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家有女 庆元二十五年春,天下太平,兆国的一个偏远小城中,城东有户童姓人家,此时童家老爷书房里,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老爷,明月今年已十七岁了,明年就该及笄了,再不说亲只怕来不及了,之前念她还小任她胡闹了几年,这事倒是耽搁了。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看今天来求亲的这家人确是不错,小公子据说也是一表人才,不如我们派人去探下底细,如果真是如媒婆所言,就为明月定下这门亲事,如何?”邵氏边说边拿眼角去看自家老爷的脸色。只见对方皱着眉头似在思索,半响才说道:“今天这户人家虽然家世上跟咱们家相当,但是却远在陵州。”童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陵州和咱们宜州相隔虽也不甚远,但是总归没有在一处方便,咱们只有月儿这么一个女儿,你难道舍得把她嫁的那么远?”说着说着,语气里竟含了半分怒气,看来对这户人家也不甚满意。邵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家老爷宠女儿无度,自己虽然也宠,但是这女儿的终身大事可不能再耽误了。 童老爷名梓德,字顺之,今年已不惑之年,但是因为保养得宜,平时又无甚需操心烦忧之事,固看上去居然才刚而立的样子,只见他长的剑眉星目,鼻挺唇薄,真真一个美男子。看的邵氏也不禁一阵失神,想自己刚一及笄就嫁给这人做了妻子,在掀了盖头的刹那间,只一眼就认定了这人就是自己今生今世的夫君。婚后也是夫妻恩爱,琴瑟和谐。这人虽然长得一副风流样子,却只喜欢在家看看经史子集,种种花草药材,并不喜出去卖弄应酬,也不好纵那男女之欲,一直以来也只有她这一位正式夫人,倒省去了自己许多麻烦。他虽有一肚子才华,但是并不意在那仕途上经营,考了举人之后就歇了在家,经营祖业。也是,自己也不盼着做什么诰命夫人,只希望守着丈夫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和和美美,如此也不强求。 现如今,大儿明义已经成家,去年又添了一个可爱孙儿,童家算是有后了;二儿明礼也跟方家大小姐定了亲,只等着明年对方及笄就能成亲了;小儿明信今年才三岁,但已经跟童梓德的知己好友任家的小闺女蕙兰定了娃娃亲,对方是自家通家之好,知根知底,蕙兰也是自己看着长大,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有这唯一的女儿,明月……想到这里邵氏不禁叹了口气。 说到这个童三小姐明月,从出生开始就在童家是个不一般的存在。童家世代奉行:女要娇养,男要严教的原则。故而童家的女儿一直是比较受宠的。尤其到了童梓德这里,却只得了童明月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更是如眼珠子般珍视。童梓德先头养了两个儿子,突然得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儿,眼睛都看直了,想着这女儿简直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宝贝。也不怪童梓德这么认为,想童明月刚出生时,粉粉嫩嫩的一个小肉球模样,见到的无不疼到心坎里,不哭不闹的,见到人与她逗笑就咧开小嘴朝人笑,别人跟她说什么就提溜着黑眼珠子看着那人的眼睛,好像能听懂似得,一家人宝贝的不行,两个哥哥也是天天妹妹长妹妹短的。等再大一点的时候,粉妆玉砌的小人儿,就说要跟着哥哥几个念书,童梓德本来就不是迂腐之人,童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从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欣然答应。小家伙跟着夫子念书,聪明伶俐,夫子每每跟童梓德摇头叹息道:“可惜了是个女子”。每当此时,童梓德就会捋着他的半缕胡须得意的笑。 随着时光流逝,越长越大的童明月却越来越让人头痛。原来明月因为自小跟着哥哥们上学,每天跟哥哥们厮混在一处,两个哥哥又如珍似宝的宠着她,不管她什么要求都无原则的答应。一开始还好,她只是乔装打扮跟着两个哥哥去看看诗会游游春湖什么的,哥哥的几个朋友也被她认识了个大概。当中难免有几个纨绔子弟,两个哥哥毕竟年长一些,已有分寸,知道哪些该深交,哪些只是面子上的交情。而明月因为从小缺少约束,行事大胆,又自有童梓德身上的一种风流味道,居然跟那几个纨绔子弟脾气契合的很,后来她背着哥哥们私自跟着那几人出去游玩,被发现后在她装可怜加撒娇的双重攻势下,童老爷只不痛不痒的说了句“下不为例”,也没怎么训斥。 只是有一次,几个纨绔说要带明月出去见识见识,哪知道却带她去了一处有名的青楼楚馆,还点了当家头牌出来给几人献艺一曲。那头牌素有才名,几人图一时好奇,就去看看,也并无什么,只是附庸风雅而已。哪知道童老爷也有几个出入此种场合的朋友,就把这话带到了童老爷的耳朵里,说自己儿子去了那种地方,那还得了。想自己对几个儿子家教甚严,居然还出了这种事,一时怒不可揭,当下把两个儿子叫过来训斥。谁知道两个儿子都对此事一无所知也坚称自己并没有去过那种地方。童梓德暗忖着,自己老友没必要骗自己,两个儿子此般形容也不似作伪,略一思忖,转而明白过来,难道是女儿?明义和明礼暗暗想过一遍后哪还有不清楚的,都暗自大叫不妙,妹妹这次可闯大祸了。 以前明月做了什么,童梓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谁叫她是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呢,但是这次童梓德想着可不能心软,万一传出去可不就毁了自己女儿的名声了吗。所以这次童梓德难得的想严肃对待这件事。关起门来,屏退左右,一家人在书房开始对童明月逛青楼之事开起了家庭会议, 童梓德斥道:“月儿,这次你可知错?”童老爷努力把自己的一张俊脸板成生气的模样,好让女儿不要以为他是开玩笑的。 童明月一开始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女儿不解,爹爹此话从何而来,女儿如果真的错了自当承认;但是如果是莫须有之事,女儿可不能被平白冤枉了去。”一双水眸微微蹙着,好似真是受了莫大委屈一样。 童梓德暗自头痛,每次看到女儿如此,就算天大的怒气也去了大半,想要发也难发出来了,但是这次他铁了心要给女儿长长记性,不让她继续如此胡闹下去,果断哼了一声,蹙着眉毛瞪着眼睛说道:“还跟我装傻充愣,张老爷都告诉我了,这个月十三日,你去哪儿了?”问完去看女儿神色,果然不出所料。 明月听此问话,神色一变,就知事情败露,心想如果矢口不认可能反而会激怒爹爹,不如就大方承认,反正自己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去看看而已,无不可对人言。只是自己也知道女儿身份做出此事说轻了是于礼不合,说重了去什么“不知检点,道德败坏”的话也是有的,这对女儿家的名声是大大的损害。自己虽然不是很在乎这些,但是在这个女人的名声就女人的命的时代,也由不得她不重视。不过又一想,既然此事已经被爹娘知道,想来那些风声已经被压下去了,搞不好是哪个哥哥替自己背了这个黑锅,因为当时自己扮的男装且并没有报上名来,只说是城东童家的。想到此不禁对哥哥生出些歉意来,想着事后得好好补偿他们。如此说来,外面的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需要安抚好爹娘让他们放心就是了,这还是很容易的,凭着爹娘对自己的宠爱,还不是两三句话的事。想到此,明月打定了主意,于是敛了刚才倨傲的样子,低眉顺眼的说道:“爹爹既然知道了,女儿也不会瞒您,女儿知道错了”,说完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倒了地上。 “女儿平时虽然胡闹,也是仗着爹娘宠爱,但是也不敢真的胡作非为。一则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自己受责事小,如果还害得爹娘脸上无光就是大大的不孝了。女儿虽然不考状元,但是也跟着夫子后面读了几年书,知道这不孝二字是最最要不得的,所以女儿是万万不会做出什么不孝之事的;二则读书是为了知礼,爹爹当年不阻挠女儿读书就是为了让女儿成为一个知礼的人,就算我出入了那种地方,女儿也是谨守礼字,并不会做出什么不当之举的。但是出入那种地方本身就是错,女儿并不想争辩,本来女儿当时去只是为了增长见识,了解原来还有女子过着如此生活。每当念及此就会感念父母恩德,不仅让我衣食无忧,还给我爱我宠我,相比较而言,女儿实在是幸运的多。女儿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不过如果爹娘要责罚,女儿也并无怨言”,说完这一通话就低下了头,一副认打认罚的可怜样子。 邵氏本来还怕童老爷心软,不给女儿厉害瞧瞧,以后酿出更大祸事来,没想到女儿居然如此懂事,直接就认了错,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听着女儿口口声声说着感念着父母恩德,不禁心怀安慰了起来,想着果然没有疼错了女儿,原来的想法也就抛之脑后,只想着赶紧帮着劝几句。 童梓德也没想到女儿居然直接就认了,本来还待教训几句,话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还没机会说出口就被女儿这一通话给逼回去了。闻得女儿言语,觉得女儿不仅情理通达,而且甚是贴心,好像喝了一杯温的暖暖的酒一样,一直暖到了心坎里,顿时感觉通体说不出的舒畅。想要训斥的言语也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刚刚看女儿直接跪倒了硬硬的地板上,也不知道膝盖硌疼了没有,又开始心疼起来。但是就这么算了,刚刚自己做出的样子岂不是白费,童梓德自己这边正在犹豫着,面上就现出纠结沉思之色。 两个儿子看见父亲的凝眉不语,瞅准机会,童明义赶紧说道:“爹,妹妹年纪尚小,被歹人糊弄了去,也是情有可原。好在妹妹懂事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如今妹妹认了错,可见早就在心里后悔了,只是不好说出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爹,我看妹妹下次定不会再犯了”。说完向明月看去,示意她赶紧多说几句好话。 童明礼听了大哥一番话,也赶紧补充道:“就是就是,大哥说的不错,妹妹都认罚了,我看这次就原谅妹妹吧?” 邵氏听了点了点头,附和道:“老爷,义儿、礼儿说的是,月儿既知错了,我看这次就小惩大诫一下吧” 听了三人之言,童老爷暗自吐了口气,本来也没打算怎么处罚女儿,只是样子做出来了,不好随便收回,不然一家之主的脸往哪儿摆,现在刚好骑驴下坡,言道:“恩,也不枉我让你跟着义儿、礼儿一起读书,还算分得清轻重。” 闻此言,明月暗自庆幸,看来这次也有惊无险了,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童老爷又道: “但是这次你着实太过胡闹了,好在现在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此事,外面也只以为是童家公子而已。你两个哥哥是男子,也已经长大成人,虽然我们童家家风清明,不许子孙出入青楼楚馆,在其他人家,倒是无伤大雅的。” 旁边两位童公子听了都暗暗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 童夫人则是一天听着一边点头表示赞同。又用眼睛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表示你这次真的玩出头了。 明月一心提着耳朵听他老爹教训,听道此处,不禁大喜,又看见老娘瞪自己,脸上也不敢表现太过高兴,赶紧接口道:“谢谢爹……” 另一个爹字还没说出口,就听童老爷冷哼一声: “你也别高兴地太早,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未免你再胡闹,罚你三个月不许出门,就在家跟着你娘学学针线吧。” “啊……?不是吧?”。明月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爹,又向亲娘和两个哥哥发出求救信号。 “休要多言,不然就不止三个月了。”童老爷看出她眼中的暗示,不待其他人出口,直接了断道。 明月知道这次自家老爹是铁了心要给自己点教训,知道自己最怕什么,哪还敢再争辩,只是一想到三个月都不能出门,还要做针线,就觉得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一片愁云惨淡啊。 之后的三个月,明月倒是真的很乖很听话的没有出去胡闹,天天就窝在邵氏处学做针线,或弹弹琴,或练练字,一副闺中淑女的样子。童梓德和邵氏看着自己女儿的变化,很是欣慰,觉得女儿果然没有被自己宠坏,虽有些娇蛮任性,但也无伤大雅,以前年纪小放纵胡闹了些,现在大了,倒是能敛住性子了。 “哎哎哎,你说小姐怎么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似得”廊下一个穿着粉红衣裙的丫头对着另一个丫头说道。 “可不是吗?今天早上的时候,我不过想跟小姐说个笑话,结果小姐居然说什么‘女孩子家岂可大声喧哗,成何体统’,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小姐不会是病了吧?”第二个丫头担忧的道。 此言一出,两个丫头都沉默起来,暗暗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事报告给夫人,好给小姐请个大夫瞧瞧。 两个丫头的一番对话全都落到了此时正在窗前榻上做针线的童明月耳朵里,听得此言,她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坐在她下首帮她理线的她的贴身丫头紫鸢正好瞧见,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章 婚事初定 童家虽然祖业经商,但是童家经商又与别个不同,童家人非常重视学问。其子孙无论男女从小都会跟着先生学习各类知识,除了四书五经等正规八股文章外,还要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数算杂学等。但是童家人对子孙做学问,学习知识也不强求,全凭个人兴趣。说来也奇怪,居然世世代代的子孙都颇有才名,如果不是因为祖业经商,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童老爷本身也是有才的,只是他自己不想做官,考上举人之后就不想再考,反正家境殷实,完全可以过自己想要的那种清淡随性的生活。童大爷明义,在经史子集精通,现在也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只是是否继续再考,全看他怎么想了。童二爷明礼,在绘画上颇有造诣,小小年纪在宜州书画界竟也有些名声了。 而这童三小姐虽然在自家人眼中天天调皮捣蛋,但是在外人看来却也是一名才女。原来童老爷四十寿辰之时,遍邀亲朋好友前来赴宴。童老爷的几个子女为了给自家老爹贺寿,也精心准备了礼物。童大爷亲手写了副贺联,一手好书法,飘逸潇洒,甚有大家风范;二爷则画了幅画,题为《婴戏图》,寓意着童老爷子孙满堂,多子多福的意思。童老爷一看便知这画画的是自己当时和孙儿一起玩爽的情景,老怀安慰。画中童子满脸稚气,开心戏耍,旁边的中年男子眼中充满慈爱地看着眼前的童儿,丫鬟们在旁边紧张的样子,都栩栩如生,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当时童明月为了给老爹祝寿,特意学了那首老爹最喜欢的曲子《高山流水》。还特意设计在花园湖心中的小船上演奏。谈到当日情景,众人只记得一位白衣飘飘看不清真容的少女,坐在碧波荡漾的湖中心,阳光蒸腾着水汽,远远望去,竟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光晕,不似凡尘中人般。从她指缝间流淌出干净清澈的弦音,在湖水的激荡下,更加飘飘渺渺,好似仙乐。自此后童三小姐在宜州城中就有了才女的名声。 童明月当然不知道这后来的事,当时只当是好玩而已,但是却不知道这一玩却也玩出了事来。自那日后,来给童三小姐说亲的媒婆就没断过。邵氏倒是乐开了花,自家女儿这么多人家求娶当然是好事,正好趁此机会,给女儿好好寻一户人家,于是天天在童梓德面前念叨着童明月的亲事。童梓德却不是很开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哪是他们想娶就娶的。但是现在明月已经十七了,也该订下人家了。总不能把女儿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童老爷这边正纠结着。这事已经传到了童明月耳朵的里。童三小姐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烦心事,此时倒是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忧愁起来,难道自己要像娘一样找个人糊里糊涂的嫁了,如果能遇到自己爹那样的夫君倒是不错了,如果遇到的是个不合心意的,自己后半辈子岂不是完了。其实这个时代的女人的命运概是如此,只是这童明月从小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都是顺心顺意,又像男子一样学习经史子集,遇事倒不会像一般女子那样思考了,只觉得这次如果不能顺自己心意,还不如不要这婚事。 这一日,童明月正在宜州城中最有名的茶楼点水阁喝茶,连日来被自己的婚事搅得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心中的忧虑却还是没有驱散。因为心中有事,这点水翡翠喝起来居然也没有以前有滋味了,明月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悠悠的叹了口气。突然隔壁桌上传来两个人声,不禁挑起了童明月的兴趣来,原因无他,因为他们正在谈论的就是自己。 “听说童二公子的画艺是一绝,他年纪似是不大啊,怎就有这般造诣?” 说话者是一位锦袍公子,刚刚弱冠之年,长的甚是俊朗。观其面色红润,衣服华丽,看起来是一位富家子弟。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只见他穿着件蓝布长衫,看得出是洗的太多次而微微有些泛白。 书生听了同伴之言,好像在回忆着什么,片刻他回过神来,说道:“说起那日,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童三小姐。”说完拿起面前茶盅抿了口茶,“好茶,果然不负点水翡翠之名”说完还拿着茶盅细细瞧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锦袍公子本待他再说几句,谁知他竟说起茶来,只好先接口道:“这点水阁的镇店之茶岂是虚名,张兄要是喜欢,我昨个儿刚好得了半斤,就赠与张兄了,想来张兄如此识茶之人也不会糟蹋了它。”说完就命身边小斯记下,回头包了茶叶送去予那书生。 书生推辞了两句不过,就笑着谢过。 锦袍公子抿了口茶接着说道:“刚刚听张兄所言,似乎这童三小姐很是不凡,我初到宜州还未曾听说过,不知有何过人之处?” 书生嘴角漾起笑意,只自顾自喝茶,并不答话, 锦袍公子看他这模样不禁心中起气,转念一想,揶揄到:“难道张兄看上那童三小姐了,不然为什么如此吝啬言语,生怕别人知道了去的样子。”说完哈哈大笑了两声。 书生听他此言,不禁面色一褒,接口道:“也不是不愿意说,只是当日情景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语言不可描绘之万一。” 锦袍公子听了更加奇怪,问道:“那童三小姐难不成是天姿国色?” “用姿色论之未免太过庸俗,虽然当日无人窥得其容貌,但是凭那若仙之姿和其高超琴艺,想来必非庸脂俗粉之流。如果哪位能求得为妻,也不枉此生了”说完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若是如此,张兄何不去提亲?”锦袍公子看书生一副相思之态,自己当日未在场,只是耳闻童家子女才貌俱是不凡,没想到这童三小姐一曲罢了更是惹得宜州城内争相求娶,自己风月场里阅人无数,什么佳人没见过,但听友人之言观其之态,这童三小姐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的过人之处,不禁十分好奇。 对面人听了他的话苦笑着说道:“蒋兄不要取笑我了,想那童家家大业大,怎么会把女儿嫁给我这么个穷酸呢”边说边摇头,却又一顿,深深看了锦袍公子一眼,说道: “蒋兄,说起来,你的家世却和那童家相当,何不一试?” 锦袍公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张兄莫要说笑了,你我今日只是闲谈而已,来,喝茶”。 话虽如此,他却也真的起了心思:是啊,自己阅红颜无数,从来不是看上哪个就能得了哪个的芳心?不管那童三小姐是何方神圣,自己且去求娶一番,若真能得了佳人,岂不也是美事一桩吗?虽然自己已有几房小妾,但是却迟迟未娶正妻,还不是因为自己觉得当选个配得上自己这一身风流气质的奇女子么?想到这里,心下自是更喜,脸上笑意愈深。 童明月听到这里,不禁暗暗乍舌,原来都是自己惹的祸,要不是当时自己一时贪玩又自负想表现一番,哪会招惹那些人突然一窝蜂的跑来求亲。童明月深深叹了口气,一时后悔不迭。其实童明月已近嫁娶年龄,就算没有当日献艺,童夫人也会张罗着给她找个夫婿了。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定数,就算中间的过程不同,但是结果却是命中注定。 童明月闻得真相,一下子没有玩耍的兴致,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这几天紫鸢有点着急,自家小姐自从那日出门回来后,就没了往日的生气,一直恹恹的待在自己屋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带着她们几个玩了,还总是看着窗外唉声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人也消瘦了不少。看着小姐这个样子,紫鸢不自觉也变得有点忧郁起来,自己最喜欢小姐的笑了,小姐笑的时候总是嘴角微微上扬,那时候眼睛总是特别的亮,明明好像幽潭一样深的眸子,那时候绽放的光彩,却好像黑夜里从遥远的天际照耀着人间的星辰的光芒一样,直透人心。每次小姐对着她笑的时候她就不自觉的跟着开心起来。紫鸢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小姐笑的越来越少了。今天早上,她陪小姐去夫人那里请安,夫人让她和其他丫鬟姐妹退出去在外面候着,看似有私房话要和小姐说。小姐出来的时候面色倒是如常,但是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又不让人伺候,真让人担心啊。 红鸾比她更沉不住气,在一旁焦急的走来走去,突然她转身问紫鸢道: “紫鸢,小姐到底怎么了,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事吧?” 紫鸢无辜的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呢,还是不会出事?” “不知道。” 红鸾白了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实在等不及了,忍不住偷偷到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却只有轻微的似翻书的声音和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还有偶尔的叹息声。小姐到底在做什么呢?紫鸢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背后的门吱呀一声。红鸾和紫鸢惊吓的跌到了地上。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干嘛呢?” 红鸾和紫鸢揉了揉摔疼的屁股,闻声抬头就看见自家小姐穿着一身男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着她们摔了一地,奇怪的说道。 紫鸢傻了眼一时不知道应该做何反映,童明月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道:“发什么呆,没见过本小姐穿男装么?” 红鸾倒是很快回过神来,小姐这身平时出门游玩的时候也经常穿,自己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今天却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呢?紫鸢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也想不明白,遂问道:“小姐这是要出去吗?” 童明月斜了紫鸢一眼,“不出去就不能这么穿了么?” “那小姐是要做什么去?”红鸾不解其意。 “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嘿嘿。”说完越过二人,头也不回的走了,看那背影,如果不知道是自己小姐,还真以为是哪家富贵小公子呢。二人不明就里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童明月穿着一身玄色男装,摇着扇子,一脚跨进了拾穗轩的大门。门口的小丫头刚想骂几声不懂规矩的话,就见一个俊俏小公子迎面进了门来,还直勾勾瞧着自己看,羞的低下了头,还没待自己上前说一句话,眼角瞟到一个玄色人影从自己身侧直接进了屋去,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了进去。 童明月轻车熟路的走进书房,童明礼听见动静从案上抬起头来,先是一愣,而后看见小丫头追着进了屋来,气急败坏的指责面前这人的无礼行为,童明礼笑着让其退下。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笔,迎上来问道:“月儿,你又溜去哪儿玩了,被爹娘知道又要禁你的足了?”童明礼看童明月一身男装打扮,以为她又溜出去和那些公子哥儿们厮混了。 “二哥哥,你怎么一点也不心疼我,我才出了禁,你又来咒我。”白了童明礼一眼,童明月便自顾自的坐到了椅子上,右手拿着扇子在胸前悠悠的扇着,左手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就有丫鬟上了茶来。 “你这话可没良心了,你禁足这些日子,我不是想着法儿的给你带些小玩意儿,让你解闷吗?”童明礼淡笑着为自己辩解道,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哼!”童明月轻哼一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童明礼看了童明月一眼,只见对面的人自顾自的喝起茶来,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 心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聪明伶俐,大哥和自己也没少被她捉弄,却都甘之如饴。每次她那双如幽潭般的黑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你说话时,眼中的光芒会让你无意识的陷进去,不自觉得点头答应他所有的要求,就如现在。 童明月转向他,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二哥哥,你知道了吗?爹娘把我许了人家了。”眼底流出一种哀伤神色。 童明礼一怔,这件事前两天是听父亲提过,只是女儿家到了年纪都是如此。每当想到以后妹妹嫁了人,兄妹之间再也不能像儿时那样嬉笑玩闹,快乐无忧的生活,心里很是不舍。所以最近这段日子想尽办法的让童明月开心,因为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只是他是男子,不会把情感外露太多,所以也没有表示出来。现在童明月提起,虽然感伤,但是还是开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现在说婚事也是应当。别人家的小姐像你这么大的,早就许了人家了,也是爹娘宠你,舍不得你,才耽误到现在。” “你怎么跟娘说一样的话”童明月不高兴,本想来倒倒苦水,结果二哥和娘亲一个鼻子出气。 “好了好了,这都是人之常情,怎么你这么乐意啊?” “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我怎么高兴的起来?” “你的终身大事爹娘肯定会千挑万选,总之不是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童明月看自己哥哥一点油盐不进,脑子转了转问道:“那哥哥你知道你未来老婆方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童明礼瞥了眼童明月道:“方小姐是闺阁中的女儿,又不抛头露面的,我怎么会有多了解,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天天扮成个假小子出去厮混。” 童明月瘪了瘪嘴,不乐意道:“别人又不知道是童三小姐,只以为我是你远房表弟呢。” “就你精,整个宜州认识你的估计比认识我的还多呢。”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倒是听跟方家走的近的几个朋友说过,是个大家闺秀,很是端庄的样子,想来娘选的儿媳妇应该也是不差的,你看看大嫂就知道了。” 听童明礼如此说,童明月想起自己大嫂,模样不差,更难得的是甚是贤惠,对自己也不错,刚刚又生了一个可爱的侄子,是个好老婆的人选,说起来自己娘的眼光倒是不错。童明月倒不是怕自己爹娘坑自己,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了解的人,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己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别人塞给你什么样的就得接受什么样的,只有认命的份,一想到这就如鲠在喉怎么都不舒服得很。 其实其他人家的小姐不都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轮不到自己做主,花轿进门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有点像赌博,只是赌的是自己的人生罢了。偏偏这童明月不是一般闺阁小姐,她从小任性自由惯了,遇事都是自己拿主意,童家又偏爱,渐渐更加无拘无束了,好在她从小到大跟男儿一样学习诗书礼义,童家家风又严,倒也没做什么太荒唐的事。 童明月想着自己跟二哥实在找不到共鸣,可能是因为二哥毕竟是个男子。男人娶什么样的女人其实对男子本身来说影响并不是那么大,因为这个世界对男人很宽容,男人的世界也比女人的大。而女人则不同,嫁了人,就应以夫为天,一个男人就是一个女人的世界。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但是无奈自己身为女儿身,虽然自己已经很幸福获得比一般女子更多的自由和知识,但是毕竟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这样,自己如何能和整个世界抗争。所以虽然爹娘疼自己,甚至是溺爱,但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想到今天早上娘跟自己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木已成舟,自己就算不乐意又有甚办法,抵不过女子的命运。 童明月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爹娘的。对了二哥,等我出了阁,以后再见一面也不能像如今这般容易了,二哥丹青甚好,能不能给小妹画几幅留个念想,万一哪天二哥成了丹青圣手,我也能有几件传家宝贝了,呵呵呵”。 童明礼吃惊的望着她,这话从自己妹妹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画,她向来不是很看得上眼啊,说什么笔力有余意境不足,虽然她也得了几件,但是也不甚看重,怎么今天巴巴的来要自己的画呢? 童明月装作没看到自己二哥眼中的惊讶,见他没反应,佯嗔道:“难道二哥还舍不得吗?。” 童明礼收回目光,嘴角含笑,拿起茶盏喝了口茶,说道:“你要的话,二哥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字。”虽然不知道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绝对不是她所说的留个什么念想,作传家宝之类的说辞。但是既然她不愿说,自己也不便追问。遂吩咐贴身小厮默书,让他把自己新作的几幅画送到三小姐房中。 童明月得了画,不耐多坐,童明礼看着童明月离开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 第三章 谋而后定 童明月得到了童明礼的丹青,就赶紧告辞了出来。自己二哥看起来什么事都不管只专注在画上,其实只是不关心罢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不赶紧开溜,怕自己会露馅。总不能让自己承认,拿了他的画是出去卖钱的吧,要不是爹娘逼得,她也不用走这一步。“哎……”童明月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开始童明月结交那些纨绔子弟,花了不少银子。家里给的零用钱买买胭脂水粉是尽够了的,但是出入那些酒馆画舫,两次就给自己败光了。虽然可以去账房支取,爹娘也没限制,但是到时候爹娘要是问起来,怎么说得清楚。要是让爹娘知道自己原来是偷溜出去鬼混,少不得要被骂一顿,或者禁足。这都是自己不想的。偶然在一次诗会上,她把童明礼送给她的画拿出来给大家鉴赏,众人都赞不绝口,还问这画是哪位名家画的,看落款却是名为“鹤童居士”的,从没听说过。童明月知道自己二哥只在给自己和大哥的画上才会署上“鹤童居士”的名字,故也不说破,只说是自己偶然得到的。原来童家三兄妹儿时曾一起跟随一位老先生上学,这位老先生有点喜欢附庸风雅,于是让座下弟子都给自己取一个雅号,童明义取为“拾酒先生”,童明礼则叫做“鹤童居士”,童明月则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做“云几公子”,此后他三人之间则以此自称,却都从不曾向其他人提及,渐渐的变成只有他们三人才知道的不是秘密的秘密。众人看见此画,都评价颇高,甚至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此画,童明月当然没卖。不过在回家的路上却去了一趟琅嬛书苑。就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陆陆续续,童明月倒是帮他二哥哥卖了几张画,只是那钱落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宜州市面上鹤童居士的画基本上都是从她这流出去的。而鹤童居士在宜州的名气也日益响亮起来,求画的人越来越多,如此一来,鹤童居士的画变得千金易得,一画难求了。 今天早上邵氏跟她说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她和童老爷都很满意,是陵州蒋家的嫡三公子。蒋家跟童家一样也是世代经商,不过不同的是,他们家这一代有个在荆州府做同知的叔父。想想那个不知道是谁将要成为自己未来夫婿的蒋三公子,连排行都跟自己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童明月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的映月轩。 童明月的映月轩刚好建在童府花园中心的的听雨湖畔,风景极好。这“映月”二字是童老爷取的,一是呼应夜晚月亮映在湖面上的景致;二是刚好暗含了童明月的月字。隔着湖水对面是一大片桃林,春天时候坐在窗前看着微风吹皱了的湖面和满目盛开的桃花,是童明月最喜欢的事。桃林掩映着的一处院子,就是童明义夫妻的桃源苑。映月轩往左穿过一座假山过了一座石桥看见门前一片竹林的院子,就是童明礼的拾穗居了。 一回到映月轩,童明月就让红鸾去外面守着,如果有人来,就说自己在休息,让晚点再来。又让紫鸢守在自己房间里躺在自己的床上,以防万一。然后带着绿竹穿着男装悄悄溜到后门。后门那守门的郝伯早就让童明月买通了,见到童明月和绿竹的男装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拿出钥匙,开了门,嘴里也不忘嘱咐早点回来,免得被发现。童明月满口答应着,说回来时会给他带壶好酒就带着绿竹出了门。 童明月径直去了长街巷,这里是书画一条街,读书人最爱来的地方。她刚走进琅嬛书苑,老板就热情的上来打招呼,跟着就被请进了内间说话。 两人坐毕,等伙计上完茶,琅嬛书苑的老板刘能才开口言道:“三公子,不知这次又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童明月穿着男装在外时,为了行事方便一直自称是童家的远房侄子名叫“童亦旻”,在家也是排行老三。 童明月笑了笑,道:“刘老板客气了。” 童明月向扮作小厮的绿竹看了一眼,绿竹会意,拿出带过来的锦盒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 “刘老板请看。”童明月说完也不看刘能,自顾自喝起茶来。 刘能打开锦盒,看见里面放着好几幅画轴,撑开一看,全都是鹤童居士的画。大喜过望,最近一段时间来买鹤童居士画的人越来越多,但是自己没有货源,看着有钱却赚不了,真是急死个人,但是跟鹤童居士有接触的只有这童三公子一人,别人都不知道这鹤童是何方神圣。这童三公子看着年纪小,却蛮有算计,死活也不肯透露半点关于鹤童居士的消息。而这小祖宗又时常神秘的很,从不透露自己住在哪,想找他多进点货都不行,没奈何只有等着这个小祖宗自己过来。 童明月看着刘能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这段时间二哥的画又涨价了。 因为鹤童居士的画实在是供不应求,所以童明月没费多少口舌就跟刘老板谈妥了价钱。当拿着三千两的银票走出了琅嬛书苑时,童明月心中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没想到二哥的画现在这么畅销,哎,可惜自己也不能卖的太多,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事出紧急,也不会一下子拿这么多出来。要是被二哥知道了,那就惨了,童明月看着天在心中默念菩萨保佑。 绿竹跟在童明月后面,看见旁边经过的姑娘看了小姐一眼,脸刷的就红了,而小姐却好像一点也没发现,她不禁想到,如果小姐真的是个男的,不知道要害多少女子伤心了。 童明月当然不会知道绿竹在想什么,现在也没心情去关心这个,只想着是否还有什么地方漏掉的。一回头看见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居然站在那里发呆,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喊一声:“竹笙,发生么呆呢,还不快过来。” 绿竹一愣,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喊得是自己,赶紧追上去。小姐穿着男装在外时,常常让自己扮成小厮模样跟在左右,小姐还给自己起了个小厮的名字叫竹笙,自己也挺喜欢的,不过每次喊的时候,还是有点不习惯。 绿竹跟着童明月来到西街口,走进街口的那家酒楼。 西街是宜州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里茶楼酒肆林立,还有不少客栈,因此过路客人络绎不绝。最重要的是,街尾左拐,再过两个胡同,就到了宜州最有名的烟花巷,“杨柳巷”。街口有家酒肆,叫做“明月珰”,是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酒楼。这家酒楼原名叫“太白居”,生意一般般。去年末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居然换了招牌,改作“明月珰”。奇的是,换了招牌后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经过半年的经营,已经变成西街上最火的酒楼了。 童明月跨步走进“明月珰”,径直上了三楼最里的那间雅间,不一会儿就有小二过来上了茶,并报告说,掌柜的马上就来。 童明月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一会儿,掌柜的就来了。一个身材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稍稍有点喘气,可能是刚刚上楼时有点急,一进来就做了个揖。然后笑道:“主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前两日白二爷来喝酒,还问起您呢。” “下次他们再问起我,就说我出门游历去了。”童明月不在意的道。 掌柜的一脸惊讶,问道:“主子要出门什么时候回来?” 童明月点了点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福伯,这段时间我不在,店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一直以来你也做得很好,如果真遇上什么麻烦就去找白二爷。” 童福不敢问太多,只点头称是。他知道东家自己是个有主意的。这个年轻的东家,当初白二爷把自己给他时,说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的,他一向不是很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笑容,要不是自己阅人无数,还真有点慌神了。然后听见他对自己说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福伯。”他才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新主人。他有着媲美女子的姣好容貌,但是眼睛里却不是女孩子的娇羞和柔弱,而是一种坚毅,对,一种坚毅。 他让自己把铺子里原来的伙计都留下来,说都是做惯了的,再找新人也不容易。伙计们都感念新主人的仁慈,干的比以前起劲多了。在开张那天,虽然他没有正式露面,一切都让自己在前头张罗,但是开张前他给大家伙训话的时候说,铺子不光是他的铺子,也是大家的铺子,以后如果收益好,每个月盈余多,在现在工钱的基础上,每个人都能拿到额外的分红。铺子赚得越多,大家拿的也是越多。当时听他如此说,他简直吓一跳,还没见这样的东家的,果然是个不懂经营的,但那时候是他建立威信的时候,自己当然不能出面阻止。一开始大家都将信将疑,后来铺子开始赚钱了,他说不管赚多少,每个月拿出十分之一的利头发给大家。大家把钱拿到手了终于开始相信了,相信这个东家果然说话算话,干的更加起劲了。短短半年间,“明月珰”就变成了西街最红火的酒肆。他也不得不服了这个年轻的东家,收起之前的轻慢之心,看他的眼光也愈加恭敬。 童明月接着问道:“这几个月咱们店里可有盈余?” “回主子的话,虽然咱们开张不久,但是生意一直不错,除去当初盘店子的本钱和日常开销,从上个月底开始已开始盈利,不过现在还不是很多,大概就千八百两的样子。” 白福说着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一直保持下去,到年底的时候应该能盈余上万两了。” 童明月点了点头:“恩,咱们店才开不久,已经开始盈余了,算是非常不错了。” 童明月看了白福一眼,接着说道:“当初白二爷推荐你,我也是信得过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白福忙说不敢当。 “照你说咱们现在每个月都能有些进账。这样吧,从这个月开始,以季度为限,每三个月你给我报一次账,将赚的银子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店里做周转,另一半存到汇通钱庄。到时候我会派人来取账簿和银票,等我看完再把账簿送回。” “是,主子。不如主子说在哪里,我结算好后,派人给您送去也成。 “因现在也无法说个确定的地方,我派人来取就是了。你在这之前准备好东西就成。”童明月顿了顿,看着他说道:“福伯,这事毕竟牵扯着银钱,虽然店里都是自己人,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节外生枝。我不想在人前露面,对外还是继续宣称你就是这家酒楼的东家,如有大事,还是按照之前的方式通知我即可。” 白福拱了一拱手,说自己会谨慎小心,不会假以人手。 童明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童明月吩咐完后,就让他忙自己的去。童明月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西街,想起当初跟白二他们在这边喝酒,听原老板说因为生意难做,打算收了这间酒肆,回乡做点别的买卖。白二当时就怂恿自己盘了这铺子,这样他们以后就能在此常常聚会了。自己一口回绝,没那个必要干嘛花冤枉钱。 后来他们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杨柳巷的飘香楼。听说飘香楼里的花魁,不仅美若天仙,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见过一面的无不想见第二面。他们这些人(除了童明月)虽然是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但也还都年少,又都自诩读书人,还真没去过那地方。不过到底是男人,哪个男人对美女不感兴趣?于是越说越兴奋,最后大家闹着要一起去见识见识。童明月意兴阑珊,不想跟着去凑热闹,谁知白二不依不饶,非要她去,还说什么像不像男人的话。虽然这话也激怒不了她,但是到底也让她有点不快,去不去那地方跟像不像男人有啥关系,难道男人就必须去那地方?白二还真是有点二,名字不是白叫的,笑她说:童三不仅胆小,那地方也还没长熟,所以不敢去见识,还放话说如果她童三今天敢跟着去,就把这个店子盘下来送给她。白家是宜州首富,宜州城中大概有一半的铺子是白家的,白二又是白家独子,他头上的大哥自小体弱,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白家因为只剩这一根独苗,从小到大娇惯无度。所以白二花钱一向大手大脚,盘个铺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童明月本来有点不屑,听他拿盘这铺子当赌注,倒是来了点兴趣。去就去,去那地方又不会少块肉。他刚刚又没说去了一定要干什么,到时候喝喝酒听听曲儿就出来,也无不可。而且那花魁到底美成什么样,是否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有才,而且青楼是啥样儿的,她也没见过,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也便去了。没想到后来东窗事发,被老爹禁了三个月的足。不过白二倒是还算守信用,真把这铺子盘下来送给自己。还记得他把这铺子的地契房契给自己的时候,还带了白福过来,说他有管理铺子的经验,能帮到自己。他还真有心,白福果然帮了大忙,不仅帮忙了还赚钱了,她不禁要感谢白二这小子了。 突然门被推开,打断了童明月的思绪,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径自坐到了对面位子上。 后面跟着进来的小二一脸无辜,看着童明月小心说道:“我拦着来着,没拦住。” 童明月脸色沉下来,向小二示意,让他退下。对面的人却嬉皮笑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她说道:“最近怎么没见你出来,上次邀喝酒你也不来。” “家里有事,不得闲。”童明月淡淡的道,拿起茶壶为他添了杯茶。 “哦,那这个月十五号,方廷玉邀大家去他们家的庄子上玩,听说他们家庄子上有个大湖,这个时候风景最好,可以乘着画舫游上一游。” “我可能去不了了,过几天,我要跟我叔父去南方一趟。” “去南方,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白轩惊讶的道。 “我本没打算去,就没提。”童明月说着拿起杯子喝了口。 “那怎么又打算去了呢?”白轩不高兴道。 “后来又想,出去见识一下也无不可。”童明月这话是真的。想到自己马上要及笄了,爹娘也给自己订了亲事,虽然现在还没订下成亲的日子,不过算一算,差不多就在明年秋天就得嫁了,最晚也不会超过后年初。自己还有一年的时间。 从小爹娘对于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太出格,都不限制,给予自己最大的自由。自己从来都是自由自在的长大,想到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每天相夫教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准备好过那样的生活,她也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她现在想的是在那之前尽量去做一些自己想做还没来得及做,以后永远都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去做的事。还有她也想亲眼去确认一下自己的未来。 白轩不懂他说的见识一下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表情,似乎自己也无法改变什么,只好说让他保重,回来后记得找他。 童明月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这间酒楼既然是你送给我的,那就麻烦你照看着点。你虽说给我,但是我还是会把其中三成的利给你,不管你要不要”。 “你还真固执,我都说不要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会尽力。”白轩无奈的说道,然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童明月看着他,也将自己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吧,她自己对自己说。 第四章 祸福相依 童府正房里,童夫人邵氏正坐在榻上拿着童明月交上来的绣活反复看着。这几次女儿的绣品总算能拿出来见人了。这样到了婆家那边也勉强能够应付过去了。蒋家也是大户人家,其实哪用得到自己动手,不过要是不会,少不得会落了别人话柄。女儿品德样貌样样没得挑,又伶牙俐齿,却不把心思放在女红上,偏央着她爹让她同两个哥哥一起跟着夫子读书。想起童梓德不止一次的跟她说夫子夸童明月的事,邵氏无奈的笑了。女孩子家学那些有什么用,又不考科举。要是女儿能把一半读书的心思放在刺绣上,如今她也不必如此头痛了。这段时间她硬逼着童明月学刺绣,才多少日子就有模有样了。邵氏用手轻轻抚摸着帕子上的那朵海棠,想着女儿这么快就长大成人,眼瞧着就要出嫁了,突然生出些伤感来。邵氏正出着神,突然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只见自己的丫鬟荷香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一边喊着:“夫人,不好啦,不好啦……。小、小姐、小姐……” 邵氏刚想训斥几句,见荷香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不禁也紧张起来,忙问道:“小姐怎么啦?” “小姐,小姐不见了”荷香缓了口气,终于脱口而出。 “什么?”邵氏惊呼出声,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叫不见了。 荷香吓的眼泪直掉,急忙跪下请罪说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 邵氏现在也没心情去追求什么对错,心急如焚的赶往映月轩。身后一大批丫鬟婆子也脚步匆匆的跟在后面,心里都不安起来。 刚进映月轩的大门,就看见平时伺候童明月的丫鬟婆子跪成一片,似在等着邵氏一样。邵氏心知不好,忙一步上前,朝着跪在前排的红鸾紫鸢问道:“小姐呢?” 红鸾紫鸢互相看了一眼,一起伏下身去,一边哭一边请罪道:“我们照顾小姐不周,请夫人责罚。”说完红鸾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邵氏。 邵氏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娟秀的字:父母大人亲启。 邵氏展开信,越看脸色越苍白,突然身子不稳,晕了过去,旁边的丫鬟婆子赶紧一把接住她。 邵氏身边的管事嬷嬷见夫人晕了过去,知道出了大事。一边命人将夫人安置到房中休息,一边赶紧打发了丫鬟去通知童老爷。 原来这天是清明祭,每年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去祭拜祖先,童家也不例外。每年的这一天,童老爷都会带着一家老小去宜州城西的庙坞山上祭拜祖先,那里是童家祖坟所在。山上有座宝源寺,始建于本朝开朝之时,是【太】祖兆丰皇帝为了自己逝去的爱妃源妃所建。宜州是源妃的家乡,所以在此建了这座宝源寺。百年来寺中香火鼎盛,是宜州最大最有名的古寺。童家拜完祖先后都要到寺中祈福。 早上,童家一家人准备齐当正要出门,童明月突然脸色惨白,身体不支。童明月说可能是昨夜贪凉受了风寒。童老爷和童夫人心疼女儿身体,不愿她路途颠簸,加重病情,就让她在家好好休息。邵氏还特地让身边伺候的荷香留下来照顾童明月。 下午祭祖回来之后,邵氏就命人去唤荷香过来回话。荷香本来奉了童夫人的命令去照顾童明月,但是童明月身边的丫头说小姐喝了药在休息,她遂和童明月屋里的紫鸢红鸾一起坐在廊下做针线,只是中间去帮忙煎了一下药,所以她一直也没见到小姐。直到下午时候,红鸾才告诉她小姐不见的事,她一下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听到童夫人回来的消息后,她就急急忙忙跑过来,才有了上面的那一出。童明月不告而别,留书出走,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去也许就真的不能再回头。 书房中,童梓德放下手中的信,再次叹了口气。童明月信中说要出去游历一番,见识一下这大千世界,人间百态,才不负这么多年所学,方可安心出嫁,从此相夫教子,安然度日。知道如果跟爹娘提了,他们必不肯让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出门,故不告而别,忘爹娘莫要挂念,也无需寻找,并许诺三月后必归。还说道这都是自己个人决定,与红鸾她们毫无干系,希望爹娘不要怪罪他人。 这封信童梓德已经看了几十遍,自那日过后也已过去了好几日了。虽然童明月让他们不要寻找,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当天得知消息后,他马上让老大和老二安排人手四处寻找,相信她一个女儿家,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应该不会走远。谁知找了这几日竟音信全无,无可奈何,等那丫头胡闹够了,自己就该回来了吧。只是这段日子由不得他不担心啊。 庆元二十五年四月初五童家三小姐离家出走,童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童老爷每天阴沉着脸,邵氏每日以泪洗面,童家大爷二爷也四处奔波寻找,只是人海茫茫,去哪里找一个不知道变成什么样的童三小姐? 正当童家一片愁云密布之时,去陵州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的行着,车厢内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看了看正在他旁边闭目养神的另一个少年问道:“小姐,天快黑了,我们今天能赶到陵州府么?” 那少年仍旧闭着眼,细看他肤色白皙,唇如朱点,眉似笔画,竟俊美的犹如画中人般,让人不自觉就看痴了。只听他淡淡开口道:“竹笙,你刚刚说什么? 清秀少年忙移了目光低下头,脸也有些微微发烫。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怯怯道:“我是说少,少爷,我们今天能赶到陵州府么?”。 被他喊做少爷的少年这才睁开了眼睛,瞪了他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要喊我少爷,不然漏出了马脚,你和我都会有危险。” 叫竹笙少年认真的点了点头。 没错,坐在马车里的两人正是童家三小姐童明月和她的丫鬟绿竹。此刻她已化名为童亦旻,带着化名为竹笙的绿竹正在去往陵州的路上。 童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直起身,看了看车窗外的天色,算算时间,如果速度快的话倒是能赶到城门外的客栈歇脚,待明日开了城门再进,遂回道:“兴许今晚还能洗个热水澡呢。” 连日来一路奔波,为了避开寻找自己的人,连客栈都未曾投宿,晚上睡在马车里,总不免有点怀念起家里的高床软枕。眼看马上就要到陵州了,反而不急着进城了。 她挑起车帘,对着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加快点速度,争取今天能找间客栈宿一晚。” 于是车夫甩开手中的马鞭大喝一声,马车向前疾驰而去。 一声尖利的马鸣声划破天际,飞奔的马车骤然而止,只听咔嚓、哐嘡几声,马车的向一边倾斜,似是车轮掉了一边。马车内的主仆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绿竹撩开车帘正准备呵斥车夫,怎么赶车的,却突然愣住了。 童明月察觉到异样,起身往车外探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架势难道是遇到劫匪了?只见马车前一字排开立着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人个个面露凶光,手持钢刀,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们,好像是饥饿的野兽看到了久违的美食一样。绿竹赶紧将童明月挡在身后。敌不动,我不动,就这样和匪徒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按耐不住。立在最中间的那匹马上,一个四十余岁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耳后的汉子开口道:“要想从此过,定要让我们兄弟满意才行,要钱要命,你们选吧!” 童明月心里暗骂一句倒霉,脸上平静如常,将拦在自己身前的绿竹拨开,下了马车来,对着眼前人作了一揖道:“各位英雄,本来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果能以区区银钱结识各位英雄,何乐而不为。奈何小生此去陵州只为探亲,此行并未带许多金银在身上。真是可惜啊,可惜!”童明月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摇头,似乎真的如她所说一般可惜之极。绿竹在童明月下车后跟着下来,站在她身后,戒备地看着前面众人。 那刀疤脸听了呵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这小子长得一表人才,话也说的这么好听,既然你如此识相,也免了你们皮肉受苦。”童明月微微一笑,转头向绿竹示意将银子尽数拿出来给他们。绿竹欲哭,看着童明月喊了一声:“少爷。”童明月阴下脸来,喝到:“还不按我说的做。”绿竹不情不愿地将银子全拿出来扔到了对面。刀疤脸左边的人下马拾了那包袱递给刀疤脸。那人一身肥膘,从马上下来时,身上的肉也跟着抖了几抖,童明月看了好笑,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出声来,只得低下头掩饰笑意。刀疤脸将包袱拿在手里颠了颠,对分量似是十分满意。正当刀疤脸想放他们一马时,他右边那个贼眉鼠眼的人凑上前来,对他低语道:“大哥,你看那两个小子,长的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个穿着玄色衣服的,那张脸更是勾魂,如果卖到城里的勾栏院,可又是一大票银子啊。”刀疤脸听了,便认真打量起眼前二人,绿色小厮服饰的小子长得甚是清秀,他旁边的那位着玄色锦袍的少年就更加姿色不凡,如是女子,连他自己恐怕也想掳了去当个压寨夫人。 童明月看银子已经奉上,却久久没有放行,那刀疤脸和他身边的人却正在窃窃私语,难道他们想反悔不成,唉,本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他们真的出尔反尔,就怪不得她了。 童明月又作了一揖,笑道:“英雄,如今银子已经悉数奉上,我们主仆二人还要赶路,还望各位予以方便。” 刀疤脸本没有打定主意,但看那人一笑,真是如山花绽放,美不胜收,遂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他二人。他一把将手中的包袱背在身上,对童明月道:“这银子虽好,但是却不是我当下最想要的”。 童明月有点生气,这人看来真的不怀好意。便也收了笑容,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刀疤脸哈哈大笑了三声,似是一种信号,一种危险的信号,绿竹赶紧上前将童明月护在身后,童明月也全身警惕起来。 刀疤脸一声令下,那十几个土匪,一拥而上,刀疤脸喝到:“不许伤了人。” 本来这两个毛头小子这十几个土匪不看在眼里,只是大哥下令不许伤人,这下可难办了,如果二人拼死抵抗,难免不伤到他们。于是眼前的情景是十几个土匪向二人步步紧逼,二人神情紧张,步步后退,只待一触即发。 突然随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眼前这十几名土匪手中的钢刀奚数落到地上,那几人还在不明所以,又有几个黑影闪现,三拳两脚之间,十几名土匪都被打倒在地。童明月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想努力看清这救了自己的是何方高人啊。 那刀疤脸看情况不妙,来人非同小可,赶紧带上小弟,骑上大马,飞奔而去。 童明月和绿竹在刚刚打斗之时,已经躲到了稍远处,此时看土匪已跑远,出来相谢搭救之人。 那几个黑影原来是六位穿着黑色衣服的壮士,童明月上前道谢,为首的一个连连摆手说道:“公子不用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就是江湖人的本分,如果定要言谢,公子还是谢谢姑娘吧。” 姑娘?哪里来的姑娘?童明月没听明白,正要询问此话何意,那人却看向来路。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行来,行至童明月身边,一个穿着紫色衣服作丫鬟打扮的女子从马车中下来,然后立在一旁。随后,一双葱玉细嫩的手从马车中伸出来,紫衣女子赶紧上前扶住,从车上袅袅下来一位穿着红色纱裙且以红纱罩面的女子,她眼角盈盈泛着笑意,眉心之处居然有颗淡淡红色的美人痣。 旁边的几位壮士似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女子一样,虽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已可想象面纱之下的绝色面容,竟都看的痴了。幸好童明月没有这般窘相,对着那女子弯腰作揖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绿竹也随童明月一样弯腰作谢。 那女子脸上一抹惊奇之色一瞬即逝,缓缓走到童明月身前用手轻轻托了一下童明月的手臂道:”公子不必客气。” 童明月直起身来,两双眼睛正好对上。就这样,那女子凝视着童明月,童明月觉得有点不自在,稍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让对方收回了心思。 童明月道:“姑娘相救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如果姑娘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万死不辞。” 那女子掩口轻笑,看了童明月一眼,又看了她身边的绿竹一眼。 童明月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遂有点急道:“在下真心实意,并不是狂言。” 那紫衣女子笑道:“就算公子真心实意,但是我家姑娘连公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以后就算想找公子帮忙,也无处可找啊。”说完又笑了。 童明月有点囧,赶紧言道:“在下童亦旻,宜州人士,在家排行老三。”童明月说这话时有点心虚,毕竟此时自己并非以真面目示人。 那红衣女子笑道:“公子别听丫头胡言,相救公子原是应该,这青天白日,如果任不平之事猖狂,那这天下还有何道义可言。” 童明月笑道:“姑娘心怀天下,非凡人可比,只是在下相谢之意并不是虚言,如果日后有能用得到在下的地方……” “公子,相逢即使有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看公子主仆二人行在路上甚是危险,不如与我们同行,互相有个照应。”红衣女子道。 “如此就谢谢姑娘了”。童明月想着现在马车被毁,自己身上的现银被那帮子土匪洗劫殆尽,好在没有被劫色已是万幸。这会子如果不跟着这红衣女子一同上路,保不准那帮子土匪会卷土重来,虽然这女子神神秘秘,还有她身边的那群高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但眼下还是先安全的到陵州城再说吧。 童明月将仅剩的一点碎银赔偿给了那车夫,让其务自回乡。遂和这红衣女子一同乘上了马车。绿竹则另乘一匹马随行左右。 童明月上了马车,四处打量了一下,暗忖道: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装饰的很精致,没想到里面更是雅致舒服,想这女子也必不是俗人,刚刚她又仗义搭救,可见其热肠,于是有了亲近之意,遂询问道:“还不知道姑娘贵姓芳名?” 只见红衣女子解下脸上面纱,一张绝美的脸出现在眼前,虽然童明月之前已经可以想象这女子必定姿色不俗,但是却没想到是如此天姿国色。童明月怔怔看着眼前女子,只见她轻启朱唇,缓缓说道:“小女瑶琴,是邀月阁的歌姬。” “邀月阁?难道就是那个宜州城里最大的青楼?”未免失礼,童明月未盯看她太久,听她此言,惊讶道。 “青楼怎么了,我家姑娘可是邀月阁里的头牌!”紫衣女子不服气的说。 童明月脸色一褒,自知失言。 红衣女子瞪了紫衣女子一眼,笑了笑道:“正是,她是兰儿,是我的婢女。她一向口无遮拦,也是我惯坏了她。” 童明月道:“兰儿姑娘心直口快,甚是爽利。我的小厮竹笙却木讷的很。原来姑娘就是瑶琴姑娘,久闻芳名,一直未得一见,没想到有今日之缘,实在是幸甚至哉。” 瑶琴道:“公子居然听过我的名字,那倒是奇了?” 童明月不明所以,道:“这有何奇怪,邀月阁是宜州城中最大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个个天姿国色,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瑶琴姑娘你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慕名之人络绎不绝,在下也是钦慕已久,如果不是在下有事需离宜州,恐怕也要去邀月阁一睹芳容呢!” 瑶琴听了娇笑道:“公子谬赞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之事足以说明公子与我缘分不浅呢”,一双媚眼深深的看了童明月一眼。 童明月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就赶紧低下了头,心下纳罕:这女子的眼睛好生厉害,虽然看起来妩媚,但是眼神里却透着犀利,好像能看穿人心。 童明月收回心神,回道:“相逢自是有缘,对了,不知姑娘此去陵州所为何事?” “其实是这样的……”瑶琴道。 原来邀月阁生意做大在陵州开了个分号叫邀星阁,但是开了一段时间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为了打响名号,邀星阁千里迢迢从宜州将邀月阁的头牌瑶琴接来,为了保证安全,特地请了陵州最大的齐峰镖局来护送。那些个黑衣壮士就是齐峰镖局的镖师。这齐峰镖局是陵州城里最大的镖局,也是名号最响亮的。齐峰镖局的当家人就是齐峰。他从小到乌鹫山拜师学艺,三十岁时回到陵州开办了齐峰镖局。齐峰镖局里的镖师有的是齐峰当时在乌鹫山同时拜师学艺的师兄弟,有的是后来认识的其他江湖上的朋友,因为厌倦了江湖漂泊,想安安稳稳的过点平凡日子,所以齐峰镖局里的镖师无不武功高强。走镖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出过大事,所押的镖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差池,信誉良好,现在已成为陵州城里最大的一家镖局了。 “到了陵州,如果公子方便可否要邀星阁一叙?”瑶琴突然提到, 童明月一怔,似乎有点意外,但意外的表情一瞬即逝,换上温和的微笑,“姑娘盛情相邀,怎可不去。不过……”,童明月话没说完,似有难言之隐。 “不过刚刚遭遇江洋大盗,想去怕也没钱去,是不?”瑶琴掩口轻笑道。她身在风月场中,最会察言观色,一看对面那人欲言又止,玲珑心思一转,早已明白,于是就替她说了出来。 童明月被她说破,有点尴尬,兰儿亦在一旁咯咯地笑。 “你不必担心,兰儿”瑶琴示意兰儿,兰儿从身边的包袱里取出一个荷包,上绣着一朵并蒂莲花。兰儿将此荷包奉到童明月面前,童明月看向瑶琴,不解其意,“这是?” “公子请收下,这里面有纹银二十两,虽不算多,但也足够公子这一路上嚼用了。” 童明月一愣,迟疑的接过那荷包,并向瑶琴拱手道:“姑娘高恩厚意,日后定当回报。”原来童明月并非被洗劫一空,出来时带的现银不多,大部分还是银票,贴身收着,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亦不可为外人道也。她本想拒绝瑶琴好意,但是此情此景,拒绝反而令对方生疑,于是也不容她拒绝了。想着日后必当好好回报这位仗义的烟花女子,于是看像瑶琴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兰儿笑着插口道:“谁要你回报了,我们小姐可不是指着这个才给你的。” 瑶琴轻斥道:“兰儿,休得无礼。”转而对童明月道:“你我也算老乡,如若没遇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当然要救人救到底。日后到了陵州,方便之时别忘了来找小女子叙叙旧。”瑶琴那一双水瞳深深的看着童明月。 童明月觉得那双眼睛似胶一般粘上了自己,不敢正视瑶琴,“兰儿姑娘言之有理,姑娘是侠义心肠。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他日必定登门一叙今日之情”。心里虽然觉得这个瑶琴过于热心,但是于己确实是大大的恩情,所以这一番客套话却不是十分客套,还有几分真情实意。 瑶琴满意的点点头移开了目光,又似是想起什么,她从怀中拿出一件物什递给童明月道:“可凭此扇来找我。” 童明月接过来一看,是一把精致的女用折扇,不知道是什么木材所制,拿在手里质地柔和,扇叶上是镂空的梅花纹,扇柄之上镶有一颗湖蓝色玛瑙,并缀有七色金线所打的络子。打开扇面,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沁入,让人心旷神怡。童明月知此物必非凡品,连说不敢受之。 瑶琴佯怒道:“你定是瞧不起我出自风尘,觉得此物污秽”。 “瑶琴姑娘,我绝无此意。”童明月情急辩白道。“唉,罢了,我受了就是。姑娘高风亮节,我怎么可能瞧你不起,只是此物似是十分贵重,姑娘又贴身收藏,应该是姑娘心爱之物,故而不受。没想到却让姑娘误会了。” “既是如此,你拿着就是了。”瑶琴道。 童明月推辞不过,亦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瑶琴接过一看,却是一方暖玉,上面没有雕刻任何纹饰,简简单单,这玉虽为白色,在车窗口泄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却泛着柔和的红光,质地细腻非常,触手生温,一看就价值不菲。 瑶琴看着童明月等待她的下文。 童明月嘴角含笑道:“礼尚往来,君子之道。”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一起笑开了去。兰儿在旁边却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第五章 天赐良缘 “诶诶诶,你听说了吗?”云雾楼一层,对着门的那边桌子上,一个男人神神秘秘的对另一个男人说。 “听说什么了?” 先头那个男人露出鄙视的眼神,好像在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于是脸上有了得意之色,说道“元吉街上开了一间新妓院,叫邀星阁的” “不是早开了吗?”后头那人兴趣寥寥,似乎觉得此事有何大惊小怪的。 前头那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解释道:“邀星阁是早就开了,但是昨天新来了一位头牌姑娘,花名叫做瑶琴,据说长得跟天仙儿似得,昨天晚上陵州城的那些公子哥儿,达官显贵们差点把邀星阁的门槛踩破。” 后头那人这才瞟了一眼前头那人,道“比倚翠院的小桃红还漂亮?” 前头那人叹了口气道:“咱哪里去晓得?这天仙儿似的人,哪是我们随便能见到的呀,但是听说昨夜蒋家三公子和林家那个小霸王为了争与她同席的机会,竟然大打出手,差点掀了邀星阁,甚至把知府大人都惊动了。” 后头那人这才有了点兴趣,问道:“就是那个不学无术,风流成性的蒋家三公子?” “除了他,蒋家还有谁会大闹妓院?” “小霸王他也敢惹?” “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昨天那花魁才到陵州,好多人已经等在邀星阁里……”前头那人开始绘声绘色的描绘昨夜邀星楼发生的事情来,似乎他亲眼见到了一般。 这云雾楼是陵州城里最大的一间茶肆,共有三层,一层专为普通百姓及行脚商、过路客做闲聊歇脚之用,出入的各色人等不一;二楼设的雅座,比较清静;三楼则是雅间,不仅清静更多了些私密性。不得不说这云雾楼的老板十分会经营。因其座落在陵州东西和南北两条主要街道的交叉口处,最是人来人往之所在,消息流通最为迅速便捷。 昨日童明月带着绿竹在陵州城外十里处谢别了瑶琴的马车,因瑶琴的身份特殊,他们不便一道入城,且表面上毕竟男女有别,瑶琴虽是青楼中人但卖艺不卖身,这男女大防还是要顾及的。瑶琴坐马车进城,昨日早早就到了。这二人别了瑶琴后就一路只靠脚力走到陵州城,绿竹还好,童明月毕竟是位甚少出远门的千金小姐,自然十分吃力,于今日午时才进得城来。二人又累又渴,刚好寻了这间茶肆歇脚,顺便打打牙祭解解渴,便听到邻座那二人的交谈。 童明月此来陵州目的有二,一是想亲眼看看那个所谓的未来夫君,是不是值得自己终身托付;二是一尝自己素来想出来饱览大千世界的夙愿。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废功夫去探听,这位未来夫君的大名已经街知巷闻,倒也省去了自己许多麻烦。不过这听到的于她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耳边听着旁边那二人的谈话,童明月心绪难平。以后难道就要守着这样的男子过一辈子?以他风流的秉性,自己难保不会成为一名深闺怨妇,娘亲不是一向看人很准的吗怎么这次看走了眼?还是他们觉的男子风流无伤大雅,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女子的命运大抵如此吧,过的好过的坏,大多仰仗着自己是否有那个运气遇到一个良人。天天祈盼着夫君的宠爱,但是那宠爱却像空中楼阁,水中花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拥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她童明月难道只能认命的走这条路,但是如果不走这条路,还有哪条路可走?想到这里,她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但又转念一想,不,也许不是这么绝对,也许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不是她童明月想要的人生。 因着从小肆意的长大,想法也比一般人肆意的多,别人不敢想的甚至想不到的,到了童明月这里却也不是不可能了。 这边厢童明月心思数转,那边厢绿竹看着自家小姐的脸上是表情数变,眉头时紧时松,拿在手中的茶碗只看不喝,遂有点不安的唤道:“公子,公子……” “哦,怎么啦?”童明月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绿竹问道。 “你没事吧?” 看着绿竹满脸担忧之色,童明月收回心思,微微一笑,敲了下她的脑袋道:“本公子怎么会有事?来,咱们赶紧吃点东西。待会儿得好好逛一逛这大陵州城了。”于是赶紧换来小二,点了两盘清粥小菜。 不一会儿,小二就将饭菜上齐,主仆二人吃着高兴,只是没人注意到,童明月脸上的一丝郁色一直没有消去。 陵州城因是兆国一等一的商埠所在,民风开放,繁华程度非宜州能比,达官、贵人众多,行商、过客络绎不绝,因此青楼楚馆林立,押妓之风盛行。 云雾楼三楼的雅间里,一个衣服华丽的锦袍公子正坐在窗口处,他脸色却不像衣服那般有光彩,而是黑的可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的伤,痛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总有一天,这口气我会找回来”,他自言自语道,脸上怒意未消。 他看向窗外,突然两个人影进入了他的视线,原因无他,只因这两人长得实在太过干净清秀,与周围粗鄙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他想不注意都难。 他常混迹风月场中,也看过眉清目秀长得好看的小倌,于是心下猜测,是哪个馆子的小倌有这般面相,连自己也难保不去动那色心了。可见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长得太好看都是祸水。他笑着摇了摇头,似是想把自己刚才脑中的胡思乱想驱散。 童明月带着绿竹,闲逛在陵州城中。陵州城繁华远胜宜州,各色的商铺鳞次栉比,琳琅满目,二人快看花了眼。童明月本来就喜欢热闹,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刚才心中的阴云也慢慢驱散,被对各种没见的新鲜事物的好奇所取代。二人边走边看边玩,竟是无比的肆意逍遥。童明月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热闹的人群,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出一口气,似是把心中的闷气都呼了出去,霍然间,心中一片清明开朗。“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她对自己说,此时她的眸子晶亮无比,熠熠生辉。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似是有热闹发生。童明月当下好奇心大盛,跟着人群移动,来到一座阁楼前。此时,阁楼下已经乌压压一片全是人,而且全是男人。童明月只能远远的站在最外一层,仰着头好奇的观望。这是唱的哪出戏?童明月心下奇怪,拉住身边的一位大哥问道:“兄台,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你外乡来的吧?” “今天刚到”童明月拱手回道。 那仁兄一脸难怪的表情,解释道:“今天知府大人千金抛绣球择婿,这要谁抢到了绣球,那可是一朝登天的好事啊。” “可不是,知府大人只有这一位独女,要招上门女婿,谁要是能娶了她,以后荣华富贵可是享用不尽了。”旁边一人一脸羡慕的接口道。 “可是听说这位知府千金是个病秧子,娶了万一不能生育就……?”旁边另一个插口道。 前面那人白了他一眼,“确实听说是因为要给这位千金冲喜才办的这场招亲会。病秧子不怕,大不了以后纳几房小妾,这可是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说着眼中泛着兴奋。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童明月已经了解了个大概,知府千金也愁嫁?童明月笑着摇了摇头,不禁有点同情起这位千金来,贵为知府千金,命也没有比自己好多少,看来老天爷在这方面还是挺公平的,幸与不幸,并没有什么绝对。 “难怪要用这种方式招婿,门当户对的谁愿意取个病妇,还是入赘的!” 突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童明月一回头,看见一个身材欣长,穿着一身绛紫蜀锦的长袍,外披黑色罩衫的男子,带着一脸不屑的表情。他长得相貌堂堂,但是说出来的话在童明月听来却不是那么悦耳。 男子貌似没料到前面的人会回过头来看他,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黑如星夜的眸子,一下愣住。 是他,刚刚在云雾楼上看到的那个“小倌”,他心想着。 童明月深深望了这突然呆滞的男子一眼,脸带愠色的回道:“这世间的法则,女嫁男是天道,男嫁女却为人不齿,是何道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要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我就想问一问,自古是自哪里古,若从现在开始,通通改为男嫁女,几十年,上百年后,后人会不会也会说句自古以来,男嫁女天经地义。那时候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这几句声音比之刚才要小的多,似在反驳,又似在自言自语。 意识到自己在说胡话一般,童明月笑了起来,“罢了罢了,竹笙,咱们走吧”。 绿竹听了童明月之言,只惊的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反应。绿竹想着,为什么自家小姐总是有那么多奇思妙想,那是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那男子的表情更是好看,有惊,有喜,有惑。惊于头一次听到这种似乎有点大逆不道的言论,却如雷击一般醍醐醒脑。喜的是,自己也不是一个喜欢循规蹈矩的人,常常流连花丛,除了自命风流外,还因为有颗不安的心。但是听了此人这番言论,竟然觉得自己迂腐了。哈哈哈,他不禁想大笑三声,想立即引这位妙人为知己,与之畅谈三天三夜,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妙言妙语。惑的是,此人是何人,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说的话确是惊世骇言,只是这番话只被自己听了去,突然感觉何其有幸。 童明月拉着变成木头的绿竹,正想走出重围,突然那边一声高呼:“林小姐出来了”。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互相推挤着。童明月想出去已是不能。好在此时绿竹已经回过神来,将童明月护在身后。 阁楼上,林秀君以白纱遮面,眼神空洞而无望地看着下面推搡的人群,幽幽的叹了口气。这群人中有一位或将成为自己的夫婿,她想认真看清他们的脸,却越看越印象模糊,也许再也不会有一张脸能让自己印象深刻了。就这样吧,她想闭上眼睛,任手中的绣球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突然一个似曾相识的脸进入视线,让她不自觉的将手中的绣球抓紧。 是他吗?她问自己。他,也来了?难道……?她不敢做任何猜测,只凝视着那身影,思绪飘远到去年夏季。 去年夏,栀子山上栀子花开的最好的时候,远处看,洁白如雪,近处闻,香气四溢,此时上山或上香或观景之人不知凡几。自己也循例去栀子山普华寺上香,因不喜人群的喧嚣,遂偷偷独自寻了一处僻静地赏花,她以为那是一处只有自己知道的美景,却不曾想有人与自己一样发现了这处密境。那时他是白衣胜雪的一翩翩少年,看到她便嘴角噙笑淡淡的说道:“抱歉,扰了小姐清幽雅兴”,在漫山遍野的栀子花林中,竟显得那么不真实。山路难行,不小心扭到了脚,还好有他,虽然知道于礼不合,但是还是放任自己的心同意他抱着自己下山,那段路是那么长又那么短,长到自己从那时候起回忆到如今,短是因为幸福总是一瞬即逝,留下的是无尽的相思。打听到那人是蒋家的嫡子,蒋家是什么人家,不可能让嫡子入赘,自己这一腔情谊注定要付之东流。每日里一想到此,就难过的想要窒息,久而久之,却将自己的身子拖坏了。大夫每次过来诊脉,都说无大碍,只要放宽心些,想开些,不要忧思过重。爹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自己,所忧为何。只是这些儿女心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因为就算说出来结果也是无望。 看着那人身影,慢慢的林秀君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不知是高兴还是什么。 身边丫鬟轻声提醒道:“小姐,可以开始了”。 罢了,既已如此,且赌一把吧。她看着那个身影,用尽全身力气,远远的将绣球向他抛去,且看老天成不成全。 拥挤的人群让童明月身不由己,绿竹也只能护着她不被伤害,却无法带她出去。那个男子从刚才开始就看着她,让她不适,本来对他就没什么好感,此时更添了一丝厌恶。她想离开他远一点,却不自觉的往人群中心而去。 左拥右挤,糟糕,不知是被谁的脚绊了一下,童明月眼看着自己就要摔个狗吃屎,心下哀呼这要是摔倒了,不摔死也要被踩死,可怜自己大好年华刚刚开始,就要横死街头,何其悲惨。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圆不隆冬的红色东西飞到自己跟前,童明月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就结结实实的摔趴在了地上。 “哎哟……”童明月哀呼出声,脸着地,不知道破相了没,她想着。胸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疼痛难当,半天爬不起来。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绿竹赶紧蹲下查看童明月是否无恙。 奇怪的是刚刚拥挤的人群似乎都安静下来了,童明月艰难的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抬起头却看见周围人一个个都盯着自己,那眼神有嫉妒,有羡慕,有好奇还有探究,神色各异,似乎想把自己看穿。童明月被看的心里发毛。 这时,人群被分开,几个衙役打扮的人走到童明月跟前,躬身抱拳道:“请公子入内堂成礼”。 “什么?!!!”童明月和绿竹同时惊呼出声,不知道是听不清还是听不懂,总之一脸不可思议。 “公子接到绣球,按照规矩,要立刻拜堂成亲,方可礼成。”那衙役眼神扫过地上那个圆不隆冬的东西复言道。 童明月看了看被自己压在身下已经被压扁了的那个被称作绣球的东西,失声道“不会吧!”。 此时童明月的表情可谓似惊似喜、似悲似戚,一时叫人不知如何解读。 第六章 洞房花烛 “林大人,这真的是个误会。我并无意于抢绣球,只是来瞧个热闹,谁知绣球刚好掉到我身前。”林府正厅内,童明月无奈解释道。 “那正说明一苦道长说的没错,天意如此,这桩姻缘乃是上天注定。” …… “我真的不能娶你女儿。” “难道你家中已有妻子?” “尚未娶妻。” “难道已有意属之人。” “也无。” “那是为何?”林尚清问道。 “林大人,”童明月有点着急,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不能娶的原因。 “你既未娶妻,又拿不出合理的解释,大庭广众之下,你既然已经接了绣球,就相当于昭告了天下你与小女的婚约。这娶不娶也由不得你了,不然我女儿的闺誉怎么办?”林尚清动了怒气。 “这……,”童明月一时无言,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是道出自己女儿身份,可是欺官之罪,到时候,这林知府要是一怒之下把她抓起来究办怎么办,自己也就罢了,怕就怕到时候还连累到家里。 “童公子,……,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林尚清知道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平复了下心情缓言道。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淡淡却难掩悲凉,这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童明月怔住了。 “无奈小女却突然病倒,至今已近一年,遍寻名医皆不得法,三日前幸遇一苦道长来此方游历,得他指点,说须在三日内举办这场绣球招亲,小女的身体才能转圜。”林尚清想起一苦道长临走前留下的话:“因缘而生,因缘而去,缘生缘灭,天作之合。”一开始他还不明其中真意,此时却是恍然,原来是指天意的安排。 “我知道小女身体有恙,于公子而言此事确实不美,但是若真如一苦道长而言,日后小女好转,定也是一对鸳鸯璧人。”林尚清看着童明月,眼中的殷切希冀深深刺痛了童明月内心的柔软。 谁忍心拒绝一个老父的拳拳爱女之心呢。她想起自己的爹娘,不知道此番自己不告而别,爹娘会是如何的伤心欲绝,心中戚然。 “那……好吧,但愿林小姐能早日好起来。”她无奈答应道。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她一向不相信这些算命之术,亦不相信冲个喜就能把病治好。就当自己做个好事,在林小姐临终之前,做她几日夫君,好让这个苦命的知府千金人生能得一个圆满,也可免了自己被问罪的危险。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贤婿。”林知府大喜过望,已经等不及认下这个上门女婿了。 “额,岳,岳父大人。”童明月一脸尴尬,心中却想的是,既然这林小姐病的如此之重,应该不用和自己行那周公之礼吧!!! 庆元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日,陵州知府独女绣球招婿,喜结良缘,普天同庆。 知府大宅门口两个硕大的红灯笼,被高高挂起,映得一片喜气洋洋。大宅内,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随处可见,在灯光的映衬下,丫鬟仆人们个个满面红光,喜不自禁。人人都盼着这场喜事可以一去林府昔日清冷的气氛,从此热闹起来。 前院内,筵席列开,高朋满座,交杯换盏,热闹宣天。知府林尚清因常年寡居而略显严肃的脸上,此刻却盛满笑意,挤出深深的褶皱,满堂宾客恭祝不断,敬酒不停。林尚清穿梭其中,乐此不疲。早年丧妻,这大半年来,又一直心忧女儿的病情,一直无法开怀,幸得一苦道长指点,方有了今天这场绣球招亲,本来也只是抱着但求一试的想法,谁知道觅得的女婿居然如此一表人才,看来上天待他林尚清总算不薄,女儿的病也有望好转。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愈深,又满饮了一杯宾客的敬酒。 此时绿竹无心吃酒,正紧张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因是小厮身份,不能跟着童明月进后院,也不知那边情形如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只是去看热闹,怎么突然一下子,小姐就成了别人的女婿,这女子和女子能成亲吗?此时她心中慌乱不安,急需童明月给她吃一颗定心丸。奈何从进了林府大门到现在,她都还没好好和童明月说上一句话,童明月不是被拉去盘问家世,就是被拉去穿衣打扮,然后就是拜堂成亲,喝酒吃宴,送入洞房,一切都匆匆忙忙,似是耽搁了一秒就会变卦一样。她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似乎那里有答案一般。 童明月被下人搀扶着送入了洞房,在房门关上的那一霎那,童明月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她根本没有醉,在岳父大人的厚爱下,她并没有饮太多,而是早早的被送进了房。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停留在了一处,崭新的红绡帐下坐着身穿凤服的新娘,可能由于久病的缘故,她并没有坐的很端直,而是微微曲着身子,似乎有点难以支撑。新娘的红盖头上绣着的是精美的龙凤呈祥的图案,凤在此,龙却不是真龙,如何呈祥?新娘子都盼望着能和自己鸾凤和鸣的佳婿,而自己注定只能和她假凤虚凰,到底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童明月心中迷茫一片,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于两人而言,到底是对是错。 燃烧的大红喜烛滋的一声,将童明月从思绪中带回,她唇边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款款来到床前。她拿起放置在旁边的秤杆,一把挑起那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红色的绸布在空中翻飞,像一只火红的飞蛾,最终缓缓坠落在了地上,堆成一片,已分不清哪里是龙哪里是凤。命运的车轮一旦转动,便是谁也无力扭转。 眼前突然明亮了来,是自己希望的那个人吗?林秀君带着希望与忐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张脸,一张极美的脸。他,就是自己的夫君吗?一时失神。随即又失望悲伤起来,果然是自己妄想了,现在已成了别人的妻,所有的妄想都应该放下了。一想到一载相思终成空,虽早已预料到,但是当事实如此昭然的摆在她面前,她还是悲不自胜,忍不住咳嗽起来。 童明月赶紧上前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可能都是女儿身的缘故,她做起这些来自然无比,半点没有初识男女之间的避讳。 林秀君身子一怔,除了上次栀子山上,这是第一次与男子有如此亲密接触,虽然知道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夫君了,但还是有点无所适从。作为知府千金,从小受着良好的闺训,让她知道作为一个妻子应该做什么,她收起一丝不自然,对着自己的夫君浅浅一笑。 童明月停下动作,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盖头下的人并不是自己所预想那样一脸病容,在胭脂水粉的衬托下,蛾眉皓齿,朱唇桃腮,竟显得娇艳非常,不过眼神中还是可以看出病态,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更加楚楚可人。 “夫君…。”林秀君看眼前人半天没动弹,轻声唤道。 童明月打了个激灵,楞楞地哦了一声,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 本该成为别人新娘的自己,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新郎,这身份颠倒的如此彻底,让童明月也不知所措了。这一声夫君轻唤,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得不担起一个夫君的责任,虽然她认为只是暂时的。 “今日你我匆匆成亲,还不知道夫君如何称呼?”林秀君缓缓道。 “在下姓童,名亦旻,因尚未弱冠,未有表字。”童明月回道。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本是宜州人士,家中独子,因父母亡故遂来陵州投亲,奈何亲人早已举家搬走,不知去向。”这一套说辞童明月在林知府问起的时候已经编好,林知府听完大为满意。此时只是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未免节外生枝,她只能把自己说成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了,她在心中默念老天爷千万不要当真,自己实是被逼无奈。 “小女姓林,名秀君,没想到夫君也是个苦命之人,如果没有今天这绣球招亲,夫君如此人才,应该会有更好的姻缘才是,如今却要被我拖累了,真是造化弄人。”林秀君哀伤自己嫁不得钟情之人,又觉得童亦旻实是倒霉,凭他如此潘安之貌,或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相知,或得全心全意爱他的妻子相守,最不济也能有一个身体无恙的女子与他举案齐眉、衍子繁孙,总好过娶自己。 童明月没料到林秀君会有这番言语,所说的却也正是她想对她说的话,如果不是生病,以她的品貌、家世,应该能嫁一个真正的如意郎君吧。哎,奈何天意弄人。她心下叹了口气,却看林秀君妄自菲薄,表情哀戚,深觉不忍,遂做到床榻之上,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你莫思虑太多了,既已成了夫妻,我必好好待你。”她注视着林秀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像誓言般,她只是想给这个可怜的女子一丝信心和安慰。 林秀君看着眼前人漆黑的眸子,烛火的光芒摇曳在他的眼中,映出动人的光彩,她不禁看的有点痴了。不似自己常年体寒,这人掌心的温热让自己手心一暖,刚才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裂开,撕扯般痛,此刻又似有一股暖流从这掌心缓缓流到自己的心中,并顺着扯开的伤口缓缓流过,让她不知道是痛更多还是暖流留下的温热更多。 “你我以这种方式成了亲,真可谓是天作之合啊。”童明月调笑着,想让气氛轻松点。 林秀君微笑着点头,是啊,天作之合,倒真真印证了一苦道长的话了。 二人并排坐在床榻之上,男的面冠如玉,女的明艳动人,外人看了定会心中惊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来。”童明月携着林秀君站起身来,来到圆桌前坐下。随手取了块糕点塞到林秀君手中。 “今天一天,你肯定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一定饿极。”她边说边又拿了一块自己吃了起来。 林秀君望着手中的糕点又看了看童明月,心中一暖,将糕点慢慢送入口中,轻轻一咬,清甜可口。 童明月此时可没那么端庄的吃相,她今天一天被拉来扯去,半刻不停,米粒未进,肚中早已唱起了空城计。一块糕点三两下就被她全部塞进口中,还未嚼完复又拿起一块,还边吃边评价起来,“这是什么,真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林秀君看她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觉的煞是可爱,轻笑着回答道:“此乃合欢酥,乃新婚之夜必备的糕点,夫君家乡没有吗?”林秀君刚刚说完,突然脸上一热,默默低下头掩饰。 “咳、咳、咳咳咳…”童明月突然咳嗽起来,似是被噎到。 林秀君赶紧取了杯子倒满水,递给她。童明月接过一饮而尽,方才好些,脸上还是有些尴尬神色。她看了看林秀君,见她没吃多少,想到她身体不好,又强撑了这么久,肯定早已累坏,不如让她早点休息为上。遂言道:“要不你先把衣服换了,这凤冠霞披,应该很重吧。”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林秀君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脸又一红,复又愁眉紧锁。 自从决定绣球招亲那天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当它确确实实发生了的时候,林秀君还是本能的想抗拒。只是自己已经是这人的妻子了,要尽妻子应尽之责。是遵循为妻之道,还是坚守本心,她心中天人交战,惶惶不安。虽然现在于她来说,纠结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她缓缓走到妆匣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从来没有过的娇艳模样,想起之前读到书上的句子,“女为悦己者容”,当时深以为然,如今算吗?她问自己。 突然镜子中映出另一个人影,跟自己一样的大红喜服。那人眉目如画,英英玉立,竟比自己还美上三分,只见他轻轻的摘下自己头上沉重的凤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笑着说道:“你身子不好,需要多静养,我到外间榻上去睡。你也早点安歇吧。”遂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股清风,不经意间带起自己心中的涟漪。 林秀君心头一松,复又一阵失落,自己这般岂不是庸人自扰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童明月躺到榻上,放松了身体,心中却思绪万千。一会儿想到这林小姐实是一位大家闺秀,如果不是这病,至少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来做自己的夫婿,而不是如自己这般从大街上拉来的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会儿又想到,如果爹娘知道自己不做别人媳妇,跑来做了别人女婿,估计要被气的直接晕倒,大哥二哥他们估计也会被吓到,哈哈哈,想像着他们那个样子,肯定好笑至极。一会儿又暗骂自己一时冲动,考虑欠妥,如果这林小姐一直活的好好的,自己这假凤虚凰的日子难道要一直过下去???想着想着眼皮渐重,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许是这几天经历的变数太多,忧心劳力,好不容易能睡上高床软枕,身体迫不及待的要休息一下了。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那边窗户传来几声突兀的鸟叫声。因穿着男装生怕被人识破,童明月未敢睡的太熟,此时听到熟悉的叫声,立刻醒转,探起身子看看那边床上,呼吸均匀似已睡熟,于是轻手轻脚的下了塌,来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户。 “少爷,”正是绿竹,她实在放心不下,就趁夜深人静,翻入内院,来找童明月。 “嘘…”童明月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回头看了看,并无异样,遂放下心来,攀窗而出。 “少爷,你没事吧?”二人来到一个隐蔽处,绿竹随即问道。 “没事。” 看她神色平淡如常,绿竹放下心来。 “你真的要当这家的女婿?”绿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中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童明月看向绿竹,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因不敢大声,所以她笑的有点憋屈,表情就显得有点怪异。 绿竹不明所以,一脸迷茫。 可笑,可笑,实在太可笑!自己以女儿之身娶了另一个女子做了妻子,这难道不可笑吗?童明月直笑出了眼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回道:“这家小姐病重,娶亲是为了给她冲喜的,你少爷我既不是绝世神医又不是灵丹妙药,还能治好她不成?等她去了,少爷我自可以脱身了。”即便她心中并不希望林秀君英华早逝,但是如今情况,确是这般。只能在她有限的年华里,尽量让她无憾。 “原来如此。”绿竹恍然。 “那这家小姐倒是挺可怜的。” 童明月想起林秀君那清淡而又略带忧伤的眼睛,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我已是林府的姑爷,住在这里,人多口杂,你万事需谨慎。”童明月不放心的吩咐道。她又将自己编的身世告诉了绿竹,让她人前人后不要漏出了马脚。绿竹慎重的点了点头。 和绿竹话别,童明月回到房中重新躺下,思绪又起,终不得解。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听到那边床上的一声轻叹,几不可闻,如果不是这深夜的静谧,让一切声响都被放大,童明月未必听得见。童明月皱了皱眉,无奈的闭上了眼。 第七章 东床快婿 童明月睁开眼,复又闭上,再睁开,还是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这竟不是梦。自己居然娶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女子为妻,这要是放在昨日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奇事,可是昨天这奇事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荒谬啊荒谬!她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只要她继续装睡不起,这谬事也许就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是有人就是不让童明月如愿。 “小姐,姑爷,你们起了吗?奴婢们来伺候你们更衣。”门外一个丫鬟询问道。 童明月正待回应,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连碧,今天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过会儿再来吧。” “是。” 门外丫鬟们退下,那边床上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似是已起身。童明月也立即翻身而起,站在外间说道:“还是让丫鬟们来伺候吧。”童明月猜想林秀君定是因为自己,才不便让丫鬟们进来伺候,她身子弱,还是不要让她过于操劳。 “没事,我也想自己动一动。”林秀君没想到童明月已经醒了,微微一愣,遂回道。 “你身子不好,不便……,”童明月正欲再劝,却见林秀君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此时她已褪去了昨夜的浓妆与华服,只外罩了一件葱绿色褙子,头发还未来的及拢,只随意的散着,虽显憔悴,但是却更见清丽脱俗,气质如兰。 林秀君施施然走到童明月身边,伸手欲与童明月更衣。童明月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她的手让她停止动作,尴尬说道:“这些我惯自己来。” 此时二人贴身而立,林秀君被童明月突然抓住了手,微微一怔,抬头却看见童明月漆黑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心莫名一跳,她赶紧挣脱童明月的手,后退了半步。 童明月因是离得近了,发现林秀君面色不佳,遂仔细瞧了瞧,看她眼睛微微红肿,眼底似有泪痕,甚觉奇怪。被挣脱了手,也未察觉,只是问道:“昨夜没睡好吗?” “大半年来一直都睡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才落下了病。”林秀君心跳未平,又听童明月问起,想起自己昨夜梦见那时的栀子花林,只是再也不见当时的翩翩少年,梦里自己就一直等,直到所有的栀子花都落尽也始终不见那人,从梦中哭醒,此事只能自己藏在心里,却不能和任何人说。她心中凄然,又怕童明月深究,遂胡乱解释道。 童明月哦了一声,便没放在了心上,取了衣服来穿。因之前一直有丫鬟伺候,此时要自己动手,童明月的动作看起来就略显笨拙。林秀君站在一旁,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觉得好笑,刚刚心中的伤感也被忘却,走上前,替他整理起衣冠。 童明月有点尴尬,便也只能站在那让她帮忙。 “唤丫鬟进来伺候梳洗吧。”童明月还是不死心。 “也好。”林秀君边整理着童明月的衣袖边顺从的答应道。 不一会儿,丫鬟们鱼贯而入,放下洗漱一应用具,又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身着翠绿衣裳的,林秀君对着其中一个颜色较好的吩咐道:“连碧,你去伺候姑爷洗漱吧。”又对身边另一个说道:“连朱,你就与我梳洗。” 连碧一愣,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又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新姑爷,脸不自觉的泛上一朵红云。一旁的连朱听此吩咐,看了看连碧,又看了看自家小姐,心下叹气,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一会儿,得去拜见二叔一家。”梳洗装扮完毕,林秀君对童明月说道。 “二叔?” “二叔是我爹爹的弟弟,也是唯一的兄弟。我爹这一代,子嗣单薄,二叔也只得了昊哥哥和秀云妹妹这一子一女。……”林秀君慢慢解释道。 二人一起出了院门,一路之上,林秀君边行边跟童明月说着林家人丁情况,童明月默默记下,心里已经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正厅之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中年男子,一个脸型瘦长,身形消瘦,表情严肃的是童明月的岳父大人陵州知府林尚清,那另一个圆脸肥耳,身宽体胖,眉开眼笑的不消说肯定是二房老爷,林尚清的弟弟,二叔林尚沅。旁边座上,左边一个中年妇女,云鬓盘绕,珠光宝气,应该是林尚沅的夫人秦氏。右边一男一女,一个十【八】九岁,一个十岁出头模样,皆是锦衣华服,男的神色飞扬,女的粉妆玉琢,想必就是那林昊与林秀云兄妹。童明月边和林秀君进得门来,边暗忖着面前几人的身份。 见二人进来,座上几人齐齐起身相迎。还未待相互介绍,林秀云便道:“这就是我的新姐夫啊,真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与姐姐可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真是羡煞旁人啊。”说着走过来,挽住林秀君的手臂,她年岁不大,打趣的话说起来也是一派娇憨可爱。 童明月笑说不敢,“能得秀君为妻,才是我三生之幸。” 林秀君本被打趣的有点羞涩,听他此言,心念微动,朝童明月看去,只见他淡定自若,没有半点故作之态。 林昊见状,笑着说道:“小妹,你莫要羡慕,待再过两年,哥哥也给你找一位像二妹夫这样俊俏的郎君。” “哥~哥!”林秀云被打趣的脸红,娇嗔道。忙不迭跑到秦氏身边,“娘,你看哥哥他又欺负我。” 众人皆笑了起来,林昊一向说话行事不着调,除了童明月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此时只当他们兄妹俩在玩笑,也不去理她。 童明月和林秀君与众人拜见一番之后,大家均纷纷落座。 “大哥,我看亦旻虽年纪不大,说话行事却磊落大方,长得又是如此一表人才,君儿得此夫婿,终身可靠,大哥终于可以放心了。”林尚沅道。 林尚清点头叹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君儿能嫁得如此夫婿,一苦道长果然说的没错,君儿和旻儿可谓是天作之合。” “话说那一苦道长可真是世外高人,下次相见,可要好好相谢。”林秦氏自也是知道这绣球招婿的内情,遂言道。 “那是自然,对了昊儿,”林尚清点头,又转头对林昊道。 林昊应声站起身来。 “旻儿初来陵州,对陵州人生地不熟,你以后带旻儿多出去走动走动,了解了解陵州的风土。”林尚清昨日细问童明月身世之时,知道他初来陵州,遂如此吩咐。 林昊点头称是。 童明月起身谢过岳父,又对林昊说道:“如此就有劳大哥了。” “好说好说。”林昊嬉皮笑脸的说道,“以后有好事一定叫上你,”一派得意模样。 童明月笑着谢过。 原来林昊之父林尚沅乃是陵州巨贾之一。这林尚沅也算是个十分有生意头脑的,又凭着自己哥哥是知府林尚清,在陵州无人敢不给几分面子,生意做的顺风顺水,多年来积财积势,人称一霸。而这林昊,也丝毫不逊于其父,只是他不在生意上经营,却是天天在陵州城里惹是生非。青楼画舫,茶馆酒肆,吃酒斗殴,调戏家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却谁都不敢得罪他,人送外号小霸王。林家这一代因只有他这一个男丁,纵容无度,林尚清有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光匆匆,转眼新婚已过了一月。这一个月来,童明月过的甚是快活。变成了童亦旻,童明月有了更大的自由,离了家,也没有人用小姐的那一套来约束她,想看书看书,想逗鸟逗鸟,想出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出去,好不自在。当然童明月也没有在林府白吃白住,她时而跑去跟林尚清讨论几句经史文章,在岳父面前尽尽孝心,林尚清因此对她更加青眼有加;对林秀君也可以算得上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只是每天晚上仍是分床而睡,林秀君对此并没多说什么,童明月也就乐的如此。府里的下人们对这个长得好看又对人温和的新姑爷也一片赞扬之声。 这不,廊下两个洒扫的丫头边干着活边闲扯起来。 “姑爷对小姐可真好。”一个丫头道。 “可不是啊,听小姐房里的抱春说,每天傍晚,姑爷都陪着小姐去后花园散步。”另一个丫头补充道。 “真的啊?!小姐可真有福气,姑爷这么体贴。” “可惜小姐的身子不大好,不然早点添个小少爷,那府里就更热闹了。” “你说小姐和姑爷晚上能……”先头那丫头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 “能什么?”另一个丫头好奇追问道。 “能行房吗?”那丫头压低声音悄悄在她耳边说道。 “哎哟,你这个不害臊的小蹄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另一个丫头听完红了脸啐道。两人笑语盈盈,完全没注意来人。 “你们闲的没事,在乱嚼什么舌根子。”突然一声呵斥,两丫头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小姐房里的大丫鬟,赶紧跪倒在地。 “连碧姐姐,我们不敢了,求姐姐绕了我们吧。”连碧正奉林秀君之命去书房给童明月送桂圆莲子汤,刚好听到了她们方才所言,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遂出言打断。 “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瞎说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快将这里打扫了,再有下次看我再饶你们!”连碧板起脸来训斥,见两丫头连称不敢再犯,也不再纠缠,轻移莲步往童明月的书房而去。 见连碧走远,两丫头放松下来,其中一个丫头望着连碧的背影道:“新姑爷刚进门,她那狐狸样就露出来了,以为小姐身体不好,就能轮到她伺候姑爷了?呸。” 另一个丫头大惊,赶紧制止道:“可别再说这种话了,让人听了去可没好果子吃。” “怕什么,已经走远了。小姐,姑爷都待人谦和,她偏偏爱拿乔,真拿自己当半个主子啦。” “搞不好小姐真有这个意思呢。”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看着去路,一时无语。 此时林秀君正在窗前榻上做着针线。她本针线极好,只是近一年来因为生病,便没再碰过,重新拿起,手便觉得有点生了。 “小姐,何必做的这样急,先歇歇吧。”连朱端着一碗红枣银耳汤过来,她见林秀君额头上已经出了薄汗,担心她累着,开口劝道。 “不碍的,好久不做,手都生了。”林秀君有点泄气道,做了这小半日她也确实累了,遂放下手中活计端起银耳汤来吃。 连朱轻笑道:“小姐亲手做的,不管做成什么样,姑爷定是欢喜的。”这段时间以来,连朱瞧着自家姑爷对小姐体贴温柔,心里甚是高兴。 林秀君被丫鬟打趣也不在意,只淡淡说道:“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只是瞧着天渐渐热了,想给他赶几件薄一点的衣裳备着罢了。” “离真正大热还有些时日呢,小姐不必这样急,到时候我跟连碧帮衬着,几日就能赶出来了。”连朱道。 林秀君微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拿起活计来做。新婚一月,那人对自己怎么样,林秀君心里当然清楚,只是那人对自己越好,她心里的愧意就越多,总想着在别处弥补,这缝制新衣裳的事她便不想假手她人了。 连朱却当是二人新婚燕尔,正是柔情蜜意之时,自家小姐想亲手给姑爷做衣裳也是自然,识趣的不再言语。 门外丫鬟来报,大夫来了。 连朱赶紧迎了出去,因林秀君生病之故,林尚清特意请了大夫每个月过来询诊。 大夫一番望闻问切过后,说道:“小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较之上月好了许多,只需耐心好好静养,勿多思多虑,大好有望。” 连朱听言大喜,问道:“真的吗?大夫,你的意思是说我家小姐可以痊愈,是吗?” 大夫哈哈笑道:“是是是,小姐的病本就是思虑过重所致,只要少思少虑,必然会好的。”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连朱连连拜谢诸天神佛。 林秀君谢过大夫,看连朱高兴的流出了眼泪,笑着说道:“这傻丫头,还不赶紧送大夫出去。” 连朱边抹眼泪边点头称是。 林秀君望着二人出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踪影,只见她秀眉微蹙,缓缓走到窗前榻上,重新拿起刚才缝制的衣服,手摸了摸上面正绣着的一朵兰花,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经过一月来的相处,自己与那人已亲近不少,那人做事随性,待人温和,爹爹又爱重,下人们也喜欢,待自己更是体贴入微,真真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夫婿。奈何自己心中总有个白色的影子挥之不去,她想到这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那日那人非要带自己去花园赏花。 “夫人,这大好春日,总窝在房里做什么,咱们出去走走吧。” “夫君自己去吧,我不惯热闹。” “谁说要去热闹地了,我昨日经过花园,看见里面花都开的极好,咱们去转转。” “这……。” 在自己还拿不定注意之时,那人上前牵住自己的手道:“夫人,大夫说你是思虑过重。我觉着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多看看外面的风景。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候,见了遍地琪花瑶草你哪还来得及思虑其他,眼睛都不够用了。”那人说话时语气轻快,黝黑的眸子里闪闪发亮,不禁让人心向往之,自己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于是一起去了花园,夕阳下,花园里的花都似被撒上了金粉,绚丽无比,实是美不胜收,自己以前怎么就忽视了这美景呢?边走那人边跟自己说着此花彼花,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由来,又或者背后有什么故事,听的自己一阵入迷。一边惊奇那人涉猎之广博,一边不自觉的跟着好奇起下一朵花来。记得当时他走到一株芍药旁,摘下一朵,若有所思的道:“比起牡丹,我更喜这芍药。其色不下于牡丹,却不露锋芒,余味更为悠长。”说完,没想到他随手将芍药插到自己发间,并望着自己眉眼含笑道:“好一个国色天香。”那笑容竟比当时闻到的花香更加沁人心脾,自己一阵恍惚,只记得心跳声一下一下如在自己耳边。 林秀君回想起当时,嘴角勾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来。 第八章 所谓伊人 “邀星阁。”童明月口中念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笑道:“大哥,这又是什么好去处?” 林昊看着他,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暧昧的道,“*蚀骨之所在。”说完便轻车熟路的进了门。童明月略一思忖,抬脚跟随其后。 “少爷?”看着门口的莺莺燕燕,绿竹犯了难,却也阻止不了,只能守在门外干着急。 林昊因着林尚清的吩咐,这些时日常邀着童明月出来游玩,或到有名的茶楼餐馆品尝美食,或去风景别致之所欣赏美景,几天下来两人交情渐深。童明月以前也经常和纨绔子弟厮混,她身上自带一种风流气质,说话做事又随性不拘小节,再加上容貌俊秀仪表堂堂,让人不自觉的就生起亲近之心。这些天相处下来,林昊觉得与童亦旻甚是投缘,索性放开了去,今天居然带着他来了这所在。 “哎哟,林公子,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呀,可想死姑娘们了。” 二人锦衣华服又风度翩翩,一进邀星阁便惹来无数侧目。老鸨一眼认出打头的就是小霸王林昊,立马笑脸迎了上来道。又上下打量了一眼童明月,问道:“这位俊俏的公子面生的很,是头一次来咱们邀星阁吧?” “阮妈妈,这位是童公子,”还未待童明月开口,林昊就介绍道,“他可是我的贵客,你今晚可得好好招待招待他。”林昊笑的暧昧,童明月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原来是林公子的贵客,难怪如此俊逸不凡,怎敢怠慢。来来来,二位快楼上雅间请吧。”阮妈妈看童明月身上穿着锦衣华服,神情自若,想着此人必大有来头,又听得林昊这么说,更加肯定了三分,脸上笑的更为殷勤。 阮妈妈引他们进了二楼雅间,这雅间乃是邀星阁的上等间,位置极好,既可以将大堂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又远离过道,较为清幽雅静。 二人刚坐定,林昊便问道:“瑶琴姑娘今天晚上还会表演吗?” “那是自然,两位来的正是时候,待会儿,瑶琴姑娘就要上台了。”阮妈妈一副我懂的表情,又问道:“可要找几个姑娘来作陪?” 林昊本就冲着瑶琴而来,又看童明月对他摇了摇头,便说道:“暂且不用,先把好酒好菜上来。” 阮妈妈忙点头称是,便告退下去,准备好酒好菜去了。 不一会儿酒菜齐备,林昊对童明月道:“这瑶琴姑娘一个月前才来到陵州,一来就艳名大噪,她琴棋书画皆通,但最擅长的还是这舞和琴。”林昊边说着边一副回味悠长的模样。 “如此佳人,大哥必早将其引为红颜知己了吧?”童明月心想,这瑶琴姑娘一来就造成轰动,估计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她心下好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唉!”林昊叹气道:“我也至今未见其真容。” “哦?大哥如此人物都……,“童明月顿了顿,“这瑶琴姑娘未免太高傲了些。“ “话也不能这么说,自古以来,越是绝色,越难得,哪是那些庸脂俗粉之流可比。” “那这瑶琴姑娘却是为何如此难得一见呢?”童明月问道。 林昊道:“只因想见瑶琴姑娘的人太多,她便……” 原来瑶琴每次登台都以面纱罩面,让人窥不见其真容,表演完毕后,若想邀她同席,还得先回答她一个问题,只有答得让她满意,她才愿现身相陪。在此软玉温香之地,这种情趣人们大都乐意奉陪,且甘愿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那些见不着的只能怨自己运气不佳,得不到美人心了。 “至今有幸得其同席的不出十人。”林昊感慨道,想起自己几次三番没回答上问题,脸上现出颓然之色。 “那她每次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呢?”童明月想起那日在马车上的绝色容颜,心下暗暗奇怪。 “这并不一定,全凭她当日心情。” “这美人倒是好随性啊。”童明月嘴角勾起笑意,当日瑶琴途中相救,又邀同车而行,又赠之银两,估计也是兴之所至吧,童明月想着。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丝竹之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众人均被吸引着朝大堂中央看去。一个身姿婀娜的人影立在舞台中间。艳丽的红色丝质长裙,轻柔飘逸,完美的裹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妖娆的曲线。只见她酥胸半露,若有似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却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勾魂凤眼,眉心的一点朱砂痣此时看上去更加妖艳非常。丝竹声起,她随着节拍,翩翩起舞,裙角衣袂,随风摆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丝竹之声高扬,她舞姿激烈,眼神凌厉,似见雪山之巅,大风刮起,大雪纷飞,漫天漫地之象;丝竹之声和缓,她动作变的轻柔妖娆,眼神转而妩媚多情,又如春日桃花,灼灼其华,夏日杨柳,摇曳生姿,真可谓美轮美奂,变幻无穷,故有诗云:“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直看得在座众人魂游天外,如痴如醉。一曲破空后,丝竹之声嘎然而止,众人似被当头棒喝,如梦初醒,却见佳人已收势谢幕,袅袅娉娉退下台去。 童明月心中骇然,如此尤物就算自己身为女子,也差点被摄了魂去,也难怪那些男人们趋之若鹜。童明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平复下刚刚自己心中那莫名其妙的一阵躁动。 再观林昊,此时他已经如魂魄离体一样两眼发直,童明月暗笑道:就算摄魂*也不过如此,看来自古以来将那些妖艳的女子说成是狐狸精也不无道理。她轻轻拍了拍林昊,喊道:“大哥,大哥。” “哦,啊,啊…,”林昊才回过神来。 童明月笑道:“如今我才见识了瑶琴姑娘的魅力,也难怪大哥你为之心动。” 林昊面色尴尬的笑了笑,突然他大喊一声:“奴儿,快去相邀瑶琴姑娘。” 外面伺候的龟奴闻言立即去了。不一会儿,阮妈妈摇摇摆摆的走进来,欠身笑道:“哎哟,我的林公子,您要见瑶琴姑娘,怎么不早说,她刚刚才被蒋公子点了去。” “蒋公子?哪个蒋公子?”林昊一听语气一变。 “还能有哪个,当然是蒋家三公子了。”阮妈妈知道他们有过节,怯怯的道。 “又是那个蒋秦风,怎么总是坏我好事。”林昊一手拍在桌子上,怒气渐生。 “蒋秦风?”童明月心下沉吟。 “那他回答上问题了没?”林昊问道。 “还没呢,瑶琴姑娘才下得台来,他就派人来邀了。” “那就好,带我去蒋三处。”林昊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这…,好吧。”阮妈妈犹豫了片刻,答应道。上次这两个小祖宗打起来差点把这楼给掀了,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如果再让他们碰面,岂不是又要遭殃。可是这小霸王又实是得罪不起,只得先答应下来,再见机行事。 林昊一脚踢开雅间的大门,阮妈妈来不及心疼,就赶紧向里面告罪道:“蒋公子,是林公子想要…” 还没等阮妈妈说完,林昊就一把将其拨开,踏进门来,对着里面那人道:“蒋三,我们的恩怨还没了呢。” 上次这二人大闹邀星阁,阮妈妈见势不妙,报了官。知府大人见自己侄儿又在胡闹,居然是大闹青楼,气的亲自跑了过来,将其拎着耳朵带了回去一通教训,并命其不得再生事,否则再不管他。因此这个月来,林昊倒是消停了不少。只是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况自古以来,美人关,最难过。 童明月本想拦着林昊,不欲生事,但是听闻是蒋三公子,就迟疑了。一切因他而起,难道不该会一会他吗?只是没想到还是在这青楼之上。她无奈的笑了笑,跟着林昊进了门来。 其实人一生中的诸多遭遇,看似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而起,实则是自己的生性使然。诸多选择中独独选了这一条,一切皆有因由。 蒋秦风本在雅间恭候美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而入惊到,一看居然是自己的老对头,一时也没好脸色,正想回敬几句,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跟了进来,是他,那个“小倌”,哦不,现在应该称他为“知府老爷的上门女婿”才对。当日他亲眼瞧见童明月接了彩球,入赘林家。那日之后,自己还时常品味他的妙人妙语,奈何一直无缘结交,甚是遗憾。此时见他与那林昊一起进来,心下了然二人已是郎舅,已经到嘴边的话被吞了回去,换了张笑脸迎道:“林公子,幸会幸会,上次之事,实在是抱歉。” 林昊被他那一笑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态度变化的如此之快,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自己妹夫在场,对方恭敬有礼,你总不能表现的太过无理,于是就愣在当场。 蒋秦风也不去管他,径直望向童明月,拱手问道:“这位公子是?” “在下,童亦旻。”童明月本打算来看个热闹,此时见这蒋三公子,面容俊朗,风度翩翩,不似自己原来想的那般不堪,只是不知人品如何?听他询问,便拱手回道。 “在下,蒋秦风。”蒋秦风也自报家门。 林昊可不知道这二人都是什么心思,此刻他只关心美人之事,见蒋秦风态度良好,便顺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三人便一起坐吧。” 蒋秦风正有此打算,童明月也无不可。阮妈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没想到今日居然没打起来,自是高兴,赶紧下去吩咐好酒好菜伺候。 三人坐定,童明月说道:“二位似是之前有些小小过节,不知所为何事?” “哎呀,惭愧惭愧,其实上次只是个小误会…” 原来上次瑶琴初到邀星阁,一舞惊人,众人皆醉,纷纷争抢与其同席。瑶琴便提出只要回答上她的一个问题,就能得之。众人都兴趣盎然,林昊自是势在必得,蒋秦风自诩风流当然也想拔得头筹。这林昊是陵州小霸王以为没有人敢和他争,可是就是有这么个蒋秦风不识趣,回答上了瑶琴的问题。眼见着有人捷足先登,抱得美人归,林昊当然不乐意,当即跑去掀了蒋秦风的桌子,让你同不了席。蒋秦风自然被激怒,二人扭打做一团。这林昊自是不敢惹,但是这蒋家也财大势大,亦不好得罪,于是众人纷纷只作壁上观,不敢上前劝架。眼见着二人推桌倒椅,打得不可开交,生意都没法做了,阮妈妈只好叫人报了官。这等风流韵事自是流传的极快,第二天就街谈巷议,传到了童明月的耳朵里。童明月此时问起,乃是明知故问。 这边蒋秦风话音刚落,那边童明月就哈哈笑道:“自古以来,温柔乡乃是英雄冢,刚刚观瑶琴姑娘舞姿,确实是倾国倾城,也难怪二位如此。”她顿了顿,轻轻啜了一口酒,看着蒋秦风续道:“不过此等韵事也可传为一段美谈了。”她唇边带着微笑,但是眼底却无波无澜。 蒋秦风面色一赧,自是听出了童明月话中打趣意味。林昊却想起被伯父教训之事来,亦脸色讪讪,不言不语,只端起酒杯欲喝。 蒋秦风见状举杯向林昊道:“林兄,上次乃是小弟失礼,小弟我自罚三杯为敬。” 林昊本就是个虚荣之人,此时见蒋秦风作小服低,自是十分受用,也一饮而尽道:“好说。” “没想到林兄是如此爽快之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恨不能早点与二位相识。” “哈哈。蒋兄也是快人快语,就算现在结识也不晚啊。” …… 童明月看着眼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就称兄道弟,互相奉承起来,心下哂笑,但也不得不随声附和。 此时阮妈妈带着个丫鬟进的门来,童明月一看,居然是那日瑶琴身边的贴身婢女,似是名唤兰儿。兰儿进门看见三个人,也是一愣,她眼睛瞟过三人,施了一礼道:“是哪位公子点了我家姑娘?” 林昊本是打算来截了蒋秦风好事的,只是刚刚二人已对饮畅谈,冰释前嫌,此时也不好作出无理之举了,便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童明月本就是来凑热闹的,于是也不出声,只淡淡笑着看向蒋林二人。 蒋秦风左看右看,心思一转,笑道:“是我三人。” 童林二人面露诧异之色,均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林昊自然一喜,对蒋秦风又添了几分好感。童明月打量了一下蒋秦风的表情,见他也笑盈盈地看向自己,便也回之一笑。心下暗道,倒是个摸不透的人。 “那请诸位稍后。”兰儿得了回答,欠身告退,转身欲走之时,深深的看了童明月一眼。 童明月一愣随即回之一笑。 不一会儿,兰儿回转,身后却跟着另三个丫鬟,她们一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都用方帕盖住,不知内有何物。 兰儿让她们三个依次站定,便转身笑着对三位客人道:“我家姑娘说,既然这次是三位公子一起点的,那就不问问题,改玩个游戏好了。”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瑶琴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请问姑娘,这游戏是怎么个玩法?”蒋秦风问道。 兰儿一笑指着那三个丫鬟道:“这个游戏很简单,这三人手中各拿着一样东西,其中有一样是我家姑娘的贴身之物。三位可自行挑选,不管是谁,只要选中我家姑娘的贴身之物,便可入姑娘房中,与其共饮一宿。” 三人大吃一惊,这瑶琴虽身在风尘,却卖艺不卖身,从未让男子踏入过她的闺房,更别说共饮一宿了。 林昊想着这等好事怎可让人,便再也按耐不住,催促着兰儿赶紧掀了那遮挡之物,他要第一个挑选。 蒋秦风自命风流,这等情趣乐事,当然也不愿错过,想他花丛中来去无往不利,自信定能一眼认出美人的贴身之物。 童明月却暗暗奇怪,共饮一宿?这瑶琴到底是想干嘛? 兰儿命丫鬟将托盘上遮盖的方帕一一掀掉,出言提醒道:“各位公子,因是姑娘的贴身之物,所以只能看,不能动手哦。” 三人自无他言,朝那三个托盘依次看去,只见第一个托盘上放着的是一个赤金缠丝玲珑镯,做工非常精细,样式秀美雅致,可以想象,这镯子戴在瑶琴的玉腕上,定会衬的她更加素手纤纤,肤如凝脂。再看第二个托盘,上面居然放的是一件女子的肚兜,红色丝绸面料光润如新,上绣着一朵娇艳的玫瑰,让人脑海中不禁想到瑶琴那妩媚的身姿,晃能闻见一缕脂香。而这第三个托盘之中,却是一方白玉,质地温润,一看就是好玉,只是未经过雕琢,无镂无花,疙瘩一块。 林昊一看那肚兜,吞了下口水,不疑有他,立马抢前一步指着第二个托盘道:“我选这中间盘里的。” 蒋秦风不以为然,瑶琴姑娘虽落入风尘,却自视颇高,定不会将自己的亵衣公然拿出来玩笑,而那玉就算为瑶琴姑娘所有也必不是贴身之物,所以答案定是这手镯无疑。于是他指了指第一个托盘笑道:“我就选它了。” 童明月看到那玉,有点诧异,此时见二人已经选定,无奈笑道:“那小弟我只能选这块玉疙瘩了。” 蒋林二人都笑而不语,脸上神情似是都胜券在握。童明月笑容未敛,却低眉沉思起来。 兰儿见三人选定,便开口确认道:“三位公子都选定了?” 三人点头。 兰儿又道:“举手无悔,我家姑娘说,这只是个小游戏,不管结果如何,希望各位公子都不要伤了和气,只要有缘,必会相见。” 三人都明白瑶琴之意,都说愿赌服输,况三人已经相交,不管中者何人都只会笑着相贺。 兰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命三个丫鬟将托盘底部翻上一看。见只第三块托盘底部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中”字。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让蒋林二人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能齐齐望向童明月。二人本都认为自己必是那摘花人,且刚才信誓旦旦的说不管是谁都要笑着相贺,如今这个结果,就算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了。 “亦旻好福气啊,刚刚娶了二妹妹这如花美眷,如今又得了花魁。恭喜恭喜!”林昊的愿望又落了空,说不嫉妒怎么可能,但是就算心中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得发作,况且对方是自己妹夫,还能怎样,不过说出来的话却难掩酸意,并不忘提醒童明月家有娇妻。 童明月当然听出话外之音,也不在意,只笑着谢过,又听蒋秦风道:“是啊,童兄真是鸿运当头,刚娶了知府千金,又入了花魁香闺,如此齐人之福,真是只有奇人才能享得。” 蒋秦风虽也有些失望,但也并未太放在心上,说出来的话倒是诚心诚意。童明月嘴上谢过,心里却听得不爽,她暗忖着,若你知道你面前之人是谁,不知道此刻作何感想。呵,这齐人之福估计天下男子皆想要,可是偏偏被她童明月得了,她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无奈,脸上便也带出了无奈的笑来。正可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九章 如你所愿 “童公子请吧。”兰儿将童明月引到瑶琴闺房之外,见他踏进门去,遂轻笑着把门带上。 一进门,一股胭脂香气扑鼻而入,童明月有点晃神,好久没有闻过这脂粉香了。现在自己已用不到,而林秀君生性淡雅,平日里也只是略施粉黛。童明月深吸了口气,似是回味起自己的闺阁时光。令童明月意外的是,瑶琴屋内布置的不像她外表那般艳丽,反是温馨雅致,里外间用红色纱幔遮挡,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景致。童明月正打量着,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一别一月,童公子是不是早就把瑶琴给忘了?”语气似嗔似怒,声音娇媚软糯,若是男人听了估计要苏掉半边身子。童明月望向声音来处,只见里间一个人影婀娜地朝她走了过来,一手撩起纱幔,露出一张绝色的脸来,望向童明月嫣然一笑。 童明月一愣,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还是惊艳不已。童明月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她的眼前,只见那人朱唇亲启,缓缓地说道:“这些日子可有想我?”呵气如兰。童明月怔怔地望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波流转,心也不禁跟着跳了起来。 瑶琴见眼前人居然呆住了,觉得甚是有趣,不禁促狭心起,往前一凑,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啄,便后退两步,立在那里看着童明月掩口轻笑。 童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了一跳,却也回过神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一脸得意之色,顿时明了,又羞又气,但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她心思一转,却换上一副淡定姿态,嘴角勾起浅笑,对瑶琴躬身说道:“看来姑娘想在下想的紧了。” 瑶琴本待看童明月窘相,却没想到她反而打趣起自己来。便也不再笑她,复走上前去,用手指点了点童明月的鼻尖,凝视着她道:“既然知道,是不是该罚?” 童明月展颜笑道:“认罚,认罚。” 瑶琴拉着童明月转身到桌前坐下,桌上已经备好美酒佳肴似是等她入席一般,瑶琴摆好酒杯,拿起酒壶,满甄了三杯酒,端起其中一杯给童明月道:“那就先自罚三杯吧。” 童明月接过瑶琴递过来的酒,看着这琼浆玉液透彻见底,但是面前人的心思却捉摸不透。呵,且看你玩什么把戏,她心想着。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一鼓作气喝了另外两杯。 瑶琴看她如此爽快,心下奇怪。见那人又自甄了两杯酒,拿起一杯递给她道:“我已自罚完,这杯酒,该是姑娘陪亦旻喝了吧?”她语气温和,但是眼神却不容拒绝。 瑶琴略一迟疑,随即便迎上童明月的目光,唇角漾起笑意,看着童明月道:“自当奉陪。”只见她捉着童明月递过酒来的那只手,缓缓引其将酒杯送到了自己唇边,就着她的手喝了,又拿起酒壶将自己面前酒杯倒满,举杯敬童明月,“这一杯却是贺公子新婚之喜的。” 知府老爷家招婿之事早就众人皆知,何况是这消息灵通的青楼之中,只是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罢了。 二人自然尽饮。 “想必那林小姐定是温柔贤惠,貌美如花吧?”瑶琴问道。 “林小姐秀外慧中,是亦旻高攀了。” “比之瑶琴如何?” 童明月没想到瑶琴有此一问,回道:“瑶琴姑娘天姿国色、才貌双全。” 瑶琴满意的笑了笑,道:“既然公子如此夸赞,那瑶琴就抚一曲以示感谢。” 她起身款款走到琴旁坐下,手指掠过琴弦,便有一串美妙琴音泄出。她停下动作,抬眼望向童明月道:“公子可有喜欢的曲子。” 童明月笑道:“今日能亲眼见到姑娘的仙姿,又能亲耳听到姑娘的妙音,虽死足以。哪还有什么要求,姑娘随意吧。” 瑶琴莞尔一笑,便拨弄起弦来。琴音婉转连绵,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入耳入心,不禁让童明月回想起自己给老爹祝寿时的情景,各种复杂情绪皆涌上心头。 一曲罢了,童明月抚掌赞道:“姑娘琴艺不愧是一绝,这一曲够我绕梁三日了。” 瑶琴做回席上,笑着回道:“那三日后,公子再来便是。” 童明月闻言一怔,也不接话,只举杯相敬。喝完她站起身来,拱手道:“上次姑娘搭救之恩,亦旻无以为报,日后姑娘若有所需之处,亦旻定当义不容辞。”她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接着说道:“今日时候不早了,亦旻也不便久留。瑶琴姑娘早点歇息吧。” 瑶琴闻言,起身挡住她的去路,嗔道:“说好了共饮一宿的,童公子怎么这么早就急着走啊?”说着身子又慢慢向童明月逼近,最后几乎依在了她身上,一双翦水秋瞳望着眼前人,轻轻说道:“既然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吧!”那声音亦像她轻轻拨弄琴弦的手,一下一下地,撩拨着听者的心。 童明月本来念着时候不早了,不欲再与瑶琴逢场作戏,却没想到她如此变本加厉。此时她那柔软的身子贴着自己,又极尽挑逗,让她内心一阵躁动,她想按下这躁动却发现无法控制,便对眼前引起这躁动的人生出了几分怨气。你想玩是吧?好,就陪你玩。 她一只手揽过瑶琴的纤腰,让她更加紧贴住自己,另一只抚摸着她那娇艳的嘴唇,问道:“你引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瑶琴被她的动作吓到,有点愣住,但是还是软媚的答道。 童明月牵起一边嘴角,邪魅一笑,黝黑晶亮的眸子微微眯着,说道:“就如你所愿。”瑶琴不由得心突的一跳。只见童明月低下头,一口含住她的樱唇,吮吸起来。瑶琴脑子轰然炸开,瞪大了双眼,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只是……这个吻为什么会让自己沉醉?不自觉地想闭上了眼睛。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片刻,童明月松开瑶琴,瑶琴回过神来,她赶紧一把推开童明月,啐道:“要死了,你这假小子也太入戏了吧?” 童明月也是玩笑心起,才做出此举,她一向行事大胆,不拘一格。但毕竟是第一次亲别人,此时回过神来也已经是面红耳赤,结果听到瑶琴之言,又如晴空霹雳一般,让她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瑶琴撇了她一眼,看她一脸惊愕,觉得有趣,放声笑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 想来瑶琴在风月场中阅人无数,能稳坐花魁之位,除了靠那绝色的容貌,还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和一双犀利的眼睛。她第一次见童明月,见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身为男子美貌竟不下于自己,便吃了一惊。又见他虽然脸长的极美,确不似男子那般棱角分明,身边的小厮也是眉目清秀,心下奇怪。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像其他男子,竟是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杂念,心中便已肯定了七八分。后来坐到了车上,她故意摘下面纱试探,发现其眼神依然坦然分明,便就十分肯定了,眼前这个小子,原是个女子啊。她不明白为何童明月要女扮男装出远门,看她衣服精致考究,举止斯文有礼,应该也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二人才刚刚相识,她也不便戳破。她虽身在风尘,却心气颇高,自然对同样落难的女子抱有怜悯之心。她有心想帮童亦旻一把,便邀请其同车而行,赠扇施银,想着她如果遇到了难处或还可以来找自己。 却没想到,那日她再次听到童亦旻的名字的时候,居然是听姐妹们在讨论知府家新招的上门女婿。一会儿说他运气如何好,一会儿又说如何的不好,有的说他长的俊俏,有的说他其实是哪个勾栏院的小倌,一朝交了好运。她当时以为自己听错,童亦旻,就是那个假小子么?娶了知府千金?难道自己看错了?她脑中顿时有了无数个问号。 今天听兰儿来报,说上次的童公子也是三人之一,她便想着引来试她一试,结果这假小子倒真让人意外呢。 童明月听瑶琴说了前因后果,怒从中来,冷着脸问道:“所以刚才,”她看向瑶琴,眼神冷然,“都是你在戏弄我?” 瑶琴尴尬一笑,表情讪讪。 “你,……哼!”童明月瞪着瑶琴,又羞又怒,想骂却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只得甩袖摔门而去,留下瑶琴,愣在当场。是自己玩过了头吗?瑶琴茫然地看着那消失的人影。 “连碧,你去灶上看看莲子羹好了没。”林秀君吩咐道。 今天童亦旻出门的时候跟她说是林昊相邀,若赶不回来陪她用膳散步,也不必等,让她自己早点歇息。这些时日,林昊时常邀童亦旻出去,林秀君也并不感到奇怪,但是还是吩咐厨房给他熬了莲子羹。 连碧刚去,连朱就拉着个脸回来了,对林秀君道:“小姐,咱也别等姑爷了,您身子还未大好,早点歇着吧。” 林秀君见童亦旻迟迟未归,便让连朱去前院打听,此时看连朱脸色,又说出这话,觉得有异,便问道:“怎么了?姑爷和大爷去哪儿了? 连朱欲言又止,她心中虽生气但也知道男人出入那种场合乃是常事,又怕说了引小姐伤心,便站在那,不做声。 林秀君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已经猜出八分,似不死心地她还是问道:“是去了青楼吗?”声音清冷。 连朱一愣,只得点了点头。 “小姐…,”她看林秀君脸色平静,却不言不语,怕林秀君多想,正想出言劝几句,谁知外面一声碎裂声,似是什么东西被打破。林秀君和连朱具是一惊,连朱吞回要说的话出门来看,见是连碧打破了碗莲子羹,便骂道:“哎呀,你怎么也不小心点,这可是给姑爷吃的。” 刚说完又泄气道:“算了,反正也用不上了。赶紧收拾了吧。”连碧却只低着头捡着碎碗,一言不发。 “连碧,你进来。连朱,你帮连碧收拾一下吧。”林秀君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连朱连碧互看一眼。看着连碧进去,连朱捡起地上的碎片,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姐,已二更了,歇了吧。”连朱仔细瞧着林秀君的表情,想看出她到底是难过还是真的想开。 从听到了姑爷逛青楼的消息到现在,小姐似乎没什么反常,面上也无悲无喜,只是此时看着她还在拿着姑爷的新衣在做,也不去休息,连朱明白,也许小姐心里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淡然。 林秀君抬起头,朝门外看了看,不知是看夜色渐沉还是在看未归人,她嘴角牵出一丝淡笑,对连朱道:“好吧,绣完这朵花就去。” 突然门外守门的婆子跑过来到道:“姑爷回来了。”紧接着童明月走了进来,林秀君赶紧站起身迎了上去道:“回来啦,我命让丫鬟给你炖了莲子羹,先喝点吧。” “别忙了,我想沐浴休息了,你也先歇着吧。”童明月因被瑶琴戏弄,怒气未消,此刻见林秀君,又想起被瑶琴识破之事,更添烦躁,便漠然回道。 林秀君一怔,眼前这人眼神分明回避着自己,语气冷漠,是自己没见过的模样,她心里一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连朱去准备沐浴事宜。童明月亦不再多说,走了出去。 沐浴完,童明月进的房来,屋里很安静,因她此时脑中还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便只以为林秀君许是睡了,也不甚在意。她坐到榻上,想起今天之事,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笑,怎么就变成了这般境地。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搭上她的肩,随后就感觉到一个软软的身子贴了上来,童明月一跃而起,大惊失色的看向榻上。 “连碧?你怎么在这?”她一看,居然是林秀君的婢女连碧,惊问道,声音也不自觉的变大。话刚问出口便发现眼前之人只穿着肚兜,几近【全】裸地跪在榻上,又羞又怯的看着她。童明月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惊怒不已,说出来的声音确冷的吓人,“是小姐让你来的?” “奴婢也是愿意的。”连碧忙道,脸上一片潮热。当小姐第一次让她服侍姑爷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什么,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有了那般心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今天林秀君跟她说的时候,问她是否愿意,她心里是极愿意的,但是却明白不能在小姐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说任凭小姐做主。此刻听那人问起,她也再顾不得矜持,赶紧表白道。只是那人听了却只冷冷问道:“小姐现在在哪?” 连碧不明所以,但还是恭顺的回答到,“许是在西院暖阁里。”便看到那人转身摔门而去,原本跳个不停的心也像是跳入了井底,一阵冷意袭来。 林秀君坐在暖阁里,手里依旧拿着活计在做,心思却不在活计上。自己真的是不称职吧,这么长时间了,未尽到一个妻子该做的事。虽然他没说什么,还对自己极尽温柔体贴,但是终究是个男人。他去寻花问柳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那个地方的女子毕竟不干净。 “哎哟。”一不小心被针扎到了,林秀君轻呼出声。 连朱跑过来一看,赶紧拿帕子给她捏住,看她面容憔悴,无奈的道:“你这是何苦呢,小姐。” 林秀君看着被针戳破的手指,惨然一笑。是啊,我这是何苦呢,既然早就决定了让连碧服侍他代自己尽妻子之责。为何此刻,自己的心却像这手指一样滴着血呢? 突然房门被踢开,二人具是一惊。连朱见来人是姑爷,面上一喜,看向林秀君。林秀君起身迎了过来,见童明月脸色不愈,便对连朱道:“你先下去吧。” 连朱忙退了下去,走时还不忘关上房门。 童明月走到林秀君面前,看着她那双清淡无波的眼睛道:“是你让连碧来伺候我的?” 林秀君看着他,眼睛突然酸涩起来,“是。” “为什么?” “这是为妻该尽之责。”她别过脸去,似是怕眼前的人发现自己眼中含着的泪。 “呵,要尽为妻只责?”童明月低头冷笑。 她的笑,此刻却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了林秀君的心里,林秀君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唇。 童明月突然敛住了笑,一把将林秀君揽入怀中,一手捧着她的脸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不自己来?” 林秀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被那人紧紧的搂在怀中,让她浑身都僵硬起来。那双漆黑的眸子,此时却像深渊,不知道隐藏着什么,让人看不真切,却不由自主的被吸着不愿挪开了去。只听那人用无奈又冰冷的声音说道:“好,既然你想尽为妻之责,那就如你所愿。”自己的唇突然被另一个柔软覆住,那温热的触感让林秀君心跳不已。她慢慢闭上了双眼,任那人在自己唇上轻咬慢吮,一颗泪珠缓缓沿着她的脸颊流下,流进二人口中,于是一阵咸味在二人口腔里蔓延开来。 童明月猛然惊醒,惊恐的看着眼前人,立即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见林秀君泪痕未消,一阵后悔。我到底是在干嘛?难道真的是入戏太深?她此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只想逃离这个状况,遂淡淡地留下一句,“我去书房睡。”便转身而去。 林秀君怔怔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实来过,嘴角的温度犹在,自己的心跳未平,只是眼前的人影却模糊起来。 第十章 进退两难 云雾楼二楼上,一个玄色锦袍的少年正倚窗而坐,如果仔细看他就会发现,他长的朱唇皓齿,美如冠玉,尤其是那双的眼睛如深潭之水,黝黑而又耀着波光。此时他正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听着大街上的吆喝叫卖之声。从他微凝的眉头还是可以看出似有什么烦恼正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畅怀。 离他不远处,同样是靠窗而坐,有一男一女,二人皆锦衣罗衫,一看就非富即贵,那男的长得剑眉星目,气宇不凡,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这边的玄衣少年瞧着。那女的年岁比男的要小些,亦是妍姿艳质,光彩照人,她一直对着面前的男子抱怨,却没发现面前男子是三心两意,并没有认真听她在说什么。 “妹夫~!” 突然一声大喊打破了这和谐,也惊的座上之人纷纷把目光移向了声音来处。只见一紫一白两个人影一起登上楼来,那紫袍公子一看见那玄衣少年就大喊道。座上之人十有【八】九都已认出,这人乃是小霸王林昊,那他的妹夫自然就是知府东床童亦旻。 童明月回过神来,看见林昊和蒋秦风二人朝他走来,立即起身作揖迎道:“大哥,蒋兄。” 三人同桌而坐,童明月问道:“二位怎么会在此?”其实她想问的是你们两个怎么凑到了一起的。 “我和林兄相约来此饮茶。”蒋秦风回道。 童明月露出惊奇眼光,林昊看他神色也已明白过来,笑道:“昨夜在邀星阁,你独自享用美人,我和蒋兄只能借酒浇愁,却没想到相谈甚欢,不能尽兴,今日便相约来蒋兄的这茶楼一叙,却没想到又在这遇见了你。” 听他说完,童明月看向蒋秦风,只见他但笑不语,乃是默认。童明月更是吃惊,只是她还是自持的很好,没有表现的太过。 “蒋兄,这云雾楼是你开的?”童明月问道。 “惭愧惭愧,只是我代为打理罢了。”蒋秦风也不隐瞒。 原来蒋家乃是陵州城数一数二的富贾,蒋秦风是蒋家嫡三子,也是最小的嫡子,从小聪明机灵,甚得长辈欢心,受尽宠爱,尤其是其祖母可以说是溺爱蒋秦风。却没想到蒋秦风越是大了,越荒唐无度起来,也不再用心读书,天天只在风月之地厮混,其父怒其不争不想再管他,祖母却劝其父让他学着打理几家店铺,一方面好约束他不要他总出去玩闹,另一方面也想迫他学点本事,于是让他打理起这生意极好的云雾楼。 “原来如此,冤家宜解不宜结,亦旻以茶代酒恭喜二位了。”童明月听蒋秦风说完,端茶敬道。 蒋林二人皆笑着举杯,与童明月同饮。 “如此说来,你们二位倒是要感谢我咯。没有我你们又怎能化干戈为玉帛,能成为好友呢?”童明月道。 “我说是你应该感谢我们两个才对。如果没有我们,你能抱得美人归?”林昊不服,他一直对昨夜童明月得入瑶琴闺房之事耿耿于怀。却又忍不住好奇,便转脸带着贼笑问道:“不过说来,亦旻定要和我们说说,到底昨夜滋味如何?” 童明月想起与瑶琴的一吻,吞咽了一下,面色尴尬,含糊其辞道:“自然是回味无穷。” 林昊听完怏怏不乐起来。 “来来来,我这云雾楼的云尖,乃是茶中极品,二位可要多品品。”蒋秦风看出一个不想多谈,一个泛起酸意,故扯开话题。 “那蒋兄可不要吝啬,必要将这云雾楼中的极品好茶都拿出来让我们尝尝才是。”童明月正好不欲纠缠昨夜之事,又本是好茶之人,听蒋秦风如此说自然来了兴致。林昊却还在为瑶琴之事泛酸,兴致缺缺,便懒得接话。 “那是自然。”蒋秦风唤来小二,吩咐了几句,介绍道:“说来,我这云雾楼中的茶当不得天下第一,这陵州第一却是当仁不让。……”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还没待蒋秦风说完,就被一阵清脆的女子笑声打断。 众人齐齐朝那女子看去,却见不远处桌上一个穿着鹅黄衣裳的貌美少女站起身来转向他们三人道:“什么当仁不让,我看是王婆卖瓜吧。”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好言劝道:“小妹,不要生事。” 那少女嗔怒,“哥哥,难道我有说错吗?就这一壶白开水,居然收三十两银子,难道不是鱼肉百姓?” “这位小姐,我云雾楼里的茶均是货真价实,好茶本来就贵如黄金,三十两一壶并不奇怪。”蒋秦风亦站起身来,向那少女拱手解释道。 “你若真是好茶便也罢了,就怕是以次充好,亦或是兑了白开水也未可知,否则为何如此淡而无味。”那少女却偏过头去不听他解释。 其他座上之人也窃窃私语起来,似是在讨论这少女所说是真是假。 “这……”蒋秦风词穷,他对茶也知之不多,此时竟也不知如何反驳了,只得又急又气,怕她所说的话影响到云雾楼的声誉。 林昊见自己朋友吃瘪,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拿出小霸王本色,说道:“你这女子,爱喝喝,不喝就滚,再在这乱说,信不信我把你绑了卖到倚翠院里,也不浪费了你这张俏脸。” 那女子轻哼一声,“你若敢,便来试试。”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看我敢不敢。”林昊被她冷傲的眼神、不屑的语气所激,怒气顿生,就要冲上前去。 蒋童二人赶紧将他拉住,不叫他生出事来。童明月上前一步,对二人作了一揖,问道:“不知姑娘点的是什么茶,如此淡而无味?” “哼,说是这店里最好的茶,顶级云尖。我看是一文不值。”那少女看见童明月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轻蔑的说道。 童明月看向那二人桌上,低眉浅笑起来。 那少女本来一脸不屑,却见面前之人笑了起来,那眉眼间淡淡的笑意让她心中一动,忍不住暗暗骂道,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看他笑的莫名其妙便问道:“你笑什么?” 她旁边的男子见童明月一笑,却是一怔,本来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 童明月微敛笑意说道:“据我粗略所知,云尖乃采自高山之巅,云雾缭绕之处,故名之云尖。因生长的环境严苛,故每年产量极少,极是难得。它口味偏淡,入口微涩,却回甘绵长,似那白云深处之景致,浅浅淡淡,瞧不真切,却又意境幽远,回味无穷。”她声音清亮,众人边听她讲边不自觉的沉浸在了那意境里,似真的能回味一般。 “云尖亦分为三等,这顶级云尖乃是云尖中的上品,茶中的极品,得细细品味才是。” 众人都看向她,听她将这云尖之妙缓缓道来,皆是恍然大悟。也不奇怪众人如此反映,世间本就是喝茶者众,真正懂茶知茶的却是寥寥。 她眼睛瞟过众人,接着道:“凡喝茶有两种目的,一是为了品其滋味,二是为了润喉解腻。真正品茶之人,为了祛除口中杂味,在品茶前都会以清粥漱口,方能细细体会这好茶中的独有滋味。”众人不禁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她嘴角笑意又起,看着那美貌少女道:“不知姑娘是哪一种?” 那少女一哽,眼前这人分明是在嘲笑自己粗俗,但是此时却不好辩驳。 童明月料到她有如此反映,自己续道:“我看姑娘刚刚点的都是些鲍鱼牛肉这样的大荤重口的吃食,却佐以这顶级云尖,未免太浪费了些。” 那少女被他说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气得不轻,却自知理论不过,只能拿眼睛瞪着童明月。 “姑娘何不改喝青埂,不仅便宜而且滋味浓苦更能解腻。”她看着那少女胀红的双颊,更添娇艳。此时她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觉得好笑,继续揶揄道。 林昊见那少女吃瘪,心下痛快,起哄到:“就是,不懂喝茶就别装懂,喝什么云尖,喝不起就改喝青埂好了,省的又来嫌贵。”好笑的是,他嘲笑别人如此,却忘了自己喝云尖时亦觉得淡如白水。 蒋秦风看向童明月的目光闪动,不知是感激还是佩服亦或是其他。 “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一张俏脸此时满是羞恼之色,她本想反驳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却没头没脑的问出了这么一句。 “在下童亦旻。”童明月作揖回道。 “好,我记住你了。”那少女望着童明月一字一句道,说完便转身离去。那跟她同行的男子,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向童明月三人施了一礼,便跟了上去。 童明月看着那二人离去,转脸与蒋秦风相视一笑。 “七妹,你还记得出来时答应过我什么吗?”刚出的门来,那男子便对那少女说道。 “不准惹事生非。”那少女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回答。 “可是我不是惹事啊?明明是……”她还想辩解几句却被打断。 “你再这样,我就让青卫送你回去。” 那少女看他表情一变,不敢再说,只是脸上表情还是不服气。 那男子摇了摇头,缓声道:“别忘了我们这次出来的目的。” 他神色慎重,那少女看着他,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初夏已至,白日渐长,夜却似怎么也等不来一般。童明月在书房中渡着步,一把折扇在她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绿竹站在旁边,看着她走来走去,眼睛都快看花了,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是有什么心烦的事吗?” 童明月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她,“怎么这么问?” “自昨日你从邀星阁回来,就一直不开心的样子。今日到现在你也没去林小姐那里,我想着少爷定是遇到什么难解的事了?” 童明月听完一笑,“你都看出来了,难道我表现的真的太明显了?” 绿柱重重的点了点头。 童明月无语,叹了口气,“少爷我真的遇到难题了。” “什么难题啊?还有少爷解不了的吗?”在绿竹心中,还没见过她家小姐解决不了的事呢。 “难解,难解。”童明月摇着头,晃着脑袋,那样子倒是有几分老夫子的样子。 连小姐都解不了,那可真是天大的难题了,绿竹不自觉的也跟着皱起了眉。 明月又开始渡起步来,如今瑶琴已识破自己身份,那人是敌是友,自己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多一个人知道终归是多一份危险。如果自己还只是一个扮作男子出来游玩的小姐也就罢了,可如今却以女子之身娶了知府千金,成了知府家的上门女婿,别人的丈夫,万一被告了官,自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已经娶了又如何作罢,既得罪不起知府老爷又无任何正当的理由,若真的不明不白地休了人家,今后她又如何自处。 明月不禁用手中折扇敲了两下自己的头,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当初一时冲动,没有思虑周全,才造成近日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她脑中浮起昨夜那模糊的吻和那人的朦胧的泪眼,自己的一时冲动不知道那人是否恼了自己。 “对了,竹笙。你师父有回音了吗?”童明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绿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昨日收到的消息。本想昨天晚上告诉少爷,但是少爷你……就没说。” 明月白她一眼,“信中说了什么?” “师父信中说,确实是在这陵州城中。” “可说了什么其他线索?” 绿竹摇了摇头。 明月思忖了片刻,说道:“那这几日,你也不必时刻跟着我。多去打听打听,可有人是十四年前来到陵州的,或来过陵州的。” 她走到绿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说道:“虽如大海捞针,但是总算还有希望不是吗?” 绿竹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沉默的点了点头。 此时林秀君居住的栖凤院正房里,一个娇俏的人影正坐在林秀君对面的榻上,看着林秀君手中一下一下的绣着一朵兰花。她不时地朝着门口张望,看了多次之后,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满意的东西,终于有点泄气的道:“姐姐,你和姐夫吵架了吗?怎么半天也没见他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家三小姐林秀云。 林秀君一愣,随即笑了笑道:“没有啊,你是不是无聊了?” “三小姐是来看我家小姐的,还是来看姑爷的呀,呵呵呵。三小姐要是无聊了,连朱来陪三小姐玩。”旁边的连朱见状,打岔道。 林秀云被戳破心事,脸上一红,对连朱啐道:“你这死丫头,长着张嘴就乱说,姐姐这般文静娴雅,可别被你给带坏了。” 连朱笑着连说不敢。 林秀君看他们嬉闹,心情也稍微轻松起来,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吩咐道:“连朱,你去前院看看姑爷可回来了。” 连朱似是知道小姐必有此问,连忙答道:“早回来了,今日一下午都在书房呆着呢。小姐,可要我去请姑爷过来?” 林秀君没想到连朱回答的这样快,有点来不及反映,此时她心思未定,正纠结着,林秀云却抢白道:“好啊,你赶紧去请吧。” 连朱看自家小姐还是一副犹犹豫豫模样,心里叹气,也不再管她是否准许,连忙欠身去了。 不一会儿天已黑了,童明月走到栖凤院门口,抬脚就要进得门去,却迟疑起来。 “姑爷,怎么了?”连朱在一旁问道。 “哦,没什么。”童明月一愣,定了定心神,跨门而入。 “姐夫,你在忙什么呀,怎么一天也没见到你?”童明月还没进的屋来,林秀云便嗔道。 “原来是秀云妹子,我说呢,怎么一进来就问道一股茉莉香气。”童明月边踏步进门,边笑着说。 “妹妹等你半天了。”林秀君见童明月进来,便起身相迎,却低眉垂眼不看她的眼睛。 “姐姐,你也打趣我。”林秀云脸上一朵红云升起,也不知是涂的胭脂还是什么原因,此时更见娇俏可爱。 林秀君见林秀云面露羞涩,微微一笑。 童明月见状,稍稍放下心来,便笑着向林秀云道:“哦,那倒是我的不是,应该早点过来才是。” “姐夫,你别听姐姐瞎说,我是来看姐姐的,听说姐姐病了,便过来探望。”林秀云心急解释道。 “你病了吗?”童明月闻言惊讶地看向林秀君。 林秀君面色一凝,随即摇了摇头,“别听她的,今日大夫过来询诊而已。” “大夫看过姐姐之后,去给我娘把脉,我娘向大夫问起姐姐。大夫说,姐姐忧思难解,郁结于心。他说姐姐本已好了些,……” “秀云,”林秀君见林秀云囫囵说了一通,连忙打断林秀云,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她看了童明月一眼,又迅速移开了去,笑着道:“你也知道的,是老毛病了。” 林秀云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却不明就里。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不便多坐,于是起身告辞。 林秀君命连朱相送。二人便出了门去,留下这“夫妻”二人在房内,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林秀君开口道:“夫君,今晚就在此歇息吧。” 童明月转头看向她,却正对上一双清淡却带着丝愁绪看不分明的眼睛,她心里一痛,微微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轮弯月初上,清冷的月光照的整个院落都清清凉凉,似是要拂去这世间的一切浮躁,让人安宁静谧下来。 第十一章 竟引相思 陵州城的主街南正街上,陵州最大的一间客栈悦来客栈的天字第一号房中,一个妙龄少女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翻来覆去几次之后,干脆放弃,坐起身来,此时任谁都能看出她有心事难解。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那银灰色的月光溢进了屋里,照在她的脸上,让她姣好的容貌显出冷傲之色。她看向窗外的大街上,与白日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此时都关门闭户,寂静一片,只偶尔传来更鼓几声,似在提醒着人们要懂得惜时。 她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愣愣的出神。八年了,自己有八年没有见到那人了,虽然在众人眼中,她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但是有谁知道,她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除了那人,却谁也给不了。她也怨过,恨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本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明白最终敌不过的是血浓于水。明天就要去见那人了,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内心既激动又忐忑。这八年自己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件事吗?这次死活央求着哥哥带自己一起,不也是为了见那人一面,不管结果如何,都无所谓了吧。她想通这一层,刚刚纠结的面容终于舒展了开来,她长舒一口气,抬头欣赏起那高悬的一轮弯月。 月儿皎洁的光,让她心中也豁亮了一些,她细细欣赏起来,眼前却突然闪过一双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会想起他?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她一向自负美貌,也许是女子天性使然,对其他美貌的女子带有天生的敌意,但是他是个男的呀?她脑海中又不自觉的回想起那人浅笑的眉眼,以及他说话时的淡定从容的神态,想到他今日当众羞辱自己既粗俗又没有品位。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如此对她。她生起怒来,“童亦旻吗?我不会放过你的。”一掌拍在窗棱之上,那震动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动着周围的空气,荡入心里。 此时这天字一号房间的隔壁,天子二号房中,一个身材欣长,气宇不凡的公子,正伏在案上细细勾勒着什么,走近一看却是在作一幅画,一幅人像。此刻他正聚气凝神,生怕下错了笔。向那画上望去,画中人眉清目秀,俊逸清新,正低眉浅笑吟吟,神态十分动人。他搁下笔,拈起画来,上下打量所画之人,似是满意,嘴角牵成一线,微微向上弯着。突然他像受到了暴击一般,神色一变,他一把合上那幅画,作势欲撕之,却又突然顿住,改为细细折好。一张画被折成了方块大小,被他收进了怀里。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似是要将那个人影从脑海中赶走,却没想到,还是盘旋在了心头,挥之不去。他无奈的一笑,也不去强求,考虑起明日的安排来。 对于明天,他没有任何把握,毕竟八年来,那人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会来找她。八年来,自己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他不敢忘。有时候不是自己想争,只是不想死罢了。想到这,他脸上露出一丝悲凉的笑容来。 他走到窗边,推窗凝望,忽然轻声喊道:“青卫。” 一个黑色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单膝跪下,等待吩咐。 “明日里,你要好好保护七妹,如有闪失,拿你是问。”他沉声道。 “是。”那黑衣人领命,又隐回了黑暗中,不知所踪。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弯月,明天这月是不是该圆了? 一样的月光,却照出不一样心情。林府栖凤院正房中,两位主人屏退了伺候的人,准备休息。童明月扶着林秀君走到床榻旁边坐下,转身欲走,却感觉衣袖被拉住,她回过头来看向那个拉住她衣袖之人,那人看着她又低下头,既羞且怯的说:“就在这睡吧。” 童明月自然明白话中之意,但是却还是愣了片刻。她想起今日午时岳父林尚清叫了她二人一起用膳。饭毕,林尚清特意留下她,带她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对她说道: “旻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刚好遇到了君儿的母亲。那时候我还没考上科举,她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我是个穷酸秀才,虽心悦之却不敢高攀。”林尚清说着,眼睛却望向虚空,似是回忆起那段过往。 “但是她母亲却执意要嫁我,就算君儿的外公用尽各种办法阻拦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同意。”林尚清看向童明月,“那时我也像你一样,住在岳父家。”童明月睁大了眼睛,不知置信一般。 林尚清看她表情,似是早预料到,笑了笑,继续道:“后来我发奋读书,终于中举,那年君儿出生,本是双喜临门,人生最快意之时,却没想到,她母亲因为生君儿时失血过多,药石无灵,最终还是去了。” 他叹了口气,眼中布满悲戚之色,“可怜君儿才刚刚出世,母亲就离她而去,虽然我尽己所能给她所有,却终究不能代替她的母亲。”童明月心下悯然,她生在幸福之家,从小又受尽父母兄长宠爱,对他人不幸之事总是充满恻隐之心。 林尚清转过身来,对童明月道:“旻儿,如今她已是你的妻子,君儿终身托付给你,我自是放心的。”他把一只手搭在童明月肩膀上,郑重道:“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能夫妻和谐,早日让我抱个大胖孙儿。” 童明月身子一怔,心中苦笑连连,自己本该是别人的妻子,如今却成了别人的丈夫,要对另一个女子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来。本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没想到是将自己的命运完全颠倒了,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已不得而知。她明白了林尚清的意思,可是她能尽可能的对她好,却如何让她给你生一个胖孙子啊?她童明月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她看着林尚清殷切的眼神,只能无声的点了点头。 童明月回过神来,她看着林秀君的脸,原本因长年生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却有了一丝红润,清丽的容颜也因此而显出了娇媚之态,她牵起那只扯住自己衣袖的手,转身坐到林秀君的旁边,淡淡地道:“睡吧。” 林秀君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偏过头看向他,想看清他的心思。童明月感觉到了视线,也偏过头对她温柔一笑。林秀君低下头来,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袖角,一丝慌乱神色一闪而过,留下了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一夜无事,当林秀君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个如画的侧脸,那人平直的躺着,居然一夜都没有碰自己。她本来七上八下的心,此刻却怅然若失起来。她细细端详这人的脸,那双好看的眸子,此刻却是紧闭着,看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长长的睫毛下总是隐藏着什么似的,就算在笑,那笑意也无法直达眼底。她抬起手,想摸一摸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突然被丫鬟的叫门声打断。她收回手,复又躺好,装作仍是睡着的样子。 童明月睁开眼,坐起身,回头看了眼身边躺着的人,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其实她一夜未睡,不然怎么可能睡的那般挺直,她可知道自己的睡相可真不大好。 她对外面说道:“进来吧。” 丫鬟们推门而入,这动静让林秀君也无法再继续装睡,只能让丫鬟们伺候着起身。她瞄了一眼童明月,此时她已经站在那里让连碧伺候更衣了。 连碧站在童明月身边伺候着童明月更衣洗漱。童明月想起那夜之事,当时自己气的直接走了,也没去管其他,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知道女子那样赤身*的在自己面前代表着什么,面色有点尴尬,但是又怕连碧想不开,遂细细打量起连碧的神色来。却发现她居然挽起了发髻,作起妇人打扮。童明月吃了一惊,但却敛好表情问道:“连碧,你今年多大了?” 连碧一愣,刚刚进来时看见他是从里间起来的,心就跌进了谷底,此刻他问起这个来,便有点面无表情地回道:“奴婢今年一十六岁。” “是该许配个人家了。”童明月闻言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连碧说的。 谁知连碧听了,突然停下手中动作,看向童明月,眼睛中顿时盈满泪水。童明月看她这种样子,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她双膝跪地,对童明月泣道:“求姑爷小姐,不要把连碧许配他人,奴婢已经是,”她顿了顿,“奴婢愿一生一世伺候小姐和姑爷。”她已被童明月看光,自认为已经是童明月的人了,但是却不好将这话宣之于口,只得换言道。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连碧这么大反映,但是她话中意思已经十分明白。童明月心中无奈,暗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可是自己已经耽误了一个女子的终身,如何还能让另外一个女子因为自己断送自己的大好年华。于是冷冷地道:“我一生只需夫人一人足以,你不要为了些没发生的事,耽误了自己。” 童明月说这话本是想让连碧死心,没想到在林秀君听来,却是惊涛海浪般,震动不已。在她看来,就算自己爹爹林尚清对娘亲那般痴情,也还有几房妾室,几个通房丫鬟呢。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一生只许一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连碧听了,脸上现出决绝之色,“我已立下重誓,要一生跟随小姐和姑爷,如果姑爷不同意,奴婢只有一死了之。”从自己脱下衣服,下定决心的那刻起,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对于连碧来说,心给了童亦旻,身也给了他,除了跟在童亦旻身边,别无她的立身之处。别怪她死脑筋,大部分女子把贞操看的比生命还重,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亦或是身家清白的丫鬟婢女都是一样。 “你,……”童明月气急,没想到连碧以死相逼。 “夫君,”林秀君看连碧坚定的样子,叹了口气。都是因为自己才会有今天这般光景。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她走到童明月身边,劝道:“就依了吧。” 童明月看着林秀君,见她眼中一抹哀戚之色,又看向连碧,原本娇俏的脸上,此时已经泪水涟涟,心下不忍,只得叹道:“算了,随你吧。” 连碧连忙叩头谢过。林秀君看着童明月蹙着的眉,心里既苦涩又带着丝甜意。她对童明月的微微笑了一下,童明月却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林秀君示意连朱去扶连碧。连朱看着自家小姐和姑爷,再看看跪着的连碧,一脸无奈。 世间许多贪、嗔、痴,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一时念起,引出多少纠缠。道理未必不懂,只是做到放得下的能有几人?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第十二章 碧水起波 北正街上,各色商铺林立,街道两旁,小摊小贩依次排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停的吆喝叫卖之声,一片繁荣似锦。一个玄色锦衣公子在一个包子铺旁买了两个包子,递给身边绿衣小厮模样的少年一个,然后满满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包子,边吃还边感叹道:“这石记的包子果然名不虚传啊,皮薄馅大、鲜嫩多汁,诚不欺我。”绿衣少年看自家少爷一副陶醉的模样,也吃了一口,说道:“我觉得冯妈做的更好吃。”锦衣少年听了瘪瘪嘴,没了吃第二口的兴致,“那你回去吃吧。”扔下一句,转身就走。绿衣少年虽然不解但是也看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少爷不高兴了,遂追上去问道:“少爷,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主仆二人正是童明月和绿竹,童明月这几天都在陵州城闲逛,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就往哪里去,一副纨绔模样。在宜州时,绿竹也经常跟着童明月出来游玩,所以也见怪不怪了。 她听了绿竹的发问,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没说错什么,走吧。” “去哪儿?”绿竹一脸茫然。 “去邀星阁。” “啊?”绿竹吃了一惊,大白天的逛青楼?怕自己听错了,她又重复了一遍,“邀星阁?” “嗯。”童明月不以为然。 “这大白天的?” 童明月扭头白了她一眼,“正要白天去才是。” 绿竹不明所以,但是既然小姐说了,那肯定是对的。 果然,与晚上的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不同,白日里,邀星阁的门前一片寂静,大门亦是紧闭着的,竟显出一种处子般的安静来,估计姑娘们都在补眠吧。绿竹上去叩门,扣了好几次,大门才从里面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垮脸男人,应是龟奴。他半眯着眼,打量着叩门的绿竹,没好气的说:“懂不懂规矩啊,咱们这是青楼,白天不开张,晚上再来吧。”作势要关门,却被什么东西卡住,定睛一看是一只脚,脚上鞋子面料用的是上好的暗纹织锦,纹饰素雅。循着鞋往上看,是一身玄色织锦长袍,和一张俊俏无比的脸。那龟奴一阵恍惚,晃了晃脑袋,睁大了眼睛细看,确定自己不是发梦,才问道:“公子您这是?” 童明月笑着说道:“在下想拜见一下瑶琴姑娘。” 龟奴为难道:“姑娘们白天是不接客的,更何况是瑶琴姑娘。公子应该知道青楼的规矩才对?” 童明月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你把此物交给兰儿姑娘便可。” 龟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正欲再推脱。童明月看了绿竹一眼,绿竹会意,立刻从怀中拿出一锭碎银,塞到那龟奴的手中,“麻烦您帮我家少爷跑一趟了。” 龟奴掂了掂手里的分量,换上一副笑脸道:“好咧,那就委屈公子在外面稍等了。” 童明月笑着点了下头,那龟奴遂关上门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龟奴引着主仆二人来到邀星阁后楼,却见瑶琴的婢女兰儿站在那里,似是等候她二人。兰儿又领着他二人来到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的门外,笑着对童明月说道:“童公子进去吧,我家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那笑意在童明月看来却是一阵不寒而栗,她笑着谢过。兰儿遂带着绿竹离开,留下童明月站在门外踟躇。 犹豫了片刻,童明月心下一定,推开了房门。 房内还是一样的罗帐轻垂,香气怡人。童明月四下看了一看,并没有发现人影,便出口询问道:“瑶琴姑娘,在下童亦旻特来拜访。”问了一次没有人回答,童明月又询问了一次,这时才从里间传来了慵懒的声音:“现在才来,你倒是沉得住气,进来吧。” 童明月顾及礼数,脚下迟疑,那边人又说道:“都是女子,有什么可忌讳的?”童明月豁然亦不再多想,撩帐而入。 轻罗红帐下,一个娇美的躯体横陈着,以手支头侧着身子,目光追随着进来人的身影。见她走近便又开口道:“你若再不来,我可就要报官了。”那语气似娇嗔又似要挟。 童明月看到床上躺着一人,似是睡梦初醒,此时只穿着亵衣薄衫,若影若现几乎能看到她如雪的肌肤,便移开目光不敢直视。她见对方语气戏谑,便也玩笑着回道:“怕是姑娘不舍得在下。”自己与她无冤无仇,瑶琴要是真的想害自己,当初又何必一再相救,何况又有什么好处呢。换做自己,不如拿此秘密来做个交易,或许还能得些好处,风尘中的女子所图无非两种,一是金钱,一是终身依靠。既然女子的身份已经被她识破,自然不会图终身,那剩下的只有金钱二字了。想通了这一节,童明月才再次来找瑶琴,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猜得不错,当然能和她达成共识最好。 “真是好不要脸,上次强吻了人家,这次又这般言语轻薄。”瑶琴轻笑啐道。 “你,”童明月没想到她又提到上次之事,面色一窘,“你明知道我是女的,上次的不算。” 瑶琴这次笑的更大声,以至于手也撑不住脑袋,直接躺倒了身体,她笑了片刻索性坐起身来,隔着罗帐,诘问道:“怎么不算,占完了便宜就想赖账?”她故意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没想到你和那些男人一样,都是寡情薄幸之辈。” 童明月没想到她把自己与男人相提并论,升起怒意,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负责?我也是女子,难不成让我娶了你?”。 瑶琴从床上起身,一身半透薄衫罩在她的身上,若有似无,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只见她缓缓走到童明月身前,看着童明月的眼睛道:“那也未尝不可啊。”她的表情不似刚才那般戏虐,仿佛蒙上了一层雾。 童明月看她表情凝重,心里一抖,疑惑的问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瑶琴收回眼神,又换上刚才的玩笑语气,“不行吗?你不是已经娶了知府千金了?娶了一个,难道就不能娶第二个?” “这,”童明月观瑶琴的神情语气,不知她所说是认真的还是玩笑,如果自己拒绝,她会怎样呢?会直接去揭发自己吗?如果自己答应,……不,对一个人负责已经让她头痛了,如何还能再自找麻烦。正当童明月纠结着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瑶琴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叫你骗人,这是给你的惩罚。”然后咳咳笑了起来。 童明月看着她那得逞的模样,恍然大悟,“你又戏弄我。”她又羞又恼,气自己两次都被瑶琴戏弄,实在是丢人至极。 “只许你装男人骗人,还不许我开玩笑吗?”瑶琴瞪了她一眼,继续笑着。 童明月吃了一哽。她看向瑶琴,但见那人眼角眉梢都盛满笑意,倾城丽颜此时就像绽放的牡丹花一般美不胜收,童明月有一丝晃神,但很快恢复清明,她正色问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瑶琴停住笑,看向她,“什么怎么样?我没想怎么样啊?难道你想让我怎么样吗?” 一连三个发问,让童明月语塞,她避开了去,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我的身份,你会不会说出去?” “我说出去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是谁。童亦旻这个名字想必是你杜撰的吧。况且说出去于我又没有任何好处。” 虽然听瑶琴这么说,童明月还是无法确信,她凝着眉,如果瑶琴直接说了她要钱还是要什么,都不难办,只是如今她却说什么都不图,这倒是让自己为难了,这个把柄拿在别人手里毕竟不能让自己安心。 瑶琴什么玲珑心思,当然看出童明月顾虑的是什么,言道:“好啦,我没什么所图,也没想算计你。你这假小子,怎么这么多疑!” 被瑶琴看穿,童明月一阵尴尬,正想解释。瑶琴又道:“当初救你也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姐妹同胞受难罢了。”她顿了顿,转身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风月图,图中两人皆【赤】裸着身体,男子骑在女子身上,女子的身体被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却带着一脸笑意。瑶琴叹了口气,续道“这世上,女子不能独行于世,要不依附男人,要不像我一样沦入风尘与姐妹们互相依靠着过活,但是最终还是在男子身下委曲求全。”瑶琴心高,奈何出生风尘,就算才貌皆是无双,又能如何?当时是因为同是女子,所以自然生出怜悯之心才救的童明月。后来听闻她娶了知府千金,倒是对她又好奇又佩服起来,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 “世间都道我们这些人无情无义,却不知作为男人玩物的我们,如果对他们有情有义,最终伤害的只是自身罢了。”瑶琴说这些话时,眼睛看向虚空,表情似是看破这人世间的生存法则后的淡然,又似是对命运不公作无声抗议的决然。 童明月吃惊的看着眼前的绝色女子,她的眼神虽然不是看向自己,却击中了自己内心深处。是啊,千百年来,人们制订了一堆的条条框框,将女子层层束缚起来,你依照着他们的规则言行举止,那你就是贤良淑德,世人赞颂。你若挣脱了束缚,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你就是异类,你就不容于世。这些风尘女子未必是自己甘愿堕落,奈何命运所迫,生存所逼,毕竟每个人最初的愿望就是活着。 两人各自陷入沉思,突然隔壁传来了一声声娇喘之声,初时还听不出来,多听了几声,童明月脸霎时红了,这分明就是隔壁有人在欢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青楼的隔音不好,那声音太过清晰,如在耳畔,娇喘之声越来越粗,最后只留下一声重重的闷哼,虽然已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还是让童明月听了心砰砰直跳,脸烧的透红。 瑶琴自然也听到了,她回过头来看向童明月,只见她低着头,脸红如霞,身体僵硬局促,心下好笑。遂出言解释道:“楼中寂寞,姐妹们互相取暖罢了。” 谁知童明月听了更是如遭雷击,什么,姐妹们?也就是说这声音是两个女子发出的。别怪童明月没听出来,毕竟她实在是没有经验啊,而且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如雷似鼓,怎么还能分辨出对方是男是女呢? 童明月瞪大了眼睛看向瑶琴,见瑶琴微笑着看她,童明月心中已有答案。虽然惊骇,但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她从小遍览群书,杂书也看了不少,童家又从来不做限制,当然也就接触了些诸如此类的,只是当时看来懵懵懂懂,此时倒是了然了。她低下头,努力镇定下来,再看向瑶琴,那人还是一脸淡然笑意,似是已经见怪不怪。她亦收了心神,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瑶琴,瑶琴一看却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点心意请姑娘一定要收下,权当还了姑娘赠银之恩。” 瑶琴也不推辞,收入怀中,却拿出刚才童明月给龟奴用来通报的那把折扇来,“你的玉,我还留着呢,我的折扇你也得收回去。”语气不容拒绝。 接过那把镶满宝石的折扇,童明月看向瑶琴,两人相视一笑,无声胜有声,一如此时。 童明月告辞了出来,经过隔壁的房间时,不自觉的从半开半闭的窗户向里面瞟了一眼,轻纱红帐之下,两个光洁的身体交缠在一起,那画面旖旎,好似一阵微风吹来,碧水起波,一荡接着一荡。 第十三章 奈之若何 “您再看看这块,这块的成色更好,是我前两天才进的货,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呢,您是第一个给看的。”落玉轩的老板玉福成满脸堆笑的招呼着眼前的这位贵客,他不认识这人,只是看他穿着打扮,认定必是个有钱的主儿。见他目光在台面上摆出来的各式各样的金玉首饰中巡了一遍,似是并没有看中满意的,便将压箱底的好货拿了出来。 童明月朝掌柜的递过来的锦盒一看,里面躺着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冰种翡翠,虽然不是极品,但是好在质透清亮、光润如水,也算上佳。童明月拿起放在掌中摩挲,三分温润,七分冰冷,心中极是喜欢。她想起去岁自己生日之时,母亲邵氏特地寻了一块上好的冰种翡翠,着巧手匠人精心雕琢,做了一副耳坠给自己当生日礼物,当时自己喜欢极了,在家时常常佩戴。这次出门穿着男装,便也只能将其搁在家里了。想到这她蹙起眉头,心中愁云升起。当初自己离家时,留书说三月必归,如今已过两月,看这情形,一时半伙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了。这段时日,只顾自己自由快活,也不知爹娘在家是如何担心呢。她心中一阵愧疚,一时任性不仅让自身陷入困境,还让家人伤心难过,如果早知道这之后发生的事,当初还会不会踏出家门呢?她嘴角牵起无奈的笑来,也许,还是会的吧。 玉福成打量着面前客人神色,想判断他是否有意要买,却见他表情时喜时忧,最后还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来,随后问自己道:“请问掌柜的可有纸笔,能否借来一用?”玉福成愣了片刻,他实在是被搞糊涂了,但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怕惹贵客不快,只点头回道:“有有有。”连忙吩咐帮徒去取了笔墨纸砚。 童明月借着店家的纸笔,匆匆写了一封书信,递给玉福成,“麻烦掌柜的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来,“这玉我也要了,但还请掌柜的帮我找个老师父,我想把它做成一副坠子和一个玉牌。”然后她细细向玉福成讲了坠子的样式,怕表述不清,还拿了纸笔绘成了图,玉牌却没做太多要求,只写了两句诗,分别刻在玉牌两面即可。 玉福成接过银票一看,大喜过望,至于童明月的其他要求,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童明月满意点头正欲离去,在出店门之时,与一位来客正面相逢,两人左右谦让了一番,最后双双拱手道:“公子先请吧。” 童明月说完站到一侧,想让来人先进去,没想到那人看了童明月一眼却惊呼道:“是你?” 童明月抬眼打量,只见那人身材颀长,鼻挺唇薄,甚是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自然流露出一种逼人的气势。童明月在脑海中搜寻了许久,确定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于是问道:“公子认识在下?” 那人笑道:“说来,我还要替舍妹向你陪个不是呢,上次在云雾楼无理取闹了一番。” 童明月略一思忖,是那天那个女孩?当时只顾着与那女孩斗嘴,却没在意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人。童明月当然不好说自己对他毫无印象,只得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令妹心直口快倒是十分可爱呢。” 那人谢过,并请童明月向云雾楼老板代为转达歉意。童明月点头应允,表示自己的朋友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让他不必放在心上,谁知那人却坚持要请她吃一回酒以示谢意,童明月无奈,只得随他一同来到一处酒楼。 两人选了二楼一个雅间就坐,那人开口道:“在下言瀛,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童亦旻,我看公子比我稍长几岁的样子,还是叫我亦旻吧,我叫你言兄如何?” 当朝言姓不多,却是大姓,难怪刚刚看到此人通身气派,不知什么来历,童明月心里想着嘴上就更加客气了起来。 言瀛闻之大喜,立刻答应道:“亦旻不嫌弃,我就愧领这个兄字了。”说完举杯相敬。 “言姓乃是贵姓,我看言兄亦一身贵气,只怕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言姓旁支,沾了点富贵气罢了。”言瀛道,神色有点不自然,但是很快就笑着掩饰过去。 童明月也不深问,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亦旻现在有功名在身吗?” 童明月一愣,问道:“没有,不知言兄为何有此一问?” “因那天在云雾楼上,我看亦旻文采风流,见识广博,想着亦旻要去考功名必会一击即中。” “哈哈哈,言兄过奖了,我并不意在仕途。” “这是为何?”言瀛奇道,凡天下读书之人,哪一个不是想一朝得中,或为名或为利或为实现心中的理想,这人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实在是奇哉怪哉? 童明月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其实是个女子吧,于是敷衍回道:“我享乐惯了,吃不了读书的苦。” 言瀛自然不相信童明月之言但也不戳穿,笑着道:“今年为了贺太后娘娘六十大寿,皇上要开恩科,亦旻何不去试试?” 兆国开朝以来,只开过两次恩科,一次是开国皇帝兆丰帝为开国而设,以招贤纳士,收揽人心。第二次是先皇咸光帝为成功平了甸乱而设,以庆战捷,同时也是为了安抚百姓。甸乱被平后,兆国享太平盛世三十年,此次恩科乃是当今皇帝为了庆贺太后六十大寿而设,以表孝道及太后的福泽深厚恩泽百姓之意。不问出生来历,凡天下读书人皆可参加,不得不说,这对大多数有意于此的人而言,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但是童明月却不这么想,恩科不恩科,与我有什么关系,先让自己从现在这团乱麻中抽身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回道:“估计试了也是白试,就不去添麻烦了。” 言瀛还待再劝,童明月却举杯相敬,“言兄,有好酒好菜在前,不吃也太浪费了,春光大好,得及时行乐啊。” 言瀛看出她的不耐烦,也识趣不再多言,听她说到及时行乐,心里顿时开怀,这人的心性倒是坦然乐观,看她满脸笑意的举杯来敬,眉眼间的风华竟是比春光更美,让人移不开眼去,他愣了片刻,也欣然举杯:“是矣,得及时行乐,可是现在当是夏天了。” 童明月一笑,“春光不自留,莫怪东风恶。” 两人酒罢食毕从酒楼出来,站在门口话别,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二人移目望去,只见一人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在大街上奔驰,路上的行人吓的四下逃窜,或撞到了别人,或撞翻了临街的摊子,一时间鸡飞狗跳,混乱不堪。童明月看着那一人一马向自己奔来,却来不及反映,她睁大了双眼,露出了惊恐之色,心下呜呼,小命休矣。就在此时,身子突然被人一捞扣进了怀里,一个旋转身,刚刚好避开了那夺命的马蹄,一切只在一瞬之间,童明月看向马上之人,那人却回过头露出个狡黠的笑来。 看那人走远,童明月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被言瀛抱在了怀里,因言瀛身材高大,此时倒显得童明月小鸟依人。 言瀛本是看见那马朝着他二人奔来,情况危急,下意识的伸手将身边之人扯进了怀里,转身避开。此时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贴胸口处一阵滚烫。他松开手臂,放开童明月。 童明月拱手谢道:“多谢言兄救命之恩。” “哪里,应该的,若不是我非拉着亦旻来此,兴许也遇不上此等险事。”他按下心头异样,回道。 童明月对他一笑,“无论如何,今日若不是言兄出手相救,亦旻小命估计就交代在此了。”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言瀛上前扶起她,看着她那双乌亮的双眼,一阵失神,一丝落寞之色从他眼底闪过,他移开目光,笑着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那人是谁?”童明月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看着去路问道。 “当朝太师府的三公子汤铄。” 此时栖凤院内,一阵骂声传来。 “你这小蹄子,不是让你以后就在外面伺候吗?怎么还进小姐的屋子?” “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本分,不该想的就不能想。” 连碧站在廊下,低着头一声不坑,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掉落,坠入了尘埃里。 “冯妈,是我让连碧进来伺候的。”林秀君在屋里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她看了看连碧,见她满脸泪痕,心中愧疚不安,自己到底是害了她。 她让连朱扶着连碧下去,走到冯妈身边挽起她的手臂,“冯妈,我是想让你轻松点。” 冯妈看着连碧下去的身影,一阵气结,她回过头对林秀君道:“小姐,你就是太好了,才让丫鬟爬上了姑爷的床。” 冯妈是林秀君的奶娘,林秀君从小没有了母亲,是冯妈一口奶一把尿的把她拉扯大,虽然是主仆,却情同母女。林秀君对冯妈极是敬重,冯妈也把林秀君当成自己亲女儿般看待,只是心里却晓得尊卑。一年前冯妈儿媳妇怀了孕,冯妈遂告了假回老家照顾自己刚出生的小孙子去了。知道冯妈一直放心不下自己,为了不让她担心,林秀君并没有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冯妈。直到一个多月前,她才将自己成亲的消息托人带给了冯妈,并告诉她自己终身有了依靠,让她不要再为自己担心,安心在家享享轻福,共叙天伦之乐。谁知前几天冯妈突然回来了。 冯妈自然是因为放心不下林秀君。林秀君是她一手带大,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吗?她不知道新来的姑爷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却知道男人大抵差不多。她怕林秀君不知道怎么讨姑爷欢心,又怕她被新姑爷欺负,总之不自己过来看看,是怎么都放心不下的。于是在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便打算了要回来,但是路途遥远,家里的事也要安顿一下,所以拖拖拉拉,直到几天前才到。一来就看见连碧作起了妇人打扮,稍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我让她去伺候的,不关她的事,那阵子我身体不好。”林秀君知道冯妈是为自己担心,但也不想让连碧受委屈,遂解释道。 冯妈白了她一眼,“不是说不能安排人,只是再怎么说也要等你怀上了之后呀。万一别人比你先怀上了,你就哭去吧。” 林秀君脸一红,“哪那么容易啊,您回来就好好享福,别再为我操心了。”她心中苦笑,她不知道童亦旻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虽然天天躺在一个床上,但是那人却从来没有碰过自己。真的是因为照顾到自己的身体吗?还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恼了,不愿碰自己?如果他要,自己会拒绝还是会心甘情愿?那个白色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几次梦里想努力看清他的样子却看见了另一张的脸。从睡梦中醒来,她会习惯性的看向身边的人,望着她那熟睡的脸,一切变得如此地安静而美好,甚至想着就这样一直下去,未尝不好。 “姑爷,您啊多吃点这个?您看您那身子板单薄的。”童明月看着冯妈将一盘盘的鸡鸭鱼肉摆在自己面前,心中叫苦不迭。自从冯妈来了之后,天天大鱼大肉的让她吃,她虽然也喜欢吃肉,但是天天吃也受不了啊。 “这鱼是我托菜场的老刘头特地留的,早上才打的,新鲜着呢。”冯妈边说边将鱼夹了一大块放在了童明月的面前。童明月睁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向林秀君求救。 林秀君看她那表情,掩口轻笑道:“夫君,你就多吃点吧。”童明月没想到连一向温柔贤淑的夫人也不向着自己,一阵委屈,又看向身边的连朱。 连朱见了,又夹了一大块放进童明月的碗里,“这可是冯妈一大早就去菜市买的,买回来后又亲自下厨做的,姑爷可别糟蹋了冯妈的心意,一定得全部吃完。”童明月瞪了她一眼,连朱视而不见,继续往她碗里夹菜。 童明月认命般,一口一口扒拉着碗里的各色美食。冯妈见了满意的点头。心里盘算着明天做什么吃食。 是夜,万籁俱寂,童明月和林秀君“夫妇”二人双双坐在床沿上,童明月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道:“不早了,睡吧。” 平时她说完这话,林秀君就乖乖的到里边躺好,今日却仍坐着不动,童明月心下奇怪,转头看向她,却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只两只手搓着自己的衣角,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童明月握住她的手,让她止住动作,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冯妈说……,”林秀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说出口,犹犹豫豫的半天没下文。 “冯妈说什么了?”童明月现在一听到冯妈两个字就头痛。 “她说……她说……,让我们赶紧……生个孩子。”林秀君好不容易把话吐出来,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烫得吓人了,于是把头垂的更低。冯妈今天跟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早点让自己怀孕,只是这种事情,自己怎么好开口,但如果自己不说,如何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 童明月怔住,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所期盼的丈夫的一切自己都能给她,除了这件事。童明月心中突然涌起一片悲凉,自己到底是耽误了她,她本该有个更好的归宿,一个爱她的丈夫,可以生许多孩子,可是现在……。她拉过林秀君,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在她耳边道:“我们还年轻,等你身子养好了也来得及,先睡吧。”她口中虽如此说着,心中却一阵叹息,愁思又起,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林秀君身子一怔,显然是没想到童亦旻会有此举动,成亲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亲密过,除了那个吻。但是这人怀中的温暖及温柔的低语让她绷紧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她不自觉地放软了身子依在了童亦旻的肩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有些话不是甜言蜜语,但是说起来却更让人面红耳赤。有些话不是甜言蜜语,却也能让听的人莫名心跳甘愿顺从。 第十四章 如梦之梦 同样的夜晚,有的地方慢慢归于沉寂,有的地方喧嚣才刚刚开始。邀星阁中,瑶琴坐在窗前,看着楼下大堂里的欢歌笑语,愣愣的出神。那些宾客有些长得脑满肠肥相貌令人作呕,有些粗俗不堪口中淫词秽语不断,有些衣冠楚楚却上来就动手动脚,有些看似斯文有礼眼中却露着淫光。而姑娘们却都如花似玉,芳华正好,对着这些恩客皆笑语盈盈,或打情骂俏,或柔情似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假意或是真心了。也许也没必要分清,醉生梦死方得极乐是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这个场景瑶琴已经习以为常,可是每每看时还是心中凄然。 “姑娘,那林公子又来了。”思绪被丫鬟的声音打断,瑶琴回过头看了兰儿一眼。笑道:“来了就来了呗。” “这林公子对姑娘倒是挺上心,三天两头的跑来,姑娘何不……?”兰儿自知失言,赶紧止住了话头,低头站在一边,眼睛瞄了瑶琴一眼见她没有不悦,才放下心来继续道:“姑娘何不就此从了良。” 兰儿虽然只是个婢女,但也知道这青楼终究不是女子安身立命之所,与其等到年老色驰、晚景凄凉,何不趁姿色尚好正是引人贪恋的时候,早早寻个良人嫁了,哪怕是做个妾,也好过在这烟花之地蹉跎。 瑶琴怎么不懂兰儿所想,但是从良就真的会更好么?就算自己卖艺不卖身,但是出身青楼这点却永远会被人诟病。且不说她心高气傲,无法忍受别人轻视的眼光,单说来这寻花问柳的又能有几个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今日迷恋你的美貌,明日就会贪图她的温柔,男人总是喜新厌旧,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一旦你付出了真心,换来的就是无尽的伤痛。楼中有些姐妹也许是看透了这些,才宁愿互相取暖也不愿再对男人剖出真心。当然要是随便找个人从了,那就令论了。但是对于瑶琴而言,随便找个人将就还不如不找罢了。思及这些,她脸色黯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姑娘还想着那位童公子么?”兰儿打量瑶琴脸色,暗自揣测瑶琴心中所钟意的或许另有其人。 瑶琴听了一愣,掩口笑了起来,那个假小子么?她想起那个吻,倒是值得回味呢。她看向兰儿问道:“怎么会这样觉得?” “只是觉得姑娘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兰儿也不好形容。 那是个假小子当然和别人不一样了,瑶琴觉得好笑,继续饶有兴趣地问道:“哦,哪里不一样?” “姑娘每次提起童公子时,总是笑着的。” “我平时不笑的吗?” “平时笑的时候,只是眼睛笑,但是说到童公子的时候,心里也在笑。”兰儿没说,瑶琴对着别人时,就算是笑着的,眼睛里也没有温度。 瑶琴愣住,笑意凝在脸上,心中却疑惑了?是这样吗?自己是每次想到那个假小子,就觉得好玩。尤其是想起自己捉弄她的时候,她那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好看的眸子圆瞪着,漂亮的脸上泛着红润,眉毛气的竖起,因穿着男装倒显得更加英气。每当想起短短几次与童亦旻相处的情景,她都觉得很有趣。但是她为什么要扮着男装?又为何要娶知府千金?还有她,到底是谁?瑶琴心中怅然,其实自己对她一无所知,甚至连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不经意地对她露出了真正的笑来。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童公子是不一样。” 兰儿急道:“姑娘别糊涂了,童公子才来过几次,明显对姑娘没那么上心。” 瑶琴见兰儿那心急的样子,生怕自己挑错了一样,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兰儿面前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鬼机灵什么?男人有几个靠的住?还不快来给我更衣,得准备上台了。” 兰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愣愣地哦了一声。 林昊几次三番求见瑶琴,瑶琴总是避而不见,他小霸王何时如此窝囊过。今日他又来到了这邀星阁中,打定主意,要是瑶琴再不见他,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正在他吃着闷酒打算的时候,门却被推开了,一个倩影走了进来,林昊睁眼看去,那人带着红色面纱,眉心一点淡红朱砂痣,一双凤眼含笑地看着他,不是瑶琴是谁。他心里一喜,立时站起身子来迎,瑶琴却自顾自地坐到他的对面。她身后的丫鬟识趣地自己关上门退了出去。 在林昊心中,瑶琴一直是与众不同的,他向来行事恣意而为,但在瑶琴这里却始终耐着性子。他做回自己位置,拱手道:“感谢瑶琴姑娘今日赏光。” 瑶琴弯腰欠身,道:“”林公子客气了,是瑶琴怠慢了才是。小女子想着林公子如此厚爱,日日来此捧场,遂跟阮妈妈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林公子了。”她声音娇嫩软糯,任是别人有再大的气,听了估计也会消去无踪,还如同吃了蜜一般,甜在了心里。 林昊听了,心里一喜,“瑶琴姑娘哪里话,凭姑娘才貌,就是我再来个百次千次,也是甘愿。” 瑶琴听了咳咳笑了起来,林昊意识到自己太直白,面色一赧。他拿起酒壶给瑶琴添酒以作掩饰。 瑶琴笑道:“我哪敢让林公子再等个千百次。”说着亲手摘下了脸上面纱,露出那张惊艳绝俗的脸来。 林昊痴痴看着,愣在当场,他想象过瑶琴的美,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是如此之美,恁他见过美女无数,也找不到一个能与她相媲美的,更遑论她惊鸿的舞姿。 瑶琴见林昊痴了,心中嗤笑,面上却还是眉眼温柔,她端起酒杯敬道:“瑶琴不胜酒力,就浅饮一杯以谢林公子的关照。”说完昂头一饮而尽。 林昊此时见美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美景,都舍不得挪开眼睛去,直到瑶琴站起身来欠身告辞,他才反应过来,起身拦住瑶琴去路,“瑶琴姑娘这就要走?” “林公子,瑶琴还有表演,不能陪林公子尽兴了,下次如有机会,定好好作陪。”林昊心中不悦,但是又不愿拂了美人之意,遂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瑶琴招来几个姐妹来陪林昊,自己重新戴上面纱。临出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林昊已被四五个美女围住,刚刚满是不悦的脸上又重新泛起了笑意。呵,就是这般,没有谁是不可代替。她眼中一片漠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六月中旬,暑气日盛,正值午时,童明月穿着林秀君新做的轻绸袍子,正在花园小镜湖畔流风亭中小憩。这镜湖实为相连的两个湖,因形状相似,就像照镜子一般,故取名为镜湖,又因大小不同,分别称呼为大镜湖、小镜湖。这小镜湖因被圈进了知府的后花园中。所以陵州城中大部分人只知大镜湖,不知小镜湖。这小镜湖也就变成了这私宅中的一处独景。童明月来到林府后就发现了这个好去处,经常来小镜湖边闲步,时而也拉着林秀君一起,看看晚霞,吹吹湖风,欣赏一下湖边或野生或种植的花草树木,都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 湖边修建了几处休憩之地,童明月最喜的是这流风亭,因临着湖,地方开阔,常有习习微风吹来,亭子周围又有几颗大树环抱,既隔了日头,又不挡湖风,傍晚十分在此处观落日与晚霞最佳,设计不可谓不巧。童明月在家时,自己所居住的映月轩就座落在童府花园中的听雨湖畔,她是极喜欢湖边的景致的,每当来到这流风亭,看着湖面被风吹皱,阳光下粼粼泛着波光,她就回想起在家的日子,恍惚间如回到了宜州家中一般,自己还是那个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的童三小姐,无忧无虑。 童明月闭着眼睛,享受着微风拂面,思绪回到了几个月之前。那次她刚刚从外面偷玩了回来,经过花园时看见母亲邵氏正往映月轩而去,她吃了一惊,赶紧抄小路一路跑回映月轩。可惜还来不及换衣服重新梳妆,紫鸢就喊道夫人来了。她急中生智把头发胡乱一解,往床上一躺,红鸾也机灵的帮她把被子盖好。邵氏进来一看,童明月躺在床上,脸色通红,大汗淋漓,却连说自己冷不让掀开被子,以为她病的不清,急的赶紧叫来大夫给她把脉。童明月先是跑了一路后又用被子盖个严实,实是热得不行,差点中暑。还好那老大夫是童明月从小看到大的,知道童明月的小把戏,在邵氏面前也不戳破,只装模作样的开了些清热解暑的药也就罢了,但是走时却瞪了童明月一眼,让她别玩太过,不然再不帮她。童明月渐思渐远,似梦非梦之间,突然感觉到一双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童明月立刻睁开了眼睛,却见林秀君正一脸担心的看着她,她一时间愣住了,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林秀君看她愣怔的表情更加担心,捏住她的手臂,喊道:“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童明月被她捏痛,回过神来,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下叹气,这个结还在,梦却远了。她回握住林秀君的手安慰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林秀君舒了口气,道“吓死我了,我刚刚叫了好多声,你都没反映,还以为你生病了。” 她这紧张的表情和嗔怪的语气,童明月倒是少有见到,在她印象中,林秀君一直是性情温良,端静少语的,有时候自己也不太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也许是自己很少去注意吧。此时见了,倒觉得眼前之人灵动了不少,她心里一喜,有心逗她一逗,于是说道:“我只是做了个美梦不愿醒来。” “是什么美梦?”林秀君奇道。 “梦里我正在外游历,偶遇一位大罗神仙,那位大仙说与我有缘,要带我去他的仙岛一游。”童明月边说边看林秀君的表情,见她一脸好奇,认真聆听的模样,觉得很好玩,遂继续编道:“我就跟着他来到他的仙岛,那里的美景实是人间不曾见过的,琪花玉树,不胜枚举,碧湖澄澈见底,怪鱼奇石可现。更奇的是还有三位美丽的仙女在湖面之上临空而舞,绰约多姿。” 童明月见林秀君表情一滞,看向她的眼神出现一丝闪动,觉得有趣,接着道:“我被眼前美景所吸引,不愿离去,谁知那仙女却问我愿不愿意永远留在那里和她们共享乐事。” “所以夫君不愿醒来,是打算留在那里了吗?”林秀君心里一沉,面色一暗,淡淡地道。 童明月嘴角一弯,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留在那里的时候,突然被夫人你给叫醒了。” 林秀君听了,闷闷不乐起来,她想低下头掩饰,却被童明月掰正了身子与她对视,“我想定是夫人舍不得我,才急急地把我唤了回来,夫人,你说对吗?”童明月说这话时,眼中带着戏谑,但在林秀君看来,却是惑人的笑意,如击鼓之锤,打在了自己心上。 她一阵慌乱,面颊红润,也不知是初夏的暑气热的还是羞恼使然,她看着童明月急道,“你,……。”谁知一与童明月的眼神接触,林秀君感觉脸上更烫,遂侧过身子,辩解道:“我才没有舍不得呢。”手上绞起帕子,不去看她。 童明月见林秀君红着脸比抹胭脂更添韵致,原本总是清淡的眼神也出现了波动,站在那局促不安的样子实在可爱,她心情大好,开怀笑道:“既如此,我还是继续做我那没做完的梦吧。不知梦中仙子还在否?”说完作势要躺下继续睡觉。 林秀君听了,赶紧扯住童明月的衣袖,不让她躺倒。童明月直起身子,看着林秀君问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林秀君脑中搜索半天,终于想起了什么,娇嗔道:“被你一打岔都给忘了,爹爹让你过去一趟呢。” “岳父大人?”童明月收起嬉笑,疑惑地问道。 “嗯,本是爹爹派人来请你过去,我想着你在花园,就打算给你送碗绿豆汤来,顺便告诉你这件事。”林秀君解释道。其实林秀君没说,她执意自己前来,只是因童明月总是在花园一待就是半日不见人影,她想来看看她在做什么。 童明月看着旁边石桌上果然有碗绿豆汤,她端起来尝了一口,冰镇过的,冰爽消暑,清甜解渴。她想起在家时,母亲邵氏夏天时也时常做绿豆汤给他们兄妹几个喝,那时她总是喝了一口就偷偷倒掉或者推给红鸾她们,如今再想喝一口已是不能。她心中感伤,遂一口气喝完了整碗,长叹道:“真甜。” 林秀君看她那吃相,莞尔一笑,那笑容也似绿豆汤一般,带着甜味。 第十五章 栀子花开(上) 七月十六,时值盛夏,暑气逼人。陵州西南官道之上,陆陆续续,不停有马车和行人经过,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行路之人细细碎碎的说话之声,夹杂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奏出别具一格的乐曲来。一辆一辆的马车或朴素或华丽,却无不彰显着坐车之人的身份或财势。而这之中有一辆马车尤其显眼,倒不是因为它比其他马车更加华美或者排场更加铺张,而是因它行使的太过于悠闲散漫,完全不像赶路的样子。马车随从并不算多,但是看得出都是精挑细选,大有藏拙。马车一侧,两批骏马齐头并行,座上分别是两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短打装扮的对另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说道:“少爷,您骑马骑了这么久,可还吃得消?”问的关切却语中藏笑。 那锦袍公子斜了他一眼,也不理他,面上的表情看来,似乎是有些不太舒服,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道:“店里的帐拿回来了么?” “拿回来了。”那小厮看主子面色不佳,收起玩笑之心,正经回道。 “那人呢?” “带了两个来,福伯说都是店里得用的,也知根知底,少爷可放心用。” 被唤作少爷的就是知府家上门女婿化名童亦旻的宜州童家三小姐童明月,这小厮便是她的贴身丫鬟化名竹笙的绿竹。 当初,刚来陵州之时,童明月便对自己的未婚夫婿大失所望,但也让她认识到与其依靠男人不如先依靠自己,自己想走的路自己来决定,畅游世界之大,岂不更好。她注意到这里远比宜州那小城繁荣,客路交通便利,商业贸易发达,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后来因为阴错阳差,娶了知府千金,事情变成一团乱麻,这件事便搁下了。不过童明月一向随性,过了没多久便也想通,当下情况已经如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日子照样要过,钱照样要赚。 于是她整日里带着绿竹在陵州城闲逛,吃喝玩乐,无所不作,若再加上一个欺男霸女,俨然会成为第二个小霸王了。之所以没被人这样觉得,是因为她总是笑嘻嘻的,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就算做的事跟林昊平日里相差无几,却不会让人觉得是纨绔子弟,反而觉得她是一位风流俊雅的翩翩公子。唉,世人总是以貌取人,所以形成这样的差别也并不奇怪。 可是即便如此,童明月却还是被大大地冤枉了。她之闲逛并非只是闲逛。一来她确实无所事事,总呆在林府让她觉得实在憋闷。尤其是林秀君的奶娘冯妈回来之后,见天地想着让她和林秀君生个小的,天天给她吃些大补之物,让她苦不堪言,只能跑去府外透气;二来她也是想趁机了解一下陵州市场的货贸情况,商铺行情,好方便自己下手。经过一段时间的闲逛,倒是有些结果,她看准机会,盘下了几个铺子,奈何身边除了绿竹又没有得用的人手,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刚好到了三月之期,季度清帐之时,她便让绿竹回了趟宜州,一是按照约定去拿上个季度的明月珰的账本和盈余,二是想让福伯推荐几个趁手的伙计,好帮着管理这边的铺子。一来一回,绿竹去了近半个月。昨日方回,因回来的晚,童明月便让她先下去休息了,此时才问起情况。 童明月听到绿竹回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 绿竹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 童明月转过脸来,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已经猜出个大概,她嗯了一声便又把脸转回去,静待绿竹的下文。 “您的……婚事……好像已经退了。”绿竹断断续续说完,想看童明月脸色,可是两人并排骑着马,童明月又眼看前方,并不能让她清楚看到童明月的表情。 童明月心中叹气,也该是这个结果。一是离家出走之事,爹娘初时可以瞒下,但是日久难免会露出破绽,万一事情泄露出去,对于女儿家的闺誉可是大大的损害,所以只能退了婚事,保全女儿的名声。二是自己因婚事离家出走,仗着爹娘如此疼爱自己,定然也不会苦苦相逼。她脑海中浮起往日和家人一起和乐融融的景象,心中愧然。 绿竹不知童明月做何感想,她一向只听命于童明月,此时见自家小姐毫无反映,不知道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只在一旁等着。 就在此时,马车的窗帘被撩起,一张俏脸探了出来,略带羞涩地对童明月喊道:“姑爷,小姐说行了半日,大家都累了,不如停下来喝点甜汤解暑。”说话的却是连碧。自那日起她便一直作妇人打扮,林府上下皆认为她是童亦旻的通房,但这其中内情却不可为外人说。 童明月点了点头,此话正和她意。她其实不惯骑马,但是穿了男装,总不好跟女眷一样坐着马车行走,虽然已经刻意放慢了行进速度,但是骑了这半日,她仍觉得腰背屁股都酸疼的厉害,只不好意思说出来。 童明月命一众家丁仆从让到路旁树荫处休整,林秀君命连朱连碧带将带来的消暑甜汤分给大家,自己盛了一碗走到童明月身边递给她道:“夫君也喝一碗吧。” 童明月看向林秀君问道:“你可喝了?” 林秀君莞尔一笑,“夫君先喝吧,我暂也不渴。” 童明月遂接过碗饮了起来。因天气炎热,童明月又顶着日头骑着马,额头早已沁出了汗。林秀君见了,掏出香帕,自然地将她的额头汗珠拭去。二人日日朝夕相对,夜夜同床共枕,自然而然生出许多亲密,除了不可说的那件事,均与其他夫妻无异,且在外人看来甚至更加恩爱有加。 童明月喝完,咧嘴一笑,道:“可算是活过来了,多谢夫人。” 林秀君心疼道:“待会儿就别骑马了,太阳这么大,别中暑了。” 童明月抬头看了看火球一般的日头,心里也犯起怵,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时候她童明月也如此迂腐起来,她淡淡一笑,释然道:“好。” 这时一阵微风拂来,送来了一股沁人香气,众人均深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清凉不少。 原来七月十七乃是陵州一年一度特有的栀子花节。陵州人极爱这种颜色素雅,香气清淡,大小适中的白色花儿,城里城外四处可见。他们觉得栀子花韧性极强,四季常绿,初夏始开,花期尤长,虽不似牡丹艳丽多姿,亦不似桂花香飘十里,但是却贵在素淡而持久,就像人生,很多时候不需多么丰富多彩,只求平安顺遂,幸福绵长。因着陵州人这份独特的喜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将栀子花盛开的最好的时候定为栀子花节,以全城共享盛世花开。 每年到了栀子花节这一天,全城百姓,倾巢而出,前往栀子山上赏花上香。栀子山位于陵州西南,距陵州城约莫十里的路程,因栀子山上遍植栀子树,每年到了花开时节,漫山遍野的栀子花,竞相开放,实为一景。山上有座禅寺,名叫普华寺,百年来香火不断,据说每年栀子花节这一天,抢得普华寺的头柱香,便能心想事成。于是很多人都提前一天去栀子山,都想争个首香。林秀君每年也循例在这一天上山祈福,只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与童明月一起。想起那日她跟童明月提起此事,童明月欣然表示愿意陪她同往,她心情既高兴又有种莫名的伤感。她也明白往事已逝,只可追忆,但是那最初心动的感觉任谁也无法轻易割舍的下。 休整过后,重新启程,因童明月坐进了车里,连朱连碧便退了出来,坐在马车前面的板子之上。车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童明月便没了那么多顾及,随意的躺下小憩,林秀君怕她太热,坐在一旁一直用团扇给他扇着凉。每当这人闭着眼睛的时候,林秀君方才敢细细打量这个人的脸。因她睁开眼睛看着你时,那眸子既黝黑深邃又耀眼夺目,让你会不自觉的迷失,不自觉的慌乱,不自觉的沉溺。而此时这个人闭着眼睛,安静的躺在自己身边,你可以盯着她久久的看,让人确信这是真实的存在,莫名有种心安之感。 又过了小半日,马车终于来到栀子山脚下。因山路不宜坐车,童明月和林秀君便下车而行。沿路之上,栀子花已经美不胜收,于是一行人走走停停,快黄昏时才到栀子山上。明日便是栀子花节,提前赶来的人,有的选择在山脚下的客栈里歇上一晚,有的选择在山上露宿。而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们,因捐的香火钱比一般百姓多的多,可以提前到寺中留宿。佛说众生平等,但是却被俗世的众人供奉,想要做到真正的万物一致,谈何容易。但是童明月她们却不是要留宿在普华寺中,而是栀子山后山的一座庵堂,别云庵。林秀君母亲在世时,常到这里听经,林秀君出生时,母亲因难产而死,林尚清怕林秀君也养不活,便请了别云庵的主持惠音师太给林秀君做法祈福七七四十九天,由此结下缘分。林秀君每年来栀子山都会到别云庵,一是这里都是女子,方便借宿,二是可以看望惠音师太。 童明月抬头一看,眼前这座庵堂既说不上华丽大气又说不上小巧别致,可以说有点破旧不堪,难怪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它座落在栀子山后山的半山腰上,掩映在一片槐树之中,这里并不像别处一样种了很多栀子树,因此来这里赏花的人也甚少。相较于别处,这里像是被遗忘的角落一般,虽然破败,却宁静幽远。 因天已晚了,又车马劳顿,小尼姑径直带童明月她们去安顿好,简单招待了些素斋,就让他们早些休息,说是住持之意,童明月她们欣然同意自不必说。童明月因是第一次到这栀子山,对周遭一切感到十分新鲜,便让林秀君先行安歇,自己在别云庵周围闲逛了起来。此时天色并不算太晚,隐约可以看见人脸,虽是夏天,但是到了这深山中,却是凉意袭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栀子花林,花香清而不浓,估计是因为这里气温比别处要低,花开的晚而不盛,香气清淡却更加沁人心脾,童明月流连起来。 正当童明月陶醉之时却突然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抽泣之声,似是女子发出,童明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这众佛坐镇的地方居然也闹鬼?童明月顿时打起精神,凝神静听,确定是女子哭泣之声无疑。童明月一向好奇心重,何故这深山之中,暮色之下,居然有女子在这片隐幽的栀子花林中哭泣? 循着声音,童明月蹑手蹑脚地走到一块大石头边上,童明月惊讶地发现这半山之上巨石之旁居然有一个水潭,不知是天色的原因还是这潭本就很深,此时看这潭水漆黑一片,有点慎人。童明月凝目望去,潭边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正坐着一个女子,她肩膀微微耸动,哭声应该是她发出的。童明月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真的鬼。她看那女子体态,应该年纪不大,为何这个时候在这里哭呢?童明月看了眼如墨汁一般的潭水,又一惊,不会是想寻短见吧?一个女子何故如此想不开? 童明月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天这么晚了,一个女子只身在这里实在不安全。童明月恻隐之心又起,她随手摘了一朵半开不开的栀子花,背在身后,轻咳了一声。 那女子立刻停止哭泣,转过身来,警惕的问道:“谁在那里?” 童明月从大石后面悠悠地迈出,弯腰作了一揖,“不好意思,打扰到小姐了。” “你是何人?”那女子听了,觉得这声音,这姿态,好生熟悉,因隔着有点距离,并不太看得清楚他的脸。 “小生只是个赏花之人罢了。”说着,童明月走上前来,那女子初时还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待到童明月的越来越近,她却愣住了,“是你!” 童明月也认出了眼前之人,亦是一愣,笑道:“原来是你。” 她想起那日之事,嘴角含笑,换上一副不羁的样子,说道:“我还道是哪个花中之鬼,我倒要来捉一只回去耍耍。” 那女子顿时被激起了怒气,“你才是鬼。” “哈哈哈哈……”童明月听完大笑起来,这人面上泪痕未干,眼睛已经红肿,明显是哭了很久,与那日所见的骄横模样,派若两人。只是此时娇蛮的语气倒是如那日一般无二。 “你笑什么?”那女子见童明月笑的停不下来,更加生气。 童明月看了她一眼,止住了笑,从背后将刚刚摘的那朵栀子花递到那女子面前,看着她问道:“不叫你花鬼,那该叫你什么?花仙还是花妖?”语气带着戏谑。 那女子被她盯着,心跳漏了半拍,她愣愣地接过童明月手中的栀子花,不服道;“你才是妖精呢。”反驳的语气不知不觉弱了许多。 “好吧好吧,”童明月无奈,不欲与她争嘴,她想起这人是言瀛之妹,言瀛对自己怎么说也有救命之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的妹妹置之不理。夜凉如水,尤其是这深山中,童明月见她穿的甚是单薄,于是解下身下披风,系到了那女子身上,对她道:“天已晚了,这里不安全,跟我走吧。” 那女子愣愣地看着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刚刚的伤心难过被眼前人的温柔代替,她竟没有反驳,也许是忘了去反驳。 童明月看她愣了,动也不动,说道:“这里这么阴森森的,你不害怕,我可害怕的紧。万一真有什么花鬼花妖之类的,怎么办?”童明月确实害怕,这深山之中,深潭之旁,谁知道会有什么啊? 那女子果然回过神来,四周看了一圈,也不禁害怕起来,紧张地问到:“真的吗?”但是碍于面子,却仍站在原地不动。 童明月叹了口气,突然拉起她的手,边跑边说道:“你看你后面就有一只。” “啊?”那女子吓了一跳,来不及细问,赶紧跟着童明月跑了起来。 跑了约莫半里地,终于跑出了那片栀子花林,不远处就是别云庵了,两人已经气喘吁吁。那女子被吓出一身冷汗,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那人紧紧的握着,不禁又心跳加速、面色潮红,也许是刚刚跑了许久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其他,谁知道呢! 童明月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放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眼前人笑了起来,别说这招还真管用,她心里想着。 那女子却不知道童明月的笑是何意,她看着眼前人的脸出了神,其实因夜色渐重,她并不太能看清楚童明月的表情,但是却明白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 第十六章 栀子花开(中) 巧的是,细问之下才发现这女子也是借住在别云庵中,于是二人并肩而行走在回去的路上。此时夜幕已经完全拉下,一轮明月高悬于顶。虽正值盛夏,但这深山老林之中,大树参天且枝繁叶茂,让林下漆黑一片,月光只能偶尔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进来,照出光怪斑驳的树影,犹如鬼怪一般,阴森可怖的很。童明月知道身在之处应离别云庵不算甚远,可是刚刚不择来路地一路狂奔,又光线不明,让她也有点失去了方向,走了一阵仍不见别云庵的影子,难不成迷路了?她心有此忧,却不能说出来。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不明的声响,像是什么野兽从喉咙中发出的闷哼,似近尤远,身边人突然抓住了童明月的衣袖,贴到了童明月背后,显是被吓到。童明月本也被吓得汗毛竖起,可是此时她身着男装,是男子身份,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害怕,也只能强作镇定,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拍了拍抓着自己的手,安慰道:“别怕。” 那女子本来全身紧张,警惕地四处张望,听了她的话,突然心里一松,轻轻嗯了一声。 童明月想着此时要是冒然而行,恐越走越远,林中情况未知,又两眼一抹黑,实在不安全,不如就在此地休息,想绿竹见自己久久不归,定然会出来寻找。于是转过身对身后之人说道:“看来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她故意用戏谑的语气,想缓解一下对方的紧张情绪。 那女子一愣,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她想看清童明月的脸,看懂她的表情,可惜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怕不怕?”童明月问道。 那女子把童明月的衣袖抓的更紧,回道:“不怕”。如果此时光线好些,童明月就会看到她骄傲地微昂着头,一脸倔强的样子。 似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童明月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随手从旁边捡了些枯枝烂叶将其点着,又找了些更耐烧的枝条让火烧的更旺更持久一些。本来夜凉如水,山中寒气甚重,二人又衣着单薄,在外露宿一晚,估计不被冻死也会生出病来。此时童明月生了火,不仅一下子有了光线,而且还让人温暖起来,那女子的表情也放松不少。二人围着火堆并肩而坐,童明月一边往火里添着柴,一边沉思起来。那女子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竟生出不真实之感。感觉到自己的脸发起了烫,她用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看着跳跃的火苗,听着干柴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之声,不知不觉忘却了自己身在老林深处,忘却了害怕,只觉得周遭静谧,周身暖洋洋的,恍惚有时间静止之感。 童明月心思却不在此,她想的是白日里绿竹告诉自己的事。婚事已经被退,如果按照原计划,三月期限已到,本是可以回家的时候,可是现在……唉!原本以为自己做做好事,可是却事与愿违,林秀君的身体居然渐渐好了起来。朝夕相处,纵使无情亦有情,况秀君温柔可人,优雅娴静,任何男子若能得这样的妻子夫复何求?可惜自己亦是女儿身,这情不是姐妹之情,又不能是夫妻之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牵绊。自己不能不告而别,但是不离开,难道要这样假凤虚凰一辈子,耽误秀君一生吗?这个结该如何得解? 她又想起那日林尚清在书房中对她说的话。 “旻儿,虽然你不愿多说,但是我看得出你应出自书香之家,如不是父母故去,家道中落,当是可以好好读书的。”林尚清看童亦旻举止气质皆不是小户人家可以教养出来的,再加上每次与这女婿讨论经史子集,他都能对答如流,因此心里很是看好。 童明月听的一头雾水,林尚清接着说道:“自古以来,读书人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视能力大小而为之。今年陛下为贺太后千寿特开了恩科,于天下读书人来说是个大好机会,你既也是读书人,当去一酬鸿志?” 童明月推说自己无才,林尚清却说不妨一试。童明月沉默,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有些原因是不能说出口的。 “如今天意让你做了我的女婿,我又只有君儿这一个女儿,你也同我儿子一般无二。虽然你名义上是入赘林家,但是日后你与君儿多生几个,只需为林家留一支血脉即可。”林尚清当初也是入赘,怎能不明白入赘实在是短男儿志气之事,他怕童亦旻心有芥蒂,于是语重心长的道,似是为了打消童亦旻的顾虑。 当时童明月推脱不过只得答应下来,其实心里想的是且去胡乱考上一考,应付应付。可是此刻想起却有了另外一番打算,这——或许可以作为一条脱身之道也未可知。 童明月怔怔地想了半天,突然被一声轻叹打断了思绪。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只见她面带忧色,也在愣愣地看着飞舞的火苗发呆。想起今天见到她时,这人正在伤心哭泣,何事能让这个骄横的女子出现这般情态?童明月心下疑惑,又暗自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谁能完全没有伤心难过之事?就算是皇帝的女儿,估计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忧伤。看她容貌姣好,却一脸悲戚,怎能不让人心生怜悯?童明月有意逗她一逗,于是打趣道:“今天才知道,原来花妖也如此胆小?” 那女子回过神来,看着她,不明其意。 “你刚刚跑得比我还快,害怕了吧!”童明月笑着说。 那女子明白过来,怒道:“谁说我害怕。” “你不害怕,为什么刚刚死拽着我的衣袖?”童明月斜睨着她,嘴角挂着一丝笑。 “我拽着你是,是怕你跑丢了。”女子辩道,“还有,不准叫我花妖。” “我是看你长得还算美,才叫你做妖。你若不害怕那现在又为什么挨着我这么近。被别人看到会误会的。”此时,两人紧挨着而坐,在别人看来确实是十分亲密的样子。原来那女子一直抓着童明月的衣袖不放,待到童明月生起了火,席地而坐之时,她也顺势挨着童明月坐了下来。 “你……,”那女子听了童明月的话,脸腾地又红了起来,但是因为火光的映衬,倒是看不大出来,她转过脸去,稍稍往旁边挪了挪,回道:“你少臭美了。本姑奶奶才不会看上你呢。”声音却突然变小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咯。” “哈哈哈哈,你有家室,骗谁呢?”那女子见童明月年纪不大,明显不相信她已成亲。 “干嘛要骗你,我可是很抢手的。但是现在我们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这么久,若是被人知道了去就说不清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今日之事,不然你就嫁不出去了,只能嫁给我了。”童明月说的煞有其事。 那女子听了又羞又恼,“谁要嫁给你了?” “我是为了你好,毕竟我已有妻子了,若再娶你,就只能委屈你做个妾室了。” “谁要做你的妾?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那女子见她越说越离谱,羞怒不已,站起身来,抬手就要打童明月。童明月见势不妙,赶紧起身就跑,但是因为四下漆黑,又不能跑远,于是两人围着火堆,你追我赶,兜起了圈子。 “做妻是肯定不行的,我夫人贤良淑德,我可不能为了你平白无故休了她。” “你还敢说,我打死你。” “打死了我,谁来娶你?” “我要了你脑袋。” “那你不就要守寡了?” “你要是男人就给我站住。” “我不是男人啊。” “你……” …… 两人闹得正酣,童明月仍跑的起劲,那女子几番追赶不上,又调转方向欲堵她去路。童明月吓了一跳,正准备掉头,却突然听见一声大喊,或者两声? “少爷!” “锦儿!” 二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去看,一不留神,童明月正好踩到一根滚圆树枝,腾地一声屁股着地,一声痛呼,“哎哟”。谁知迎面而来的女子不及收步,恰恰好好,不偏不倚的扑到了童明月身上。童明月来不及痛呼第二声,嘴就被另一个张嘴堵住,二人皆愣住,睁着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忘了反应。 来人正是言瀛和绿竹一行。原来林秀君见童明月久去不归,哪里能安心睡下,便让绿竹出来找寻。绿竹找了一圈不见童明月的踪影,却碰见也在找人的言瀛几人,天黑路也不明,绿竹遂跟着言瀛一道寻找。又走了里许,他们发现这边有火光闪动,便寻路而来,谁知却看见了眼前这一幕,皆睁大了双眼。 “锦儿,你在做什么?”言瀛惊讶地说道。 两人这才意识到众人视线,醒过神来。被唤作锦儿的女子从童明月身上爬起身来,飞快地走到言瀛身边,她一直低着头不知是认错还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绯红的脸颊。童明月在绿竹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她揉了揉快摔裂的屁股,向言瀛拱手道:“言兄,好久不见。” “亦旻,怎么是你?”言瀛发现另一个人竟然是童亦旻,惊讶不已。 童明月尴尬地笑道:“说来话长。”转而看向站在言瀛身旁的女子,“原来你叫锦儿,那我以后就不叫你花妖了。” 言瀛目光疑惑地扫过此二人脸上,“这是舍妹,言锦。不知她是否又有失礼之处?”其实他这话说的奇怪,刚才场景,他也看到,无论如何也是身为女子的自家妹子更加吃亏才是。 言锦本因被众人看到与男子亲吻,羞涩难当,只想找个地缝躲起来,遂站在一旁不出一声。虽也诧异自己哥哥和童亦旻认识,却没有多问。此时听到自家哥哥居然不帮自己,忍不住嗔道:“明明是他失礼” 言瀛瞪了她一眼,言锦撅着嘴不再言语。 童明月忙转移话题,“刚刚只是误会。不知言兄怎会在此?” “此事也说来话长。”言瀛不再多问,他拱手道:“我们难得再见,本想和你好好聚聚,奈何有要事在身,不能长谈,就此别过。” 言锦问道:“是回去么?为什么这么急?” “家里捎来消息,说爹病重。” 言锦一听,瞬间紧张起来,“那爹,爹怎么样了?” 言瀛摇了摇头,“尚且不知,所以要立刻赶回去才好。”言瀛顿了一下,轻斥道:“谁知你任性跑了出来,又废了这半天功夫来找你!” 言锦低下头,默然不语,眼中有泪光闪动。 “既然如此,言兄莫再担搁,且早点启程吧。”童明月见状,打断了他们,提醒道。 “那后会有期,亦旻若来京城,一定要记得来找我。”言瀛看着眼前之人,后会是否有期也未可知,心里一阵伤感,说出来的话恳切非常。 “京城!”童明月咀嚼着这两个字,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看着言瀛答应道:“好。” 言锦身随着言瀛下山,心却踟躇,回头看去,那人仍站在不远处的火光里目送他们,看见她回头便浅浅一笑,火光照亮他的半边脸,如鬼似魅,摄人心魂。 第二日,栀子花节,林秀君早早便起来准备,往年她不曾去争头香,今年却心有牵系。原来昨晚童明月跟她说了要考科举之事,作为妻子自当为丈夫祈求平安顺遂,一举高中。童明月陪着她来到普华寺前,林秀君非要亲自排队,童明月无法只得多命几人随护左右。她自己便百无聊赖地闲逛起来。 因每年来此上香赏花之人络绎不绝,人气甚旺,这寺前的道路两旁自然而然地摆满了众多摊位,形成了个小小集市,热闹非凡。童明月东逛西逛,兴趣盎然,突然她被一个幡布招牌吸引了目光,原因无他,只因那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一命几钱”,却是一个算命的摊子。这四个字实在耐人寻味,她想到自身,苦笑地摇头。再细看那摊子实在简陋,只一幡一道而已。那道人衣着褴褛地席地而坐,如乞丐一般。童明月心下好奇,来到摊前,蹲身问道:“一命几钱?” 那道人面黄肌瘦,头发花白,正闭目打坐,听此一问,便睁眼来瞧,却是一惊,但是很快又闭上双眼,口中回道:“施主的命不要钱。” “为何?”童明月奇道,不解其意。不要钱?是不值钱还是算不出钱? “有缘何须要钱,无缘要钱又有何用。” “道长是说与我有缘吗?” 那道人睁开眼睛,看着童明月笑着说:“缘生缘灭,时也天也。” 童明月不知其所云,但是看这道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知是否真是位世外高人。所谓病急乱投医,对于前路她确实茫然的很,于是问道:“我却有一事,想要请教道长。” “无论何事,施主只需遵循本心即可。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其法,无须强求,亦无需执着。” 说完又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童明月心下揣摩着他说的话,似懂非懂,最后只能轻叹一声,放下一锭碎银谢过而去。 随性使然,很快童明月又醉心于美景与闹市之中,她发现来此赏景上香的除了三五成群的一家老小,也有很多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没想到此地民风如此开放,她心下暗自纳罕。突然肩膀被人一拍,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蒋秦风春风拂面般地笑看着她。 “逸之兄,这么巧?”童明月明显楞了一下。 “我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像你,还怕认错,却没想到真的是亦旻你。你在这里这什么?”蒋秦风道。二人三不五时便与林昊一起相约出来游乐耍完,自然相互熟稔起来。 “陪内子前来上香,你呢?” “我也是陪母亲大人和小妹来的。”蒋秦风语气无奈,显是觉得此事无聊之极。 二人相视一笑。童明月暗自惊奇,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与自己称兄道弟之人居然曾与自己订过婚约。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虽然不堪为夫,但是作为朋友,此人倒是上上之选。突然想知道对于退婚之事,他是怎么想的?于是打趣道:“逸之兄一表人才,却迟迟不见娶妻?是不是舍不得邀星阁、倚翠院里的千娇百媚?” 谁知蒋秦风却表情落寞起来,叹道:“许是缘分未到。” 一般人听得此言都不会继续追问,但是童明月却追根究底,“是缘分太多,挑花了眼吧?” 蒋秦风摇了摇头,他心中十分欣赏童亦旻将其引为知己,故也没多想她说的话,没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之意,却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将自己被宜州童家退婚之事尽数告知。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失意了许久,摘花问柳这么长时间,他鲜有尝过不可得的滋味,虽然他连童家小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挫败尤为深刻。他突然想起童亦旻亦是宜州人事,也姓童,于是问道:“亦旻可知道那童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童明月尴尬起来,“只听过没见过。” “你不也姓童吗?” “宜州姓童的很多,哪能都认得。” “那她是否真如传闻的那般不凡?” “传闻岂可尽信。”童明月不欲与他再纠结在童三小姐身上,赶紧转移话题,说出刚刚心中的疑问,“陵州居然民风开放至此,男女同游亦不会招人闲话吗?” 蒋秦风看了看双双对对的人群,笑道:“亦旻有所不知,这是栀子花节的习俗。” 原来“栀子”音同“执子”,古语有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因此栀子花节并非只是赏花之节,亦是“执子之节”,是有情人互表心意,约定终身之日。陵州本是商埠,热闹繁华,民风本就较别处开放,虽然高门深户仍家教甚严,但是对于平常百姓而言,却没有那么多的约束,男女互定终身,亦不足为奇。 童明月暗自赞叹,如此自由的民风倒是喜闻乐见。却听蒋秦风问道:“亦旻可给弟妹准备了礼物?” “啊?”童明月不明其意。 “这一天夫妻之间也会互赠礼物,乃是希望夫妻恩爱,白头到老之意。”蒋秦风解释道。 童明月没有回答,显是不知此事,但是就算知道,这礼物也不知道该不该送。 此时蒋府家丁来报,说夫人和小姐已经上完香,出来了,于是蒋秦风告辞而去。童明月估摸着林秀君差不多也快出来了,于是慢慢往普华寺门口而来。突然一个熟悉倩影擦身而过,随之飘来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童明月回头望去,却见那人一身白色衣裙,白纱遮面,也回过头来看童明月。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眉心的一点淡红朱砂,依旧妖艳迷人。童明月一下愣住。她怎会在此? 第十七章 栀子花开(下) “他是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瑶琴身旁问道。他循着瑶琴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锦袍公子俊俏不凡正看向这边。 瑶琴收回视线,对着他浅浅一笑,“一个客人罢了。” 白衣男子又打量了那锦袍之人几眼,“你喜欢他吗?” 瑶琴诧异地看着白衣男子,转而笑道:“你吃醋吗?” 那白衣男子微一愣怔,默然不答。 瑶琴自嘲一笑,“是,我喜欢她。”一丝落寞却收进眼底无人察觉。 “那为什么不跟着他走?你知道我不会拦你的?” “她已经成亲了。” “这不是理由。” “对于我来说,是。” 那男子争辩不过,转而问道:“难道是因为他,你才要离开的?” “不是。”瑶琴淡淡地回道,又转头向童明月看去,见她仍看着自己,两道目光穿过人群相接,一个带着疑问,一个带着遗憾。 童明月愣愣地站在那里,她见瑶琴一身白衣白纱,清丽脱俗,竟与平时所见派若两人。而她身边的白衣公子,亦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两人站在一起,举止亲昵,言笑晏晏,堪堪一对神仙眷侣。不知怎么,这画面竟有点让她难以适应,那个人是谁?她想去问却不知如何接近,直到瑶琴又向她看来,她像获得了许可般,抬腿欲朝她走去,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夫君。”原来是林秀君已经上完了香出得门来,没走几步便看见童亦旻站在那里,于是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喊她道。 “你在看什么?”林秀君问。 童明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牵起林秀君挽住她的那只手道:“没什么,只是在等你。” 林秀君莞尔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条串着一个铜钱的红线,对她说道:“这是我刚刚在菩萨面前求的,必能保佑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考完试。”说完将这条红线系在了童明月的左手手腕之上。 童明月摸了摸那红丝线上小小的一枚孔方,转头看了看下山的方向,早已不见那一双白色人影,她心里轻叹一声,对着眼前人微微一笑,“谢谢夫人。” 此时林秀君面若桃花,两腮嫣红,竟给这漫山遍野的白色栀子花增添了些许艳丽。 办完正事,二人携手同游,悠闲地欣赏起美景来。这一年,因身体不好,林秀君几乎未有机会出来游玩。本以为病体拖不了多久便会了了这一生,谁知会嫁给这人,谁知一切都被一苦道长说中。林秀君看着童明月的侧脸,仍像初见时那般惊艳不已,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这香气和美景更能醉人。”一副陶醉模样。 林秀君掩口轻轻笑了起来。童明月听到笑声,以为她不信,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撑开她的双臂,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突然被拉进怀中,林秀君吓了一跳,但是耳边她的声音带着蛊惑,自己不由得照做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香气直达肺腑,沁人心脾,呼出时带走了心中积压许久的浊气,顿时让人感觉通体舒畅,惬意非常。林秀君虽然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感觉,但是大体应如是。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林秀君开心地转过身来,对童明月惊讶地说道:“是真的。” 童明月一脸得意,她拉起林秀君的手,又跑到一处悬崖上。林秀君生怕她继续往悬崖边上去,死拽着她不放,童明月却笑道:“这悬崖虽险,但风景绝佳。在这看晚霞一定极美。咱们到时来看吧。” 林秀君为难起来,“那今天便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你难得出来一趟,定要好好玩玩。” 林秀君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想扫她的兴,点头答应。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已不像闺中小姐那般诸多顾忌,何况是自己夫君之意,自当遵从。想到她如此念着自己,心中如啜了蜜一般。 午时,他们回到别云庵中,简单用了些斋食。随后林秀君便带着童明月一同来拜见惠音师太。林秀君每年都会来看望惠音,除了感恩其当年为自己祈福,还有她母亲的缘故。林秀君的母亲柳氏在她刚出生时就去世了,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却不敢在父亲林尚清面前提及,一来是怕他想起往事伤心,二来林尚清虽然对她疼爱有加但是却素来不苟言笑,父女俩难以亲昵。柳氏在世时,经常来别云庵听惠音师太讲经,二人十分投缘。所以当柳氏因难产去世后,一向不问世事的惠音师太才会破例下山为刚出生的林秀君祈福了七七四十九天。对于林秀君来说,除了林尚清之外,也许惠音师太才是了解柳氏最多的人。 二人跟着小尼姑来到惠音的禅房,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端坐在榻上闭目凝神,容貌素丽,若不是因她穿着灰袍,实难相信她竟是超脱俗世的出家之人。惠音知他们进来,睁开双眼,眼睛巡过童明月,落到了林秀君脸上,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施主近来可好?” 林秀君微一欠身,“承师太关心,一切安好。”她望了眼童明月,续道:“小女日前已嫁作人妇,今日特与夫君一道前来,拜望师太。” 童明月闻言弯腰作了一揖,“在下童亦旻,见过师太。” 惠音微微点头,上下打量了童明月几眼,嘴角露出笑意,“觅得此如意郎君,难怪林施主容光焕发,春风拂面。” 林秀君面露羞态低下了头,童明月看了林秀君一眼,笑说是自己有福气才是。惠音见二人郎才女貌,举案齐眉,心下甚慰。 三人坐定,又闲叙了一会儿,惠音对林秀君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童施主说,不知是否方便?” 二人对视了一眼,童明月点了点头,林秀君自然答应不在话下,于是独自出了门来,留童明月和惠音在房中叙谈。 林秀君站在门外,看着空荡荡地院子,除了两颗老树依旧繁盛之外,一切都流露出萧索之感,不知是庵内无人打理,还是不想去打理。这场景其实她年年都见,但是今年的心情却与往年迥异。这区别她早已意识到,却刻意回避。 不想召来丫鬟,想自己独自走走,她慢慢渡着步子,走出了别云庵,走上了那条熟悉的小径,不知不觉来到了去年赏花的僻静之地。还是一样的碧水潭,还是一样的花如雪,还是一样的风飘香,美景依旧,却不见当时的白衣少年,而自己也不再是当初的闺阁少女。她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像童明月教她的那样,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了过来,说的话也是那么地似曾相识。 “哎呀,抱歉,打扰了小姐的雅兴。” 林秀君睁开眼,回头望去,如进梦中。她依稀看见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站在那里对自己浅浅一笑。 “没想到小姐也知道这处风景极美,真是有缘。”那人说道。 原来不是梦,林秀君回过神来,微微施了一礼,“是啊,真是有缘。”她目光闪动,避开那人的视线。 “在下蒋秦风,不知小姐芳名?” “小女名叫,”林秀君顿了一下,换言道:“小女子夫家姓童。” 蒋秦风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容貌清丽,气质清雅的女子居然挽着妇人发髻,显示已经嫁为人妇,心下不免暗暗可惜,以为又是一段艳遇,谁知是提着竹篮打水。 林秀君仔细瞧着蒋秦风脸上表情,发现这人竟完全没有认出自己,不禁悲从中来。这一年来她对眼前之人梦引魂牵病体缠绵,而他却对她相逢对面不相识,怎地不叫人黯然神伤。原来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心中唏嘘,脸上笑的苦涩。 她哪知道,蒋秦风风流成性,每天花丛中来去,艳遇不知繁几,哪能记得何时何地曾偷过某位小姐的芳心,还害的她相思成疾。毕竟感情不是交换,哪是付出就能得到的,执着过后便是无怨无悔。 蒋秦风突然惊道:“童夫人?难道你是林知府千金,童亦旻的夫人?”因陵州童姓不多,他又才遇到过童亦旻,作此猜想也不足为奇。 “公子认识我夫君?”林秀君也很诧异。 “哎呀呀,那可真是太有缘了,亦旻与我乃是知己好友。”蒋秦风兴奋地说道,他其实一直好奇知府千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除了家世,可堪与童亦旻相配?毕竟在他心里能配得上童亦旻的也不多。没想到在此居然遇到了林秀君,见她一身清华,如芝如兰,与童亦旻堪称佳偶一对。 林秀君想起童亦旻那风流随性之姿,温润如玉的谈吐,清新俊逸之貌,任是谁都会被她吸引,忍不住去亲近。忘了刚才的苦涩,她满脸笑意地回道:“原来是家夫好友,失礼了。”说完又欠了欠身子。 “夫人不必客气”,蒋秦风虚扶了一把,问道:“怎么夫人只身在此,亦旻呢?此地人迹罕至,他怎地也放心的下?” “蒋公子莫错怪了夫君,是我自己想出来走走,夫君正在别云庵惠音师太处。”林秀君赶紧解释道。 “夫人。”突然一声大喊,二人齐齐望去,不是童明月是谁。只见她一身玄色锦衣,脸上不是平素淡淡微笑,而是一脸清冷,从栀子花林深处朝着这边走来,周围的千花万朵竟都成了陪衬,她如谪仙飘落凡尘,冷冷的表情也似悲悯世人。 林秀君看着那人慢慢走近,心也跟着跳了起来,如不是还有别人在场,她真的很想冲进她的怀里。她本是一个克制的人,但是此时却忍不住这样想。也许是因为终于看清了梦里的人,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已改变,放不下的不是人,而是自己当初的心动罢了。如今梦早已醒了,心也不止一次的跳动,且不再是梦中。看见童明月走近,她忍不住上前一步,迎了上去。 蒋秦风也有一丝晃神,好像眼前之人不是他平时认识的童亦旻,心中暗问,他到底是谁,怎会有如此绝世风华? 童明月因四处寻找林秀君不见,又急又气,突然想起昨夜差点在此迷路,于是找了过来,看见她果然在此,居然还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脸上不禁带出冷意,牵起她的手,轻责道:“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害得我好找了一番。”又转而对蒋秦风拱手道:“逸之兄也在此?”语气淡淡。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童明月知道蒋秦风其人,最自命风流,只要见到女子便要上去调戏一番,刚刚见他们俩谈笑风生的模样,由不得她不多想。 林秀君却一脸娇羞,就算被童明月责怪,也觉得如饮甘露。 蒋秦风本十分高兴,说两人只是碰巧遇到。但见童明月面色不愈,虽不明白为何,却十分识趣。他见这夫妻二人深情模样,定是想独处一会儿,于是告辞而去。 见他走远,童明月方才问道:“蒋秦风怎么会在这?”她不是不相信蒋秦风的话,只是觉得林秀君不会骗她。 林秀君依偎进她的怀里,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低声道:“许是这里风景太过迷人了,你不也来了吗?” 童明月轻轻搂住她,看向虚空,叹了口气,“太迷人的风景,会让人看花眼的,这可不是好事。” “花眼就花眼,看过了,也值得。如果能一辈子看着,花眼了又如何?”林秀君闭上眼睛,也许觉得这样眼就不会花,只要跟着心走,就不会迷失方向。 正可谓乱花渐入迷人眼,痴心错付又何妨? 此时,陵州东南官道,京城方向。数匹骏马奔驰而过,而一辆精致的马车却晃晃悠悠地行着。两者相逢,不出意外地马车被这数匹骏马拦住,一个身着紫色衫裙做丫鬟打扮的少女,掀开了帘子就骂道:“怎么回事啊?怎么又停了?今天晚上还能……” 话还没说完,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看着骑在马上之人,全都带着黑铁面具,遮去了半边脸,难辨真容,只听其中一个冷冷问道:“这是去陵州的路吗?” 丫头心下咒骂,你是瞎了吗?陵州官道之上,不是去陵州的是去哪儿的?嘴上却怯怯答道:“是啊,各位大侠,我们都是正经好人,饶了我们吧。” 那人用长剑撩开车帘,朝内一看,只见一个满脸长疮的女子坐在其中,顿时心生恶心。 丫头见状哭诉道:“这是我家小姐,她生了病,要去京城求治名医。我家小姐命好苦啊,因生了这病,被夫家退亲,还被闲言闲语,在陵州呆不下去,只能到京城避避顺便治病,……” 丫头喋喋不休,那几人听得不耐烦,收剑回鞘,一扯缰绳,朝陵州飞奔而去。 丫头看几人几马走远,轻蔑一笑,车内却传来呵斥之声:“闹够了就赶紧上路吧。” “好咧。”于是赶紧命车夫打马驾车。 那丫头回到车内,心魂未定,娇嗔道:“吓死我了,刚刚那个剑就架在我这里,只要轻轻一划拉,我就一命呜呼了。姑娘您怎么不让霍公子派的人跟着呀?这一路上好危险。”边说还边比划着。 “不能总依靠别人。”那满脸生疮的小姐说道,似是想到了什么,续道:“再说,别人行,为什么我们不行啊。”她嘴角勾起似淡淡一笑,让那张脸愈加显得诡异异常。 “别人?”丫鬟不解其意,但是于她而言,并不需要问为什么。 马车越走越快,离陵州亦越来越远,留下了满山的栀子花和在花下流连的人。 第十八章 最伤别离 八月中旬,乡试完毕,无出意外,童明月顺利拿到了会试资格。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蒋秦风和林昊也参加了乡试,但是却一个中了,一个落选。这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是林秀君和蒋秦风,一个高兴自己夫君途中有伴,一个喜于终于可以与自己欣赏之人畅谈一路;愁的却是童明月,她不知道这会给自己的行程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陵州离京城有半月路程,会试在即,林秀君忙于打点童明月的随行事宜,每日里反复查验,还细细列了清单,生恐有所疏漏。童明月笑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搬家呢。在童明月的坚持下,随行之人只带竹笙一人,随行一应物什也由原来的两大箱子缩减为两个包袱。童明月美其名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她是去考试的,又不是去享乐的,如此便足矣。林尚清见此满意地捋着胡须点头。林秀君无法只得变为细细叮嘱竹笙一路之上要注意之事。每当此时,绿竹只得点头如捣蒜,两眼无奈地看向童明月。童明月却视若无睹,继续读着手中的之乎者也。 相逢时难别亦难,越近离别,林秀君的情绪也愈发低落。童明月因想着马上就可以脱离这困境实是有几分兴奋,但又因前路实在难测她亦没有十分把握,又添了几分惴惴不安。林秀君见她似全无自己这般离别愁绪,一点也不懂自己的心思,暗自生着闷气,不想理童明月又想着相处时日无多,一分一秒也想多看看那人,如此内心纠结不已。 这几日童明月见林秀君食难下咽,寝不安眠,也觉察出了些异样,便也生出了些伤感来。自己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这选择实属无奈,毕竟不能耽误秀君一生,但是实情却无法告知林秀君,只能揽着她安慰道:“考完便回,最多不过两月时间。你在家好生养病,毋须多想。你若安好我便能放心去了。”话虽不真,情却不假,她真的希望林秀君能少思少虑,好好的,如此她便能少些愧疚与自责。 林秀君自然听不出她话中的诀别之意,听她此言只得忍泪点头答应,泪水却依然沾湿了她的衣襟。童明月叹息一声,只能将她抱的更紧。 见此情景,冯妈却唉声叹气,她一再叮嘱过林秀君要早早生下一儿半女才好,可是林秀君的肚子却一直不争气。如今姑爷就要远行,小姐又不能伴在身侧,这一路之上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若这段时间,姑爷在外面让什么女人大了肚子那可就后悔不迭。在她眼中,喜新厌旧乃是男人的天性,再痴情的男人也有贪图一时新鲜的时候,由不得她不担心。她哪里知道童亦旻实是女儿身,这担心实在莫须有。且至今为止二人也只是同塌而眠,并没有任何逾越之举,且就算如何了,林秀君的肚子也大不起来。临行前几日,她几次三番提醒林秀君,千万要与童亦旻多多欢好,以求能怀上孩子。林秀君实在是有口难开,便也只能红着脸,点头不答。 临行前夜,卧房之中,二人并排躺在床上,童明月闭目似是已经安睡。林秀君却辗转难眠,脑中一直回想着冯妈的话, “你若不抓住就几天,等他在外面搞了个小的,再生了个小的,到时候哪还有你的位置。” “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姑爷不是,但是保不准外面的狐狸精缠上姑爷。姑爷长得这样俊俏风流,是个姑娘见了都会倾心。” “可是……” “可是什么,之前他还不是去过邀星阁。” 林秀君语塞,这事她说不介意怎么可能。 “哎哟,我的小姐,这时候你就别害羞了。你想想姑爷为什么去青楼,还不是因为那里的狐狸精个个都会勾男人。”她压低声音道:“在床上你也得主动点。” 主动点……主动点……主动点……,这三个字一直回绕在林秀君的脑海里,让她不知不觉臊红了脸。她转过脸来看着童明月的侧脸,到底该如何主动啊?她犯起了难。 她心思起伏实在难眠,便坐起身子,转身看着童明月的脸暗自问道,你会去找别的女人么?为何到如今你都不碰我?想着想着不禁委屈起来,这人虽对自己温柔之至,但是却似近尤远,到如今也未曾与自己行过夫妻之实,自己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越想越觉得心酸,加上离别在即心内不安,更加伤心难耐,于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童明月本就睡的不深,听到哭声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却见林秀君正暗自垂泪,心下奇怪,转而一想,以为她还在因分别难过。便也坐起身来,轻抚她的背,安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怎地如此伤心?” 谁知林秀君见她醒了,便也不再憋着,哭出声来。童明月大骇,不知什么事情惹她如此。 却听林秀君哽咽问道:“于夫君而言,我到底是什么人?” 童明月不明其意,“自然是我的妻子。” “既然是妻子,那为何到如今也不和我行夫妻之事。”这句话问出口对林秀君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若不是此时情绪大恸,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童明月没想到她会有此问,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此时若说自己是女子,该当如何?正当她纠结要不要坦白时,又听林秀君问道:“难道是我比不上青楼女子,让夫君觉得毫无兴趣?” 童明月听她自比青楼女子,有些生气,“为何要将自己如此作比?” 林秀君委屈道:“不然夫君为何宁愿去青楼寻欢?” 童明月哑然失笑,原来是在吃醋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这却也实在不好解释,童明月一时无言。林秀君见她默然不语,以为真像冯妈说的那般,又生气又难过,于是把心一横,脱下自己的中衣,解开肚兜,凝脂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莹莹泛着光泽,胸前的【凸】起,也昭示着初熟女子的美好。 童明月见她此举也是吃了一惊,伸手要将她衣服拉上,却被她止住。童明月看着她的眼睛,只见她眼中泪水犹在,却带着坚定不移。童明月低下了头,她此时内心也波动不已,本以为都是女子,就算坦呈相见也无什么,但是却在看到眼前女子【胴】体的刹那一丝异样在体内升起,回想起那日在邀星阁所见,她心跳不已。 林秀君见她仍不为所动,心里实在悲伤难抑,难道自己于他而言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既已如此,索性放开了去。她贴身上来,抬手勾住童明月的脖子,凑上前去,打算献上香吻。 童明月正打算按下内心*,谁知又被撩起【欲】火。玲珑香躯在怀,肤细嫩滑,樱唇娇艳欲滴,娇嫩软糯,这架势任谁也受不了。于是两唇相接,辗转缠绵,呼吸不匀,心跳加速,一个转悲为喜,浑身绵软,一个【欲】火烧身,丧失理智。如此难舍难分良久之后,才分开来喘了口气。此时林秀君已化作一滩春水,软软地依在童明月身上,两颊潮红,犹如醉酒一般。童明月也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她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却让她有了一丝恐惧。二人默然无语,任湿热的空气在房中蔓延。 好不容易,童明月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看了看怀中之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这本不是自己计划中的样子,今日之后,该当何如? 林秀君第一次感受到与爱人亲热的滋味,虽然上次也有过,但是当时苦涩更多。刚刚心中的伤心与不安此时已全部化为柔情和蜜意,只愿此夜永在,不复天明,如此便不用去面对明日的离别之苦。 童明月却惶惶不安,此时她反而想立即天亮,这样她就能立刻逃离这里,好像只要离开了,就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她茫然地望着前方,悠悠地叹了口气,只是一切都是幻想罢了。 她将怀中人放倒在床上,轻轻拥着她,“明日还要赶路,咱们早些睡吧。”刚刚见林秀君情绪激动,让她不得不软语哄道。 林秀君觉得两人已心意相通,喜不自胜,倒也忘记了自己初衷是想圆房怀子之事。她钻进童明月怀中,搂着她道:“你不会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吧。” 童明月哭笑不得,“自然不会。” 林秀君满意地拥着她,安心入睡。童明月却心绪不宁,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渡口码头之上,林秀君拭着眼泪,对童明月说道:“一路之上,一定要保重身体,读书不要太晚,就算考不中也没什么。” 童明月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嘱咐道:“你也切莫忧思过度,你知道你的病就是心事太重的缘故,没事可以多出去走走,多带些护卫便是。”童明月深怕她这一走,林秀君又旧疾复发,忧思成病,万一就此香消玉殒,这罪过可是她童明月承受不起的。毕竟一开始她是想做好事来着,如果因她之故而去,还不如当初就不要卷进其中。 林秀君点头答应。旁边连碧见离别在即,伤心也不亚于林秀君,于是言道:“姑爷,我做了一件新夹袍放在了包袱里,到了京城,天气应也转凉了,千万记得添上。” 童明月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要好好照顾夫人。” 连碧正待答是,童明月续道:“也要照顾好自己。” 连碧看着她笑中含泪,点头称是。 “姑爷,竹笙是个男人,没有我们细心,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别吃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连朱见自家小姐抹泪不停,姑爷皮娇肉贵,身边又没有个细心的人照顾,她实在也很放心不下,于是含泪叮嘱道。 童明月笑着看了眼绿竹,答应下来。绿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心下抱怨,谁说我不细心? 等在一旁的蒋秦风见这一群女人哭哭啼啼,童亦旻安慰完这个又得安慰那个,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他不禁暗暗同情起童亦旻来。对比自己要出门时,那几房小妾也哭天喊地,叫苦不迭,让他头痛不已,不耐多待。此时童亦旻温柔含笑的样子,倒是让他有些汗颜了。也许是想帮童亦旻摆脱这场面,也许是自己等的不耐烦了,他大喊一声道:“亦旻,船快开了,怎地还如此儿女情长?” 童明月看了他一眼,示意绿竹先上船等她,她回过头来,从怀中取出一物,交到了林秀君的手上,对林秀君道:“这是我专门找匠人打的,权当是执子节的礼物。”她晃了晃自己左手腕上那红线串着的铜钱,粲然一笑,继而转身向船上走去。 林秀君看了看手中之物,却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耳坠,小巧精致,心中一暖,她将其攥进手心,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破涕为笑。 江水悠悠,载着行船越来越远,童明月站在船尾,看着岸上几人,慢慢地越变越小,直到看不清楚,看不见,才招了招手,像是挥别过去,挥别曾经。 她走到船头,看着披风破浪的船艏,心情也开阔起来,如捆在身上的绳索被解开,此时竟无比轻松自在。 绿竹站在她的身侧,看她表情时而凝重时而明媚,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我们真要去京城吗?” “当然。” “为什么不回家?” “为什么不回家?”童明月喃喃自语,“也许是时候未到吧。” 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她顺着看去,蒋秦风站到她的身侧,递给她一壶酒道:“终于可以畅快一回了。”说完仰头饮起自己手中的酒来。 童明月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也学着他仰起脖子,畅快而饮。 不一会儿,二人皆将壶中酒饮尽,童明月将酒壶远远地丢到江水之中,大喊了一声:“痛快。” 蒋秦风看着她的侧脸,迎着朝阳,泛着金色光芒,也将酒壶远远抛去,大呼过瘾。 绿竹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一副癫狂模样,默默地摇头叹息道:“疯子。” 第十九章 过眼云烟 洮水河从西向东贯穿兆国,乃是兆国的母亲河,不仅浇灌兆国全境,也是兆国商品货贸往来的主要通道,因此大部分商埠都集中在洮水两岸,陵州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紫霞初升,洮水之上,雾气飘渺,一条大船正顺流而下,迎着朝阳而行。童明月站在甲板之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怎么起的这么早?” 不消说也知道是谁,这条船上,除了蒋秦风还有谁会这么跟她说话。童明月回过头来,“逸之兄不也挺早的吗!” 蒋秦风笑着走到童明月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烟波浩渺的河面,感叹了一声,“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不是出来,怎能欣赏到如此美景?” 童明月侧过脸来,笑他道:“我还以为逸之兄只对欣赏美女感兴趣呢。” “同理,同理。”蒋秦风面露尴尬,“欣赏美景与欣赏美人是一个道理,都是让人心旷神怡之事。” 不知为何,这话让童明月想起了一个女子,邀星阁的花魁瑶琴,也许是因为她是童明月见过的美人中,唯一可以称得上绝色的。她有一双勾人的眼睛,让人害怕与之对视,生怕被勾了魂,失了心。红衣的她身姿窈窕,曲线玲珑,风情万种,白衣的她却又看起来清丽淡雅,出尘脱俗,无论哪个她,确实都让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童明月不由得在脑中勾画起瑶琴的样子来,嘴角勾起,露出笑意。 蒋秦风见了她笑的暧昧,促狭道:“你看,你不也懂吗?都是男人不是吗?” 童明月但笑不语,只是在心中疑惑,那天的男子是谁? 他们所乘这条船乃是蒋家租来的,专供蒋童二人上京之用,虽不极其华丽,但是却一应俱全。二人选择走水路,是因为水路比陆路更加舒适便捷,不用急着赶路,且沿途可尽览美景。他们每日里除了读书,要么就是喝酒斗茶,要么就是睡觉发呆,再不然就停下船来看看风景,如此走走停停,一路之上倒是逍遥之极,却哪还有半点要进京赶考的样子。也不怪这二人如此闲情逸致,一个本就把它当作与好友同游,一个只是为离开找个借口而已。 一晃眼数日已过,船行到了郴州境内,河道突然变窄,且两边淤塞长满了水草,虽行船不便,倒也形成了一种别样的景致。于是又停船靠岸,童明月带着绿竹,蒋秦风也带着贴身小厮云烟下得船来。 初听到那小厮名叫云烟时,童明月曾笑蒋秦风说,果然是青楼常客,连给身边的小厮取名都带着一股子风尘味。蒋秦风却笑称,只因那些女子都是过眼云烟,遂将贴身小厮唤作云烟,时时提醒自己。童明月听他此言,看向他的眼神意味不明。 船所停靠之码头,似是荒废已久,并没什么人货往来,只有一对老夫妇简单支着一个茶棚,给过路的行人提供些茶水点心,让他们歇脚打尖儿。 四人来到茶棚刚一坐下,童明月便向那对老夫妇问道:“老人家,这码头还在用吗?” 老妇拿着四个茶碗,提着一个茶壶走了过来说:“多久没用了,只是附近百姓图个方便在此上下罢了。” “哦?那这附近人家可多?” “哪还有什么人,前几年这里遭了场大洪灾,死的死,逃难的逃难。”老妇叹息着道,“人都走光了,不然怎么会是这般光景?”语气苍凉。 “难怪这码头这样大,却没什么人。”一旁蒋秦风听她此言,恍然大悟。 童明月听了却更加奇怪。原来她刚刚下船之时,注意到脚下栈道板色尚新,显是不久前刚被替换过的,且加固加宽。若是只有寥寥数人上下,何需如此? 刚刚在船上看到,这边水草长得齐人高,遮住了岸上的视线,甚是壮观,这野生野长的景致比起那些精心雕琢的来,倒是有另一种别样的魅力。童明月大感新奇,非要去那水草丛生的地方走上一走,蒋秦风亦兴致勃勃,于是四人沿着岸边,往上游走去。 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老伯正在岸边编着竹篓子,几人上前询问,这是干什么用的。那老伯说是用来捉鱼的。几人大奇,只听说过用渔网捕鱼的,没见过用竹篓子捉鱼的,这鱼还能自己钻进来不成?也不怪他们几人不明就里,想他们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肩不挑背不扛,哪里知道餐桌上的食物是怎么来的。几人均是不信,那老伯笑道:“你们若不信,那待会儿便随我一同去抓鱼试试?” 几人大喜,这等趣事怎可错过。于是等老伯编好篓子,便跟着他一起来到一处水草尤为茂密之处,显见的是少有人来。老伯将捉来的几只虫子扔进竹篓中,又随地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放进去,将竹篓远远抛进了水草丛中,不一会儿那竹篓子便沉入水底。他又将与竹篓连着的绳索系在岸上的小树干上。依此办法,老伯又连续下了几个竹篓子,方才坐下来休息。童明月几人皆又惊又奇,心中隐隐期待能有鱼儿上钩。 老伯笑他们说,不能心急,需待等上一等,于是几人便随着老伯席地而坐,闲聊起来。 童明月问道:“老伯,为何不用渔网抓鱼?难道用竹篓子抓的更多不成?” 老伯叹道:“以前也是用网。但是几年前的大水把这里的十里八乡全部都给淹了,大部分人都被淹死了,没死的也逃难去了外乡没再回来。只剩我们几个老骨头,跑不动的,在这勉强续命。没有了人,码头也被荒废,河道淤了也没人去清理,于是日积月累,河道越变越窄,长满了水草,行不了大船,撒不开网去,只得用这竹篓子。这办法还是当时一个老道长教给我们的,他看这里惨状,便交了我们一个求生的本事。” 几人听老伯说起往事,皆心下唏嘘,默然无语,天灾至此,无力回天。 老伯见他们个个面色凝重,于是开解道:“天无绝人之路,这水草长得好也有好处。” “哦,什么好处?”蒋秦风问道。 “这鱼儿啊最喜欢待在水草从中,用渔网也抓它不到,只能用这竹篓子放进饵去诱它。现在抓鱼的人少,我每天都能抓一大篓子鱼呢。待会儿要是抓得多,就请你们一起吃河鲜。” 众人听他这话也高兴起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老伯终于要收篓子了。老伯说本当要多等等,但是想着几人还要赶路,便早些起了篓子。篓子一个一个的被收回来,几人皆高兴不已,因为收获颇丰,虽然也有空篓子的时候,但是总体来说够吃好几顿的了。待到收到最后一个篓子的时候,老伯用力拉扯绳索也拽不上那竹篓子来,似乎是被水草绊住。于是童明月让绿竹潜水去看,这一行人中,老伯年迈,其他人不会水,只有绿竹可以潜水憋气,便只得如此。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绿竹上来,童明月来回渡步,担心不已。蒋秦风见她如此,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心里却同样担忧。 终于绿竹露出头来,她举着手中竹篓,望着岸上众人咧嘴一笑,原来又是一大篓子鱼。 众人皆大松一口气,于是就地拾柴烧火,烤起了鱼来,一人一条,尽够了。大家先忙着生火烤鱼,后又闷头只顾吃鱼,竟都忘了问绿竹为何在水底逗留许久,竹篓是不是被水草勾住之事。也是,此时谁还有心思去管这些细枝末节,人既已没事又有美食当前,何不及时享乐。 饭饱之后,几人谢别老伯,重新上船启程。回到房间,童明月拾起书,想稍读片刻消食。正好读到一首《鹊踏枝》: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她饶有趣味地反复念着这句,好似有人在跟她抱怨一般,怨她不懂离别之苦,只顾着自己快活。 她放下书来,轻幽地叹了口气。离去数日,也不知道秀君如何了?她虽一心想着脱身,但却并非冷漠之人。林秀君如何,对她怎样,她怎会毫无感觉,奈何又奈何,女儿之身焉能给她幸福?如今身虽自在,心却不能,这一根月老错搭的红线,哪是一走便能剪了个干干净净。她抬手看了看系在腕上的红绳,晃了晃上面缀着的铜钱,如不特意去看,去感受,已如融入自己身体一般,浑然不觉。现在时日尚短还没什么,待到日久,传去自己死讯,还不知秀君能否承受的住?想到此处,她又深深叹息一声,眉头锁起。 童明月这边兀自想着出神。那边绿竹一边从包袱里给童明月拿出稍厚一点的长袍,一边想起连朱的话,暗自抱怨,我明明很心细啊。看着手中的长袍,听到童明月的叹息,她也跟着叹息起来,“好久没看到小姐穿女装了!” 绿竹虽是自言自语,但是此时房中只有她们两个人。童明月听到绿竹絮叨之声回过神来,问道:“今天怎么在水底耽搁那么久,害我为你捏了把汗。” 绿竹想起当时在水底所见,甚是奇怪,于是说道:“当时竹篓的绳子被铁链绊住,我废了半天功夫才解开。” “铁链?水底怎么会有铁链?”童明月奇道。 绿竹走到童明月身边,点了点头,“我也觉的奇怪,所以顺着铁链摸索,居然摸到了好像是箱子的东西。” “箱子?” “而且是很大的箱子,不止一个,用铁链相连。” “铁链连着的箱子?”童明月大惑不解,“那箱子里有什么?” 绿竹摇了摇头,当时她本想打开箱子看看里面有什么,但是气息不够,箱子又被铁锁锁住,于是只得作罢。 箱子用铁链连于水底,显然是人刻意为之,但是此地大灾过后,人烟稀少,不知这箱子是什么时候放下去的,又是为什么放在水底呢?难道是谁藏的宝贝不成?童明月想不通,罢了罢了,现在头痛的事不止一件,哪还有空管这莫名其妙的箱子。待入了京城,该如何安排脱身还未可知呢。此事本应不难,但是现在身边跟了一个蒋秦风,做起事来便有些束手束脚了。 童明月看了看绿竹,见她还是一副思索模样,显然还在为箱子之事费脑筋,于是问道:“对了,你爹的事怎么样了,如今我们已离开了陵州,再回去恐怕难了。” 绿竹听了失落起来,“我娘当初所在的那个妓馆早已倒了,现在是一家酒楼。想打听也无从问起。” 童明月听了叹了口气。三年前她乘画舫与一众酒肉之交参加游湖灯会,恰遇当时一青楼画舫在拍卖三个新到的雏儿,她一时怜悯心起,不忍见好好的女孩被人糟蹋,于是在白二的帮助下买下那三人。当时给了她们一人一份路钱,让她们各自回乡。另两个一番感激之后便回家去了,只有绿竹拒不接那银子,非要跟着童明月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童明月当时并不想带个来历不明之人在身边,于是几番拒绝,谁知她居然还有翻墙入室的本事,原来有些功夫在身。后来询问方知她从小在乌鹫山长大,为了寻父下的山来,本性单纯,误中奸计,被卖到了青楼之中。 此次出门,只带了绿竹一人,一是因为可信的人中只有绿竹有些身手,可以保护自己;二是绿竹的母亲当初便是在陵州遇到她的父亲,顺道可以打听一下她父亲的消息。谁知会发生绣球招亲之事,一切也慢慢偏离了她原本的设想,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 转眼又过了半月,大船顺流而行,经过了德州、宾州,到了瑞州。瑞州与京城相接,从瑞州往北,翻过一座云顶山便是京城。只是他们不能再乘船而行,得改走陆路。于是只好收拾下船,在码头之上买下两辆马车并四匹骏马。又走了五日,他们离开了繁华地段,越走越荒凉,来到了云顶山脉。连日奔波,山路难行,就算是官道也是一样,几人均现疲色,于是停下车来,到路旁休息。 童明月躺进马车,闭目养神起来。突然有人掀起车帘躺到了童明月身侧,不是蒋秦风是谁。这一路之上二人相处甚密,又出门在外舟车劳顿日久,让童明月也越来越不拘小节起来,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便,但自己也穿着男装,便也懒得多做计较。于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继续假寐,如未察觉一般。 蒋秦风在她身侧,本是想和她倒倒苦水。这一路之上甚是辛劳,他从小到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何曾受过这种苦,积压了许久的怨气,不吐不快。谁知这人竟然睡着了不醒,于是悻悻然有些无聊。他看着童亦旻的侧脸,一时入了神。一直以来他自命不凡,不仅风流倜傥而且独见独知,奈何没人能懂只能寄情于胭脂帐中,直到遇到了这人。她竟比自己更加不拘一格,且又长成这样,难道是妖孽不成?这一路上常跟她谈天说地,从经史子集到道听途说,无不让人拍手称快,痛快淋漓。于是便什么事都想跟她叨叨,感觉自己成了一个长嘴妇人一般。他无奈地摇头,突然促狭心起,他抬手欲解开童亦旻头上发带。谁知刚一解开,这人就突然睁开了眼睛,吓了他一大跳,只听她淡淡问道:“你在干什么?” 蒋秦风心里有些紧张,但是却仍装作随意的道:“刚刚你头发上有一个虫子,我想给你驱走,谁知扯到了你的发带。” 童明月立时坐起,解了发带的长发便顺着脖颈自然的垂下,蒋秦风正打算嘲笑她一番,却愣在了当场,眼前之人,难道不是个绝色美人? 童明月连忙用手将头发拢起,一边捡了发带重新束上。 蒋秦风在一旁痴痴地道:“亦旻,你真美。” 童明月听了心中一惊,难道被他看穿身份? “没想到男人也能美成这样。”蒋秦风以为自己眼花,感叹起来。 童明月听了,勾起一笑,打趣他道:“难道逸之兄有断袖之癖不成?” 蒋秦风听她这么一说乍了乍舌,正待反驳,突听到车外一阵喧闹之声,两人探头来看,只见旌旗飘飘,却是一队人马压着几辆装着大箱的马车,缓缓行来。举目看去,那些旗子之上,赫然写着一个镖字,或是一个齐字。两人对视一眼,皆心下了然。 第二十章 一场大戏 这一行约有四五十人,护在四辆拉着铁制大箱的马车的前后左右。十几面旌旗迎风展开,旌旗之上那大大的“齐”字或“镖”字,无不告诉众人,来者便是大名鼎鼎的齐峰镖局的押镖车队。齐峰镖局虽坐落在陵州,生意却做到了全兆国,在各州府都设立了分号,京城当然也不例外。蒋童二人皆看出来人身份,蒋秦风本就是陵州人,蒋家与齐峰镖局常有生意往来,蒋秦风就算没有亲自接触过也常常听到他们的名号。童明月自不必说,当初瑶琴就是借助他们救了自己,细看下那几个眼熟的壮士也在其列。如此相遇倒也是巧,若不是看他们个个龙骧虎视,神色肃穆,这二人说不准会上前打个招呼,套套近乎,因路途实在无聊,难得遇到几个他们之外又有点干系的人。 于是乎童明月和蒋秦风坐在车内,绿竹和云烟站在车外,只能看着这一列人马从身旁而过,一动不动却又目不转睛,像盯着猎物一般。身穿黑色短打衣服的镖师见他们如此,皆警惕起来,走到他们身边时,都虎目圆睁,以示威吓。吓得几人赶紧移开了视线,目光上下左右飘忽。见他们渐渐走远了,几人方才重新凝目望向他们的背影。 蒋秦风道:“你说他们押的是什么宝贝?这么大阵仗。” 童明月摇了摇头,“总归不是一个美女就成。” 四五十人的押镖队伍不可谓不大,他二人见了皆暗自好奇所押之物到底为何。但是镖局保镖又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童明月想起当时瑶琴便是由他们所保一路护送至陵州的,自己也因此被瑶琴相救,并与之相识,于是随口玩笑着说道。 蒋秦风听了却脸色讪讪,他以为童亦旻又在打趣他耽溺美女之事。想起刚才捉弄童亦旻的时候,被他笑说有断袖之癖,便回道:“要是美女岂不更好?” 童明月转头看向他,“要是美女,你当如何?” “当然是弃你而去,跟着美女走咯。”蒋秦风得意地说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回一城。 谁知童明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并嗟道:“那真是可惜了不是美女。” 蒋秦风不明白她为何发笑,但是听她这话怎么那么别扭,于是问道:“什么意思啊?” “没,没什么意思。”童明月可不会跟他说,要是那样岂不是刚好可以摆脱了你去。 又休息了半柱香时间便重新上路,因山路行车颠簸,于是四人都打马而行。刚走了三四里地,便进到了一处峡谷中,两边崖壁高耸陡峭,挡住了不少光线,又已入了秋,处处透着一股子阴寒之气,让人不禁打起了寒战,神经紧绷起来。恍惚听到有大喊之声,因这峡谷中回声很大,他们初以为是幻听,谁知越往前走越听的真切,分明是有人在前头打斗。喊杀之声、兵器交接之声、哀鸣之声兼而有之。大家都紧张不已,不知道前面是个什么情况。 商议之下,四人从马上下来,先于路旁灌木杂草丛藏身。绿竹身手好,自请去前头探看一下情况。童明月想着这样也好,但是自己又好奇不已,于是说要跟着去看看。蒋秦风见状放心不下,也要跟着。云烟见自家少爷要去,自然没有不跟着的道理。无奈四人只得一同前往,到了几十丈远处,果然看见一伙人打的正酣。 四人缩进草丛中探头看去,这不是刚刚齐峰镖局一行人吗?难道是遇到劫镖的了?是哪群匪徒如此大胆,敢劫齐峰镖局的镖?于是定睛去看!只见一个黑布蒙面之人正与十几二十个镖师缠斗,其他镖师仍守在四辆马车之侧寸步不离。童明月见了暗暗点头,果然是齐峰镖局!如此处变不惊,分工明确,有智有勇,难怪能十几年来保镖于万无一失。咦,奇怪!难道劫匪只有这一个人?童明月四处看了一遭,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暗自惊叹起来,这人忒也大胆了,居然只身来劫镖,是太过自以为是,还是没甚头脑? 童明月觉得好笑,不过看他一人打十几二十个镖师居然也未落下风,想来也是有本事的,并非妄自尊大。要知道齐峰镖局的镖师武功都相当了得,这一点童明月可是亲眼见过,能保镖十余年未出差错,除了有谋略,过硬的本事也是必须的。想到此,童明月不禁有些佩服那蒙面人,投向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敬意。她细细打量起那个人来,看他身形装束应是男子,只见他以黑布罩面,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手执四尺长剑,于包围中仍目光坚毅,不露惧色,身影翻飞、招数变换,且招招利落、剑剑精准,打的他对面之人无还手之力,若不是因为要应对之人太多,他应早已取胜。不过此时双方僵持已久,人数优势已经显现,那蒙面人渐露疲色,攻势无力,只能回招自保。与他对阵的众人也看出了可趁之机,一拥而上发起一轮猛攻。蒙面人因疲累,反应速度明显下降,躲闪格挡不及,胸前突被刺中,一股鲜血涌出,胸前殷红了一片。蒙面人痛呼一声,后退了数步,以剑撑地,方才稳住了身形,不至于倒下。众人见此以为胜败已分,只待掀了他的遮脸布,看看这胆大之人到底是谁? 童明月看的心惊肉跳,纠结不已,一方面觉得此人若是劫匪,当然要捉住了送官究办才是。另一方面看他一脸正气不像是匪盗之徒,如此作为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毕竟胜算实在不大,有点像飞蛾扑火,心中佩服此人气魄,不忍见他被抓。她忍不住抓住绿竹得手臂,掐的她痛的直咬唇。童明月想着若是此时出面去阻止,会不会被当成同伙?若是不救,又实在有些不忍,到底该怎么办?她看向绿竹,绿竹一边忍痛一边又开始冒冷汗,只听她低声问道:'“你,打得过他们吗?” 绿竹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家小姐又要干嘛。 蒋秦风主仆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又惊又怕,这种事总是离的越远越好,于是催促童明月道:“亦旻,我们赶紧走吧,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童明月见绿竹摇头,又听蒋秦风催促,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她这话其实是自问而已,可却问出了声,蒋秦风听了,理所当然地答道:“要么是劫匪,要么是江湖恩怨。” “江湖恩怨?” 他们在草丛里细声讨论,那边突然一声嘶鸣之声传来,四人又伸头看去,只见一人一马奔驰而来,那马速度非凡马可比,说是离弦之箭也不为过。那马上之人一身白衣,白布遮面,催马箭步上前冲破那包围圈,一手提起之前那黑衣人的手臂,黑衣人身中一剑本已有些不支,如此刚好借力一纵,一跃骑到了白衣人的身后座上。那白衣人马鞭一甩,马蹄高抬,纵跃而去。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黑衣人已经被救走,只留下片片血迹和被踏碎了的一地落叶。 四人看的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等反应过来,童明月高兴地道:“太好了。” 其他三人莫名其妙地看向她,“好什么?” 童明月怎好表示自己偏心劫匪,于是只敷衍道:“我们终于可以上路了。” 谁知重新上路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不想和齐峰镖局照面,他们选择绕道而行。折返后绕了半天才找到一条小道,堪堪可以迁马而过,坐车是无论如何不行的了。于是两辆马车只能弃在了道上,蒋秦风不以为意,两辆马车值几个钱?童明月却觉得此举实在浪费,她虽然家境殷实,但是从小被父母教导要珍惜一事一物。于是她留纸一张于马车之中,上写道:新马新辕新轱辘,难丢难弃难为情,只待有缘君一位,可堪为用侍终身。蒋秦风笑她说,是不是最近书读多了,越来越酸了。童明月笑答,只要不穷就好。 走路自然比骑马乘车慢了许多,再加上山中小道蜿蜒曲折,高低不平,更是难行。感觉没走多远,天便黑了下来。因没走官道,又被耽搁,不能按照计划投宿到客栈,几人均担心今晚要天为被地为席,露宿一宿了。正在他们又累又不安之时,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灯火闪动,似乎是有户人家。几人均大喜,加快脚步朝那山里人家走去。 有了希望便有了动力,不一会儿童明月四人便来到了那户人家门前。 “有人在家吗?”绿竹上前问道。 童明月发现此处破败不已,似是久无人住的样子,可是又为何亮着灯呢?她心下奇怪,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让绿竹先问一声。 蒋秦风却没想那么多,虽也觉得简陋,但是山里人多是穷苦人家,这样才是正常。今晚只求能有片瓦遮头,不至于流落到荒郊野外,如此便足矣,哪里还讲究那么多。 叫了几声无人答应,于是几人只好自行推门而入。 进来一看四人吓了一跳,屋中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桌子,两条板凳,一个泥巴垒的床而已。桌上一盏昏暗油灯,可床上却躺着一个人。既然有人,为何刚刚叫门数声却无人应答,难道是睡得太沉了? 绿竹走上前去,打算给他唤醒,却惊叫了起来。 “怎么了?”其他人被她一叫又吓了一跳,童明月不禁暗骂,今天晚上难保不被吓出病来。 “他,他他……,”绿竹指着床上躺着的人,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了?”童明月心中一紧。 难不成是死了不成,蒋秦风被自己这个想法吓的不轻。 突然一阵山风吹进屋来,油灯闪动不停,让映在墙上的人影跳起舞来,如鬼魅一般,众人都后背发凉,浑身僵硬。 风停灯熄,童明月从袖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端起油灯走到近前一看,那人眉目之间的坚毅如此熟悉,面目英朗确是没见过,只是他胸前的那摊殷红? “是今天劫镖之人。”童明月替绿竹说了出来。 绿竹点了点头,因她本身会武功,因此格外关注武功好的人,今天她看了他许久,想看出他的招式路数,于是对他十分熟悉。 蒋秦风闻之,凑前一看,果然。别的他不清楚,这胸前一剑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当时觉得自己的胸口都隐隐作痛,于是肯定道:“是他。” 云烟也点头如捣蒜,自然附和自家公子。 “他死了吗?”蒋秦风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刚刚他们叫喊也没吵醒他,又当胸一剑,不得不作此猜想。 绿竹用手指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童明月听了,放下油灯,赶紧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红色药丸来,放进了他的嘴里。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声大喊,又吓得众人一跳,回头看去,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门口正怒视着他们。 “居然是他。”童明月暗暗惊奇。 白衣人一手提着剑,一手拿了一大把似杂草一样的东西。见到众人他惊怒不已,一把剥开众人,上前查看童明月刚刚塞到那人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惜已经化得无影无踪,他一气之下抽出佩剑。剑啸之声清脆悦耳,可是在童明月听来确是死亡之声,她吓得面如土色。正当剑指向她的喉咙之时,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绿竹迅速抽出床边那人身侧的一把剑,一剑挑开白衣人指向童明月的剑锋,并与之过起招来。 蒋秦风和云烟赶紧把童明月拉到角落里,避到两人招式之外,免得被伤及无辜。 童明月本已被吓得愣住,此时反应过来,大喊着制止道:“住手,他还有救。” 二人闻言立即停下动作,绿竹本来就只听童明月的,那白衣人却是因为后面半句。他看着童明月冷冷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如果他还是活不了呢。” “那便把我的命给你。” 童明月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其余三人皆大惊失色,绿竹哀呼,“少爷。”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不用玩命吧。”蒋秦风也心如抖筛,颤动不已,他吃惊地看着童明月,好像又不认识这个人了一般。 第二十一章 爱而不得 那白衣男子听了也是一愣,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此时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说话的语气,却让人觉得并非虚言。刚刚他见那人给床上的人喂了什么,以为有异,急怒攻心地动起手来。此时冷静下来想想,这几人穿着打扮并不像江湖中人,自己跟这几个人素昧平生,他们应该也不会有甚加害之心,只是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你刚刚给他吃了什么?”白衣男子疑惑问道,难道这么神奇? “归雪丹。” “归雪丹是什么?” 不光是白衣男子,在场其他人都没听说过“归雪丹”这种东西,于是都好奇地看向童明月,等待她的下文。谁知她并不解释清楚,只说道:“总之是个好东西。” 白衣男子虽然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是却抱着一丝希望,这人以命相抵,总还值得一信吧,况且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他放下剑来,走到了土床辺,看着床上之人,脸色似乎比刚才的惨白之状要好了些,心下更多信了几分,看向童明月几人的眼神也变得友善许多。他不明白童明月为何能说的如此笃定,问道:“吃了归雪丹,他就可以好了吗?” 他背对着光,童明月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话中的希冀童明月听的分明,可是世上哪有什么绝对之事,刚刚她说的那么肯定,也只是想让他们先停下手来,所以才将七分把握说成了十分。 “归雪丹每两个时辰吃一粒,可保他一时性命无虞,但是明天我们还是得赶紧到前面镇子上去找个大夫,抓点草药才好。不然时间久了,怕会落下根来。” 童明月算一算这床上躺着的人从中剑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五六个时辰过去了,如果是伤到了要害,此时他应该早已血尽人亡、无力回天了才是。而刚刚察看他之时,见他伤口已经被简单扎住,血也止住,气息尚在,虽微弱了些,但并不显游丝之状。只是失血过多,一时昏迷不醒罢了,性命应该无忧。她想起自己身上刚好带了归雪丹,有凝气归血之效,于是便给他服了一粒。谁知道自己的好心之举,差点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童明月心中无奈,其实自己对此人甚是敬仰,恨不能自己去救他,又怎会加害于他呢。 那白衣男子听了童明月的话点了点头,他看了床上之人一眼,松了口气。回身捡起刚刚被自己丢掉的那一大把杂草,对童明月道:“你看这里可有用得着的草药?” 童明月看了看他手中的不知名的杂草,浅浅一笑,“且放宽心,他会没事的。” 白衣男子垂下了手臂,走到了桌子旁坐下,泄气一般地将那杂草放到了桌上。他摊开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童明月也走到桌旁坐下,看到他手上满是伤痕,应是刚刚采药之时被割到的,心中感叹,关心则乱,此时他的心也应像这杂草一般吧。不知道他和床上的人是什么关系,怎地这般紧张他?那天看他和瑶琴甚是亲密,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在下童亦旻,此行是去京城参加恩科会考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寻着蒋秦风看去,谁知这俩主仆仍远远地躲在角落里,不敢靠近。 蒋秦风看到童明月投过来的视线,有点尴尬,他们主仆因都毫无武功,自然胆子小了些,他可不像童明月还有绿竹一直护在左右。此时见童明月已经和那白衣男子坐到了一张桌子上,于是也放开胆子,坐到了童明月身边,接着童明月的话拱手道:“在下蒋秦风,和亦旻是同窗好友,一起去京城赶考。” “我们都是陵州人士,不知公子是?”童明月问道,因那日在栀子山她见这人和瑶琴一起,猜想他可能来自陵州,于是把自己也说成是陵州人士,让他放下戒心,套套近乎。 蒋秦风附和着点头,他听童明月说过自己的身世,父母双亡,如今他入赘了林府,说自己是陵州人士,也并无不妥。 白衣男子听了,果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有惊喜之色,“你们居然和我是老乡,我也是陵州人士,陵州霍少宗。” “霍少宗?难道你就是如今霍家的少主。”蒋秦风不可置信地问道。 “正是在下。”霍少宗拱手道。 “霍家少主?”童明月茫然地看着蒋秦风。 蒋秦风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得意起来,难得有机会能在童亦旻面前炫耀一下本事,于是眉飞色舞地向童明月解释起了霍家。 说起陵州霍家可不简单,说是江湖中人,却又世代行商,说是富商巨贾,却又涉足江湖。他乃是西南凼门主家,却经营着兆国最大的马帮,承担着兆国几乎所有的货物运输,从陆路到水路,基本上都是霍家把控的。霍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霍少宗的父亲,霍鼎。霍少宗是霍鼎独子,自然也就是霍家的少主,未来的当家人。童明月不知道也不奇怪,她才走出闺阁不久,到陵州也时日尚短,与霍家也没什么往来。而蒋家是陵州大户,跟霍家常打交道,蒋秦风又常混迹于青楼,青楼这种地方,最喜欢谈论的就是些江湖轶事,宫闱秘闻。 童明月听了也很是惊讶,居然遇到了这种人物,拱手一揖道:“霍少主,失敬,失敬。” 心下却更加好奇,床上躺着的又该是如何厉害的人物。 “二位叫我少宗就好,别叫什么少主了。”霍少宗此时已经对这几人打消了疑虑,他其实甚是痛恨加在他身上的少主身份,但是奈何却也明白这是自己无法推却的责任。 蒋童二人从善如流,齐喊道:“霍兄。” 于是他俩自报上了家门,一个是陵州蒋家三公子,一个是陵州知府好女婿。霍少宗知道了后也瞠目结舌,没成想这二人也非等闲之辈。他见蒋秦风风流倜傥又妙语连珠,又见童明月貌比潘安却随性淡然,况刚刚见童明月对不相熟的人也倾力相救,这份侠义心肠让他很是赞许,这份好意也让他甚是感激,于是起了结交之意。他的身份让他平日里对人总是多三分防范,因想对他不利的人太多,而想利用他的人也太多。此二人与他萍水相逢,又非江湖中人,如此相识,反而可以放下许多防备。 三人相谈甚欢。霍少宗一提结拜之意,蒋童二人均大喜过望,一拍即合。三人都不是迂腐之人,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只一起对着月亮拜了三拜。接着排资论辈,蒋童二人尊称霍少宗为大哥,而霍少宗分别称蒋童二人为二弟,三弟。 是故缘分的深浅本就不是按照相识时间长短来定,一面之缘也能结下终身之交。 一番叙谈过后,天色已深。几人一天奔波,甚是疲乏,条件简陋,也没什么好讲究,于是纷纷围着桌子伏案而眠。霍少宗心中还担忧着床上之人的伤势,无心睡眠,时而走到床边查看他的情况,时而走到屋外对着月亮长叹,一如此时。 霍少宗刚长叹了一声,身后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大哥何事如此烦心?”却是童明月。 霍少宗没有回答而是坐到了檐下的阶梯上。童明月坐到他的身边,见他不答也学着他叹息了一声。 “三弟又是为何叹息?”霍少宗问道。 “有想不通的,有放不下的,有解不了的,桩桩件件都足以让我叹息了。” 其实童明月心中疑惑很多,床上受伤之人是谁,他为何会去劫镖?霍少宗跟床上之人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救劫镖之人?还有,霍少宗和瑶琴是什么关系?可是霍少宗并不知道他们目睹了今日劫镖之事,兹事体大,四人也十分默契地都缄口不提这件事。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是她相信霍少宗其人,劫镖之事或许并非那么简单,不可贸然相问。至于瑶琴,她心中一叹,她之于瑶琴又算什么身份,那日见他二人行状亲密,自己怎好过问别人私隐。太多问题萦绕在心头让她睡不着,只得起身,但是却又什么都问不得,不便问,于是只能叹息一声。 “哦?”霍少宗听了大奇,这个总是淡如芝兰的三弟,还有什么烦忧之事么?“什么事,大哥可有能效劳之处?” 童明月看向他,停了半秒,说道:“大哥确实可以帮我解之一二?” “是什么?” “床上受伤的人是谁?” 霍少宗一愣,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他顿了顿,叹道:“他是傅擎天,人称十三郎,乃是一名侠盗。” “啊?”童明月吃了一惊,居然真是一名大盗啊,她本以为是一位大侠呢,不过“侠盗”,也算是侠士之列吧。童明月收起吃惊之色,接着问道:“那大哥怎么认识傅——大侠的?” 霍少宗仰起头,看着月色,回想当初是怎么认识傅擎天的呢?五年前,他第一次单独负责押运货物去京城,运的是一批粮食。谁知半路被傅擎天所盗,他一路追其踪迹,终于在一个偏僻小山村找到了傅擎天。那也是一个月夜,就如今夜这般,他与傅擎天交手打了几十回合,擒他不住,反被他溜着玩。想他堂堂霍家少主,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他怒道:“尔等鼠辈,只会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 傅擎天茧住他的双手,笑道:“总比你们这些无良奸商好。” “我们做正经生意,怎么无良了?” “百姓都快饿死了,你们的粮食却只送到京城的达官贵人手里,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那关我们何事,我们只是替人送货罢了。” “你们也是帮凶。” “你……” “你想抓我,还得再多练几年。” …… 此番被劫之后,他被父亲大骂一顿,心中委屈不已,于是更加勤加练习武艺,誓报此仇。三年前,他们又相遇,却是彼此羁绊的开始。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五年前遇到他,但是真正相识是在三年前,他喜欢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到处奔走,今天也是刚巧遇到了他,谁知他受了如此重伤。” “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傅大侠定是因为做了许多好事,才在如此危机时刻遇到了大哥,救回一命。”童明月道。 霍少宗听了面色一赧。 夜色沉重,童明月当然看不见,但是她可不相信霍少宗所说的巧遇,巧的刚好能在傅擎天命悬一线之时出现。但是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强求,只是将怀中装有归雪丹的瓷瓶递给了他。 一夜无话。 第二日,几人一早就启程,因为担心傅擎天的伤势,他们都加快了脚力,终于于午时三刻走出了云顶山,到了山脚下的小镇上,再往前就是京城了。几人一刻不停,立马寻了间医馆给傅擎天医治。大夫给他重新清洗了伤口,敷药包扎,感叹道:“虽没有伤到心脉,但是他伤口极深,光流血也能致死,怎地还能这么有气色?奇哉怪哉!他真是福大命大。” 霍少宗和童明月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心下均断定是归雪丹之效。其实傅擎天武功非凡,中剑之后便已自封几处大脉,不至于让血流的过多。后又被霍少宗所救,包扎止血,然后童明月又给他服了不少归雪丹,让他凝血聚气,如此才能面带红润,不像是重伤之人。此种种缺一不可,哪仅仅是归雪丹之效。却也真如大夫所说,他福大命大。 大夫又开了几副生气血的方子,让他们带回去十碗水煎成一小碗给傅擎天服下,一日三次,三日后再看。于是他们只能就地找家客栈投宿下来。 第二日傅擎天醒了,但是却一脸的不高兴,对几人尤其是霍少宗理也不理。童明月几人也不敢多问,只是帮忙煎药。 晚上,客栈一楼大堂中,童明月四人围在桌子前,等着霍少宗下来吃饭,左等右等还不见他来,蒋秦风便让云烟上楼去看看,低声对童明月道:“这个傅大侠是什么来路啊?怎地那般臭脸?”童明月告诉蒋秦风时,只说傅擎天是一位大侠,并没有加个盗字。 “我没觉得呀。”童明月装作不懂。 蒋秦风惊讶地看着她,似是说这你都没看出来。“他醒了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对霍大哥理都不理,更别说我们了。” “人家可能伤了嗓子也不一定。” “他明明伤在胸口。” “好啦好啦,我们只是帮大哥的忙而已,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如今他已醒了,明天我们就该上路了。”童明月尴尬了一下,打岔道。 此时霍少宗从楼上下来坐到了两人身边,童明月见他脸色不对,关切问道:“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傅大侠病情加重了?” 霍少宗摇了摇头,“他,走了。” “啊?”几人同时惊诧不已,怎么他们都没发现啊,难道不是从正门走的,但是他身上还带着伤呢。 霍少宗一脸戚色,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正当他想倒第二杯的时候,一声剑鸣,绿竹和霍少宗皆反应迅速,霍少宗起身躲开,绿竹提剑来挡,其他人皆愣愣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个绿衫女子,剑剑直逼霍少宗,霍少宗却不与她正面交手,左闪右避,绿竹见状不知道要不要帮忙了,于是只守在童明月身边,看看情况再说。 那女子挺进一剑,喝问道:“霍少宗,我魏青荷哪点对你不起,你要如此羞辱我?” 霍少宗侧身闪过,回道,“我是为了你好。” 女子听了更加生气,又横剑来劈,“为了我好,还当场悔婚,让我丢尽颜面。” 霍少宗跳到桌子上,“我也是被逼无奈。” 少女一脚踢断桌腿,“哼,我才不信,是不是因为那个叫瑶琴的青楼女子?” 霍少宗一愣,反应有点不及,险险地落到了地上,“关她何事?”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那天之后,你就去找她了。后来我去找她,她已不在陵州,她去哪儿了,我一定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少女怒刺数剑。 “你要杀我,若有本事只管来取,但是真的不关瑶琴的事。”霍少宗一脚挑起边上一条板凳来挡,却被劈成了两半,霍少宗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映,那少女又直刺过来。绿竹见状赶紧上前,用剑鞘帮他挡了一剑。 霍少宗向绿竹感激地看一眼,急急地对蒋童二人说道:“二位贤弟,我先去了,日后有缘再聚。”说完夺门而出。 那绿衫女子见霍少宗逃走,想追他而去,但是却被绿竹挡住去路,纠缠起来。 打了半天,眼见着霍少宗显是走远了,再追不能,那女子泄气地把剑一扔,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不过你。” 绿竹也收起手来,她看着童明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原来童明月看出霍少宗不想跟这女子动手,所以让绿竹出手拖住她,好让霍少宗趁机脱身。刚刚听她之言,童明月心惊不已,这女子居然想杀了霍少宗和瑶琴,这是为何?悔婚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脑子里的问号太多,她有点转不过来了,见那女子坐在一旁垂泪,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她走上前去,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剑递了过去,“既然他不爱你,又何须强求。” 魏青荷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男子,哇的一声,哭的更伤心了。 童明月愣了,摸不着头脑,我没怎么着她吧? 只听魏青荷呜咽着断断续续地道:“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但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我不喜欢他?”她看着童明月寻求答案。 童明月被问住了,她张了张嘴,默默地把目光移向蒋秦风。蒋秦风愣愣地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谁知那女子听了,一把夺过童明月手中的剑。 绿竹以为她要对童明月不利,立马上前,却只见她横剑架在自己脖子之上,作势欲自刎。童明月大惊,没想太多,一把握住她的剑峰,阻止了她的动作,鲜血顺着她的剑和童明月的手流了下来,染红了女子绿色的罗裳和她身前的地板。 第二十二章 仙子凌波 绿竹万没想到童明月会徒手去握剑刃,大惊失色,立即一掌劈在魏青荷拿剑的手腕之上。魏青荷和童明月同时被震松了手,长剑落到两人之间的地上,叮当作响。 蒋秦风见状几步奔到童明月,拿起她的手来瞧,只见她掌心横着一条深深的剑痕如一条沟壑,鲜血从沟壑中不断涌出,让人心惊。他颤抖着声音吩咐云烟赶紧去找金创药和纱布来。云烟本已傻了眼,听到公子吩咐,回神应声而去。 绿竹眼中含泪,欲泣不能,拿起刚才桌上那壶未喝完的酒,对童明月道:“少爷,你忍着点。”童明月点了点头。 魏青荷挂着泪,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有几分文弱的清俊公子,愣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童明月脸皱作一团,忍着掌心传来的剧痛,对魏青荷道:“不想让你变成一个笑话”她倒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他既然不爱你,你何必还要为他寻死,不可笑吗?”她见魏青荷性子刚烈,于是故意用言语相激。 蒋秦风闻言却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才可笑呢?马上就要进京考试了,你的手成了这样,还能拿笔么?” 童明月无言以对,干脆不理他,目光看向魏青荷,生怕她又起轻生之念。 谁知魏青荷听了蒋秦风的话,一脸惊愕,“你是举子?” 童明月淡笑着点了点头。 魏青荷怔怔地看着童明月,心中震动,她明白科举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伤了手就等于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一个陌路之人为她做到如此,焉能不令人动容?她一向自认为是洒脱之人,却也没想到会有一天为情所困,一时情迷居然起了轻生的念头,回想起童明月刚刚说她的话也觉得自己可笑之极。一死不成便不会再有第二次,她身在江湖,侠气甚重,此时心中盛满对童明月的感激之情,更不能轻言生死枉费了这人的一番苦心。况是爱是恨,尚要跟那个负心之人算算清楚,一死了之可不像她魏青荷所为? 她心中念头数转,终于长叹一声,拾起地上染血的长剑送入鞘中,问童明月道:“我叫魏青荷,敢问公子名讳?” “在下童亦旻”童明月本想拱手,谁知刚一动作,就痛意袭来,她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 魏青荷从怀中拿出一物对绿竹道:“这是我魏家秘制的金创药,给你家少爷敷上,应不会耽误了她考试。”说完将其扔到了绿竹的手上,接着道:“没想到你武功着实不赖,在哪儿学的?”她刚刚见绿竹招式身法看似有章有法,却又变化多端,实乃自己不曾见过的,不知出在哪家?学武之人对于其他身手好的人自会格外关注。 绿竹拿着手中的小瓷瓶,愣愣地看向童明月。 童明月替绿竹答道:“她是我的小厮竹笙,武功不济的很。” 魏青荷不以为然,看向绿竹,“今日不便,改日再来找你讨教。”转而对童明月道:“你的救命之恩,等我找到那对狗男女算了账再来相报。” 童明月听了一急,她话中之意必是要去找霍少宗和瑶琴报仇,想出言劝阻,还没待她说出口,魏青荷便对众人一揖,拂袖轻身而去,转瞬之间便消失无踪。 童明月叹息一声,这可怎么办才好?霍少宗的武功显是在魏青荷之上,无需多虑,可是瑶琴?听魏青荷先前之言,瑶琴似是已经离开陵州。那日见她和霍少宗在一起,现在霍少宗在此,她又去哪儿了呢?越想越心中不安,童明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担忧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难道只是因为当初的搭救之恩么?抑或只是惜佳人难再得? 正当童明月迷惑不解之时,右手掌心之处似灼烧般剧痛,童明月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啊啊啊啊……。” 绿竹将魏青荷留下的金创药洒在童明月掌心裂开处,又拿云烟找来的纱布细细捆扎,听到童明月的叫声,手下一滞,但是还是一咬牙一狠心,紧紧地打了个结,谁叫你不知好歹地空手夺白刃,她心中暗暗骂道。 蒋秦风听童明月惨叫,十分不忍,但也气她不分轻重,于是揶揄道:“童大侠,这点痛还忍不得?” 童明月吃瘪,只得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第二日,他们自去寻了大夫给童明月仔细瞧看,待一切妥当之后方才往京城而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童明月离去近一个多月,陵州林府像是换了一副光景,变得冷清了不少,至少在林秀君看来确是如此。童明月在府中时,总是喜欢拉着林秀君到花园闲逛。林秀君娴静不喜多言,童明月便在她面前东拉西扯,惹得她不禁莞尔方才罢休。林秀君有时候觉得那人甚不正经,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又觉得那人太过正经,一如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之时。 此时林秀君正坐在花园小镜湖畔的流风亭中,看着平静的湖面出了神。自童明月走后,她便常常来此,有时候会一坐便是几个时辰,等到丫鬟来叫方才恍然发现一天又过去了。林秀君想起那日,那人在此亭中待到日头已斜还不回去,她便寻了过来,却发现他正在作画。虽然他自称不善作画,但是林秀君却觉得他画得极好。画上的美人栩栩如生,正在翩然而舞。她问那人画得是谁?当时那人顿了片刻,回她说是那天梦到的仙女。那个梦林秀君听说过,她一直以为是那人的戏谑之言,此刻他却将梦中景象画了出来,难道是真的不成?她记得,那人说过在梦中仙女问他愿不愿永远留在那里跟她们在一起,却还没等他回答便被她叫醒。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道:“你还想回去吗?” “回哪儿去?” “回到梦中,跟仙女在一起。”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揽过她道:“傻瓜,那只是个梦而已。” 虽是梦,但是此刻她为什么突然不安起来,她想起冯妈的话, “哪个男人不花心,姑爷再怎么好,也是个男人不是?” 一阵风拂过,平静的水面顿时起皱,林秀君心中一紧,看着那漾着波澜的湖面,凝起了秀眉。既而,她舒眉一笑,这便是害了相思吧,不似之前的一厢情愿,此刻即便也苦,却还带着丝丝的甜。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夫君到了京城没有?这一路上吃了苦不曾?正可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而这边童明月等四人终于到了京城,却也刚好赶上了会考之期。童明月虽受了伤,但魏青荷给的金创药果然效果奇佳,没过几天,童明月便可以活动手掌了,等到会考之时,写字也无大碍。如此二人便顺利考完了试。等放榜的这段时间里,二人誓要游遍京城,方不枉此行。他二人少年心性,又本都是喜游好乐之人,京城帝都乃是兆国最繁华之所在,不好好玩玩怎么对得起这一路上跋山涉水,际遇多多。 京城之大,随意不能尽览,况他们又初来乍道,对京城好吃好玩之处不甚了解,玩了十来天,他们皆没了兴致。于是此时云来客栈一楼大堂中,两位锦服公子坐在桌前,一个俊俏不凡,一个风流倜傥,一个玩着桌上的筷箸,一个以手托腮眼神呆凝。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亦坐在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京城也不过如此!”一个叹道。 “是啊,还没有陵州有意思。”一个接道。 “放榜还要多久?” “还有半个月吧。” “那我们该干嘛?” “不知道。”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了口气。 这时小二走了过来,见他们无精打采,便问道:“两位公子这是怎么了,这榜还没出呢?”因近日会考,这客栈中住的多是举子。 云烟答道:“他们要是为了会试之事发愁就好了。” “他们是愁没地方玩去。”绿竹接口道。 两人都一脸无奈。 小二怀疑地看着这两人,他们是举子没错吧? 云烟和绿竹看出小二眼中的疑问,点了点头。 小二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他猜想这两位贵公子爷定也不是读书的材料,来京城只是想见见京城的大世面罢了,说到京城,可没有他不知道的,于是热心介绍道:“京城好玩的地方可多得是?好吃的有燕来阁的狮子头,清芳斋的汤圆子,味品居的东坡肘子……” 还没等小二说完,二人齐声打断道:“都去过了。” “那可以去仙音阁听铃儿姑娘的曲子啊,还有芳华楼花池姑娘的舞,京郊獐子岭的逸云仙境也美不胜收……” “都去过了。”这次是两小厮打断道。 小二犯起了难,他左思右想,又啊了一声。 四人都吓了一跳。 “听说南湖之上最近来了位凌波仙子,每日三更在其所在的凌波画舫之上独舞一刻钟,且不待客,众人只能在其他画舫之上,远远观之。奇的是去的人越来越多,最近每到午夜,南湖之上便亮如白昼。” 果然,二人闻之均抬起了头,眼睛一亮。 是夜,蒋童几人亦乘着画舫来到了南湖之上,业已深秋,晚风吹的人瑟瑟有些发抖,却也让人分外清醒。两人站在船头看着不远处那格外华丽的大船,最顶端的亭子之中,舞台之上现在是空无一人,只待凌波仙子下凡一展仙姿。 在其周围早已围着十数艘画舫,有私人的,也有租来的,皆灯火通明,照亮了夜空,也映在了湖面之上,随波飘荡,亦成一景。童明月看了看别的画舫,船头或多或少都站了不少人,京城之地,天子之城,这些人非富即贵,虽已午夜时分,但这烟波飘渺的南湖之上却盛满了京城满地的繁华。 他们之中,有的人或许已来过多次,而有的人可能还是第一次来如童明月等人。而不管是多次还是一次,当仙乐传来之时,众人都停住动作,屏气凝神,举目看去。只见一个白影飘然地出现在了高台之上,舞姿翩然若惊鸿,众人如坠幻境。这感觉童明月不是第一次,她惊诧地凝目看着高台上那仙人之姿,如梦中一般。 此时她虽换了羽衣白纱,亦离得甚远,但是那身姿,那舞态,还有她舞动时牵动的心跳,都让童明月确定,就是她。 “就是她么?”其中一个画舫之上,一个俊秀公子,手执折扇,慢慢地摇着,他这姿势让人看着有几分别扭,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别扭,好像是故作之态。 他身边之人,一副温润模样,眼光柔和地看着他道:“是她。” “哼,我还当是什么样的绝色呢,也不过如此。” “如此便已不凡了。” “你,”那俊秀公子生起气来,“见色忘义。” 温润公子却不反驳,只淡淡笑着,看着眼前之人。 另一艘画舫之上,一个绛紫衣服的男子也坐在船头看着舞台上翩飞的魅影,他摸了摸嘴角,饶有兴致地抬起手来,一杯美酒被小心地放到了他的手上,他一饮而尽,却尤不满足,举着空杯,让人添酒。 又一杯酒下肚,冰凉却又炙热,他将杯子向后一扔,酒杯应声而碎。他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不虚此行了。” 他身边凑过来一人,陪着笑脸,小心问道:“可要传她来见?” “不是说她不见客么?”那男子思索了片刻道。 “一般人不见,主子还能不见么?” “你知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他冷下脸来。 “这,这可是她的福分,哪来强迫之说。”身边的人见他冷脸,抖着声音说道。 那男子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曲终人不散,凌波画舫高台上的人影,已退了下去,空留夜风吹动悬在高台四周的帘幔,翩翩起舞。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亦被吹散在风中,不知归处。 第二十三章 逢场作戏 夜未眠,南湖之中,凌波画舫之上,舫主花迎凤一身黄色曳地轻纱长裙,执着上绘有五【彩】金凤的纨扇,摇摇摆摆地走到一间溢满胭脂香味的房间门口,却倚在门边不进,只看着里面的人但笑不语。 “花老板笑什么?”里面的人刚换好一身红色衣裙,见了门口的花迎凤问道。 花迎凤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啧啧叹道:“笑你这个狐狸精啊!” “我看你笑的才像一只狐狸呢。”里面的人坐到梳妆台前,笑着反驳道。 花迎凤走了进来,看着镜中理着云鬓之人,收起笑意凝着眉道:“可以帮你挡的我都挡了,可是现在来了个挡不了的,你说该怎么办吧?”她想起那日这人刚来之时,脸上长满怪疮,奇丑无比,和此时镜中映出来的花容派若两人,她就算同是女子也不得不心下叹服。 “谁呀?连我们花凤凰都挡不住,我倒是好奇很呢。”这正一边对镜梳妆,一边语带讥诮的人正是瑶琴。她正理着刚才表演时被风吹散的发髻。两个月前她离开陵州,来到了京城,来到了花迎凤的凌波画舫。 花迎凤正色道:“这个人就算是少主子也不敢得罪。” “哦?是谁?”瑶琴也不再调笑。 “睿王。” “上官灏?”瑶琴顿了片刻问道。 花迎凤点了点头。 瑶琴心下一沉。来了京城这些日子,对于天家之事她也有些耳闻。 要说这京城之中有权有势又有恩宠的皇子除了太子,便是这位睿王上官灏了。上官灏乃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其母汤氏是太师汤淳之女。传闻皇后娘娘自八年前便一病不起,圣上体恤皇后病体,不忍其操劳,便让当时的贤妃汤氏代其打理后宫诸事。后因贤妃管理后宫有功,加封为贵妃,年初的时候又晋为皇贵妃。其中的内情如何,皇后到底怎样了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皇帝后宫是由皇贵妃一手掌控。皇上不仅对汤氏恩宠不断,对其唯一所出的六皇子上官灏也宠爱有佳。都说若不是因为二皇子是皇后娘娘嫡出之子,太子之位未必会落到他的头上。 瑶琴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还有一人也要见你。”花迎凤道。 “也是个挡不住的吗?”怎么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瑶琴想着。 花迎凤摇了摇头,“不是,是不知道该不该挡?”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把木质折扇来,扇柄上镶着一颗湖蓝色玛瑙,下坠着七彩【金】线络子,样式考究十分精致。瑶琴见了眼睛放大,一脸惊诧之色。她接过那把折扇,在手中摩挲了两下,问花迎凤道:“她在哪儿?” “就在外面甲板之上。” 瑶琴想起之前那人被自己调戏时的可爱模样,脸上泛起笑意,“让她进来吧。” “那睿王呢?” “就说我正在见客。” “这样,行吗?” “无妨,按照我说的回吧。” 花迎凤虽心下怀疑,但是见瑶琴一副淡定样子,亦不再多说什么,回话去了。 片刻之后,当童明月踏进房门的霎那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方才明明已经如此确定。她见瑶琴已经换回了她常见的模样,一身红衣,倚在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愣着做什么,不过短短几个月没见,童公子便不认识瑶琴了吗?” 童明月四下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走到她跟前问道:“短短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就到京城了?”其实童明月想说的不是这句,但是此时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瑶琴叹了口气,“身是浮萍,自然是随处飘流,在京城又有何奇怪的。”其实瑶琴离开京城一部分原因是迫于无奈。她知小霸王林昊对她觊觎已久,耐心渐失。她不愿屈从亦无惧其权势但怕其他人因此受到牵连,无论楼中姐妹亦或是那人。她知林童之间的牵系,自然不会告诉童明月实情。 童明月低眉无语,她现在除了心中惋惜,亦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瑶琴笑问道:“你又怎么到了京城?”她对童明月也好奇的很,作为女子却成了知府的女婿,不知道她是怎么掩饰的,那位知府千金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难道是逃出来的?” 童明月正感伤中,听她打趣自己,顺着说道:“是啊,是逃出来的。” 瑶琴本是随意一说,谁知她居然承认了,一脸不可置信,“知府大人知道你是女子了?”此事可非同小可。 童明月看她当了真,笑了起来,自己难得调笑她一回,“那他应该会直接砍了我,哪还会任我一路逍遥地到了京城。” 听她口气,瑶琴知自己被戏弄,没好气地说:“你误了人家女儿的一生,砍了你脑袋也不为过。” 童明月感觉到后颈发凉,想起林秀君温婉可人的模样,心中一叹,不往下接话,心中愁了起来。会试已毕,结果如何不慎要紧,现在难办的是接下来该如何脱身?若要传去自己的死讯,又该怎样避过蒋秦风,他一直跟自己在一处,这个谎也不好扯。要是不告而别,无论是蒋秦风还是林府,定会派人四处寻找,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东躲西藏,而且这样能让秀君彻底死心吗? 瑶琴见她不理自己,神色纠结,知自己所言定是戳中她的心事,遂问道:“你到了京城,那林小姐如何了?” “我来京城是为了参加恩科会试,她此时应该在陵州等我回去吧。”童明月怅然道,脑中浮现出林秀君那夜的泪眼来,若自己凭空消失,她会是如何的伤心呢? 瑶琴震惊地看着童明月,“会试?你还想做官不成?” 童明月摇了摇头,“只是为了离开陵州。” “可是科举可不是儿戏,弄不好会掉脑袋的。” “哪儿那么容易就中了,我只是随便一考。” 童明月说是这么说,其实考的时候确实也想看看自己读的书到底有没有用,比之男子又如何? 瑶琴莫名其妙生起一股怒气,冷着脸道:“你难道打算做一辈子男人不成?” 童明月听了一愣,不明白为何瑶琴如此大的反应,正想反驳,走廊外却传来人声,似乎正往这边而来。 “这位公子,瑶琴姑娘现在正在见客呢,实在不方便。”是花迎凤的声音。 “哦?素闻瑶琴姑娘不待客的,怎么今日本公子想见瑶琴姑娘,就恰好有人抢了先呢?”一个男子的声音,语气不悦,“难不成是冲着本公子来的。” “赶巧了不是。”花迎凤道。 “这么巧,一起见见也无妨,我倒要看看这位得到瑶琴姑娘青睐的到底是怎般人物?” 瑶琴猜想来人定是睿王上官灏,蹙起了眉头。童明月闻言看向瑶琴,见她神色凝重,心想也许是碰上麻烦了。 未几,一个一身华服,十足贵气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为难的花迎凤和一个瘦消脸颊,眼冒精光的仆从。 瑶琴从榻上起身,走上前欠身一礼道:“公子有礼。不过瑶琴此时尚有客在,恐招待不周了?”她脸上带着柔和媚笑,语气娇软,缓缓致歉。 上官灏本以为待客之词乃是推托之言,没想到房中真有一人。他见眼前的红衣女子美艳绝伦,风姿绰约,和刚刚台上舞动的人影合二为一,乃瑶琴无疑。他心中一动,托起瑶琴玉臂道:“瑶琴姑娘莫怪,实是我钦慕姑娘已久。在下姓黄,在家排行第六。”在这青楼画舫之中,却也不便公开挑明自己的皇子身份。但是不说并不代表别人不知道,只是都心照不宣罢了。 瑶琴稍退半步,悄无痕迹的避开他的触碰,上官灏手一空,也不经意般地收了回来。 童明月远远看着,也不上前,暗忖着来人的身份。谁知一道探究目光投来,让她心中一紧,避无可避,她走上前拱手道:“黄公子,在下童亦旻。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晚上瑶琴姑娘已经答应了亦旻在先了。”既然是麻烦,当然要解决,虽知道这人来头恐是不小,但是既然他不亮明身份,自己就假装不知道好了。说完她一手揽住瑶琴纤腰,往自己怀中一带。 瑶琴先是吃了一惊,后又一脸羞涩。 上官灏也吃了一惊,眼前之人竟貌比潘安,说这话时淡定自若,完全不惧自己的样子,是真不知道自己身份吗?这人是谁?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童明月,在京城中的皇子公子中还真没见过此人。他想起近日恰是会试之期,还未放榜,难道是这科的举子?他见童明月神态从容,似是深藏不漏,若他真能中举,或许堪为己用,此时乃是用人之际,多一份支持总比多一个敌人好。若不能,哼,此帐再算不迟。于是笑道:“是黄某唐突,既然瑶琴姑娘今日不便,那黄某就跟姑娘定下明日之期如何?”他一向不强人所难。 童明月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几分风度,没有以势压人,她不如就顺势而为。她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佳人,断然道:“瑶琴姑娘不是今日不便,是今后都不便了。”要永绝后患不是。 旁边的仆从不忿道:“你小子别不知好歹。你信不信……。”还未说完便注意到自家主子凌厉的眼光,仆从会意不敢再言。 上官灏本已自退了半步给对方留了面子,谁知道这人居然如此不知趣,是真无知还是真有胆魄?不急,一切等会试结果出来,自会揭晓。他饶有兴致地来回看了看这二人,一个艳丽无双,一个清俊不凡,倒真的是佳偶天成,赏心悦目。他凝视着童明月的眼睛,童明月亦坦然相对,他哈哈一笑道:“哎呀,是黄某没眼力了,请童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哪里,黄公子不要怪在下无理才好,实乃……。”童明月说着一叹,好似情深之状。 上官灏自是认为二人情投意合,难舍难分,了然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懂我懂。” 正在此时走廊又传来一阵人语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绝色,迷得你们这些男人神魂颠倒。” 众人皆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锦袍俊俏公子一脸愠色地走了进来。 “是你”(x3) 众人吃了一惊,皆呼出声来。 这俊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男装的言锦。她刚一进门就看见童明月,吃了一惊,再一看她怀中居然还搂着一个人,一个极美的人,比自己还美,虽然她不想承认。她是谁?和童亦旻什么关系? 童明月见了她也觉得眼熟,细看之下,亦认了出来,原来是言瀛之妹,言锦。她怎么来了,还穿着男装,难道跟自己学的? 上官灏见了言锦,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错,她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胡闹。 言锦本待要问童明月和身边的女子是什么关系,但是却看到了上官灏也在这里,吓了一跳,要问的话也被吞了回去,赶紧低下了头,生怕对方认出了自己。 瑶琴看了看这又一个闯进来的人,俊俏的很,但是神态显然是个女子。她看了童明月一眼,笑了起来,心道居然还有人跟你一样。不过她俩好像认识啊? 一时间大家脑中都有疑问,但是却都不好说出来,于是都静默不语。 “锦儿,没什么好看的,咱们……”一个声音传来,接着人走了进来,又是一位公子,他见了众人,亦是愣住,话也未说完,便闭口不言。 言锦瞪了来人一眼,以手遮脸,哈哈哈地尴尬笑道:“我们走错了,走错了。”拉着来人倒退着出了门,然后飞奔而去。 上官灏见状,脸带怒色,亦不想多待,致歉告辞而去。花迎凤自不会多留,送了出去。 童明月和瑶琴互看一眼,不明所以。 “你认识刚才那位姑娘?”瑶琴问道。 童明月似见鬼一般看着瑶琴,“你怎么看出她是女子的?” 瑶琴白了她一眼,也不回答,转身往榻上而去。 童明月手里一空,追了上去,问道:“快告诉我嘛!”她实在很好奇,自己男装被瑶琴一眼识破,言锦也是一样,难道她真的是妖精,有法力不成。 瑶琴躺到榻上假寐,也不理她。童明月小孩心性一起,扯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瑶琴姐姐——” 瑶琴侧过身子,眯着眼睛道:“那你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扮作男子?” 童明月一愣,看着她那双凤眼出了神。 第二十四章 会试放榜 蒋秦风最近憋着口气,连小厮云烟也看出来了。自那日在画舫上,童明月抛下他,独自去寻了美人之后,便不见了人影。起初他只当童明月是离了老婆太久,积火难耐,还暗笑他比自己还忍不了,平时却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来。可是过了三天,童明月还没回来,这就不正常了。他去凌波画舫找童明月,得知那花魁竟然就是瑶琴。原来是老情人相会啊,难怪难怪!后来他也自去寻了些乐子,但是没了在一旁与自己胡侃乱扯之人,总也提不起太大兴致来。于是又气童明月把自己晾在一边,置之不理,非兄弟所为。 生童明月气的何止蒋秦风一人,还有一个,那便是当日突然闯进去的言锦。她听闻南湖之上有个凌波画舫,新来的舞女花魁不露真容、不待恩客,却引得全京城的贵胄子弟趋之若鹜,心下好奇不已。于是非央着汤钰带自己去看看。谁知在哪儿却碰到了童明月。她之前还在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那人一面而暗自神伤,哪知道如今见了却更加令人伤心。不,不是伤心是生气。她现在是又后悔又生气。若不是自己硬要去瞧瞧那什么美人,又怎么会被六皇子撞个正着,害的自己被罚禁足,出不了门。要没去那地方,便不会看见那场景,现在自己便不会如此心烦意乱,只想去问个清楚。 “哼,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也是这般见色忘义之人。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她暗恨道。童明月何其冤枉?且不说童明月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乃是真正的女子也。而她们堪堪见过两次面,并没有太深交情,这个“义”字又从何谈起?骂童明月还顺带着天下男人一起。童明月该庆幸自己幸好是个女人了。有时候爱来的莫名其妙,恨的也让人哭笑不得,是爱是恨,哪能分的那么清楚。 而此时这个被众人冠以“正人君子”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得这许多不快,正躺在凌波画舫瑶琴的床上,呼呼大睡呢。 那日在瑶琴的“威逼利诱”之下,童明月将自己为什么要扮作男子离家出走,又怎么会娶了知府千金成了林家的女婿,又为何会来京城之事悉数告知了瑶琴。瑶琴听后惊叹不已,如此离奇的事真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也暗暗佩服童明月的聪慧和不向命运屈服的勇气。 将自己不可对人言说的秘密告诉了别人,心中的苦恼终于得到了倾诉,童明月似是得到了大赦,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不少。虽然她看上去总是一副胸有成竹,淡定从容的样子,内心深处还是会感到孤助和茫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瑶琴这般信任,也许不需要问为什么,值得如此罢了。此刻床软被香,四周静谧,无需费神思考太多,她只想一直睡下去。 瑶琴走了进来,见童明月居然还在睡觉,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拍了拍她道:“明月,起来了。” 童明月自那日来此之后,便一直赖着不走,说是怕黄六再来找麻烦,美其名曰要保护瑶琴。瑶琴笑而不语,心中喟然,你也只是女子呀。瑶琴告诉了童明月那天之人正是当今睿王上官灏,童明月听了惊的一跳,叹道:“果然是京城宝地,随便一遇,便就是个皇子龙孙。” 瑶琴无奈一笑,“宝地是宝地,可是这地方亦是龙潭虎穴,一个不小心就会脑袋搬家。” 当时童明月听了,摸摸了自己的脑袋,觉得还是在自己脖子上最舒服。她不懂上官灏当日之举,作出如此让步却是为何?心中隐隐觉得这个麻烦也许并没有那么轻易地过去。她又想起魏青荷之事,也不知道那个烈性女子会不会找上门来?一个麻烦又一个麻烦,让她怎么都没办法放心离开瑶琴,只得赖着不走,虽然笨拙却最直接。 瑶琴喊了数声,童明月方才迷迷糊糊地道:“让我多睡会儿吧,我好久没有睡个踏实觉了。”她因穿着男装,在林府时与林秀君同榻而眠,不敢睡的太死。后又一路与蒋秦风在一块儿,亦时刻小心,生怕露出了破绽。真正能安睡的时候确实少之又少。此时,在瑶琴处,不用担心暴露身份的童明月,方才能任性地赖个床,睡个安稳觉。 瑶琴听了,暗暗心疼,这一路走来必然不易。她坐到床边,看着床上之人熟睡的娇颜,分明是个女子没错。这人居然能瞒天过海这么长时间,倒是不得不令人佩服。若不是自己识人无数,恐怕也会被她骗了去吧。她嘴角牵起一笑,似感有趣又似觉无奈。她亦叹命运不公,亦恨身世卑微,却从没想过要去改变,要去抗争,知道童明月的经历之后,心中的震动无以言说,却也让她反思起来。床上的人仍睡的沉,她不忍惊扰,只将其被角细细掖好。 画舫后舱,小厨房中,两个人影并肩而立,皆注视着炉子上的灶火。一个穿着紫裙黄衫,扎着双丫髻,正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另一个一身短打绿衣,却一言不发,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砂锅发呆。 “你家少爷脸皮真厚。”一个道。 才不是呢。一个在心中反驳。(不同意) “你家少爷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我也不知道。(茫然) “你家少爷虽然长得不错,但是比不上我家姑娘。” 那是你没见过我家小姐穿女装的样子。(骄傲) “我家姑娘可别看上你家少爷了。” 我家小姐有夫人了。(额,这话有点怪???) …… “你怎么都不说话?”那紫裙女子终于意识到身边的男子一句话都不说,有点生气道:“哑巴啦?”她认真回想了一下,从第一次见他到现在还真没见过这人说过话。难道是真的又聋又哑? 这绿衣小厮便是绿竹。她闻言这才哦了一声。 那紫裙女子当然就是瑶琴的婢女兰儿。兰儿见他并不是哑巴,却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更加生气,“哦什么哦?我家姑娘白吃白喝地伺候你家少爷,你却这么对待我?” 绿竹听不懂,你家姑娘和我家少爷的事儿,跟我和你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吗?。 “哼,我去告诉姑娘和童公子去,说你欺负我。”兰儿瘪嘴说道,眼眶中晶晶亮亮。 “我哪有?”绿竹无辜地道。 “你哪里没有啊?” “我不知道啊。是你说的呀。” “我说话你连答应一句都不肯,分明是看不起我。”兰儿委屈道。 “啊?这……,好吧。” “你看你都承认了。” “那我以后不了,你别去告诉我家少爷了。” “真的?” “嗯。” 兰儿破涕为笑,“那好吧,那你说你家少爷对我家姑娘是认真的吗?” “啊?”绿竹愣愣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也许……,应该……,但是……,吧!” 兰儿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叹道:“原来是个傻子。” 庆元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会试放榜,红底黑字张贴于贡院门口的功名墙上。榜前人山人海,形色不一,有的喜极而泣,有的捶胸顿足,有的慨然而叹,有的默然无语,有的正当年少意气风发,有的白须华发垂垂已老。这一张纸,有的人因为它前程似锦,而有的人却只能再一次望而止步。它决定着许多人的命运,却也让更多人为之牵动了心绪。 人群之中有一人,他身长七尺,面目俊朗,远远地站在外围,举目而望,从前至后,从上往下,依次看去。突然他瞳孔放大,脸现惊骇之色,他怀疑又郑重地念出了声,“童亦旻”。 童亦旻,一个熟悉又不熟悉的名字,他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脑中浮现那人穿着男装的样子,他既惊又喜,百感交集,若不是因为他一向自持不喜外露情绪,差点就要泣出声来,“是你吗?是……你吧!” 而此时云来客栈的大堂中,蒋秦风却正在喝着闷酒,童亦旻那家伙是想和自己绝交不成?不是,是我想和他绝交了才对。他忿忿地想着。 这时云烟从外面跑了进来,风风火火地,上气不接下气。 “你跑哪儿偷懒去了,一大早就没看见你。”蒋秦风本来就心气不顺,又一大早不见云烟的影子,于是斥道。 云烟终于缓了口气,大声道:“少爷,出来了。” “童亦旻回来了?哼!”蒋秦风听了以为童明月从凌波画舫出来了,立马站起身来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 云烟无语,赶紧拉住他,“不是,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哪个姨娘的生日吗?”他经常忘了小妾的生日,因此总被埋怨。 “今天是放榜之期。” “哦。我考得如何?”他问道。 “中了。” 蒋秦风听了甚感意外,“童公子呢?” “也中了。” “啊?他天天风流快活居然还考中,太不公平了!” 云烟漠然地看着自家公子,心道,你不也一样吗? 兆国皇宫,东宫昭德殿,不久前才被封为太子的二皇子,正兢兢业业地帮着皇帝阅着才呈上来的奏章。若是三个月前,他是无法相信自己能这么顺利的登上太子之位的。那日在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面前,当太监总管宣读确立太子的诏书时,他心中的不安和怨恨,随着最后两个字“钦此”地落音而变成了惊讶和疑惑。 犹记得那日前夜,皇帝特地宣他去见,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无论如何,你始终是朕的儿子。“虽然满怀父子情深之意,但他听了却如坠冰窟,心冷。这难道不是安慰之词么?始终是儿子便也只是儿子。没想到第二天的结果却是……!他想到这叹了口气,父皇到底是何意? 突然外面太监来报,礼部送来了此次恩科前六十名者的名单,说皇帝让太子先瞧瞧。 因本次恩科乃是为太后六十大寿所设,因此只取前六十名赐进士。凡此六十名,皆可参加十日后的殿试。科举一直是一国选贤任能的绝佳途径,却也是朝中各方势力笼络人才的绝好时机。皇帝此意十分明显,太子刚刚即位,立身未稳,当此之时,可从中选择一些有潜力有能力的,稍作提携,为己所用。若是等到殿试之后,尘埃落定,便错过了施恩的最佳时机。 太子思量及此,心中一暖,展开名单来瞧。他一目望去,一个名字映入眼帘,“童亦旻”,难道……真的是他? 第二十五章 故人相见 夜,很黑,京城最高处的临凤楼顶,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伫立在屋脊之上,夜风吹的他们的衣袂翩飞,呼呼作响,打破了两人之间死水一般的沉寂。 “别去,答应我。”站在后面的人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语气哀戚。 “不得不去。”前面的人面朝前方,远眺着不远处的亭台楼阁,冷冷地道。 “你的伤还没好。”后面的人叹了口气,提醒那人。 “哼!那又如何?”前面的人不为所动。“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做你的少主吧。” “你……非要这么绝吗?”后面的人听了感觉心被锤击,痛苦难当。 “我也是为了你好。”前面的人顿了片刻,眼中也模糊了一下,语气无法继续生硬。他说完便纵身而下,消失在黑夜中。 后面的人欲追其而去,奈何夜太深,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本来面目。 他脚下停住,看着前面无边的黑夜,心仍痛,语气却坚定非常,“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同样的黑夜,凌波画舫,甲板之上来了个不速之客,也许不能称之为不速之客,其实他才是这画舫真正的主人,霍家少主,霍少宗。此时他站在船头,凝望着黑水,静静地出神。 “怎么不进去?”背后传来娇糯之声。 他回过头来,对瑶琴一笑,“你不是有客人在吗?”他只知道瑶琴房中有人,却并不知道那人就是他的三弟童明月。 瑶琴并不接话,却问道:“怎么突然来了?” “无处可去罢了。”霍少宗叹了口气,表情忧伤。 瑶琴惊讶,她还从未见过这人这般表情。从第一次见他,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人,虽然那时候他才十岁,她也才八岁。若不是这人一直像兄长一样的维护她,她又何能在烟花之地,青楼之中,保住自己的清白直到今日。她仰望他,感激他,却独独不能……。她心中叹了口气,嘴角不禁牵起一丝苦笑。 霍家不仅经营兆国最大的马帮,掌握着货运通路。亦凭借自己的江湖势力,暗中运营各地的青楼楚馆,可以说兆国三分之一青楼的背后都是凼门。因此之便,凼门可以迅速掌握各路消息,多年来不断壮大,发展成为兆国潜在的一股大势力之一。此事只能暗暗进行,若太过明目张胆,必将引起朝廷忌惮,那便离被剿之期不远矣,实非智者所为。 瑶琴低眉不语,陷入沉思。 霍少宗道:“对了,我是来提醒你,青荷可能会来找你。” “魏小姐,这是为何?”瑶琴不解。魏青荷是霍少宗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魏家和霍家乃是世交,两家早就为二人订了亲事,只待年岁一到便行礼成亲。 “她以为我是因为你才悔的婚。”霍少宗不好意思地道。 瑶琴闻之笑了起来。魏青荷和霍少宗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霍少宗突然悔婚,她知道消息后也是分感意外。却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误会? “她那么泼辣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带了个人来可护你周全。”霍少宗深觉对不住瑶琴,无意把她牵扯进了此事。 瑶琴摇了摇头,“不用了,魏姑娘是个明理之人,我和她解释清楚便是了。” “我意已决,不要多说了。”他将二人都当成亲妹一般,任何一个人受伤都不是他所愿。 眼前之人拿出了少主之姿,瑶琴只得点头答应。她看着这人侧脸坚毅的轮廓,眼中凝望的方向又会是在哪里呢? 殿试之期,皇宫之内,当童明月站在宣政殿里,看见高高在上的庆元帝,和满场的应试之人时,还是有些恍惚。自己居然中了?意料之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是有几分得意的,但是得意之后却泛起了愁。参加殿试是很多人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的目标,可对于她而言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如今是该继续往下走,还是尽早回头?然而她还可以回头吗? 现在她站在了这里,整个兆国权利最集中的地方,她居然有了一丝兴奋和不安。原来自己也成了一个追名逐利的人,或者是被名利所追逐?她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嘲讽地笑来。 位置按会试名次所列,童明月站到了第一排。此刻她正低着头,如所有人一样不敢正视天颜,屏气凝神,静听太监宣读殿试开考的圣旨。太监尖尖的嗓音不是那么悦耳,却格外清晰响亮,只听他尖声宣道:“殿试的题目是,‘论民生之要’”。尾音拖长而翘起,让童明月打了个哆嗦。 开考锣起,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或聚神思考,或奋笔疾书。童明月看着面前的白纸,环顾了一下周遭之人,方才缓缓落笔,写下了她的选择。 龙座上,庆元帝抚须而笑,他见殿下意气风发,少年英才之人不少,甚感欣慰。他侧耳对站在身边的太子道:“今科举子倒是朝气勃勃。” 太子眼睛巡过殿下众人,似正在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的视线落到了一处,一个埋头答卷之人的身上,愣愣地出了神。皇帝之言他并未听到,待到身边的公公提醒,他才醒过神来,躬身回道:“皆乃父皇文治武功之效,我兆国日盛矣。” 庆元帝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过殿试名单,可有什么想说的?” 太子一愣,他没想到皇帝会问的这么直接。他看了那人一眼,见其正在全神贯注地作答,心无旁骛。他心中一定,回道:“童亦旻。” 皇帝脸上仍带着笑意,心中却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两个时辰后,童明月走出了大殿。她抬头一看,日头尚好,却有些刺眼,她眯起了眼睛。刚刚在殿试之时,她总感觉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但是又不敢去确认。此刻回想起来,估计是蒋秦风那家伙,他不也在殿试之列吗?她脸上泛起笑意,那人被自己扔在一边许久,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想想,他又怎么会让自己无聊呢,肯定会到花街柳巷找上几个红粉知己陪着饮酒寻欢,乐在其中。 那日瑶琴告诉了她中举之事,并说蒋秦风也在榜上。她乐不可支,时也命也,没想到他二人居然又一起中举,还真是不可说的缘分,若回头重新来过,搞不好此时她已经是蒋秦风的妻子了,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现在他二人以兄弟相称经常是一起逗乐,互相调侃。如果是夫妻,会不会变成天天斗嘴,互相埋怨?如此一想,还是当兄弟好些。越想越觉得好笑,遂当着瑶琴的面放肆地笑开了去。 瑶琴并不知道他俩曾经有过婚约,只觉得童明月笑的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她担心童明月身份被揭,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心中焦虑,难有笑容。 童明月见瑶琴蹙着眉头,心中一叹,却作出一脸痞样,托起瑶琴的下巴,玩笑道:“等爷当了官,就来为美人赎身!” 瑶琴白了她一眼,“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小命吧。此事并非儿戏,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她实是不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如何还笑得出来。 童明月并没答她,反而正色问道:“若我真的为你赎身,你愿意吗?” 瑶琴一愣,看向童明月,见她亦定定地瞧着自己,心漏半拍,倏而笑了起来,“想为我赎身的多着呢,你童少爷哪儿排的上号?”她说完转身欲走,却被童明月拉进了怀,又是一惊。 “你不是浮萍,你不该在这儿。”童明月在瑶琴耳边低低地说着。怀中尽是馨香,她不愿这美好随风而逝。 “就算我不是浮萍,恐怕也只能是颗水莲罢了。”瑶琴按下心跳,表情凄然。她顿了顿,痴痴地问道:“不在这儿,我还能去哪里?”自她记事起,便在青楼之中,她从没想过还有其他选择。说着一颗珠泪滑下,滴到童明月的肩膀,消失了踪影。 “跟我走吧,我让你自由。”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童明月想着。 “你自己都无法自由,焉能许我自由。”瑶琴淡淡笑了下,轻轻抚上童明月的背。 童明月喉咙哽住,哑然无语。是啊,自己陷在这窘境中,至今无法脱身,如何还能许瑶琴什么?岂不可笑?但为什么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亦旻。”一个声音传来,把童明月从思绪中带回,她摇了摇头,这家伙终于跟上来了,不枉我故意放慢脚步。 她回头看去,正想骂那人慢如龟爬,却瞠目结舌,呆在了当场,那是……,那不是……,那真的是……!!! 蒋秦风见童明月明明听到自己的叫喊,也停下了脚步,怎么突然却像中了邪一般,面露惊恐之色?他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她道:“你怎么啦?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这大白天的!”他四周望望,想起自己在青楼中听说的那些宫闱秘事,说是皇宫之中冤鬼最多,可是鬼大白天也出来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童明月对他完全视而不见,仍看着来路,一动不动。蒋秦风见了腾起怒火,心道,你半个多月对我不睬不理,我还没给你脸色瞧呢,你倒先给我脸色看?他张嘴欲骂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还没出声,又一声“童亦旻!”传来。他顺着童明月的视线回头,只见迎面走来一位俊逸公子,他是谁?难道是童亦旻新结识的人?为何自己从未见过? 那人走到跟前,亲眼确定了心中所想,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握住童明月的双臂道:“真的是你,终于找到你了。” 童明月亦激动起来,她眼中含泪欲泣,但是此时此景实是不可为之,于是努力镇定下来,“是我,二——堂——哥。”语带哽咽。 那人一愣,方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站在童明月身边的蒋秦风,想起身处之境,看着童明月疑惑而又清晰地答应了一声,“三——弟!” 啊?堂兄弟,要不要这么巧?蒋秦风来回看了这二人几眼,一脸不可置信。 第二十六章 一叙别情 殿试第二天,皇宫勤政殿,皇帝处理日常事务之地,阵阵之乎者也之声传来。 “论民生之要。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节欲则民富,中听则民安……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于正,是故天下皆在于民生矣。” 文渊阁大学士韩敬中读完这第七份答卷,缓缓合上卷宗,颔首笑道:“此卷可归为一甲。” 倚在龙塌上的庆元帝闻之,终于提起了些兴致,“答卷者何人?” 韩敬中打开封条来看,“陵州童亦旻。” “童亦旻?”庆元帝暗忖了片刻,道:“拿给朕看看。” 太监从韩敬中手中接过卷宗,递到了庆元帝面前。庆元帝复又从头至尾,览了一遍,点了点头,问道:“那取其为头名如何?” 韩敬中静立一旁,沉思了片刻,“此人年岁不大。” “哦?多大?”庆元帝有些意外,刚刚听其答卷,立论高远且深入浅出,见解独到又文辞老练,不像出自年轻人之口。 “尚未弱冠。” “那岂不是奇才。”庆元帝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朕兆国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才,实在让人欣喜。” “是矣,此乃陛下之德,兆国之幸,可是取其为头名却不甚妥当。”韩敬中语气犹豫,但态度坚定。 “这是为何,若钦点为状元,必将传为一段佳话。” 只听韩敬中道:“年纪轻轻有如此才华实是难得,但是取其为一甲头名恐难服众。且年轻则不免气盛,状元之名或会让其生出骄躁之心,反而于他无益,不如……” “不如怎样?”庆元帝看着眼前的这只老狐狸,眯着眼睛询问道。 “不如点个探花郎。” 是日,太后延熹宫中,皇贵妃汤氏正在请示太后,寿典上所要穿的吉服。太后挂着一脸笑容,连连点头称好。 似是看的累了,她最后摆了摆手,“罢罢罢,这么多样式都快瞧花眼了。都精致,都好看,你做事我素来放心的很。你帮着拿个注意便是了。” “这我可不敢呀,要不让熙宁公主帮着拿个注意?公主最懂太后您的心思了。”汤氏脸上乐开了花,嘴上却如是说道。 众人均看向倚在太后身侧的熙宁公主,熙宁公主却正木木地看着地上发呆,没有反应。 太后见了,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道:“熙宁近日为了给我祝寿,每日里抄经百页,说是要抄到我寿辰那天,我劝也不听。你瞧,这孩子现在一点精神都没有,定是昨夜抄的太晚了,没睡好。”说完心疼地叹了口气。 汤氏本因公主不应自己暗生愠气,听了太后之言惊讶地看向这位熙宁公主,果见她眼下有青影。心中暗道,我说呢,这个娇蛮公主最近怎么安静了不少,也不东跑西跑的了,原来是……。于是接着太后的话,“都是公主一片孝心,太后该高兴才是。”又转而对仍在愣神的熙宁说道:“不过公主也要当心身子,不然太后该心疼了。” “可不是吗!”太后捏了捏熙宁的手,“熙宁,你可听到你母妃之言了?” 熙宁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的皇祖母,又看了眼跟前的皇贵妃,愣愣地哦了一声。其实她方才想着心思根本没听清楚她们在讲什么。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没缓过来呢。” 汤氏亦尴尬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喜道:“太后,公主今年也十七了吧,我看是时候给她招个驸马了。” 太后被提醒,看了看身边的小孙女,想起她刚到自己身边时才小小地一个人儿,如今却出落得亭亭玉立,俏丽多娇。心中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都八年了。她的眼眶潮了一下,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听说此次恩科殿试已毕,到时候瞧瞧可有才貌皆配得上的,一定要为我们熙宁挑个称心如意的驸马。”太后高兴,一脸慈爱地看着身边的熙宁公主。 熙宁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听到她们谈论起自己的婚事,面露羞涩,却不知为何又突然失落起来。称心如意,谈何容易?称心的人不如意,如意的人不称心。本该称心之人却偏偏伤了自己的心,亦不知道现在他身在何处,是否仍在那个地方。她想了想又生起气来。 却听汤氏说道:“哎呀太后,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我看哪,没有人比我娘家那二侄子汤珏更能让公主称心的咯。”她笑意溢满全脸,“他俩从小认识,又常腻在一块儿玩耍,青梅竹马。我那二侄子又经常对公主跟进跟出,惟命是从。还不是……” 汤氏顿了顿,看了看太后的脸色,见她一切如常并无不快,接着说道:“还不是对公主上了心。两个孩子还小,脸皮薄,不好提。不如太后今天做主,把公主指给珏儿,我也替……” 话没说完,突然熙宁公主站起身来,大声打断道:“我不要嫁人。”脸带怒色。众人都被她惊到,皇贵妃更是一脸难堪。 太后见了,本想斥她几句,身为公主怎好如此高声大语。谁知这位公主突然依到太后身边,瘪着嘴,一脸委屈,“皇祖母不要把熙宁嫁给别人,熙宁想一辈子陪着皇祖母好不好?”竟然撒起娇来。 太后闻言心中甚慰,想责怪的话也收了回去,转而轻抚她的背柔声道:“可是女子到了年纪都要嫁人啊,你哪能陪皇祖母一辈子。况且皇祖母也不能耽误了你。” “那……”熙宁低头想了一下,“那我也要自己选。” 太后哈哈笑了的开怀,点了一点熙宁的脑袋,原来打的这个心思,“你呀,好好好,你自己选。”满嘴答应下来。 “皇祖母答应了?”熙宁大喜过望。 “嗯。”太后闭眼颔首。 “那,我要是找了个乞丐呢?” “娶了你,乞丐不也变成了驸马。” “那我,要是找了个斜嘴歪眼的呢?” “只要熙宁看的中,谁还能有什么意见?” “那我,要是找了个白发长须的呢?” “额,可不能比我还大。” …… 两人就像游戏一般你一言我一语,你问我答,开起了玩笑。周围的宫娥们都被这一老一小风趣言语逗笑,忍不住抬袖掩饰。 “那我要是……。” “好啦好啦,你就算找的不是人都成。”太后不耐这小孙女纠缠,脱口而出,说完自知失言,轻咳一声强作镇定。 言锦想象了下那场景,惊愕地看着太后,扑进她怀中认真地说道:“哪能不是人啊,最起码也是个人吧!”一脸憨态。 众人听了又一哄而笑。 只有一人笑不大出来,那便是被晾在一旁的汤氏。汤氏见这祖孙俩一唱一和,自己再没眼力见儿也知此事再提不宜,只能日后再寻机会旁敲侧击。她本想从皇帝那儿得个准话,谁知皇帝却说熙宁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婚事自有太后做主,他做儿子的亦不好干涉太多。她虽知皇帝之言十有*属于推脱之词,但亦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在太后面前多献殷勤。此时见这二人,一个一脸慈爱,一个撒娇卖憨,其乐融融,自己竟完全成了空气,不免气闷,遂找了个理由辞了出去。 二人望着那离去的背影,都暗自舒了口气。 过了几天,公主身边的宫女却突然送来了两本抄好的经书,太后看了会心一笑,此事便揭过不提。 再说童明月,昨日在大殿之外,她突然看见自己的二哥童明礼,实是惊掉了下巴。但因蒋秦风在场,童明月当时又是那般身份,二人不好言明,只告诉蒋秦风他俩是远房兄弟。 三人随后一起回到了云来客栈。童明月跟蒋秦风说,自己跟二哥久未相见,想单独叙叙。蒋秦风虽也想找童明月算账,但他毕竟知情识趣,也不好多说什么,自觉的避开了去。兄妹俩到了童明月的房中,关上房门,屏退左右,忍不住先互相哭了一回,镇定下来之后,方才一叙别情。 童明月在家时乃是全家人捧在手上的掌上明珠。童家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衣食不愁,家境殷实。自童明月走后,童家上下都如蒙上了一层灰色,难以开怀。童夫人自不必说,一病不起,整日里担心童明月在外遇险,一去不能回。而童老爷身为男子表面上还是镇定如常,但是每到深夜梦回之时,也总是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女儿他如珠似宝般珍视,说不担心怎么可能。独自一人时他总免不了唉声叹气,后悔当初纵女太过,如今却为时已晚。两位哥哥亦心急如焚,四下寻找,皆杳无音讯,渐生绝望之心。 突有一天,他们接到童明月寄回的家书一封。上言道,她一切安好,望家人勿念。只是原定的三月归期有变,具体何时实难预测。但自己吃穿不愁,安全无忧,心中甚是思念家中亲人,只望他们都各自安好。她直言自己不孝,定是害的父母担心,兄长牵挂,但是事已至此,已无回头可能。待到一切过去,自会回家负荆请罪。不孝女童明月拜上。 童明月听完童明礼所说的这别后种种,泪水涟涟,哽噎问道:“那娘的病怎么样了?”自己一时任性害得母亲生病,实是不孝之极。 童明礼叹了口气,亦眼中含泪,轻拍她安慰道:“收到你的信后,知道你一切平安,母亲心中一定,已经渐渐好转。” 童明月抹了抹眼泪,长舒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平复下来。却突然复又自责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当初……,”话未说完,泪水又侵泄而出,无法言语。倒不是她本就是个泪多的人,只因在外日久,需独自面对一切、承受所有,她心中难免不安和彷徨。在别人面前又或多或少地需要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情绪,于是这么长时间来的压抑,到自己至亲之人的面前方敢一泄,做回那个娇养任性的童三小姐。 童明礼见她泣不成声,心疼不已。这一路必然遭遇了许多难事,方能让自己这个一向达观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小妹,哭的如此伤心。虽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定不是像她信中所说的那般轻松。她一个人漂泊在外,家人实难安心。正因为如此,在收到童明月的信后,童家三个男人坐到一块商计议策该如何寻找童明月之事。 过了一会儿,童明月渐渐平静下来,童明礼方才关切地问起她的境遇来。 “可是吃了不少苦?” “没有。”童明月摇了摇头,“吃得好、穿得暖,还挺逍遥的。” 童明月说的是实话,除了身份的问题,她确实过的比在家时自在百倍。但是童明礼显然不信,觉得她定是嘴硬,毕竟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就算吃了苦也不能失了面子。他无奈地道:“那便不想回去了?” “不是,”童明月闻言赶紧接口,“想回去。”说完自觉愧疚,又低下了头。 “那为何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回去?”离家半年多,难道都不想家吗?他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童明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不小心给你娶了个妹媳妇吧。 “因为什么?”童明礼见童明月半天没有下文,追问道。 “因为……暂时不方便回去。” 童明礼不明白为什么不方便回去,难道因为这次科举?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甚是聪明伶俐,当初跟着一起念书时,她就常常得到夫子夸赞,连大哥都跟自己感慨说自愧不如。但是却没想到她真的会来参加科举,胆子也太大了。科举岂是儿戏,之前在家时胡闹了些,毕竟都无伤大雅,但是科举关系甚大,她又参加了殿试,再怎么说也已经是个进士出身了,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你怎么到了京城?又为何会参加此次恩科?”这个问题其实在他看到会试榜单之时便已纠结在心,直到现在方有机会当面问出。本打定主意见了她定要好好训斥,但真见了反而疼惜更多,于是说出来的话便只剩下关切之意。 童明月听了一愣,倒是忘了这茬。刚刚在大殿外面遇见二哥,显是二哥也参加了此次恩科,也入了殿试。二哥一向寄情于山水,并没有太多名利之心,怎么会突然跑来参加科举?奇也怪也! 其实童家家风便是如此,并不热衷于权势。虽祖业经商,但也只是为了有余力去做自己喜爱之事,安居一隅却也怡然自得。若不是童明月离家出走又怎么会让童家之人远离家门,到了这纷繁复杂的京城之中。 童明月虽然疑惑,却也无心追问。她正烦恼着该怎么回答二哥才好。怎么到了京城?又为什么参加恩科?这其中的因缘际会,一句话两句话哪能说得清楚。唉!她心中叹气,就算事情说的分明,要想让二哥理解自己所为,又岂是那么容易。她犯起了愁,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个……,是……,因为……,那个……,怎么说呢……”。 正当童明月支支吾吾斟酌着词句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喊门声:“童公子,我家姑娘让我来问你,你今晚可还回去睡了?她好早做准备。” 童明礼问道:“你家姑娘是谁?” “凌波画舫,瑶琴姑娘。” 童明礼听了惊讶地看向童明月,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住在了青楼之中? 第二十七章 风流韵事 晨钟一响,京城大街上陆陆续续地热闹起来,有的打开了店门,有的支开了摊子,有的提着篮子采买,有的拖着板车拉货,一切欣欣向荣之景。东街口,一间茶肆,店小二打着哈欠将店门板一个一个的取下,摆在了一边,他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扑了扑落在身上的灰,看着清晨的大街叹了口气,又是一天。正当他要走进里面准备煮水泡茶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原来是一个时常在这店里打尖儿的力巴。那力巴贼兮兮地说道:“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这力巴无活计时总喜欢在这茶肆中闲聊八卦,店小二见了他就有些不耐烦。 “此次恩科三甲出来了。” “哦,那状元是谁?”店小二有些奇怪,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人关心起科举的事情来了,但还是敷衍地问了句。 “状元是谁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探花是谁?”那力巴笑的神秘。 这就奇怪了,一般人都对状元更感兴趣,怎么说也是魁首。怎么这个探花比状元还有名气?店小二来了些兴致,“谁呀?” “叫童亦旻。听说他长得甚是俊美,又高中探花,这下不知有多少姑娘要被夺了芳心去咯。”力巴一脸羡慕的表情。 店小二听了却气不顺,真是不同人不同命。 那力巴也没管店小二如何作想,自顾自地接着道:“但你知道他最喜欢谁吗?” “他喜欢谁关我什么事儿?”店小二不耐再听,转身欲走。 “诶诶诶,你听我说完啊。”力巴阻道。 店小二方才停下脚步,倚着门框,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他最喜欢的却是凌波画舫的花魁,瑶琴姑娘。”力巴见他停下,便也不卖关子,直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种风月之事果然是人们最感兴趣的,店小二顿时打起了精神。 力巴见他如此,得意起来,“放榜那日,他的喜报便直接送到了凌波画舫之中。听说当时……他正在瑶琴姑娘的床上呢。”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也有人说他本就是被瑶琴姑娘包养的小倌。” 店小二默然无语,难道长相好便就那么吃香,要是能换了自己,那该有多美啊。 “啧啧啧,你说他这是什么命啊,先得了京城最美的花魁,回头再娶个高门贵女,从此便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了。”那力巴连连叹息,“下辈子,咱们还是看准了再投胎吧。就算家世不好也要长得好,就算长得不好也要才华高,总之三样总要捞一样。” 世人只看到了表面,他们哪里知道这人人称羡的探花郎可没他们想象的那般人生得意,反而是一个头两个大,悔不当初。事情还得从殿试完那日说起。 那日童明月借兰儿来寻她之机避开了童明礼的盘问,躲到了瑶琴处,想着等自己想好应对之词再去见二哥不迟。谁知到了瑶琴这里,看似一切如常,但是瑶琴对她的态度却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她想来想去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美人?于是问瑶琴身边的婢女兰儿,兰儿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有其仆必有其主!”说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害得童明月一头雾水。 又找来绿竹询问,兰儿之言何意?绿竹愣愣地答了句:“有其主必有其仆,她和她家姑娘都让人搞不懂。”童明月翻了个白眼,我也是没事找事问你们做甚,直接去问瑶琴便是。于是来问瑶琴到底哪里不痛快? 其实瑶琴哪里是不痛快,是心里担心太过罢了。她也很意外自己为何会对童明月如此着紧,也许是难得有这样一位奇女子可以如此肆意地活着,她心生佩服或许还有几分羡慕。她不明白童明月的选择,问那人,那人却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实在让人气闷。既然如此,自己何苦还去多操那份闲心?于是便也不再问童明月科举之事,但是心里的那根弦仍紧绷着。 童明月问道:“你这两天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自她回来后,瑶琴便寡言少笑,不似从前。 瑶琴解开自己的外衣,正想躺到床上小憩,闻言可有可无地说了一句:“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呀。” “这两天都没见你笑过。”童明月见她不说,直接问了出来。 瑶琴已脱掉外裳,躺倒了身子,听她所言,回道:“我为什么要笑,要我笑可都是要给钱的。你不知道我是卖笑为生的吗?”语带讥诮,说完侧身向内,不再理她。 童明月听了一愣,这明显就是气话,何故自贬?她凑到床边,掰过瑶琴的身子,“那要多少钱才能换得美人一笑?”她俩相处日久,如此互相调笑已成常态。 瑶琴看着眼前这人的俊容,一时失神,突然她那双凤眼眯成一条线,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是童公子……那不要钱,换成别的也行。” 童明月看她那样子,实在像极了一只狐狸,心中发毛,“换成……什么?” “换成女装如何?”瑶琴心气不顺,有意捉弄童明月。 “啊?” 瑶琴不是玩笑,她立即起身下床,从柜中寻来一套葱绿色的女子裙装,从里到外,一应齐备。童明月见了吓了一跳,转身就逃,瑶琴赶紧拉住她,自己动手给她换起装来。童明月抓住瑶琴双手,无奈地对她道:“我若换回女装,你便得换成男装。”自己一人吃亏可不成。 没成想,瑶琴一口答应,并无不爽,倒是让童明月吃了一惊。但是身边也无其他男装,于是童明月脱下身上所穿,给了瑶琴,自己换上瑶琴拿出来的那套葱绿套裙。 待瑶琴换好男装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眼前突然出现一位芙蓉仙女,一身葱绿褶裙,清丽多姿,她看见自己出来,展颜一笑,带着些许羞涩,衬的她的玉面更加绝美。她缓缓走将过来,裙摆处随着步伐被撩起,让人见了心旌也跟着摇荡起来。瑶琴看的痴了,心中叹道,妖孽,无论男装女裳都堪当个偷心的贼。 童明月久未穿女装,再次换回既熟悉又有几分不适应,遂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看瑶琴一身男装亦是十分俊俏,忍不住打趣道:“好一个娇俏的公子哥。”因瑶琴身量比童明月要小一点,因此看起来娇小玲珑却又俊美不凡。 瑶琴闻言回过神,亦装模作样地阔步走了起来,走到童明月身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童明月,“哟,这位美人怎么似曾相识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难道昨夜不是你偷偷入了奴家的梦吗?”童明月顺着她做起戏来。 “哦?我偷入了小娘子的梦?那我可做了什么?有没有冒犯了小娘子?”瑶琴自然也乐的配合。 童明月低下头,在瑶琴樱唇之上轻轻一啄,然后故作羞怯道,“你就像这样偷了奴家一个吻。” 瑶琴一怔,嘴上一麻,也在童明月唇上轻点了一下,“是像这样吗?” 童明月本贪好玩顺着瑶琴的话所做之举,谁料瑶琴又回了一吻,她愣愣地看向瑶琴,那双凤眼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般或泛着精光或带着媚意,而是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却又格外让人想去看个究竟,她一时恍惚,揽过瑶琴的身子,覆上那朱唇又深深一吻,“不是,是像这样。你……” 还没说完,又被怀中人勾紧了脖子,两唇贴合在一起,竟难舍难分。心跳又带着不安,不仅仅是一人而已。 这时兰儿带着一个差役模样地人朝瑶琴房间走了过来,“童公子正在我家姑娘房中呢,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童公子中了啥?二甲还是三甲?总之肯定不会一甲。”兰儿想着童公子要是能当个官,自家姑娘跟着她也不算委屈,但是看她平日里那德性,怎么看也不会觉得她考的能有多好,搞不好是碰了运气。 跟在一旁的绿竹听了,心中不服,我家小姐可聪明着呢。但是小姐难道真要做官?她想象了一下自家小姐穿官服的样子,又使劲地摇了摇头。 门中人本已忘情,忽听到门外的敲门之声,吓了一跳,一时惊慌失措起来。瑶琴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童明月来到床边,一把将其推倒,然后倾身上去,压在了童明月的身上。童明月会意,扯过被子盖住了两人,只留下两双腿露了出来。 兰儿敲门半天没听见应门之声,刚刚明明看到童公子和姑娘在房中啊。谁知门一推就开,几人便顺势鱼贯而入,四下一看,床上似有两人,只见露着的两双腿交叠在一起,实难想象被下正在进行着什么。他们自然以为是撞见了别人的好事,均目瞪口呆,尴尬的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兰儿心中暗自佩服,姑娘实在厉害,定是猜到童公子高中,于是先下手为强。只是怎么选在这个时候啊,这大白天的,有点……。 绿竹也吃惊不小,这……这……,难道真是自家小姐?但是那露出来了的半截衣服确实是小姐方才所穿啊。绿竹又糊涂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那报喜官见了也有些错愕,送喜报时遇见这番情景也是头一遭。探花,探花,果然在探花啊。他心中暗赞,皇上真是英明,点了个名副其实的探花郎。虽情况有些尴尬,但是他只想快点了结此事,好回去交差,于是也不管场合怎样,于理合不合,径直问道:“童亦旻在吗?” 童明月露出半个头来回道:“正是在下。” 那报喜官瞟了一眼宣道:“庆元二十五年,太后寿诞恩科,陵州童亦旻,才思慧敏,头角峥嵘,又年少学高,百不获一,特点为金科探花。” 兰儿听了喜上眉梢,赶紧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悄悄地递了过去。绿竹却仍痴痴呆呆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小姐!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管得住的嘴。于是第二天这探花的大名便被传的街知巷闻,他的风流韵事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最新谈资,甚至传到了皇宫大内,皇帝太后的耳中。 当时皇帝正在太后延熹宫中,与太后商谈第二天的寿诞之事。太后想起前两日皇贵妃的提醒,熙宁已到适婚的年纪,于是问皇帝道:“这次恩科已毕,皇帝瞧着,这之中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 “母后为何有此一问?”庆元帝道。 “还不是熙宁啊,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是该找个人好好地约束约束她了。”她想起前几日上官灏跟她提起的事,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今年已经十七,她母后十七岁时已经生了淦儿了。”说完一脸伤感,这往事如果不是太后,无人敢在庆元帝面前提及。 庆元帝听了也面露凄色,这些年来他已经刻意尘封起那些记忆,那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所在。他知道他错了,但是帝王的骄傲让他不愿承认也不想去面对。他叹道:“熙宁脾性像及她母后。”他想起自己那个美丽端方又骄傲强势地皇后。 “嗯。这么多年了,她还放不下?”太后问道,她知道自己儿子最爱的还是当初的那位傲慢小姐。 庆元帝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不让朕去找她。”又转而笑道:“熙宁的驸马,朕定要好好地帮她选一选,不然谁受的了她的公主脾气。”这话好像在说自己的亲身感受一般。 太后笑了起来,“熙宁说要自己选呢。” “胡闹,哪有自己选的。”庆元帝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这次的探花童亦旻,年纪跟熙宁相仿,又满腹才华,就不知相貌如何?” 旁边的太监凑上去道:“奴才听说,探花郎长得可俊了。只是……”太监欲言又止。 皇帝听了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只是什么?”金科夜宴放在了太后寿诞那天一并举行,因此连皇帝都还没见过三甲进士到底都长的什么样子呢! 太监便将童明月在青楼女子床上接了喜报之事说了出来,笑道:“如今京城已经传遍,说只因探花长得十分貌美,所以才被一向眼高于顶不待恩客的花魁给包养了。” 太后听了,连连摇头,“那可不行。” “哈哈哈,母后,传言不可尽信。”庆元帝想起太子的举荐,又想起她笔下风华,此人当不是沉迷酒色不务实事之辈,“况人不风流枉少年,等见了面母后再判断不迟?” 第二十八章 金殿之上 翌日,太后寿诞,大宴群臣,普天同庆。宣政殿,此时已经一改平日的肃穆庄严,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童明月坐在左手二阶台子上,并不是那么惹眼之处,她上首有皇亲国戚、高官重臣如许再不济还有状元、榜眼两人,下首有二甲、三甲进士几十名和其他受了恩典能参加寿宴之人。从童明月止,接下来的都是二人一席,童明礼大概在二甲十几名的样子,蒋秦风跟童明礼居然同席。童明月见了暗自庆幸,幸好隔得远。 太后六十大寿,何等大事,皇帝为表孝心甚至破例开了恩科即可见一斑。寿宴自然也办的隆重之极,却不免有些繁琐。先是皇帝带领群臣向太后献上贺寿之词,并下令开宴。随后便是各身份贵重之人敬献寿礼的时间,说是寿礼,其实也是另类的攀比,到底真心几何却不得而知。其他次要人等送的贺礼在进场时便已登记造册,交由了掌管太监,无需在大殿之上展示。童明月当时实在不知要送什么好,她想着奇珍异宝,太后估计已经见腻,不如讨个巧,于是随手从南湖中舀了一缸子水,捡了几块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放了进去便成寿礼。瑶琴见了,大惊失色,说她难道要作死不成。童明月无法,只得换成了一副金玉手镯,不出大错却也不那么出彩,但也尽够了。 轮到太后孙辈献寿之时,童明月惊讶地发现,太子竟然就是她在陵州时结识的言瀛,不,此时应该叫他上官瀛才对。他的妹妹言锦或者说上官锦,乃是七公主殿下,封号熙宁。她当初虽然猜到言瀛身份贵重,却没想到是当今太子,不过他们认识时,上官瀛还未封太子,乃是宸王。那个骄横女子居然是当今最受宠爱的熙宁公主,童明月想起她们之间的种种暗自好笑,她能养成那般骄蛮性子倒是可以理解了,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当日之事,可别找自己算账才好。 献寿已毕,太后一脸慈爱地高兴道:“好好好,你们都有孝心了。今天你们都要尽性才好,我老婆子最喜欢见你们年轻人热闹了。”众人应诺。 接着又是歌舞了一轮。池中舞姬穿着轻纱,和乐而动,腰段玲珑,身姿曼妙,座上众人皆被所惑移不开眼去。但童明月瞧了却连连摇头,比不上某人。她见四周之人如痴如醉模样,心中暗自得意。低眉抬眼间却看见上官瀛正瞧着自己,神色凝重,似有话说。童明月想他定是因对自己隐瞒身份之事抱有歉意,于是回他宽慰一笑。谁知上官瀛却突然别开了眼,难道是自己笑的太难看了? 她正要移开目光、收回笑意,却又和另一双眼睛相接,避无可避,乃是坐在太子下首的睿王上官灏。他目光炯炯,似是要把童明月看透,童明月笑意凝在了脸上愣愣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面色不改,却暗自吞咽了一口。上官灏见她淡定浅笑,心中大加赞赏,幸好当初留有余地,此人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如此逸群之才,定要囊为已用。 好不容易错开了目光,童明月低下了头,再也不敢随意乱看。她哪知道,上首还有一道目光凝视着她,那便是熙宁公主上官锦。也难怪童明月没看到上官锦的视线,因她坐在了太后身边、皇帝之侧。给童明月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往正座上随便乱瞟。 上官锦见童明月坐在茫茫人海之中,却仍是那么奕奕夺目,俊美无伦,自己似被鬼惑,忍不住地一直往那边瞧。刚刚看她浅笑,蹙眉,神情数变,自己也不禁跟着她的表情猜测起她的所思所想。心眼都不受自己控制,让上官锦实在气恼。那日听宫女太监们谈论起金科探花之事,竟然就是童亦旻。没想到她仍在那个花魁处,难道就如此迷恋那个女子?美是美,但是也称不上绝色吧!上官锦心生不服,忍不住将自己和瑶琴作比。突然又怒道,自己什么身份,居然要和一个青楼女子相比,都怪这个童亦旻。她一边暗恨童明月风流,一边又为其勾心偷魂,心中简直是天人交战。 童明月可不知道,她的风流轶事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引得殿内众人纷纷对她好奇不已,时不时地就有人偷偷打量于她。女的见她长得如此俊俏,心摇意晃;男的见她豪无男子气概,嗤之以鼻。羡慕之人看了叹息,果然气质风流;嫉妒之人瞧了暗骂,一副妖孽样子。还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起来。总之人人心思不一,个个意见不同。而这真主却一心只顾品尝宫里的美酒,头都不抬一下。她其实也并非如所见的那般毫无觉察,只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懒得去理会罢了。 曲收舞歇,太监奉旨宣道:“状元方世和、榜眼何宝亭、探花童亦旻,上前来见。” 一甲三名闻言立即起身,上前跪旨。 状元方世和已年至花甲,发白须稀,瘦骨嶙峋,似是读了一辈子的书,把精气神儿都读没了似的。他听到昭宣,激动不已,颤颤巍巍地伏地叩首,感谢天恩。 榜眼何宝亭倒是正当年壮,粗眉方脸,甚有精神。他一身华服,站在方世和左侧,拜谢之后,立身之时,看着半天才起身的状元,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童明月站在方世和右侧,看着这个白发老者,读书读了一辈子,终于得偿所愿,站在了金殿之上,帝君之前,并冠以状元之名,心中唏嘘。他已经比其他读书人幸运得多,但是奈何时光已逝,追之不及,又是幸之不幸也。 这三人中,童明月显得格外打眼。不仅是因为她正当年少又容貌俊美,还因为她既不似状元那般诚惶诚恐又不像榜眼那样自信傲然。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生性使然,此时她看起来温润如玉,淡定优雅,不显锋芒。 太后眼光巡过眼前三人,最后定在了童明月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她问了问三人家乡何处,从几岁开始读书,又赞众举子都才华出众,日后要多为皇帝分忧等等。三人都恭敬地一一作答,随声附和。如此一番过后,太后目光重新落到了童明月身上,问道:“探花看起来年岁不大,不知家中还有何人?” 童明月不明所以,自己这般该如何回答呢?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回太后,亦旻乃家中独子,父母俱逝。” 太后听了,心生怜悯,但是却又十分满意。 此问一出,虽然童明月没听出什么,但座中其他人皆高官贵戚之流,天家心思日夜都在揣摩,虽然太后问的隐晦,但是他们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于是其中一个云鬓高盘的高贵妇人站起身来提议道:”探花郎可真是一表人材啊,跟熙宁公主又年纪相仿。今日是太后大寿,熙宁公主又是太后的心头肉,何不来个双喜临门,让太后您高兴高兴。” 另一位贵妇亦跟着讨起好来,“是呀,熙宁公主得了如意郎君,太后您则少了一桩心事,岂不两全其美?” 于是接二连三,大家纷纷附和,谁都不甘人后。 上官锦实是没想到太后会有此意,就像窥见了自己心事一般,一时又惊又喜,又恼又羞。 上官瀛亦没想到童亦旻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妹婿,心中酸涩,但转念一想,如此倒也亲近了不少。他无奈一笑。 皇贵妃汤氏和睿王互相打了个眼色,事已至此,倒不好直接去逆了圣意。 庆元帝扶须颔首,他刚刚见童亦旻应对间甚有风度,年少又有如此定力实在难得。 太后看向身边的熙宁公主,想看看她是否满意自己为她挑的这个驸马郎君。却见上官锦脸烧红云,低垂着头,羞意难挡。太后笑意盈满全脸,看向庆元帝,点了点头。 庆元帝会意,金口一开,“熙宁是朕的掌上明珠,非人中之龙不能为配。今见探花童亦旻,年纪轻轻却有经纬之才,又如此俊逸潇洒、飘逸宁人,实为人中之龙。如此天造地设,朕便顺天而为。” 童明月听了众人之词早已被惊得冷汗直冒,此时又听庆元帝之言,更是吓得胆战心惊。若不是她素有定力,估计早已站立不住。她心中拜遍五方大神,求不要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才好。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听头顶帝王之音传来,“童亦旻”。 童明月立即跪倒在地,她此时只想地上有个洞,就此坠入,消失了去。 “朕今天就将熙宁公主赐婚与你,你可愿意?” 天哪,童亦旻张了张嘴,她就算不愿意,也不敢直说出来。思来想去,只得把心一横,死则死矣。她额头沁出汗来,拜伏在地,“陛下,臣不能娶熙宁公主。” 众人皆瞪大了双眼,惊得闭不了口。这探花到底有几个胆子,居然敢抗旨拒婚?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太后和庆元帝也吃了一惊,太后问道:“这是为何?难道是我熙宁配不上你不成?” “臣不敢。公主天之骄女,贵不可言,臣一介草民,实在配不上公主。况且……况且……臣已娶妻,怎好再娶公主!”即便没有娶妻,又何能娶公主,她心中苦笑。 皇帝和太后听了一愣,尚未开口,突然一声怒喝。 “你骗人,你刚刚明明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何来娶妻?”上官锦闻言腾身而起,这明明就是不想娶自己的推托之词。上官锦本已又羞又喜,高兴的无以复加,日思夜想之事竟然成真,让她觉得如此不真实。却没料到童明月突然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堂堂公主,居然被当场拒婚,难道自己还比不上一个青楼女子?越想越气,于是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叫瑶琴的?” 童明月愕然,“公主,臣刚刚只说自己乃是独子又没有了双亲,何曾说过我没有娶妻?况且又关瑶琴何事。”其实刚刚太后询问之时,她故意绕着回答。只因她想着早晚要让秀君重觅良婿,自己非其终身所靠。此时被逼,又不得不将自己已经娶妻之事说了出来。 “哼,若你真有妻子,那现在身在何处?”上官锦逼问道。童明月之言在她听来却是狡辩和为瑶琴开脱。 “自然在家中。”童明月答的理所当然。 上官锦脸气的胀红,她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但是偏偏两次都是因为这人。她公主傲气一起,还有本宫得不到的东西吗?于是决然道:“那好,我给你一月为限。若一个月内你能把你的妻子带到我面前,还自罢了。若不能,一个月后的今天便是你我成亲之日。否则你和你的瑶琴姑娘都是欺君之罪。”帝女之姿,令人不敢反驳。 太后见自己孙女定是看上这探花郎了,所以起了必得之心。但是既然那人拒绝,勉强而来的东西,又岂会幸福,于是劝道:“熙宁,休要胡闹。此事自有我和你父皇定夺。” 熙宁公主闻言转身面向二位至尊之人直直跪下,磕的地面一声脆响,“皇祖母,您答应过熙宁,驸马我自己选,就算不是人都行。您金口说过的话怎可反悔?” 太后哑口无言,自己确实许过熙宁,她看了看自己这个宝贝孙女一眼,那眼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坚定。太后又心疼又无奈,“罢罢罢,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吧。” 庆元帝见熙宁脸上的表情同她的母后如出一辙,他心中一痛。既然太后如此说了,庆元帝亦不好再说其他,他对童明月道:“童亦旻,一个月后你要是没有所谓的妻子,就必须兑现公主今日之言,知道吗?”事已至此,当然还是要为自己女儿撑腰。 皇帝一言定音,无可挽回。童明月趴在地上,缓缓应诺。 本是参加寿宴,却没想到目睹了这一场逼婚大戏,殿中众人却毫无看戏的雀跃,反而是七上八下,生怕被迁怒到自己。这日之后,所有人都默契地三缄其口,毕竟帝王家无小事,一个不小心便会惹火烧身。尽管如此,他们却也忍不住好奇这件事到底会有怎样的一个结果。 庆元二十五年腊月十五,年关将近。清晨的雾气未散,当京城的城门辅一打开,一辆马车便哒哒哒地使了进来,显是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口。 这时车上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丫鬟打扮地女子伸出了头来,她四下看了看,回身兴奋地对车内说道:“小姐,我们终于到京城了,马上就要见到姑爷了。” 车内人听了,也忍不住往外探了探脑袋。是啊,马上就要见到那人了!她嘴角挂着一丝笑,眼中却突然起了氤气,只得拿手偷偷地抹去。外面的雾气遮挡让人看不到太远,分辨不了距离,身越是离得近了,心却越焦急。突然雾中一个黑影,骑马而来,她虽然骑得不快,但是那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又有东西滴下,这次便再也无心去管,就让它任性一回吧。 第二十九章 情深如此 清晨的湖风吹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童明月站在凌波画舫的船头,看着被雾气缭绕的四周,仿佛有种置身仙境之感,如此美妙的不真实。天色尚未大明,但是童明月却再也睡不下去,应该说她一夜都未能成眠。现在她的心犹如千年老树的枯藤一般,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回想离家之初,岂能料到会是今日这般光景。如今想从头来过已如天方夜谭。该怎么办?怎么办!这些天来,她已经无数次的问自己这个问题,至今也没得出答案。她对着虚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突然身上被搭了一件衣服,那是自己未穿的外袍。她回过头来看向来人,那人对她微微一笑。童明月怔住,那笑容淡的快没入这将明未明的晨色中,她痴痴问道:“你怎么也这么早就醒了?” “还不是你一夜在外间翻来覆去,我怎么睡得着?” 瑶琴嗔怪的语气让童明月心一痛,但是嘴上却玩笑般说:“这许是我在你这里的最后一夜,难道你都没有半点不舍?” “我巴不得早点送走你这个无赖呢。”瑶琴脸虽笑着,眼中却难掩伤感,但是因了天色的掩护,让人看不分明,“况且你现在的身份,我怎么敢招惹?” 童明月听了低下了头,神色复杂。 三日之前,一月之期,她与熙宁奉旨成婚。婚礼是空前的热闹盛大,彰显着嫡长公主尊贵无比的身份。童明月也一夜之间晋升为当朝驸马。恍恍惚惚,一切皆已成定局。 婚宴之上,童明月喝了许多酒,最后在童明礼和蒋秦风的劝阻之下方才放下了杯子。 童明礼见自己妹妹这副样子实在心疼,但又无计可施。这是御旨赐婚,往后无路可退,往前亦是死路一条。换作是他,他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寿宴之时,他见童明月被金口赐婚已经心惊肉跳,后又听童明月说自己已经娶妻,他又被吓的面如土色。乔装男子参加科举已是欺君死罪如今又要再加一条吗?自己这个妹妹从小被宠着长大,一向行事大胆,想法又与众不同,却没想到今日会惹下这等祸事,她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被砍啊。他自以为那是童明月谎言推拒之词,心中为她既忧且急。 宴毕,他找到童明月,详问其情。童明月知道逃无可逃,便将自己误打误撞娶了个妻子又无奈上京赶考之事告诉了自己二哥童明礼。童明礼起初无法相信,这竟然是真的!但他知此时方来训斥这个任性的妹妹,已经于事无补,便只问童明月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童明月一脸茫然地回了句,“只望秀君能及时赶到。” 童明礼听了却不以为然,林秀君来了,难道不是另一个麻烦吗? “那位知府千金知道你是女子了么?”他好奇地问道。 童明月摇了摇头。童明礼瞪大了眼睛,心道,你是如何能瞒住这么久的?童明月被他看的脸一红,只得打岔道:“二哥,你和方小姐如何了?” 童明礼闻言别过脸去,不理不睬。 蒋秦风扶着摇摇欲坠的童明月也一脸担心之色,他之担心又与童明礼不同。他知道童明月已有妻子,如今再娶公主,这人今后该如何自处? 童明月一脸醉态,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了一句,“逸之兄,你的几房妾侍平时相处的如何?”她语气戏谑,似是打趣蒋秦风,又似在自嘲一般。 蒋秦风心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于是没好气地道:“那如何相同,她们只是妾。而你,一个是高贵公主,一个是知府千金,且都是以正妻之礼娶进门的,到时候……,”一个得罪不得,一个不忍辜负,到时候你该如何面对此二人,又该怎样调和她们之间的关系?他心中如此担忧,但是嘴上却道:“到时候有的你受得了。” 童明月唇角勾起苦笑,且过得了今晚再来说那之后的事吧!她朝那近在眼前的新房之门看了看,挣脱身边两人的搀扶,独自走向那个被喜烛映红的房间。 房中之景似曾相识,只是更为奢华一些。她自然而然地朝里间的床上看去,那身穿凤冠霞帔的人影与记忆中的相互重叠,她恍如回到了八个月前,不禁脱口而出,“秀君。” 床上的人闻声,身子微微颤了颤,头更低了些。虽然盖着头巾,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满脸羞涩。却哪还有半点当初逼婚之时的凌人气势,此时她只是个心急等待夫君来掀头盖的新嫁娘。 童明月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心中突然涌起负罪之感。虽然她和林秀君非有夫妻之实,但是如今这样,自己仍像是做了对不起妻子之事的负心汉一般,愧疚起来。 她看着床上坐着的倩影,今日定也美的不可方物。凡是女子皆日夜盼着这一天,这一天可以说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之一。只是两次能欣赏的人都是这样的自己,岂不愧对上苍于这天独赋予女子的无限美丽娇柔。她此时心中尽是愧意,无论是对秀君还是眼前的人。 她站在入门之处,久久不动,往前不能,后退亦不能,到底该何处何从? 上官锦此时心中也没有比童明月好受多少。她见童明月进了门,却半天没有动静,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此,但是刚刚分明听到她喊了一声什么,却听不太清楚。难道到了现在她还想反悔不成?想及此处,她本欣喜羞怯的心情如坠入深渊,悲从中来,如此作践自己,却仍换不来那人的一颗心么?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似互相较劲一般,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童明月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方迟迟不前。上官锦乃是既伤心又气恼,于是便任其耗着,心道,无论你愿意与否,反正今晚你必是我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上官锦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对那人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掀了我的盖头。”自己再怎么心急,这规矩还是不能破。 童明月闻令,终于踏步上前,缓缓走到了新娘跟前,同样的事,她又做了一遍。她拿起秤杆轻轻一挑,凤盖掀起,滑落,露出被遮盖住的华美娇颜。娇颜见了她随即一展,半嗔半羞,如骄阳下的牡丹花,艳丽无方。童明月一时愣住,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 上官锦见童明月一脸懵相,更现羞意,刚刚的气恼也抛之脑后,对她说道:“做什么痴相?” 凡是美景皆能令人目瞪口呆,童明月如此模样,也是情有可原。她闻言醒了过来,回道:“刚刚喝多了点。” 她虽喝了不少,但是脑子却格外清醒。酒不能醉人,人却想为其所醉,好似醉了就不用去面对了一般。然而她亦知道这只是幻想,现实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此时此刻她已无路可走。 童明月眼虽迷蒙,声音却如击石一般,坚定地说道:“公主,我真的已有妻子了。”这句话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虚言。 上官锦听了脸色一变,她没想到童明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心中隐隐不安,但是公主的傲气让她不露分毫,回了句,“可惜现在已经一月,就算你有妻子,如今也已是我的驸马了。” “我不会休了她的,我说过,你若是嫁给我,只能做妾。”也许是酒壮了胆,也许是被逼到了尽头,童明月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上官锦闻言,回想起那日在栀子山上她们巧遇打闹时的情景。 “……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今日之事,不然你就嫁不出去了,只能嫁给我了。” “谁要嫁给你了?” “……毕竟我已有妻子了,若再娶你,就只能委屈你做个妾室了。” “谁要做你的妾?……” “……我夫人贤良淑德,我可不能为了你平白无故休了她。” …… 字字句句,犹在耳畔。谁知道当初以为的戏谑之言今日竟然皆成了真,现在想来就如宿命一般。她心中一叹,咬了咬牙,“若你真有妻子,若她真的来了,”她看向童明月一字一句道,“我喊她一句姐姐便是。” 此言一出,童明月吃一大惊。她本想着,用言语一激或许这位公主便会恼羞成怒,休了自己。日后无论被降下何种罪名,大不了一死,只是别连累了秀君和瑶琴才好。却没想到眼前这位骄傲公主,居然为了自己放下自尊,做出这样的妥协。她心中既感动万分又心酸莫名。你这样,我又能给你什么呢?为何一定要非我不可? 她心中悲痛难当,只觉自己罪无可赦,一时情绪无法控制,激动异常。只见她突然双膝一下,跪到了上官锦面前,一声闷响,双眼盈泪对上官锦说道:“难道我是女子,你也不在乎吗?”说完一扯头上新郎冠带,青丝长发飘散而下,如她的泪滴一般,一路坠到了地上。 上官锦被眼前这变故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从俊俏郎君突然变成了美丽娇娥,幸好她此时方坐在床上,不然肯定吓得晕了过去。她稳了稳心神,复又细细看了看眼前之人,泪水夺眶而出,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女子。此时她已忘了生气,只觉得万念俱灰,不如一死了之。她的表情痛苦万状,但是就是不哭出声来,只定定地看着童明月,紧咬着牙关。 童明月被她这样子咳到,真怕她一个不小心咬了舌,于是急急跪步上前,摇着她的身子,喊道:“你骂我,打我,甚至……甚至杀了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是不要这样为难自己,是我对不起你。”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对她不起,但是如今这般情形就是自己的错。 上官锦似被提醒,她起身抽出床边挂着的一把御剑。那是皇帝临行前送给她的嫁妆。当时她还笑说,“若是驸马欺负我,我便用此剑来教训他。”皇帝听了却笑了,“就你这脾气,谁敢欺负你?”谁知当晚便可用上,皇帝若是知道还会不会送她这把剑呢? 上官锦一剑怒指童明月的喉下三寸。童明月亦站身起来,不躲不藏。 “你为什么会是个女子?”上官锦问出了口,这让她如何面对眼前的事实? “我本就是个女子。”童明月声音苍凉,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想到如今却成了问题。说完她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上官锦看着童明月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中既悲且痛。眼前的这张脸还是那样魅惑众生,眼前的这个人仍能让自己心跳不已,为何她从男变女自己便不能继续爱了?她越想越头痛欲裂,突然把剑不住,手一抖,剑掉落在了地上,清脆作响。 她伏到床上,脸埋进被子,痛哭起来,那闷闷的哭声让听的人也不觉为之心碎一地。 童明月睁开眼,轻舒一口气,她刚刚心也怦怦直跳并不像看起来那般镇定。面对生死,谁能做到如水般平静,除非是坐化了的佛陀。但是轻松只是一刻,她见上官锦如此伤心欲绝,也心痛后悔,歉疚自责,苦涩的难以复加。她轻叹一声,缓步走到床边,坐到上官锦身旁,问道:“为什么不杀我?” 上官锦在被子里使劲摇了摇头,她也想不明白。是啊,为什么呢?自己本该一剑杀了她。这样,自己的屈辱、不甘、甚至被人耻笑皆会一剑了之。可叹奈何,自己的手被自己的心牵住,无论如何也刺不出那一剑。为何就算受到了欺骗,就算知道了她是女子,自己还是……还是……还是不忍心杀了她,为什么?她此时恨自己尤甚恨这个骗了自己感情的人。 就这样一个尽情地哭,一个坐在一旁,默默无语。 良久之后,上官锦方才抬起泪眼,一脸华美妆容被哭成了大花猫,只听她对童明月说道:“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许逆我的意,这是你欠我的。”语气稚气的像个孩童一般。 童明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点了点头,心中七上八下,这是何意?但是突然又想起什么,她请示道:“那今晚……?” “今晚必须睡在这里,不然明天我岂不是要被万人耻笑。” 童明月哦了一声,其实童明月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想问的是,今晚你还要我的小命么?毕竟脑袋在自己脖子上不安慰,让她如何睡得着? 童明月也不知道为何熙宁公主就这样放过了她,或许并没有放过她,她也不敢确定。三天来一直忐忑不安,感觉自己的脑袋是借住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般,不知哪一天,这位公主一个不高兴就又要了去。熙宁并没有去皇帝那揭穿她,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亦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还与童明月一起住进了皇帝赐的驸马府。 昨日乃是二人新婚归宁之期,童明月按例陪上官锦进宫觐见完皇帝太后等人。回来时童明月跟上官锦说,“秀君明日就到”。新婚之夜,上官锦已经细细逼问过童明月妻子之事,既然是女子如何还能娶妻?童明月岂敢不说,据实已告。只是有些可说可不说的部分,自然隐去不提。 上官锦听了一愣,却答非所问,“你和那瑶琴是怎么回事?” 童明月不明所以,但是却莫名有些心虚地道:“我们没什么事啊?” “我是说,她知不知道你……你的身份?”她想说的是,“她知不知道你是女子”,但是因为还有丫鬟在场,便换了言辞。 童明月自然明白她的所指,点了点头。 上官锦见了,不置一词,转身要走,却突然回头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可不像你。对了,你不去看看你的瑶琴吗?” 童明月闻言,突然想起自被赐婚以来便没再去过瑶琴那里。只因金殿之上公主之言,让她担心去了会连累到瑶琴,于是刻意疏远。发生了这许多事,也不知瑶琴如何了?既然上官锦提了,她便顺势问道:“那我今晚可以去看看她吗?”语气有点小心翼翼。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了。” 童明月听了一喜,于是昨夜便久违地宿在了瑶琴处。却没想到又是个不眠之夜。 城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位清丽女子,她脸上带着泪痕,看着来人,默默无语。 童明月从马上下来,她昨夜一夜未眠就是不知道,今日该如何跟眼前的人说明现在的处境。 当初她急急修书一封直接寄给了岳父林尚清,详述了被逼婚之事。让他速速安排秀君入京,谁知却还是晚了一步。信中她让林尚清不要告诉秀君真情,待她到了京城,看看情况再说,免得她一路思虑,于身体无益。若赶的及,自然不必多此一举,若未赶上,也请岳父大人勿怪,无论如何秀君是自己发妻,自己定当互她周全,如此云云。 林尚清接到信后,叹了口气,他知道皇命难违的道理,但是欣慰的是这个女婿如此有担当,对秀君亦是情深意重,也不枉自己一番爱重。女婿如此优秀,也难怪会被天家看上,如此自己倒是与皇帝分了女婿。这样一想,他竟然还生出一丝得意来。 林秀君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夫君就在咫尺之处,竟担心这只是梦境。她用手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腕,眼睛却直视着朝自己走来的人。身边的连朱见状,赶紧拉过她的手来瞧,惊道:“小姐,你这是作甚?” 此时童明月已走到近前,闻言,接过林秀君的手臂一看,红一大片,看是掐的狠了。 只见林秀君看着童明月的脸,恍恍惚惚地道:“我怕我又是在做梦。”说完突然身子一软,倒进了童明月怀中。 虽然不知道真实情况,但是陵州到京城何等之遥,当初童明月和蒋秦风水路一程陆路一程,也走了一个多月。林秀君如此娇弱之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又素来身体不好,一路颠簸,吃睡皆难,早已有些支撑不住。她心中盼着早早见到自己的夫君,却不肯放慢行程。如此,当见到自己梦中人的霎那却犹如在梦中般不可置信。确定了就是那人后,方才浑身一松,晕了过去。 童明月见林秀君摇摇晃晃,便一把抱住林秀君,谁知她真的晕了过去。她心中一痛,愧然道,对不起,把你也牵扯进了这漩涡之中。 第三十章 左右为难 一觉醒来,林秀君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花园中。花园中景致极美,草绿花茂,假山写意,池水碧清,令人见之沉醉。林秀君起初亦欣喜不已,突又奇怪起来,明明入冬已久,怎么这里却仍是一片春意盎然。咦,不对,我又怎么会在这儿,我明明到了京城,见到夫君了。夫君呢?夫君在哪儿? 一想到童明月,林秀君便焦急起来。她去赶考,明明说两月便回,谁知过了两月,又过三月,仍不见那人回来。一开始担心她像冯妈所说的那般变了心移了情,后又生怕她在外生病抑或是遇险。每天担惊受怕、惶惶不安,只把两眼望穿,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在乎的不过是她平安罢了。那天爹来告诉自己,夫君高中探花,恐难立回,但自己可以即刻启程去往京城,与夫君团聚。闻言自己焉能不喜,只想立即飞身去到那人身边,却苦身无双翅。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京城,方才夫君明明就在眼前,怎么一下子又不见了,难道刚刚真的只是一场梦?可是掐住自己,分明能感觉到痛啊? “夫君,夫君,你在哪儿?”林秀君大喊,却无人回应。她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却突然传来了另一个哭声,听上去好像是一个女人。那哭声何其凄凉,断断续续却又一直不停。她听了一会儿,不禁好奇起那人是谁?循声而去,假山背面,池水之畔,一个丽颜女子正坐在石阶上啜泣。林秀君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实在不忍,于是想上前安慰几句。却突然有一个人先于她到了那女子身旁,从背影看似是一个清瘦男子。林秀君止住了脚步,只看不前。那女子回过头看向那男子,她的眉眼之间让林秀君倍感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那男子的声音响起,“你放心,我定会高中,让你不再受今日之辱。” 那女子闻言笑了起来,但那笑容如此勉强,连林秀君也看的出来。那女子站起身来,突然扑进那男子的怀中,昂起头看着那男子,眼中尽是迷离之色。那男子似被那女子撩动了情,低头噙住那女子的双唇,辗转摩挲起来。那女子张开了口,邀他探入。虽然看不到那男子的表情,但是只见他把怀中女子锁的更紧,头低的更深,便能想见他必是与那女子唇舌纠缠起来。两人越吻越忘情,双唇如胶似漆,竟不舍半刻分离。那女子牵起那男子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身体起伏之处。那男子轻轻握住手下的柔软,害得怀中人娇喘出声。两人呼吸越来越重,忘乎所以,而这在一旁看着的人却脸如烧炭,心如擂鼓,直羞的她无处躲藏。 林秀君哪里知道会突然看到这样一幕,又羞又惊,羞尤胜于惊。她连退几步,只想快快逃离,没成想,却一脚踩中枯枝,噼啪作响。林秀君被吓了一跳,她此时生怕被那二人发现。可是为时已晚,那边的两人闻声,被惊的齐齐看将过来。 林秀君亦担忧地看过去,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一张俊美无涛让自己日思夜念的脸,他,他,他竟然就是自己的夫君,童亦旻。 那个男人看到林秀君,也吃了一惊,“秀君。” 林秀君心痛如绞,眼前的一切被泪水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脑中天旋地转,耳中只有那声声呼喊着的自己的名字。 “秀君,秀君,……” “秀君,秀君……” “小姐,小姐……” 林秀君睁开了眼,泪水顺着滑下,滴到了耳畔。眼前是一脸忧色的童明月和满面泪痕的贴身丫鬟连珠。她感受到身下的硬床软被,心中大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啊!也……幸好是场梦!她看着童明月,此刻眼前之人应该是真实的吧,她不敢确定,犹自伸出了手去。 童明月见她醒了过来,心中一喜。看她伸出手来,立即将她冰冷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不像自己的手总是温热,林秀君因常年体寒,她的手就算在夏天也是冰冰凉凉。 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熟悉,林秀君终于放下心来,刚刚梦中的心痛此时尽被相见的欣喜代替。可是梦中的泪水未干眼睛却又酸胀起来。她坐起身子,依进童明月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似不想这人再消失了一般。 童明月愣了一愣,随即也环手把怀中人抱紧。秀君一来就晕了过去,半天不醒。叫来大夫,大夫说她只是忧劳过度,无甚大碍,多加休息便是。可是刚刚她在睡梦中又哭又叫,实在骇人。唉,都是因为自己才累她如此操心劳力,忧思成疾。 “刚刚做恶梦了么?”她问道。 怀中人轻轻嗯了一声。 “梦到了什么,为何哭的那么伤心?” 林秀君回想梦中的场景,脸一红,嗔道:“梦到你有了别的女人。” “啊?”童明月面色一窘,这,这梦倒是挺准的。可是眼下该怎么向秀君坦白实情,她心中愁了起来。 这边两人互相拥着轻声软语。那边连朱见自家小姐无碍,自觉识趣地关门而去。房间里只剩下这夫妻二人。 林秀君想了想,轻叹一声,“还好是梦。” 童明月听了,亦心叹道,我也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 那个梦太过于清晰,害得林秀君脑海中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虽然是梦但还是令她心生醋意,她抬起头对童明月道:“夫君。” 童明月正在晃神,她心中一直纠结,该如何将自己和公主成亲之事告诉林秀君。她担心林秀君身体不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刚刚已经晕了过去,若是自己现在跟她说起此事,她会不会又……,还是待她身体好些了再慢慢跟她说明原委? “夫人。” 二人齐喊出声。 童明月看着林秀君,让她先说。只见林秀君于她的怀中,昂起头,双颊泛红,一脸羞涩,犹豫了一会儿,方才说出了两个字,“亲我。” 童明月一怔,她本想让林秀君再多睡一会儿。她好抽身去找上官锦,毕竟有些话得先跟她说一下。却没想到林秀君主动索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这温柔端方的妻子还有这样的一面?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童明月哪里知道,林秀君想到梦中她和别人亲热模样,心中酸涩莫名。那冯妈平日里总是对林秀君耳提面命,在这种事上,男人都喜欢主动的女子。林秀君又想起梦中那女子的举动,于是按下心中羞涩,主动邀吻起来。她见童明月直呆呆地看着自己,越看自己越羞意难当,于是索性一直身子,自己贴了上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唇上熟悉的触感还是让童明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突然门被破开,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分开身来。二人看向门口,却见一个一身明黄素锦华服的俏丽女子站在了那里,表情怪异。 林秀君自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被人看见了刚刚之事,让她害羞的低下了头。 童明月见了来人,却一脸尴尬。她站起身来,对林秀君道:“你身体还未好,再多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林秀君虽不愿自己夫君离开,但是在外人面前亦不好多说什么,只一脸不舍地点了点头。 童明月和上官锦来到他们二人的新房之中。 上官锦心乱如麻,刚刚自己所见是怎么回事?这人明明是个女子,还能和其他女子如此亲密吗? 她看见童明月和林秀君亲热,实是吃惊不小,她本以为这二人之间应如姐妹一般,却没想到……?她哪里知道林秀君尚不知晓童明月的女子身份。童明月被她逼问时,也只是说了为何和女子成了亲,却并未详述她们之间的相处之道。上官锦自然也不会想到,童明月竟然能瞒住林秀君这么久。 被上官锦撞见亲密之事,令童明月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是此时她也无心去管上官锦作何感想。只见她躬身一揖,“公主,秀君她身体不好,有些事我想亲自跟她说。在此之前,你能不能……能不能先不要说破。”她担心林秀君的身体,毕竟是因为自己林秀君才来到了京城才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难道你还没有告诉她你我成亲之事?”上官锦正自纠结着,听了她的话,惊讶地问道。 “没有,秀君素来身体不好,我怕告诉了她,她承受不了,”童明月道,“况且那时也并不确定她赶不赶得及一月之期。”若没必要,便不用告诉了。 上官锦听了脸色凝住,有些不快。“可是她早晚会知道,你能瞒住她多久?”突然她心中一亮,“难道她还不知道你是女子?” 童明月点了点头。 上官锦见了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们成亲数月,若她不知道你是女子,那你们的房事是如何进行的?她实在难以相信。难怪刚刚……?她想起刚才的画面,恍然大悟。 “既然你能瞒住她这么久。为何当初……你不也如此瞒住我?”她心生酸楚,说的话也带着一丝怨气。 “被瞒住了又有什么好。”童明月无奈,如果回头,她一定会重新选择。 “若能瞒住一辈子,也够了。”上官锦突然有些羡慕那个还不知道真相的林秀君,至少她还活在梦中。 童明月闻言惊讶地看向上官锦,神色莫名。 上官锦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突然怒道:“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回来睡?” “不是跟你说过去看看瑶琴么?”上官锦这突然的转变,让童明月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你让我去的呢!”她甚感无辜。 “我又没让你睡在她那里。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怎么想我。新婚三天,驸马就睡到了青楼。”上官锦气道,见了刚才那一幕,她也很难相信童明月之前所说的话,“和瑶琴没什么事儿”。 童明月哑口无言。成亲以来,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她还是睡在了公主房中。只是她心中总是忐忑,所以每晚都睡不安慰。 “我错了,但是今晚……,”童明月自知理亏,但是秀君刚来,总不好让她独自一人去睡,况且有些话得缓缓跟她说,也不得不说,“我睡在秀君那儿,行不行。”对于这位公主童明月心中实在没底,只知道不能惹急了她。 “哼!”上官锦瞪了她一眼,并不给她答案,反而转身出了门去。 这是准了还是没准?童明月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是夜,当东西两院都点起了灯,童明月却站在了中间的过道上,犯起了难。 第三十一章 甘为情苦 更敲二鼓,驸马府西边的落夕院中,连朱却仍躲在廊下角落里,暗自垂泪。 “小姐该怎么办?”她心中实在惶恐不安,本满心雀跃地陪着小姐来到京城与姑爷团聚,谁知姑爷竟然成了驸马。虽然小姐先于公主进门,但是公主何等身份怎可为妾,到时候小姐岂不是要从正方夫人变成妾侍?她越想越伤心,为自家小姐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 今日进府之时,林秀君虽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但连朱瞧的清楚,那大门之上赫然写着“驸马府”三个大字。她自小跟在林秀君身边,也识得几个字。当时她便深觉奇怪,但因心中记挂林秀君病情,也没作多想。后来她去厨房给林秀君煎大夫开的安神汤药,一路之上被人指指点点。侧耳去听,惊一大跳,姑爷竟然成了当朝驸马,而且还娶的是最受宠的七公主。只听下人们议论道, “今天驸马抱进来的女子是谁?和驸马什么关系?” “谁知道啊,看驸马一脸紧张的样子,关系可能不一般。” “不会就是驸马在外面的那个相好的吧?” “不会吧,那驸马胆子也太大了吧。咱们公主从小被宠到大,发起脾气来连皇帝和太后都要让着她。才三天驸马居然就敢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里来?” “唉,驸马也是男人嘛。” “不知道公主回来会怎么发脾气呢,可别牵连到我们才好。” …… 连朱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这事儿到底要不要告诉小姐?小姐才刚醒过来,要是再受打击,那……。她实是不敢想象林秀君知道了后会如何,便只能在自己心里焦急,于林秀君面前却只字未提。方才林秀君打发她去找童明月,她打听到童明月正在公主院中,她哪敢去请,于是只好躲在一旁哭了起来。 东边归霞院中,童明月从上官锦房中出来,她用手按住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晃了晃脑袋,只想把刚刚见到的景象抛之脑后。 刚刚她特来请示熙宁公主,今晚是否可以睡到林秀君处。她在门外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她以为上官锦还在气恼她夜不归宿之事。于是便径自推门而入,谁知却看见一个光洁着身子的女子正从浴桶中而出,浸湿的长发披散着黏在她的身上,衬的她肤白胜雪。她周身水汽环绕,时有水珠顺着她的凝脂肌肤滑下,晶莹剔透。少女初熟的美好身姿一展无余。童明月目瞪口呆,竟忘了非礼勿视的君子之道,谁让她也并非君子呢。直到对面那人一声呵斥,“还不快出去。”童明月才意识到什么,低低的垂下头,慌里慌张地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里面的人才喊道:“进来吧。” 童明月又推门而入,这次她一进来便低眉垂眼,目不斜视。 上官锦坐在床上,满面绯红。见了来人,她紧抿着嘴,又羞又气。她方才正打算出浴更衣,那人就闯了进来,还愣在那半天都不出去,直到自己出言提醒才知道回避,真是要被那个该死的家伙气死了。自己定是被她看了个透,亏她还是个探花郎呢,竟不知道个“礼”字么。 童明月走到上官锦面前,讷讷地请示道:“今晚,我就宿在秀君那儿了。”说是请示,语气中却没有询问的意思。 上官锦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没良心的,刚刚把自己看了去,此时却只字不提,连句道歉都没有,于是硬着口气道:“不准。你今晚必须在这。” 童明月闻言,抬起头来,她没想到上官锦会断然拒绝,心中也起了气。但是一看到上官锦的脸仍冒着热气,发梢仍滴着水珠,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又硬气不起来了。只好言道:“秀君今天刚到,对这里还不熟悉,我怕她晚上被吓到。” “知道你是女子后,我也被吓的不轻。”上官锦见童明月如此关心林秀君,心里老大不快,怎么不见你这么关心我。 童明月却面色一沉,“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如今这状况实非自己所愿,也许当初死在你的剑下,或许更容易一些。 “你……”上官锦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她本想让童明月哄她几句,谁知童明月竟然说这伤人的话来。她心中委屈万分,顿时鼻子一酸,流下泪来,自嘲道:“是啊,当初也是我非要逼着你娶我的,如今这结果也是我自作自受。” 童明月听了,心中一痛,话虽如此,但是……,也许是天意弄人吧。 她坐到床边,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错就错在当初不该一时任性离了家,谁知越离越远,便再难回去了。她想起与上官锦的此前种种,心中怅然,眼前之人对自己用情已深,而自己却……却不能回报以万一。 童明月之言让上官锦更加伤心,她倒进童明月的怀中,大哭起来,口中骂道:“是,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泪水也道不尽她的苦涩心伤。 叹,个中自有痴儿女,情之一字最灼人。 童明月从归霞院出来,一路上都蹙着眉,她实在被现在的状况搞得心烦意乱。虽然上官锦终是答应了她今晚宿在秀君处,但是今晚之后又该如何? 她心中越烦,脚下越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林秀君住的落夕院。刚进到院门,便听到了低声啜泣之声,她循声看去,拐角之处,一个女子正哭的伤心。听到童明月的动静,她抬头来看,却是连朱。童明月问连朱为何哭泣,连朱知道姑爷素来亲和,便也不怕说错,直言问出心中疑惑。童明月听了,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成了驸马。” 连朱急道:“那小姐怎么办?你还是小姐的夫君吗?” “自然也是。” “可是你也是公主的驸马,那小姐不是变成了妾?” “秀君永远都是夫人。” 连朱听不懂,公主能同意吗?童明月自然明白她心之所忧,笑了笑道:“我不会让秀君受委屈的。”说完朝着正屋亮着明亮烛火的地方走去。 连朱看着童明月的背影点了点头,心道:姑爷,小姐在这儿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一个时辰后,落夕院终于熄了灯。一个人影却站在落夕院的门口,幽幽地叹了口气。 此时太子东宫,昭德殿,上官瀛正在看一份密报。他神色凝着,似是遇到了什么疑难之事。 一个黑色人影立在暗处,若不是他出了声,真不知道那里尚有一人。只听那黑影道:“主人,那边已经开始动作了,我们要不要……?” 上官瀛抬手阻止了黑影继续说下去,他知道那人必然也会引起那边的关注,可是他想看看那人到底会如何抉择。 上官瀛合上密报的奏本,将其扔进了火盆之中。没想到他们早已动手了。 黑影犹犹豫豫又说了一句,“熙宁公主的驸马的夫人今天到了。” 上官瀛听了半天才捋顺这个关系,惊道:“他居然真有妻子。”那日还以为只是他为了不想娶一位公主而找的借口,当时自己实为他捏了把汗,想着这人实在胆大,却也欣赏他的勇气。 上官瀛想起金殿上的事,心中无奈,如今那人真的成了自己妹婿了,不过熙宁,熙宁她能接受这件事吗?他按住胸口一片灼热之处,嘴角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来。 翌日清晨,冬阳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让人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驸马府的下人们也早早地忙碌起来,但是主子们的院子里却仍是一片宁静。 角落里的丫鬟们便趁机碎起嘴来。 “驸马昨夜没睡在公主房中。睡在了那边。”说话的人往西边努了努嘴。 “啊,那公主能同意?”一个人一脸惊讶。 “听公主院里的人说,公主昨晚哭了。” “那边到底住的是谁呀,驸马居然为了她不惜惹怒公主?” “肯定是个狐媚子。” “你见了她长啥样吗?比公主还漂亮?” “昨天她是被驸马抱着进来的,我没见着。进了府后也没见她出来过。” “架子真大。” “可不是嘛!” “我还是不敢相信公主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 “咳,咳……”一阵轻咳声传来,一看居然是公主殿下,几个丫鬟齐齐吓的趴在了地上,抖着声音请安道:“公主千岁,万福金安。” 上官锦看着脚下跪倒一片,心气不顺地斥道:“一大早就偷懒,一会儿一个都不准吃饭。这么晚了还不起床,哪还有饭吃。” 跪着的人都不明所以,明明早早已起了呀。可是谁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皆点头称是。 上官锦看了看手中的明黄圣旨,望着那边仍一片寂静的院落,心道,早知道就不该让父皇给你一个月婚休,应该让你早早就上朝去,哼! 日上三竿,童明月方才转醒,她看着怀中的人,眼神温柔却带着歉疚。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穿了衣服,直到打开了门,床上之人突然开了口,“去公主那里吗?” 童明月停下脚步,回头对床上之人笑了笑,“怎么不多睡会儿。”她回身坐到了床边,“你昨晚睡的不好。” 林秀君摇了摇头,“今天第一次见公主殿下,本该早就起来的,却没想到醒的这样晚。怎么连朱也没来叫一声。” “她是好意。”童明月道。 林秀君浅浅笑了下,又担心起来,“不知道公主生气没有。唉,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原该昨日就觐见公主的。” 童明月听了一愣,安慰道:“公主不是小气的人,昨日你不是晕倒了么,她知道的。” 林秀君想起昨日那闯进来的俏丽女子,叹了一句,“公主长得真美。你觉得呢?” 童明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牵起她的手道:“公主是美,你更美。” 林秀君害羞起来,“骗人。” “骗人是小狗。”童明月发起誓来。她昨夜跟林秀君坦白此事,林秀君的反应实是出乎意料她的意料之外。林秀君如此让童明月更加愧对于她,她之美乃在于心,尤胜于表象之美。 林秀君听了也不言语,只对她莞尔一笑。 第三十二章 姐妹之序 驸马府中,新任管家童全抹了抹额上的汗,看着手中的贺礼明细帐册,长舒了口气。天家无小事,何况是嫡长公主成亲这种大事,婚礼隆重自不必说,单就收到的贺礼就堆积如山,前前后后花了他差不多快三天时间才整理造册完毕。幸好驸马并没有催促他此事,不然可要了他的命了。 童全本是官奴出身,原名吕全,因着规矩要随主姓。童全祖上也是当过官的,却不知犯了何事,一家人都被贬为世奴。这次公主成亲,上头看他老实本分又勤快能干,便调了他来驸马府当差。其他官奴们都羡慕他有了个好去处。公主驸马何等身份,若是伺候的好了,一个高兴或许就能除了他身上的奴籍。毕竟对于主子们来说,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对于他来说却是世世代代的枷锁。为此他更加尽心尽力做事,只盼着有一天能得个恩典。 今天童全也是一大早就起了,安排好府中诸事之后,便来继续整理贺礼的单子。这才刚整理好,驸马就派人传话来说,让他集齐府中上下人等于堂厅之中。童全听了立马打起精神,这还是大婚以来,驸马第一次召集全府下人,必有要事要说。事不宜迟,他立马着人四处传达,自己也急往大堂而来。 路上遇到前院管事童实,他道驸马同窗好友童公子和蒋公子均送来拜帖,问童全是否要请示驸马回帖之事。童全接过拜帖揣入怀中,说此事稍候再议不迟,先速往大堂中等待驸马示下。于是二人并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厅堂之中。谁知驸马已经等在了那里,旁边还有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做着妇人打扮。那女子脸上粉黛未施,似有倦容。女子身边还有一个丫鬟贴身而立,神色不安。童全见了,心中暗自疑惑,眼前之人难道就是那位绝色花魁? 只因探花郎与花魁姐的轶事全城皆知。探花被招为驸马,花魁暗自神伤,所以前日大婚才三天之期,驸马便宿在了花魁那里,何忍佳人消得憔悴。世人皆叹这驸马风流,有了公主还不够;皆羡这花魁绝色,迷得驸马敢弃公主不顾。可以说,现在她们的一举一动皆被大家时刻关注,且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 驸马府的人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谁有胆子敢公然谈论主子的风流事?驸马一夜不归,一回来便带回一个女子,且行状亲密异常。阖府上下都以为带回的便是驸马的那个情人,花魁瑶琴。 童全二人见主子已经在等了,慌忙上前行礼。不一会儿,驸马府众人皆汇聚而来,乌乌泱泱站了满院子。人数虽众,但是无一人敢随意言语,皆屏气凝神,等待主子发话。不过他们见了驸马身侧的女子,都暗自纳罕,这花魁也有点名过其实,跟公主何比。 童明月见人都差不多已经到齐,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听着,今天让大家过来,不为其他,只想让大家认识一下夫人。” 她牵过林秀君,让其上前与自己并肩而立,只听她对着众人道:“夫人同公主一样,亦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大家须待之以夫人之尊,若谁敢轻慢,必不轻饶。” 林秀君听了心中激荡不已,她看向身边之人的侧脸,眼框一热,想起昨夜这人之言,心中尽是暖意。 昨夜童明月跟林秀君坦白了与公主成亲之事,前因后果,说的分明。当时林秀君听了心乱如麻,她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夫君成了驸马,那我是什么?还能在夫君身边吗?好不容易与夫君团聚,没成想会变成了这样。 她虽然心中苦涩异常,但是又能怎样?皇命如天,焉能不娶?她想起那日父亲林尚清告知自己夫君高中探花之时,脸上虽有笑容,却并不见大喜之色。如今想来方才了然。父亲一向爱重夫君,当初也是他力荐夫君去参加恩科。他对夫君期望之重尤胜于己。虽然这些也都是为了自己。可是也是因此之故,让夫君被皇家逼婚,不得不从,父亲或许也在心里自责吧。 她看童明月一脸愧色,心中更加抽痛,就算你不再属于我一人,我也不想再离你而去。这几个月的分离,已经让她尽偿离别之苦,就算之前一年的一厢情愿,也没有这三个月的相思来的迫切。她此时只担心公主不容,让自己和夫君再次分离。越想越不安,她眼中盈满了泪,拉起童明月的手哀求道:“你跟公主说说,只要不要让我离开你,哪怕是……做个妾,我也愿意。” 童明月本是想请求林秀君宽恕和谅解,谁知林秀君竟只担心与她分离。你怎么这么傻,她心道。喉头似被堵住,心痛的不可名状,她将林秀君紧紧搂在怀里,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你,不管我的身份如何,你始终是我的妻子。” 林秀君听了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她轻轻嗯了一声,不管这人说什么她都相信。 拉回眼前,众人听了童明月之言都吃了一惊,夫人?难道不是那个花魁?驸马何时又娶了一个妻子?可是公主如此尊贵,若眼前的女子是夫人,公主又是什么?公主和夫人,这以后该如何行事啊?人人心中都有疑问,人人都有此为难之处,但是谁也不敢问出口。 “夫人,那公主是什么?”一个声音传来,众人一边称快,一边疑惑地朝那声音出处望去,到底是哪个大胆之人敢如此仗义直言? 一看之下,众人心中哦了一声,原来是公主殿下本人,难怪难怪。众人行礼之后,好整以暇,只待看看公主殿下如何惩治这个花心的驸马和那个所谓的“夫人。” 只见熙宁公主殿下,几步上前,在驸马一边站定。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夫人”,眼神倨傲。众人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想看好戏又怕连累到自己。 谁知突然听到一声“姐姐”,似是公主发出。众人都张大了嘴,不知道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听到了一声“妹妹”。众人来回看了看站在驸马左右的两个女子,刚刚……难道……是确定了大小顺序?这还是我们那位骄傲的公主殿下吗?众人皆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林秀君见公主走了过来,心里一紧,谁知手被身边之人捏了捏,她心中大定,正待朝公主行礼,却听到公主叫了一声“姐姐”。林秀君一愣,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不是真的,她疑惑地看了看身侧之人,那人朝她点了点头,她便微微欠身一礼,喊了一声“妹妹”。 上官锦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个女子。上次见到她,她正与这人亲密,见自己进来便低下头,也没怎么看清。此时见她,确实是清雅脱俗。虽然气色差了些,但是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这人果然没骗我。上官锦想起昨日所见,心中还是酸酸。她看林秀君端庄娴雅、气质温柔与上次见到的那个瑶琴完全不一样,心中好感大增。瑶琴太过娇媚艳丽,一看就是惑人的主,再加上那些传言,她心之不喜甚矣。 童明月早上醒来后就去跟上官锦说过了今日之事,秀君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必须给秀君该有的名分,就算如今已经娶了公主,但是也仍是秀君的夫君。当时上官锦听了,心中虽然不快,但是奈何当初答应过童明月,且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如今又能多说些什么呢,只能徒增两人之间的嫌隙。她亦看出童明月对林秀君的关心之甚,心中酸涩,自己所求亦不过她的关心罢了。 她点了点头。童明月见了心中大喜,一下子抱住了上官锦,激动的说:“谢谢你,公主。” 上官锦愣住,她从未被这人如此拥在怀中过,一时心中所有纠结皆化成了水,她枕在童明月的肩头恍恍惚惚地道:“能不能不要叫我公主?”她此刻只希望之间停住,就算多停留一秒也好。 “那叫你什么?” “锦儿。” 童明月答应道:“好。谢谢你,锦儿。” 上官锦见童明月听到自己喊了林秀君一声“姐姐”后一脸感激,心中高兴,玩笑般说道:“夫人在此,那我这个公主是什么呀?” 童明月亦牵起她的手,笑了笑,“当然是我的公主。” 上官锦不好意思起来,“谁是你的公主啊,是‘你是我的驸马’。” “我是你的驸马,你是我的公主,不是一样嘛?”童明月调笑道。 “怎么一样,你要把“我”放在“你”的前面。” “我是你的驸马。” “都说了把我放在前面啦,是“我是你的公主”。”上官锦急了起来。 童明月、林秀君以及在场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 上官锦这才反映过来,脸烧得通红,羞恼道:“不跟你说了,笨蛋。”然后一蹬脚,跑出了院去。 林秀君看着上官锦跑出去的背影,轻声跟童明月道:“公主真可爱。” 童明月听了收起笑意,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此众人皆看明白了,夫人是夫人,公主是公主,反正都是主子,都是驸马的妻子。 午饭过后,童明月难得地轻松下来,她在书房小憩了片刻,便拿起童全整理好的礼单来看。突然绿竹从窗户跳了进来。吓了童明月一大跳,她骂到,“干什么有门不走,要翻窗户?” 绿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从花园那边过来的,这样比较快。” “什么事儿这么急?” “瑶琴姑娘出事了!” 第三十三章 情之艰也 落夕院中,林秀君午憩方醒,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连朱帮她整理睡散了的发丝。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昨日梦中那女子的脸。难怪梦中觉得她眉眼熟悉,却原来……。梦中的景象复又浮现在眼前,林秀君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不敢继续直视镜中之人。 连朱见自家小姐突然低下了头,细瞧之下又发现她满面通红、神色不定,心急起来,莫不是病了? “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连朱担心问道。 林秀君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是发烧了吧?” 林秀君用自己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果然烫得吓人。她心有羞意,但是却不想让连朱看出,于是借口道:“可能是屋里太热了吧。” 连朱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火盆,里面尽是灰烬,根本就没生碳。这寒冬腊月,哪里热的起来。她奇怪地看着自家小姐,不明就里,但又很快想起一事,便没有继续纠缠在此。 连朱道:“姑爷好像挺喜欢公主的。小姐,你不怕……?”连朱没有问出口。她今天见熙宁公主容貌秀美,性情纯真,十分讨人喜欢。况且她实是没想到公主会放下身段尊自家小姐为大,心中感激莫名。可是她看到姑爷和公主言笑晏晏,调笑自然,心中又不免担心起来。若是姑爷喜欢公主更胜于自家小姐,日后小姐受到了冷落,那该如何是好? 其实世上哪有一碗水端平之事,一颗心也不能对半分。连朱之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对于童明月来说,却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无奈了。 林秀君自然明白连朱要说什么,这担心在见到公主之前她就有了,见到公主之后尤甚。这世道男人谁不三妻四妾,况且还是夫君这般风流人物,俊逸儿郎。她从没想过能独占夫君,虽然夫君曾说过这辈子只需她一个妻子,只是没想到会有和公主同夫共侍的一天。不怪夫君,不怪公主,一切皆是自己的命。 林秀君叹了口气,“怕能怎样,不怕又如何,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这辈子已经认定了这个人,就算她十妻八妾,只要她不弃我便不离。 林秀君这想法并不是今天才有,她本就是个认死理的人。当初因为一时的心动,她便相思成病,无望又无悔。如今既然已经嫁给了童明月,心亦许之,安能还有其他想法,只心心念念一个人罢了,无论她爱或不爱,自己的心已经收不回了。 连朱听了亦叹起气来。女人的命运大抵如此,遇到了什么样的郎君,就注定了什么样的人生。 这边主仆俩正叹来叹去,那边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却是说曹操曹操到,上官锦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秀君姐姐。” 林秀君立即站起身来欠身行礼,“公主殿下,万福。” “姐姐怎么突然改口了,刚刚还喊我‘妹妹’呢。”上官锦奇怪道。 林秀君笑着说:“一声‘妹妹’已经足够了,公主殿下心地善良不恃身份,秀君却不能不知尊卑。” “既然你的夫君是我的驸马,我们俩就是姐妹,当然要以姐妹相称。”上官锦见林秀君如此大方识体,心中更对她高看了三分。 “这……,”林秀君为难起来,她实是不敢冒犯公主之尊。 上官锦抢言道:“就这么说定了,不然驸马肯定不高兴的。” 林秀君看着上官锦,心中一叹,原来如此,公主实是在乎夫君甚矣。她笑着点了点头。 上官锦高兴起来,她问道:“秀君姐姐是什么时候跟驸马成亲的?” 林秀君想了想,“至昨天,刚好八个月。” 上官锦张大了嘴,心道,那人是怎么瞒住这么久的。她仔细看了看林秀君的神色,不似作伪。难道她竟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若她知道了自己的夫君实是一个女子将会如何?会不会如自己那般心碎欲绝? 上官锦蹙起了眉,她实在有种冲动想告诉眼前之人,童亦旻其实是个女子,你的夫君乃是个女儿身。但是一想起那人那天的冰冷言语,她又退缩了,心中暗骂道,都是你这个害人精。 林秀君见上官锦脸色阴气不定,问道:“妹妹,怎么了?” 上官锦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没想到姐姐跟驸马已经成亲这样久了,难怪情深意重。” 林秀君闻言,不好意思起来,她以为公主是打趣昨日之事。 上官锦见林秀君一脸羞涩,心中感慨,真不知道你我——谁更可笑可怜?你竟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女人,而我竟甘愿嫁给了一个女人。 突然想起一事,上官锦又问林秀君道:“驸马可有惹过姐姐生气?”她想起那个该死的驸马总是惹自己生气,不知道面对林秀君这样娴静温柔的人时,那人还像不像对自己那般对待林秀君。 林秀君笑了笑,“当然有,你应该知道她可不像看起来那般正经。” 上官锦深有同感,忙接口道:“对啊对啊,总是气我。” 林秀君见上官锦那般娇憨模样,掩口轻笑了起来,顺着她道:“她也时常气我。” “她连姐姐这样温柔的人都气,可见她真不是什么好人。” “谁不是好人?”人未至,声音先传进屋来。 上官锦和林秀君均是一愣,齐目看向门口,只见童明月甩袍走了进来。她一脸不明所以地问道:“到底谁不是好人?” 上官锦和林秀君对视一笑,都不接话,心中皆叹,以后可不能大白天地说人坏话了。 童明月见这二人但笑不语,俱不回答自己,心下奇怪。但此时她心中牵挂其他,无心多问。她对上官锦道:“锦儿,刚刚收到汤府的请帖,说是明天太师大寿请宴,我们明天得去汤府祝寿。” “这种事,按例送些寿礼便是,何须亲自过门拜寿。”上官锦回道。公主乃是君,哪有君上门给臣拜寿的道理。 童明月想了想,“听说明天汤贵妃亦回娘家,就算是给皇贵妃娘娘面子,我们理当一去。” 上官锦听了,想起了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汤钰来。汤家的打算自己怎能不知,若是没有遇上眼前这人,自己或许会成为汤家的媳妇也说不定。可惜缘分这东西有时候只看得到开头,却猜不到结尾,只因自己嫁给这人,却也无形中得罪了汤家和皇贵妃。 上官锦虽不懂朝政,但是亦知道汤家在朝中势大,以后这人难免要与其交道,总不好彻底得罪了去。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童明月见了,大喜道:“那我现在就去备份厚礼,好明天一起带去。” 上官锦心下奇怪,怎么去祝个寿,这人显得如此高兴。难道她还想在仕途上一番作为不成。可是今早把圣旨拿给她时,她却是随意一览不见惊喜之色,反而因自己答应她林秀君之事而开心的很。 童明月并不知上官锦所想,她只一心想着明天之事总算开头顺利,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她转身又对林秀君道:“待会儿大夫要过来,你再给他仔细瞧瞧,身上若还有不舒服,定不要瞒着。” 因昨日大夫过来问诊之时,林秀君仍在晕睡之中。虽然大夫说林秀君只是忧心劳累,再加上身子底不好才致如此,只需静养少思便好。可是童明月却怎么也不放心,生怕这一路上林秀君落下了其他的病。 林秀君听了,缓缓言道:“我没事,老毛病罢了。” 童明月柔声轻责,“老毛病更该当心了,切莫不当回事。” “姐姐若是身体不好,改明儿我请了旨,让老太医过来帮姐姐瞧瞧,定能断根。”上官锦站在一旁看着这二人之间的亲密言语,心中酸涩,却也羡慕起林秀君来。若换成了自己,会不会也能得到你的柔情以待? “如此甚好,谢谢你,锦儿。”童明月感激道。 上官锦看着眼前之人淡淡一笑,心却落入尘埃中,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你的谢谢而已。 林秀君见上官锦一脸落寞,又看了看童明月,心中一叹。她对二人道:“妹妹有心。夫君,你明天还要和妹妹去汤府,不如今晚就歇在妹妹屋里吧。” 童明月和上官锦闻言皆是一惊。童明月看向林秀君满脸不可置信。上官锦却悄悄红了脸。 回到书房,童明月仍是想不通为何林秀君让自己睡到上官锦那儿去。你可知道你的大方贤惠却让我头痛不已,她心中苦笑。倒不是不能睡到公主房中,只是知道了公主心意,她反而为难起来。与秀君不同,公主知道她的女儿之身却仍对她情丝不断。虽也因此方才保住了她的一条小命,迷迷糊糊做了驸马。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无法也不能回应公主分毫,离得越近,反而对公主越不公平,伤害得也越深。她深深叹了口气,一身孽债,到底什么时候才还的清? 还有瑶琴,瑶琴为何要答应明日之事,不过想来她也无法拒绝吧。就像她自己说的,身是浮萍,身不由己。想起瑶琴,童明月又皱起了眉头。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就算想带她出了风尘,奈何她自己不愿!童明月思来想去没有甚好办法,只得叹道,也许你其实说的对,我亦浑身束缚不得自由,安能给你自由。 她躺在榻上闭上了眼,脑海中尽是张绝艳的脸,美丽的眸子总是带着媚意,惑人亦惑住了心。 绿竹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小姐愁眉不展,心中也担心起来。她想起瑶琴让她带给童明月的话,开口道:“少爷,瑶琴姑娘让我跟你说……说……” “说什么?”童明月睁开眼,转过头问绿竹道。 “说让你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再来管她。” 童明月听了心下一沉,“她为什么这么说?” 绿竹看了看童明月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瑶琴姑娘说,少爷你的风流债太多,现在还连累了她的名声,所以让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童明月想象着瑶琴说这话时的神态,嘴角勾起了笑来。“那就连累到底吧!”她仰面躺倒,望向虚空,神色间尽是迷离与茫然。 绿竹见了,想起当时自家小姐离开凌波画舫时,要她留下来保护瑶琴的样子。当时小姐说话的语气和眼神同现在一模一样,“……你定要护她周全…”。 第三十四章 太师寿宴(一) 要说兆国现在最当红的权贵是谁,十个人中定有九个会指向太师府。当朝太师汤淳,三朝元老,年轻时官至吏部尚书,虽已古稀之年,不过问朝事,但其女就是当今独掌后宫的皇贵妃娘娘汤青娥,尊贵无比,其子汤步亭现任兵部尚书兼任大理寺少卿,亦位高权重。 汤步亭之妻同样家世不凡,乃是定远侯高慎之女,其兄高修现任刑部尚书。汤步亭有三子,大儿子汤钺从了武,现在在镇西大元帅言昭麾下任左护勇武将军;二儿子汤钰参加了今年恩科,二甲之列,但凭着他的家世,走仕途定也能比别人畅通百倍;只有这个小儿子汤铄,因年纪最小最是得宠又家世显赫,养成了一副乖戾性子。 汤太师七十大寿,虽不像太后之寿那般举国之重,但也是朝中大事一件。庆元帝除了赏赐还特传了口谕祝其延年,连太后也派人送来了寿礼一份。见上面待汤家如此厚重,其他朝臣自不必说,于汤淳大寿之日纷纷捧着寿礼来贺。只是没想到受到邀请的人已经十分之众,这未受邀请的却又多出了三成。自有一些人,不管有名无名,有事无事,都不会放过这次巴结谄媚汤家的大好时机。 这日清早,驸马府中,林秀君正在吩咐众人随行事宜。自昨日童明月于众人面前确立了林秀君的夫人之位后,后院诸事便交到了她的手中。在林府时,因母亲柳氏早故,林尚清并未续弦,林秀君从小便女代母职管理起家中之事,小小年纪竟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公主不善此道,自也乐的轻松。只是她身边嬷嬷却为此忧心不已,驸马莫名其妙带回一个女子,转眼间竟还让其行主母之事,岂有此理?公主单纯不懂其中厉害,自己多言了几句反而惹的公主不快,没办法,只得背着公主托人带话到了宫中,没想到却也因此害的公主和驸马生了罅隙。此事暂且掠过,再提不迟。 却说眼前,林秀君吩咐打点好马车及一应细软,又问管家童全寿礼是否妥当,随行安排了几人等等。童明月看着林秀君忙前忙后,心中担心她过于操劳,于是上前劝道,“这些琐事,童全自会看着办,你也不必事事躬亲,累坏了自己。” 林秀君笑道,“只是多言几句,哪就累坏了,你当我是纸扎的不成。况且若不提醒他们,总也放心不下。” 童明月笑她操心过重,就算少了什么也没什么大碍,又不是出远门。于是不管林秀君愿不愿意,命连朱扶她进房休息不提。 这边上官锦见状叹了口气,心中也对此事隐隐期待起来,毕竟是难得的二人之行。只是一想到汤钰,她又泛起了愁。待会儿该怎么面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呢? 大婚三天前,熙宁公主的乐忧宫中,汤钰曾问上官锦道:“为何一定要嫁给他?你难道看不出他不想娶你。” 从小到大,上官锦从没见过汤钰如此情绪激动。汤钰也从没对上官锦大声说过话。他总是温文尔雅,温声细语。上官锦见其暴怒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有点难过,不仅是因为汤钰的态度,更是因为他一语说出了事实,她不想面对的事实。她的骄傲和倔强不允许她在汤钰面前落下泪来,只冷冷地回道,“他想不想娶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想嫁给他。” 想起那天自己之言,上官锦看着童明月苦笑了起来。 童明月送走了林秀君,回头看见上官锦笑的奇怪,上前玩笑道:“锦儿,你怎么笑的比苦瓜还难看?” 上官锦闻言立马竖起了柳眉,捏起粉拳锤了童明月一下,“你说谁比苦瓜还难看呢?” 童明月吃痛,为难道:“我又不是说你,我是说你的笑。” “还不是说我?”上官锦听不通解释,又一记粉拳招呼上来。 童明月择路而逃,上官锦只好提步去追,二人又你追我赶,绕着院子兜起了圈子。众仆人见此情景,都偷偷抹了抹额下的汗。 闹过一场之后,终于上路。二人坐进车里,上官锦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不理童明月。而童明月却因想着其他事,皱着眉头亦不言不语。 昨日绿竹来报,瑶琴接到汤府之邀,将在今日寿宴之上献舞一曲。瑶琴自到京城,艳名大炽,不仅是因为她的绝丽之姿,还有她高傲不与凡同的性子。她从不接受邀请,不管对方是财多还是权高。众人本欣赏她的与众不同,谁知却听闻了她与探花的香艳之事。有些人只是暗自失望,而有些人则在心中不忿已久。在众人口中,探花变驸马,不敢直接接花魁进府,只得将其养在外面;公主虽然知道此事,但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童明月不懂瑶琴为何突然接受汤府的邀请,难道是因汤府显耀得罪不起之故?她心中莫名不安,隐隐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恰时童全拿来三个名帖,其中两个是童明礼和蒋秦风的拜帖,而另一个是汤府的请帖。她知道自己二哥和蒋秦风定是为自己担心已久所以新婚刚出三朝便想来看看究竟,而汤府……?汤府的请帖倒是来的及时。 马车中安静的有些异常,上官锦偷偷拿眼瞧了瞧那人,却见她一脸愁容,似有难题不解。她心中失望,自己这边生着闷气,她居然毫无察觉。越想越难过,最后上官锦的脸色真的变得比苦瓜还难看了。 童明月百思不解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她看身边之人一声不吭,与平时闹腾的性子截然不同,脸色也十分不好,心中奇怪,遂问道:“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上官锦更介意起来,“你嫌我难看?” 她秀眉扭作一团,瞪着眼睛质问童明月道。 童明月没想到上官锦这么大反应,吃了一惊,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几个意思?你三番四次地说我难看!” “我那是开玩笑的。”况且也只说了两次啊,童明月心道。 “哪里好笑?” “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但你心里还是那么想的,是不是?” “其实我心里觉得你美极了。”童明月见上官锦纠缠此事,无奈一笑。 “真的?”上官锦听了,果然停了下来,将信将疑。 童明月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生气的样子就很美啊。”此言不虚,上官锦容色秀丽,又有公主的蛮横霸道。每次生气时,脸红眼瞪,显得更加娇俏可人。 上官锦见童明月说的认真,不像假话,立刻双颊飞红,害羞起来。 童明月想到今日之行实是为了瑶琴而来,上官锦不明就里被自己带了来,不知知道了实情后又会如何?她心生歉意,问上官锦道:“锦儿,你有没有想过今后怎么办?” 上官锦不懂童明月话中之意,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知道我是女子,你我总不能一辈子这般做着假夫妻。”你始终要嫁给别人,贵为公主,只要你愿意,定会有许多男子愿意给你幸福。童明月看着上官锦神色复杂。 上官锦闻言低下了头,“那你与秀君姐姐难道要这样——做一辈子假夫妻?”你难道可以一辈子不跟林秀君坦白身份?一辈子不跟她圆房吗? 童明月一滞,无言以对。是啊,还有秀君,秀君该怎么办呢? 二人都沉默不语,任马车带着各自思绪飘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太师府门前。驸马府和太师府都位于京城上东区,世族贵戚聚集之所,相隔不过几条街道。 下的车来,童明月看到这座巍峨门庭,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她看了看身边的公主,牵起她的手走上前去。 立刻就有眼尖的太师府奴才认出了来人,躬身上前行礼。并命其他侍立之人赶紧进去通报主人。不一会儿,太师汤淳、兵部侍郎汤步亭携一众家眷迎了出来,诚惶诚恐地拜道:“不知公主和驸马驾到,有失远迎。” 童明月和上官锦立即伸手扶起汤淳不让他真的跪拜。 上官锦俏皮道:“您老大寿,我怎可不来。按辈分,我该管您叫声“外公”呢” 童明月也笑道:“老太师多礼了,今日是您高寿,作为晚辈怎能不来相贺。” 汤淳笑的胡子直颤,嘴上连说不敢不敢。他暗暗打量了一下童明月,心中叹赞,果然人龙之姿,难怪公主非此人不嫁。 汤步亭亦在一旁暗中观察这位新晋驸马爷,不知此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坏了钰儿与公主的好事不说,如今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汤钰在一旁,看着上官锦和童明月站在一起,璧人一对、佳偶一双,又行状亲密、夫唱妇随,心中纠痛不已。这景象似是灼了他的眼,他默默地低下了头。 汤铄见了自己二哥失落形貌,看向童明月的眼中暗含怒意,心道,待会儿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众人见礼完毕,正要引公主和驸马进得门去,却突然听到哒哒哒的金蹄之声。寻目望去,马车华盖耀眼,一看就知道来者身份不凡。 众人停住了步子,静候下车之人。一个一身华贵锦袍,头戴珠玉冠带的公子下的车来,不是睿王是谁?众人都大感意外,睿王怎么也来的这么早? 上官灏见门口众人,也是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还有熙宁公主和她的驸马二人。他立刻笑脸上前,一一见过之后,对上官锦和童明月道:“巧了巧了,怎么一来就遇到了七妹和亦旻?” 他看向童明月,笑道:“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 童明月见他话有深意,脸色一凝,“太师大寿,千人来贺,估计还会在此见到许多有缘之人,睿王兄。”她作了一揖。 上官灏嘴角噙着笑意,闻言点了点头,“也是也是,这都是外公的功劳。”他对汤淳一拜。汤淳立即弯腰,不敢受之。 上官锦听不懂他二人所言,不耐烦起来,“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去。我要进去看戏了。” 她对站在一旁的汤步亭之妻高氏说道:“听说夫人请来了越戏班,我定要叫她们唱一曲《闹邻人》。” 高氏一脸笑意,“公主,今天他们会唱一支新排的戏《深闺叹》,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演,定会让你眼前一亮。” 上官锦听了兴奋起来,“好好好,不过等她们唱完了新戏,能不能让她们接着唱《闹邻人》” 众人闻言皆笑,高氏打趣起上官锦来,“公主要看,岂敢不唱。” 上官锦瘪着嘴,侧身拉住童明月的手,对高氏不服道:“我可没逼你们!” 第三十五章 太师寿宴(二) 童明月见状,向众人解围道:“其实是亦旻想看这曲戏久已。” 在场之人都抿嘴笑而不语,心下了然。 终于进的门来,汤淳、汤步亭引上官灏和童明月于雅厅中叙话,高氏则带着上官锦到花园中赏景,这几人身份如此贵重,自不能与其他人等同待之。其他众人亦各自去了,不必多提。 只因时候尚早,戏还未开演。上官锦在高氏陪同下于汤府花园中逛了一圈,不觉有趣,她心中念着童明月在做什么,所以看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高氏见公主兴致缺缺,提议道:“公主,那片竹林中养了几只白色孔雀,不如我们去瞧瞧新鲜?” “孔雀?”上官锦听说过。那是一种异鸟,好像只有西边的甸国才有,她还从未见过,不禁生出了些兴趣。 上官锦随着高氏来到了竹林之中。果然看见三只大鸟。那鸟体型硕大,浑身洁白,罕见之极。上官锦大感惊讶,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它们脖子细长,头戴羽冠,高昂着头,眼神睥睨,一副骄傲的姿态。上官锦越看越觉有趣,竟舍不得离开。 此时有下人来找高氏,高氏让上官锦在此稍待,自己去去就来。 上官锦随口应下,眼睛却仍盯着那三只孔雀来瞧。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突然于身后道,“你不觉得你和它们很像么?”声音熟悉。 上官锦回头去看,只见汤钰站在不远处,笑的苦涩。他一身白衣如常,却神色黯淡不见从前的如玉光彩,她心中一紧。自上次这人暴怒离去之后,便再没见过,此时陡然相见,已物是人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汤钰似乎也没在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你和它们一样的骄傲,一样的……美丽,吸引着别人靠近,可是当真的靠近时,你便会迈着高傲的步子离开。” 他这话似在自言自语,却让上官锦听的低下了头。 上官锦的心猛然多跳了几下,也仅仅是那几下。她以前就知道汤家有意促成她和汤钰的好事,但是她觉得二人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乃朋友之义、无儿女之情。她承认和汤钰在一起轻松愉快,却独独少了那一丝怦然心动。汤钰对她千依百顺,温柔如水。如今想来方才明了这其中深情。如果没有遇到那人,或许她真的会嫁给汤钰也不一定。可惜啊,世上从没有“如果”的可能。一旦选择了,便回头不能,想回头也要经历一番彻头彻尾之痛。 上官锦这边想着心中一叹,若是当时就知道那人是个女子,自己还会不会执意要嫁给她?造成如今这般,却是舍不了、放不下、进不去、也退不得。 “我从不知你是这样想的,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上官锦道。即便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失去这份自小结成的友谊。 汤钰嘴角抽了一下,无奈一笑,“我们仍是,不是吗?” 上官锦闻言一惊,看向汤钰,眼眶热了起来,“真的?” 汤钰点了点头,“真的。” 上官锦用手抹了抹眼角,“太好了,我以为要失去你了。” “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的。”汤钰看着眼前之人,声音幽远。 “他对你好吗?”他想起方才所见,心中抽痛,不想问却仍关心道。对于那些传言他岂能没有耳闻。 上官锦听了一愣,泪水未干,却硬扯出了一个笑来,“她对我很好。” 汤钰想再说什么,却住了口。他知道眼前之人的骄傲和倔强,也许直接去问那人会更好一些,只是自己又以什么身份去问,凭什么问呢? 再说这边雅厅之中,几人谦让一番坐定后方才客套寒暄起来。 汤淳似是心情甚佳,他笑眯眯地看着童明月,捋须道:“早就听闻驸马爷不仅满腹锦绣而且俊逸绝伦,本以为乃是夸大之词,今日得见真容,竟果真如此。却不知是哪块风水宝地孕育出了如驸马爷这般珠玉之才?” 童明月听了这一番奉承之言,低头浅笑道:“老太师过奖了,亦旻乃是陵州人士,无名之辈。只是一时侥幸中了探花,又承蒙公主和陛下错爱罢了。其实亦旻心中甚是不安,恐辜负皇恩浩荡。” 上官灏打断道:“岂会,听闻父皇已经封亦旻你为礼部侍郎,只待出了婚休就走马上任了,到时候亦旻你尽可以一展拳脚。” 汤氏父子闻言皆惊讶地看向童明月,心道,果然一朝娶了公主双脚就踏上青云。仕途起点已经不知比别人高出了多少。 兆国惯例,新科仕子就算再怎么有出众之才,最高也得从正六品开始历练。这位驸马爷一来就官至三品,岂能不让人称羡。不过想到他贵为嫡长公主的驸马,侯爵之尊,三品之位方堪能与之匹配。如此想来,也是理所应当。 汤步亭暗自嗟叹,这本该是我汤家所有。嘴上却道:“原来陛下已经为驸马爷安排了要职。” “哪里哪里,闲职罢了。”童明月笑了笑。她想起昨日早晨上官锦将加封圣旨拿给她看时曾得意地说,“我让父皇给你安排了个闲职”,不禁莞尔。 “那也是陛下疼惜公主,故而爱惜驸马之故。只需早日让陛下抱个龙外孙便是报了陛下的浩荡皇恩了。”汤淳闻言打趣起童明月来。他脸上笑的更开,眼中却多了一丝冷意。此人是敌非友,是友非敌,只能二取其一。 童明月面色微红,尴尬起来。座上其他人见了,皆哄笑开去,却又各自心思莫名。 几人又叙谈了几句,无非就是问童明月如何看待朝中之事。童明月推说自己读书方罢,尚未及任,于朝事又能了解几分?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糊里又糊涂,还指望在座各位日后多多提点才是。汤氏父子和上官灏听了,淡笑点头,若有所思。 突然那边仆从来报,戏台开演,请各位贵客前去观戏。童明月闻言立马躬身请辞。其他三人笑她新婚燕尔,不忍与公主片刻分离。童明月不欲解释,急急脱身而去。 出的门来,童明月暗自抹额。朝政之事,岂是自己所能搀和的,最好敬而远之。 汤府下人在前带路,童明月跟随其后,一路行来所见之人寥寥。想来应是前院喧嚣,此处雅静,故而带了他们几位所谓贵客到了这清幽之处。此刻倒不是赏景之时,童明月尚有牵挂,心中焦急,脚下却踟躇起来。至一处拐角,只见她突然闪身进了旁边的垂花门中隐身。再看那带路之人仍低头兀自走着尚未察觉,她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童明月径自寻路而走,心道,也不知道瑶琴身在何处? 原来昨日绿竹报时,说瑶琴已被汤府接走,故而她心中不安甚矣。瑶琴之姿,望之想得,何况这汤府中还有一个嗜色之人,汤铄。汤铄恶名也不亚于陵州的小霸王、童明月的内兄林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汤家更加势大,又有皇贵妃姑母撑腰,汤铄更加肆无忌惮,再加上他乖戾的脾性,折在他手上的女子不知繁几。却不知他会不会在自己家中行那猪狗之事?童明月越想越不安,此刻只想亲眼确认瑶琴是否安好,不禁心中暗骂,绿竹又去哪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童明月东张西望,忖度方向之时,绿竹突然飘身而至,叫童明月道:“少爷,我找到了。” 童明月拍着自己被吓得怦怦直跳的胸口,骂道:“走路能不能出点声,想吓死你少爷我啊?” 绿竹一脸无辜地表情,“我是从屋顶上看到少爷你,才跳下来的,并没有走路。” 童明月白了她一眼,急问道:“瑶琴在哪儿?” “那边听风小筑中。” “快带我过去。” “怎么带?”绿竹一脸茫然。 “走路啊,难道我还能像你一样,在屋顶飞来飞去不成?”童明月恨铁不成钢。 绿竹哦了一声,心道,那还真有点远,要是小姐也会轻功就好了。 正当那边主仆俩“偷鸡摸狗”、鬼鬼祟祟之时,这边戏台之上好戏已经开演。戏台搭的甚大,昭示着汤府的门第之高。台前人满为患,皆引颈而望。台上锣鼓喧天,一曲《醉琳琅》一开始便赢了个满堂彩。 正中雅座之上,位置极佳、视野最好之处,上官锦却无心赏戏,更无心听那咿咿呀呀的唱词,平时最爱看戏、最喜热闹的她,此时只觉吵闹不堪、心烦意乱。 刚刚遇见汤钰,让她心中又矛盾起来,不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矛盾,而是因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而矛盾。她心中惶惶不安,她想立刻见到那人。可是那该死的家伙此刻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上官锦打发了侍婢去看,侍婢回说驸马早就从太师处往这边来了,却怎么这会子还没见到人?难道是有十万八千里不成?她四下眺望,却仍是不见心中之人。 这时一曲罢了,熟悉的旋律想起,却是上官锦最喜欢的《闹邻人》。她想起方才门口之处,那人维护自己之言,心中又泛起丝丝甜意。于是放下其他,聚精会神地欣赏起来。 《闹邻人》是一支欢快的折子戏,讲的是毗邻而居的一男一女之间的欢喜故事。那男子每到晚上熟睡之后,就鼾声如牛,大如雷震,害的那个女子晚晚必被惊醒。那个女子忍无可忍,决定以牙还牙。晚上当那个男子鼾声起时,她就在自己屋里敲起锣打起鼓,直到把那男子惊醒为止。第二天那男子问女子,昨晚在干什么。那女子答说,自己有梦游之症,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然后那男子就说了昨晚那女子所为。那女子故作惊讶之状,第二天晚上却故技重施。几次三番之后,那男子也睡不安稳,晚上一直不睡,就等那女子梦游之症发作。谁知自己不睡,便也没听到敲锣打鼓之声。他终于觉出不对,故作鼾声状,果然又闻敲鼓响起,于是心下了然。第二天就去向女子道了歉,那女子知自己也有不对之处亦致了歉。两人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最后却也结成了美满姻缘。 故事诙谐有趣,台上戏子表演声情并茂,引人入胜,台下众人皆被逗得哈哈大笑,好不开怀。上官锦也终于一散愁云,笑开了去。上官锦以为这是高氏特意安排,心中甚是感激。 谁知观戏台之侧,远远地有双眼睛,看着乐开怀的熙宁公主,欣慰地嘴角一勾。 他身旁一人见了问道:“她都已经嫁人了,你做这么多还有用么?” “只要她开心就好。” 身旁那人不忿道:“姑母明明答应过会把公主嫁给你,谁知?都怪那个童亦旻。” “三弟,这不怪任何人,是我与公主有缘无份。” “什么有缘无份,二哥你等着,你的债我会讨回来的。”说完他露出一丝恶笑来。 这边童明月在绿竹的带领下,七拐八拐,几经周折,终于到了汤府的听风小筑。她敲了敲门,门从里应声而开,却是瑶琴婢女兰儿。兰儿见到童明月吃了一惊,却正眼不瞧她,直直对里面道:“姑娘,负心汉来了。” 童明月刚松了口气,却又揭起汗来,怎么几日不见,自己就变成了“负心汉”?她可不知道,自从她离开凌波画舫之后,兰儿就左口一个负心汉,右口一个白眼狼。起初绿竹听了还会反驳,瑶琴听了也会制止。到后来,绿竹听了没反应,瑶琴听了只会笑着摇头。兰儿便也叫顺了嘴,改不过来了。 童明月进了屋里,瑶琴正在梳妆,粉黛未施,似是刚刚起身。她的表演乃是晚上,所以倒是不急一时。 瑶琴见童明月进来,也是正眼瞧也不瞧她,仍看着镜子整理鬓发。口中却问道:“你做什么来了?” 童明月走到瑶琴的身后,于镜中看到一位桃面含春的清丽佳人,心中一动。不禁吟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边说边接过瑶琴手上的发笄,“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将其轻轻簪入她的云鬓之中。 瑶琴闻之,垂下眉眼,避开镜中人的凝视,只是脸上一抹红云悄悄飞起,使得素颜的她更添了三分艳丽之色。 第三十六章 太师寿宴(三) 房中弥漫起暧昧气息,兰儿机灵地拉着绿竹避开了去。 童明月从镜中见瑶琴低头不语,面颊嫣红,美不可言,竟突然发现自己思之甚矣。这想法实在让她惊得一跳,手停滞在空中,一时间忘了反应。 瑶琴感觉到气氛静谧异常,抬头却见身后之人一脸呆样,心下奇怪,问童明月“怎么啦?” 童明月闻声醒过神来,稍定心思,佯道:“怎么几天不见你,你就变丑了许多?” 瑶琴听了立马皱起秀眉,她知道自己尚未着妆,容色定有所差,只是也不至于丑上许多吧!她取镜来瞧,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转身怒而反驳道:“哪有?是你眼睛生毛病了吧。” 童明月见她生怒,邪魅一笑。趁机低头一亲美人香泽,还卖乖道,“我猜你定是想我想的太甚,所以才憔悴许多。” 瑶琴没想到童明月会有此一举,不禁愣住。待到反应过来,她不由羞恼,但面上却千娇百媚起来。只见她立身勾住童明月的脖子,一双凤眼迷迷离离地看着童明月道:“是啊,童公子左拥右抱不要瑶琴了,瑶琴只会越发憔悴。”她倚到童明月肩头,“童公子也不忍心瑶琴憔悴至此吧?” 说的人声音娇柔入骨,听的人浑身酥麻一片,空气顿时有些躁热起来。 童明月本是想到传闻所说,玩笑了一下,谁知瑶琴却也如传闻那般,装起腔作起势来。童明月似被气氛蛊惑,她不觉搂紧贴身之人,低头吻住怀中娇唇。 两唇相接之时,各自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胶着了起来。哪怕只是此时此刻也想放下一切从心一次。 突然门被踢开,一个张狂声音响起,“好一个驸马爷,居然在此与情人偷会?” 二人吃了一惊,转脸看向来人,却见汤铄一脸阴笑地站在门口,好整以暇。 童明月被人撞破了好事,尴尬之色一闪即逝。她神情自若,淡淡一笑,“三公子怎么这会儿有闲情来此?”汤铄只身来到瑶琴住所,岂能安什么好心? 瑶琴听了却也明白过来,顺着童明月的话问道:“不知三公子来此有何贵干?”既然传闻已经如此,此时此景被看到了又有何妨。 汤铄闻言一愣,神色惊疑不定。 汤铄本就存了不纯之心。他听闻瑶琴就是童明月的情人,既然童明月抢了汤钰的好事,他就以牙还牙霸了他的情人解恨。却没想到一来就撞见了这二人正在此“偷情”,也好,正是把柄一件。汤铄正自得意,想着此次拿奸在手,定要这二人对自己摇尾乞怜不可。谁知这对“奸夫淫/妇”竟毫无惧色,还正色从容地问起他的来意?却也真的被他们问住了。 童明月看见汤铄表情,嘴角一勾,脸现不屑,“三公子,瑶琴姑娘与我关系匪浅众所周知,我来此看看她,并无不可。却不知三公子来此……”她顿了顿,随即一笑,“是不是汤夫人让你来通知瑶琴上台之事?” 瑶琴看了看童明月抿嘴一笑,对汤铄道:“既然如此,就请三公子回去告诉夫人,瑶琴马上就可准备妥当,随时恭候。” 此时绿竹和兰儿已经闻声赶到,看见汤铄皆不明就里。却听他道:“是啊是啊,母亲让我来跟瑶琴姑娘说一声,时候尚早,皇贵妃娘娘还未到,瑶琴姑娘可以多休息休息无妨。” 汤铄没想到这二人一唱一和为自己解起了围,但是他心中并无半点感激之意,反而暗恨道,就让你们先得意一回。他盯着瑶琴,眼中淫光一闪,转而换了一副温煦表情,顺着二人的话骑驴下坡。 三人虚情假意又客气了一回,汤铄灰败而去,童明月和瑶琴则相视一笑,却又各自低下了头。 “此地不宜久留。”汤铄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但是必须等今晚表演完后。”还有事情没完成。 童明月皱起眉头,“我让竹笙跟着你。” 瑶琴摇了摇头,“不用,她只能跟在你身边。” 这说话的两人此时皆双眸如水,里面尽是情波起伏。 别过瑶琴,童明月心中不安之感尤甚,隐隐感觉似有大事要发生。 这边主仆俩刚一现身,那边就有汤府下人找来,口中念佛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驸马爷您了,公主都快急死了。” 童明月这才想起上官锦说要跟自己一起看戏之事,可戏已开演了许久,不知那娇蛮公主此时该怎样生气呢?她心中一急,提步快走,不一会儿便到了观戏台处。远远看到上官锦仍坐在位子上,看得出神。童明月好奇地往台上瞟了一眼,只见台上似乎正演到两对夫妻成婚之喜的情节。她无奈一笑,走到上官锦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么有味吗?看的动也不动。” 上官锦闻言转过身来,童明月正待打趣她几句,却惊立当场。只见她泪水涟涟,竟哭的止不住。上官锦看见童明月立即扑进她的怀中,嚎啕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却被戏台之上正演着双喜临门的锣鼓之声淹没,看戏众人尤沉醉在戏里的喜悦之中毫无察觉,而在一旁侍立之人见此情景皆不明所以,只愣愣地看着公主抱着驸马大泣。 童明月被骇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位公主如此伤心痛哭?她心中疑问深深但此时却不好问出口,只能抱着怀中之人,轻轻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戏台上已敲起了结束鼓点,上官锦才慢慢平复下情绪。童明月柔声问道:“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我来晚啦?”她心中有此不安,便想借着玩笑逗上官锦开怀。 上官锦伏在她的肩上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我不要你嫁给别人……我也不要嫁给别人。” 童明月听不明白,“我嫁给了谁?你不是嫁给了我吗?”她轻笑了起来。 “我不要像戏里一样,你我最终又分别嫁给了别人。”上官锦喃喃地道。 “什么戏?” “《深闺叹》。” 童明月想起高氏所言,这是一支新排的戏,却不知说的什么,竟让公主伤心至此?她正暗自纳闷,那边喝彩声起。新戏唱罢,满场皆站了起来,可见定是精彩之极。下次定要找机会亲自瞧瞧,童明月心道。 新曲落幕,也意味着戏皆散场。童明月陪着上官锦到房中休息,她刚刚情绪如此激动,现在已经心疲体乏。童明月让上官锦躺到床上小憩,开宴还早,皇贵妃娘娘也要待到临开宴的时候才会来。上官锦不依,定要童明月陪她一起躺着才安心。 童明月无奈笑道:“我就在此看看闲书,又不走。” “但是只要你一走,我便找不到你了。”上官锦脸上尚有泪痕,说这话时显得楚楚可怜。她拉着童明月的手就是不放开。 童明月无法,只得和衣与上官锦并排躺到了床上。 上官锦高兴起来。她睡在里侧,抱着童明月的一个胳膊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这么晚才来。”明明答应过要陪自己看戏的,却等到快散场了才来。上官锦想起此事仍有些不满。只是此时她高兴尤甚,所以问出的话倒是没什么责备之意。 童明月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支支吾吾地道:“额……那个……都是竹笙,乱带路,害我在花园中迷了路。”此时也只能委屈一下绿竹了。 上官锦奇怪道,“汤府没有下人带路吗?这么没有规矩?” “我也不知道。你赶紧闭上眼睛睡吧,别再胡思乱想了。”童明月心道,你再不睡,我便不知该怎么回答你了。 上官锦仍自言自语,“汤府如此高的府第,居然治下这么不严,我得跟高夫人说一下才行。” 童明月心下叹了口气,侧身用手盖住上官锦的眼睛轻声命令道:“你到底听不听话,快睡。”说完移开了去,兀自假装要睡。 上官锦侧脸看了看身边之人,带着甜甜的笑意终于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便进了梦乡,看她唇角微扬,想来那必也是个香甜的梦。 酉时开宴,童明月看着仍睡的甜美的上官锦不忍叫醒。此时下人来报,皇贵妃娘娘快到了,让众人快去门口跪迎。无法,童明月只得喊醒了上官锦。二人简单整理之后,便随一众人等来到了汤府门口。只见明黄华盖的马车缓缓行来,阵仗之大,随行之众,皆显示着来人的皇族身份。果然凤辇上被扶下一个满身珠玉的高贵妇人,绛红吉服衬得她容颜端丽,仪态万方。在场众人皆行起礼来。 汤青娥眼中含泪地走到汤淳面前,微微屈膝,口中喊道:“爹爹。” 汤淳也不禁湿了眼眶,扶起女儿手臂,终于喊了一声“青儿。” 汤青娥入宫近二十多年,回家却不足十次。虽都在京城,甚至可以说是咫尺之遥,却因一尺宫墙的阻隔,生生切断了与血脉亲人的连系,就算她后来宠冠后宫亦是如此。若不是因为此次乃是汤淳七十高寿,汤贵妃也不能得此恩准,回家给老父祝寿。人生七十古来稀,皇恩亦是天恩。 见此情景,众人皆有所动容。有些暗暗拭泪,有些红了眼眶,有些心中一叹,有些别愁早生。此时分秒如油,当珍之惜之。 皇贵妃驾到,宴席即开。园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每个人不管来此目的为何,此时倒是能和而不同——同饮美酒,同赏佳人。 那边高台之上,人影绰绰,皆穿着飘逸裙裳,迎风而舞。突然一声鼓响震天,座下众人皆抬头望去,只见一众白色人影中飘出一个红色霓裳女子,她腰如扶柳、姿态万千,如雪中烈焰一般灼灼地烫着注目之人的眼,融化了痴凝之人的心。 童明月看着高台上的人,心中骤然一紧,那舞姿自己再熟悉不过,那张脸自己也比座中任何人都瞧得清楚。可是不管多少次,她的眼还是会被那只飞舞的烈火蝶吸引,她的心仍会跟着它的双翅翩翩而动。众人皆瞧的痴了,不仅仅她一人而已。 上官锦坐在童明月旁边,看看台上之人亦看看身边之人,脸上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泛着酸意,一会儿生起怒来,一会儿伤心纠结,一会儿落寞失神。此时她真希望能遮住这人的眼、堵住这人的耳,让其听不到、亦看不到,只一心一意呆在自己身侧便好。可是,没有可是。她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突然不知哪里来的连声疾呼,“抓刺客,抓刺客……” 众人不明所以,刺客在哪?刺客长什么样?但都面露惊慌之色。 上官锦心中惶惶不安,她紧张地抓住了童明月的手。绿竹亦站到童明月身侧四下警惕起来。 而童明月却一时无心想太多,她抬头朝那高台上看去,只见人去台空,蝴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七章 太师寿宴(四)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汤府众人也惊得一跳,汤步亭立即招来太师府精卫数十将皇贵妃和公主驸马等至尊贵客团团护住,至于其他无足轻重之人就暂且听天由命自求多福。于此攸关之时,身份地位便决定着人的生死存活,岂不可笑可悲可叹! 童明月四下张望也没看到那抹红色身影,心中不禁担忧十分,奈何手被上官锦死死抓住,身体又被汤府众卫围住,提步不能。 突然汤府西边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又闻敲锣疾呼之声,“不好啦,西苑走水了,……” 一时间群情躁动起来,有些人甚至不听安排,擅自夺路而出。接二连三,场面变得混乱不堪。不怪众人如此,刚听说有刺客袭击,来意不明,又闻西苑起火,原因未知,身边又无一护卫引导之人,任谁都会张皇失措如无头苍蝇一般。 童明月亦心急如焚,她再也等不下去,拔步要走出重重护卫的包围。上官锦见她要走,拉住她道:“你去哪儿?” 童明月回头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一笑,“你在此不要乱动,我去去就来。” 上官锦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行,这么危险你哪儿也不准去。” 童明月无奈,“我去如个厕也不行?” “如厕哪有性命重要。” 童明月叹了口气,纠结着该怎么让上官锦安心才好。抬头却见汤府下人在汤步亭耳畔低语了几句,汤步亭立即脸现惊惧之色。他向正座上的寿星汤淳打了个眼色,便不管不顾撇下众人往东而去。童明月甚觉奇怪,却莫名不安起来,于是也不顾上官锦的纠缠,拨开护卫要走。 护卫立即挡身于前,恭敬阻止道:“现在情况不明,驸马爷还是待在这里安全些。” 绿竹见状上前一步,就要动起手来。童明月止住了她,回头却向上官锦道:“公主你能否陪本驸马去如个厕?”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众侍听见。 上官锦会意,瘪了瘪嘴,走到童明月身边对那些护卫喝道:“还不快让开,你们想让我的驸马被尿憋死还是在此出糗?”她故意提高音量,似是报复童明月一般。 果然周围之人听了,都掩口轻笑了起来。众护卫闻言似怕公主降罪,皆低下了头让开了去。 童明月面色一窘但此时却无心与上官锦计较太多,只拉住她的手走出包围。 童明月自然不是真的要去如厕,她心中担心瑶琴安危,想确认其身在何处。她拉着上官锦离了摆宴之处,缘径而走,直觉告诉她刚刚汤步亭的离席甚有蹊跷,跟着他兴许能碰上什么也尚未可知。因此时对瑶琴所在毫无头绪,她又心中焦急,便只能一切听凭感觉行事。 童明月三人往东行来,没走多久,突然听见前面院落中有兵器交接之声,叮叮当当,恍能看见打斗的激烈场面。若是平时见此情景,童明月定会绕道而行。但是此时,越是危险之处,童明月心中的担忧愈剧。 三人小心翼翼来到院门口,往内探看,乌乌泱泱几十汤府护卫挡在了前面,让人看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冒冒然三人又不敢莽撞行事,只得先在门口处细听分明。突然打斗停歇,里面一人喝道:“你们胆敢上前一步,我就让这娇滴滴的美人命丧当场。” 一沉稳中年声音接口道,“只要大侠放还我汤府之物,不管是她的命还是你的命,皆可拿走。我汤府保证既往不咎。”童明月听了,确定此人是汤步亭无疑。 汤步亭又问了一句,“铄儿你说呢?” 汤铄竟然也在此,童明月心中一惊。 汤铄似是犹豫了一下,“这如花似玉的美人本公子还未来得及享受,就这样折在你的手里倒是有点可惜。” 童明月的心抖了起来,此话何意? 第一个声音惊奇道:“你竟舍得?刚刚你们不是在……?” 话没说完,汤铄哈哈哈狂笑起来,“她虽然容颜绝世我心之久矣,但奈何是双破鞋。”他语气恨恨,“已不知被那童亦旻穿过了百次千次!这样的女人,本公子岂会稀罕?” 一言既出,众人皆现惊愕之色。 汤步亭觉得自己儿子所言不免有所失敬,若被人传到驸马耳中,恐会得罪这位新晋权贵。 其他众人皆恍然大悟地细细打量起他口中的那个女子来,原来她就是传闻中驸马的那个情人! 上官锦闻言瞪向身边之人,不免酸意袭来,原来竟是为了她。 绿竹则头痛不已,小姐这风流债啊! 童亦旻听了脸上一红,心中却盛满怒气。不用再听其他,那绝世女子、娇滴美人、所谓自己的情人,不是瑶琴还能是谁! 她哈哈哈大笑了三声,高声喊道:“三公子怎么这么说话?难道亦旻有什么得罪之处?” 众人闻声皆回头看去,只见驸马爷童亦旻,一身玄服,面冠如玉,身姿飘逸,淡淡含笑地走了进来。众人不觉让道两侧,竟发现熙宁公主亦跟在其后,脸色十分好看。 童明月走到前面,看了瑶琴一眼。只见她被人捆在身前,剑逼其颈,不差毫分。娇嫩的皮肤已经被勒得通红,尖峰贴处一条血色痕迹令童明月见了胆颤心惊。 再看她背后那持剑之人,黑布蒙面、黑袍披身,眼神凌厉未有惧色,眉目之间让童明月甚觉熟悉。突然她心中一亮,竟然是他?! 瑶琴本因被汤铄羞辱,气的满面通红,正想出言讥讽,这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免吃的一惊。一时忘了想要反驳之言,只拿眼睛看向来人,直到双眼蓄泪,才悄悄移开了去,偷偷眨了两下。 童明月心中越急,面上却越不能露出半分。只见她一边嘴角一抽,冷笑道:“三公子若对本驸马不满,自可当面指出,何必在此出言讽刺?” 汤步亭见状,讪讪笑着赔礼,“驸马爷勿怪,小儿自来口不择言,他其实并没有冒犯之意。” 汤铄也没想到童亦旻会突然出现,就算心中不服,脸上不免也有些惭色。况自家老爹在此,他亦不好过于张狂,于是闭口不言,静立一旁。 童明月冷哼一声,“令郎今日如此污言秽语,说童谋也便罢了,毕竟我们拐着弯的连着亲。可若是换成了其他人,不免会让人觉得……”她斜睨了汤铄一眼,“汤家家风沦丧。” 汤铄气的直抖,忍不住口中欲骂,“童亦旻,你……。” 汤步亭看了熙宁公主一眼,喝止住汤铄,面上愧然道,“驸马所言甚是,日后定会对小儿多加管教。”心中却愠怒十分,才当上驸马就敢拿乔,诚如父亲所言,此人是敌非友,是友非敌,只可二取其一。 童明月见目的已达到,不再拿势。她转而对蒙面人道:“大侠,你所劫持之人乃是一青楼女子,于你来说毫无用处,可于在下来说却是……”她故作羞涩之状,“却是红颜不换。亦旻愿意以己身换她身,不知大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瞠目结舌,驸马爷竟然如此痴情?又看了看她旁边的熙宁公主,不禁露出了怜悯之色。 汤步亭听了若有所思,竟没有出言阻止。 那人见到童明月本就一愣,此时听她所言,更是好奇,不禁问道:“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童明月笑了笑,“当朝驸马——童亦旻。” 那人犹豫了片刻,说道:“你上前来。” 童明月嘴角一勾,提步上前。 上官锦立马拉住了她,“不准去。” 童明月微微笑了笑,“放心,我会没事的。” 上官锦摇了摇头,她可不相信。自发现那女子便是瑶琴后,她心里早已翻起醋海,此刻见这人居然弃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也要去换回瑶琴的命,酸涩之外,又多了三分不甘和七分失落伤怀。 童明月凝住她的眼睛,“自此之后,我定不会再逆你的意。”语气中带着蛊惑一般。 上官锦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双黝黑的眸子心跳不停,我该相信你吗?心中不定,手却不知不觉松了开去。 童明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转身向那蒙面人走了过去。 此情此景,众人皆愣,默默在心中叹道,驸马爷果然是个多情种。 童明月走到那蒙面人身边,那蒙面人立即用另一只手箍住了她。童明月低声对他说道:“傅大侠,你放了她,我可保你出去。” 没错那蒙面之人便是侠盗傅擎天,他听了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保?” “你以我命相要,令他们不准来追,到了安全之所即可。” “可是我肩受重伤,就算他们不追,我也没办法带你走。” 童明月侧头一看,果然见他右肩处中了一箭。 “箭伤有毒?”童明月惊问道。若不是有毒,区区一箭,应不能拖住傅擎天至此。 傅擎天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勉力支持,不露分毫破绽,就怕对方知道后,痛下杀手。 童明月皱起了眉头,这可怎么办才好? 瑶琴本心中痛骂童明月不知好歹,谁知她竟然认识这个蒙面之人,不禁心中起疑。虽然傅擎天松了手,但是她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口中拒道:“我不用你换。” 童明月闻言一愣,气到:“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到底是谁?” 那边汤步亭见驸马爷也被劫持,嘴角露出一丝阴笑,他向汤铄使了个眼色。汤铄会意,立即命众侍卫,箭上听令。他对傅擎天道:“大胆贼人,竟敢劫持当朝驸马,又盗我汤府财物,罪无可赦。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替驸马讨回公道。” 童明月等听了大惊,没想到汤府竟然胆大至此,敢谋驸马之命。 上官锦亦听出话中玄机,她大惊出声,“住手,驸马还在他手里,你们想干嘛?” 汤铄躬身邪笑,“正是要救出驸马啊,公主。” “你这般明明是想鱼死网破,置驸马性命于不顾。” 汤铄没想到这公主倒是不傻,可是为什么二哥不嫁非要嫁给这人,他狡辩道:“难道要放过贼人不成?” 上官锦被堵,却拿出公主的蛮横来,“反正不准动手,若是驸马被伤了毫毛,我定拿你们所有人是问。”她这话不仅是对汤氏父子所言,更是对在场众汤府护卫所说。 童明月见上官锦如此维护自己,心中感动莫名,她看着那娇俏人儿,眼中也不禁湿了起来。 瑶琴见此,轻笑出声,“公主对驸马可真是痴情。” 童明月闻言脸色一讪,不平道:“我都亲自来救你了。” “都说了不用你救。”瑶琴侧过脸去不看童明月,她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热了起来。 傅擎天见要挟的这两人突然斗起嘴来,有点摸不着头脑,此时该担心怎么脱身才是吧? 因为公主之言,场面一时僵住,进退不能。突然汤铄眼中恶光一闪,他抬手起落,意思分明。上官锦见了大骇,立即冲身上前,站在了汤府众人与童明月三人之间,张开双臂道:“你们要是敢放箭,就从本公主身上穿过吧。” 众汤府护卫本得令就要动手,谁知公主如此,又犹豫了起来。眼前之人身份之尊,自己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皇上砍的。 童明月大惊,吼道:“锦儿,快让开。”自己已欠她太多,再多恐怕虽死亦不能还。 上官锦冲耳不闻,一动不动。汤步亭欲令人将公主带走,绿竹见状站到了上官锦身前抽出了缠腰细剑,她知道此时公主之命就是小姐之命。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几十黑影突然从屋顶飘至院中,与汤府众人打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白色身影闪到童明月三人身边,吼道“快跟我走”。 这变故实在让人目不暇接,上官锦紧张地回头去看,却早已不见了那三人的身影,她心中一惊,复又一喜,而后又担忧起来。 绿竹却大松了口气。她自然也看出那蒙面之人就是傅擎天。这突然出现的数十黑衣之人分明就是为救傅擎天而来,小姐被他们一同带走,性命应该无虞。于是她只一心一意护在公主身边不提。 汤府众人忙于应对,待到发现之时,早已追之晚矣。 第三十八章 轩然大波 午夜时分,京城内汤府中的动荡还未过去,而京郊獐子岭霍家的丘桐山庄却迎来了四个人。霍少宗扶着傅擎天并童明月、瑶琴等走进了来,大门随即合上,将所有的喧嚣都拒之门外,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个时辰后,东向的一间客房中,一扇窗户从里面被推开,童明月倚到窗前,抬头看着那轮高悬的孤月,怔怔地出了神。她想起今日之事思绪难平,疑惑重重。傅擎天为何会去汤府,他到底是去行刺还是想盗取什么?霍大哥又怎么会突然出现,来的如此及时?瑶琴为什么会被傅擎天劫持用以来要挟汤府?那汤府西苑的大火,到底是个意外还是人为? 想到此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霍大哥此时忧心傅擎天伤情,自己也不好去问太多,而瑶琴又……!那人从出了汤府到现在还未曾理过自己。 想起今日瑶琴被劫持时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童明月心中一晒,倒是难得见到她如此,却别有一种惊乍之美。随即复又微微蹙起了眉,也不知她脖颈处的伤如何了,到底要不要紧? 童明月摇了摇头,终是转身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不去看一眼自己怎么也放不下心。 童明月来到瑶琴门外,手正要落到门上,突然房内传来人语阵阵,却是一男一女。房中还有一人?童明月心下好奇,附耳静听起来。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只需将人带进去,找东西的事,我自会安排。”是霍少宗,他语气中有轻轻的责备之意。 “我想着汤府遇刺,机不可失,趁乱去找倒是不太容易引人注意,谁知……?”瑶琴的声音中难掩泄气。 霍少宗叹了口气,“汤铄的帐,我会帮你算的。京城危险,我先安排你离开。” 瑶琴轻笑了一下,“他也没占得什么便宜,若不是他,我的身份倒真的要暴露了。况且对于我一个青楼女子来说哪里不危险?” 霍少宗不出声,好一会儿才道,“是不是为了三弟?那些传闻说……?”他自然也听说过流言。 瑶琴笑的更盛,“怎么会为了她?我只是想留在京城,……或许能帮上你。”最后几个字明显带着犹豫和不确信。 屋内人突然都住了口。童明月听到此处,心莫名抽痛起来,不想再待片刻,她静静地回到了自己房中,一夜未眠。 翌日清早,童明月怎么也躺不下去,早早便起了,她想欣赏一下座落在这逸云仙境之中的霍府别院,顺便收拾一下自己杂乱了一夜的心情。早晨雾重,周围的景色也看不太真切,但是童明月竟觉得这样别有韵味。她穿行其中,兴致盎然。突然前面传来簌簌地剑劈空气之声,童明月趋身上前,却见霍少宗正剑舞生风,身姿飒然。 霍少宗犹自舞的起劲,竟没有发觉身边多出了一人。倒不是他武功不济,听觉不敏,乃是想事情想出了神皆化进了剑招之中,入了忘我之境。一套剑法舞毕,童明月连击数掌,“好好好,虽然小弟不懂武功,但是大哥这套剑法舞的真美。” 霍少宗身材修长,眉目俊秀,一身白衣如雪,舞起剑来飘逸不凡,实是赏心悦目。 霍少宗闻声微微一愣,转头看见童明月站在那里嘴角含笑,遂道:“剑是用来击敌的,哪能用“美”字来形容。” 童明月不在意地道:“只要是好看的事物,皆可用‘美’字赞之。” 霍少宗晒然,不与她再争,却又耍起了一套花式,似要印证童明月方才之言一般。 童明月见霍少宗心情不错,猜想傅擎天应是已无大碍了,遂也放下心来。不一会儿,霍少宗作了收势,童明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惑,“大哥,你跟傅大侠是……?”童明月没全问出口,她想起昨夜所见,心中疑虑不定。 昨夜童明月去探望傅擎天伤势,却看见霍少宗在昏迷中的傅擎天唇上印上一吻,她震惊不已,心中骇然。难道霍大哥与傅大侠竟是一对恋人?她与霍傅二人相处不过寥寥几次,但是相交却不可谓不深。她虽然早已看出霍少宗对傅擎天过于关心,但是却没想到存的竟是这般心思。 霍少宗闻言,坦然一笑,“是,我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之人跟自己短暂相识,相知却远胜于其他。她问自己时眼中不是厌恶、不是轻视,仅仅是疑问而已,或许还带着些许担忧。她黝黑的眼睛里尽是坦荡真诚,自己自然也要真诚待之。 和预料中的答案一样,童明月脸上闪过一丝凄色,心中一叹,没想到离经叛道的远非我童明月一人。突然她大笑了起来,对霍少宗道:“大哥如此出人意表,跟亦旻我实在契合的很。当初结拜是兴之所至,今日方觉得实乃天意安排。” 霍少宗听到童明月此番言语,心中感动莫名,这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能如此豁然地接受此事的人。他亦哈哈哈大笑起来,“三弟,你果然不同凡响。与你结拜实乃三生之幸。”起初他听到自己的结义三弟的名字和当今驸马连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有过要与之绝交的念头,毕竟身份如此悬殊,何以为交。可是此时竟觉得这结拜之谊乃是天恩厚赐,求之不来,当珍惜则个。今后自己再也不是孤寂一人。 二人如此坦然相对,自然可无话不提。童明月问起昨日之事,霍少宗叹了口气,“三弟,这本是我霍家极机密之事。” 原来霍家马帮不断做强做大,最终独揽兆国所有的水路陆路货运贸易,除了自身实力和凼门背景外,还离不开朝廷中的支持。霍少宗的父亲现在霍家的当家人霍鼎,他为人老辣,有点不择手段。当初为了建立朝廷人脉,依附上了汤家,只要定期献上岁银,便可在朝廷这边畅通不阻。谁知汤家贪得无厌,岁银一涨再涨,霍家早已心中不忿。霍家父子商议,今年定要拔了这颗咬人的臼齿才行。可是汤家有本霍家历年来献银的账册,若被抖了出去,于霍家本身也大大的不利。于是霍少宗便想先盗出账册毁掉,再与汤家撕破脸皮不迟,于是就有了昨日之事。 童明月听了暗暗点头,她又问道:“那傅大侠去汤府又所为何事,难道是帮大哥你去盗取那本账册?” 霍少宗苦笑了一下,“他一向独来独往,我也不知道他去汤府为了什么。” 童明月不觉皱起了眉头,看来此事之复杂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既然霍少宗都不知道傅擎天的目的,自己去问,估计也问不出个结果来。她摇了摇头,心中一晒,况且此事尚与我何干?! 霍少宗见童明月表情数变,突然想起了那些传闻,遂问道:“三弟,你和瑶琴的事是真的吗?” 童明月一愣,昨夜瑶琴的话回荡到了耳边。她淡淡一笑,“只是风传罢了。 霍少宗疑惑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童明月笑意凝在了脸上,任晨露打湿了去。 丘桐山庄中,尚平静一片。而京城之内已经流言四起,汤府遇刺,皇贵妃娘娘和公主受惊,驸马至今下落不明,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胆大包天。汤府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人敢在汤太师大寿之日、皇贵妃娘娘驾临之时行刺,贼人除了歹心叵测之外恐怕还存了那挑衅权势之意。百姓纷纷开始对汤府指指点点,说汤家定是作恶太多,才招的如此。 汤淳听了气的胡子直翘,一本上表,请求皇帝定要为汤家主持公道。汤步亭自然紧随父意,连上三本,要求将那贼人速速捉拿归案,已正/法纪。汤青娥回宫后亦哭诉不停,说娘家如何被人盯上,危在旦夕,害的她夜不能寐,忧心不止。庆元帝知悉此事之后震惊之余便是震怒,他一拍龙案,立命都察院及大理寺尽快查清此事,五军营协办。并手写诏书一份,令太子督办不提。 汤府之事,百姓疯传,朝廷震荡。而驸马府中亦是一片哀伤气氛。上官锦回来后便将童明月被劫持一事告诉了林秀君,林秀君大骇,情急之下晕了过去。上官锦这边让大夫替林秀君看病不及,那边又闻蒋秦风和童明礼前来拜见。上官锦急急令人打发了去,现在如此鸡飞狗跳,哪还有功夫招待那些莫名之人。 上官锦不明白为何童明月会如此笃定地说自己会没事的。现在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难道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吗?她心中暗骂童明月百遍,但是最终还是会归于一叹,平安回来就好。于此之时,她早已将心中对瑶琴的那些醋意抛之脑后,只想那人能完好便是大幸。 绿竹在一旁看到公主急的团团转,林小姐甚至晕倒了去,她张了张嘴,有些话小姐不说她亦不知道该不该说。 童明月可想不到自己的驸马府中会是这番光景,或许她还未来得及想。此时她到了瑶琴的房门口,来来回回徘徊了几次之后,终是推开了那扇本就未曾闩上的房门。 第三十九章 诸事情牵(三合一) 童明月一步踏进屋内,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并不见瑶琴身影。她兀自站着出神,这么早瑶琴去哪儿了?童明月站了一会儿,低头转身正要退了出去,迎面却与一人撞个正着,两人都哎哟出了声。 来人不是瑶琴是谁,瑶琴嗔道:“要死啦,走路也不看。” 童明月揉了揉被撞歪的鼻梁,也没好气道:“你不也一样?” 瑶琴气结,侧身绕过童明月走进了屋里,不再理她。 童明月想起自己的来意,突然蔫了下来,她嬉皮笑脸蹭到瑶琴身边,“还在生气啊?”其实童明月并不太清楚瑶琴在气什么,只是知道她生气了。 瑶琴不说话,自顾自地坐到梳妆台前理起披散的长发来。童明月这才发现瑶琴竟然未梳洗打扮就出了门去,不禁吃了一惊。据她所知,瑶琴素来对自己的形象十分在意,可能是因为长居花魁之位,让她不得不精心呵护自己的外貌,即便天生丽质亦不能松懈半分。 童明月站到瑶琴的身后,任她的青丝长发从自己的手指间穿过,那触感就如在光滑皮肤上划过一般,童明月不知不觉玩上了瘾。瑶琴见状,用梳子重重地打了一下童明月的手,骂道:“闲得慌?” 童明月嘿嘿一笑,“不生气啦?” 瑶琴凤眼一抬,冷笑道:“我生什么气,童公子救了小女子性命,小女子感激还来不及呢?” “我自是有把握才如此的。”童明月解释道。 瑶琴闻言睨着童明月,似笑非笑道:“若昨日不是傅大侠,而是换成了别人,你当如何?” 童明月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被瑶琴问起,她略一过心,回道:“若昨天不是你被劫,而是换成了别人,我当然就懒得管那闲事咯。” 瑶琴心中微微一动,但是亦听出这人在跟自己绕弯子,于是正色道:“若昨天不是傅大侠劫住的我,而是其他人,你还会与我交换吗?” 应该还是一样吧,但童明月是嘴上却玩笑起来,“那我就只好求他了。” 瑶琴见童明月又不正经,不禁白了她一眼,想再骂她几句,到底还是不忍心出口。 昨日童明月之举,瑶琴心中的震动难以尽述。但是震动之余,更多的是气这人不识好歹,不知死活。你以你命换我命,却不问我是否愿意,是否甘愿领你的情。故意一夜不理她,不知道她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处。早早起来,想去看看她到底如何了,却发现这人并不在自己房中。于是泄气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又被这人撞了个满天星,不禁又气了起来,难道真是个冤家不成? 童明月晃起瑶琴的胳膊,装模作样道,“喏,就像这样求他。” 瑶琴看着眼前之人一脸无赖的样子,不禁气笑,最后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童明月看瑶琴脸色终于松了一些,心里也轻松起来。她发现瑶琴脖子上的那道血痕仍嫣红扎眼,心中一痛,不禁探手去摸了摸,“还疼吗?” 瑶琴一惊,不觉握住了那只手,心中温热起来。她淡淡一笑,“已没什么大碍。” 童明月亦反手握住了瑶琴的手,问出了心中疑惑,“你认识霍大哥吗?”其实是明知故问。 瑶琴神色微变,突然又勾起一丝笑来,她眼神凌厉地看着童明月,“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童明月尴尬了一下,“你知道的,他是我结义大哥。” 瑶琴自然知道,只是当初童明月跟她说一路之上的际遇时,只说了和人结拜,却并未说姓甚名谁、什么身份。瑶琴浅浅笑了笑,移开了眼去。 童明月见瑶琴并不逼问,心里却没有放下多少,不由得问出了萦绕在她脑中许久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霍大哥?”当初在栀子山上,看见那一双白衣之人时,她便存了此惑。直到昨天晚上听到瑶琴之言,心中又确信了三分。可是为何问出来后,更觉心中空落落一片?似有什么要掉落,又似有什么要被系紧了一般。 瑶琴闻言一愣,唇角一丝苦笑一闪而过,却被童明月尽收眼底。只见她突然眼睛一亮,看着童明月笑道:“是啊,我喜欢他。” 那东西终于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童明月突然激动起来,她把住瑶琴双肩,“你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瑶琴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之人。 “他有未婚妻的。”而且他已经有心爱之人了,还是个男人。 瑶琴突然大笑了几声,双手一勾,挂在了童明月的脖颈之上,佯嗔道:“那我能喜欢童公子你吗?你都有两个老婆了!” 童明月怔了一会儿,又似被蛊惑一般,她噙住了那张问的她无言的嘴,也许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第三日天还未大亮,京郊獐子岭后山一条不为人知的便道上,缓缓走来了三人。他们走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便停下了步子。 “这样回去真的没事么?”霍少宗脸上尽是忧色。 童明月道:“大哥放心,大家都知道刺客是冲着汤府而来,我等于他又有什么用处,就算放了我们回去也没什么稀奇。况且若按昨日你我所说行事,事情可能会有其他的转机也未可知?” “可是……”霍少宗知道情况远非如童明月说的那般简单。汤家是谁,能有如此根深蒂固的权势,除了搭上了皇亲,还有其善于弄权的手段。就算表面上能糊弄过去,她二人也难免会被汤家盯上。 童明月拍了拍霍少宗的肩旁,她自然清楚霍少宗心中所忧,这是一招险棋,可是她不得不走。她嘴角扬起一笑,“大哥别忘了,我可是当朝嫡长公主的驸马,就算别人有所疑问,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况且,我若不回去,恐怕会引起更大的轩然大波。 霍少宗见童明月说的那般笃定,心中定了三分,他知道自己这三弟心中丘壑或许自己都尚有不及,于是也不再多言。只嘱咐童明月道:“三弟,若遇急事需要大哥帮忙,就传信到凌波画舫之中。”他说完看了瑶琴一眼,瑶琴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童明月会意,她早就隐约猜到瑶琴身份,只是瑶琴不说她亦没打算说破。此时霍少宗点明,她便领了好意,拱手一谢。 说道一万,也终有一别。霍少宗目送童瑶二人的马车越走越远,不禁幽幽地叹气出声。 马车沿着崎岖山路摇摇晃晃地行着,里面坐着的两人表情看上去都如凝住了一般,却不知道她们的心思正随着马车颠簸上下不定。童明月蹙着眉头想着什么,瑶琴亦如入定了一般出着神。终于童明月打破了这寂静,她开口道:“汤铄有没有……?” 瑶琴一听“汤铄”二字,还未等童明月说完便急急打断道:“没有,他根本没碰到我。”说完她似是意识到什么,脸上一红。这红脸不仅是因为羞涩,或许还有几分心虚在。 那夜在汤府,瑶琴想趁乱去寻找那本账册。她偷摸到了一处书房之中,正当要四下翻找之时,门却突然被推开,汤铄一脸□□地看着她道:“美人,你在干什么?” 原来自当瑶琴出现在高台上,汤铄的眼睛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瑶琴之舞自不必说,汤铄见了更加馋的口水倒流。于是贼心不死,一路尾随瑶琴而来。 瑶琴看到汤铄心中一慌,但随即一笑,她软糯应到:“自然是等汤公子你呀。”在青楼中谋生,什么样的客人都可能遇到,没有几分机变怎能活的下去,更何况是瑶琴这种七窍玲珑之人。“刚刚碍着驸马在场,也不好与汤公子多叙几句。” 瑶琴却是假意说成是故意引汤铄前来一般。汤铄听了大喜。大凡青楼女子谁没有几个恩客争抢,何况是瑶琴这般花中魁首。瑶琴表现的左右为难,汤铄自然明白,他走上前去,握住瑶琴的手放在掌心揉捏,“那现在没了那讨人厌的驸马在,美人总可以与我好好地谈上一谈了吧。” 瑶琴心中一阵恶寒,但是面上还是盈盈笑意,“自然是想和汤公子好好谈谈,只是这地方连杯酒都没有如何尽兴,不如去我的凌波画舫,那里有我备下的美酒十坛。” 汤铄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十坛,美人莫非是想把我灌醉不成,我看也不用去别的地方,这里正好,环境清幽,”他眼中淫光一闪,突然将瑶琴锁进怀中,“最重要的是——无人来扰。” 瑶琴大骇,挣扎了起来。可是汤铄此时□□上脑,用劲奇大,瑶琴无论如何也没能挣脱了他去。汤铄嘿嘿贱笑,正要亲到瑶琴脸上,突然门被一脚踢开,傅擎天持剑冲了进来。 汤铄立时大骂,是哪个混账,敢来坏本公子好事。谁知话刚说出口,却见汤步亭带着一队汤府护卫拥进了院中,众护卫一看到傅擎天就连发数箭。傅擎天左闪右避,身形数变,却仍是一个不留神右肩之处中了一箭。 汤铄虽不知当下是何状况,但是亦看出了来人是敌非友。他急急跑了出去躲到汤步亭身侧,却独独忘了刚刚还口中念念的美人的死活。于此生死时刻最能看出谁是真情谁假意。 瑶琴自不会在乎汤铄如何对她,反而庆幸他终于放开了自己。但是一看当前状况,就算瑶琴心志再坚,毕竟还是一个柔弱女子,如此刀光剑影之中不免也被吓的愣在了当场。 傅擎天素来粗放,区区箭伤本不放在心上。他又运功来挡,竟发现箭上被淬了毒,心中一惊。若此时他再强行提气运力,毒气攻心的恐会更快。情急之下,他四下一看,刚刚被汤府公子抱在怀里的美人仍兀自站在那里,于是灵机一动也顾不得侠义之道。只见他一把将瑶琴拽到身前,以为以此要挟便能得到一线脱身之机。原本他就以为瑶琴和汤铄本就是一丘之貉,于是也毫无怜惜之意。此后之事,前文已述,不必再提。 说回眼前,童明月见瑶琴如此激动,有点被吓到。她忐忑问道,“我是说他有没有对你起疑?” 瑶琴脸上青红,她摇了摇头,坚定说道:“自然没有。” 童明月放下心来。瑶琴要是身份被疑,那京城与她便是龙潭虎穴,万万回去不得的。可是即便听瑶琴如此说,童明月的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她转过头看了瑶琴一眼,犹豫着道:“你跟我回去吧。” “回哪儿?”瑶琴斜睨着她。 “回驸马府。” 瑶琴笑了起来,“驸马府是公主和驸马住的地方,哪有我一个青楼女子立足之地。” 童明月张了张嘴,有些话不是怕说出口,而是怕说出了口自己又做不到。 瑶琴见童明月沉默,心中涌起一丝苦涩。 童明月却心如蝉蛹,作茧自缚,到最后让自己也快窒息了去。 车内无人再说话,却又好似有千言万语停在了嘴边。两个车轮吱吱呀呀好似人语,将这些道不出又止不住的欲诉之言,边走边洒落在道路两旁。 诚如童明月所猜想的那般,驸马府中确实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汤府遇刺之事一出,庆元帝就立即派人调查此事、缉拿贼人最重要的还有寻找驸马下落。但是两天过去,不仅调查毫无头绪,贼人踪影全无,驸马是死是活皆不得而知。 落夕院中,林秀君几次哭的睡去又醒来之后,脑中已昏昏沉沉,夫君已经消失了三天,生死未卜,若是她……。林秀君不敢再往下想,若是那人有个好歹,自己估计也难独活下去。起初有此想法,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对那人这般离不得。虽然那人至今杳无音信,但是她心中总还存着一丝希望,觉得这似乎是那人与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一如往常那般。或许不一会儿那人就不知道会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着对自己说,“夫人,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越想越觉得悲伤难抑,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连朱见状,连连劝道:“小姐,你且放宽些心。姑爷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这几天小姐醒来就哭,哭的累了就睡了过去,眼睛也是肿了又肿。连朱心里真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家小姐的眼睛会被哭瞎了去。 上官锦站在一旁,看着林秀君如此,心中也担忧十分,但是却仍是安慰林秀君道:“姐姐要珍重些,莫要等驸马回来了,姐姐却病倒了。” 林秀君闻言止住了些,上官锦接着道,“若是驸马回来看到姐姐两眼肿的跟两个大核桃一般,肯定会心疼的。”她坐到林秀君身边,拉起林秀君的手,“姐姐也不希望被驸马看见这般丑样子吧。” 林秀君被上官锦打趣,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妹妹,你真善良。”我知道你心中担心不下于我,却来逗我开心。林秀君看着上官锦原本娇俏的模样也失色了不少,心中叹了口气,只望老天有眼,保佑夫君平安归来。 姐妹俩互相安慰之景实在动人,上官锦突然面露坚毅之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她站起身来对林秀君道:“秀君姐姐,我这就去宫里请求父皇下旨,令五城禁卫军帮忙寻找驸马下落。” 林秀君眼中一亮,心中升起希冀,但是却又不敢希冀太多。她看着上官锦微微地点了点头。 上官锦说到做到,一边寻路而出,一边吩咐童全速速准备车马停当。童全自不敢有半分耽误,立马跑去安排一应诸事。上官锦也自回到房里换下常服不提。就算再怎么心急火燎,该注意的礼仪规矩皆不可少。 不一会儿,上官锦换好了宫装,刚出了归霞院的门,就见童全急急来报,太子来了。上官锦赶紧迎了出去。却见上官瀛亦一脸忧色地走了进来。他一见上官锦便心急问道:“七妹,亦旻还没回来吗?” 上官锦见到亲人,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伏到上官瀛身上哭了起来。她心中担忧害怕不差任何人毫分。只是此时驸马府中,林秀君病倒难以支撑,若她也慌了神去,那整个驸马府岂不乱成了一锅粥。她虽然平时任性娇蛮,偶尔尚存稚气。却没想到越是遇此大事之时,却越能秉住底气。也难怪,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堂堂嫡长公主,天家气魄与生俱来。 上官锦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太子哥哥,驸马他……他……他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最怕不过如此,她此时只是把心中最担心的状况说了出来,好让来人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上官瀛轻轻安抚怀中的妹妹,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犹如他纠结的心思一般。那人生死未知,他亦忧心如焚,可是这忧心却不能为任何人道也。他轻轻地安慰道:“他会没事的。”这话他说的自己都不太确定。 上官锦犹自哭的伤心,她的泪沾湿了上官瀛的前襟,亦打湿了衣服下的那颗心。 哭了一会儿,上官锦抬起头来,正色道;“我去请父皇下旨派禁卫军去找。”她这话似在询问太子意见但是语气却是断然。 上官瀛沉思起来,禁卫军皆是精锐,倒是比派别的去找更加有把握些。可是出动禁卫军非同小可,父皇未必会同意。他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妹妹,心下一定,“我跟你一起去。” 上官锦眼中一闪,心中一片温热,果然血脉联系,当此之时只有这个与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才愿意站在自己这边。其实她这想法有失偏颇,此时此刻她也只是跟太子说了这事罢了。 主意已定,二人闲话不再多说,相携一起往门外走去。谁知道,还没迈出二门,就又见童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声喊道,“驸马爷回来拉,驸马爷回来拉……”语气中尽是喜悦之情。 阖府上下皆闻声而动,原本个个阴郁的表情都松开了去,更遑论其中尤为牵挂的几人。 林秀君闻声急急迎了出来。夫君呢,夫君在哪儿?不见到那人却怎么也不相信。 上官锦原本听了消息,喜不自禁,却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却不仅仅是童明月一人。她的喜色僵在了脸上,心中错杂莫名。 几人就这样在门口处相逢。林秀君眼中只看得到童明月,她见那人似是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恍恍惚惚,让她不敢确信,直到那人喊了一声,“秀君,我回来了。”她才冲步上前扑进了童明月的怀里,一边泪流不止,一边阿弥陀佛不停。奈何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童明月轻轻搂住林秀君,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她看见林秀君满脸憔悴,不似人形,两眼也红肿难消,想来定是这几天哭个不停导致。她心中叹了口气,自己这罪越做越大,何时方止。 林秀君哭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直起身子拉开了距离,对童明月道:“夫君,公主正要去求皇上帮忙找你呢,没想到你就回来了。”说着说着她自己就哭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童明月对上官锦歉然一笑,“公主,我……”她刚刚就看到了上官锦和上官瀛。只是碍于林秀君在她怀中情绪激动,还未来得及跟这二人说上句话。谁知此时方一开口就听见一声脆响,“啪……”,众人都愣在了原地。 上官锦的手阵阵发麻,脸上却欲哭欲怒,让人看不清她到底是何情绪。 上官瀛刚放下心,正自高兴,亦被上官锦这一巴掌打的目瞪口呆。 林秀君睁大了眼睛看向上官锦,她知道公主之心不下于她,却为何有此一举? 童明月的左脸辣的生痛,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竟不知道如何回应,最后只得叫了一声,“锦儿……” 谁知上官锦一句话不说,转身走了进去,留下一众不明真相之人。 突然从童明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软糯入骨,“看来我还是快点回我的凌波画舫好了。童公子……你说呢?”语气中却揶揄之意甚浓。 童明月一边脸仍痛,一边脸却又僵了一僵。她心中纠痛起来,却也只能吩咐一声道:“童全”。 童全本自听候一旁,谁知见到了这一幕,也被吓得战战兢兢。此时闻声一震,立马应声上前。 “准备好车马……送瑶琴姑娘回去。”童明月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秀君看着站在门口处的那娇艳女子,心中莫名一紧。她看了看童明月,却见那人脸色沉的吓人,她吃了一惊。 上官瀛却没什么好想,无论如何自己所求亦不过此人平安罢了,可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问,毕竟这事关系着汤家便就关系着自己。他让童明月明日到自己宫中一叙,便告辞不提。 瑶琴听到童明月的吩咐,原本倩笑的表情一收再收,最后只剩一丝苦笑。她转身而去,空余一缕胭脂香萦绕在了仍伫立之人的心头之上。 这边童明月一回驸马府,街巷之间便传言纷起。说汤府遇刺之事乃是个误传,其实是江湖盗匪眼红汤府财物,想趁着太师大寿之日,人多眼杂之时,偷几件宝贝出去。谁知被人撞了个正着,情急之下便劫持了驸马爷的情人。驸马爷为救美人,不惜以身交换并许诺保那盗匪平安。待到脱了险,驸马爷又许了那盗匪一些经营,让其自去营生,不要再做那鸡鸣狗盗之事。那贼人自是感激涕零,改过自新不提。于是两日之后,驸马爷带着情人凌波画舫的瑶琴姑娘回到了京城之中。原本说辞没有后面那些,只是一经再传,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想象多加了几句,便越来越偏,越来越奇,于是好好的汤府遇刺之事的真相就这样便传成了“风流驸马为救美人身犯险,慈悲心肠千金唤回好儿郎”的精彩故事。 童明月自不知道自己所编的这套说辞被传的这般面目全非。后来她知道此事之后,笑的前仰后合,连连赞叹,再精彩的戏文也莫过如此了。 这些传言流传之快,令人匪夷所思,顷刻间便街谈巷议,众所周知。都察院和大理寺这边尚没有查处贼人是谁,那边就有传闻说贼人已经改过自新。再一想,汤家似乎也没有人真的被刺,亦没听闻他们丢失什么财物,难道真的是个误传不成?于是枕戈待旦的众人皆大舒了一口气,不用在担心查不出个结果,遭罢遭斥。甚至连夜草拟了一个折子,详尽分析了这个传闻的真实性。 当上官瀛拿到这个折子时,展开一看,啼笑皆非。这分明就是有人想借此平息此事,背后真相恐怕更令人心惊。只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让这假的一夜之间被传成了真事一般。他不禁皱起了眉,这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毛贼所能够办到的,这背后势力实在不可小觑。汤府之事是不是就是这股势力所为?又是为什么呢?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找那人来问一问方能知晓一二真相。 上官瀛想到如此,汤府之人自然也能想得到。汤淳听到传言立即震怒,料定定是有人想要对付汤家,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汤府正书房中,汤淳刚喝了一口茶顺气,汤步亭就道:“爹,到底是谁这般与我汤家过不去?” 汤淳眼睛半闭不开,沉思不语,半响才道:“那得去问一问我们的驸马爷了。” 汤步亭想到当日自己有意除掉童亦旻,心中有些犹豫,“他会说吗?” 汤淳看了眼自己不长劲的儿子,心中一叹,“你莽撞行事,如今酿出祸来。”他顿了顿,“那人本无立场,难道你非要把他逼到与我们作对不成?”语含愠怒。 汤步亭自然知道所做之事有所不妥,但是一想到钰儿还有那人骄傲之色,他就忍不住要痛下杀手。但是此时父亲责备,他亦不得不低下了头。 汤淳语重心长地到,“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如此冲动、意气用事。”他瞪了汤步亭一眼,“明日你让儿媳去宫里和青娥通个气让她在皇上面前好好说说,免得让皇上觉得我们汤家大题小做。还有,你必须得亲自去驸马府赔罪。” 汤步亭为难道:“已然做了,童亦旻还会领情吗?” “不管他领不领情,我们先要做到挑不出错来。我瞧着那人可并非看上去那般毫无城府,你说话的时候可要恭敬一些。” 汤步亭心中不忿,但是还是顺从应是。他又想到一事,问道:“要不要从那花魁……” 汤淳抬手止住汤步亭之言,“愚蠢。她一青楼女子,能知道些还是什么?” “我看童亦旻对她甚是看重。”汤步亭想起当日之事,说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还如此绝色。”汤淳一边说着,一边捋着半缕极细的胡须,似他那细微深沉的心思一般,让人难以琢磨。“暂时不要动她,日后或许会派上用场也未可知。” 谁知还未等汤青娥去庆元帝面前吹风,就有人将这个传闻带到了庆元帝耳朵里。 “听说前几天驸马爷才把一个女子接进了府,如今又为一青楼女子犯险,”太监总管和英掩口笑了起来,“陛下,你说这驸马爷是不是太风流了些。可怜我们公主了,怎么就挑了个这样的驸马爷啊,我的天。”因和英从小便跟随在庆元帝身边,二人相处甚密。私下时,二人说话便并没有那么多忌讳。庆元帝亦珍惜这种难得的轻松闲谈。 庆元帝正拿着一册书卷躺在榻上闲闲地在看,闻言心思飘远。听闻驸马被劫,他自是担心的。一是可惜人才难求,二是担心女儿伤心。当初熙宁死活要嫁给童亦旻,金殿逼婚,那场景他仍记得清楚。记忆中也有个人曾经对自己说过,“反正你必须得娶我”这般蛮横的话来。 庆元帝想起这些往事,笑叹道,“年少风流嘛。驸马如此人才,定会有很多女子倾心。熙宁既然做了别□□子,当知道男人三妻四妾的道理,可不能一贯任性而为,变得像她母后那般。” 和英一怔,皇后一直是皇上的心结所在,平时除了太后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怎么今天自己主动提起来了?和英想了想,似也明白过来,那时候皇后娘娘言氏可是为了皇帝的风流事吃了不少醋呢。可是身为帝王怎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禁心中一叹。上天是公平的,就算你拥有无上的权利,却有一些事始终让你求不得。他附和道:“是呀,我想公主定会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的。”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也不能让那童亦旻太过分了,找个机会还是得敲打敲打他。”总不能让自己宝贝女儿太受委屈。 和英打趣道,“我说呢,陛下还是疼公主的。” 庆元帝指了指他的脑袋,摇了摇头。 这边驸马府中,童明月刚被打了一巴掌,还没回过神来,那边就有人上门,却是童明礼和蒋秦风二人。汤府遇刺闹得满城皆知,他们自然早已听闻童明月被劫之事。童明礼自不必说,血肉联系,心中忧极,他可不想刚找到妹妹,这又丢失了去。那边蒋秦风也是,还没担心完童明月娶了千金又娶公主之事,又得担心她的小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没了。二人同榜进士,又因童明月之故,早已熟悉,于是日日相约而来,只为探听关心之人的点滴消息。可是熙宁公主并不认识这二人,每次他们来时都被打发了去。今日又来,却刚好听到童明月归来的消息。童明月一边捂着脸,一边引二人进来不提。 蒋秦风见她举止奇怪,好奇起来。他突然指着童明月的头上大喊道:“亦旻你头发上有只蜘蛛。” 童明月吓了一跳,赶紧双手一通乱打,口中喊道:“哪里哪里……” 却听蒋秦风奇怪问道:“你的脸怎么了,”说着还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童明月脸上的指印,惊到,“是被人打的呀?” 童明月知被戏弄,本起了气,但听他道破实情,面上又是一窘。她索性不再遮掩,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来,“是有怎么样?” 蒋秦风笑了起来,“谁敢打你呀,你现在可是堂堂驸马爷。”说完他自己吃了一惊,“难道是公主。” 童明礼在一旁也疑惑地看向童明月。 童明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蒋秦风见了,突然心情舒畅了起来,他哈哈笑道:“打得好,打得好。” 童明月不服道:“是不是兄弟,我被打,你那么高兴?” 蒋秦风却道:“你肯定是活该才会被打。” “你怎知我活该?” “你左拥右抱,公主能饶了你?” “你不也三妻四妾么?” “诶,话不能乱说,我哪来的妻子,顶多几房妾室罢了。” “还不是一样女人多。” “当然不一样。” …… 他们俩就这样你一眼我一语地斗起嘴来。却没发现站在一旁的童明礼,脸上的忧虑更深了几分。 闹过一场之后,童明礼跟蒋秦风说自己与童明月有几句家里话说,想借一步说话。蒋秦风虽然觉得他二人神神秘秘,但是亦无话可说,于是避到一边不提。 童明礼问道:“妹妹,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这般……” 他没说出口,因为自己这妹妹所做之事实在匪夷所思,却又真真切切。他想知道童明月到底是怎么想的,和公主与知府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童明月收起了刚刚和蒋秦风玩笑时的轻松表情,一脸矜色,“我也不知道。”对于自己的哥哥,她实话实说。此时此景,也并非自己所能选择。 童明礼叹了口气,他亦知道童明月现在进退不得的处境,“爹和娘……很想你。” 童明月闻言,眼中一热,哽咽着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我没事,我很好,让他们放心。” “但是……你什么时候回去?”这才是爹娘最想要的。 何时回得去她亦不知,只得回了一句,“总会回去的。”童明月吸了吸鼻子,裂开一笑。 刚刚童明礼已经告诉了童明月自己要回乡的打算,不欲留在京城等待派遣。他考科举本就是为了寻找童明月,如今既然知道了妹妹身在何处,自当回去让父母安心。可惜的是童明月却不能随他回家。 当初为了找童明月,童家三个男人坐在一起合计,竟作起了长远的打算来。恰逢恩科开考,他们想到童明月信中说道想看大千世界,那么京城之地最是繁华,她最有可能去了那里。可京城也不能白去,参加恩科若能得个一官半职,以后寻找起童明月来却也能少走些弯路多些手段。可以说童家上下为了这个出走的三小姐是费尽了心思,绞尽了脑汁,只因血浓于水,半点割舍不下。如是放在一般人家尚不致于此,只这童家世代亲情甚浓,情深义重,已融入血脉之中。 童明礼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亦眼眶一热,“那你自己在外要多保重,若是方便了……一定要记得回来。”其实想说的话哪只这些,可是说的再多又能如何,唯望平安罢了。 童明月终是落下了泪来,点了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二哥。” 兄妹俩相拥而泣,竟如生离死别一般。 这边蒋秦风远远见了这场面,不禁暗暗乍舌,这远房兄弟之间,感情也未免太好了些。 是夜,驸马府中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是暗涌仍在,搅得人不得安宁。下人们都知道,今天公主和驸马闹矛盾了,公主打了驸马一巴掌,这巴掌可厉害了,公主打完后就回了自己房中再也没出来过。 二更时分,西边落夕院中仍亮着灯。林秀君用热水给童明月敷了几次脸之后,童明月脸上的红肿终于消了一些。她叹了口气,瞪了童明月一眼,“你到底做了什么惹的公主不高兴?” 童明月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刚回来吗?” 林秀君想了一下,猜测道:“是不是因为那位姑娘?公主是吃醋了吧。”她想起那个艳丽女子,心中也莫名有些不舒服。 童明月叹了口气,她认真看了看林秀君的神色,问道:“你不吃醋吗?” 林秀君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却催促童明月道:“你快去哄哄公主吧,这几天她为了你不知道担了多少心。” 童明月看着林秀君,将她拥进怀里,心道,我知道你也但了不少心。但是嘴上却说:“我想在这多陪陪你。” 林秀君放软身子在童明月怀中,比起两天来的惶惶不安,此时心中方能踏实下来,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贪恋了一会儿这人怀中的味道,终是叹了口气。她直起身子对童明月道:“好了,你陪我够了,快去陪陪公主吧。” 童明月突然有些难过,但是还是依言站起身来,“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公主待会儿再过来。” 林秀君脸上无奈一笑,“去都去了,还过来干嘛。今晚就在那边吧。”她虽这么说着,但是心中却还是酸涩起来。 童明月弯下腰,亲了亲她仍肿着的眼睛,轻声道:“那答应我以后不准再哭了,我就过去。” 林秀君脸微微红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童明月起身而去,林秀君望着她的背影,眼中不觉又湿了起来。她赶紧用手擦去,似怕被人发现一般。 连朱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口,看着自家姑爷走出了院门,也心中一落,她轻轻唤了一声,“小姐,你没事吧。” 第四十章 比肩接踵 童明月脚步沉重地来到归霞院,院中沉寂,窗户里亦是黑漆漆的一片。童明月走到院子中央兀自站在那儿出神,她想起今天上官锦的那一巴掌,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左脸,似乎仍能感觉到当下那火辣辣的疼一般。 她想起今日蒋秦风的戏谑之言,“打得好”,不禁苦笑了起来。如果挨一巴掌,便能断了这乱如麻的根根情丝,那不如多打自己几下,也好过现在这般进退不能。 童明月心中思绪万千,脚下徘徊不定。她想往回走,又掉转了头,最终还是敲了敲那扇关着的房门。 敲了几下都没人回应,她便试着用力一推,谁知房门吱呀一下应声而开。她愣了一愣,一步跨进了屋里。屋外月亮的银辉从她的背后斜斜地照了进来,在门口的地上拉了一个长长的人影。童明月朝里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分辨不清。她静心细听,里面确有呼吸之声,但是却不是睡着了那般绵长均匀,而是显得有些急促不定。童明月心下奇怪,朝黑暗中轻轻唤道,“锦儿?” 话刚出口,突然就有一个不明物体朝童明月飞将过来,然后就是一声哎哟痛呼,童明月被正正好好砸中了脑袋。也不怪童明月反映迟钝,那东西从黑暗中发出,待到眼前了童明月才看的清是一个暖手的小碳炉。铁质的小炉子掉到了地上,声音清脆,匡匡锵锵,终于打破了平静。 童明月躬身痛呼道:“哎哟,我的头流血了。” 里面立即传来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真的吗?”,停了一下又恨恨地道,“活该。”这说话之人自是熙宁公主上官锦无疑。 上官锦心中有气难平,见童明月进得门来便不管不顾随手将炭炉朝她砸了过去,听她痛呼又担心是否真的砸的狠了,矛盾不已。 童明月觉出公主不悦,亦不再装腔作势。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炉,又从袖中抽出火折将房中点亮,转身却见上官锦坐在床边弯着身子,行状怪异,不由心下起疑,这是怎么了? 童明月几步上前走到床边,查看起上官锦的脸色。只见上官锦眼框红红,额头冷汗直冒,面容纠结到了一起,似是十分痛苦。童明月慌张起来,急忙问道:“生病了吗?” 上官锦不回答童明月的问题,反而骂起她来,“舍得回来拉?何不跟那瑶琴在外逍遥一辈子?”上官锦确实因今日童明月带回瑶琴之事气的不轻,自己在家担惊受怕吃睡皆不得安稳,她倒好在外面逍遥了几日不归,可曾有半分想过这些为她牵肠挂肚之人? 童明月面上一窘,轻巧避过不提。口中轻轻责备道:“病了怎么也不叫大夫。我这就让人请去。”说完作势要走,却被上官锦拽住了衣襟。 童明月疑惑地回头,上官锦却道,“叫了也没用。”说完又怨忿地问起童明月来,“这两天你和那瑶琴干什么去了?那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问题,童明月皆回答不上,她咂了咂嘴自顾自地劝上官锦道:“可不能讳疾忌医。” 童明月避而不答,上官锦不免心中更气,她质问道:“你跟那瑶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甘愿舍命救她,还能说跟她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上官锦虽语气逼人,但是心中却酸涩异常。 童明月看见上官锦表情依旧痛苦,却仍逼问不休,不禁叹了口气。她坐到床边,柔声道:“你的身体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可行?” 上官锦眼中一酸,落下了泪来。童明月始终不正面回答她,让她更加确信了些什么。她内心复杂莫名,不知是酸涩更多,还是嫉妒更多。此时她身子又更加不适,痛不可言,便不再与这人兜着圈子,不想言语。 童明月见上官锦一边流泪、一边捂着肚子面目狰狞,不禁失措起来,“到底是那里不舒服?你快说呀……,”语气中不由得含了怒气。 上官锦却脸红了起来,低下头似有些难以启齿。 童明月见她这样似有些明白过来,她亦尴尬起来,吞吞吐吐地问道:“是不是……月水来了?” 上官锦害羞地点了点头。 确定了与自己所猜一般无二,童明月赶紧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了两粒红色绿豆大小的药丸来,对上官锦不由分说地道:“张嘴。” 上官锦不明所以,但是仍依言乖乖地张大了嘴。恐怕此刻就算童明月喂她的是毒/药她也照吃不误。 童明月将两粒归雪丹喂进上官锦的口中。上官锦刚要感受一下这药是什么味道,却只感觉到了一丝甘甜。两粒绿豆般的药丸早已化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官锦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童明月轻轻笑了一笑,“这是专治经痛的灵丹妙药。” 原来童家做的是药材生意,童家女儿历来有痛经之症,而且十分厉害。童家祖上怕此症对女儿以后的子女事造成阻碍,费尽心力配成了“归雪丹”,凝气生血,暖胃平肝,最对经痛之症。 童明月直言说了出来,让上官锦脸上红的更深。童明月没意识到上官锦的羞态,继续认真地道:“经痛虽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却不可不当回事。”她也是有此症之人,自然有切肤的体会。 上官锦却羞窘不已,急急阻止她道:“你别再说了。” 童明月反应过来,憨憨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上官锦见童明月突现傻样,不觉破涕笑道:“傻笑啥,你不也有吗?”又见她左脸仍然又紫又红,心疼起来,“还疼吗?” 童明月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早不疼了。” 谁知童明月刚放下自己的手,上官锦便抬手抚了上去,“还红着呢。”她望着这张俏脸,突然觉得自己好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人是个女子呢?可是现在知道了却已经晚了。 童明月尴尬了一下,安慰道:“没事儿。” 上官锦叹了口气。今日打了童明月一巴掌后,她便把自己关在了房中不出,又哭又骂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女子起了这般斩不断的心思。可是就算自己百般剥离自己的心,也始终不能将那人从中赶出去,反而让自己的心鲜血淋漓。 童明月见上官锦表情哀戚,心中也无奈万分,你本该是天真活泼的骄傲公主,宜娇宜嗔就是不宜现在这般,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两人兀自坐着,都各陷沉思,不言不语。突然外面更鼓敲响,童明月收回了心思,淡淡地道:“三更了,咱们睡吧。” 一夜无话不提。 翌日,童明月依言进宫拜见太子上官瀛。上官瀛将昨日接到的都察院连夜上来的折子递到童明月面前,笑道:“这些人,惯会投机取巧,养他们有何用。”他一边啜了口淡茶,一边看着童明月。只见童明月展开折子一看,面上毫无惊异之色,不觉奇怪起来,问道:“亦旻,你怎么看?” 童明月把折子一收,躬身一揖,“臣该死。” 上官瀛一惊,“亦旻何罪之有?” “臣为了自保,确实许了那贼人金银千两,放跑了贼人。” 上官瀛哈哈大笑起来,他扶起童明月道:“人之常情,我可不想为了区区贼人而失去了亦旻你。”似突然意识到话中暧昧,于是补充道,“你这般人才,况且我也不想七妹伤心。”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 童明月并未察觉,兀自躬身而立,听候太子问询。 上官瀛又道:“依亦旻之见,那贼人去汤府是真的为了行刺吗?还是另有目的?” “这个臣也不得而知。”童明月想了想,“不过那贼人放走臣时,曾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汤家金山银山,就算他未得手,自会有人再去。” 童明月说完偷偷拿眼去瞧太子脸色,只见上官瀛果然皱起了眉头,似有所思,自言自语道:“难道汤家真的富可敌国?” 童明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是很快又掩了过去。 上官瀛也收回心神,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童明月,那人仍如初次相见时那般清风霁月,让人忍不住心头微动。上官瀛心下一叹,突然想起传闻中所说的童明月和那花魁之事,开口问道:“那花魁……” 童明月一惊,赶紧跪倒在地,“那花魁是误打误撞被当成了汤府之人,无辜被劫,受惊不少。我与那花魁确是旧识,见她被劫,心下不忍才有此冲动之举。” 上官瀛听出了她话中之意,无奈勾起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顿了顿,“只是亦旻可不要让七妹太过伤心了才好。”他想起上官锦昨日那一巴掌恐是气的狠了。 童明月脸色讪讪,点头应是。 上官瀛又问了一些细节诸事,还好童明月来之前已经细细想过,对答入流。上官瀛却觉得童明月回的太快,好似准备好了一般。但是那人前后之言毫无所差,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只好作罢,放童明月回去不提。 这边童明月刚出了太子的东宫,那边就被庆元帝身边的和英大总管叫住。和英道:“驸马爷来的正好,奴家正要去驸马府请您呢。” 童明月头冒冷汗,这边刚应付完太子,又要去回皇帝的话,让她实在有点应接不暇。但是帝王之命谁敢不从,只得随着和英亦步亦趋地到了皇帝的宁和殿。 第四十一章 二进宫门 和英在一旁见了这幅画面,笑叹道:“陛下,驸马爷长得好看,做起这些姿势来真的好生养眼啊。” 庆元帝听了哈哈哈大笑,“亦旻品貌出众,又悟性奇佳,难怪会让朕的熙宁非你不嫁。” 童明月出着招式的手突然迟疑了下,附和着笑了一笑,但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尴尬。。 庆元帝又道:“亦旻这般才貌,恐会被许多人倾慕吧?” 童明月心中一紧,面上羞窘起来,她停了动作躬身一拜,“回父皇,这个儿臣也无从知晓。” 庆元帝沉思着点了点头,他端正了神色,“也是,不过亦旻你如此聪颖,应当知道,”他看向正低着头聆听教诲的童明月道,“女人多了……也会成为麻烦。” 童明月额头沁出冷汗,庆元帝这话中有话,她自然听的分明。她心中忐忑不安,声音便有些发虚,“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自有些人一点就通,毋须再多说其他。庆元帝看着自己这个新晋的女婿,满意地点了点头。 气氛冷了下来,站在一旁的总管太监和英见状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庆元帝和童明月均感好奇,疑惑地看向了他。庆元帝蹙眉问道:“和英,何事发笑?” “我是想到了公主殿下,”和英看了一眼童明月,转而接着回庆元帝道,“驸马进宫这许久,不知道公主在府中想成什么样呢?”和英在庆元帝身边多年,自然眼色极快。他知道庆元帝只是想稍稍警告一下这位驸马爷,并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于是出言打趣。 童明月脸又一红,突然语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庆元帝闻言果然笑了起来,凑趣般说,“那我还是赶紧放亦旻你回去吧,不然待会儿熙宁岂不是要跑进宫来找朕要人?” “公主达礼识体,怎会如此!” “哈哈哈,朕自己的女儿朕还不了解么,亦旻你也不要护着她了。” 被皇帝促狭,童明月脸上不禁赧然一片,不敢再言。庆元帝含着笑一副我都能理解的样子。 此事已过,不再多提。庆元帝转而关心起童明月被劫一事。童明月将在太子上官瀛处的那一套说辞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庆元帝不觉有他,点了点头。他已耳闻汤府遇刺之事许是个乌龙。可若真的只是一个江湖毛贼,怎么能将堂堂太师一品府第搅得如此上下不得安宁?还是汤府故意作出哭天抹地之态?然汤府故作姿态又是为何呢? 童明月偷偷打量庆元帝面上表情。她不知道自己所言可有让这手掌至高权利之人心里起疑。疑的又是何人? 这时太监尖声传到,皇贵妃娘娘来了。庆元帝收回心思,让童明月跪安。童明月心中一松,脚步轻快而去。 童明月终于脱身回转,而驸马府中上官锦却并不是如和英所猜测的那般,焦急地等待着童明月归来。昨日之事,上官锦始终心存芥蒂。于是今早童明月出门之后,她亦出了门来。 今日早上起身之时,上官锦又问起童明月瑶琴之事。 “你跟那瑶琴到底有没有事?” “什么叫有事?什么叫没事?”童明月又绕起了弯子。 “就是你……,”上官锦虽然喜欢童明月,但是毕竟还是少女,对□□尚且知之甚少,何况是两个女子之间,于是只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喜欢很多人,亲人、朋友、恩师……”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那是哪种喜欢?”童明月装作不懂。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 “就像我对你……这样的喜欢。” “你对我是哪种喜欢?” 上官锦脸红起来,她羞恼道:“你明知故问。” “我肯定是不知道才会问的。” 上官锦气的不说话。 “好了,好了,赶紧起身吧,今天我还要进宫去见太子殿下。” 所以此时上官锦站到了凌波画舫的船头,一身玄色男子装束,一如童明月一般。她面朝南湖而立,眼中也尽是烟波浩渺,可与这湖面风光相比拟。这时身后走过来一人,一身红衣胜血,脸上风华霁月。那人笑盈盈地对着上官锦的背影道:“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怕公主吃醋吗?” 她调笑般的语气让上官锦不禁皱了皱眉。上官锦转过身来,淡淡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吃醋?” 瑶琴一愣,她没想到这人不是童明月却是熙宁公主殿下。尊卑有别,她立即屈身跪拜。 上官锦又重复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吃你的醋呢?瑶琴姑娘?”这次是居高临下,缓缓问道。 瑶琴低着身子,神色凝了起来,“公主自然不用吃醋,是瑶琴羡慕公主才对。” 上官锦轻轻一笑,“哦?羡慕我什么?” “公主要什么有什么,高高在上;而瑶琴乃是一个风尘女子,出身卑微,身不由己。难道瑶琴不该羡慕公主吗?” 上官锦闻言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要什么有什么吗?可是我真正想要的,却都是要什么偏偏得不到什么。她叹了口气,见瑶琴仍跪在地上,突然觉得自己此举幼稚可笑,于是终是说了一声,“免礼吧。” 瑶琴立起身来,却仍低眉垂眼,一副恭顺之状。 上官锦问道:“你和驸马是怎么认识的?” 瑶琴想起当初与童明月相识之景,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拣着语言,慢慢将自己与童明月遇见时的情景告诉了公主殿下。 “……当时我见她孤身一人,于是就邀她同车而行。” “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她是女子的事?”上官锦转过身子面对着瑶琴问道。 瑶琴抬起了头看向上官锦,她没想到眼前这位公主竟然知道童明月的女儿身份,但是为何?为何没有拆穿那人,为何还要为其遮掩身份?难道……? 瑶琴吃了一惊,但又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悲凉,“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了。” 上官锦睁大了眼睛,居然不是那人主动告诉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没能第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呢?如果能,是不是又是一番光景? 瑶琴见公主一脸吃惊之色,轻笑道:“她自是掩饰的很好,可是我在青楼中见过的男人和女人都数不胜数,她可以骗得了别人但是却骗不了我。” 上官锦了然的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被那人所惑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天意如此。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通一事,上官锦又问瑶琴这两天汤府刺客之事。她和童明月在外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刺客为什么会放了她们等等? 瑶琴挑挑捡捡,将事情经过说出,与传闻所说一般无二。只是将自己和童明月之事说的轻巧了许多。 上官锦自然也听到了传闻,此时只是印证,倒也没觉得瑶琴说的哪里有异。况且既然童明月已经平安回来了,这些细枝末节她也不甚关心。对真正在意之事,她却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会有传闻说你是她的情人?”我也看出她心中对你十分看重。 瑶琴看了看上官锦,她知道公主期待着什么答案,于是心下一叹,“她总记挂着我当初对她的搭救之恩。这事儿一开始只是个误会。后来她想若是能以此护我一二也未尝不好,便也随它去了。”她顿了一顿,面露戚色,“公主应知道,我们青楼女子命薄如纸,为了博人欢笑,不得不舍了自己的喜怒。她怜我如此,于是总想护我周全。” 上官锦闻言不免同情起眼前的这位绝色美人,纵有无数男人为之神魂颠倒,又能如何。 如此倒也说得通,只是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上官锦心道。她此时对瑶琴之言已经信了十之八/九,脸上表情也明媚了起来,只是看向瑶琴的眼中多了一丝怜悯之色。 瑶琴却似被上官锦眼中的悲悯刺痛,她不得不移开了脸去,淡淡叹道:“她总是太重情重义,最后让自己和别人都累。”自言自语一般。 上官锦听了亦点了点头,是啊,可是自己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又能怎么办? 凌波画舫船头两人都沉默了起来。驸马府中却急翻了天。连朱在大门口一个劲地打转,伸长了脖子看向来路。终于一辆马车行了过来,停在了门前。连朱探头一看,却是童明月。连朱脸现失望之色,但是很快便被焦急代替,她表□□哭,对童明月道:“姑爷不好了,小姐刚刚被宫里的人接走了。” 童明月没听明白,被宫里的人接走了?秀君被接走了?为什么?自己刚刚从宫里出来,没见到秀君啊?她问道:“被谁接走了?为什么要接走秀君?” 连朱摇了摇头,说只知道是从皇宫里来的人,却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童明月不觉皱紧了眉头,“公主呢?公主有没有跟秀君一起?” “公主也一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儿。”连朱道。 童明月叫来童全来问,童全说亦和连朱说的一样。童明月令童全赶紧去找公主下落,自己急急又登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童明月坐在马车里越想越不安。宫里的人怎么会知道秀君的存在?自己虽然也并不想瞒着谁,但是刻意避开自己接走秀君,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并不是那么单纯。 今日皇上特地召她去见,话中之意无非就是告诉她不要在女人之事上失了分寸。她开始以为皇上跟太子上官瀛一样,是因为听了传闻中自己和瑶琴的事来为熙宁公主撑腰。可是此时却是秀君被带进了宫里,难道皇上指的不是瑶琴而是秀君?可是皇上刚刚警告过她, 第四十二章 护犊情深 第四十二章舐犊情深 “你抬起头来?”延熹宫内殿,太后坐在正中主位之上缓缓开口道。 殿下跪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容貌清素,但是神情却镇定自持。她闻令抬起了头。 太后仔仔细细打量起那个女子来。如此沉稳大气、端庄有加应也是位大家闺秀,太后见了点头暗道。 林秀君跪在堂下,她看着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心中忐忑不安。若不是她素来沉静,性情内敛,估计此时已经是一脸惊慌之色。 今天早上,童明月和上官锦走后,驸马府便来了几位宫中之人说要带走林秀君。林秀君不明就里,惶惶不安。她不知道宫里为何会宣她觐见,又是谁要见她?无可奈何只能听令行事,却没想到竟被带到了太后的延熹宫中。林秀君左思右想终于明白了些许太后召见自己的意思,不觉更加紧张起来。 太后问道:“你就是林秀君?” “回太后的话,小女是林秀君。”林秀君恭敬回道。 “你和驸马童亦旻是何关系?” “他是小女的夫君。” “哦?什么时候嫁给的驸马?” “今年四月十五之日。” 林秀君虽然心中惶恐,但是却一一回答太后的提问。 太后微露惊讶之色,当日在金殿之上,童亦旻竟然说的都是实话。她又问了几句,林秀君皆不紧不慢,如实作答。太后这次却惊的张大了口,没想到居然还是位知府千金。那熙宁……?太后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熙宁岂不是真的做了别人二房?可是堂堂嫡长公主怎可如此自降身份? 原来日前太后安排在熙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捎话进了宫中,说驸马爷带回了一位女子并准其行主母之事,公主欣然应允。太后初时惊讶竟有此事,后又气恼熙宁懵懂无知,童亦旻太也不知好歹。于是今日悄悄派人将那女子带进宫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艳货色迷倒了驸马,让自己孙女受了委屈。却没想到事实会是如此,竟然是自己的孙女倚势夺了别人的夫君。她不禁有些后悔,当初没有阻止熙宁。可是事已至此,再无回头的可能。为了皇室的尊严和面子,亦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女的幸福,太后心中一定,虽然理亏,但是公主之尊岂可屈居别人之下? 太后看了看林秀君,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想要什么?” 林秀君不明所以,“小女愚笨,不明白太后您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要离开童亦旻,”太后正色看着林秀君一字一句道,“或者你自甘为妾。” 林秀君心中一惊,虽然已经猜到太后要见自己的目的,但是真真正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她曾跟童明月说过,只要能呆在童明月的身边,哪怕是做个妾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当太后说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心里委屈起来。 林秀君低下了头,眼泪簌簌不停地落到了地上,只要能呆在夫君身边就好,不是吗?她对自己说。 林秀君哽咽说道,“回太后,小女……小女……甘愿为妾,”也不愿意跟夫君分开。最后四个字突然提高了音量似昭示着她内心的坚定一般。 林秀君话音刚落,太后正待点头,突然一个声音从殿外到殿内高声宣道:“我不同意。” 话分两头,延熹宫中气氛陡然紧张之时,驸马府却已经迎来送往了几波贵客。只因昨日驸马回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大大小小想要巴结这位新晋权贵的人,都赶在这第二天上门来表示自己关切之情。却没想到主人一个都不在家,便只得留下给驸马爷压惊的诸多礼品悻悻地离开。童全一一打发走这些人后,不禁抹了抹额头的汗,这些东西又够自己理上个大半日了。童明月曾经吩咐过他,所收到的礼品皆要一一登记造册,方便以后回礼之用。 这边童全刚舒了一口气,那边又有贵客上门。这人来头不可与前面的同日而语,乃是睿王爷上官灏。上官灏听闻驸马童亦旻回来了,不觉大吃一惊。那一日他虽然也身在汤府,但是却并没有亲眼见到刺客其人。只因他当时被汤府精卫团团护住,未离一步。他不明白童明月为何会突然被刺客所劫,那人不是和自己在一处吗?他当时只顾着安定自己母妃汤青娥的情绪,并未注意到童明月和上官锦后来离席之事。后来问起自己外公汤淳具体细节,汤淳含糊其辞并未明言,只说汤家树大招风,被人盯上。上官灏隐约觉得汤淳对己有所隐瞒,心生不快。他派人四处打听调查,自然也知道传闻所说。既然汤淳不想告诉自己,他便亲自上门向童明月求证此事,没想到扑了个空。 童全深深地弓着身子,脸上尽是歉意和紧张。 上官灏哈哈笑道:“没想到驸马爷如此贵人事忙。” 童全讪讪笑着答道:“主子还不知道多时才能回来,睿王爷不如进里面去等?”他可不敢说让睿王改日再来这样的话。 上官锦想了一下,既然如此还是先去那边探探口风再说?童亦旻回来他们自然比我更加上心才对? 上官灏令童全带话给童明月自己来过之事,便转身往太师府而去。 上官灏走后,又有人接踵而至,那便是上官灏的舅舅兵部尚书汤步亭。汤步亭依照汤淳所说来向童明月赔罪。他虽然心中不愿,但是父命难违,不得不提上厚礼来到了驸马府门前。童全自然又是歉意又是忐忑地说驸马被招进宫中之事。 汤步亭皱了皱眉,但是莫名又心下一喜。虽然父亲汤淳深谋远虑远胜于自己,但是也没必要让自己如此低声下气地来给一个黄毛小儿陪不是。他心中始终介怀童明月娶了公主抢了汤家的好事。又觉得除了驸马这个身份,童明月又有什么家世可倚仗凭恃,何所多惧? 想及此处,汤步亭丢下贵重礼物,甩手而去不提。 再说上官锦。上官锦见过瑶琴之后,归心似箭。刚回到驸马府就被告知说驸马亦在找她,她不觉一喜,急问驸马现在身在何处?听到了却是驸马进宫去了。她自然知道驸马进宫去了,难道还没回来吗?细问之下,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林秀君应诏进宫,童明月知道后刚回来又折了回去,竟未踏进家门一步。 上官锦亦心中疑惑,不知道林秀君进宫所为何事?不再做无益多想,她急急收拾停当,坐上马车往宫中而来。 而此时延熹宫中,童明月尚未等到听宣,便径自闯进殿来来。她刚刚听到林秀君口中说出“甘愿为妾”四个字,心痛莫名。自己曾答应过秀君,她始终是自己的夫人,却没想到……! 她心中有些激愤,但是见到太后,还是恭敬行礼,“请恕臣莽撞之罪。” 林秀君没想到童明月会突然出现,她泪水涟涟地看着来人,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童明月走到林秀君的身边,跪在了她的身侧,给了她一个心安的眼神。 太后却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童亦旻会突然来了。她知自己所为确实有失情理,于是便点了点了,没有怪罪童明月的擅闯之举。 太后问道:“你不同意什么?” 童明月拜一拜道,“太后,秀君亦是臣明媒正娶的妻子,……怎可为妾?”她自称为臣已是在心中站了边。 太后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便听童明月接着道:“论理,秀君才是臣的发妻。抛弃发妻,臣岂不是成了不仁不义之人。当初臣曾亲口答应过秀君的父亲、臣的岳父,要好好照顾秀君,让她终身有托,若此时弃她而去,臣又是不忠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也恬为这驸马之位。” 此话严重,听者都心中一震。林秀君看向童明月眼中尽是绵绵深情。 太后面色赧然,尴尬不已。但是又不觉愠怒起来,这个童亦旻倒是伶牙俐齿的很。不过他不惧皇威不肯抛弃发妻之举倒是令人敬佩,可是熙宁……?熙宁这傻丫头!太后心中一叹再叹。但是话已经说出,怎好幡然而悔? 太后冷下脸色道:“既然你与林秀君如此恩爱,那你与熙宁又是什么?她不是你昭告天下娶的妻子吗?” 童明月一怔,她狠了狠心,“公主之恩,无以为报,只能……” “只能如何?” “只能死而后已。” 太后震怒,“你这是什么话,是在威胁我吗?”太后冷笑了两声,“好你个童亦旻,……” 童林二人见状,皆拜伏在地。 林秀君心中抖个不停,赶紧哭求道:“太后,夫君并无此意。我愿意为妾,请太后息怒。” 童明月却心如刀绞,她咬了咬牙,“太后,臣不敢。但是若是让秀君为妾,臣死也不会同意的。” 林秀君抓住童明月的胳膊,眼中有泪,脸上却带笑,“夫君,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只要还在一起就行了。” 童明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若自己答应,恐一辈子都活在自责当中。 太后见童明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中怒意更盛,“你不要以为熙宁认定了你,我便不敢把你怎么样。兆国之内,岂能没有再配得上熙宁公主的驸马?”她大喝一声,“来人啊……” “住手” 又一声高呼,众人皆看向入殿之处,却见熙宁公主一脸泪痕地走了进来 上官锦走过童明月身边,恨恨地看了童明月一眼,上前对太后重重一跪,“皇祖母,纵还有千百好男人可以配得上熙宁……”她顿了一顿,看向虽然高高在上却也只是爱护自己心切的老人家说道:“但我只认准了她一人而已。” 第四十三章 归心切切 已进年关,再过几天便是小年了,京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程度远胜于一般时节。不管是小家小户,还是贵族豪门,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采买过年的物什。无论身份贵贱,贫富不等,在千百年积淀成的风俗面前都是一样的心情,一年忙到头就是为了能安心过个好年,于是事无巨细,不避繁琐,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准备齐当。临街的商铺,沿街而摆的小摊小贩,甚至游走的卖货郎,此时的货品都较平日丰富了不少,只望多吸引一些行人,趁着这几天多赚些过年钱。 京西燕来阁上,临街的一个雅间里,蒋秦风一脸不舍地对着表情淡淡的童明礼道:“童兄,你不能留下来在京中过年么?” 童明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以前没离开家的时候,想离开家。如今离家日子久了,倒是思念的很。”他看着面前低着头啜茶一言不发的童明月道,“三弟,你说是不是?” 童明月此时正想着自己的心思,根本没注意听他二人在说什么,于是毫无反应。蒋秦风见状,不满地大喊了一声,“亦旻。” 童明月愣愣地抬起头,不明所以。 蒋秦风道:“干嘛呢?跟丢了魂儿似的,你二哥跟你说话呢。” 童明月目光转向童明礼,“二哥你刚说了什么?” 童明礼见童明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叹了口气。他从身侧拿出一个画筒摆到了三人面前的桌上对童明月道,“你不是说想要几幅鹤童居士的画做传家之宝吗?虽然你也得了些,但是不知道还剩下几幅。”他笑了笑,将画筒向童明月推了过去,“这是他的新作,我重金买来的,现在送了你,当作你高中和新婚的贺礼。这次你可要好生收着。当了驸马你应该也不缺钱了吧?”童明礼虽然是玩笑着说的,但是心里却深有此虑。 当初童明月离家后,童家为了找她差不多将整个宜州城翻遍。自然也就发现了被童明月卖了当盘缠用的好几幅童明礼的画。童明礼虽然生气,但是比起丢失了的妹妹,又算得了什么,只能无奈一笑罢了。 童明礼的打趣让童明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当初卖童明礼的大作也是权宜之计,并没想过以此为生啊。她打开话筒抽出童明礼的新作来瞧,却是吃了一惊。她看了童明礼一眼,便迅速将画卷了起来。 蒋秦风本欲凑上前也欣赏一下童明礼的大作,谁知童明月只瞟了一眼那画,便迅速合上画卷重新装回了画筒之中。蒋秦风想拿过来看,可画筒被童明月死死扣住,就是不让他看。 两人你争我抢,闹了一会儿。最后童明月黑了脸,蒋秦风才不情不愿地作罢,骂了一句,“小气。” 童明月也不理他,看向童明礼,眼框潮了潮但被她死死忍住,说了一句,“二哥,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收着的。” 童明礼点了点头,他知道妹妹聪敏,应会明白他的意思。 这次他三人到这燕来阁一聚本是为了给童明礼践行。饭毕之后,一番话别便送童明礼启了程。看着童明礼远走的背影,童明月心中酸楚莫名,不知道是后悔当初自己的莽撞离家之举,还是想着现在这种状况自己的回家之期不知还要到何时?她眼中又热了起来,但是幸好路口风大,很快便吹干了去。 蒋秦风站在童明月身旁突然叹了一句,“还是回家好。” 童明月奇怪地看着他,既然觉得回家好,你为什么不回家,她暗道。 童明月问起身蒋秦风有何打算?这些时日也没见他干什么正事,难道一直在京城晃荡? 童明月自顾不暇,根本也没空关心蒋秦风干了什么,于是妄自得出这样的结论。蒋秦风虽然不羁,甚至有些吊儿郎当,但是对于大事面前却也正经的很。他老爹知道自己儿子高中之后,喜出望外。本以为是个逆子,谁知道一朝光耀了门楣,自然十分重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蒋老爷给蒋秦风汇了一大笔钱让蒋秦风留在京城,趁着年节时候,多方打点打点,好在来年得派个好官。于是这些日子,蒋秦风也是四处奔走,过的比什么时候都忙。他虽然讨厌这些巴结之事,但是不知为何,他却真的想留在京城之中,除了十里繁华还有一种莫名的牵绊。 蒋秦风将这些告诉了童明月。童明月点了点头,大家都有所忙碌,或为前途、或为生活,只有自己活成了一团乱麻。她不觉暗暗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解开这些结。 三天前,绿竹回来说公主去找过瑶琴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走后,瑶琴便将绿竹赶了回来,什么都没说。童明月皱起了眉,当初也是怕瑶琴被汤家盯上,所以让绿竹陪在瑶琴身边,虽然她也知道或许是多余之举。可是为何?为何偏偏等到公主去找过她之后,才拒绝自己的好意?公主跟瑶琴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 想到公主,童明月眉头蹙得更紧。 那日上官锦在太后延熹宫中,不顾太后之怒,拼命力保了童明月和林秀君。太后无法,叹着气摇了摇头,对上官锦说了一句,“以后有的你哭的时候。”上官锦哭着说,这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该承受的。虽然最后太后没再追究童明月冒犯之罪,也没有再强逼林秀君为妾,但是童明月心中却并不好过。 因这件事,太后被气的不轻,上官锦便留在了宫中陪伴太后。不仅是要安抚太后情绪让太后解气,还有个原因是上官锦暂时也不想看见童明月。童明月当日所说的话被站在殿外的上官锦听了个清清楚楚,那字字句句都像是钢刀一样□□了上官锦的心。虽然她知道那些话或许是童明月的一时气言,但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轻易原谅了童明月,或许也没什么好原谅的,她需要看清楚自己的心还能被伤到多深。 而林秀君回来后,当晚便低烧了起来。一天中情绪大恸,又受了惊,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有点支撑不住。林秀君被烧得胡话连篇,眼泪不停,口中喃喃,无非就是不想离开夫君之类的言语。童明月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一晚上都担惊受怕,陪在了床边寸步不离,暂也没空想其他事情。还好吃过药后睡了一觉,第二天林秀君便好了起来。大夫说没什么事儿,只是需要静养,勿再让她受到惊吓和不安。 童明月自然松了一口气,高兴不已。林秀君看着一脸喜色的童明月,心中虽然熨贴,但是脸上却是愁意。她坐在床上,握住童明月的手劝道,“夫君,你还是快去接公主回来吧。”若不是公主,恐怕自己和夫君都无法承受太后的盛怒。公主对夫君的情分不下于自己,夫君昨日所言虽然于己而言深为感动,但是对于公主而言却是伤口撒盐。同为女人,林秀君自然知道上官锦有多伤心,于是劝童明月速速去宫中把公主哄回。况且现在这种局面,把公主哄好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还能跟王主抗衡么? 童明月当然明白林秀君的意思,但是此时去未必是最好的时机。不仅自己没想清楚,恐怕公主也还在气头上。两人都需要时间冷静冷静。 跟蒋秦风话别之后,童明月回到了驸马府。林秀君见童明月一个人回来,惊讶地问道,“你不是去宫里了么?公主呢?” 原来童明月打算今日去宫中将公主接回,却没想到又接到了童明礼和蒋秦风的邀请。自己亲哥哥要回去,怎么能不来相送。于是只好暂时将接公主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和蒋秦风一道去给童明礼践行。其实也是因为她心中还是踟躇不定,想拖延一下时间罢了。她不知道见到了上官锦到底该说些什么,说声对不起未免太过空洞和无力?上官锦真正想要的自己却什么也给不了。 林秀君一说,童明月才想起这事儿。她一路上浑浑噩噩,思绪乱飞,有点不知道身在何处。童明月尴尬一笑,说自己忘了。 林秀君无奈地道,“那现在就去,不要再担搁了。” 童明月无法只得转身,又出得门来,谁知道还没登上马车,一辆明黄车架便停在了驸马府门前。童明月疑惑地看去,却见上官锦一身宫服,仪态万方的下了车来。 上官锦见到童明月斜了她一眼,也不打招呼,径自进到里面去了。 童明月一头雾水,公主怎么自己回来了?是太后气消了?还是她自己气消了?不过这样倒也省了自己再跑一趟。不再多想,童明月跟着上官锦走了进去。 上官锦不回自己的归霞院,却到了林秀君的落夕院中。林秀君见到上官锦也是吃了一惊,怎么夫君刚走,这么快就把公主接回来了?况且看公主满面笑意,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疑惑地问道:“妹妹你没事吧?” 谁知上官锦看林秀君迎了出来,立即满脸挂笑地朝林秀君道:“姐姐大喜了。” 林秀愣了愣,有点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看着上官锦。 随后跟进来的童明月听了,也有些莫名其妙。她不觉问了一句,“喜从何来?” 第四十四章 意外之喜 上官锦却当没听见童明月所问,只听她对林秀君欢快地说道,“姐姐被册封为淑人,以后便是有品级的人啦。” 林秀君惊讶地看了童明月一眼,又看向上官锦,仍是一脸不可置信。 童明月听到上官锦所言也是吃了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虽然也深感奇怪,但是却不问出口。只因她知道就算问了,上官锦估计也不会搭理自己。 上官锦见林秀君呆住,突然正色宣道:“林秀君接旨。”说着果然从袖中抽出了一道圣旨来。 童明月和林秀君见上官锦并不是玩笑,立即跪拜听旨。院中其他一应仆从自然跟随主子一起,拜伏在地,洗耳恭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陵州知府林尚清之女,林秀君,端庄贤淑,贞静秀敏,兰心蕙质,婉嫕有仪,堪为天下女子之表也,今特加封为三品淑人,以彰其德。钦此!” 跪着的众人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陛下居然册封林秀君为三品淑人,难道不在意公主的感受么?可是见公主一脸笑意,竟比林秀君还显得高兴呢。 宣旨完毕,众人皆站起身来,上官锦将圣旨递给了林秀君道,“这次姐姐该相信了吧。” 林秀君似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细看她的眼眶已经湿润,她握住了上官锦的手,也许此时说什么都觉得轻之又轻。 童明月心里自然高兴,但是又有些难过,复杂莫名。她看着上官锦淡淡一笑,“谢谢你,锦儿。” “你谢我什么?我是为了秀君姐姐可不是为了你。”上官锦眼中闪了一闪,倔强地昂起了头。 “所有的事。”童明月此时的表情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 上官锦不禁眼中一酸,她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非要谢我,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能给么?” 童明月突然哽住,遂又嘴角一勾,“只要我能做的到。” 上官锦顿了顿,似认真的想了想,泄气道,“可是我暂时也想不出来要什么,就先欠着吧。” 说完上官锦向林秀君告辞了句,便拖着厚厚的宫服往外走去。走到院门口处,她突然又转身对着童明月道,“你可不准反悔哦。” 童明月看着那天真的笑脸,微微点了点头,应道,“只要我的命还在,就不会反悔。” 上官锦晒然一笑,“有我熙宁公主在,你的命自然还稳的很。”没人发现她回身之时,一滴泪斜斜地划过眼角,干在了风里。 童林二人站在原地目送着上官锦离开的背影,心中皆叹。林秀君突然杵了杵童明月的胳膊,向上官锦走的那个方向使了个眼色。童明月看了看眼前之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却说上官灏那日到驸马府找童明月扑空,转而去了太师府。上官灏又问起寿宴那日详情,汤淳沉吟了片刻说了句,“既然已经过去,殿下也不必再介怀。” 汤步亭看自己父亲行状,也附和道,“也不知我汤府最近是犯了哪路小人,还好无人受伤也未有大的损失。” 上官灏见自己外公和舅舅仍是不对自己道出实情,不免心中起疑。难道真的如传闻所说,刺客之事乃是个乌龙?可是若真的只是个江湖小毛贼,忒也胆大了些,竟然盗到了太师府头上。事后汤家没有说被盗了什么,也没听到哪个汤家人被刺客所伤。在外人看来,汤家对此事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激烈了些。难道真如百姓口中所说的那般,汤家是恃宠而骄矫情过了头? 上官灏看了看面前这二人,汤淳微闭着眼睛面目沉静,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一如往常。汤步亭脸上多了丝游移不定,不断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上官灏暗忖道,汤府是自己的外家,跟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的,可是现在却对自己诸多隐瞒,到底是什么意思? 尽管汤淳和汤步亭都是上官灏的血亲,但是毕竟君臣有别,他父子二人如此敷衍态度,让这位得宠的王爷甚感不快。上官灏冷下脸来,“看来外公和舅舅是不打算告诉灏儿实情,也罢,我看我还是叫父皇彻查此事,好给我外祖家讨回公道。”话中叫的亲密,但是却句句讥讽,明显是说汤家跟自己不是一条心。 果然汤步亭听了慌张了起来,口中劝道,“殿下严重了,不是我们不跟殿下说,而是……,”他看了汤淳一眼,“而是不知道怎么跟殿下说。” 汤淳叹了口气,向上官灏说了些许个中实情。 原来那日汤府虽无人真的被刺伤,但是却丢了一本账册,那本账册关系重大,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所以对于传闻所言,汤府竟不能反驳半句,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上官灏问道,“那本账册到底有何用处?” 汤步亭见自己父亲不答,回道,“那本账册只是记录了一些下面的人孝敬所得。” 汤府如此权势,下面小官孝敬乃是常情,并没有什么奇怪。但是毕竟见不得光,被人盗了去,确实也是麻烦一件。上官灏不疑有他,继续问道,“那贼人盗那本账册是为了什么?有何居心?”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汤步亭也疑惑不解。 上官灏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童亦旻或许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去问问咱们的驸马爷。” 汤步亭听了脸色一变,也不接话。上官灏见汤步亭一脸为难的样子,问他童亦旻被劫难道还有其他内情? 汤淳瞪了汤步亭一眼,缓缓将汤步亭欲借刀杀人之事说了出来。上官灏大惊,斥道,“舅舅怎么如此糊涂。那童亦旻大可以为我们所用。”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汤步亭面有惭色,但是心中却不以为然。 汤淳怎会不知自己儿子所想,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上官灏道:“殿下,驸马爷那边或许尚可修复,但是……。” “但是什么?”上官灏问道。 “但是要殿下亲自出马才行。” 上官灏点了点头,这有何难。 说回眼前,驸马府中。童明月跟着上官锦一起进了归霞院,上官锦知道童明月跟在身后,但是却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童明月见此,也一言不发只顾闷头跟在后面。 上官锦走到房间门口,突然转过身子,童明月止步不及,一头撞到了上官锦身上。两人都吃痛一呼。 上官锦斥道:“走路也不带眼睛,想什么?” 童明月其实一直在低头纠结着要跟上官锦说什么,见她这样问起,便脱口而出,“想你啊。” 上官锦脸上一红,“想我什么?” 童明月回神反映了过来,有些尴尬,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低下头突然看见上官锦腰上宫服的系带松了,于是脑子一转,玩笑道:“想你堂堂公主殿下,怎么连衣服带子都系不好,真的有失规仪。”一边摇头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将那松了的腰带重新系紧。 两人如此近距离站着,上官锦面上更加嫣红,她嗔道,“还不是都怪你。” 童明月系好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上官锦,“关我什么事儿。” 上官锦轻哼一声,也不回答,径自进了屋里。原来刚刚上官锦下马车的时候,腰带不小心被马车勾住。但她看到童明月站在门口,不知为何她不想让童明月看见自己的窘态,于是骄傲地昂着头用力一带,系带被拽松了去。进府后又忘了此事,才有了现在这般羞窘。 童明月瘪了瘪嘴,追了进去。上官锦却到了屏风后面更换宫服。童明月站在外面问道:“太后她不生气了吧。”她其实是没话找话,明知故问。不管生不生气,既然已经封了林秀君淑人,此事便已经揭过。 上官锦没有回答,童明月干巴巴地站在哪儿有些不自在。上官锦换了一身水绿常服走了出来,衬着脸上未退的红润,更显娇丽。她看着童明月道:“后天宫里小年宴,父皇让我们都去。” “我们?” “跟秀君姐姐一起。” 童明月看着上官锦,无声地点了点头。 上官锦被童明月凝着,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了头,静听自己的心跳之声。 突然管家童全在门外喊道,“驸马,睿王爷派人送来了请帖,请您今晚去凌波画舫一叙。” 上官锦抬起头来,看着童明月脸上表情。童明月却微微凝起了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夜,凌波画舫之中。舫主花迎凤娇嗲地声音传来,“二位贵人,瑶琴姑娘今天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语气虚浮,让人听出了她心中的紧张和害怕。 童明月不说话,只是眉头皱的更紧,脸上有丝忧色划过。 上官灏看了看身边的童明月,嘴角不削一勾,“不知道瑶琴姑娘病的严重不严重,可要我叫几个名医过来为姑娘瞧瞧?” 花迎凤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只是偶感风寒罢了。” 上官灏道,“风寒虽小,但是却要细细诊治才能断根。”说着对身边侍从吩咐道,“快去把京西名医,贺章老先生请来。” 花迎凤笑脸僵住,嘴角抖了一抖,赶紧阻止道,“谢谢黄爷厚爱,但是真不必如此麻烦,我舫中有大夫可以为瑶琴姑娘医治。” “诶,你船上的大夫怎可和贺章老先生相比。”上官灏笑了笑,又突然冷下脸来对左右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侍从吓得立即躬身听令而去。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童明月终于开了口,“既然瑶琴姑娘不便,我们改日再来也行,或者换个地方?”她建议道。 第四十五章 “君”心难猜 瑶琴走到二人面前,微微欠身一礼。她虽然施了粉黛,但是却难掩焦色。童明月没想到瑶琴竟真的病了,憔悴了许些,心中一痛。 瑶琴本就身子不适,懒怠应酬。花迎凤说来人是童明月和睿王时,她不觉犹豫了一下。尽管想了想后还是让花迎凤打发了去,自己却不知不觉跟着来到了近门之处。 上官灏虚扶起瑶琴,笑道:“瑶琴姑娘不必客气,任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瑶琴姑娘受病痛之苦而无动于衷啊。不如姑娘到我府中小住几日。我府中有良医可为姑娘好好调理身子,又有美景可让姑娘陶冶心情,保准姑娘住进去便舍不得回来了。” 上官灏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看向童明月,似是想捕捉到她脸上的精彩表情,却没想到那人居然毫无所动,他不禁奇怪起来,那日太师府英雄救美之举到底为何? 童明月心中起伏根本不像面上那般风平浪静。自獐子岭和瑶琴一起回来,又于驸马府门前一别后,她便再没见过瑶琴。并不是她忘了或是不在意,只是诸事相缠根本没办法脱身来见。况且瑶琴才打发了绿竹回来,似也不想见到她一般。 童明月明白上官灏话中之意,但是却不懂他为何邀自己到凌波画舫来见。她和瑶琴之事京城里尽人皆知,上官灏此举定有所谋。于是她故意装出一副淡定之色,想看看上官灏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瑶琴亦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童明月,见那人兀自站着像个旁观之人一般一言不发,突然胸口似堵住了一口气,她对上官灏倩笑道,“睿王爷抬爱了,瑶琴实在担不起。不过……,”她又欠了欠身,看了童明月一眼,续道,“不过王爷相邀怎敢推拒,若府上不嫌弃瑶琴风尘女子身份低贱,瑶琴愿意去小住几日,一瞻王府气派。”声音柔软,媚态天成,搔骨入心。 上官灏和童明月闻言皆吃了一惊。 上官灏本是想试探童明月的反映,却没想到瑶琴竟然真的答应了下来,这却也难办了,他不觉又看了看童明月。 童明月亦没想到瑶琴居然应了下来,脸色难看了一下但是很快便被掩饰过去。她突然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好事,素闻睿王府的花园修的美如仙境,连我这妹夫都未曾得见呢。” 瑶琴冷笑了一下,“驸马爷想看随时都可以携公主过去一览。而瑶琴我,若不是王爷盛情,估计今生也难得一见。”她这话似是讥讽童明月,又像是在讥讽自己。 童明月脸也冷了下来,“那姑娘可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赏赏。” 瑶琴对上官灏道,“自然不敢拂了王爷的美意。”她声音更软,语气更媚。让人听了都不禁酥了骨头。 童明月看向瑶琴,抿了抿嘴,不再说话。瑶琴却不看童明月,只对着上官灏倩笑不停。 上官灏被眼前这二人你一眼我一语说的有些愣怔。但是亦看出了些许端倪,他托起瑶琴的下巴,勾起一笑,“不如我为你赎了身,以后我王府花园中的景致便永远供美人欣赏。” 瑶琴一惊,微微昂起了头避开了上官灏手指的触碰。她笑道,“不敢奢求永远,一日便足以。” 童明月看见上官灏的举动,不禁捏紧了双拳,又听他想给瑶琴赎身,更加忍无可忍。她大笑了三声,一把拉过瑶琴身子览在了怀里,“要为瑶琴姑娘赎身也应是我来吧,王爷。” 瑶琴吃的一惊,遂又心中一软,害羞地低下了头。 上官灏饶有趣味地看着童明月笑问道,“哦?我反而觉得我来比较好。” “瑶琴姑娘在世人口中早已是我的人了,怎好又跟了王爷。那样岂不是让她变成了水性杨花的女子。” “青楼中的女子水性才是她们的魅力所在。” 上官灏接着道,“况且,由我替亦旻为瑶琴姑娘赎身。七妹那关才好过呀。” 童明月和瑶琴听了皆脸色一变。惊呼道:“什么?” 上官灏一脸得意之色,“本王岂是那种会夺人所爱之人。” 童明月双颊微红,她松开了揽住瑶琴的手,尴尬地道,“王爷不必如此。” 瑶琴刚却神色复杂,突然她笑了起来,“二位都不必如此。瑶琴自小在这青楼之中,自由惯了,受不了高门的约束,也学不来大户的礼仪。”她看向童明月,“传闻便只是传闻,驸马爷也不过多光顾了几次而已,风尘中女子谁还没有几桩韵事呢。” 童明月皱起了眉,她此时心里似有万千石头砸下,留下了一个有一个坑洞,到底难平。她凝起一丝苦笑,“姑娘洒脱,倒是亦旻我迂腐了。” 上官灏看了看童明月,又看了看瑶琴,“看来姑娘不是金丝雀,而是一只雨燕。亦旻怕是抓不住了。” 三人再也无话,瑶琴又提出要抚琴一曲,好谢过二位美意。琴声婉转悠扬,飘荡在南湖之上,座中听琴之人默然无语,一个面色凝着,似在为难。一个神情纠结,心中欲泣。 上官灏本是想借瑶琴向童明月示好,却没想到瑶琴不配合。当着童明月的面上官灏自然也不好太过强硬,于是只好作罢。后来他又借故约了童明月两次,但是童明月都婉拒了不提。 三日后,小年夜前夕。驸马府落夕院中正房之中,传来叽叽喳喳阵阵人语。 “姐姐,我觉得你还是穿藕粉的这件好看。” “真的吗?水蓝的这件不好看吗?” “水蓝这件也好看,但是藕粉这件显得姐姐气色更好。” 原来是上官锦正在帮林秀君挑选今晚赴宴的衣服。她们已经从挑了一个多时辰了,从要穿的衣服,到要梳的发髻,再到要佩戴的首饰,无一不要纠结个大半天。只因林秀君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心中不免十分忐忑,但是又有几分期待。 “这金银嵌丝的耳坠挺好的,就戴这个吧。”上官锦建议到。 “可是我想戴这对翡翠的。”林秀君说道。 上官锦把那对坠子拿起来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行,太素了。到时候大家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姐姐你可不就显得毫无光彩了吗?” 林秀君接过上官锦手中的坠子笑了笑,“要光彩干什么,又不是去比美的。” 上官锦想了想道,“就算不是去比美,但是也是为了驸马脸上有光啊。” 林秀君为难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这耳坠有什么特别的,我见姐姐天天戴着它,竟还没戴够?” 林秀君没有回答,兀自戴起了那对透明的翡翠坠子。 一旁的连朱见了,捂嘴笑道,“因为是姑爷送的,所以小姐天天戴着。” 林秀君听了悄悄红了红脸,她看了看上官锦,赶紧接口道,“别听连朱胡说,只是因为戴惯了罢了。 上官锦面色沉了下来,她淡淡问道,“真的,是驸马送的?” 林秀君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她又不是个会扯谎的人,于是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上官锦沉默了一下,遂又扯开一个笑来,“驸马也太小气了些。” 林秀君轻轻一笑,心道,这样便够了。 最终林秀君还是戴了上官锦选得那副金银嵌丝的坠子,毕竟考虑到场合和驸马爷的面子,当然还有为了安抚上官锦的情绪。华丽的车架摇摇晃晃地往正阳宫门而去。马车之中,上官锦和林秀君说着入宫之后的礼仪及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而童明月跟绿竹俩骑马在一旁,慢慢地跟着。本来车内的人让童明月与她们一起坐车,童明月却坚持骑马而行。 童明月骑着马神思恍惚,似觉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驶向何处? 绿竹见了,担心问道:“少爷,你怎么啦?”童明月在上官锦和林秀君面前时或许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一个人时或者在绿竹面前,这几日里几乎都没怎么笑过。一直神色郁郁,唉声叹气。 绿竹见童明月没反应,又问了一次,这次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大到车里的人都掀开了车帘来问,“夫君/驸马怎么了?” 童明月尴尬地对那二人笑了笑,“没事没事。”转头却瞪了绿竹一眼。 “没死。”她没好气道。 “也快了。”绿竹喃喃自语。 童明月突然耳尖起来,“你说什么?” 绿竹嘿嘿傻笑一下,“没什么,我说少爷你精神头真好。” 童明月瞪了绿竹一眼,竟也没听出绿竹说的是反话。 夜晚,御花园中宫灯长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次为了让大家都能更加轻松随性,夜宴特意设在了御花园中。此举获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皇贵妃汤青娥现出一脸得意之色。如今这宫中大小诸事她一手掌控,宴会办的有声有色,自然都是她的功劳。太后夸她废了不少心思。庆元帝则对她说了一句,辛苦了。害的她差点落下泪来。最近因被刺客之事搅和的,害的庆元帝对她冷淡了不少。汤淳让她在庆元帝面前多多美言,但是她心里清楚,说再多的话也比不上做一两件让皇帝陛下称心的事情来的事半功倍。于是这次举办宫宴汤青娥格外尽心尽力,想让庆元帝重新想起她的好,想起她的好便就是想起汤家的好。自古以来后宫和前朝说是互不干预,其实却是休戚相关 因是小年夜宴,庆元帝只邀请了皇亲国戚和一些心腹重臣及其家属。犹是如此,人数之众让一般人家远远望其项背了。 为了喜庆,宫灯全都换成了红色,映的人人都红光满面,气色极佳的样子。突然太监尖声宣道:“肃静,陛下有话要讲。” 众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吞回要吐之言,齐齐看向高座上的庆元帝。 庆元帝满面喜气地说了些话,无非是让大家勿要顾及君臣之礼节,今晚都要尽性之类的。他有转而唤道,“亦旻,林秀君是哪一位?” 不约而同,众人这次是自发地看向了那个站起身来的人,和她身边的女子。 童明月全身紧绷地站起身来。林秀君站在她的身侧亦有些忐忑,“小女子便是林秀君。” 第四十六章 世事无常 跟在驸马和公主身边的女子是谁?什么身份? 其实当童明月带着林秀君和上官锦一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全场宾客脑中就有了这个问号。只是座中之人皆是高官贵戚之流,无论是自恃身份还是守礼畏势都不会长嘴长舌地去打听议论皇家的私事。但好奇心人皆有之,此时皇帝点名了那疑问中心的两人,自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尖起了耳朵。有些人是一脸茫然等待解惑,而有些人或许是已有些耳闻了什么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那日庆元帝知晓了太后生怒之事,便找来太后身边伺候之人细问详情。他没想到童明月带回的女子居然是童明月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没想到竟还是自己臣子的女儿。 与太后考虑的是上官锦的幸福不同,庆元帝作为一国主君最先考虑的当然是臣服。林尚清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是庆元六年的进士,现在的陵州知府。虽然林尚清不会公然反抗也不敢反抗公主抢了自己女儿丈夫之事,作为君主也可以理所当然地以皇权势相压,但是这却并非明君所为。所谓帝王之术其实就是平衡之术。庆元帝封了林秀君为淑人,众人都大感意外,其实是情理之中。只是在皇权思想禁锢的世界里,没有谁敢将自己放到庆元帝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罢了。 众人本都绷紧了神经似等待着发生什么,却没想到庆元帝满面笑意地和林秀君寒暄了起来。他问林秀君的父亲林尚清近来可好,林秀君到了京城可还住的习惯,熙宁公主可有不到之处等等。甚至还打趣说驸马有没有偏心待她和熙宁公主,害得三人都大红了脸。庆元帝看林秀君端庄秀丽,举止有礼,应对有度,不禁暗暗点头。他哈哈笑道,“'淑人'二字与秀君实在配的极好。” 林秀君款款拜谢,偷偷与童明月相视一笑。 上官锦向庆元帝投去了感激的眼神,但是当看到另两个之间的眼神交流时,不免心中一酸,脸上笑的便有些苦涩味道。 汤钰在另外桌上看到上官锦表情,心中比上官锦脸上的笑更加苦上十分。 至此,大家终于搞明白了三人之间的关系,有无所谓的,有羡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不管是哪一种想法,都物极必反。童明月可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招了更多人的红眼。 一声尖啸撕开了夜空,在天空中绽放了开来。接着又声声尖啸传来,漆黑夜空瞬间被无数美丽的流火照亮。所有人都昂起了头看向天际。 童明月没想到秀君的事会得到这样好的一个结果,她心中高兴的很,不觉牵住了站在身旁的林秀君的手。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上官锦伸出了手来。上官锦愣了一下,走上前去,把手放在了那人手掌之上。三人并肩站到了一起,一起抬头欣赏装点夜空的美丽。 “真美。”林秀君叹道。 “真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结束。”上官锦接着说。 童明月突然神色一黯,心中某个角落空空荡荡伴着烟花绽放之声回响。不知道南湖之上能不能也看得到这焰火? 众人都沉醉在这一瞬即逝的精彩之中的时候,龙座旁和英悄悄在庆元帝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庆元帝脸色一变,迅速离席而去。 勤政殿中,庆元帝大步跨了进来,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见到庆元帝皆跪下行礼,一人急道,“陛下,不好了。” 和英斥道,“休得胡言,陛下哪里不好了。” 庆元帝摆了摆手,示意和英莫再追究,令那人起身速速将情况说明。 此人乃是工部尚书李冼,他刚一时失言被和英喝的一惊,站起身来也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出了急情。原来兆河德州段的堤坝突然不堪重负,决堤而去。周边万顷之地被一片汪洋所覆盖。百姓淹死者众,流离失所之人更不知繁几。如今已进年关,突然遭此大灾,百姓不仅无家可归,亦无御寒之物,无果腹之粮,一片哀鸿遍野。德州知府虽已经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可是情况远远比预想的要严重的多。一处决堤,若没有及时去固堤,缺口只会越来越大,受灾之人也越来越多。可是光是赈灾已经是耗尽了德州官仓和金库,让人焦头烂额。哪还有多余力精力和银钱去加固堤坝。八百里加急将灾情上报到了京里,李冼今日才得知此事,慌忙找来户部尚书朱善一起向庆元帝禀报。 庆元帝怒道,“德州的大堤不是才修过的吗?你们工部是怎么办事的?” 李冼吓的跪道,“今年户部是拨了一千万两银子用于修缮加固兆水沿岸堤坝,银子分成几批分别运送到钦州、陵州、郴州、德州、宾州和瑞州。但是一半银子在押运过程中却遭了匪徒所劫,至今尚未追回,亦不知何人所为。没有被劫的银子又被用到了实处的不足二百万两。” 庆元帝知道此事。当时他震怒且当即勒令都察院立案查明真相,各州府衙门配合速速捉拿劫匪归案,追回所失银两。结果却是至今毫无所获,不仅没抓到半个劫匪,也没找到一钱银子,朝廷损失惨重。庆元帝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灾情已经发生了几日?” “已近十日。”李冼道。 庆元帝皱起了眉,“德州府是否还有余粮?” “德州府的报上说可以撑半个月,算算路上所费时日,大概还有五天的余粮。” 庆元帝闻言立即手写诏书一封,令德州临近的郴州、宾州两府将所存粮食速速运到德州赈灾。并问户部尚书朱善,目前户部可拨的粮食和银两还有多少? 朱善想了一下回道,“除了军用粮饷、朝廷开支、宫中所需,可拨的粮食大概有一百万旦,银两大概有五百万两。” “怎么这么少?”庆元帝奇道。 朱善回道,“陛下您忘啦,今年西北沛国有异动,您令给西北驻军尉迟凌大将军麾下十万大军加了一千万两的粮饷。”其实他没说,今年为给太后祝寿又加开了恩科,又多出了一比不小的开销。 庆元帝点了点头,他头痛起来,现在内忧外患,哪一个都轻视不得。 李朱二人见皇帝扶住了额头,不由得关切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庆元帝挥了挥手,命朱善先拨二十万旦粮食和二百万两银子到德州府赈灾,又拨一百万两让李冼速速安排修固堤坝以防灾情再扩大。李冼和朱善二人领命正要退下。突然庆元帝又叫住了他们,叮嘱道,“这次一应灾银和粮食都由五城禁卫军负责押送。” 二人应诺而去,庆元帝终于躺下了身子,一瞬间感觉心疲体乏。和英走到近前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庆元帝半天没有回答,和英着急起来,正要喊人传太医。庆元帝突然开口道,“让太子过来一趟。” 和英看着躺在龙榻上庆元帝,躬身答了句,“是,陛下。” 皇帝虽然被人称作万岁,其实也是人,也有累了的时候。当太子上官瀛见到庆元帝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父皇累了。庆元帝将上官瀛招到了身边,对他道,“瀛儿,这九五之尊的位置虽然人人想要,但是却不是人人都坐的了,坐的稳的。” 上官瀛不明所以,他尚不明白为何庆元帝刚刚还开怀大笑,现在却是一副疲态,此时又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皇,发生了何事?” 庆元帝叹了口气,有些东西等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自然会懂。他讲兆河决堤之事告诉了上官瀛,“朕要你代替朕去德州探望灾民。” 上官瀛暗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庆元帝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调查灾银被劫之事。” …… 当上官瀛从庆元帝那儿出来的时候,焰火已经结束了。庆元帝自然无法再过来抚慰群臣,于是太子代其笑着向众人说道,“今晚大家务必尽心而归。”众人闻此自然欣然举杯,务必要再喝几壶皇家的琼浆玉露方能罢休。 上官瀛说完,脸上表情立刻凝了起来。他看了看童明月的方向。上官锦挥着拳头要打童明月,童明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上官锦害羞起来,林秀君在一旁浅浅笑着,三个人好不其乐融融。上官瀛幽幽地叹了口气,刚刚庆元帝还告诉了他一事,明年初便要给他大婚,太子妃的人选未定,但是不必猜也能知道,必是哪个世族大家的女儿。自选择了这条路,便决定了无法按照自己的内心行事。可是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路可走。他是嫡子,若不能登上皇位,等待他的便是死路一条。毕竟谁会容许一个嫡子的威胁存在。 童明月本想带着二女告辞了,但是却发现皇上和太子都离席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只好又等了等。这时看到太子回来了,便走上前来,躬身请辞。上官锦问道,“太子哥哥,你刚刚去哪儿了,刚刚最后的焰火实在美极了。你看到了没?” 上官灏笑了笑,“你都嫁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贪玩?” 上官锦脸上一红,嗔道:“既然我已经嫁了人了,就不归你管了。” “是啊,是啊,有人管你了,我也省的烦。”上官瀛无奈,他向童明月道,“亦旻,你可要好好管管她。” 童明月笑道,“我可不敢啊,我怕被打。” 上官锦一瞪又举起手来作势要打,童明月往林秀君身后躲了躲,大叫道,“你看,你看。” 上官锦收回了手,对林秀君道,“姐姐,驸马总是欺负我。”又对童明月道,“你有本事别躲。” 林秀君莞尔一笑,“夫君,你就别逗公主了。” 童明月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对上官瀛道,“公主这样很好,天真可爱,何必要束着。太子,你说是吧?”边说还边向上官瀛眨了眨眼,让他附和自己,别惹恼了眼前这位公主殿下。 上官瀛看着童明月,淡淡一笑,“是啊。”何必要束着? 第四十七章 年关之关 还有几天便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年节,林秀君一边忙着督促下人将驸马府里里外外都清扫、重新归置一遍,一边还要想着过年所需的一应之物是否齐备。童明月和她第一次在京中过年,驸马府也才刚立不久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齐全。她少不得要列出单子让管家童全着人去一一采买回来。因此,她这几日倒是比平日里要忙上许多,奇怪的是精神头也比平时好了不少。童明月见此也不再拦着,只是时常让林秀君歇息一下。 林秀君不让童明月插手这些家中琐碎之事,童明月自然乐得清闲。上官锦身为公主,本就不是会理这些俗事的人,于是便也只好“袖手旁观”。 两人见林秀君忙碌的身影,不免会生出些负罪之感。 一个前脚进来殷勤道,“过个年罢了,没有必要那么隆重。夫人你先歇歇吧。”换来林秀君一个嗔怪的眼神,并打发了句,“夫君还是到一边去玩吧。” 另一个后脚跟着道,“姐姐,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林秀君笑着回道,“帮我就不必了,你帮着夫君选几块好料子,好给他做几件新衣裳。” 上官锦红着脸,“她的让她自己挑,我挑我和姐姐的。” “那你去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我不去。” 林秀君笑着摇了摇头,唤道,“连碧,……” 连碧刚答应了一声,上官锦便道,“诶诶……,还是我去吧,我倒要看看她到哪儿去偷懒去了。” 童明月却真的听林秀君的话,到一边玩儿去了。花园中,她正趴在假山的半腰之上。绿竹在底下担心地道,“少爷,你小心点儿。” “没事儿”童明月额头有些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她之前发现花园假山顶上时有蝴蝶盘旋飞舞,她甚感好奇。这假山都是些石头做的,寸草不生,有何吸引之处?于是今天便来一探究竟。 上官锦来时便看到的是这幅画面,她问绿竹这是在干吗?绿竹摇了摇头。 上官锦抬起了头,“你爬那么高干嘛?” 童明月正专心上最后一步,没有应她。终于,她爬到了顶端,四下里一看,嘴角不禁上扬笑了起来。她回上官锦道,“我在寻宝呢。” 原来假山之顶,有个小凹坑,坑里经年累月的沉积了不少泥土。没想到的是,这小小坑里,杯土之中,竟然孕育出一朵小小的兰花来。自然造物之神奇哪是区区人类可以想象。童明月会心一笑,正要慢慢往下,却突然脚下一滑没有踩实,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底下看着的上官锦和绿竹都大惊。上官锦吓得大叫了起来。绿竹见状立即轻身飞起,携住童明月的胳膊,将她带了下来。 童明月拍了拍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还好有惊无险。” 上官锦担心问道,“有没有受伤?” 童明月笑着摇了摇头。 上官锦突然脸色一变,正色道,“你知道你的命是我的吗?” 童明月闻言一怔,看向上官锦。 “你就算玩命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说完上官锦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童明月道,“秀君姐姐让你过来挑做衣服的料子。” 童明月和绿竹看着这上官锦离去的背影,大眼对小眼,不明所以。 “公主生气了吗?” “也许……应该……是吧” 凌波画舫之中,舫主花迎凤倚在船头,对着南湖水唉声叹气。一个红衣身影走到她的身边,笑道,“花老板这是怎么了?”3 “最近的生意真的差很多,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喝西北风了?” 瑶琴笑了起来,“要过年了,再是如何食色之人在这个时候都要以家庭为重。” 花迎凤回头看了瑶琴一眼,见她脸色虽好了些,但是还是不见往日的洒脱神色。“童公子……,”花迎凤犹豫了一下,突然一笑,“我们的驸马爷最近怎么也不见来啊?” “她也是有家庭的人。” “她上次说要给你赎身,你为何不答应?”花迎凤就想问瑶琴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为何要答应?”瑶琴睨着花迎凤,嘴角含笑。 “难道你不想跟她在一起吗?”我看得出来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想和不想又不是我能决定的,”瑶琴顿了顿,神色黯淡了一些,“况且……她身边的人太多了,又怎会在意我这样的一个风尘女子。” 花迎凤叹了口气,难道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吗?不配有一个真心真意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吗?是不是当初没走这条路就会不一样?但是很多时候,走哪条路,根本由不得我们选择。她劝道,“我看她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你也对她有情。就算为妾又如何,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瑶琴看着湖面,没有接话。花迎凤所说她怎能不知,可是她有千万种坚持皆可以放弃,唯独这一个她实在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情可以分很多,但是爱却只能独有。 花迎凤站起了身,她拍了拍瑶琴的肩膀,“少主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个童公子如果再错过,可能……便没有下一个了。” 瑶琴神色微微一动,她苦笑了一下,又轻快答道,“那我便也学你,自己当老板试试。” 花迎凤哈哈笑了起来,“生意不好做呀,你看这几天都没有一个客人。我这老板都快当到头了。” “怎么会,有我瑶琴在。花老板便还是花老板,凌波画舫也不会到底。” 花迎凤闻言,眼中放光了起来。 马上就是十日年休,礼部尚书贾添、右侍郎卫彪并几个郎中一起在清理今年的大事纪册,主要就是将本年内礼部所承办诸事一一登记造册,记载所按规制,调用人员,流程,花费银两等等,事无巨细、务必详尽。这相当于一年的总结,只有把这件事做好了,才能算完整结束了这一年,才能回去安安心心地过节。 突然一声轻咳传来,众人抬头来看,只见一人站在门口之处,一身崭新的朝服穿在她的身上竟也显的风流潇洒,怪只怪她那外表太过俊逸亮眼,所以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桃花缠身之人。只见那人对众人笑着作揖道,“下官来晚了。” 众人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急急过来行礼,“参加驸马爷。” 童明月赶紧一步上前扶起贾添,口中并对其他众人道,“免礼免礼。应是下官拜见才对。”她又对贾添作了一揖。 贾添亦躬下身子不敢受之,口中道,“不敢当,驸马爷虽然官位在我之下,但是侯爵之尊怎敢受拜。” 嫡长公主的驸马自然就是侯爵之尊,皇帝陛下安排女婿三品之位,虽然惹了不少人眼红,但是也无可厚非。礼部是六部之中相对轻松的部门,童明月作为左侍郎,上头还有尚书,旁边还有右侍郎在,自然也不需要她去多做什么。况且就算她有心要帮忙,谁又敢随意使唤这位尊贵的驸马爷呢?当初庆元帝有心让童明月进翰林院,但是上官锦说堂堂嫡长公主的驸马怎可去当个小小翰林,又说驸马身子骨弱不能天天伏案。庆元帝哈哈笑她刚嫁人就胳膊肘往外拐。但又转念想到了些什么,便大笔一挥封了童明月一个三品的礼部侍郎之职。 众人见到童明月都吃了一惊。互相介绍之后,右侍郎卫彪道,“驸马爷怎么这会子来了?不是还没出婚休吗?” 童明月有些尴尬,“早该来见见各位。按例婚休早就已过,是亦旻来晚了。”兆国三品以上的官员婚休也不过十日,而童明月婚休之期有一个月那么长,乃是皇帝陛下的厚爱才给的特例。 虽然还没出婚休一月,但是若真的到了年后再来未免也太拿势了些,童明月可不想让别人有什么误会。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一下子对眼前这位驸马爷好感增了几分。 童明月问道,“各位在忙什么,我可有能帮忙的?” 贾添笑道,“已经快结束了,驸马爷不必心急。”说着命余下众人继续编写大事纪册,自己招呼童明月到里间说话。 坐定之后,二人寒暄起来。童明月问了问礼部的日常事务有哪些,自己又该如何自处等等。 贾添一一回答,知无不言。 “……我必会多多请教大人的,请大人到时候不要嫌我愚钝。”童明月拱手道。 贾添捋了捋胡须,淡淡一笑,“驸马爷乃是探花及第,怎能称得上愚笨二字。”若驸马爷这样聪慧之人都叫愚笨,那其他人岂不是蠢笨如牛了。” 童明月笑了笑,“是人都有愚笨之处。” 二人又说起来年之事,贾添道,“明年礼部的重中之重当属太子大婚之事。”前两天庆元帝已经告诉了他太子将在明年春大婚,让礼部早早安排,不可有半分马虎。 童明月也听上官锦说了此事,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上官瀛被封了太子,早点大婚诞下皇孙,才对他的太子之位最有利。 童明月问道,“可有定下具体日期?” 贾添摇了摇头,“还没有请天,但是应该也不会早于三月。” “这是为何?” “听说太子要先代天子行巡视德州受灾情况,安抚百姓。十五元宵之后便要启程,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二个月。” 童明月点了点头,皇帝陛下此举可谓是用心良苦,太子之行不仅是安抚百姓,也是让太子在树立威望和名声,此行若得圆满有可算得上是太子的功劳一件,一举数得。 童明月还待再问几句,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齐呼,“参见太子,太子千岁……。” 童明月和贾添对视了一眼,急急从榻上站起,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二人立即跪拜,上官瀛见到童明月大吃一惊,“亦旻你也在这儿?” 童明月抬起头向他晒然一笑。 第四十八章 置身事外 御花园中,两个人影,一个负手在前,一个垂首在后,让人一看便知道尊卑之分。 “怎么感觉亦旻与我生分了不少?”上官瀛问道。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当真的距离越来越远时,心中失落却却不受控制般地蔓延。 “论家之小,殿下是我的内兄。论国之大,殿下乃是臣的君上。不管论小论大,都礼如此。哪里是生分了?”眼前的人是未来的君主,就算之前自己能和他再怎么称兄道弟,此时都应谨守礼制。 上官瀛微微蹙起了眉。是啊,自己要走的路本就是一条孤独的路。等站到了最高处,或许就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个寡人了。 二人都沉思起来,默默走了一会儿。突然,前面的人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后面的人没有察觉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童明月呼道。 “没事吧?”上官瀛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亦旻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看着揉着脑袋的童明月笑道,“你可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 童明月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殿下刚刚说了什么?” “我问,你跟七妹成亲以后感觉如何?” “啊?” 童明月怔了一下,太子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但是转念一下明白过来,或许是他也快大婚了,所以来向自己讨个经验吧。想到此处,童明月不觉笑了出来,自己哪有什么经验啊。不过说道那个娇蛮公主,她倒是有些体会。 “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上官瀛顿住,是出于好奇,还只是关心在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想知道成亲之后是什么样子。”上官瀛道。他将自己即将迎娶文渊阁大学士韩敬中的孙女韩映雪之事告诉了童明月,并说等自己从德州回来便会行大婚之礼。 童明月默默听着,微微点了点头。 上官灏问道,“亦旻可愿与我一起西行?” “这……”童明月犹豫了一下,躬下身子道,“回殿下,陛下让臣在礼部任职。赈灾之事也不属于臣的职权范围啊。” “这有何难?我请父皇下道御旨,让你随行到德州负责祭天之事。”其实此行根本未做祭天的安排,可是做不做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毕竟遭此大灾,太子祭天祈求国顺民安也在情理之中。此举或许能得更多人赞颂也未可知。 童明月为难了起来,太子话里话外之意并不是听上去那般简单。太子邀她同行或许还存了招揽之心。虽然童明月还未正式接触朝事,但是朝中情况她也大概有些了解。之前睿王亦有此意,但是被她几次回绝。这次是太子殿下,这该怎么办呢?太子与睿王不同,太子是上官锦的哥哥、自己曾经的朋友、将来的皇上,怎么说自己的心都更偏向他一些。可是,朝政就如同泥潭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童明月自认为没有泥鳅之能可以在这泥潭中穿行自如,她只是一只小燕子一不小心飞出了家门却仍在找回去的路。可是路在哪里,她尚也不得而知。 “殿下,”童明月深深一躬,“臣尚未入礼部职,还得跟在贾大人身边多请教请教。况祭天事大,关系民要,应该交给一位熟知祭天之礼的人,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做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亦旻不要谦虚了。” 童明月双膝一下,跪倒在地,“殿下想为臣谋功,臣感激不尽。可是此事关系重大,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请殿下另觅最佳之人。” 上官瀛看出童明月的坚决之意,他纠结了起来。捆住别人还是束缚自己?这真的也是个艰难的选择。他哈哈一笑打趣道,“我看亦旻是舍不得家中如花美眷吧。” 童明月尴尬地脸上一红,口中讷讷,“让殿下见笑了。”最好的自保方法便是置身事外,就让太子就如此认为吧。况且自己是女儿之身,还不知道命到几时。岂有自己去送死的道理? 上官瀛闻言不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做不到逼迫,那就让她自由吧。他扶起跪在地上的童明月,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童明月松下一口气,赶紧谢过上官瀛,又急急拜别而去。回到礼部,童明月又跟其他同僚一一别过,便出了宫去。 驸马府中,落夕院里,林秀君正在房中小憩,这几日她确实废了不少神。她本就身子底不好,又一大早起来忙活,乏得很了便躺在榻上闭了伙儿眼睛。谁知道竟然就睡过去了。 “小姐,小姐……”连朱在旁边连喊了数声,都未见林秀君醒过来。她不禁探手摸了摸林秀君的额头,还好还好,没有发烧。连朱又轻轻叫了一声,仍没见自家小姐有所反应,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退出去。谁知林秀君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道,“何事,这么急?” 连朱立即一脸喜色,“小姐,你没睡着啊。” “睡着了,被你吵醒了。”林秀君有点无奈,好不容易睡的沉些。 其实林秀君昨晚也没睡好,不仅是因为府中琐事要安排,还因童明月没有睡在她的身边。不知不觉,她已习惯了身边躺着一人。闻着那人身上的味道才能安心入睡。虽然每当这时心中总会有某些期待,但是林秀君毕竟是大家闺秀又是害羞的性子,于是这么长时间来这夫妻二人竟每晚都“相安无事”。 这次到京城,冯妈本也要跟过来,但是被林秀君阻止了。一是考虑到冯妈年迈,怎好让她为了自己又长途跋涉受奔波之苦。二是这毕竟还是两个人的事,她不想让冯妈过多的干涉其中。况冯妈早就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怎能让她一直为自己操心。于是林秀君劝冯妈回乡养老,或得个清闲自在,或含饴弄孙为乐,总之别再记挂自己。 其实林秀君心中有过纠结,临行前冯妈跟她提了又提怀孕生子之事,她也郑重地答应了冯妈。可是当知道了童明月成了驸马,自己和公主共侍一夫后,林秀君突然放下了些什么。还能这样和夫君在一起便是求来的,还能再多求什么?她虽然如此想着,但是每到一个人的夜里,她也不知默默淌了多少眼泪。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林秀君见连朱素来沉稳,怎么今天这么咋咋呼呼的样子,很是奇怪。 连朱也不明言,只笑着对林秀君说,“小姐,你自己来看。” 林秀君跟着连朱走出了落夕院,又走出了二门,直到了驸马府门外。林秀君四下望了望,什么也没看见,不禁问道,“夫君呢?” 她以为连朱引她到了门口是童明月从宫中回来了。 连朱无奈地翻了翻眼睛,打趣道,“小姐,你就知道姑爷。” 林秀君脸红了红,反唇吓唬连朱,“那你让我看什么?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可不饶你。” 连朱也不害怕一脸不以为然,抬手向上一指,“喏。” 林秀君循着连朱的手指,看向驸马府的大门之上,只见门头上赫然写着二个字。林秀君愣了一愣,突然反映了过来,眼眶顿时湿热了起来,她口中喃喃念道,“童——府。” 这时里面走出一人来,那人一身光华霁月,却是熟悉的身影。林秀君赶紧低下了头,用手抹干了眼角。 童明月一边对身后弓着身子听着吩咐的童全道,“这门匾的银子还没付呢,你赶紧派人送去,别失了信。”一边跨步走出了大门,却见林秀君站在了门外丈远之处。 她几步走到秀君跟前,问道,“怎么站在了外面?门口风大,冷不冷?”说着双手握住林秀君攒着的双手,轻柔地道,“进去吧。” 林秀君听了,心中更加翻滚,她实在没忍住还是滚下一滴泪来,“这牌匾?” 童明月见林秀君突然哭了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又听她问,才抬头看了看那新做的黑底金字的门额,笑了笑道,“这样更合适些。” 门口的风确实不小,这严冬季节,就算没有风都让人冷的瑟瑟发抖。可是此时林秀君手上心中传来的皆暖意,让她丝毫也感觉不到这深冬的冷峻。 她看着童明月,乖巧地嗯了一声,“好。” 腊月三十,一年一岁除。年前,京城大街上的繁荣盛景在这一天戛然而止。留下的或许只有匆匆往家赶的脚步。 驸马府中,所有人都换上了新装,连最低等的洒扫下仆也不另外。每个人心中感激新主人的慷慨和和善,面上笑的更加喜从中来。虽然这一天,仆从和下人们未必能尽得闲,有些或许比平日里更要忙些,还是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驸马府人丁不算兴旺,但是却有女主人两位。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以为的争风吃醋的场面未曾发生,倒是姐妹亲昵起来经常让“男”主人吃起醋来。一些人在心中暗暗纳罕,不知是驸马爷御妻之术高明还是驸马爷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但是这样也好,自己至少不会因此而受池鱼之殃。 归霞院中,熙宁公主正在妆台前让婢女铃铛给梳一个好看的发髻。今日是除夕之夜,怎么说也要有些与众不同才对。 “公主今年不在宫中过年,太后和皇上定会心里难过的。”铃铛在宫中时便是熙宁公主的贴身婢女,于是跟公主说话也较别人少些拘束。铃铛二字还是上官锦小时候一时嬉闹时取的,只因她喜欢听铃铛的声音。 第四十九章 岁除心揪 上官锦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却硬扯出笑来道,“按例应当如此。” 原来自从那次林秀君将童明月赶到上官锦房中之后,三人之间无形中形成了一种默契,那便是童明月每晚的下榻之处由东西两院轮流着来。今夜在东院歇着,明晚就到西院安寝。这样在童明月看来是省去了许多麻烦。而在下人们的眼里便是正因为驸马爷一碗水端的平,公主和夫人之间的关系才能如此和谐。 其实一碗水哪能端的平,童明月虽是左右都亏欠,但是自觉欠上官锦的更多。 其实童明月有时候也想自己呆着,便在书房中让人添置了一张睡塌。晚上睡不好,白天便在书房中小憩片刻补个眠或安静地理理这千头万绪。若要问她晚上为何睡不安稳,其实想想也能猜的到。 一个把童明月看作是自己的丈夫,可她这个“丈夫”却从未与其行过夫妻之礼。虽然林秀君安于妇道,内秀矜持,没有怀疑过或者质问过童明月什么。但是童明月知道这层纸迟早要捅破,自己不可能瞒住林秀君一辈子。她也不想一直瞒下去。 而另一个,公主殿下,童明月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尤其是只有两个人的夜里。上官锦明知道童明月的女子之身却仍旧如此执着,童明月如何还能安然睡在她的身侧。就像有时候,上官锦睡梦中会突然抱住身边的童明月。童明月惊醒之后会假装翻了个身,悄悄地避开了去。可是有一次,童明月自己也不小心睡死过去了。醒来时,却发现两人四肢缠到了一起,不禁又尴尬又脸红。从此后童明月更加不敢睡的太沉,生怕自己梦中又干出些什么。 大年夜,刚刚变成童府的驸马府中也热闹的很。三个主人自然围成一桌,而院中也齐齐摆上了十来桌。童明月令府中下人,不论等级,今晚皆同席共飨。阖府下人自然都感觉无上荣光,心中感激不已。 院子里热闹的很,但是正厅之中的主桌上,气氛倒是没有那么热烈。一是因为毕竟只有三个人,二是三人各自都是第一次和血亲之外的人一起过年,这样的夜晚不免都有些思念起家中的其他亲人。 上官锦自然是想起在宫中过年时的情景。那时候她还没认识童明月,那时候她的愿望也很简单。于是很容易开心,但是却不容易满足。谁知道遇到童明月之后,一切都反过来了。那人给的点滴都能让她满足,但是却再也无法真正开怀。她从不知道情原来是如此累人的东西,可是一旦拿起,便再也放不开手。 林秀君则想到父亲林尚清一个人孤孤零零地样子,不禁湿了眼睛。她觉得自己不孝,为人女却不能侍奉左右。临走前,林尚清曾跟她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天经地义。亦旻争气或许会在京中谋职,你作为她的妻子自然要伺候在他身边。”现在想想,父亲如此催着自己速速到夫君身边,原来另有原因。 童明月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哪能说的准,当初离家之时哪能想到自己到现在都回不去。不知道二哥回去之后把话带到,父母大人是否能稍微放下些心来,安安心心地过这个年。 林秀君见童明月叹气也回过神来,关心问道,“夫君怎么了?这大年夜的叹气可不吉利。” 童明月看了林秀君一会儿,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我这府中也太冷清了点。” 上官锦不服道,“怎么冷清了,外面不是挺热闹的吗?” 童明月闻言看向了院中。诚然,外面欢声笑语、热火朝天,人人都放开了膀子吃喝好对得起主人家的恩赐。童明月淡淡笑了笑,想转换下气氛,于是说道,“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园子里放孔明灯吧。” “夫君,孔明灯是要到元宵之时才放的,哪有三十晚上放的?”林秀君纠正道。 童明月摆了摆手,“高兴了就放,还挑什么时辰。”说着站起身来,“我看咱们也吃不下这满桌的佳肴不如赏了他们,咱们去花园中放灯玩去。” 上官锦也喜欢玩,高兴的抓住童明月的胳膊,“好好好,我要放最大的那个。” 童明月和林秀君相视笑了笑,转而对上官锦道,“偏不给你最大的,我要放最大的。” 上官锦不高兴地撅起来嘴,“你不准跟我抢。” 童明月不理会,撒腿就跑,“先到先得。” 上官锦气鼓鼓地追了上去,口中骂道,“你算什么男人?” “我本来就不是男人。” “你……” 林秀君跟着后面,无奈地摇了摇头。 童府花园中,三个硕大的孔明灯依次缓缓升上天空,照亮了一小片天际。 童明月昂着头,看着飞的最高的那个孔明灯,心中希冀着要是能往南飞就好了。 上官锦兴奋地跳了起来,拍着手掌道,“真好看,你看你看,我的飞的最高了。” “你看错了,飞的最高的那个是我的。”童明月—道。 “谁说的,我一直看着它的,就是我的。” 童明月摇了摇头,“我的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扇子,你看最高的那个是不是有个大大的扇子。” 上官锦不以为然,但是抬头看时,别说是最高的那个,就是飞的最低的那个也只身下一个模糊的光点。 “就是我的。” 童明月还待再说,林秀君笑着拦住了他,“夫君,公主说是就是吧,每一个都会飞到它们想去的地方的。”说完她也抬起了头,看向天空上的三个光点。 是吗?真的能飞到它们想去的地方吗?童明月喃喃地对着道,“你知道你想飞去哪儿吗?” 突然一阵北风吹过,三个光点都颤动了一下,慢慢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这是南湖之上亦有两个寂寥的女子,一边在船头喝着酒,一边昂起头欣赏起夜色。 突然其中一个黄衣女子抬起手指向夜空之中,“诶?那颗星星怎么动来动去的?” 旁边的红衣丽人亦迷离着醉眼,笑道,“哪是星星啊,那明明是孔明灯。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才醉了呢。你刚刚还说自己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哈哈哈哈……” “哈哈哈……,”红衣女子笑的更加厉害,“是啊,”她拿起酒壶又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酒,自嘲道,“我定是醉的厉害了。”她嘴角勾起了笑,看着天空中那一闪一闪的亮点,出了神。 “你说,现在那些男人们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家里抱着妻子?”这黄衣女子便是凌波画舫的舫主花迎凤。和她一起凌波饮酒的自然就是凌波仙子瑶琴姑娘。 瑶琴脑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关心这个干嘛?反正待会儿你肯定会有人抱。” 花迎凤脸上一红,“去你的,你也可以,只是你不愿意罢了。”说着她凑近瑶琴一脸暧昧地道,“你要是寂寞了,我也可以来抱你。” 瑶琴坐起了些,笑着推开了面前的人,“就算我愿意了,如霜也不会答应。” 花迎凤叹了口气,“互相取暖罢了,何必当真。” 瑶琴闻言收回了笑意,突然正色道,“我看得出如霜是认真的,若你不是真心的,便早点收手。”她又看向夜空,却发现那个一闪一闪地亮点一直头顶盘旋。她不觉嘴角牵动了一下,接着道,“我们本就被别人当成了的玩物,可不能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了玩物。” 花迎凤听了站起身来,“好吧,那我进去了。你……也别喝了。” 瑶琴点了点头,却接着又饮了一口冰凉的酒。她一脸促狭地看向花迎凤,“估计被子已经有人帮你暖好啦。” 花迎凤无奈一笑,走了进去。瑶琴看着花迎凤背影一会儿,突然觉得一阵凉,“又起风了。” 有人暖被的还有一人,那便是童明月。当童明月走进归霞院时,上官锦已经睡了。她敲了敲门,却是婢女铃铛从里面将门打开。每当童明月不在的时候,都是铃铛睡在外间伺候的。铃铛见到驸马爷一惊又一喜,她正要叫出声来,童明月向她嘘了一声。铃铛向里面看了一眼,识趣地让出了路来,让童明月进去,自己自觉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铃铛,怎么了?”上官锦在里面问道。 “是我。吵醒你了吗?”童明月边说边凭着记忆走到了床边。她没有点亮房中的蜡烛,或许是她觉得黑暗中不用隐藏表情。 上官锦明显也有些意外,她顿住了一会儿问道:“今天,不是应该在秀君姐姐那儿么?” 童明月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她刚刚已经在书房徘徊了很久,方才到了林秀君房中。谁知林秀君却流着泪等着她,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因为自己来晚了。细问之下,方才知道却原来林秀君又想起家中父亲,一时又伤感起来。童明月松了口气,她劝道,“等明年空闲时,我向皇上请个时间,陪你一起回陵州看看。” 林秀君泪眼朦胧地看着童明月,“真的?” 童明月点了点了,“真的。” 林秀君擦了擦眼泪,“今晚是除夕之夜,总不好让公主自己一个人过,夫君还是去那边陪公主吧。” 童明月惊讶地问道,“那你怎么办?” 林秀君轻突然覆唇一吻,“我总在这儿等你回来。” 童明月不同意,“按例,今晚在这儿啊。” “夫君难道不是真心想在这儿吗?”林秀君突然多了些敏感,或许一直都有,只是选择看不见罢了。 童明月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林秀君感觉有些不同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童明月解释了半句便闭了嘴,她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林秀君又温柔一笑,“我知道,”她叹了口气,“只要夫君有心就够了。” 童明月沉思了一起,有心是有心,可是心只有一颗而已,如今早已不完整了。 林秀君又催促了几句,童明月还是不同意。林秀君最终道,“公主虽善良,但是皇城里的其他人未必如此。如今这样我已经满足了。” 童明月心揪了起来,她明白林秀君为什么这样做。可是她就算退一万步又能如何?也许该早点结束这一切才是最好的选择。 上官锦见童明月不说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冷了下来,“你回去吧。” 童明月道,“回哪儿去?” “回西院去。” 童明月心中发苦,我哪儿也回不去了。她兀自躺倒了身体,戏谑道,“今晚我哪儿也不去。这是我的府中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上官锦气结,“你……,你……” “你不想让我睡这儿吗?”童明月笑道。 上官锦也说不出唯心的话,便只能气的向里侧过了身子,不理童明月。 童明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打算睡觉。脑中却又乱成一团,她不觉好笑起来,如今自己倒成了无处可去之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动了动,一只手搭在了童明月的身上。童明月侧过头看了看里面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更之时,有些人刚守完了岁正要睡去,有些人却想要睁眼到天明。这辞旧迎新的时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式去面对新的一年。 而此时京城的夜空中,有两道黑影飞跃在高高的屋棱之上。一个朝正中间的皇城而去,一个跃向京东贵族大户所在之处。呼呼的风声伴着他们的身影,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突然多了一丝肃杀之气。 第五十章 池鱼之殃 当今天下三分,兆国本位于中原之处,东部临海,西南有甸国觊觎,北边有鲜国虎视。三国互相制衡,皆有称霸之心,却都暂无吞并之力。三十年前,甸国国盛,进犯兆国。兆国不敌连连败退,眼见就有灭国之危。当时兆国的德光帝上官寻大胆任用三十多岁的前锋将军言昭为主帅,拼死一博,生死由天。谁知言昭有勇有谋,竟扭转了颓败之势,将甸国大军慢慢逼到边境线上僵持。适时有人向德光帝献计,让其派人到北边鲜国游说,晓以利害,一起抵抗甸国方能保全自己。鲜国被说服,立即派兵从西北袭击甸国。甸国突然两面受敌,慌了手脚,一时无法兼顾。但是甸国毕竟强大,鲜兆两国联手也无法立即将甸国倾覆,三国陷入混战长达十年之久,各自都元气大伤,才握手言和,休止了干戈。 自庆元纪年以来,庆元帝上官琰一直勉于国事,励精图治,兆国才从三十年前的甸乱之中慢慢恢复过来,日趋繁盛,让四邻不敢再轻易来犯。可是近几年来,兆河连年发水,堤坝屡修不固,沿河百姓日子过的苦不堪言。为了休养生息,庆元帝年年减免赋税,轻徭减役,却也致使国库衰减。可每年还要因水患耗费不少银两,又增加了不小的负担。今年庆元帝痛下决心一下支出一千万两,敕令工部务必要将兆河疏通,河堤加固,永绝水患。谁知灾银突然被劫了一半去,几经追查下落全无。而北边鲜国近几年因变革历法日渐兴旺,生出了些野心来,又不得不防。所以今年,庆元帝又给西北十万驻军增加了不少军饷。 如此种种,让庆元帝安能过个好年。可是一夜过去,皇历一翻,已经是庆元二十六年。 皇宫勤政殿,庆元帝一宿没睡,并不是为了守岁而是因诸多国事烦扰,难以入眠。皇帝之位虽看起来高高在上,却也高处不胜寒。 一大早庆元帝便命人宣太子来见。昨夜他接到密报说,几百万两灾银被劫之事与汤府有关。汤家可以说是庆元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庆元帝对汤家的信任自不必说。闻此消息,庆元帝岂能不震惊和感到心凉。 当初汤淳虽然已经官至吏部尚书,但是却也到了卸甲归田的年纪。恰逢汤淳之女汤青娥被选进了宫,汤青娥又嘴甜貌美一下子便得了庆元帝的宠幸。因其侍驾有功,汤青娥入宫才一年便被封为婕妤。第二年因所生六公主夭折,庆元帝为了安慰汤青娥加封其为丽嫔。两年之后汤青娥再生六皇子上官灏,又被晋封为康妃。八年前皇帝命康妃代皇后打理后宫诸事,同年汤青娥之父已经告老的汤淳被封了太师之位,汤青娥的兄长汤步亭也连跃三级,一下子当上了吏部侍郎。从此汤氏一门便风光无限直到今日。 庆元帝想起这些,心中实在百味难尝。他自认为自己治下虽然算不上朝野清明至无鱼,但也不至于发生如此惊人之事。若所查属实,庆元帝都不得不怀疑,是否还有更多自己尚不知晓的隐秘。 庆元帝将密保上的内容告诉了太子,并问其对此有什么看法。 上官瀛想了想道,“此事关系重大,牵连甚广,弄的不好会成为朝中丑闻,有失民心。”他顿了顿,“父皇,儿臣觉得还是当细查分明后才方能下结论。可不好随便冤枉了朝中忠臣。”他“忠臣”二字咬的极重,似有心提醒庆元帝些什么。 庆元帝听了果然皱起了眉头。他点了点头道,“嗯,那朕就命你秘密查清此事,若密报有误,你当继续追查灾银之事;若真如密保所说,……”庆元帝突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那必要拔去汤家这颗毒瘤。” 太子恭敬应诺。心中却道,这毒瘤是你一手养成,如今想要拔去谈何容易。 而另一边的太师府虽然还未被皇上的猜疑波及,但是昨晚的除夕之夜过的也并不太平。原来汤府又出了盗贼。可这一次,汤府早有防范,设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有人自投罗网之中。 果然昨夜又有不请自来的飞天“英雄”,可惜就算他再如何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不小心踏进了汤府设下的陷阱,被生擒了不说还被送进了大牢之中。汤府有了上次遇刺之事的经验,这次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到处说。而是低调地走起了正规程序,请来了五城兵马司来解决此事。兵长见此事关系到太师府,是皇亲国戚,哪是自己可以善专的事。于是立即将案件提交给了大理寺来审理。大理寺二话不说先将这胆大包天的盗贼打了一顿,关到了深牢中不提。 当皇上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大理寺将审理结果写成结案的折子提交给了庆元帝御批。 庆元帝展开一看,这结案陈词实在有些狗屁不通。罪人姓甚名名谁?为何要到太师府盗窃?又所盗何物?全都没有问清楚,只说,“……太师府当场抓获,铁证如山……盗窃之罪本不当死,但是这贼人顽如坑石,至今未开口认罪,分明藐视朝廷,……固判斩决之刑,以儆效尤……”等等。 若是以前,庆元帝或许深以为然,当场便落下朱批。可是今时,庆元帝却瞧出了点其他意思,这大理寺分明是畏惧太师府之威,才草草结案,罔顾根本。庆元帝不觉生出怒来,难道汤府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了吗?他将折子放到一边龙案之上,不批亦不打回,其中深意让人不明。 可是第二日,汤府便知道了此事,不过他们以为是太子使得手脚。因近几个月来,朝事的折子都是太子先行看过并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后,再呈到庆元帝面前。 因上官瀛和上官灏争太子之位,汤府早就表明了立场,满朝皆知。有了汤府和自己母妃的支持,上官灏本来对太子之位胜券在握。谁知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当时还是宸王的上官瀛秘密出宫数月,不知踪迹。庆元帝却突然病重,满朝大臣请旨庆元帝,让其立即写下传位诏书,册立太子,以固国本。庆元帝本也以为自己无力回天,谁知突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救了他一命。 上官瀛回来时,庆元帝已经病愈。但是经此一事,庆元帝也觉出了生死无常的道理,于是还是颁下传位诏书。结果却是传位给了宸王上官瀛。一时间满朝哗然,但是也有暗自鼓掌摇旗之人。大皇子死后,上官瀛便是独一无二的嫡长子,不管是论长还是论嫡,上官瀛都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只因一直以来,上官灏荣宠太盛,上官瀛却一直低调的不像是个皇子一般,让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最有力的太子人选。结果说意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当然上官瀛当上太子之后,有人自然会觉得汤府的日子会不好过。可是结果却是太子并没有怎么针对过汤家。此举自然也赢得了一些朝臣的称颂。但是汤家却觉得只因太子还只是太子,等到继位之后,谁又能说的准呢? 是故这件事汤家疑心太子合情合理。汤家权利浸淫多年,怎会没有应对之道。于是第三日,便又有一封密奏被送到了庆元帝面前。里面是弹劾太子贪污受贿之事。庆元帝自然不敢相信,但是随密奏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本收受银子的账册,上面详细记载了何时何地什么人送了多少银子,条条分明,不容辩驳。庆元帝看了脸色数变,却没有了下文。 三天之后,熙宁公主和驸马爷童亦旻奉诏进宫,只因太后思念熙宁公主甚矣,故传公主和驸马进宫家宴。入宫之后,二人见过太后,熙宁公主自然留在了延熹宫中陪伴太后话话家常,但是驸马爷却被叫到了庆元帝的宁和殿中。 庆元帝看到了童明月,笑问起她,“亦旻,这几日你可有打我教你的那套拳啊?” 童明月支吾了一下,为难道,“父皇,儿臣愚笨,当初您教的动作只记得四分之一了,故也……打不完整。” 庆元帝了然,并没有不悦,“拳法这东西就要勤加练习才能打的流畅顺手,等明日我令人将动作画出来给你,你回去后便可照着多多练习。” 童明月应诺,说自己定会勤练不辍。 庆元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又让童明月陪他一起到御花园中练箭,童明月偷偷地皱了皱眉,这舞枪弄箭的自己哪里学过,不要到时候这皇帝岳父又给自己下达任务才好。 到了御花园,庆元帝嗖嗖三箭皆中了把心,童明月击掌叫好,捧场的很。庆元帝自然得意,又连发了三箭。然后将手中御弓递给了童明月,道,“亦旻,你试试。” 童明月叫苦不迭,这不成心让自己出丑嘛?果然她试了半天连弓都拉不开。庆元帝连连摇头叹息,“你这样孱弱,朕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到我的龙外孙啊?” 童明月尴尬地脸一红。和英在一旁笑道,“陛下您这样可就不公平了。驸马爷是位清秀文弱的书生,拉不开弓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也不能说驸马爷在床上也如此文弱啊,毕竟要生龙外孙也不需要拉弓这般大力气不是?” 庆元帝闻言,哈哈大笑不止,指着和英道,“你呀。说的对,说得对。不过亦旻你还是要多锻炼锻炼才好,别让朕等的太久。” 童明月被这一点也不庄严的皇帝和他身边蔫儿坏的老太监打趣的脸都快滴出血来,讷讷无法说出一言。 和英见皇帝三日来终于笑的开颜,不禁舒出一口气来。笑过一场之后,皇帝陛下心中开阔不少。他向和英使了个眼色,和英立即躬身推到了十丈之外。 气氛突然转变,童明月也打起了精神来,只听庆元帝正色道,“亦旻,朕封你为巡按御史,督查朝中及地方官员贪赃舞弊之事。” 童明月一愣,自己这礼部侍郎还没上任,怎么就又被封了个巡按之职?她有些糊涂,皇帝陛下此举到底有何深意?但是无论如何自古以来御史都不是好当的官儿,得罪人不说,搞不好还会丢了脑袋。她回道,“父皇,儿臣对朝中明面之事尚不清楚,如何能查清背后贪赃枉法之事?” 庆元帝扶起了她,“这是一道密旨,对外你只需宣称是带着熙宁游山玩水就好。” “啊?” “熙宁的性子像她的母后,喜欢到处玩。可是身为公主,又是女儿身,哪能随意行走。”庆元帝望向远处似乎又回忆起什么,他转身对童明月道,“好在她现在嫁给了你,你可以陪着她一起到处走走,朕也放心。” “这,这不好吧,其他大臣们不会有意见吗?” “哈哈哈,他们敢有什么意见。”庆元帝说这话时,方才现出帝王的不容置疑。 童明月不得不点头称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着问道,“那我能不能带上其他人?” 庆元帝会意一笑,“在官你是一品巡按,在家你是一家之主,你想带上谁自然就可带上谁。” 童明月不好意思地跪下谢恩。 庆元帝又扶起她道,“以后在朕面前,不用总是跪拜。” 童明月心中一热,突然有些冲动了起来,她问道,“父皇此举应该不止是希望儿臣查处官场之弊,与其让儿臣胡乱猜测,还不如请父皇明示。” 庆元帝叹了口气,“你还说你愚笨,明明是聪明得很嘛。” 而此时的延熹宫中,太后也给熙宁公主下达了任务。 太后握住上官锦的手道,“你说要嫁给童亦旻,随了你。你说不要追究林秀君之事也随了你,你父皇甚至还封了她做’淑人’。样样都随了你,就这件事不能随你。” 上官锦双颊下起红霜,她低低地道,“这事不管随不随我都不能成真。” “你说什么?”太后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上官锦道。 “怎么不是你说了算,只要你多努力就行。” “什么长子不长子的,我是公主,我生的就算不是长子,难道还能受委屈了不成。”说完,上官锦又觉可笑,便住了口。 太后瞪了她一眼,斥道,“你怎么还长不大。” 上官锦叹了口气,心道,长大了也没什么好。小时候母后还在,大哥还在,二哥也还会笑。可是长大后,母后走了,大哥死了,二哥再也没开心过。就算自己得尽宠爱又如何,却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那份爱,无论是母后还是那人。 第五十一章 酒醉情真 御花园中,庆元帝并没有直接回答童明月,反而立起弓来,朝几十丈外的草靶又射出一箭。箭呼啸而出,从离手到脱靶同样在分秒之间,但是结果却截然不同。 童明月觉得这靶脱的有些莫名其妙,她看向庆元帝,却见庆元帝勾起一丝不明笑意说道,“人人都有失手的时候,朕也不能例外。” 童明月思忖起庆元帝的话中意思,又听庆元帝道,“亦旻,你看看这个。” 庆元帝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童明月,童明月接过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问道,“父皇,这?” “有人以此来指证太子贪污,朕要你查清这个册子的来龙去脉,你可能做到?”庆元帝正色道,语气中尽是帝王的威严。 童明月心中就算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圣命就是圣命,谁敢违逆。她不得不跪下来接旨,“儿臣遵命。” 回程的马车中,童明月和上官锦都不说话,一个面色凝重,一个愁眉不展,皆若有所思。 庆元帝交给童明月的这个差事当然不好办,但是童明月却不是在为如何办差发愁,而是在想为什么庆元帝要将这件事交给她来办呢?是真的想查清真相,还是另有用意?从刚刚匆匆过目的那本账册上的内容上来看,就知道这件事牵连不可谓不大。它关系到当今储君的清白,关系到数百官员的命运,不管查不查的清事实的真相,都必将会动荡整个朝廷。这么棘手的事情,庆元帝交给她这么个尚未正式涉足官场的人来办,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点?还有太子,以太子跟她的交情和跟上官锦的关系,若经查实这件事真的跟太子有关,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两全? 上官锦此时心中想的当然不会如童明月那般关系国之大事。刚刚在宫中时,太后的意思她心里明白很,若是她嫁的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儿,那养儿抱孙自不是问题。可是现在她嫁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她明白这选择意味着什么,她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但是她却害怕,害怕自己就算抛弃了一切也换不来自己想要的那颗心。 两个人都各自陷入苦闷之中。童明月想起庆元帝让她秘密调查此事,对外只宣称驸马带着公主游山玩水去了。于是转过头来想告诉上官锦这个“喜讯”,却见身边之人似是遇到了比自己还要难办的事,眉头都打成了结,遂换言问道,“怎么了,为何这般愁眉苦脸?” 上官锦闻言回过神来看向童明月。她盯着童明月的脸看了半响不言不语,神色却愈加复杂。 童明月见了心里莫名发起了慌,但是嘴上却道,“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说着用手摸着自己的脸。 上官锦抬手覆上童明月的手,认真地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啊???”童明月惊的大叫了起来,突然意识到车外还有人,她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和心中剧跳,一脸惊恐问道,“你,你,你说什么?” 上官锦却一脸正经,不像是开玩笑,“我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童明月吞咽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上官锦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上官锦拍掉童明月的手,“我没生病,我是认真的!” “你难道不知道两个女子是生不出孩子来的么?” “只要你愿意,又有何难?你……愿意么?” 童明月没有回答,她一脸无奈地问上官锦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一出啊?”刚问出口她似乎又明白过来,“是不是太后……?” “与皇祖母没有关系。”上官锦打断道。她是不想让太后的希望落空,但是这不是主要原因。上官锦低下了头,“你这样女扮男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会惹人怀疑的。”她顿了顿,抬起眼来看着童明月道,“若有了个孩子,别人就不会那么容易对你的身份起疑。” 童明月见上官锦一脸真挚,心中痛了起来。她扶上上官锦的脸,眉头皱起又舒展开来,笑道,“傻瓜,有没有孩子都阻止不了别人的怀疑,何必多此一举?” 上官锦一颗泪倏然滚下,“你是不愿意吗?” 童明月替她轻轻拭去那颗晶莹的珠子让它不至于滴落到破碎,“不是,就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上官锦怔怔地看着童明月的眼睛,想证实眼前的人说的不是谎话。童明月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突然换上一副开心笑颜,“对了,过几天带你出去玩?” “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真的?” “当然了。” …… 马车中立时换了一种气氛,上官锦开始絮絮叨叨跟童明月说起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童明月皆微笑颔首,无不答应。上官锦越说越高兴,拽着童明月的胳膊道,“我想到边境走一走。” “边境?哪里的边境?” “撵阳。” 和鲜国搭界的地方,童明月不明白为何上官锦想去那里,听闻那个地方甚是荒凉,到底应也没什么好看的才是。不过撵阳与宜州想去不远,若真的去了那边,是否可以回家看看呢?可是现在自己的这个身份就算回去了又该如何面对家中的亲人?童明月苦笑了起来,“撵阳那么远,你为何想去?” “就是想去看看大漠。” 童明月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荒凉,但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美景却是人生难得一见。 上官锦又想起来什么,犹犹豫豫道,“我还想去一趟陵州。” “陵州顺道的很。”童明月理所当然地道。 “秀君姐姐是不是也要跟我们一起?”虽然上官锦和林秀君相处的甚好,但是爱是自私的,上官锦满心期待的是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旅程。 童明月愣了愣,叹道,“秀君也很想家。” 上官锦心里微微一酸,“也是啊,秀君姐姐离家多时定是想家的很,”遂又笑道,“不过这样,途中就有人和我作伴啦。” 童明月看着上官锦眼中一热,心中暗道,谢谢你,锦儿。却故作吃醋地说,“别到时候你们一块玩去了,却把我丢在一边”。 上官锦撅起嘴来,哼道,“看你表现咯。” “我一直表现很好啊。” 上官锦又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童明月气闷,眼珠子一转,也哼了一声。 上官锦问道,“你哼什么?” “我自己“哼”自己的不行啊。” “不行。” “这么霸道,谁敢要你啊?” “你不准说我霸道。” “我说的是事实。” “你还说。” …… 二人在车里闹了起来,童明月没处可躲又不敢还手公主,只得挨了上官锦好几拳。好在没过一会儿便回到了童府。上官锦不理童明月径往落夕院而去。童明月不甘落后,紧跟着而来。二人到了落夕院将这件事告诉了林秀君。林秀君听了当然高兴不已,拉着童明月的手道,“真的吗,真的吗,夫君?这是真的吗?……。”直不敢相信。 童明月头点的如小鸡啄米,口中还连连应到,“是,是,是,等一切都安排好,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林秀君终于确信此事不假,激动的流下泪来。既不想跟童明月分离,又忍不住一直挂念远在陵州的老父,林秀君心中时时两边拉扯,如今终于能一家团聚,她怎能不开心。 连朱在一旁见了也喜不自禁,她自幼卖到了林府为婢跟在了林秀君身边,在她心中和林秀君一样,陵州才是自己的家。 正当大家都高兴之时候,管家童全突然来报说,凌波画舫的兰儿姑娘来了。上官锦和林秀君齐齐看向童明月。童明月神色一变,却也没有多加迟疑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童全便将在外面等候的兰儿引了进来,兰儿左右看了看,恭敬地对上官锦和林秀君行了礼。童明月问兰儿所来何事,兰儿却不多言语只递给童明月一块绢帕,道,“姑娘说,驸马爷看了这个自会明白。” 童明月撑开绢帕一看,里面裹着一块扁头扁脑地玉疙瘩。童明月拾起那块未经雕琢的白玉,让手心的温度浸润其中。 是夜,童明月如约来到了凌波画舫。无需人指引,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瑶琴的闺房门前。本想推门而入却又迟疑了,换成轻扣门襟两下。里面传来了意料之中的那个声音。童明月莫名心中一喜,她推开了门走了进来,却见瑶琴坐在桌前兀自饮酒,她双颊嫣红似已经喝了不少。 瑶琴见到童明月脸上也绽了开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欲朝童明月走去。童明月赶紧上前扶住了她,不觉皱起了眉,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她知瑶琴酒量不小,若不是喝的多了,断不会显出这种醉态来。 瑶琴倚住童明月,顺势双手一勾,似挂在了童明月身上一般,她眯着眼睛醉态朦胧地问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我以为你要陪完了两个妻子之后才能来呢。” 虽然知道瑶琴已经醉了,但是被她如此一说,童明月还是有些尴尬。她避过不答反而问道,“怎么自己把自己喝成了这样?”一边说一边抱着瑶琴往里面床上走去。 瑶琴将头靠在童明月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嘴上喃喃地说这些支离破碎的话,“我不喜欢女人,谁说我喜欢女人了……可是他为什么喜欢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 童明月将瑶琴带到床边,将她放倒在了床上。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仍被瑶琴紧紧地勾住。两人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童明月看着瑶琴半开半闭地醉眼不禁心跳加快,突然她看见瑶琴眼角滑下一滴泪来,口中念叨,“为什么……会喜欢……你?为什么?……你明明也是个女子。” 童明月似乎听到自己脑中的炸裂的声音,她有点不敢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瑶琴说的是自己吗?瑶琴……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吗? 童明月眼中也蓄起了泪,不知是高兴还是苦涩。自从知道自己的心意,童明月一直患得患失,她不知道瑶琴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跟自己有一样的心思?虽然有过亲密接触,但她怕瑶琴只当那是两人之间的玩笑或者游戏,一如第一次那般。只因她自己曾经也一直是那么认为的。 不知道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悄然变化,从哪一个吻开始,或者从哪一次心跳开始?童明月记不清也道不明。她只知道自己对瑶琴的心思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直到超过了姐妹之情、超出了朋友之义。 童明月的泪滴到了瑶琴的脸上和唇上。瑶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皱起秀眉道,“苦的?”她微微睁开了点眼睛,看着童明月像小孩子般问道,“你怎么哭了?”说着双手一紧,将童明月拉到自己眼前,轻轻舔/舐起童明月的泪来。 童明月吃痒不得不用力撑起胳膊拉开了两人距离,瑶琴仍是一脸朦胧之状,但是却似没吃饱一般不依地哼唧起来。 童明月看着瑶琴,突然嘴角一勾,慢慢俯下了身去。 瑶琴双手交叉在了童明月脑后,这一次她可以尽情地平常这苦中带涩地甘甜味道。 里间床上一片旖旎,外间却传来了两声清嗽声。童明月脑子清醒自然吓得一惊,想查看,却被瑶琴死死捆住了脑袋,一刻离不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醉了的人力气格外大,童明月半天才脱离了瑶琴的禁锢,抬起了头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霍少宗正坐在外间的圆桌旁闲闲地喝着酒,脸上却带着促狭的笑意。 霍少宗见童明月终于立起了身来,轻啜了一口酒才放下了酒杯,无辜道,“我不是不请自来,”突然又脸色一黯续道,“是我让瑶琴找你来的。” 第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 被人看见此情此景,童明月羞得面红耳赤,慌忙之下根本没注意到霍少宗神色有异。但霍少宗找她来定有要事,不然堂堂霍家少主何须深夜到此。 童明月看着床上醉沉沉仍哼哼唧唧不让自己走的瑶琴,心中虽如灌了蜜一般,但现在却不是品尝的时候。她俯身在瑶琴唇上轻轻一吻,手指轻抚她的樱红略肿的唇瓣,低低地道,“睡吧。” 瑶琴迷离着双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想看清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看清。她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当只是个梦好了。 童明月微微一笑,若是平时哪能见到瑶琴这般乖顺的样子,看来让她偶尔醉上一次也没什么不好。想着想着却又微微皱起了眉,却不知今夜她为何独酌如许? 外面又响起了几声轻咳。童明月给瑶琴盖好被子才从里间走了出来。 霍少宗不满地揶揄道,“没想到三弟是这般儿女情长之人!” 童明月虽觉尴尬,但是她和霍少宗二人之间素来坦然,故也并未现出扭捏之态。童明月走到霍少宗面前躬身一揖先赔礼了一礼,“有劳大哥久候。”直起身子来又续道,“不过岂是儿女之间才能情长。” 童明月意有所指,但在霍少宗听来以为只是她不服气反打趣起自己来。霍少宗无奈一笑,点头赞同,“是啊,阴阳配未必是世间至理。” 童明月闻言心中一叹,奈何阴阳相配却被世人奉为了至上真理。她坐到霍少宗对面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问道,“大哥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霍少宗不答先叹了口气,“三弟,这次大哥也只能求助于你了?” 童明月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令霍家少主凼门未来掌舵之人也束手无策?她拱手道,“但能尽上绵薄之力。” 霍少宗站起身来,背对着童明月负手而立,“我劝过他很多次,也阻止了他,可是……他终究不听我的?” 听话听音,童明月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难道是傅大侠……?” 霍少宗转过身来,看着童明月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被汤府抓了!” 原来才过去没几天的除夕之夜,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过的如想象中的那样和美平静。当此万家欢乐之时也正是人们精神松懈的时候,傅擎天选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再入汤府,但是却被早有防备的汤家抓了个正着。 “傅大侠现在身在何处?” “刑部大牢之中。” “所定何罪?” “尚无定论。” 童明月凝起了眉头,她虽然是所谓的“驸马”,看似高高在上,但若论朝中人脉,恐怕还比不上霍家的小手指头。为何霍大哥却来找自己帮忙?自己又能如何帮得上忙呢? 霍少宗似乎看出童明月的疑虑,他解释道,“我霍家虽然这些年也结交了不少朝臣,但是三弟你也知道,这都是凭借着汤府之力。” 童明月点了点头。霍家虽然势力不小,要钱要人都不是问题。但是傅擎天是汤府的要犯,没有汤府的点头,谁敢冒着得罪贵戚的风险为其疏通。可傅擎天与汤府到底有何过节,竟让他一而再地行此危险之事。她犹豫着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傅大侠几次探入汤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少宗又叹了口气,“他从不跟我说他所做的事。”傅擎天行踪不定,霍少宗虽然一直跟随他的身影,却也不能时时刻刻紧跟其后。 童明月也没指望从霍少宗口中能问出内情。虽然霍少宗跟她说的不多,但是从几次接触来看,这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一个有心躲一个紧跟随。傅擎天又怎会跟霍少宗说些什么呢。她见霍少宗一脸哀戚之色,心下十分不忍。虽然不想插手别人的感情之事,但是若能解开这二人的心结,也可谓一件功德吧。看来还是要先去见一见傅擎天才行了,她心道。 二人初步商量了一下要如何搭救傅擎天之事。童明月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让霍少宗暂时耐心等待。既然傅擎天尚未定罪,应该还有转圜余地。只是若要定罪,不知汤府想定他个什么罪? 霍少宗虽然为情所困,但是毕竟是一门少主,也没慌得六神无主。他点头道,“三弟若有所需,我毕竟全力配合。” “明日此时,请大哥再来此一叙。” 翌日清晨,当瑶琴扶额回想昨夜之事的时候,兰儿在一旁提醒,“昨天晚上驸马爷……,”她突然窃笑了一下换了个称呼道,“是童公子,在姑娘房里待到子时才走。” 瑶琴此时头痛的很,她恍恍惚惚地记得童明月似乎是来了,但是后面发生的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兰儿的话让她不觉脸红了一下,但是为何脸红她也不清楚。 兰儿叹道,“童公子是不错,就是娶了公主……有点……。唉!若是姑娘跟了童公子,日子不知道好不好过?” 瑶琴啐道,“谁说要跟她了?” “姑娘在大家眼中早已经是童公子的人了。若不跟跟童公子,姑娘还能跟谁?”兰儿解释道。 “我看是你想跟竹笙那小子才是!”瑶琴戳了一下兰儿的头,气的笑了起来。 兰儿急了,“姑娘别瞎说,谁喜欢那个木头疙瘩?姑娘喜欢童公子就喜欢,干嘛往我身上扯?虽然昨天晚上姑娘喝酒的时候一直骂童公子,但是我听得出来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你……,”瑶琴话被堵住,却疑惑问道,“我昨晚真的这样吗?” 兰儿肯定地点了点头,“姑娘不断要酒,我去船舱里给姑娘找酒找了好几回。童公子来了之后,我,”兰儿突然害羞地低下了头,“我便没再进来打扰了。” 瑶琴闻言更羞,她恼道,“这么有眼色怎么还不快去给我打水来伺候我起身。” 兰儿嘟囔道,“喜欢人家还不承认。”说着立起身来跑去厨下打水去了。瑶琴无奈地摇了摇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她不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难道昨夜的梦……并不是梦? 童明月昨夜从凌波画舫回来后,却没有直接睡下,而是写了一封拜帖命人第二天送到了睿王府中。睿王有招揽之意,她并不是不知道。本打算敬而远之,但是此时却也不得不从他那里入手此事。写罢童明月站到窗前,看着窗外明月高悬映的树影婆娑。她不觉叹道,也许自己终究不能置身之外吧! 突然树影摇动的有些异常,童明月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竹笙。” 绿竹从窗口跳进了屋来,惊奇道,“少爷你怎么知道是我?”说着她身后又跟出一个人影来。那人看到童明月便笑着喊道,“臭小子,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竟然当上了驸马。” 童明月哪里知道外面就是绿竹,她只是吓得下意识地喊起了绿竹的名字。童明月定睛一看来人,那人一头枯草一样的头发,但是却面色红润的很,一双贼贼地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童明月放松下来,没好气道,“你这个老顽童怎么来了?” 那人道,“我自然是来教我好徒儿武功的。”他说着看了看绿竹,又埋怨一般地看着童明月道,“本来半年一次,谁知你突然带着我好徒儿离开了宜州,我四处寻找终于在这京城中找到了你们。你看都耽误了一年了。” 童明月想了想,自上次见到这人却是已经一年过去,自己离开家也快一年了。她突然有些伤感,但也是转瞬即逝不让这情绪蔓延。她知道自己所为不妥,于是奉承道,“我知道你巫阳道长手眼通天,不管我把你的好徒儿带到哪里,你都会找到我们的。” 此人便是乌鹫山的巫阳道长,当初他到陵州游历,遇到绿竹母亲难产便出手相救。谁知绿竹母亲生下绿竹之后还是去了,巫阳收绿竹为入室弟子留她在身边并传之武功。三年前巫阳告诉了绿竹身世,绿竹偷偷下山寻父却被童明月所救。绿竹执意跟在童明月身边为奴为婢以为报恩。 巫阳听了童明月的阿谀开心了起来,得意道“那是自然,天下哪还有我巫阳找不到的人?” 绿竹闻言突然问道,“那师父你知道我爹在哪儿吗?” 巫阳脸色一变,支吾半天回答不上来。童明月坐看好戏也不解围。巫阳见童明月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突然大声道,“哎呀,独自好饿啊。臭小子,能不能给我找点吃的。” 童明月会意对绿竹道,“竹笙,你快去给你师父端点吃的来。别把他饿死了。” 巫阳气的胡子翘了翘,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绿竹应诺而去。童明月问道,“你其实知道绿竹的父亲是谁吧?” 巫阳背过身去,反驳道,“切,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真的是如来佛祖不成。” “你是个什么道士?竟然张口如来闭口佛祖。如果不是你顶上还有几根毛,我倒要觉得你是个和尚假扮的了。” 巫阳斜了童明月一眼,“通天教主行了吧。” “脸真大!”童明月说完不等他反驳,正色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你竟不肯告诉绿竹她父亲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她一直在找他。” “我只想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想她卷进一堆麻烦之中。”巫阳说着看了童明月一眼,“谁知你竟然也带她到了这京城来,到底还是遇到了一堆麻烦。” 童明月无可辩驳,她垂下了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一步步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都是命,怨不得天也由不得人。”巫阳看着虚空一脸无奈。谁能抵抗的了命运。他突然想起一事,看向童明月似笑非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便看出你必将桃花缠身,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缠法?” 童明月脸不觉烫了起来,若不是夜晚光线不亮,必然能看出她大红了脸。“你怎么不早说?”她道。 “都是命,早说了又能如何?” “早说了,我便可以去求个阵法解了去。”也好过现在这般叫自己喘不过气来。 巫阳大笑了起来,“姻缘的线最是奇妙,你解了这条也会搭上那条,命里有时终须有,还是要靠你自己亲手去解才行。” 童明月仰头望天,是吗?可是这千头万绪,到底该从哪里解起? 第52章 城 被人看见此情此景,童明月羞得面红耳赤,慌忙之下根本没注意到霍少宗神色有异。但霍少宗找她来定有要事,不然堂堂霍家少主何须深夜到此。 童明月看着床上醉沉沉仍哼哼唧唧不让自己走的瑶琴,心中虽如灌了蜜一般,但现在却不是品尝的时候。她俯身在瑶琴唇上轻轻一吻,手指轻抚她的樱红略肿的唇瓣,低低地道,“睡吧。” 瑶琴迷离着双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想看清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看清。她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当只是个梦好了。 童明月微微一笑,若是平时哪能见到瑶琴这般乖顺的样子,看来让她偶尔醉上一次也没什么不好。想着想着却又微微皱起了眉,却不知今夜她为何独酌如许? 外面又响起了几声轻咳。童明月给瑶琴盖好被子才从里间走了出来。 霍少宗不满地揶揄道,“没想到三弟是这般儿女情长之人!” 童明月虽觉尴尬,但是她和霍少宗二人之间素来坦然,故也并未现出扭捏之态。童明月走到霍少宗面前躬身一揖先赔礼了一礼,“有劳大哥久候。”直起身子来又续道,“不过岂是儿女之间才能情长。” 童明月意有所指,但在霍少宗听来以为只是她不服气反打趣起自己来。霍少宗无奈一笑,点头赞同,“是啊,阴阳配未必是世间至理。” 童明月闻言心中一叹,奈何阴阳相配却被世人奉为了至上真理。她坐到霍少宗对面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问道,“大哥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霍少宗不答先叹了口气,“三弟,这次大哥也只能求助于你了?” 童明月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令霍家少主凼门未来掌舵之人也束手无策?她拱手道,“但能尽上绵薄之力。” 霍少宗站起身来,背对着童明月负手而立,“我劝过他很多次,也阻止了他,可是……他终究不听我的?” 听话听音,童明月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难道是傅大侠……?” 霍少宗转过身来,看着童明月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被汤府抓了!” 原来才过去没几天的除夕之夜,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过的如想象中的那样和美平静。当此万家欢乐之时也正是人们精神松懈的时候,傅擎天选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再入汤府,但是却被早有防备的汤家抓了个正着。 “傅大侠现在身在何处?” “刑部大牢之中。” “所定何罪?” “尚无定论。” 童明月凝起了眉头,她虽然是所谓的“驸马”,看似高高在上,但若论朝中人脉,恐怕还比不上霍家的小手指头。为何霍大哥却来找自己帮忙?自己又能如何帮得上忙呢? 霍少宗似乎看出童明月的疑虑,他解释道,“我霍家虽然这些年也结交了不少朝臣,但是三弟你也知道,这都是凭借着汤府之力。” 童明月点了点头。霍家虽然势力不小,要钱要人都不是问题。但是傅擎天是汤府的要犯,没有汤府的点头,谁敢冒着得罪贵戚的风险为其疏通。可傅擎天与汤府到底有何过节,竟让他一而再地行此危险之事。她犹豫着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傅大侠几次探入汤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少宗又叹了口气,“他从不跟我说他所做的事。”傅擎天行踪不定,霍少宗虽然一直跟随他的身影,却也不能时时刻刻紧跟其后。 童明月也没指望从霍少宗口中能问出内情。虽然霍少宗跟她说的不多,但是从几次接触来看,这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一个有心躲一个紧跟随。傅擎天又怎会跟霍少宗说些什么呢。她见霍少宗一脸哀戚之色,心下十分不忍。虽然不想插手别人的感情之事,但是若能解开这二人的心结,也可谓一件功德吧。看来还是要先去见一见傅擎天才行了,她心道。 二人初步商量了一下要如何搭救傅擎天之事。童明月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让霍少宗暂时耐心等待。既然傅擎天尚未定罪,应该还有转圜余地。只是若要定罪,不知汤府想定他个什么罪? 霍少宗虽然为情所困,但是毕竟是一门少主,也没慌得六神无主。他点头道,“三弟若有所需,我毕竟全力配合。” “明日此时,请大哥再来此一叙。” 翌日清晨,当瑶琴扶额回想昨夜之事的时候,兰儿在一旁提醒,“昨天晚上驸马爷……,”她突然窃笑了一下换了个称呼道,“是童公子,在姑娘房里待到子时才走。” 瑶琴此时头痛的很,她恍恍惚惚地记得童明月似乎是来了,但是后面发生的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兰儿的话让她不觉脸红了一下,但是为何脸红她也不清楚。 兰儿叹道,“童公子是不错,就是娶了公主……有点……。唉!若是姑娘跟了童公子,日子不知道好不好过?” 瑶琴啐道,“谁说要跟她了?” “姑娘在大家眼中早已经是童公子的人了。若不跟跟童公子,姑娘还能跟谁?”兰儿解释道。 “我看是你想跟竹笙那小子才是!”瑶琴戳了一下兰儿的头,气的笑了起来。 兰儿急了,“姑娘别瞎说,谁喜欢那个木头疙瘩?姑娘喜欢童公子就喜欢,干嘛往我身上扯?虽然昨天晚上姑娘喝酒的时候一直骂童公子,但是我听得出来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你……,”瑶琴话被堵住,却疑惑问道,“我昨晚真的这样吗?” 兰儿肯定地点了点头,“姑娘不断要酒,我去船舱里给姑娘找酒找了好几回。童公子来了之后,我,”兰儿突然害羞地低下了头,“我便没再进来打扰了。” 瑶琴闻言更羞,她恼道,“这么有眼力见儿怎么还不快去给我打水,伺候我起身?” 兰儿嘟囔道,“喜欢人家还不承认。”说着立起身来跑去厨下打水去了。瑶琴无奈地摇了摇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她不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难道昨夜的梦……并不是梦? 童明月昨夜从凌波画舫回来后,却没有直接睡下,而是写了一封拜帖命人第二天送到了睿王府中。睿王有招揽之意,她并不是不知道。本打算敬而远之,但是此时却也不得不从他那里入手此事。写罢童明月站到窗前,看着窗外明月高悬映的树影婆娑。她不觉叹道,也许自己终究不能置身之外吧! 突然树影摇动的有些异常,童明月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竹笙。” 绿竹从窗口跳进了屋来,惊奇道,“少爷你怎么知道是我?”说着她身后又跟出一个人影来。那人看到童明月便笑着喊道,“臭小子,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竟然当上了驸马。” 童明月哪里知道外面就是绿竹,她只是吓得下意识地喊起了绿竹的名字。童明月定睛一看来人,那人一头枯草一样的头发,但是却面色红润的很,一双贼贼地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童明月放松下来,没好气道,“你这个老顽童怎么来了?” 那人道,“我自然是来教我好徒儿武功的。”他说着看了看绿竹,又埋怨一般地看着童明月道,“本来半年一次,谁知你突然带着我好徒儿离开了宜州,我四处寻找终于在这京城中找到了你们。你看都耽误了一年了。” 童明月想了想,自上次见到这人却是已经一年过去,自己离开家也快一年了。她突然有些伤感,但也是转瞬即逝不让这情绪蔓延。她知道自己所为不妥,于是奉承道,“我知道你巫阳道长手眼通天,不管我把你的好徒儿带到哪里,你都会找到我们的。” 此人便是乌鹫山的巫阳道长,当初他到陵州游历,遇到绿竹母亲难产便出手相救。谁知绿竹母亲生下绿竹之后还是去了,巫阳收绿竹为入室弟子留她在身边并传之武功。三年前巫阳告诉了绿竹身世,绿竹偷偷下山寻父却被童明月所救。绿竹执意跟在童明月身边为奴为婢以为报恩。 巫阳听了童明月的阿谀开心了起来,得意道“那是自然,天下哪还有我巫阳找不到的人?” 绿竹闻言突然问道,“那师父你知道我爹在哪儿吗?” 巫阳脸色一变,支吾半天回答不上来。童明月坐看好戏也不解围。巫阳见童明月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突然大声道,“哎呀,独自好饿啊。臭小子,能不能给我找点吃的。” 童明月会意对绿竹道,“竹笙,你快去给你师父端点吃的来。别把他饿死了。” 巫阳气的胡子翘了翘,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绿竹应诺而去。童明月问道,“你其实知道绿竹的父亲是谁吧?” 巫阳背过身去,反驳道,“切,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真的是如来佛祖不成。” “你是个什么道士?竟然张口如来闭口佛祖。如果不是你顶上还有几根毛,我倒要觉得你是个和尚假扮的了。” 巫阳斜了童明月一眼,“通天教主行了吧。” “脸真大!”童明月说完不等他反驳,正色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你竟不肯告诉绿竹她父亲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她一直在找他。” “我只想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想她卷进一堆麻烦之中。”巫阳说着看了童明月一眼,“谁知你竟然也带她到了这京城来,到底还是遇到了一堆麻烦。” 童明月无可辩驳,她垂下了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一步步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都是命,怨不得天也由不得人。”巫阳看着虚空一脸无奈。谁能抵抗的了命运。他突然想起一事,看向童明月似笑非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便看出你必将桃花缠身,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缠法?” 童明月脸不觉烫了起来,若不是夜晚光线不亮,必然能看出她大红了脸。“你怎么不早说?”她道。 “命该如此强改不得,早说了又能如何?” “早说了,我便可以去求个阵法解了去。”也好过现在这般叫自己喘不过气来。 巫阳听了大笑了起来,“姻缘的线最是奇妙,你解了这条也会搭上那条,命里有时终须有,还是要靠你自己亲手去解才行。” 童明月仰头望天,是吗?可是这千头万绪,到底该从哪里解起? 第53章 城 当今天下三分,兆国本位于中原之处,东部临海,西南有甸国觊觎,北边有鲜国虎视。三国互相制衡,皆有称霸之心,却都暂无吞并之力。三十年前,甸国国盛,进犯兆国。兆国不敌连连败退,眼见就有灭国之危。当时兆国的德光帝上官寻大胆任用三十多岁的前锋将军言昭为主帅,拼死一博,生死由天。谁知言昭有勇有谋,竟扭转了颓败之势,将甸国大军慢慢逼到边境线上僵持。适时有人向德光帝献计,让其派人到北边鲜国游说,晓以利害,一起抵抗甸国方能保全自己。鲜国被说服,立即派兵从西北袭击甸国。甸国突然两面受敌,慌了手脚,一时无法兼顾。但堑楣暇骨看螅收琢焦忠参薹12唇楣愀玻萑牖煺匠ご锸曛茫髯远荚笊耍盼帐盅院停葜沽烁筛辍 自庆元纪年以来,庆元帝上官琰一直勉于国事,励精图治,兆国才从三十年前的甸乱之中慢慢恢复过来,日趋繁盛,让四邻不敢再轻易来犯。可是近几年来,兆河连年发水,堤坝屡修不固,沿河百姓日子过的苦不堪言。为了休养生息,庆元帝年年减免赋税,轻徭减役,却也致使国库衰减。可每年还要因水患耗费不少银两,又增加了不小的负担。今年庆元帝痛下决心一下支出一千万两,敕令工部务必要将兆河疏通,河堤加固,永绝水患。谁知灾银突然被劫了一半去,几经追查下落全无。而北边鲜国近几年因变革历法日渐兴旺,生出了些野心来,又不得不防。所以今年,庆元帝又给西北十万驻军增加了不少军饷。 如此种种,让庆元帝安能过个好年。可是一夜过去,皇历一翻,已经是庆元二十六年。 皇宫勤政殿,庆元帝一宿没睡,并不是为了守岁而是因诸多国事烦扰,难以入眠。皇帝之位虽看起来高高在上,却也高处不胜寒。 一大早庆元帝便命人宣太子来见。昨夜他接到密报说,几百万两灾银被劫之事与汤府有关。汤家可以说是庆元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庆元帝对汤家的信任自不必说。闻此消息,庆元帝岂能不震惊和感到心凉。 当初汤淳虽然已经官至吏部尚书,但是却也到了卸甲归田的年纪。恰逢汤淳之女汤青娥被选进了宫,汤青娥又嘴甜貌美一下子便得了庆元帝的宠幸。因其侍驾有功,汤青娥入宫才一年便被封为婕妤。第二年因所生六公主夭折,庆元帝为了安慰汤青娥加封其为丽嫔。两年之后汤青娥再生六皇子上官灏,又被晋封为康妃。八年前皇帝命康妃代皇后打理后宫诸事,同年汤青娥之父已经告老的汤淳被封了太师之位,汤青娥的兄长汤步亭也连跃三级,一下子当上了吏部侍郎。从此汤氏一门便风光无限直到今日。 庆元帝想起这些,心中实在百味难尝。他自认为自己治下虽然算不上朝野清明至无鱼,但也不至于发生如此惊人之事。若所查属实,庆元帝都不得不怀疑,是否还有更多自己尚不知晓的隐秘。 庆元帝将密保上的内容告诉了太子,并问其对此有什么看法。 上官瀛想了想道,“此事关系重大,牵连甚广,弄的不好会成为朝中丑闻,有失民心。”他顿了顿,“父皇,儿臣觉得还是当细查分明后才方能下结论。可不好随便冤枉了朝中忠臣。”他“忠臣”二字咬的极重,似有心提醒庆元帝些什么。 庆元帝听了果然皱起了眉头。他点了点头道,“嗯,那朕就命你秘密查清此事,若密报有误,你当继续追查灾银之事;若真如密保所说,……”庆元帝突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那必要拔去汤家这颗毒瘤。” 太子恭敬应诺。心中却道,这毒瘤是你一手养成,如今想要拔去谈何容易。 而另一边的太师府虽然还未被皇上的猜疑波及,但是昨晚的除夕之夜过的也并不太平。原来汤府又出了盗贼。可这一次,汤府早有防范,设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有人自投罗网之中。 果然昨夜又有不请自来的飞天“英雄”,可惜就算他再如何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不小心踏进了汤府设下的陷阱,被生擒了不说还被送进了大牢之中。汤府有了上次遇刺之事的经验,这次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到处说。而是低调地走起了正规程序,请来了五城兵马司来解决此事。兵长见此事关系到太师府,是皇亲国戚,哪是自己可以善专的事。于是立即将案件提交给了大理寺来审理。大理寺二话不说先将这胆大包天的盗贼打了一顿,关到了深牢中不提。 当皇上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大理寺将审理结果写成结案的折子提交给了庆元帝御批。 庆元帝展开一看,这结案陈词实在有些狗屁不通。罪人姓甚名名谁?为何要到太师府盗窃?又所盗何物?全都没有问清楚,只说,“……太师府当场抓获,铁证如山……盗窃之罪本不当死,但是这贼人顽如坑石,至今未开口认罪,分明藐视朝廷,……固判斩决之刑,以儆效尤……”等等。 若是以前,庆元帝或许深以为然,当场便落下朱批。可是今时,庆元帝却瞧出了点其他意思,这大理寺分明是畏惧太师府之威,才草草结案,罔顾根本。庆元帝不觉生出怒来,难道汤府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了吗?他将折子放到一边龙案之上,不批亦不打回,其中深意让人不明。 可是第二日,汤府便知道了此事,不过他们以为是太子使得手脚。因近几个月来,朝事的折子都是太子先行看过并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后,再呈到庆元帝面前。 因上官瀛和上官灏争太子之位,汤府早就表明了立场,满朝皆知。有了汤府和自己母妃的支持,上官灏本来对太子之位胜券在握。谁知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当时还是宸王的上官瀛秘密出宫数月,不知踪迹。庆元帝却突然病重,满朝大臣请旨庆元帝,让其立即写下传位诏书,册立太子,以固国本。庆元帝本也以为自己无力回天,谁知突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救了他一命。 上官瀛回来时,庆元帝已经病愈。但是经此一事,庆元帝也觉出了生死无常的道理,于是还是颁下传位诏书。结果却是传位给了宸王上官瀛。一时间满朝哗然,但是也有暗自鼓掌摇旗之人。大皇子死后,上官瀛便是独一无二的嫡长子,不管是论长还是论嫡,上官瀛都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只因一直以来,上官灏荣宠太盛,上官匆恢钡偷鞯牟幌袷歉龌首右话悖萌硕纪橇嘶褂幸桓鲎钣辛Φ奶尤搜=峁狄馔馄涫狄坏阋膊灰馔狻 当然上官瀛当上太子之后,有人自然会觉得汤府的日子会不好过。可是结果却是太子并没有怎么针对过汤家。此举自然也赢得了一些朝臣的称颂。但是汤家却觉得只因太子还只是太子,等到继位之后,谁又能说的准呢? 是故这件事,汤家疑心太子合情合理。汤家权利浸淫多年,怎会没有应对之道。于是第三日,便又有一封密奏被送到了庆元帝面前。里面是弹劾太子贪污受贿之事。庆元帝自然不敢相信,但是随密奏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本收受银子的账册,上面详细记载了何时何地什么人送了多少银子,条条分明,不容辩驳。庆元帝看了脸色数变,却没有了下文。 三天之后,熙宁公主和驸马爷童亦旻奉诏进宫,只因太后思念熙宁公主甚矣,故传公主和驸马进宫家宴。入宫之后,二人见过太后,熙宁公主自然留在了延熹宫中陪伴太后话话家常,但是驸马爷却被叫到了庆元帝的宁和殿中。 庆元帝看到了童明月,笑问起她,“亦旻,这几日你可有打我教你的那套拳啊?” 童明月支吾了一下,为难道,“父皇,儿臣愚笨,当初您教的动作只记得四分之一了,故也……打不完整。” 庆元帝了然,并没有不悦,“拳法这东西就要勤加练习才能打的流畅顺手,等明日我令人将动作画出来给你,你回去后便可照着多多练习。” 童明月应诺,说自己定会勤练不辍。 庆元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又让童明月陪他一起到御花园中练箭,童明月偷偷皱眉,这舞枪弄箭的自己哪里学过,不要到时候这皇帝岳父又给自己下达任务才好。 到了御花园,庆元帝嗖嗖三箭皆中了把心,童明月击掌叫好,捧场的很。庆元帝自然得意,又连发了三箭。然后将手中御弓递给了童明月,道,“亦旻,你试试。” 童明月叫苦不迭,这不成心让自己出丑嘛?果然她试了半天连弓都拉不开。庆元帝连连摇头叹息,“你这样孱弱,朕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到我的龙外孙啊?” 童明月尴尬地脸一红。和英在一旁笑道,“陛下您这样可就不公平了。驸马爷是位清秀文弱的书生,拉不开弓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也不能说驸马爷在床上也如此文弱啊,毕竟要生龙外孙也不需要拉弓这般大力气不是?” 庆元帝闻言,哈哈大笑不止,指着和英道,“你呀。说的对,说得对。不过亦旻你还是要多锻炼锻炼才好,别让朕等的太久。” 童明月被这一点也不庄严的皇帝和他身边蔫儿坏的老太监打趣的脸都快滴出血来,讷讷无法说出一言。 和英见皇帝三日来终于笑的开颜,不禁舒出一口气来。笑过一场之后,皇帝陛下心中开阔不少。他向和英使了个眼色,和英立即躬身推到了十丈之外。 气氛突然转变,童明月也打起了精神来,只听庆元帝正色道,“亦旻,朕封你为巡按御史,督查朝中及地方官员贪赃舞弊之事。” 童明月一愣,自己这礼部侍郎还没上任,怎么就又被封了个巡按之职?她有些糊涂,皇帝陛下此举到底有何深意?但是无论如何自古以来御史都不是好当的官儿,得罪人不说,搞不好还会丢了脑袋。她回道,“父皇,儿臣对朝中明面之事尚不清楚,如何能查清背后贪赃枉法之事?” 庆元帝扶起了她,“这是一道密旨,对外你只需宣称是带着熙宁游山玩水就好。” “啊?” “熙宁的性子像她的母后,喜欢到处玩。可是身为公主,又是女儿身,哪能随意行走。”庆元帝望向远处似乎又回忆起什么,他转身对童明月道,“好在她现在嫁给了你,你可以陪着她一起到处走走,朕也放心。” “这,这不好吧,其他大臣们不会有意见吗?” “哈哈哈,他们敢有什么意见。”庆元帝说这话时,方才现出帝王的不容置疑。 童明月不得不点头称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着问道,“那我能不能带上其他人?” 庆元帝会意一笑,“在官你是一品巡按,在家你是一家之主,你想带上谁自然就可带上谁。” 童明月不好意思地跪下谢恩。 庆元帝又扶起她道,“以后在朕面前,不用总是跪拜。” 童明月心中一热,突然有些冲动了起来,她问道,“父皇此举应该不止是希望儿臣查处官场之弊,与其让儿臣胡乱猜测,还不如请父皇明示。” 庆元帝叹了口气,“你还说你愚笨,明明是聪明得很嘛。” 而此时的延熹宫中,太后也给熙宁公主下达了任务。 太后握住上官锦的手道,“你说要嫁给童亦旻,随了你。你说不要追究林秀君之事也随了你,你父皇甚至还封了她做’淑人’。样样都随了你,就这件事不能随你。” 上官锦双颊下起红霜,她低低地道,“这事不管随不随我都不能成真。” “你说什么?”太后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上官锦道。 “怎么不是你说了算,只要你多努力就行。” “什么长子不长子的,我是公主,我生的就算不是长子,难道还能受委屈了不成。”说完,上官锦又觉可笑,便住了口。 太后瞪了她一眼,斥道,“你怎么还长不大。” 上官锦叹了口气,心道,长大了也没什么好。小时候母后还在,大哥还在,二哥也还会笑。可是长大后,母后走了,大哥死了,二哥再也没开心过。就算自己得尽宠爱又如何,却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那份爱,无论是母后还是那人。 第54章 城 第五十四章酒不醉人 童明月微微滞了下脚步,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眼前的景象倒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嘴角带起笑意走到上官灏旁边空着的座上坐定,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就有两个娇艳的美人附了过来,一左一右,依在童明月的身上。童明月各看了一眼,抬起其中一个美人的下颌,饶有趣味地道,“果然称得上国色天香。” 对面座上一中年男子听了,哈哈笑道,“王爷特意为驸马爷准备的,怎会是庸脂俗粉之流” 此人竟是刑部尚书高修。其实童明月刚刚进门时四顾之后,便发现座中有好几个自己熟悉的面孔。有些是意料之中,而有些却是想象之外,这高修就是其中之一。 “睿王兄如此厚爱,实在让亦旻受宠若惊。”童明月对上官灏谢道,“睿王兄的品位果然不俗。” 突然旁边一个人冷声道,“公主已经是天之国色,驸马爷得了公主难道还不能满足吗?”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了起来。座中之人十有□□都是有家有室的,此话虽是对童明月说的,但是却戳中了几乎所有人的心思。 童明月看着说话之人一会儿,那人也直直地迎上童明月的目光,分毫不让。大家心里都清楚,上官瀛今日之宴其实就是为了这位驸马而设,若是坏了王爷大事估计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是说这话的人却也并非等闲,他乃是太师府的二公子、睿王的表兄弟,汤钰。 其实这之中哪个是没有眼力的人?只是对于这个驸马,许多人却是存了其他的心思。有的是嫉妒童明月被上天如此眷顾,有的是想在上官灏这里给这位新来的驸马爷一个下马威。而有些人可能是对汤钰方才之言不悦,不想插手其中。虽然也有想讨好巴结之人,又左右难为怕开了口得罪了其中之一,干脆闭了口不做声。总之结果就是没有一个人开口为童明月解围,化解这突然的尴尬。 上官灏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停下了手中的杯子看了看这两个人。正打算开口说话,却见童明月支着手,抹了抹自己唇边对汤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个不嫌少,十个八个也不嫌多。”她搂过身边的一个美人,亲了一下那美人的脸道,“我想诸位,都同意吧?” 众人反应过来,忙不停地点头。 “哈哈哈,人生得意须尽欢。驸马爷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美人之乐当然是越多越好啊。” “就是,二公子还未成家,所以不知道家妻和美妾永远也比不上野花香。” “男人和女人就像蜜蜂和花儿,你们说这蜜蜂的尾巴怎么会只插入一朵花的花蕊呢?” …… 话越说越浑,最后都有些不敢入耳了。汤钰没有反驳,只是脸色忧伤中带着愤怒,只得自顾自的借酒浇愁起来。 童明月喝着美人手中的酒,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打量起汤钰起来。这位二公子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与汤铄、汤步亭父子十分不同。但是为何却突然针对起自己来?自己虽然和汤府有些过节,但是明面上却并未撕破。而且汤府几次送来厚礼拜帖,明明也有修好之意。她百思不解,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汤二公子。突然汤钰看了童明月一眼。童明月心中一亮,难道……?童明月无奈一笑,无可奈何! 上官灏却偷偷看了童明月许久。他不知道童明月为何突然主动了起来。自己之前几次相邀却都被她推拒了,这次却是为了什么让她主动登门?他举起酒杯对童明月道,“亦旻,来,本王敬你。今日一定要不醉不归啊!” 童明月立即站起身来,直说不敢,“应是我敬睿王兄才对。”说完便先喝了自己杯中的酒。 “哈哈哈,王爷,驸马爷今夜还舍得回去么?”一人站起来道,转敬童明月道,“下官户部侍郎刘印之,我这杯酒驸马爷愿不愿喝?” 童明月确实不认识眼前之人,好在他识趣地自报起家门,童明月亦让一旁美人将酒添满,“却之不恭”。说完便一饮而尽。 刘印之一脸赞赏地看着童明月喝完,转而对上官灏道,“王爷,看来驸马爷也是性情中人,跟王爷脾气合的很呢。” 上官灏听了,高兴地点了点头,“嗯,不如亦旻今夜就宿在我这燕辉园中,明日一早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两个美人闻言一个立即贴身上来,柔软的胸部压着童明月的手臂,娇声道,“是啊,驸马爷,今夜就别走了。” 另一个也拽住童明月的袖子道,“驸马爷别丢下我们。”声音欲泣一般。 童明月不觉有些窘迫起来,一脸犹豫之色。 高修道,“有这两位美人相伴,驸马爷哪能迈的动腿啊。”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纷纷举杯来恭贺童明月又得了两位美人。童明月还来不及拒绝,又被灌了不少酒。于是一来二往,众人都越喝越多,渐渐都有了醉态。 童明月虽然也醉了但是却还知道自己此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勉强支撑着身体,对上官灏道,“睿王兄,其实亦旻今天来是有一事要请睿王兄帮忙。” “不管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迟。”上官灏吩咐那两位美人要好生伺候。 童明月却听不到上官灏说了什么,兀自含含糊糊第絮叨,“我想要见一个人,现在在刑部大牢之中。他……他……。” 两个时辰后,当上官锦将喝的醉醺醺的童明月带回了童府时,童全吓了一跳马上安排厨房准备些醒酒的汤和热水。而一直在门房等童明月的连朱也立即跑回落夕院将这消息告诉了林秀君。 林秀君随后便迎了出来,看到了童明月醉的不醒人事,额头还青紫了一块,不禁心疼起来。 “夫君怎么了?” “喝醉了。” “额头是怎么回事?” “活该。” 林秀君不解地看了上官锦一眼,她不知打这两个又闹了什么别扭。看来问上官锦也问不出什么,她伸手扶住童明月对上官锦道,“妹妹累了一晚上,夫君便交由我来照顾吧。” 上官锦虽然知道按例今夜童明月确实应该歇在林秀君院中,但是却不松手。“秀君姐姐,”她看向林秀君,“你身体不好,今夜就让她睡在我那里吧!” 林秀君一愣,“公主是千金之体,这伺候的事情还是我来吧。”她真的以为是童明月和上官锦又闹了别扭。况公主又何时伺候过别人? “既然嫁了人,总要学着伺候的。而且女子伺候丈夫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秀君脸上的表情一滞,上官锦的坚持让她觉得奇怪,上官锦的话却是一种提醒。林秀君慢慢地放开了手,她垂下了眉,低低地道,“好吧。” 一旁的下人却看的瞠目结舌,公主和夫人一向都相处的亲如姐妹,怎么今天突然争风吃醋起来? 上官锦却松了口气。她倒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想让童明月的身份被识破罢了。虽然于她而言,被识破了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归霞院正房中,上官锦用热水给喝的醉醺醺的童明月擦着脸。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童明月额头的伤,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故意重重地按在那青紫处。童明月吃痛,脸纠到了一起,嘴上请呼出声,“啊……。” 上官锦吓得手弹开了去,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叫你再敢胡乱喝酒。” 今天本来在宫中的她,一想到童明月去的地方是那样的地方就无法再在宫中停留片刻。最终她还是拒绝了在宫中留宿,早早地出宫追到了京郊的燕辉园。 虽然有人阻拦,但是谁又真的敢直接挡住公主的去路。她一路闯了进去,却看见童明月被两个女人搀着正往外走。那两个女子姿色皆是不俗,童明月则面颊嫣红的煞是好看。上官见状一把推开左右两人,童明月失去支撑,一下子趴到了地上,头磕在了门槛之上。虽然醉酒,但是还是能感觉得到痛,童明月大叫了起来。 上官锦扶起童明月,唤人要将其带走。 上官灏见上官锦来了,又尴尬又有些生气,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他也不好做些什么。虽然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但是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却都是宠爱的很。 上官锦看着满屋的乌烟瘴气,怒意更盛。她走到二美跟前,一人给了一把掌。 上官灏怒道,“锦儿,你别太过分。” 上官锦瞪着上官灏,“六哥,是你过分了吧。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妹妹的吗?” 上官灏知道自己也理亏便也无话可说。 上官锦回头要走之时,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看着上官锦,神色激动又面带哀伤。上官锦也是一愣,她没想到竟然还会看到汤钰。只是她的眼光并未在汤钰身上多做停留,而是怒视了一眼之后便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个破碎的心和失神的人。 上官锦看着醉沉沉睡着的童明月,轻轻抚摸着这张迷惑了自己的眼和心的绝色容颜。如果不是此时,如果不是这人喝醉,她又怎会乖乖地让自己看,让自己触碰。虽然晚上会睡在身侧,但是她却总可以与自己保持着距离。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时间会慢慢拉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不知道这时间到底还需要多长? 另一边,霍少宗按照昨日约定来到了凌波画舫等待消息。 “怎么了?”瑶琴又见到他有些意外。 霍少宗解释道,“昨夜和三弟有约。” 瑶琴点了点头,她昨夜喝醉并不知道此事。她心中有些期待,却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低着头沉思起来。 “你……没事吧?”霍少宗看着瑶琴问道。 瑶琴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昨天你喝了许多酒。酒能助兴也能消愁,不知道你是哪一种?” “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为谁而醉?我猜……是三弟。” “怎么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里醉去了,我为何要为她而醉?” 霍少宗只当瑶琴嘴硬,也不反驳。“有的醉便是好的,我却不敢醉。” 瑶琴叹了口气,她看向霍少宗问道,“你,和傅大侠……?” 霍少宗侧过脸去,“就是你想的那样。” “果然……,”瑶琴突然笑了起来,“果然很配。” 霍少宗闻言一笑,“真的?” “真的。” “你和三弟也很配。”他想起昨夜所见,突然生出些羡慕之心,他促狭道,“下次定不会再搅了你们的好事。” 瑶琴听了突然双颊充血,她虽然记得太清楚,但是隐隐约约也有些印象。加上霍少宗所言,就再明白不过。“她都已经好事成双了。” 霍少宗看向瑶琴,“若你真的喜欢她,这些又是什么问题?” “若她喜欢的不只我一人?” “你问过她吗?” 瑶琴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世间对男人有太多的要求了。有些事未必是自己所愿。” “这世间对女人何尝不是也有太多的要求。” 霍少宗叹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瑶琴笑了笑,真的可以吗?有些东西拿得起,想要放下却太难太难。 第55章 城 “你抬起头来?”延熹宫内殿,太后坐在正中主位之上缓缓开口道。 殿下跪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容貌清素,但是神情却镇定自持。她闻令抬起了头。 太后仔仔细细打量起那个女子来。如此沉稳大气、端庄有加应也是位大家闺秀,太后见了点头暗道。 林秀君跪在堂下,她看着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心中忐忑不安。若不是她素来沉静,性情内敛,估计此时已经是一脸惊慌之色。 今天早上,童明月和上官锦走后,驸马府便来了几位宫中之人说要带走林秀君。林秀君不明就里,惶惶不安。她不知道宫里为何会宣她觐见,又是谁要见她?无可奈何只能听令行事,却没想到竟被带到了太后的延熹宫中。林秀君左思右想终于明白了些许太后召见自己的意思,不觉更加紧张起来。 太后问道:“你就是林秀君?” “回太后的话,小女是林秀君。”林秀君恭敬回道。 “你和驸马童亦旻是何关系?” “他是小女的夫君。” “哦?什么时候嫁给的驸马?” “今年四月十五之日。” 林秀君虽然心中惶恐,但是却一一回答太后的提问。 太后微露惊讶之色,当日在金殿之上,童亦旻竟然说的都是实话。她又问了几句,林秀君皆不紧不慢,如实作答。太后这次却惊的张大了口,没想到居然还是位知府千金。那熙宁……?太后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熙宁岂不是真的做了别人二房?可是堂堂嫡长公主怎可如此自降身份? 原来日前太后安排在熙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捎话进了宫中,说驸马爷带回了一位女子并准其行主母之事,公主欣然应允。太后初时惊讶竟有此事,后又气恼熙宁懵懂无知,童亦旻太也不知好歹。于是今日悄悄派人将那女子带进宫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艳货色迷倒了驸马,让自己孙女受了委屈。却没想到事实会是如此,竟然是自己的孙女倚势夺了别人的夫君。她不禁有些后悔当初没有阻止熙宁。可是事已至此,再无回头的可能。为了皇室的尊严和面子,亦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女的幸福,太后心中一定,虽然理亏,但是公主之尊岂可屈居别人之下? 太后看了看林秀君,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想要什么?” 林秀君不明所以,“小女愚笨,不明白太后您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要离开童亦旻,”太后正色看着林秀君一字一句道,“或者你自甘为妾。” 林秀君心中一惊,虽然已经猜到太后要见自己的目的,但是真真正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她曾跟童明月说过,只要能呆在童明月的身边,哪怕是做个妾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当太后说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她仍是不由得心里委屈起来。 林秀君低下了头,眼泪簌簌不停地落到了地上,只要能呆在夫君身边就好,不是吗?她对自己说。 林秀君哽咽说道,“回太后,小女……小女……甘愿为妾,”也不愿意跟夫君分开。最后四个字突然提高了音量似昭示着她内心的坚定一般。 林秀君话音刚落,太后正待点头,突然一个声音从殿外到殿内高声宣道:“我不同意。” 话分两头,延熹宫中气氛陡然紧张之时,驸马府却已经迎来送往了几波贵客。只因昨日驸马回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大大小小想要巴结这位新晋权贵的人,都赶在这第二天上门来表示自己关切之情。却没想到主人一个都不在家,便只得留下给驸马爷压惊的诸多礼品悻悻地离开。童全一一打发走这些人后,不禁抹了抹额头的汗,这些东西又够自己理上个大半日了。童明月曾经吩咐过他,所收到的礼品皆要一一登记造册,方便以后回礼之用。 这边童全刚舒了一口气,那边又有贵客上门。这人来头不可与前面的同日而语,乃是睿王爷上官灏。上官灏听闻驸马童亦旻回来了,不觉大吃一惊。那一日他虽然也身在汤府,但是却并没有亲眼见到刺客其人。只因他当时被汤府精卫团团护住,未离一步。他不明白童明月为何会突然被刺客所劫,那人不是和自己在一处吗?他当时只顾着安定自己母妃汤青娥的情绪,并未注意到童明月和上官锦后来离席之事。后来问起自己外公汤淳具体细节,汤淳含糊其辞并未明言,只说汤家树大招风,被人盯上。上官灏隐约觉得汤淳对己有所隐瞒,心生不快。他派人四下打听暗中调查,自然也知道传闻所言。既然汤淳不想告诉自己,他便亲自上门向童明月求证此事,没想到扑了个空。 童全深深地弓着身子,脸上尽是歉意和紧张。 上官灏哈哈笑道:“没想到驸马爷如此贵人事忙。” 童全讪讪笑着答道:“主子还不知道多时才能回来,睿王爷不如进里面去等?”他可不敢说让睿王改日再来这样的话。 上官锦想了一下,既然如此还是先去那边探探口风再说?童亦旻回来他们自然比我更加上心才对? 上官灏令童全带话给童明月自己来过之事,便转身往太师府而去。 上官灏走后,又有人接踵而至,那便是上官灏的舅舅兵部尚书汤步亭。汤步亭依照汤淳所说来向童明月赔罪。他虽然心中不愿,但是父命难违,不得不提上厚礼来到了驸马府门前。童全自然又是歉意又是忐忑地说驸马被召进宫中之事。 汤步亭皱了皱眉,但是莫名又心下一喜。虽然父亲汤淳深谋远虑远胜于自己,但是也没必要让自己如此低声下气地来给一个黄毛小儿陪不是。他心中始终介怀童明月娶了公主抢了汤家的好事。又觉得除了驸马这个身份,童明月又有什么家世可倚仗凭恃,何所多惧? 想及此处,汤步亭丢下贵重礼物,甩手而去不提。 再说上官锦。上官锦见过瑶琴之后,归心似箭。刚回到驸马府就被告知说驸马亦在找她,她不觉一喜,急问驸马现在身在何处?听到了却是驸马进宫去了。她自然知道驸马进宫去了,难道还没回来吗?细问之下,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林秀君应诏进宫,童明月知道后刚回来又折了回去,竟未踏进家门一步。 上官锦亦心中疑惑,不知道林秀君进宫所为何事?不再做无益多想,她急急收拾停当,坐上马车往宫中而来。 而此时延熹宫中,童明月尚未等到听宣,便径自闯进殿来来。她刚刚听到林秀君口中说出“甘愿为妾”四个字,心痛莫名。自己曾答应过秀君,她始终是自己的夫人,却没想到……! 她心中有些激愤,但是见到太后,还是恭敬行礼,“请恕臣莽撞之罪。” 林秀君没想到童明月会突然出现,她泪水涟涟地看着来人,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童明月走到林秀君的身边,跪在了她的身侧,给了她一个心安的眼神。 太后却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童亦旻会突然来了。她知自己所为确实有失情理,于是便点了点了,没有怪罪童明月的擅闯之举。 太后问道:“你不同意什么?” 童明月拜一拜道,“太后,秀君亦是臣明媒正娶的妻子,……怎可为妾?”她自称为臣已是在心中站了边。 太后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便听童明月接着道:“论理,秀君才是臣的发妻。抛弃发妻,臣岂不是成了不仁不义之人。当初臣曾亲口答应过秀君的父亲、臣的岳父,要好好照顾秀君,让她终身有托,若此时弃她而去,臣又是不忠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也恬对这驸马之位。” 此话严重,听者都心中一震。林秀君看向童明月眼中尽是绵绵深情。 太后却面色一赧,尴尬不已。但是又不觉愠怒起来,这个童亦旻倒是伶牙俐齿的很。不过他不惧皇威不肯抛弃发妻之举倒是令人敬佩,可是熙宁……?熙宁这傻丫头!太后心中一叹再叹。但是话已经说出,怎好幡然而悔? 太后冷下脸色道:“既然你与林秀君如此恩爱,那你与熙宁又是什么?她不是你昭告天下娶的妻子吗?” 童明月一怔,她狠了狠心,“公主之恩,无以为报,只能……” “只能如何?” “只能死而后已。” 太后震怒,“你这是什么话,是在威胁我吗?”太后冷笑了两声,“好你个童亦旻,……” 童林二人见状,皆拜伏在地。 林秀君心中抖个不停,赶紧哭求道:“太后,夫君并无此意。我愿意为妾,请太后息怒。” 童明月却心如刀绞,她咬了咬牙,“太后,臣不敢。但是若是让秀君为妾,臣死也不会答应的。” 林秀君抓住童明月的胳膊,眼中有泪,脸上却带笑,“夫君,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只要还能与你在一起,我又有何多求?” 童明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若自己答应,恐一辈子都活在自责之中。 太后见童明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中怒意更盛,“你不要以为熙宁认定了你,我便不敢把你怎么样。兆国之内,岂能没有再配得上熙宁公主的驸马?”她大喝一声,“来人啊……” “住手” 又一声高呼,众人一惊皆看向入殿之处,却见熙宁公主一脸泪痕地走了进来。 上官锦走过童明月身边,恨恨地看了童明月一眼,上前对太后重重一跪,“皇祖母,纵还有千百好男人可以配得上熙宁……”她顿了一顿,看向虽然高高在上却也只是爱护自己心切的老人家说道:“但我只认准了她一人而已。” 第56章 城 第五十六章一探真情(中) 驸马府的花园中,连朱跟在林秀君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林秀君林秀君回头看了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连朱一愣,鼓起了勇气,“要不小姐试试那个方子” “什么方子?” “冯妈给小姐的那个方子。” 林秀君当然知道那个方子。临离开陵州的时候,冯妈偷偷塞到她的手中说:“这是我老家生子的灵方,你到了那边就给用起来。”可是到了京城,林秀君却一直没有用过。因为她知道原因并不在此,故吃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用。 “为什么说起这个?” “小姐,你难道还不着急么?”连朱实在不知道自家小姐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公主是圣命难为,可是其他人呢?看到今天那两个新来的狐狸精,连朱觉得自家小姐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就算小姐是不争的性子,也要为自己今后找个依靠。 “着急什么?”林秀君其实知道连朱指的是什么。可是她不想去面对,或者说她在等待。 连朱见林秀君仍表现出一副懵懂的样子,更加心急,“还能急什么?当然是……,”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传宗接代的事情。” 林秀君见连朱神神秘秘的样子,笑了起来。 连朱没好气道,“这会子小姐还笑的出来?你难道没感觉到危机么?” “生了孩子难道就没有危机了么?”林秀君收起了笑。 “至少小姐后半辈子有靠,就算……”连朱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林秀君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就算以后姑爷变了心,小姐也有其他的指望。” 林秀君的心似被敲了一个闷棍。从前她没有指望过自己丈夫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从前在她眼中相敬如宾便是最好的夫妻相处之道,不存在变心不变心之说。连朱的话,让她突然发现一切都变了。或许她早就发现了这变化,只是不想承认。她努力表现出一副大方贤淑的样子,内心却忍不住伤心失落。她看起来不在乎童明月有了其他女人,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有多在乎。 林秀君很喜欢熙宁公主的率性直接,高兴或者不高兴都表现在了脸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气自己既说不出又放不下。她问自己,生了孩子有了别的指望,就能让自己放下对那人的在乎吗? 连朱见林秀君沉着脸,半天没说话,不知道林秀君到底意下如何。她开口试探着问道,“奴婢这就去百草堂抓几服来,先试试看如何?” 林秀君犹豫着慢慢开了口,“冯妈说,那个方子只有两个人一起喝才有效用。” 连朱高兴了起来,这意思也就是不反对了?她转着眼睛想了一想,笑道,“小姐放心,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让姑爷把药喝了!” 另一边上官锦仍在自己房中生着童明月的气。 童明月没有把那两个女子还回去,而是命童全先将两人好生安顿,还嘱咐说要好好伺候。上官锦当即要带着那两个女子上睿王府兴师问罪。童明月却急忙拦住她,“怎好如此不给睿王兄面子,过几天再说吧。” “你是不是舍不得?”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才叫到了?” 童明月没有解释,只说了一句,“到了我自然会送走她们。” …… 上官锦想起昨夜见到的情景,胡思乱想了一通。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 铃铛吓了一跳,驸马爷的做法她当然也感到不忿。但是上官锦作为公主都无法阻止驸马爷,她又能改变什么呢?铃铛见上官锦突然如此说,忍不住说道,“公主那两个狐媚子留不得?留得越久会把驸马迷的越厉害,到时候就更不可能送她们走了。” 上官锦本来就不想留她们,此时听铃铛这么一说更加不安,“真的?” 铃铛点了点头,“一看她们就是经过训练,有百般魅惑人的手段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上官锦好奇问道。 铃铛得意道,“看她们走路说话的样子。” “什么样子?” “故意扭着身子,眼睛一直往驸马爷身上瞟。” 上官锦回想了一下,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不禁佩服起铃铛来,“你怎么眼睛那么尖儿?” 铃铛心道,姑奶奶,我可不像你高高在上,伺候人的人若不眼睛放尖点儿哪有活路?嘴上却说,“公主没有用心看,我却死盯着她们瞧来着。” “你为什么要死盯着她们瞧?” “我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妖艳货色敢来和公主抢男人?”铃铛忿忿地道。 “‘男人’?”不提醒上官锦倒快忘了,童明月是个假男人。若童明月真的跟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应该早就曝露身份了吧?想到这里上官锦突然释然了点。她笑了笑,“算了,既然驸马舍不得送她们走,就留着他们吧。” 上官锦态度突然一转,铃铛吓了一跳,“公主,你怎么还没听懂啊?” “我听懂了。”上官锦拍了拍铃铛的脑袋,“我就是要赌一赌。” 铃铛摸着脑袋,不明其意,“赌什么?” 上官锦眼睛一转,“赌本公主比那两个‘妖艳货色’更有魅力啊?”赌童明月不敢拿自己的身份曝露开玩笑。 而此时的刑部大牢中,傅擎天听了童明月的话,沉默了半响。他当然不是迂腐的人,或者说他自认为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作出那样的选择。却没想到也正是因为那次的选择,让霍少宗与他之间产生了这样的羁绊。 霍少宗对他如何,傅擎天心里十分清楚。霍少宗多少次出生入死不顾安危救自己的命,傅擎天都一一记得。他内心感谢感动却只能把脸越来越冷,他不敢给对方任何希望,也不肯让自己动摇半分。说他迂腐,这一点他倒是真的迂腐得很。 三年前,傅擎天为了跟踪一批货物混进了霍家的押运队伍之中。却没想到,这批货物又是霍少宗负责押送的。更没想到的是霍少宗发现了他,而他也不小心中了霍少宗的圈套。 当他满头大汗地跪在霍少宗面前时,霍少宗脸上还尽是少年般的得意之色。“傅擎天,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你难道感觉不到吗?那你肯定听过它的名字。” “什么……名字?”傅擎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霍少宗一字一句地说道,“‘双双醉’。” 傅擎天大惊,他当然听说过。他恨的咬牙切齿,“没想到堂堂霍家少主,竟然也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 “对付你这种江湖盗贼,还需要光明正大吗?”霍少宗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想让这人也尝尝当日的羞辱。 谁知傅擎天一声冷笑,猝不及防地弹出一指点住了霍少宗的穴道。霍少宗立即僵硬地向后倒去。傅擎天跳起托住霍少宗的身体道:“霍少主,得罪了,此时此地别无他法,你做的事当然应该由你来解。”说完就放倒了怀中之人,将他燥热的身躯覆了上去。 霍少宗只知“双双醉”乃是一种烈性□□,却并不知道此药药性奇特。中毒者之汗、之唾液等皆可成毒,一个时辰内不解则经脉俱断,爆裂而死。可是只要在此时辰内有人与之共醉,不仅可以解毒还能双登极乐,快活如仙。 “傅大哥,傅大哥,……”童明月的声音让傅擎天回过神来。“你……,”童明月注意着傅擎天的表情,小心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和汤家有何渊源?” “你问这个干什么?”傅擎天看向童明月。他和童明月相交并不深,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可不可以相信。可是不管是因为霍少宗还是其他,童明月都救过他好几次,至少眼前的人应该没有加害之意。 童明月也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这样,我才知道该怎么救你。” “你能救我?”傅擎天不太相信。 “你知道我是驸马吧?”童明月反问道。她笑了,笑的看起来很自信,也许是想让对方觉得她很自信,很有把握的样子。 傅擎天低下了头,他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开了口,“其实我是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本账册。” 童明月凝起了眉,“又是一本账册?” 傅擎天闻言也惊奇问道,“还有什么账册?” 看童明月摇了摇头,来傅擎天并不知道霍少宗在汤府也在找一本账册。她看着傅擎天缓缓地道,“霍大哥也在找一本账册,”她顿了顿,“却不知道你们要找的账册到底是不是同一本?” 傅擎天脸色突然一变,“他要找的那本账册跟霍家有关?” 童明月没有发过傅擎天的表情变化,她点了点头,“自然?傅大哥要找的那本账册是不是也和霍家有关?”难道他竟是为了霍大哥才去汤府的? 傅擎天突然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第57章 城 翌日,太后寿诞,大宴群臣,普天同庆。宣政殿,此时已经一改平日的肃穆庄严,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童明月坐在左手二阶台子上,并不是那么惹眼之处,她上首有皇亲国戚、高官重臣如许再不济还有状元、榜眼两人,下首有二甲、三甲进士几十名和其他受了恩典能参加寿宴之人。从童明月止,接下来的都是二人一席,童明礼大概在二甲十几名的样子,蒋秦风跟童明礼居然同席。童明月见了暗自庆幸,幸好隔得远。 太后六十大寿,何等大事,皇帝为表孝心甚至破例开了恩科即可见一斑。寿宴自然也办的隆重之极,却不免有些繁琐。先是皇帝带领群臣向太后献上贺寿之词,并下令开宴。随后便是各身份贵重之人敬献寿礼的时间,说是寿礼,其实也是另类的攀比,到底真心几何却不得而知。其他次要人等送的贺礼在进场时便已登记造册,交由了掌管太监,无需在大殿之上展示。童明月当时实在不知要送什么好,她想着奇珍异宝,太后估计已经见腻,不如讨个巧,于是随手从南湖中舀了一缸子水,捡了几块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放了进去便成寿礼。瑶琴见了,大惊失色,说她难道要作死不成。童明月无法,只得换成了一副金玉手镯,不出大错却也不那么出彩,但也尽够了。 轮到太后孙辈献寿之时,童明月惊讶地发现,太子竟然就是她在陵州时结识的言瀛,不,此时应该叫他上官瀛才对。他的妹妹言锦或者说上官锦,乃是七公主殿下,封号熙宁。她当初虽然猜到言瀛身份贵重,却没想到是当今太子,不过他们认识时,上官瀛还未封太子,乃是宸王。那个骄横女子居然是当今最受宠爱的熙宁公主,童明月想起她们之间的种种暗自好笑,她能养成那般骄蛮性子倒是可以理解了,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当日之事,可别找自己算账才好。 献寿已毕,太后一脸慈爱地高兴道:“好好好,你们都有孝心了。今天你们都要尽性才好,我老婆子最喜欢见你们年轻人热闹了。”众人应诺。 接着又是歌舞了一轮。池中舞姬穿着轻纱,和乐而动,腰段玲珑,身姿曼妙,座上众人皆被所惑移不开眼去。但童明月瞧了却连连摇头,比不上某人。她见四周之人如痴如醉模样,心中暗自得意。低眉抬眼间却看见上官瀛正瞧着自己,神色凝重,似有话说。童明月想他定是因对自己隐瞒身份之事抱有歉意,于是回他宽慰一笑。谁知上官瀛却突然别开了眼,难道是自己笑的太难看了? 她正要移开目光、收回笑意,却又和另一双眼睛相接,避无可避,乃是坐在太子下首的睿王上官灏。他目光炯炯,似是要把童明月看透,童明月笑意凝在了脸上愣愣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面色不改,却暗自吞咽了一口。上官灏见她淡定浅笑,心中大加赞赏,幸好当初留有余地,此人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如此逸群之才,定要囊为已用。 好不容易错开了目光,童明月低下了头,再也不敢随意乱看。她哪知道,上首还有一道目光凝视着她,那便是熙宁公主上官锦。也难怪童明月没看到上官锦的视线,因她坐在了太后身边、皇帝之侧。给童明月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往正座上随便乱瞟。 上官锦见童明月坐在茫茫人海之中,却仍是那么奕奕夺目,俊美无伦,自己似被鬼惑,忍不住地一直往那边瞧。刚刚看她浅笑,蹙眉,神情数变,自己也不禁跟着她的表情猜测起她的所思所想。心眼都不受自己控制,让上官锦实在气恼。那日听宫女太监们谈论起金科探花之事,竟然就是童亦旻。没想到她仍在那个花魁处,难道就如此迷恋那个女子?美是美,但是也称不上绝色吧!上官锦心生不服,忍不住将自己和瑶琴作比。突然又怒道,自己什么身份,居然要和一个青楼女子相比,都怪这个童亦旻。她一边暗恨童明月风流,一边又为其勾心偷魂,心中简直是天人交战。 童明月可不知道,她的风流轶事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引得殿内众人纷纷对她好奇不已,时不时地就有人偷偷打量于她。女的见她长得如此俊俏,心摇意晃;男的见她豪无男子气概,嗤之以鼻。羡慕之人看了叹息,果然气质风流;嫉妒之人瞧了暗骂,一副妖孽样子。还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起来。总之人人心思不一,个个意见不同。而这真主却一心只顾品尝宫里的美酒,头都不抬一下。她其实也并非如所见的那般毫无觉察,只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懒得去理会罢了。 曲收舞歇,太监奉旨宣道:“状元方世和、榜眼何宝亭、探花童亦旻,上前来见。” 一甲三名闻言立即起身,上前跪旨。 状元方世和已年至花甲,发白须稀,瘦骨嶙峋,似是读了一辈子的书,把精气神儿都读没了似的。他听到昭宣,激动不已,颤颤巍巍地伏地叩首,感谢天恩。 榜眼何宝亭倒是正当年壮,粗眉方脸,甚有精神。他一身华服,站在方世和左侧,拜谢之后,立身之时,看着半天才起身的状元,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童明月站在方世和右侧,看着这个白发老者,读书读了一辈子,终于得偿所愿,站在了金殿之上,帝君之前,并冠以状元之名,心中唏嘘。他已经比其他读书人幸运得多,但是奈何时光已逝,追之不及,又是幸之不幸也。 这三人中,童明月显得格外打眼。不仅是因为她正当年少又容貌俊美,还因为她既不似状元那般诚惶诚恐又不像榜眼那样自信傲然。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生性使然,此时她看起来温润如玉,淡定优雅,不显锋芒。 太后眼光巡过眼前三人,最后定在了童明月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她问了问三人家乡何处,从几岁开始读书,又赞众举子都才华出众,日后要多为皇帝分忧等等。三人都恭敬地一一作答,随声附和。如此一番过后,太后目光重新落到了童明月身上,问道:“探花看起来年岁不大,不知家中还有何人?” 童明月不明所以,自己这般该如何回答呢?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回太后,亦旻乃家中独子,父母俱逝。” 太后听了,心生怜悯,但是却又十分满意。 此问一出,虽然童明月没听出什么,但座中其他人皆高官贵戚之流,天家心思日夜都在揣摩,虽然太后问的隐晦,但是他们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于是其中一个云鬓高盘的高贵妇人站起身来提议道:”探花郎可真是一表人材啊,跟熙宁公主又年纪相仿。今日是太后大寿,熙宁公主又是太后的心头肉,何不来个双喜临门,让太后您高兴高兴。” 另一位贵妇亦跟着讨起好来,“是呀,熙宁公主得了如意郎君,太后您则少了一桩心事,岂不两全其美?” 于是接二连三,大家纷纷附和,谁都不甘人后。 上官锦实是没想到太后会有此意,就像窥见了自己心事一般,一时又惊又喜,又恼又羞。 上官瀛亦没想到童亦旻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妹婿,心中酸涩,但转念一想,如此倒也亲近了不少。他无奈一笑。 皇贵妃汤氏和睿王互相打了个眼色,事已至此,倒不好直接去逆了圣意。 庆元帝扶须颔首,他刚刚见童亦旻应对间甚有风度,年少又有如此定力实在难得。 太后看向身边的熙宁公主,想看看她是否满意自己为她挑的这个驸马郎君。却见上官锦脸烧红云,低垂着头,羞意难挡。太后笑意盈满全脸,看向庆元帝,点了点头。 庆元帝会意,金口一开,“熙宁是朕的掌上明珠,非人中之龙不能为配。今见探花童亦旻,年纪轻轻却有经纬之才,又如此俊逸潇洒、飘逸宁人,实为人中之龙。如此天造地设,朕便顺天而为。” 童明月听了众人之词早已被惊得冷汗直冒,此时又听庆元帝之言,更是吓得胆战心惊。若不是她素有定力,估计早已站立不住。她心中拜遍五方大神,求不要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才好。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听头顶帝王之音传来,“童亦旻”。 童明月立即跪倒在地,她此时只想地上有个洞,就此坠入,消失了去。 “朕今天就将熙宁公主赐婚与你,你可愿意?” 天哪,童亦旻张了张嘴,她就算不愿意,也不敢直说出来。思来想去,只得把心一横,死则死矣。她额头沁出汗来,拜伏在地,“陛下,臣不能娶熙宁公主。” 众人皆瞪大了双眼,惊得闭不了口。这探花到底有几个胆子,居然敢抗旨拒婚?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太后和庆元帝也吃了一惊,太后问道:“这是为何?难道是我熙宁配不上你不成?” “臣不敢。公主天之骄女,贵不可言,臣一介草民,实在配不上公主。况且……况且……臣已娶妻,怎好再娶公主!”即便没有娶妻,又何能娶公主,她心中苦笑。 皇帝和太后听了一愣,尚未开口,突然一声怒喝。 “你骗人,你刚刚明明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何来娶妻?”上官锦闻言腾身而起,这明明就是不想娶自己的推托之词。上官锦本已又羞又喜,高兴的无以复加,日思夜想之事竟然成真,让她觉得如此不真实。却没料到童明月突然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堂堂公主,居然被当场拒婚,难道自己还比不上一个青楼女子?越想越气,于是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叫瑶琴的?” 童明月愕然,“公主,臣刚刚只说自己乃是独子又没有了双亲,何曾说过我没有娶妻?况且又关瑶琴何事。”其实刚刚太后询问之时,她故意绕着回答。只因她想着早晚要让秀君重觅良婿,自己非其终身所靠。此时被逼,又不得不将自己已经娶妻之事说了出来。 “哼,若你真有妻子,那现在身在何处?”上官锦逼问道。童明月之言在她听来却是狡辩和为瑶琴开脱。 “自然在家中。”童明月答的理所当然。 上官锦脸气的胀红,她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但是偏偏两次都是因为这人。她公主傲气一起,还有本宫得不到的东西吗?于是决然道:“那好,我给你一月为限。若一个月内你能把你的妻子带到我面前,还自罢了。若不能,一个月后的今天便是你我成亲之日。否则你和你的瑶琴姑娘都是欺君之罪。”帝女之姿,令人不敢反驳。 太后见自己孙女定是看上这探花郎了,所以起了必得之心。但是既然那人拒绝,勉强而来的东西,又岂会幸福,于是劝道:“熙宁,休要胡闹。此事自有我和你父皇定夺。” 熙宁公主闻言转身面向二位至尊之人直直跪下,磕的地面一声脆响,“皇祖母,您答应过熙宁,驸马我自己选,就算不是人都行。您金口说过的话怎可反悔?” 太后哑口无言,自己确实许过熙宁,她看了看自己这个宝贝孙女一眼,那眼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坚定。太后又心疼又无奈,“罢罢罢,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吧。” 庆元帝见熙宁脸上的表情同她的母后如出一辙,他心中一痛。既然太后如此说了,庆元帝亦不好再说其他,他对童明月道:“童亦旻,一个月后你要是没有所谓的妻子,就必须兑现公主今日之言,知道吗?”事已至此,当然还是要为自己女儿撑腰。 皇帝一言定音,无可挽回。童明月趴在地上,缓缓应诺。 本是参加寿宴,却没想到目睹了这一场逼婚大戏,殿中众人却毫无看戏的雀跃,反而是七上八下,生怕被迁怒到自己。这日之后,所有人都默契地三缄其口,毕竟帝王家无小事,一个不小心便会惹火烧身。尽管如此,他们却也忍不住好奇这件事到底会有怎样的一个结果。 庆元二十五年腊月十五,年关将近。清晨的雾气未散,当京城的城门辅一打开,一辆马车便哒哒哒地使了进来,显是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口。 这时车上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丫鬟打扮地女子伸出了头来,她四下看了看,回身兴奋地对车内说道:“小姐,我们终于到京城了,马上就要见到姑爷了。” 车内人听了,也忍不住往外探了探脑袋。是啊,马上就要见到那人了!她嘴角挂着一丝笑,眼中却突然起了氤气,只得拿手偷偷地抹去。外面的雾气遮挡让人看不到太远,分辨不了距离,身越是离得近了,心却越焦急。突然雾中一个黑影,骑马而来,她虽然骑得不快,但是那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又有东西滴下,这次便再也无心去管,就让它任性一回吧。 第58章 城 第五十八章不眠之夜 林秀君的异样让童明月不安,她正要开口细问,却突然被林秀君堵住了唇。值得您收藏 面前的人眼神变得迷离,身体灼热的像个炭炉一般。童明月心怦怦直跳,身体亦不知不觉地跟着燥热起来。发烫的皮肤像是一根火柴,一下子便点燃了童明月心中火焰。她闭上了眼,不由得迎合起落在自己唇上的那些密密匝匝的吻。 此时林秀君只觉得有种莫名的躁动和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充斥着她的身体和她的心。她只能紧紧地缠住身下的柔软,不停地扭动起腰肢。她感觉像是飘在了空中,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又感觉到无比地自由自在。 突然童明月环抱住林秀君侧身一翻,反身将其压在下面。她撑起了身子,认真地打量起林秀君来。虽然被撩起了欲/火,但是童明月并没有失去理智。 空气似乎更加灼人。 “夫君,夫君,我热……我热,夫君……,”林秀君双手攀上童明月的肩头昂起了头索吻,急切而又急促。 “秀君,秀君……,你怎么了?”童明月唤着她的名字,声音轻柔又带着紧张。 “……夫君……夫君……,”林秀君根本顾不上回答,或者说她根本意识不到童明月说了什么,只是一直喊着童明月的名字寻找着童明月的存在。 突然林秀君勾住了童明月的脖子,拱起了身子。童明月顺势抱着她坐了起来。林秀君立即贴身上去,唇也准确地找到了童明月唇。像找到了归属一般,这柔软的触感让林秀君稍稍平静了些,但她又像任性地小孩怎么也索取不够。林秀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伸手在童明月身上摸索起来,想要解开这层层的阻隔。童明月惊得抓住了她的手,皱着眉头看向了怀中的人, 林秀君面色潮红,浑身滚烫,眼睛半睁半闭看似朦朦胧胧却耀着红光,口中断断续续呢喃着,“夫君……热……。”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直要喷出火来。 童明月眉头皱的更紧,林秀君这个样子让她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种她不想确认的可能。突然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让童明月惊的一跳,“她是中了合欢散。” 童明月立即追问道,“怎么解?” “顾名思义,交欢即解。” “难道就没有解药?” “这就是解药。” “不可能,你肯定有其他办法的。” “欲/望是火,燃烧殆尽自行灭去,若是强行浇熄了它,损身又毁人。” 童明月看着怀中的林秀君,她此时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如果再不熄灭,她就要自己烧死自己了。童明月心痛如绞,她不忍心看林秀君遭此炙烤,但是……但是……!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等我得道升仙了或许会有其他办法,可是现在……臭小子你只能好自为之咯。” 窗外突然没了声音,童明月急切喊道,“巫阳,巫阳……。”再也没有人回答。 “夫君……夫君……。”林秀君意识越来越模糊,嘴唇都干燥起来。童明月摸着她烧的通红的脸,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老天爷跟她开的这个玩笑太大了,她有些承受不起了。 一声叹息,童明月轻轻放倒了林秀君的身体。半隐半现的纱帐缓缓垂下,里面两个人影慢慢开始交叠,呻/吟中交杂着叹息,止不住的心跳,停不了的燃烧,抹不干的眼角,或许……再也回不了的头。 一个时辰后,驸马府西院正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身影冲了出来。不一会儿回来了两个人,他们径直走进了屋里,门再次被关上。 这一夜看似平静地过去了。但是某些东西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第二天清早,连朱像平常一样带着小丫头端着洗漱之物来到门外听唤。她不知道昨晚的事进行的怎么样,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突然房门被打开了,驸马爷自己走了出来。众人吃了一惊,却也顾不上奇怪,急急行着礼。只听驸马爷道,“先退下吧,夫人还在休息,需要时再叫你们。” 众人大感意外,夫人贤淑,可从没这样过。连朱听了却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她正要带着人退下去,却被童明月喊住,“连朱,你留一下。我有些话要问你。” 连朱一愣随即一脸坦然。她大概能猜到童明月想问些什么,也不怕童明月怪罪。只要事情成了,就算被责罚她也觉得值。连朱喜滋滋地跟着童明月进了一旁的耳房中,出来时却一脸忧色。 耳房里,童明月坐在榻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西院的异常很快便被传到了上官锦的耳中。虽然她并没有故意安排人去盯着林秀君院里的一举一动,但是总有些衷心耿耿地奴才为她考虑周详。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铃铛在一旁问道。 来人伏在地上,点头如捣蒜,“姐儿现在便可去西院一瞧,但有一句假话,便叫姐儿割了老奴的舌头。” 铃铛看了上官锦一眼,见上官锦没有任何表示便径自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嬷嬷辛苦了。” 那人感觉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高兴起来,多嘴道,“西院那位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良善,公主要多留个心眼啊。” 上官锦皱了皱眉,铃铛见状轻斥道,“别乱嚼舌根了,还不快退下。” 那人知道自己失言,往回缩了缩脖子,赶紧告退了出去。 铃铛看着人影消失在门口,转身问上官锦道,“公主……?” 上官锦站起身来舒出一口气,“走,我们去给姐姐请个安吧。” 昭德殿的灯亮了一晚上。上官瀛坐在案前打了个哈欠,他放下手中的案卷,揉了揉自己发涩的眼睛。一旁侍候的小太监正打着盹儿,突然站不稳地往前踉跄了一下,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上官瀛见状,哈哈笑了起来。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告罪道,“奴才该死。” 上官瀛摆了摆手,“起来吧。多亏你,你我才能好好的开怀一回。”他重新拿起案卷瞧了起来。 小太监小心问道,“太子爷要保重身体要紧,何须通宵读书?” 上官瀛眼睛不离,“小勤子,我读的可不是书哦!” “那太子您读的是什么?” “读的是人。” 小勤子不解,“啊?人……能读吗?” 上官瀛又哈哈笑了两声,“读的是人心。” 他连夜看完了汤府盗窃案的所有卷宗,看来看去,漏洞显而易见。他笑刑部尽然如此胆大,案子草草了结、敷衍行事,难怪父皇不批。当初他阅刑部递上来的折子时,虽然也觉得有问题,但是因为牵涉到汤家,所以并没有写下处理意见。至于庆元帝按下不批这件事,他倒真的没有如汤家所猜的那样从中作梗。 汤家势大,上官瀛并不想与其正面为敌,虽然现在的形势已经对立。但是朝政就是如此,不到真的兵戎相见,不要轻易将别人摆到自己的对面,也不要自己主动站到别人的对面。 上官瀛本不想着急插手汤家的事,但是现在皇帝点名让他查汤家,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安排。且童明月对这个案子的关心也是他始料未及的。童明月跟他说想救这个人,可是为什么要救却并没有说清楚,只说自己跟这个人有不浅的交情。他不想逼问童明月真正的内情,但是却忍不住胡乱猜测。看了一夜,想了一夜,他知道救出这个人不难,难得是救出这个人的同时又要让汤家说不出什么来,更重要的是要让童明月从此彻底地站到自己身边来。 刑部大牢之中,傅擎天对着墙壁叹了口气,他亦一夜未眠。童明月那天临走时对他说,“傅大哥,人生在世到底为什么而活?” 当时他愣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童明月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叹道,“为自己而活最难。” 为自己而活?他是吗?自童明月走后,傅擎天反复问自己。兴许一开始他是的。想当行侠仗义的大英雄,所以学了武功。但是真正当自己去行侠仗义的时候,却并不是为了自己当初最初的梦想。在世人眼中,侠盗十三郎是不羁的,来去无踪,潇洒自如。其实他自己清楚,他愧对这个“侠”字。因为他所做的那些侠义之举并不是那么纯粹,他心有良善但是却不是纯善。他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也许从一开始便是只是年少时的倔强让自己从不承认。 傅擎天如此质疑自己,其实也源自他心中的仁爱之心。无论目的是不是单纯,他都当得了“侠”名。只是他对自己要求过于严格,严格到苛刻,近乎死板,无论是这件事还是其他。 背后的牢门响动了一下,伴随着一个声音,“开饭啦。” 傅擎天转过身来,他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连眼珠子都不想多动一下。 送饭的狱卒却眼光闪动,直直地看着里面的人,忘了下一步动作。 傅擎天见今天这狱卒仍站在那不走有些奇怪,这才抬起眼来。突然他目光闪动了一下,心中有股冲动让他想立即开口喊出声来,却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只冷冷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另一边,上官锦双脚刚踏进落夕院的大门,就被人挡住了去路。原来是童明月身边的小厮童仟。绿竹因这段时间要跟着巫阳学武,没办法跟在童明月身边,因此童全让童仟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童仟两个字叫起来让人听了像“铜钱”,因此童明月干脆铜钱铜钱地叫他。让童仟感觉自己身上莫名多了些铜臭味。 铃铛见了童仟一步上前斥道,“狗奴才,也不看看是谁就敢拦道!” 童仟委屈道,“小的不敢,小的是来传话的。” “不敢还杵在那儿,还不快让开。” 上官锦也不耐烦地正要发火,却听童仟嘻嘻笑道,“公主,是驸马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等我先跟秀君姐姐的打声招呼再去。”上官锦不听,推开了童仟仍要往里走。 童仟急急道,“夫人有些不舒服,驸马说让夫人多休息休息,谁都不能去打扰。” 这话上官锦没听出什么,但是铃铛听了有些生气,什么叫谁都不能去打扰? “连公主都不行?”铃铛提高了声音。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童仟俯下了身子。 上官锦停下了脚步,“姐姐不舒服?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童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上官锦凝眉想了一会儿,看了里面一眼,转身向书房而去。 铃铛却气的瞪了童仟一眼,吓得童仟把抬起的头又缩了回去。 上官锦到了内院书房,一脚踢开了门走了进来,“找我什么事?”她还是有些为刚才的事情不满的。 “怎么啦?谁又惹你生气了?” 上官锦嘟着嘴,“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童明月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因此有些一头雾水。 上官锦将刚才之事说了。童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我还以为又哪里得罪你了呢?” 其实童明月确实有事找上官锦,并不是故意派人阻拦她。她敛了笑,“秀君真的病了。” 童明月突然的正色让上官锦不疑有它,本以为她们有什么瞒着自己,现在看来却是自己误会了。她担忧地问道,“严重不?” 童明月叹了口气,“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没有找大夫看么?”上官锦着急起来。” “找了,也吃了药了。” 上官锦舒出一口气,“那秀君姐姐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童明月没有再说话。她倒不是担心林秀君不会好,她担心的是好了以后该如何面对的事。 上官锦见童明月沉默起来,有些奇怪,“你怎么啦?难道秀君姐姐病的很重?” 童明月苦笑了一下,“没有,就是她身体太虚了些,需要多多静养罢了。” 上官锦不相信,“那你为何作出这种要死的表情?” 童明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好了,别说这些了。”她来着上官锦来到书桌旁,“我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她将一个本子递到了上官锦的手上。上官锦翻开来看了看,惊讶地抬起了头,“我以为又是你哄我玩的呢。” 童明月不满道,“我是那种人吗?”但她看到上官锦脸上的兴奋时,也不禁弯起了嘴角,“当然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