大哥怀里抽泣不停。 哭泣的声音不大,断断续续,但更加惹人怜惜,作为大哥,许成业很好的扮演了港湾的角色,开始小声劝慰自家妹子。 影子越来越短,直到日至中天,许悠然才算停歇。 看着大哥胸前皱巴巴的衣襟,许悠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有许多年没有在依靠大哥的怀抱了。 仿佛看到了妹妹的不自然,许成业故意调笑:“怎么,小花猫,这时候知道害羞了,记不记得小时候,还经常赖在我怀里,说是这样可以相互取暖。” 听大哥提起往事,许悠然倍感温馨,嘴里却反驳道:“两个人靠在一起,当然能相互取暖了,那时候人家可没有说错的。” 对于妹妹的强词夺理,许成业不以为然,一边扯着胸前湿透的衣襟,一遍说道:“我怎么记得,那时候可是盛夏呢!” “你——”再次被无情的揭老底儿,许悠然气急,拿出蛮不讲理特权,教训道:“还不回房间换衣服,到时候,可要好好给嫂子解释一下,别被误会了,等下跪了搓板才好!”说完,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虽然经过朋友和亲人的劝解,许悠然心里顺畅许多,可接下来几天,许悠然都在战战兢兢下度过。 虽然时间得到短暂的平息,可大家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每当许悠然外出时,总能接收到各种异样的目光。 开始,许悠然还能自我安慰,这只是大家好奇,等事情久了,大家看戏的心态也就淡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许悠然发现了异常,自己关注度越来越高,到最后,避免麻烦,干脆躲到自己房间不出来。 对于时间的另一个主角,许悠然开头希望对方将事情冷处理,后来又担心对方真的不再露面。虽然内心里,对方会再次登门有信心,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种信心也慢慢的被消磨,殆尽。 直到第七天,一大早,古延再次出现。一身浅褐色长袍,将整个人衬托的更加沉稳。进门之后,就被许父许母迎进客厅。 窗户严关,房门紧闭。许悠然站在自己房间内,透过窗户缝隙观察这隔壁的动静。 看三人的架势,不像是提亲,倒有几分密谈的样子。 时间慢慢流逝,许悠然每一分都在忍受煎熬,从来没有这么难捱的,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还是三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七天的等待,却得到这样的待遇,许悠然觉得,如果再这样等下去,自己就要疯了。 “啪——” 瓷器破碎的声音,从大厅传出。许悠然再也等不下去了,抬脚就要冲进去。 刚走出房间,就被大哥拦住:“然然,别担心,我们就等着父母的安排的。” 许悠然气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冲动,里面可是自己的父母,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哥,快放开我,咱爸妈可都在里面呢!” 许悠然挣扎着,想要挣脱大哥,急的满头大汗却徒劳无功。 不多久,房门打开,古延径自走了出来。面带笑意,朝着许成业抱拳示意,丝毫不像发生冲突的样子。 走过两人身边时,朝着许悠然轻声道:“悠儿,不用担心,岳父岳母已经答应咱们的婚事了。” 对于当着大哥面“悠儿”的称呼和“婚事”,许悠然全部过滤,心里满是父母的安危,挣脱大哥就冲向客厅。 房间内,许员外夫妇在正位上坐着,一人捧着一盏温茶,慢饮慢酌,还不自在。如果不是地面上破碎的茶壶瓷片,许悠然都怀疑刚才破裂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 走出客厅,许悠然只得到一个消息,那就是二十六天之后,就是自己的婚期。 原本还反对,对古延横眉冷对的老爹竟然同意了这桩婚事,还把婚期安排的这么紧,再加上先前的诡异,不能不让许悠然起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再加上大哥和母亲的反常,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这种猜测,可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事情始末。 带着这种情绪,许悠然自然没有什么待嫁的心情,更没有即将成为新娘的欣喜。 在许悠然茫然无措中,“采纳”“纳吉”“纳征”“请期”,结婚的一道道程序,紧张有序的进行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许悠然回过神来,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了。站在窗前,梧桐枝头已经抽芽,一点点细小嫩绿的叶子慢慢舒展,吐露春的芬芳。 这棵树,这片土地,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岁月。而三天之后,自己就要离开了,嫁作他人妇。 对整个结婚事件的疑惑,对父母兄长的隐瞒,对自己未来婚姻生活的迷惘……种种叠加,就在婚前的这段日子,许悠然一直处在迷糊的状态。 最终,还是母亲刘氏看出了女儿的反常,母女俩在一个午后,开始了“结婚事件”后的第一次交谈。 “然然,是不是有什么担心,都可以说出来,马上就要嫁人了,娘给你提点一下,”刘氏先开口。 “啊,”许悠然西先是一愣,马上接口道:“娘,我能有什么疑惑,就是对未来生活有些不知所措罢了。”或许因为心里有了小小的心结,许悠然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介意父母跟古延之间交谈的隐瞒。 “好,没疑惑就好,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刘氏同小时候办,一边整理女儿额前的碎发,一边说道:“然然你只要知道,我同你爹,还有你大哥,永远都是你的强力后盾……” 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让许悠然豁然开朗,是呀,不管隐瞒了什么,父母兄长的关爱是不会变的,他们都是自己的后盾。 第二十三章 婚前 按照习俗,新娘的嫁衣必须由自己亲手绣得。成婚当日,新娘身披红盖头,自然不能被看到长相,而嫁衣就成为新娘进入婆家第一次露面。参加婚礼的亲友,也会通过嫁衣绣工的优良来判断新娘的手艺。 虽然是在农村,亲手为自己绣嫁衣的习俗并不算盛行,但成婚当日自己的红盖头,大都出自新娘之手。 作为三天后就要嫁人的准新娘,许悠然同样面对这样一项艰巨的任务。 前段时间,一直处于懵懂状态,为求婚时间烦恼。现在,仅剩下三天的时间,而工作量还有一大半。为了成婚当天不会太过出丑,刘氏不得不陪同作弊,将盖头绣样,先用丝线勾勒出来轮廓,许悠然只要按照固定的道路填补内容就成。 就算如此,也只是在成婚的前一天,才堪堪将盖头赶工出来。 鲜红的颜色,象征着吉祥红火,除了荷包等小物品,恐怕这就是此时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绣制的大件儿了。触摸着质感十足的红盖头,许悠然才真实感觉到,自己就要嫁人了,而那个迎娶自己,陪同自己度过余生的就是古延。 婚期的临近,身为闺蜜的靳露儿也挺着大肚子,再次来到许家。如同老佛爷办倚在软塌上,将众人前前后后指挥不停,不是嫌嫁衣不太合身,就是说配送的家具不够郑重,那个劲头,丝毫不见孕妇的疲惫,忙活的比自己结婚还有尽责。 太阳西斜,逐渐落山,整个许家也回复宁静。 按照习俗,在出嫁前夕,身为好友的靳露儿是可以留下来,陪同最后一夜的,可因为身怀六甲,不管是许家还是方家都不可能允许对方留下来,在众人的劝说下只得回去方家。 夜深人静,许悠然还没有丝毫没有睡意,听到敲门声,发现刘氏站在门外:“娘,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刘氏走进房间,眼光有些异样,看着自己的女儿,明天就要嫁人了,不由感慨:“然然,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明天就要嫁人,现在想想还真有些舍不得。” 母亲性子一向坚韧,这般真情流露,在许悠然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许悠然自然的拉起母亲的手,劝道:“娘,就算嫁人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你的女儿,再说了,我这不是还在咱们村子里吗,几步路就能回来了呢!” “你就调皮吧,”刘氏虚点一下许悠然的额头,假装埋怨:“到时候,成了他人的媳妇儿,可不能动不动就回娘家的……” 接下来,又给许悠然讲了许多如何做媳妇儿,跟婆家之人相处的道理,可许悠然根本听不下去,不住埋怨:“娘呀,不会是最近您忙活糊涂了,古延可是一个人住的,你给我讲那么多也什么用呀,还不如早点睡觉,给明天攒点儿力气。” 听着刘氏讲各种为妻之道,许悠然直犯晕,有几分催眠的作用,不就之后,倒真有了几分睡意,根本没注意到刘氏眼睛深处流露出的担忧。 送走了母亲,许悠然摊倒便睡,毕竟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刚翻身,却摸到一本书帛。 手摸上去,凉凉的,质地不错,封面上用丝线绣着三个大字“种玉录”。打开,许悠然好不容易积攒的睡意,瞬间蒸发。 书页上,一个个赤、裸的男女彼此相交,身形瑰丽,体态不俗,在关键之处,用一条丝巾遮挡,纤毫之间,若隐若现…… 看着书帛,许悠然脑海中蹦出“春、宫、图”三个大字。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书籍,开头还有些兴奋,可粗略翻了几下后,便兴趣缺缺,毕竟是经历过信息丰富到爆炸的现代,特别是岛国的动作片层出不穷。许悠然当年虽算不上腐女,但上大学时,同样跟着室友看过几次前卫的动作片。那种效果,真是这种含蓄的风格不能相比。 将书帛放到柜子里,许悠然感觉还没睡熟,便被人推醒,小声催促着上装,打扮。 清醒之后,许悠然也跟着小声起床,毕竟按照习俗,女方在成婚之前,是不允许大声说话的,不然到婆家后会成为长舌妇。 这样的习俗,在同山村颇为流行,跟新娘亲自绣红盖头不相上下,所以,刘氏提前几天都嘱咐过几次,昨晚还一再警告,不让许悠然多说话。 坐在榻上,许悠然任本家的几个婶婶嫂子摆弄着,动作轻便快捷,没发出半点声音,不愧是村里办喜事的专业人士。 打扮完毕,就是最后一项——刮脸,由一个全福太太,手持一根细线,沿着许悠然的脸颊自上而下,慢慢旋转揉搓,一根根细小的绒毛,随着细线的旋转被拔下,象征着新娘洁面长大成人。 忍着脸上的疼痛,许悠然握着拳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 终于,在全福太太一声“刮面祛尘,新娘从此平安和乐”后,痛苦的过程才算竣工。又经过一番涂抹之后,整个准备的过程才算完毕。 众人一涌而出,房间回复安静,许悠然才算松了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酥饼一阵猛吞,由于今天不方便如此,所以只能小口的喝着温水。 方才,在饥饿与痛苦的双重折磨下,许悠然来不及看自己被拾掇的成果,补充了能量后,透过镜子,终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长长的头发被盘了起来,由一整套红玛瑙的头饰将头发紧紧固定,庄重不失俏丽,脸上略微一点淡妆,几不可见,浅浅的勾勒,一张本就俏丽容颜,更显脱俗。 想起先前看小说,新娘上妆时,脸上要涂几层粉,许悠然还有些担心,如今,观察自己的装扮,不由慨叹书本误人。那些嫂子大婶不愧是专业人士,这样捯饬下来,比自己平素的装扮还好上几分。 窗外,天色灰白,不到卯时(早上五点),按照先前的约定,古延的花轿要在已时(早上九点)抵达,也就是说,自己要独自在房间内等两个时辰。 看着空落落的酥饼盘子,许悠然觉得等待也是一件体力活儿。 时间前行,天色变亮,院子里开始有人声响起,找东西的,陪客人的,交杂在一起,许家大院开始热闹起来。 第二十四章 成亲(一) 不同于许家的先静后闹,古延的院子,一开始就热闹非凡,除了一众自发前来帮忙的村民,先前同许悠然有过一面之缘的钱掌柜也过来帮忙了。 一大早,院子开始张灯结彩,就连大门两旁的老槐树,同样也受到贵宾级的待遇,身披红纱,随着清风飘扬。 来帮忙的都是受过古延照顾或者贫苦学生的家长,一下全来到院子里,虽然人数不少,但彼此间没有分工,更别提什么配合。刚开始,不免有些混乱,不是拿错了仪仗,就是穿错了衣服。幸亏钱掌柜及时占了出来,居中调度,安排好各自分工,才避免混乱的出现。 对于钱掌柜这个新出现的面孔,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方一下子控制了场面,一看就是见过世面,有能力的。乡下人的想法简单,只要有本事,能办事儿,谁听谁的都无所谓,因此,不大一会儿,钱掌柜就得了个大管家的称谓。 作为成亲的主角儿,古延更是诸事缠身,昨晚,直忙到半夜,才将许家送来的家具归置妥当。本就不宽敞的院子,一下子塞进来那么多家具什物,要摆放好还真花了不少功夫,幸亏,在打造家具前,许家丈量过尺寸,每一件什物都有自己的位置。即便如此,迎接许家进进出出的送嫁妆队伍,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身为小院儿唯一的主子,昨天一整夜,古延几乎没合眼,即便如此,第二天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仍是神采奕奕。 迎着众人一声声恭喜,古延抿嘴轻笑,时不时执手回礼,嘴角的弧度自然的弯曲,了解对方的钱掌柜自然明白,此时的古延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想起对方先前的日子,忙趁低头掩盖眼中的湿意。 黑夜撤离,朝晖将至。 迎着清晨第一缕晨曦,古延走出院子,脚踏马镫,一跃而上。随着骏马前行,迎亲的队伍徐徐而走,真个迎亲的队伍出发了。 手持礼仪乐器的村民,卖力演奏,有唢呐,有锣鼓,有鸣炮,虽不是专业的乐手,但胜在情绪高昂。一个个摇晃着脑袋手臂,分外专注。 乐手们热闹的情绪,也感染了路边的行人,这个迎亲队伍的气氛为之一震。钱掌柜不得不佩服自家少主的安排,没有请县城专门的鼓乐队,而是任相邻自由发挥,有了这些熟悉面孔,瞬间地调动了身边所有人的积极性,迎亲的场面瞬间热闹起来。 那边,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这边,消息快速的送达。 “古先生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快点儿了,我们这里也要行动起来……” 伴随这个一个个消息,一条条指令,整个许家犹如上足马力的机器,齿轮飞转。 由于早起,再加上一番大动作的摆弄,许悠然早已经累极,抽个空隙,好不容易打一下盹儿,却被逮个正着,接下来,自然又是一阵梳洗,补妆,重整……折腾好半天才算完毕。最后,还被警告,在上花轿之前不准再乱动。 感觉到脑袋上明显增加的重量,许大小姐暗自叫苦:就这套行头,恐怕不止十斤,自己就是想转动脑袋都费事儿,到时候要如何走道。 时间一点点过去,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房间内。一段段的红绸,有些陌生,有些刺眼。正式成婚特有的颜色。 “吱——” 伴随着轻响,房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许悠然直直的坐着,看了一下时辰,迎亲队伍应该还没到。按照习俗,这个时候,家长要在正厅等新女婿叩拜,哪怕是母亲也不允许走进新娘房间的。 按照习俗,此时能陪伴新娘待嫁的只有自家的姐妹。许悠然只有一个哥哥,能进入房间的也就不作他想,就是嫂子郭瑞欢了。 “来,赶快垫一下肚子吧,”郭瑞欢将一个小荷包递到许悠然面前,静静的躺着两块水晶糕。 看到食物,许悠然的肚子瞬间叫嚣起来,也顾不上说话,拿起水晶糕就塞进嘴巴。水晶糕下肚,终于分开了紧贴的前胸和后背。 “嫂子,你真好!”许悠然发誓,现在的郭瑞欢真的是太可爱了。 收起荷包,郭瑞欢挨着床沿做了下来:“水晶糕松软,最能顶饿,又没有多少水分,最适合这个时候,但安全起见,也不能多吃。” 接下来,郭瑞欢陪着许悠然聊天,期间,再次交代了进了古家后行礼成亲的流程。 隐隐约约的唢呐声伴随着锣鼓响起,声音由小变大。正小声攀谈的姑嫂两人对视一眼:迎亲的队伍到了。 郭瑞欢拢了拢许悠然的头发,帮忙盖上红盖头,说道:“应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我出去看一下你大哥,他前几天到铺子里处理紧急事务,听说半个时辰前回来了,正好赶上背你这个亲妹子上花轿呢!” 郭瑞欢又调笑了一番自家小姑,才掩门走了。 火红的盖头顺着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视线,耳边的唢呐鼓乐声越来越清晰。 不知谁喊了一声“新郎到了”! 许悠然拼命抑制自己跳动的心房。 不多时,房门打开,郭瑞欢再次出现,一脸慌张的走了进来,一脸焦急:“悠然,出事了,你大哥左臂受伤,才包扎好,一会儿,还要背你上花轿,这……” 一听大哥受伤,许悠然也急了,扯下盖头,问道:“嫂子,怎么了,不是大哥到铺子里处理紧急事务,早回来了吗?怎么还受伤了呢?严重吗?” 在许悠然的追问下,郭瑞欢才慢慢吐露事情真相:近半个月,县城出现了大批的抢匪,虽然有官兵镇压捉拿,还是四处作案。几天前,正好来到了黎阳县。由于忙活许悠然的婚事,大哥长时间不在铺子上,正好遇到了抢匪,还闹出了人命。大哥前天到城里,正是处理这件事情。完事儿之后,为了赶上成亲的时辰,连夜往回奔,却在半道惊了马,摔伤了左臂。 听到大哥惊马受伤,许悠然再也坐不住,抛下盖头就要去探望,却被一个严厉的声音喝止:“还不快给我回去,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以后成什么样子了!” 第二十五章 成亲(二) “还不快给我坐回去,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以后能成什么样子!” 刘氏出现在房间门口,阻止了将要出门的许悠然。拽着她回到房间。其间,若有若无瞟了一眼角落的郭瑞欢,在对方低头俯首后,才开始教训女儿:“成婚当天,特别是在上花轿之前,哪怕是双脚沾地,都是不吉利的,你现在竟然要跑出去,成何体统!” 一声声呵斥,刘氏前所未有的严厉,今天嫁女,配上华丽的儒衫裙装,,整个人气势更显利索干练,整个人气势如虹。 尽管威慑于刘氏不同以往的气势,许悠然有些心虚,内心对大哥的担心仍旧占了上风,所以,许悠然鼓足勇气,问出了此刻最关心的:“娘,听说大哥回来的路上惊马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严重吗?” 见女儿倔强焦急的神色,刘氏脸上神色终于和缓几分,轻声道:“你大哥只是伤了左臂,已经经过大夫包扎,不要紧,休养一两个月就成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婚事。” “对呀,悠然,迎亲队伍马上就要到门口了,现在,许大哥受了伤,你又没其他的兄弟,一会儿可怎么上花轿呀!”巡着声音,许悠然才发现,娘亲刘氏的身后,还跟着久未露面的靳露儿。 在两人的搀扶下,许悠然再次坐上床榻,暂且将大哥的事情放到一边,跟大家一起商量解决当务之急。 被一向和煦的婆婆冷眼相待,郭瑞欢意识到自己方才小心思被识破了,这个时候自然拼命表现:“咱们家有什么叔伯兄弟没,这样也可以背着悠然上花轿?” 对于儿媳提出的这个问题,刘氏在来时的路上就考虑过了,无奈丈夫自小父母双亡,靠着邻里的接济长大成人,在村里连本家都没,更别提什么叔伯兄弟了。 一片愁云笼罩着整个房间。上花轿之前新年脚不占地的习俗虽然不太流行,但谁也不想留下这样的阴影,特别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果新娘步行走上花轿,到时,让古延怎么想…… “娘,妹妹,我进来了!”正当众人发愁苦思对策的时,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随后,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连夜从县城里赶回来的许成业。 一根绷带包裹着左臂,绕过脖颈将固定在胸前,绷带很厚,但仍有血丝透出,带着淡淡的血迹。 许成业虽然竭力装作欢喜的燕子,脸上表情同样畅快,却仍掩不住周身的疲惫,特别是眼中厚厚的血丝,暴露了先前的辛苦。 “娘,悠然,我没事儿的,只是一点儿小伤罢了,不碍事的,别说是背着悠然了,就是扛一头猪也不在话下,”许成业走进房间,极力活跃气氛,效果却是不佳。房间众人,特别是许悠然,所有注意力都被受伤的左臂吸引了。 “大哥——”面对这样的大哥,如果不是为了赶上自己的婚礼,也不用星夜赶程,最后还坠马,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许悠然刚一开口,就哽咽起来。 许成业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帮妹妹擦掉眼角的眼泪,轻声哄道:“瞧你,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放心吧,待会儿大哥将你保护的好好的,肯定不让你摔了,再说,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坚决不会放弃这仅有一次的送嫁资格。” 许成业坚持,许悠然反对,郭瑞欢想表示反对,但当着婆婆的面,却不敢明说,刘氏被儿子说服,却说服不了固执的许悠然。 其实,许悠然的想法最为简单,有着一个现代的灵魂,对这些讲究自然不放在心上,若果在平时,也会入乡随俗,安一下亲人的心。可现在,大哥拼了命赶回参加自己的婚礼,还要带着伤背自己上花轿,说不定还会崩裂才固定的手臂。要知道,现在医学不发达,伤筋动骨前期,是最忌讳移动的,一旦错位,很可能留下暗疾,无论如何,着也是许悠然不能接受的…… “大家都知道悠然的脾气,执拗起来,谁也劝不住,还是折中一下,让我来代替成业吧,”不知何时,方东行走了进来,站在许成业旁边,建议道。 对于丈夫突然到来,靳露儿同众人一样,也有些吃惊,但身为妻子,对于方东行的提议,马上表示了自己的支持:“是呀,就让东行代替成业大哥背悠然上花轿吧!我们几个从小一块儿长大,东行怎么也算悠然半个哥哥,比那些叔伯兄弟可亲近多了。” 方东行的建议,靳露儿自然无所谓,只要不让大哥带着伤背自己,其他怎么都成,更何况,方东行的提议合情合理,许悠然马上表示了自己的赞成。迎亲队伍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锣鼓声音,事情便如此定了下来。 “新娘出门喽——” 一声细长的高声呼喝中,紧张的成亲仪式正式开始。 许成业挥动右拳,在方东行肩膀上轻轻一击,佯装道:“东行,我可把妹子交给你了,待会儿要是摔了,可要你好看。” “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她!”方东行微微一笑,声音有些沙哑。 众人走出,整个房间只剩下许悠然与方东行两人。 虽然房门大开,许悠然仍旧感觉一股不自然的暗流在整个房间涌起。许悠然有些不知道怎么打破这种沉闷,拿起手边的红盖头,正好披上,隔绝对方的目光。 右手刚要动作,却被制止。 宽大的手掌,握住骨节分明的小手,连同刺目的火红。 房间内,两人,一坐,一站。 晨曦中,方东行的身影投射下来,将整个许悠然包裹,方东行仿若未觉自己动作的不合适,轻声说道:“让我帮你吧!” 许悠然愕然,抬头,正对上一双火热的眸子,仿若岩浆激流,翻腾不止,一瞬间,又重回平静,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让我帮你吧,悠悠!” 火红的盖头,披洒下来,遮挡俏丽的容颜。 盖头火红,绣着并蒂花开,线条不算细密,却带着一份格外的洒脱,在红色绸缎的衬托下,格外和谐。就像盖头下的容颜,在反复头饰的装饰下,更显华美俏丽,却不失原本的淡然潇洒。 一方小小的红盖头,将近在咫尺的两人,阻隔成两个世界。 Ps:既然不能成为那个掀开你红盖头的那个人,那么,就让我亲手为你披上红盖头吧。其实,在悠然与古先生的婚礼中中,不该有小方的出现,可我实在心疼这样一个人物! 其实,方东行是我最想刻画,也最喜欢的人物,在以后的文中,方东行会占很大的比重,喜欢大家也会喜欢这个人物。 第二十六章 成亲(三) 身负这两人的重量,方东行走出房间,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在炮竹声中,众人的喝彩声中,亲人的祝福声中,方东行脚步沉稳,一步步走进院子。 院子中,客人早已分作两旁,看到背着新娘出来的竟然换成了方东行,也是只诧异,转而被一片恭喜声代替。 宽厚的肩膀,承担了所有的力量。感受着身边的温度,许悠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无忧无虑,许悠然跟着许成业方东行,一起玩过家家,经常扮演这样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扮演的是新郎和新娘,而此时的成了送嫁的兄长和要上花轿的新娘。 许悠然双腿搭在对方的肩膀,膝盖跪坐在身下之人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的玩伴长大了,也有了彼此的感情。 其实,许悠然知道方东行对自己的态度和感情,对于地方的这种感情也不排斥,但在对方上门提亲的时候,却拒绝了。无他,只因为彼此太过理解。 许悠然理解方东行一身所承担的责任与重担,那时一个家族几代的期望与期盼。说她胆小也罢,自私也罢,与这样的人在一起,许悠然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承担遮掩的生活与责任,所以,在对方谴人上门提亲的时候,许悠然拒绝了。 身侧人脚步沉稳,由于距离的关系,许悠然能够感受到对方浅浅的呼吸。是的,这是一个内敛的人,仿佛什么时候都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感情,能收到这样的人的一份感情,许悠然不知道是否该感到幸运,但如果再给自己一次这样选择的机会,许悠然仍旧会选择放弃,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平安的陪着家人,过着平常的日子,这才是许悠然想要的生活。 方东行走的很慢,但再慢,路仍旧有尽头,不多时,许家大门就在眼前,整个送嫁的亲人也都聚集在这里,方东行背负着许悠然,在大门口站定。 “然然,到了古家要好好过日子,”许员外张了张嘴,却只说了一句话,便转过身去,将时间留给许母刘氏。 刘氏说的也不多,大概就是好好生活,平安顺畅之类的,便将许悠然送出了大门。 一出大门,许悠然便感到了不同于院内的热闹气氛。 锣鼓声鞭炮声交加,祝福声恭贺声不断。 许悠然一个机灵,身体紧绷。即使隔着盖头,依然能感受到那份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主人正式古延。 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这份目光,许悠然整个心情都变得平和起来。 伴随着许悠然的紧绷,方东行的脚步也跟着一顿,几不可察的偏了偏脖颈。 “没事儿了,走吧,”盖头下,许悠然悄声说道。 路还在继续,花轿就在眼前。 伴随着司仪一声“新娘上花轿了,压轿”的礼令,花轿轿帘被掀开。 方东行,转身,将许悠然挪到身前,慢慢放到花轿内。将整个人安置好,却没有马上离开。眼前一身大红嫁衣,身披并蹄莲盖头的新娘,就是自己从小爱慕的女孩儿,可是今天,自己却亲手将她送上别人的花轿。 拿出所有毅力,方东行才抑制住内心的干涩和涌向鼻头的酸楚:“然然,你一定要幸福!” 留下一句话,方东行便毅然放下轿帘。 “新郎新娘拜别家人!” 马前的古延与花轿内的许悠然一同躬身,朝着许员外夫妇三拜包别。 一声“起轿”,鞭炮声猛然高涨,紧跟着便是喧天的礼乐声。轿子被抬起,缓缓前行。 由于嫁娶不能走回头路,所以,如果算上来时的话,花轿要绕着整个同山村一圈。 古延身着一身正红新郎袍服,头戴折上巾,左右双翎,腰杆挺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行走在整个队伍之前,配上如玉俊颜,成为真个队伍最佳的注脚。 古延身为先生,本就是村里的名人,受到敬重。再加上半月前修改村志时间,而后古延求婚被拒,如今成婚。两人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如今,终于修成正果。所以说,这场婚礼,说成是全村皆晓,毫不为过。 经过一个路口,鸣一次礼炮。许悠然坐在轿内,为了转移心神,默默数着经过的路口。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司仪一声“新娘下轿”下,走下花轿。 “入门——” “跨火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天地——” “送入洞房——” 而后,许悠然便被古延牵着,走进了新房。 被领着坐在床沿,感受着熟悉的场景,许悠然只听到“你先坐下休息,我随后变回来”,古延便重新回到前厅。 古延的婚事,关注度本来就高,再加上一波三折,到这里参加婚礼的自然不少。最最麻烦的就是古延独自一人,虽然找了许多友人陪客,身为新郎仍旧得沿着酒席,依次敬酒。 本来,古延身为先生,一介书生,大家便准备意思一下,便放弃离开。哪知道,一向不喝酒的古先生竟然来者不拒。在一声声恭喜下,杯杯见底。 “古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连酒量都深不见底,果然是海量!” “古先生,祝您新婚愉快,早生贵子!” “古先生……” …… 终于,终于挨过了一轮,古延将客人交给钱掌柜照顾,转身回到新房。 不知不觉,月已中天,古延走进新房的时,房间内,其他人早已出去,之余一人端坐。 两根粗壮喜烛,喷吐着火苗,照亮了整个房间,在窗棂上火红喜字和暖色帐子的映衬下,一丝暧昧慢慢升腾。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虽然可以肯定,榻上安坐之人就是自己要娶之人,古延的呼吸不自主急促起来。 几个深呼吸,平复心中激荡的情绪,古延拿起桌边的玉秤,跳开盖头。 …… 被折腾了一整天,被送进新房的时候,许悠然是又累又饿,被安置坐在床榻边的时候,跟打了一场仗似的。 有熬过了整个下午,要不容易有人进门,听着脚步的声音,许悠然便知道是谁了,就如同就在沙漠行走之人,终于遇到了绿洲,脸上自然带上了几分欣喜。 繁复的头饰下,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显通透,在烛光和火红帐子的映衬下,犹如一片红霞,配合着微翕红唇,仿若诱人的晚餐等着主人的享用。 喉头轻颤,古延感觉自己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正在慢慢瓦解。 此时,仿佛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人家什么还没做了,你就这般了,你的意志力呢,你的自控力呢;一个仿佛在说,今天是自己成婚的日子,现在是新婚之夜,而榻上安坐之人是自己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小妻子…… 第二十七章 成亲(四) 最终,还是本能压倒了理智,古延抛下玉秤,直接掀开碍事的红盖头,俯身下去,朝着娇艳的红唇,附了上去。 没有想象中的松软,更没有意料中的甘甜,古延一番挣扎得到的只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呢喃:“古延,有吃的吗,我饿了?” 眉头轻皱,强撑着精神,声音有些松软,这时的许悠然就像流浪的小猫,终于见到了重逢的主人,那表情,可怜的让人心疼。面对这样的许悠然,古延如果还能继续做什么“享用美食之事”,就真成禽兽不如了。 看着有气无力的许悠然,仿若不堪重负一样,耷拉个脑袋,古延连口答应:“有吃的,只不过都是点心,要热的话,恐怕得等会儿。” 都到这份事儿上了,谁还挑三拣四:“点心就成,点心就成,就是抬上来一头牛,我也能给你消灭干净咯。” 一块块点心,飞速的塞进嘴巴。从出生以来,许悠然从来就没饿过这么长时间。 狂塞之后,一杯热茶递到面前。 “真是太及时了,谢谢!”对于知趣儿的人,许悠然从来不吝啬感谢的。 待茶水喝到一半,才发现,场景似乎有些不对。在仔细一看,才觉察,脑袋一轻:不知何时,拿到繁复无比,同样重量非凡的头饰已经卸下,静静躺在了梳妆台上。 双手紧紧捂着茶杯,许悠然有些不自然:新婚之夜,新娘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跟新郎要吃的,而且还是毫无形象的胡吃海喝,这下子,人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噼啪——” 房间内,只有烛火崩裂的声音,时不时传出。寂静的房间,映衬的气氛更加尴尬。 陌生的环境中,手中的茶杯成了唯一熟悉的道具,就像湍急河流的浮木,是溺水之人仅有的依靠。 一小口,一小口的饮着,再大的茶杯也有喝完的时候,毕竟是自己失态在先,许悠然决定找个话题打破沉默,出口却成了:“能再来一杯吗?” 许悠然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都这个时候了,自己怎么还提吃喝的事儿,不是雪上加霜吗! 手中的杯子,被强行夺走:“天晚了,别喝太多的茶水,要不该睡不着了。” 没有了茶杯,许悠然仿佛失去了仅有的仪仗,面对一屋子火红的饰物,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身居何地,整个人愈发紧张,连抬头的勇气都失去了。 失去杯子后,许悠然索性做缩头乌龟,调皮的样子,在古延看来有些新奇,更加有趣,无奈春宵苦短,如果不加催促,恐怕要在自己的龟壳里躲一个晚上了。只得劝说道:“这么厚重的衣服,不累吗,我们还是赶快换下吧。” 一听说换衣服,马上挑动了许悠然紧绷的神经,整个人直往后退,不住道:“不累,我一点儿都不累。” 古延终于忍不住了,笑出了声:“放心吧,我现在什么也不会对你做,劳累了一天了,先去泡个热水澡吧,”接着朝着门外扬声道:“小翠,进来。” 随着古延的声音,房门打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婢,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公子,热水都准备好了,现在要沐浴吗?” “先领——嗯——夫人沐浴吧!”古延略微一停顿,便确定了新婚妻子的称呼,转而吩咐小翠。 泡在温热的水里,许悠然终于恢复镇定,一个个疑问浮上心头:古延不是一个人住吗,什么时候冒出女婢了,再看看四周,这么先进的净房,比自己家的还要舒服,好像原先也没有吧…… 许悠然走进房间,古延已经坐在了床头,换下了新郎的正袍,换上月白色便服,少了威严,多了几分自然,拿着一本书籍,静静看着。 头发湿漉漉的,走近,洗去了淡淡的酒气,周身围绕着皂角的清新,明显也是刚刚沐浴过。 想起出嫁前母亲的教导,许悠然鼓足勇气走上前去,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拿起两条干毛巾说道:“那个,我帮你烘干头发吧。” 说完,也不带古延回复,直接走到其身后,开始用干毛巾揉搓对方头发。一边动作,许悠然一边回忆小时候母亲给父亲红头发的情景,努力记忆其中的要点,忽略头皮上传来的温度。 许悠然只知道理论,从没有实际操作,这一番动作下来,加上心里的紧张,不免扯到头皮。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悟得要领,当整个头发,完全干了之后,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可回过神来,许悠然才发现,不知何时,对方的脑袋,已经到了自己大腿上,更关键的是,对方一双眼睛,片刻不离,自下而上,将自己全部表情收入眼中。 “看什么看,还不快起来,我腿都麻了,”许悠然恼羞成怒,恶狠狠道。 对于许悠然的恶言恶语,古延不以为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洋洋自得:“悠儿,看来我真是赚到了,娶到的妻子不但漂亮,更加贤惠。” 对于对方的死皮赖脸,许悠然早有领略,这时候,如果跟对方大嘴官司,非得输到姥姥家不可,于是,直接上手,准备强行将对方的脑袋搬离。 可费了半天劲,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加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最终,古延竟然伸出双手,拉过自己的脖颈,慢慢向下。 在对方的强迫下,低头弯腰,距离一点点靠近。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嘴唇,许悠然努力挣扎,无奈力气悬殊,只能一点点就范。 远远看去,男子脑袋躺在女子腿上,手臂拦着女子的脖颈,双方嘴唇的距离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