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告白无果 2013年3月末,上海正处于一年当中最美丽的季节。 柳丝成荫,草色翠绿,温静之中透着几许灵性。 松江区佘山东,沿着青石板的台阶一路而上,经过一片瀟湘竹林,再回一道弯儿,便能看见一座小竹楼。这便是我和师父的家。 师父已经离开了一个礼拜,他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封信。 “阿辞,我外出半月,枕下有钱。”这就是师父那封信上的所有信息。 在师父留信出走前,我曾和他告白过。 我心心念念想他,不得已只能去求师父唯一的好友曲三清,来帮我起上一卦,算一下师父到底去哪里了。 师父是一位替人看风水、过阴关的阴阳先生,曲三清跟师父一样,都是行走在阴阳两界之人,做的是旁门左道之事。 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儿,只可惜我天生是个女娃娃,不是块当风水先生的料儿,时至今日,我连最基本的红绳收灵、测字看相都不会。唯一会的,便是自打娘胎里带来的天赋异禀。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能跟花草和动物互通思想,可以感受到它们的爱与痛。 我相信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我们爱护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会回报同样的爱,甚至更多。 曲三清住在松江郊外,我骑脚踏车过去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站在这幢灰白的房子前,跟曲三清通完电话说明来意后,我有些愣神。如果不知情的人路过,绝对想不到这屋子的后头是一座孤儿院。曲三清是院长。 要说除了师父,就数这曲三清最叫我敬佩。 他收养了二十多名无家可归的孩子,却宁可让这些孩子们觉得他只是一个骗吃骗喝的神棍,也不愿叫孩子们知道他才是真正抚养他们的人。 “辞世,”曲三清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轻唤我的名字。我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听他继续道:“你又在发呆了……”说罢,带我进了单独在孤儿院旁开辟出来的一间院子,他就住在院末。 这院子非常大,院里头看似随意地摆放了数十块石头,实则是他布下的奇门阵术。 这也是我每回来都要提前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接我的原因。不懂术数的人,会迷失在石阵中。我想大概是由诸葛先生的八阵图衍生而来的吧。 一般的住宅,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开门,即青龙门、朱雀门、白虎门以及玄武门。东南西这三个门无论开得吉与不吉,都可借草地、池塘等物破去。而北开门,却是风水学中的鬼门所在,玄武门亦有败北之意,所以居家的话,一般会绕开这样的布局。 曲三清是个阴阳先生,他不可能不晓得其中的凶意,但他房间的门,却恰恰是向北而开。 我进了屋子找张椅子坐下,眯着眼望向曲三清:“曲叔叔,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总是打我的头。” “我也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叔叔!本帅哥今年才二十五岁。”曲三清到木箱子里取出他的乌龟壳子,塞了几个铜钱进去,有模有样地开始起卦,边摇边道,“楚先生这回走得有些蹊跷,按理说……他应该把你带在身边才是。” “谁猜得出师父的心思啊。喂……曲叔,你老是戴着张面具干嘛,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帅哥?年芳几何?”我瞄准曲三清右边脸上的黄金面具,下了手,却被曲三清躲过,还在我的手上狠拍了一下。我痛得呲牙咧嘴,怒瞪着他:“曲叔,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大家都认识六七年了,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儿。” “再叫我叔儿信不信现在就赶你走?”曲三清假意收起乌龟壳,和散落在地上的五枚铜钱,嘿嘿一笑,“我已经知道楚先生去了哪里,如果你肯叫我一声哥哥的话……” “曲哥哥!”我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身上的鸡皮疙瘩尽数冒了出来。 曲三清似乎很受用,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辞世最乖了。”说罢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楚先生他去湖北了,听说那里有个坟里天天有歌声传出,当地人请他挖坟治邪去了。” 我欢喜地看着曲三清,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那能不能算出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嗯。”曲三清坐正了身子,单手抚上黄金面具,食指在面具上轻敲打着拍子。 这是他最习惯做的一个动作。我知道他这样一动,就代表他在认真替我想办法。 第二章 :坟前初遇 过了半晌,曲三清皱了皱眉,道:“辞世,佘山荒芜人迹,你一个女孩子在那里过夜怕不怕?” 我摇摇头,看了看屋外的花草树木,回道:“难道只有人才有资格被称为生命么?” “哦!我倒是忘了你能与植物为伴。”曲三清收了卦,站起身来,“哎……也不知道你这种异能是幸,还是不幸。”摇摇脑袋,满脸憧憬,“上海的夜景是最美的,站在东方明珠最顶楼能俯瞰大半个上海,你却偏偏不能去。” 我站起身来踢了曲三清几脚。 四年前去东方明珠,还是师父护着我的情况下,回来连病了好几天,我哪还敢再去?或许东方明珠是国内最高的塔,所集的气较寻常地方的多,我的身体才会受不了吧。 曲三清把我送回了家,临走,他说我师父的归期他只能等子时七星齐集之时再测,让我夜里务必一个人小心谨慎些,别叫采花大盗把我偷走了。顺带还埋汰了一下我师父为什么不用手机。 对于前者,我没过多在意,师父在附近布下了奇门八卦阵,没有人能随意靠近。而师父从不带手机,我很是头疼。我不像他们有通阴阳的本事,能凭一个特殊的环境跟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阴阳先生通话,我只能仰仗现在的机器。 我是一名孤女,15岁那年师父给了我一枚九龙玉佩,收我入门下,从湖北乡下带我到了上海这座大城市。时光匆匆,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七个年头。 我发誓,师父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也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阴阳先生。 只是他沉默寡言,从来不笑,对我也比较严厉,稍微做错事,就要去院子里罚站几个小时。 吃了晚饭,我上了会儿网,早早睡下了。可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也睡不着。东风起,窗外的梨花又落了一阵花雨,它们在互诉离别。不禁让我想起了七年前,初遇师父的时候。 那是06年2月,湖北秭归正下着鹅毛大雪,我瑟瑟发抖地在外婆的坟前痛哭。盆里的火一会儿就被风给吹灭了,纸钱扬起老高,又落在地上,瞬间就被雪给覆盖住了。 我与外婆相依为命十五年,深知没有亲人的孤独与无助,就好像全世界将我抛弃了一样。现在外婆走了,留下我一人,我几乎连生的勇气都没有。 临近傍晚,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我的肩膀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我也没打算抹掉,只在心里盘算着,干脆冻死好了,听说冻死的人没那么痛苦。兴许还不需要劳烦村里的人,就着这雪地就给埋了,跟外婆一同去。 “人生在世,总能找到牵挂。何必轻生?” 这时候,一个温润如暖阳般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里。紧接着,一双黑色的鞋晃进了我的视线。 我没打算动,只呆呆地坐着,机械性地把手中的纸钱扔到火盆里,却早已忘了盆里的火苗已经被雪烧熄了。 他蹲下身子,淡淡地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想起了外婆,她也经常这样唤我,泪又流了出来,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如实相告。“辞世,十五。” “辞世?哪有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名字?多不吉利。” “我自己取的。我没有父母,他们都说我是从我妈的肚子被一个高人给剖出来的。” “谁?” “外婆。不过她今天刚死了。”我向空中洒了一把纸钱,微微抬起头,望向眼前的人。突地一愣! 他……长得可真好看。眉眼清俊,面若桃花却不失刚毅,一身黑色的风衣,因为半蹲着身子,有一半衣角钻到了雪地里。 他见我打量他,便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望着外婆的坟出神。 我揉了揉发麻的腿,也跟着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才刚刚到他的肩膀处。“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你不是村里的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愣了一会儿:“我?”过来牵我的右手,把我的衣袖向上一挽,抬手仔细摸着我左手腕上的红色胎记,又道,“不错,正是这蛇形印记。”说着拉着我就走。 我轻轻挣扎了一下,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上海。”他牵着我,似笑非笑,眉间隐隐有一些愁绪。 “我不走,我还要守坟。”我甩开他的手,继续跪到了外婆的碑前。 “阴宅讲究头朝为山、脚朝为向,此处一无山灵二无气脉,不适合走阴人入葬。” 我一听,心里大惊。外婆是走阴婆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打听来的么? “葬礼分为土葬、火葬、水葬、天葬。”他缓缓道,“前三者为普通人的葬法,而走阴人必须要实行天葬。若是择得不好,则会引发全村祸患。” 虽然我不太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外婆已经离逝,我总归是希望她能走得顺心些。 我忙问他:“什么是天葬?” 第三章 :水抱墓穴 古书《周易》中有所记载:“古之葬者厚衣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意思是把人直接葬到飞鸟走兽出没的地方,让飞鸟走兽吞食人的躯体。比如蒙古族和藏族,就会把尸体拿到鹰群聚集的地方,让鹰或其他飞鸟吃掉尸体,这样据说可以把人的灵魂带到天堂。 他跟我讲解了很多关于风水墓葬方面的知识,并说可以亲自带我上山,将外婆天葬。 虽然我很心动,但是如果按他的说法,那岂不是要把外婆再从坟里挖出来重新安葬?哪怕当时我才十五岁,也知道这样做对死人是大不敬。 “有没有其他的方法?”我问。 他点点头:“有。不过……若让我教你,你必须跟我走,入我门下。”见我犹豫起来,他继续道,“你自幼能懂异语,可与植物互通心思,天生注定与常人不同。走这条路,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心里一咯噔,他果真是一位高人。就算外婆是走阴人这件事他可以打听来,但我的天赋从没有让外婆以外的其他人知晓。 考虑再三,我同意了。他淡淡笑着,从颈项取下一个东西递给我,“辞世,从现在起,你便是我徒弟了。”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东西。是一个直径约五六公分的墨色玉佩,上面有九条龙缠在一起,用一根红绳子穿着。此物的价格应该不低。 我思量着要不要接下这份大礼,他却径直走到我的跟前,将红绳子套到了我的脖子上。“这是我楚氏一门的宝物,现在由你保管。”系好玉佩,他抚了抚我的头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按照师父的意思,我们花了整整十天的时候,把外婆的墓改天葬为水抱。 我实在难以相信,如此温文尔雅的男子转瞬间成了一位诡秘的阴阳先生,浑身散发一股威严的魄力,令人俯首。我不禁对他心生敬畏。 十天后,傍晚,我回家收拾了两件衣裳,又来到外婆的墓前拜了拜。“外婆,丫头私自拜了个师父,这就要走了。等丫头赚到好多好多的钱,就回来给您修一座庙,广积香火善德,也不枉您走阴多年。” 我抬起头来,手抚上墓碑上的字,心里一酸,不由又哭了起来。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去,师父带着我走出灵石村,去赶那最后一趟到镇上的班车。满天飞雪落在我和师父的肩头,凝结成冰晶。小道上早已没了人迹,连我们刚才踩出的脚印子,也被厚厚的雪盖住了,看不清来时路,也猜不透未来的道。 我抬手摸了下眼角,一片湿润。原来刚才一阵回忆,竟不知不觉又哭了一场。环顾四周,竹屋中的桌椅摆设无一不是我和师父亲手制的。除去看风水和过阴关这些诡异的事情之外,这七年来朝夕相伴的日子倒也温馨快乐。 窗外梨花轻落,隐有清香袭来。 睡也睡不着,干脆坐起身,脑中全是师父的身影。表情淡淡,少语,永远一身黑衣。师父说这样暗的颜色能助他更好地处理事情。 “什么人?”一个男音突然喝斥,打断了我的思绪。几秒后那男音又道:“我还以为是贼,原来是条黑狗。”紧接着便是一阵汪汪汪的狗吠。 听到熟悉的狗叫,我知道是小黑又拦下了一个闯入者。师父在竹屋周围设下了奇门八卦阵,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这个人居然能走到离竹屋如此之近,看来也是风水奇门个中翘楚。 半分钟过后,吱呀~门开了,一个黑影跌了进来,把正躲在暗中偷看的我吓了一大跳。我确实没有想到来人竟然能破阵,并且推门而入。 “你是什么人?何以在此?”来人又喝斥了一句,话语中满是警告与杀意。听得出来刚才第一句问话也是出自他之口。 我张了张嘴巴,竟无言以对。这里是我家,你一个外来者走进来,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在自己家里能干什么?难道种棉花么? “楚先生呢?”那人又问了一句。 原来是找我师父的。 说来惭愧,跟了师父七年,我只知道师父姓楚,其他一概不知。大家都叫师父楚先生。可我看眼前这个男人喊楚先生的时候语气明显很愤慨,不像来求师父办事的那些人满是尊敬,我当下有些不悦,啪地一下把灯打亮。那人显然没有料到我有此动作,急忙抬手拦住自己的面门,估计以为我是要攻击他。 我看了看,这男人长得有些削瘦,仔细一瞧,觉得有些眼熟。 “怎么是你!”他放下胳膊,半眯着眼睛,表情很惊讶。 我挠挠头,“大侠,您认识我?” “你不是小胭的同学么?”他松了一口气,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坐,卷起裤角,脚踝处流血不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辞世。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学妹。”他麻利地处理自己的伤口,见我疑惑,继续道,“我是秦小胭的表哥,项易,我们见过的。去年冬天,你和小胭来我家小饭馆里吃过饭。” 秦小胭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唯一一个还有密切联系的好友。 “哦……我想起来了。那哪是什么小饭馆,明明是大酒店好不好,我还记得,吃的是粉蒸肉……”我看着项易的样子,在心里偷偷笑着,当时还跟小胭给他表哥起了个外号,叫竹竿。瞧他现在瘦得,看来当初那个外号还能继续用。 项易哈哈一笑,“正宗的沔阳三蒸。诶对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女生是怎么闯过楚先生这八卦阵的?我可是牺牲了五只猫和一条灵蛇,看,还有这一身的伤……才勉强到了竹屋。”他举起脚给我看,完全没有了刚才杀人的气势。 第四章 :女娲灵石 师父说能寻到我们住所的人,都是有缘人。既然是有缘人,我就不必再隐瞒,便对项易说师父到湖北给人治邪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晓得。 项易很惊讶我居然是楚先生的徒弟,且还半点真功夫都不会,嘴巴张得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直到他看到我挂在脖子上的九龙玉佩,才点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八年前我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楚先生都没收下我。辞世,你是怎么让先生心动的?” 我嘿嘿一笑:“是他主动收下的我。咦?原来你跟师父也是故交啊?难怪能找到佘山来。” “故交?”项易一愣:“除了我还有谁?” “曲三清。” “我去!还真是那个王八小子。”项易吐了口口水在地上,骂骂咧咧,“当初老子跟他还是同桌,说好一起来拜楚先生为师,他却临阵脱逃,害得老子差点被楚先生整死。老子还以为这些年曲三清他一点消息也没有是死了,没想到混成了楚先生的故交!靠。” “别激动啊。”我倒了杯水给项易,道,“曲叔叔的占卜术很灵验,他明天就会带来师父何时回来的消息,届时你们一起在师父面前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迟。” 项易突地就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我瞧。我后退一两步,背靠到了竹门上,随时准备逃跑。 “楚先生怎么会收一个女孩子当徒弟?”项易终于憋了一句话出来。 我人已经退到了屋外的台阶处,“师父说进到竹屋的人可以凭一株花草和一只小动物换回一个心愿,你想要什么?”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着,把话题岔开。“前提是它们是自愿为你换心愿的。现在师父还没有回来,你可以先留下愿望,等师父回来我们再帮你完成。” 项易眯起双眼,目光如炬:“还真有这事?”我点头,他又道,“那么,我用这条赤蛇,换……换……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我想到再来,如何?” “可以的。”我认真地回答,看着项易手中凭空多出一条二十厘米来长的红色小蛇。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这条蛇的思想,它并没有拒绝,看样子是自愿的了。 “你等我一下。”我朝项易说道。跑到竹屋的另一边,从外面伸手进窗户里,把屋里桌上的一个笔记本拿了出来,“我先记一下,怕会忘记。项易,2013年3月,以蛇灵换愿。”又在项易的名字后来加了个括号,写上“未”。意思就是还没有完成。 项易起身往屋外走:“辞世,我先走了,等你师父回来记得告诉我一声,我的电话是138********。” “好。”我正巴不得项易走。 “对了,”项易突然折返,“你知道女娲灵石的下落么?”我摇头,他表情有些失落,“那当我什么都没说。”走到拐角处,闪身,不见了人影,只有声音传来,“辞世,一个女孩子住在山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谢谢提醒。” 我着实想不明白,项易好好的富二代不当,却偏跑来找师父学习风水阴阳。 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很晚了,压下打电话给小胭的想法,我躺回床上,强迫自己睡觉。越是想睡着,脑袋越是清醒,我索性又把师父从头到脚想念了一遍。 项易临走所说的女娲灵石究竟是什么?明天去找曲三清好好问问吧。 次日,我睡到中午才起床。刚毕了业,一时又没找到好的工作,整得自己像个无所事事的小米虫一般。简单梳洗一下,到了曲三清家里,喝上几口热茶,我问他关于项易以及女娲灵石的事,他沉默了会儿,道开了: “辞世,老项那人从上学时就心术难定,你心性单纯,多提防着点儿。至于女娲灵石……传说是女娲娘娘补天时遗留下来的一块石头,能洗净世间一切邪灵。其他我也不是很清楚,楚先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曲三清说着说着,明显不耐烦起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再看我也变不成神仙告诉你全部事情经过。咳……那个,我也不会告诉你楚先生的具体地址,这次的事很凶险,他叫我不要说。” 我盯着面前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双目含泪:“曲哥哥,人家还想问……” “你师父怎么收了你这样一个笨徒弟,你每天说那么多话不嫌累么?从现在开始一天只能问一个问题。” 我低头对着手指,将声音调到最温柔的频率:“曲哥哥,为什么啊?你既然受了我师父的嘱托,就应该对我倾囊相授啊。” “既然是你暂入到我曲家门下,自然我说了算,这是本门的规矩。”曲三清起身续茶,抿了一口,将茶盏搁回桌上,转身朝屋外行去,“你今天已经问过一次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便。” 我终于忍不住,怒吼:“曲三清,等师父回来我要告你状。” 那一身白色的身影又折了回来,对着我的头重重敲打了一下,说道:“这书是你师父专门从湖北捎回来的,你拿好,什么时候看得懂了,再来跟我提要求。” 我大喜,晓得师父总算是没那么绝情真的半月都不理我,这不,还托人给我带书来了。可当我手捧曲三清递来的书阅读时,顿时傻了眼。这些字呈上下结构的‘多’字形,像象形文字,又跟现在的汉字类似。不是日语韩语也不是英语,也不是蒙古语,这是哪国的字? 第五章 :荆州楚门 曲三清拍了拍我的肩膀,苦口婆心:“辞世,这是女字,楚先生说了,要是你半月内学不会,他就让我捉几条毛毛虫放你被窝里。嘿嘿嘿嘿……” 随着几声奸笑,曲三清人早已不见了踪迹。我只好在心里大损,好你个曲三清,让你整天凶我,还拿个劳什子女字来折磨我,等我师父回来,一定要你好看。 如此抱怨几句,突地想起来其实这书是我师父给我的,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打开电脑,边上网查资料,边慢慢翻看。 这七年来大大小小的案子,哪一件师父没让我参与过?这次为什么不带我去?难道跟这个女娲灵石有关?要不然为什么偏偏师父一走,项易就来了,还问我关于灵石的事情? 等师父回来,我非好好问问他不可。 如此过了几天,我正拿着女书研究着,突然几声狗叫响起,接着一个人影落到了我的窗边。 “项易!”我放下笔,盯着来人,“有大门不走,干嘛从屋顶跳下来?吓死人了知道么?” 项易挑着嘴角很诡秘地笑了一下:“辞世,你这么神秘,秦小胭知道么?” “啊?”我一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也估摸着他应该只查到我是个孤女,跟了师父七年。至于我跟能动物和植物互通思想,他不可能知道。 项易放下一直随身背着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地图来,在桌上空白的地方铺开。“这就是我的愿望。” “盗墓还是寻宝?”我凑近一看,竟然是女字?师父真是料事如神,知道有人会拿女字来为难我,就先给我准备了女书。 项易摸到地图中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哼笑道:“不是盗墓也不是寻宝,是去找你师父。” 我仔细看了看,我认得,是“楚门”两个字。并不是浙江的那个楚门镇,而是湖北荆州的故称。 “我师父现在在楚门?” “去看看就知道了,想不想去?” “去,为什么不去。现在动身都成。” “等等,我还要叫上那个王八小子。”项易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只听那边传来曲三清的骂声:“你个王八小子,老子等你电话很久了。” 项易和曲三清果然不愧是当年的同桌,连骂人的话都是一样的。 也没多耽搁,我随便收拾了几件衣裳就和项易赶到上海虹桥与曲三清碰面,买了当天到荆州的车票。 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便决定先在车站附近的旅店住一晚,好养足精神去找师父。 走了几百米,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小旅馆,要了三个单人间。可当我们从旅店前台小姐手中里接过钥匙的时候,项易面朝大门突地感叹一声:“坐北朝南,聚风临水,这酒店选址好啊。” 曲三清摇摇头,接过话:“可惜……是一汪死水。被这圆形的收银台一挡,形成了收山出煞之势,彻底断了财路。” “山上龙神不下水,水里龙神不上山。这酒店山水之龙神颠倒错位,损丁破财,凶祸临门,哪里还有财路?不过……老曲,你听说过镜中飞星么?”项易哼笑一声,从背包里拿出一面铜镜丢给曲三清,眼中满是挑衅。 “镜中飞星阵可改凶为吉,可这种方法早已失传多年,老项你是从何得知?这八年你拜了谁为师?” “老子聪明,无师自通。”项易双手抱胸,下巴上扬,“楚先生当年不肯收我,是他的一大损失。”说完,用余光一直瞥我。 我揉了揉鼻子,略有些尴尬。 曲三清拍了拍我的头:“楚先生会收下辞世,说明她有过人之处。”对着项易把那面铜镜晃了晃,“你光知道镜中飞星可改这酒店的吉凶,可知道需向上飞星才行?飞星旺气之处以及生气之处见到河流或低尘空地之处为吉,可你这铜镜背面却是一幅美人图……” “哎呀我靠,拿错了!”项易急忙一把抢过铜镜,塞回了包里,也不管这酒店的风水到底是吉还是凶了,径直向刚才订好的房间走去。 虽然他的动作很快,我还是很清楚地看到曲三清所说的美人图。图中的人,正是秦小胭。我快步走过去,看一眼项易的脸,有抹可疑的绯红,心道莫非这表哥爱上了表妹?我要不要先让小胭有个心里准备?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发生病变和出现弱智的机率非常之高啊。 “老项这家伙上学起就改不了得瑟的毛病,车站附近的旅店生意哪有差的?”曲三清朝我无奈地摇头,笑道:“要不是老项比起其他风水先生来说强了些,我也不会带他来帮忙。” “曲叔,师父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对不对?” “以我对楚先生的了解,这世上能令为难他的事不多。我只是猜测他这次的失踪,跟长生不老药有关。” “长生不老药?” “阴阳道最高秘术就是长生不死,这是每一位阴阳先生梦寐以求之物。” 我惊道,“师父……他也想要长生么?” “楚先生没有那心思,他担心的应该是诡道人。诡道专以邪恶处世,得到长生不老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曲三清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闪烁,“辞世倘若有朝一日你晓得了自己的身世,不要怨楚先生,好么?答应我!” “曲叔,我怎么可能会怨师父,我对师父的感情那是天地可鉴。”说完我脸一红,忙低下头,不敢再与曲三清对视,怕小心思被戳穿。 “那就好。好好睡一晚,明天四点我们按照老项的计划先去古城墙,那是旧时楚门的龙脉所在,我能借此断出楚先生的方位。” “嗯。” 一夜无梦,次日天还没亮,我们三人就包了一辆面包车前往目的地。 第六章 :阴阳先生 湖北荆州市在春秋战国时期是楚国的官船码头,非常热闹繁华,其荆州区内建有一道古城墙,逶迤雄伟,是中国现存的四座城墙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座。曲三清便是带我们来到了这座古城墙的下面,拿出罗盘四处查看着。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向我们投来的目光也愈发的疑惑,曲三清摇摇头,道:“楚先生在这里出现过,可我还是推算不出来他目前的方位。辞世,我需要你的血……” “胡闹!” 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截断了曲三清的下半句话。虽是短短两字,却言有威肃。 我抬头看去,只见古城墙之上轻薄的雾气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立在那里。“师父……是师父……”我大喜,朝城墙上挥手喊着。 曲三清皱着眉:“辞世,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能听得见、看得清?” “不知道。总之我感觉那就是师父没错。”我回了一句,飞快地向城墙顶上奔去。 我擦着这墙壁一路拾阶而上,根本顾不上衣服上蹭满了灰,只一心想快些见到师父。 来观光的游客没有这么早的,而早起的又多是些地地道道的荆州人,打小就看惯了这道风景,所以现在高高的城墙顶上,唯有一道黑影稳稳立在那里。即使不靠近,我也能感觉到那股随意散出的儒雅闲淡,让我这颗因太过高兴而显得有些狂乱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真的是师父! 肤白如雪,面容清俊,仿若古代的教书先生立于桃花树下,一出声便是音色朗朗。只是那双冷峻严厉的眸子平添了许多漠然,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这世间,或许也只有师父才能将阴阳先生的神秘诡异、与教书先生的雅态融合得毫无违和感。我内心雀跃不已,脸上发烫,紧紧盯着师父的脸看,手指在底下偷偷打着圈儿。 曲三清和项易也跟了上来,站到我的旁边,我偏头去看,他们的身上跟我一样,都是一片白灰。 师父缓缓自薄雾中走向我,近了,眼中一扫方才的冷意,抬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声音平淡而温柔:“阿辞,师父不在的这些天,过得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哽咽着,撒开手抱住师父的胳膊,抬头望向他的肩后。那儿悬着两把剑,是师父视若生命之物,七年来碰都没让我碰过一下。 能让师父带两把剑出场的风水之事不多,那日我发现两把剑同时不见了,当真以为师父扔下我不管了。现在我一时情急便将所有的委屈化成眼泪流了出来,边哭边道:“师父,阿辞好想你的……” “楚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哈……真是天助我也。”项易满脸喜色,走向前,也没嘲笑我还在哭,对着师父一拜,道:“一别八年,先生的道法越来越高了。”朝靠墙一个角落处一指,“连迷榖(gu,三声)这等奇珍异木都能采得。难怪我们刚才察觉不出先生的所在,原来是被这迷穀隐去了气息。” 我一听项易这话,收起眼泪,心道搞了半天他不是带我和曲三清来找师父的,那是来干嘛的? 也来不及多问,顺着项易的手看去,才发现那里有一株黑色的小树,约半米来高,上面结了一朵拳头大小的五色花。看起来很惹人喜爱。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朵花中有这么多颜色的,一时好奇跑了过去,蹲下身子打量。手刚一触碰到五色花,整株小树突然就不见了踪影,接着一团黑色的雾气自地面袅绕而上。 我吓了一大跳,忙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阿辞,迷穀性烈,当心被它伤到。”师父护我至身后,长剑挥出一道白光,抵上那黑雾中心,眼中闪过杀气。 曲三清神色凛冽地站在师父身侧。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须臾之间,待我仔细看时,却见黑气早已散去,地上站着一位女子。黑衣短发,看起来很是精明干练,有点女杀手的感觉。 项易在一旁惊呼:“想不到是一只迷穀花灵。真是世间罕有,楚先生好本事。” 原来这是花灵啊,她长得可真美。我看着眼前的女子,发现她除了神色惊愕之外,并不具备其他的攻击性。 “再大的本事也是后天练的,比不上辞世的天赋。”曲三清双手抱胸,自顾自言语,“楚先生费了这番功夫都只能把迷穀整株带到这里,没想到辞世一来,就逼她现了人形。” 迷穀很难降服么?我这么想着,一丝微弱的思绪钻进了我的脑中。怔了怔,转头对师父道:“师父,花灵说她害怕。”薄雾下,师父脸部利落的线条英俊得魅人心魄。 师父吩咐项易和曲三清各后退几步,:“阿辞,你同她讲无需惊慌,我带她来不过是希望她替我们引路。” 我望着迷穀花灵微笑,在心里默默地把师父的意思传达给她。 大家知道吗?一般的动物灵和植物灵就算修成人形,也不会用人类的语言去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 花灵如我所料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望着我,我感觉她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眨眼变成了一朵五彩的小花,落到了我的面前。我顺势伸出手接住,朝师父嘿嘿一笑,像个讨糖吃的孩子,“阿辞是不是很厉害?” 第七章 :迷穀花灵 曲三清上前一步,打量着我掌中的迷穀花:“迷穀能掩去人的气息,难怪我之前查不出楚先生的方位,还以为先生为寻那长生药失踪了。这才……才擅自带了辞世前来……” “颛顼陵里有一段水流挡住了去路,唯有迷穀为引,才能渡得。”师父眉头微瞥,望着我有些忧意,“也罢!阿辞命里该有此一劫,无可避之。” 曲三清瞄了项易一眼,低声道:“楚先生,你真的确定这长生不老药就在古城墙下的颛顼陵中么?” “不管真假,都要在诡道人之前拿到长生药。” “辞世知道这药的真正用途吗?” 项易插话道:“我可听说装长生不死药的盒子内被下过巧簧机关,只有先拿到女娲灵石,才能破了它的煞气。” 曲三清突然大声斥道:“老项,你给老子闭嘴。” 我正研究着手中的迷穀花灵,听到他们又在说长生不老药和女娲灵石的事,而且还跟我有关。瞧曲三清和项易这架式,像要打起来一样,我忙问师父是怎么回事,师父却冷着张脸怎样也不肯说,我就没敢继续追问下去,怕把师父问得烦了再次扔下我不管。就跟前段日子我刚刚跟他表了白,他就不带我驱邪了一样。 项易把先前那张地图拿出来,道:“楚先生,你帮我看看这地图,我得来消息说长生不死药是在这座墓中。” 我与曲三清对视一眼,大抵都觉得项易这哥们儿是个二愣子,他这地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颛顼陵墓四个字,被红笔圈出的地方也确实是楚门。 哦……我明白了,难怪项易一开始就要找师父,原来他不认识女字。他自己想得到长生药,居然诓骗我们说是到楚门来找师父的,真是个坏家伙,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得来的风声。 还好师父早有准备。 曲三清解释道:“你这地图正是颛顼陵内的图纸,只不过是后人所画,其中的许多机关陷阱也画得不全对。颛顼陵墓到底是在河南还是在楚门,你别问我,这事谁也说不准,反正楚先生说是在荆州,就一定在荆州。” 项易涨红着脸,瞪着曲三清。曲三清手指在黄金面具抚了抚,望着项易摇头轻笑起来,项易的脸色便愈发气愤,眼珠子转了转,这才道:“好啊……搞了半天老子被老曲你丫王八小子的给耍了,你一开始就晓得老子是为了长生不死药才来拜师,故意露出风声让老子去苗疆抢一张假图纸来,老子花了八年时间,你个……” 话还没说完,曲三清突地从怀里拿了一枚铜钱朝项易丢了过去,项易反应过来朝旁一躲,却还是被那铜钱给划到,衣衫裂了一个小口子。“老项,要是我再多出一成的力,撕破的就是你的脖子了。就你这三角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拿到真正的地图?” 项易一愣,既而大骂了一声,转头生气了闷气。许是觉得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想撂担子不干了,可确实又因为想得长生药而不想走。 我问师父我们是不是要进入古城墙下面的颛顼陵墓中去,趁诡道人到来之际,先找到那什么长生不死药,师父说是。我问几天,师父想了想,道七天。 我晃了晃自己的背包,里面堆满了巧克力和饼干之类,过个三四天一点问题也没有。师父他们早有准备,所以吃的穿的我都不是很担心,唯一忧虑的便是没有准备姨妈巾。我上个月是15号来的,今天是9号,如果来得准时的话,时间就刚刚好。最怕还在墓里的时候姨妈突然提前来,那就糗大发了。 这古城墙总共有九座城门,我回头看了看,已经走出离主城门有很长一段距离了,一时便犯了懒,心说算了,到时候少接触冰凉寒冷的东西,祈求姨妈不要乱了时间,让我丢脸。 又走了五六分钟,我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城墙墙脚处有人工修补过的痕迹,要是真有陵墓不早就被发现了?” 曲三清嘿嘿一笑:“辞世,你听说过九八年那场惊动各方术士的盗墓么?” 我摇头:“只记得九八年洪湖发大水,淹死了好多人。” “那是为了掩人耳目做的噱头。”项易快速接过话头。 “嘘……隔墙有耳。”曲三清随手捞起地上一截树枝在项易的头上敲了一下,“这事别再提了。” 项易吐了口吐沫,踢了曲三清一脚:“我去!老曲,是你个王八小子先说起来的。” 我们又走了个十来分钟,眼前出现了一条几米宽的横沟,幸好没有下雨,要不然这沟该成一条小河了。据说这正是98年的时候,为了修复这段坍塌路段,一队考古人员挖掘出来的探沟。 ——看来他们刚才说的盗墓之事不是空穴来风。 还好知道这里有长生不老药的人寥寥无几,要不然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 第八章 :腾空古剑 曲三清和项易把背包放到地上,各自拿出罗盘和尺,开始沿着这条横沟测方位。师父则静静站在那里,闭着眼睛。 师父会观风,他能以风的走向来判断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哪怕是艳阳高照,我们丝毫感觉不到风的情况下,师父也能凭借空气中的微小气流波动,来断定结果。 曾经我拿观风来调侃说师父要是帮警方找凶手,分分钟搞定,结果就被师父罚站了一个小时。自此以后再也不敢拿师父的本事随便开玩笑。 也不知道我对师父这种既爱又怕的情感是从何时开始生根、发芽的,也许是从七年前初遇的那一刻吧。师父的身上总是裹着浓浓的迷雾,时而对人坦诚相见,时而神秘莫测,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要是师父能当我男朋友的话…… 我正望着师父的侧脸做着无数粉红幻想,被项易一阵骂声给打断,不满地转身看去,发现他手里正拿着半截灰砖。走近一瞧,看见他脚边的野草都被他清理干净了,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块,上面印着一个太极八卦的图案。若不仔细,很难在杂草丛生的地方找到。 难道这就是颛顼陵的入口?未免也太怪异了些吧。 曲三清拍了拍项易的肩膀道:“老项,别这么暴力,看你曲哥我的。”说着蹲下身子,从包里拿了一截铁丝出来。 那铁丝一头是一个圆圈,另一头是一个弯钩,很像钓黄鳝的那种长鱼钩。 “楚先生,哪个方向?”曲三清把那铁丝伸到八卦图上比划。 师父睁开眼,道:“阴面,两厘。水。” 曲三清点头应了一声,把铁丝靠近八卦图白色面的那个黑点上,又从包里拿了一个玻璃瓶出来,倒了一滴液体到铁丝上面。那液体一遇到铁丝,立即滴落到石板上,像蛇一样围着那八卦图案游走,数秒后,定格在了一处。 “门在坎。”曲三清的面色有些凝重,“楚先生,是北方鬼门。这地方好像被诡道人动过手脚,还是被他们先一步了么?”说着定定看了项易几眼。项易朝曲三清冷哼一声,抬头去看天没有说话。 师父用脚踩了踩一个地方,顿了顿,唤我:“阿辞,手握玉佩。” 我探手到脖子上,乖乖听话把那块墨色的九龙玉佩捏住。“师父,你为什么每次遇到诡异事情的时候,都要我把玉佩摸着?”我调侃着,“这玉能把我的力量传给你么?” 曲三清白了我一眼:“除了跟花草说话你能有什么力量?楚先生是怕你这小身板承受不住墓中的阴气。你握着玉佩,他就可以替你接下坎中杀意。” “动手。”师父冷冷吐出两个字。 天空一片乌云卷了过来,从云间隐隐传来轰隆的雷电之声,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一阵风刮过,把一粒小砂石吹到了我的眼睛里,我急忙闭眼想去揉。 我平常习惯用右手,刚才握着玉佩时便是沿了这个习惯,可是砂进眼睛的速度实在太突然,我条件反射就用右手去碰眼睛。哪知手刚一离开九龙玉佩,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情急之下我又回握紧。想必那就是曲三清所说的坎中杀意了,竟让人这般难受。 由于刚才瞬间的疼痛,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却阴差阳错刚好把眼睛中的砂石洗去,人舒服了不少。 这七年来师父带我处理了无数的“案子”,每一次有危险的时候,师父都让我拿着九龙玉佩,如此说来,师父是把我身上所有的痛楚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去了?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如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么? 一道炸雷惊响天际,周围的草木顿时被打得乱飞,有好些撞到我的身上,却并不觉得疼。我眯着眼睛去看,一股黑气自曲三清面前升起,还没腾到与曲三清齐胸,师父一剑压了过去,剑华如雪,将那黑气搅成一股旋风。风力越卷越大,把我们包围了起来,我几乎都站不稳身子。 师父靠近我,一手执剑,一手将我护在了怀里,替我挡去乱石飞砂。 约一分钟左右,四周渐渐没了声响。 “阿辞莫怕,没事了。”师父扶我站好,拍拍我的背安慰。 项易惊呼:“我靠!楚先生,你简直跟天神一样。”手指在半空打个转,做着旋风的动作,“居然能控制龙卷风。” “什么神?这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顶多万物有灵,你个王八小子有点常识好不好,刚才只是一阵小小的旋风。”曲三清几下收拾好东西,用力拍着项易的脑袋:“八卦阵中生死八门,又衍十六门,生生不息,这才引起气流漩涡,形成旋风。楚先生不过是卜到了破门的方位,用剑解了煞气。” 项易被说得面红耳赤,知道自己辩不过曲三清,便把注意力放到师父的剑上来:“那这腾空剑我总不会看错吧?”转到师父身后去,指着师父背上那把剑又道,“还有这画影剑。”说着疑惑起来,“腾空和画影都是颛顼的宝剑,传说中的神剑,楚先生是怎么得来的?” 第九章 :洞中美尸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半吊子水啊?没两把刷子敢闯颛顼陵墓?”曲三清把项易往前一推,我看到那本该是八卦的地方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半米左右的洞穴,向下延伸着,仅供一人通过。“少废话,赶紧下去。” 项易撇撇嘴,钻了进去,曲三清站在洞边盯着罗盘。过了约五分钟,曲三清道:“他到了。”说着把背包往洞穴里扔,紧随其后也往下跳。 片刻后,师父让我先下去,他垫后。 等到进洞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洞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些,我要把脚用力蹬两边的土上,才能保证前进的速度。如此往下一两米,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时,洞穴变得稍微倾斜起来,下滑没有先前那样吃力。我回头看到一个黑影,感觉是师父下来了,心里便没那么害怕,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像坐圆桶滑滑梯一样。 突然前面一个急弯,我只看到一点光亮突现,眨眼间跌落到一个人的怀中。 “谢谢曲叔。”我从曲三清怀里落地,粗粗打量了一下这个洞穴,只有三四个平方,曲三清的脚边正放着一个手电筒,我刚才看到的亮光便是由此发出。 洞穴内除开头顶,四壁和脚下全是石头筑成。要是刚才曲三清没有接住我,估计我的屁股要摔成八块了。 正此时,师父刚好跳到洞里,看着我,皱起了眉头。 曲三清道:“楚先生,你别担心,我们三个大男人还保护不了一个小丫头么?” 原来师父是在担心我啊,嘿嘿……我心里乐开了花。“师父,这个陵墓这么好进,怎么会没有人盗?” “你当入口处的八卦阵是摆设么?”曲三清捡起地上的手电,回我两句,“楚先生用了七年时间才找到启阵的方法。” 我翻了个白眼,心道曲叔谁让你答话了,人家问的是师父。可一看师父严肃的脸,我又把反驳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借着手电的光左右细看这石洞,表面凹凸不平,好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洞壁上刻满了古文字。呈“多”字型结构,正是女字。 古城墙下面如果真有陵墓,那必然建得十分深,也必须绕过古城墙的承重面,就像地铁都要绕开高楼大厦一样,要不然会形成塌方。又一想,不对呀,颛顼陵墓出现的时间要比这古城墙早上千年,应该是说古城墙的修建都避开了陵墓的墓室。 这是巧合,还是人为?几千年前的古人,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在地下?我们真的会顺利找到长生不老药么? “别说话,你们快过来看这里。”项易一直背对着我们,突然无比兴奋地开口。 我挤到项易身边,顺着曲三清手中那道手电光一看,愣住了。隔着我们这座洞穴的是一方白玉,通体透亮,能清晰地看到白玉那边的情景。那儿也是一个石洞,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石室。石室的正中央有一个八角的石盘,上面躺着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她梳着双垂环髻,穿一袭浅碧色的衣衫,领口和袖口处各叠为三层,上面皆用金线绣了牡丹和云图。是秦汉时期的装扮。 颛顼陵中怎么会有秦汉美女? “活色生香啊……”项易扒在白玉门上,望着那古代美女口水直流。 曲三清狠踢了他一脚:“活个屁,哪个活人能在陵墓里待那么久?”顿了顿,又道,“诶我说老项,你这王八小子还有点天赋啊,居然能透过白玉看到里面的情景。” 项易被他一夸,立马冷哼一声:“老子本来就聪明,无师自通开了天眼,能穿墙而视哎呀……”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惨叫着跌坐到地上,从他的怀里滚出一个迷你望远镜般的东西,师父的脚踩在那东西上头,冷着脸一言不发。 曲三清愣了愣,反应过来,拍了项易一巴掌:“老项,楚先生面前你也敢耍心眼!不要命了?阴阳道的本事学了个半瓶水,这些高科技运用得倒是熟练啊。” 我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铅笔充电电筒,呵了口到白玉门上,再用袖子擦了擦,里面的秦汉美女看得更加清切了。“你们冤枉项易了,我也能看得见里面的女子。”她头上戴着紫檀木箜篌簪,簪棍上还细细雕着牡丹花。配上绝世容颜,简直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可惜是一具尸体。不知道她是怎样在千年时光的流逝中、将容貌保存得这般完好呢? “辞世,你与他不同。”曲三清转头对我道了一句,又回眸望着项易,把手中电筒的光对准项易的胸口,“再让老子看到你在陵墓中用这个红外线,老子就替楚先生灭了你。” 项易斜睨曲三清一眼:“不就是怕起尸么……” 第十章 :秦女起尸 “起尸是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问项易。细细盯着秦汉女尸的脸看,心道这皮肤真好,白里透红,若是能瞧清她的双眸是什么神色……“啊……你们快看,她睁眼了,她是活的。” 就在女尸睁开双眼的瞬间,她栖身的石盘突然向下凹去,周围的小石板渐渐围拢过来,呈八卦排列的方式,一圈一圈朝她包围而去。石室四面墙上原本已经灭了的长明灯突地一盏一盏全亮了起来,照亮了整座石室。在其北方一角,有一只四脚的方鼎,鼎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女字,鼎的四脚上分别镌刻着类似日、月、星、水、火的图案。 “不好,她醒了,看来只能用暴力解决了。”曲三清大骂一声,对项易道,“都是你这王八小子坏的事,早知道就不带你进来了。” “不就是暴力么?老子一直很黄很暴力。”项易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看老子怎么解决这个美娇娘,晚上陪老子爽爽……”说完从背包里拿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我一看,那东西长得像手榴弹。心里顿时一咯噔,胆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 “老项,你丫找死,不怕塌方啊!”曲三清一枚铜钱丢向项易,那类似手榴弹的物件就落到了地上,原地转了两圈,便向我的脚边滚来。 这手榴弹万一爆炸……妈呀! 我忙向师父身后躲去,可小小的洞穴哪经人这般折腾,我才跑了两步,头就狠狠撞到了石壁上,痛得我眼泪直流。 闭眼揉着脑袋的那十多秒,我听到项易哈哈大笑的声音,继而是他的惨叫声,接着又是他求饶的话……“楚……楚先生,我,我以后再也不戏弄辞世了……” “老项,你丫中二病犯了还是怎滴?拿个装蛐蛐的盒子冒充手榴弹来捉弄人,楚先生没杀了你算轻的。”曲三清骂道,“你个王八小子以后还能正常点么?!” 我一听,脑袋直犯晕。装蛐蛐的盒子?项易,我可真是服你。你把蛐蛐带到陵墓里来干嘛啊?难怪你八年前在佘山跪了三天三夜师父都没收你,太作死了。 解决完了项易,曲三清转头朝师父道:“楚先生,您看这玉门要怎么过?” 正在这时,我似乎听到了几声轻盈空洞的女子笑声:“咯咯……哈哈……”在这不足五个方的石洞内显得格外地诡异,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脚下意识地靠近师父。 项易和曲三清两人也没有斗嘴了,在这笑声响起的同时蓦地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想让人刻意仔细去听那女子的笑声,直直穿过耳朵刺进人的心窝,气氛非常的紧张。 “咯咯咯咯……” 仅过几秒钟,那玉石门突地自行向两边打开,石头摩擦的声音原本显得沉闷,但这时听起来却变得非常尖锐,像是用十指去抠锈迹斑斑的铁门,只不过声音之大数以千倍计量。 师父把中指放嘴里猛地一咬,用血在那正在移动的玉石门上飞速地画了一个符号。说是符文,但惭愧如我看不懂,只会看热闹。项易在一旁双手抱胸,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师父下血符,手指似乎还在轻轻比划着,好像在学习。 曲三清转头看了我一眼,惊道:“辞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说着伸手过来探我的额头,“难道是已经开始有所感应了么?” “什么感应?曲大哥,我好不舒服。”我摇摇头,赶去心中不安。这玉石门开门的声音真是叫人听得太难受了,我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耳朵,又怕曲三清再问我话,我会听不清楚。如此犹豫少顷,那玉石门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师父转过身问我:“阿辞,好些了么?” 我点头:“只要不听那声音就还好。” “嗯。”师父应了一声,率先走进了那个秦汉女尸的石室中。 项易跟在师父身后急忙往里钻,好像慢一步我们就反悔不让他进去了一样。曲三清刚准备抬脚走,我拉住他的衣袖:“曲大哥,你刚说我跟什么东西产生了感应?” 曲三清愣了愣,道:“事到如今,也是时候让你晓得一些了。”将我一拉,“边走边说。”我顺着他的意思朝那石室迈步,他道,“其实我和楚先生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这事跟你左手上的蛇形胎记有关。你能听得懂动物和植物的心思,也是源于这个胎记。” “我还以为那是我妈怀我的时候色素食品吃多了咧。”我笑着回道。听说孕妇在怀宝宝的时候有很多东西不能吃,比如螃蟹和甲鱼吃了会流产;牛肉吃了生出的宝宝会比较黑;猪油吃多了的宝宝会比较容易上火,等等。 曲三清听到我这么回他,噗嗤笑出声来,见师父转过身来警示了他一眼,于是忍住笑板着脸道:“那个辞世,笑归笑啊,你这个胎记给你带来天赋异禀,却也致使你命运多舛。” “是会短命吧!” 项易在这个时候插嘴了一句。也正是这一句把我的小心脏说得扑通一阵乱跳。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而且这“逝”的由头还只是因为一枚胎记。师父都还没有答应我的表白,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师父沿着石室走了一圈,又低头去看秦女陷下去的那个石台,道:“小项,八年前那趟走阴可还顺利?” 饶是这问话的声音极其平淡,项易一听立马蔫得跟霜打了似的,低着头噤了声。 第十一章 :鲛人珠泪 “老项,原来八年前你被搞得那么惨,是被楚先生抽了一魂去走了阴啊?哈哈……”曲三清将声音压得很低,整个人表现得幸灾乐祸。 我蹭到师父身边,准备跟他说一说我命薄的事,没想到顺着师父的视线略一瞥,我浑身的血液全部凝固住了。 那洞内是怎样一番恐怖的情景。 整个石台陷到下去形成的一个洞穴,大约两米宽三米长,里面挤满了人头,并且每一个人头的双眼都是看向上面的。你俯瞰他们的时候,仿佛他们是在仰视你一样。一排一排挨得非常的整齐,有密集恐惧症的朋友估计当场会被吓昏过去。 我腿一软,差点摔到地上,师父手快将我扶住,低声问:“阿辞莫怕,那是死尸。” 曲三清拿手电去照那洞穴,末了,附和着:“楚先生说得没错,虽然眼睛全是绿的,但的确是死尸,对人构不成危险。” 项易也仔细盯着洞内看,大惊小怪地道:“这是鲛人尸啊。” “用得着你说,老子看得出来。”曲三清回了项易一问,又去问师父,“这么多,看样子是被人为安排的,会是血祭么楚先生?” 师父没有说话,倒是项易道:“这石室内又没有别的通道,是与不是先拉一具上来,说不定身上有机关,机关被触发,我们就有办法找到下一个入口。”他在背包里翻了三根铁勾子出来,简单一拼接,成了一个简易的三爪勾,用绳子连上放到下面的洞穴去,手腕一转动,那铁勾就钩住了一具鲛人尸的眼睛。向出一提,无奈那些尸体挤得非常满,他一个人的力道与技巧根本扯不出尸体,只是把那只绿幽幽的眼睛给挖了出来,向上一飞,在墙壁上反弹着落到地上,滚了几下,迅速变成了月牙白。 项易也不急着继续钩鲛人尸,蹲在地上研究那颗月白颗子,眨眼间大喜:“楚先生,是鲛人泪。” “鲛人泪个屁!”曲三清用手电仔细去照月白颗子,“鲛人泪是鲛人哭出的眼泪变成珍珠,这是什么东西?” “反正看起来比珍珠值钱多了。”项易回道,迅速将那珠子用布包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我说老项,你家那大酒店贪的钱不少啊,你怎么还这么财迷?” “有谁不嫌多。” “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师父在那月白珠子落在墙壁的那一处画了一个符号,那符号一印上去,原本挤在石洞内泛着绿光的眼珠齐齐暗淡了下去,连我们各自手中的手电筒的光线都被遮住,整座石室片刻间陷入黑暗之中。 项易骂了一句妈的,喊道这是什么鬼情况,明明手电没坏,为什么光都不见了?曲三清在一旁答话:“电光无法照到的地方,莫非是阴间!?” “是阴关口。通往阴司的渡口。”师父纠正曲三清的说法。 “颛顼陵墓怎么会跟阴关口相连?” “这整座陵墓已经被阴气所覆盖。若我猜得无错,是有人将阴关口移到这里来,以阴制阴。” 项易道:“利用颛顼鬼帝的身份以阴制阴?这方法好是好,可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镇得住鬼帝?” 曲三清回道:“我们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呀。” “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难说。谁知道你这八年干嘛去了,是学好了还是学坏了。” “我肯定是好人啊!” 师父没有理那斗嘴的二人,牵起我,我感觉他的手微有些冰凉,刚想戏谑他是不是也紧张,便听他道:“阿辞,前面的路有些长,跟紧我,别怕。” 我点头,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师父这么在乎我,肯定是喜欢我的。 师父打头,带着我们往一个方向走去。原本我以为会碰到墙壁,因为整座石室就那么大。可我们走了一分多钟,师父的脚步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我便觉得好奇起来。 我以前除了游乐场,其他稍微人气多一些的场地我去了都会觉得心里很压抑,回家后都会病几天。所以外出旅游探险,对于我这样一个宅女来说,是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虽然这七年来师父有带我去替人迁坟或安家神之类,但我总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的,而这次的事是与我有莫大的关联,难免心里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兴奋。 摸了摸左手腕,那里有一个蛇形胎记,红色的,才不过两厘米左右。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印记,怎么可能会是我短命的根源?师父和曲三清隐瞒我这么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跟女娲灵石和长生不老药有关?颛顼陵墓连着阴关口,是不是代表着,我们马上会进入阴司的领地? 我太想解开这个谜,前进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过了约数十分钟,师父在前面淡淡地吩咐:“关掉一切电子设备。” “好的。”曲三清的声音自我的身后传来。 项易大叫一声:“老曲,你什么时候跑我前面去了?” 曲三清回道:“我一直在你前面啊。” “那、那辞世在哪里?” “她当然是在楚先生后面啊。” “等等等等,我有点乱。听你这话的意思,楚先生在第一位,辞世在第二位,你在辞世后面,是第三个,我是最后一个?”项易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颤抖起来,“那……那老项,我前面的就是你了?” “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表达什么?”曲三清有些不耐烦。 项曲顿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道:“老曲,你长发没有及腰吧?” “废话!这里除了辞世,还有谁是长头发?” “楚先生说这里是阴关口,我有些害怕,手里就一直捏着辞世的头发……我一直以为辞世走在我前面。” 我心里一咯噔。我虽然头发较长,但绕开曲三清再让项易抓住,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沿着头皮一路顺到发尾,很顺溜,心里的恐惧加深了些。 第十二章 :渡阴关口 要说这是一条甬道的话,倒不如说是一个非常空旷的地方,因为我曾在途中试过把空出来的手平伸出去,并没有摸到有墙壁。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我们几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楚、楚先生救我……”听项易的声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阴阳先生遇到的魂魄一般是人死后所化,都是没有实体的,大多只是残存的电波,基本于人无害。执念较重的会影响人的心情,也有少数怨气很深的能移动物品以及控制人的身体言行,但毕竟这种魂魄是非常少见的,不是有重大冤情也不会出现这种魂魄。 如现在这般凝成了实体的魂灵,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我跟在师父身边多年都没有见过的,项易更加不可能见过。进颛顼陵墓我原本做好了遇到魂灵的打算,但这魂灵一出现,就是有实体形态的,并且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混在我们几人当中,可见其破坏力并不小。 项易此时的紧张程度我是能够感受到的,因为我自己的心里也着实畏怯得要命。 师父停下脚步,道:“小项,那是看守陵墓入口的秦女。” 曲三清道:“是刚才那个石台上面的秦汉女尸么?难怪,我说怎么好端端的美女尸体怎么会不见了呢,原来真是起尸了,还被老项这小子遇上了。看来那下面的鲛人抬珠是为了养这秦女的。” “说那些七七八八的干嘛,你们快救我啊……”项易急着催促。 师父道:“秦女的任务只是为了防止人进入陵墓,只不过……这地方好像已经被人进来过,原先的风水格局已经被破坏掉了,现在只要你不伤秦女,她便不会害你,待过了这条甬道她自然会离去。” 项易颤抖着声音:“如果扯下一把头发不算的话,我、我的确没伤她……” 曲三清大喊一声:“项易你个王八,你是猪脑子啊!”伴随着他的这句骂语传来了几声咯咯的笑声……正是那秦女发出的。曲三清怕是忘了,那秦女站在项易的前面,便算作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师父牵着我的手一紧,道句“快走”,然后小跑了起来。曲三清见势不对,紧跟在我身后,项易在原地大喊楚先生救命,师父便说让他快点走,赶在秦女彻底醒过来之前。 凌乱的脚步声在整个甬道里响了起来。 过了五分钟左右,等师父再次停下脚步,并没有听到项易和曲三清说哪里有受了伤,看来师父料得不错,秦女似乎真的没有为难我们。 突然,在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团较亮的绿点,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光绿幽幽的,飘浮在半空中。周围也渐渐有星星点点的绿光亮起来,我隐约能看得见师父脸上的表情。其实也就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怕一样。 在越来越多的绿光照耀下,我看见这是一片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地,空地上有些凸起的土堆,土堆前面各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周围全是齐脚深的杂草,灰白颜色,像是缺了很长时间水快要枯死掉一样。 我向身后一看,已经不见了刚才颛顼陵墓中的甬道,只有一片荒芜的草地上立着一块很是打眼的石碑,上面写了三个字:半步间。 这就是阴关口了吧?我听师父说过,阴关口与人界的交界处是有这么一处地方,叫做半步间。 这时,天上飘下来数滴水珠,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入骨。我打了个寒颤,眼看着前面不远处一个玄衣长衫的男子手持铜铃而来。他并不是用双脚走路,而是随着半空中的绿光点一起飘过来。他慢慢向我们靠近,那铃铛声骤然就大了起来,断断续续传来几声:“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我一听这声音,感觉自己的心中升起了好多哀怨之气。把这种感受细细品读了一下,发觉那是来自周围的绿光点传出的。看来这绿光便是人的执念了。 玄衣长衫男子手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圆柱体,才不过三十厘米高度,仔细看去,却是个身材细长的魂灵。那魂灵从玄衣男子手中飞出,窜到各个坟头上敲打一下,声音沉闷悠远。不出一会儿,每个坟堆上头就出现了许多人影,高矮胖瘦不一。这些人影一出来,相对应的就减少许多绿光点,细长的魂灵将那些人影吸了进去,又回到了玄衣男子手中。 那玄衣长衫的男子原本是慢悠悠地飘着,慢悠悠地收每个坟上的人影,却突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陡然朝我们飞奔过来。周围的绿光点被他的动作带动,迅速地舞动起来,乱成一团。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我面前,同我脸贴着贴,咧嘴笑了,幽幽地来了一句:“好眼熟的女娃娃……” 纵使我能与动植物互通思想,但对于这种有实体性的魂魄还是怕得很,毕竟我没有其他本事,对付不了这些东西。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师父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一剑划开了玄衣人与我的距离,闪身挡在了我面前,浑身冷气逼人:“你若敢伤她,我拆了你这半步间!” 如果不是师父在我身边,我想我一定会被吓死在这里。 那玄衣人倒也并不急着动粗,只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看着我们,眯着眼睛笑,仿佛非常开心。 曲三清左右手各握着一枚铜钱,与师父并肩站着,问玄衣人:“你就是半步间的收魂人?” 听他这语气倒是毫不客气。 第十三章 :幽冥新魂 四周的气息越来越阴冷,我打了个抖儿,师父见状,让我把九龙玉佩给握上。我犹豫着,不愿再把自己的痛苦感受传递给师父承受,曲三清却喝斥让我不要拖他们的后腿,我想了想,只好从了。 玄衣人摘了斗笠后,面相是个普通男子,三十上下,一米七四的个子,偏瘦,脸微白。即使师父和曲三清对他刀剑相向,他也只是笑着,并没有要打架的意思。原本我是很怕他的,但他一直笑嘻嘻地看我,眼里并没有杀意,我便觉得自己多虑了。 “小娃娃们,你们既然知道这里是半步间,还不快走?”他单手打开,将就近的一团绿光捏在手里把玩。 曲三清刚想开口回话,师父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抢先道:“楚某等人无意冒犯,只是这阴关口恰好与陵墓相融,我们这才惊扰差爷办事。” 玄衣人哈哈一笑:“你父母倒是把你教得好。”一指曲三清,“不像这个小娃娃,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将我阴司不放在眼里。” 曲三清不服地道:“楚先生,对他那么客气干嘛?现在的阴司没有十殿坐镇,怕什……”话还没说完,刚才落入玄衣人手中的那个长条形的魂灵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下压在了他的背上,把他摔了个大马趴。就那个姿势定在地上,不得动弹。 项易往我身后一躲,我白了他一眼,问他先前初来佘山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厉害,现在怎么胆小成这样。他挠挠头小声对我道:“老曲道行不浅啊,他两秒不到就被这收魂人给治住了,我可不敢再乱来。” 师父扫了地上的曲三清一眼,对着玄衣人鞠了个躬,作揖,淡淡道:“差爷,楚某自知才疏学浅,但既然来了,便没有半道而归的道理。我这兄弟不过是话多了些,差爷经历千年岁月,早已看破是非恩怨,何苦跟他一般见识?” “不急着替他解灵,倒是先奉承起我这老头子来了。”玄衣人根本没有想放曲三清的意思。其实这玄衣人并不显老,但听师父那话,应该是玄衣人现在这而立之年的样貌只是他死时的模样,所以他才会自称“老头子”吧。 师父微微颔首:“差爷,这捆灵术若不及时除去,我这兄弟怕是会命丧于此。楚某得罪了。”将手指在剑锋上一抹,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到曲三清的背上,那长条形状的魂灵发出一声尖厉长啸,身体化成了无数绿光点,向四处散去。 玄衣人没有因为自己的法器被驱散而愤怒,反而得意地笑道:“我这捆灵术目前为止除了我那师弟,还无人能破得了。不错不错,你小小年纪有这般修为与心性,不愧是他们的孩子。” “差爷,您当真认识我父母?”师父显得有些急迫,“可有他们的下落?” 我拉着曲三清站起身来,听师父这话心里陡然一惊,跟了师父七年,虽然并没有见过师父的爸妈,但我一直相信师父是有家的孩子。——现在这个社会,像我这种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少之又少。况且师父并没有哪里有先天性的疾病。这样一个帅气儿子,哪家不想要?——可是现在听到师父这么问,突地觉得我和师父二人是同命相连的孤儿,难怪会有此师徒缘分。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夫妻缘分呢? “你自称姓楚,那就更没错了……我不仅认识你父母,还晓得他们的故事。你父亲他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只是后来为了你母亲,不知道藏身去了哪里,这阴司人界,竟都寻不到踪影。”玄衣人仍旧笑着,目光在师父身上打量,“你与他长得倒有*分神似,只是你的心怕是比他更加冷硬。小伙子,这论辈分,你当叫我一声师伯。” 曲三清也是被惊到了,忘了刚才玄衣人治过他,见自己身体并无什么伤痕,忙上前一步问道:“你说你是楚先生的师伯?那……那楚先生梦里那个明黄朝服的男人还真是……是……”转过头来望着师父,“楚先生,我早猜到你来头不小,却没想到你的身世这么高大上。” 项易从我身后走了出来,望着玄衣人:“你凭什么说是我们楚先生的师伯?你有证据么?” 我心说好小子,现在这气势上来了,刚才可蔫得跟棵霜打了的白菜似的。 玄衣人新魂也不收了,回头走了几步,示意我们跟上他的步子。“你父母可在梦里告知过你,有东西留在这?” 师父前进的脚步一顿,偏头看了我一眼,回玄衣人的话:“一方白玉盒。” “是了是了,正是一个玉匣子,在黑雾峰上,你们跟我来。”玄衣人慢慢在前面走着,边走边嘀咕,“不知我那师弟夫妻二人到底是怎么了,身形辩不清方位,却能每夜进入人的梦境之中。”顿了顿,问师父,“你这一身本领,也是他们在梦里教你的吧?” 师父点头,神色有些闪烁:“二十多年了,虽然我从未真正见过他们,但我认得他们的样子。” 路两边渐渐冒出许多血红色的花朵,生姿摇曳。一路顺着花朵前行,我们来到了一条黑色的长河边上,河面停有一艘船。 第十四章 :两生花开阴间路 项易四面一看,大叫:“我靠,这岸上好多曼珠沙华!” 曲三清骂了一句,纠正道:“老项啊,在阴间,这花叫两生花。是女子死后的执念所化。” “就是那个传说中女的死后,如果等不到初夜的男人来牵她过河,她就会变成一株花?” “是啊。正是这三途河边的两生花。” “难怪我妈跟我爸一吵架,就总说女人到世界上来,就是来受罪的。老曲你看啊,这么多两生花,该有多少负心汉子?尼玛,她们怎么就没碰到我呢?老子也是一表人才……” “胆小鬼!有脸说。” “你胆大,一招被爆菊,弱毙了简直。” “滚!” 他们说的三途河我曾听师父讲过,说只要是女子,死后来到阴司就一定会先过三途河。这河中有三条深浅不一的暗流,它掌管着阳世间女子的三途。生前喜恶好善,死后就会从哪一条河上经过,承受哪一样的痛苦。 这三途就是火途、血途和刀途。 渡河之时,必须由一个男子牵引,否则就会被渡公丢到河里去。 三途河的河水没有浮力,也不清澈,浑浊一片,且能够腐蚀魂魄。一旦落了水,就永远没有转生的机会,只能成为水鬼,在这彻骨冰冷的河水里承受永世的痛苦。 我小心翼翼地在两生花间穿行,生怕踩到了它们,可耳朵边净是曲三清和项易的骂声,一不留神分了心,脚往一朵开得正艳的花芯踩去。我心道完了,这女人本来就死了,被我这一脚踩下去可怎么得了,哪知那花像是活的一样自动给我让了道。我诚心去感应它的思想,却发现是一片空白,不由讷闷起来。 如果大马路两边的植物我感觉不到心思还情有可原,因为那植物还并不具备“灵”识,可这两生花却是活生生的人死后变的,我怎么可能感应不到呢? 我边回想着师父说过的话,边琢磨着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到两生花的思想了呢?莫非是……有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愈来愈明确。 玄衣人甩出一根铁链子,道:“你们这些小娃娃,快拉好它,三途河的下游就是黑雾峰,我让渡公带你们过去。” 师父依言拉着那根铁链子,反手来牵我,曲三清和项易跟在后头。 上了渡船,玄衣人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说话,不然会把自己的三魂落在水里,人就算回了阳世,也会成为一个傻子。我们当然言听计从。这里除了师父,怕是没有人能够打得过这玄衣人,更况且此时还多了一位艄公。 我看了看穿一身粗麻布衣服的舩公,见他正抬头来看我,眼神怨毒。我一怔,再细看时却见他正专心地在撑篙,并没有望着我。 船儿悠悠行驶了半晌,一只白森森的枯手从河里伸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船沿,我们的小船一晃,只听扑通一声,有人落了水。 师父牵着我的手明显一紧,见我还在,似乎松了口气。我回头看了下,曲三清站得稳稳的,项易却不见了。 “遭了遭了……”玄衣人盯着黑黑的水面叹了口气,“这些水鬼在河里待得久了,都产生了妒性,要是被他们扯带下了水,就回天乏术了。”顿了顿,疑惑道,“咦?我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我是不是说过?我没有说过啊?我有说过么?说过?” 玄衣人眼神呆滞地望着河水,一直在自问自答。 我往边上移了移,想看清楚项易掉进三途河里到底还有没有得救。虽然我跟项易没什么交情,但他好歹是秦小胭的表哥。 只听曲三清骂了一句妈的,我就见到了令人胆寒的景象。 这三途河其实浅得很,粗粗看去,河水是黑色的,便以为深不见底。仔细瞧时,却连河底的水草都能看得见。而在水草里纠缠着的,是一具具绿幽幽的腐尸,有人的,还有动物的,凌乱地堆积在一起,层层叠叠,各种姿势。有些已经腐烂成了白惨惨的骷髅,有些则还分辨得清长相。那脸上都覆有一层绿色的毛绒绒的膜,像青苔从人的皮肤里长出来一样。不时有一两只枯手从里破出来,毫无章法地撕扯一些碎肉。或有力气大些的,便来扒我们的船沿。 曲三清倒吸一口凉气:“妈的,项易那小子这回死得成。” 我心里有些难过,虽然我跟项易不是很熟,但他好歹是秦小胭的亲表哥,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拉了拉师父的衣袖,师父摇摇头,示意我先不要慌,我便将快要脱口而出求救的话咽回肚子里。 船无声无息地向前行着,两岸已见不着血红色的花,却出现两道高耸的山峰。峻岭叠嶂,异常的陡峭。 那舩公在这里停了船,用撑篙一击水面,声音粗哑:“到了。”两岸悬崖峭壁,根本就没有路可上。 我蹭到船沿上,把脚朝水里滑去。一沾水,并没有冰凉刺骨的感觉。果然…… 闭上眼睛,我回忆了一下刚才三途河边的两生花。大片大片,如火如荼,沿着河岸一路开向远处的黑暗中,无边无际,像是指引归路一般。花开花落一千年,叶凋叶零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此时再一睁眼,三途河水仍旧混浊一片。 第十五章 :阴木树藤 师父说若一名女子离了世,当经过三途河时,必须要由一位男子牵引,并且,这位男子还要是这个女子在世时第一次的交欢之人。而如果那女子的交欢之人还没死,这个女子就会在岸边等,过不了三途河,只能一直等下去,直到那名男子出现。假如那个男子最后背叛了她,她就会变成河两岸的两生花,开至艳红。 这就是在三途河边没有其他的魂魄,而只盛放着这么多两生花了。 这些传说都是真的,那么就代表着,这两生花的的确确是女子的魂魄所化,而我也确实能够感应到她们的思想。如果感应不到,只能说明,我是在梦中…… 不,不只是我,就连师父,曲三清,项易,我们都落进了同一个梦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呢? “辞世?”曲三清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你也发觉了么?我们是在做同一个梦。” 师父捏了一下我的手:“阿辞,莫看,快凝住心神。” 听到师父这么说,我立即闭眼,不再敢想其他。我们这么多人,同时做一个梦,该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导致这个结果。关键是我还不知道自己何时入的梦。 世人都说梦是假的,其实不知道梦是一种预言,亦或是一种回忆。在梦里人通常感觉不到疼痛,那是因为制造梦境的力量不够强大。一旦那种力量在一个“契机”之上,人便会受到伤害,感到疼,甚至可能会死去。 这也是许多人在睡梦中无故死亡的原因。 少顷,我感觉整个人被师父牵着,临空而起,一路上升。起先我有些怕,后来偷偷把眼睛打开条缝看了看,见已经到了半山腰,有一个很大的空地,空地上什么植物都没有,只建着一个八卦形状的祭祀台。再往远处看,便是黑雾正浓。 突然一个黑影从我眼前飞过,我吓了一跳赶紧闭眼。刚才不过一瞬间,看到那黑影好像一只人的手掌。可是怎么只见手掌不见人呢? 等师父叫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舩公不在,玄衣人和曲三清站在我们前面,师父则拉着我站在一处悬崖边上,稍微一往后退,则会掉进三途河里。 “黑雾峰往前行百米便是阴木藤,那白玉匣子就藏在里头。”玄衣人手指着前面一处,那里迷雾漫漫,看不清楚是什么景色。 曲三清问道:“我们自己去取?” 玄衣人看了眼师父,笑道:“阴木藤早被他的父亲封印住,害不了人。我这还有新魂要收,就不陪你们过去了。”说完随手招出一团绿色的光点,时而抛向空中,时而稳稳捏住,这样几个来回,他整个身体就那样凭空消失。 曲三清望着玄衣人临走前指过的方向,摩擦着手掌,跃跃欲试。师父按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虽然他所说的话与梦里我父母讲的一致,但还是小心为好。阴木藤在阴司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里面的阴气足以让我们死一百次。”将画影剑抽出来,紧握在手中,另一手来拉我,“阿辞,遇到危险,记得握好玉佩。” 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地一抽,握紧了拳头,朝师父点头。 前行半刻钟,我这才发现刚才站在黑雾峰半山腰时看见的雾气,是一道数米厚的屏障,这应该正是玄衣人所说的“封印”。此时我们站在黑雾的这边,能清楚地瞧见里边的事物。 这里有一株参天古树,估摸着有数十层楼房高,上百人双手打开才能环住。树的枝丫上向下垂着一条条黑色的树藤,根根分明,藤蔓上挂着纯黑色的叶子,像葫芦叶儿,却没葫芦叶儿有朝气。 德国有一种“章鱼树”,又名“恶魔之树”,跟眼前的阴木长得很相似。 曾经有专家分析过“章鱼树”的树藤,说是会基于种子传播的本能去攻击动物和人,只要在树藤前移动,就会瞬间被树藤缠卷起来,吊到树上去,直到被杀死。死后的尸体会引来昆虫,昆虫进行传播授粉,留下的粪便更是“章鱼树”最好的养料,比腐烂的尸体更加细腻,更加适合树的吸收和生长。 不得不说大自然鬼斧神工,竟能衍生出这样高级的共生体系。 我用手去摸阴木的藤蔓,凉凉的,拨弄一下,并没有见树藤有何动作,朝里一瞧,依稀能看见绿白色的树干。 这么茂盛的大树,且是生长在阴司的,要不是我们此时都身处梦中,我肯定能感受到它的思想。——历经千万年长河的一棵大树,享有经年不变的孤寂、无奈的同时,其本身肯定也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们绕着整株阴木藤探究了一番,曲三清开口道:“楚先生,这就到了?这么顺利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师父摇头,未语,用剑去挑开挡住视线的藤条,拉着我钻了进去。 第十六章 :阴阳之道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师父身后,脚下是一块块突起的石块,稍不留心就会被绊倒。走到树根处,发现这树干有一个半人来高的洞穴,黑乎乎的,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师父并没有要直接进去的意思,只松开我的手,用长剑划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到树根下。那树根一接触到师父的血,脚下的地突然晃动了一下,我站不稳,准备伸手去抓师父的胳膊,见师父正用血在画符文,情急之下扯住了一条阴木藤。阴木藤被我这一扯,居然就那样断掉了。 曲三清大喊一声“小心”,扶住了我的肩膀。看见我手里有半截阴木藤,顿时哭笑不得,捏了下我的脸,道:“辞世,你真是个天才!” “怎么了?”我挠挠头,傻笑两声,感觉地没有动了,便将阴木藤接回树枝上,可是我一抬头,哪里有什么枝丫是断口的?一条条藤蔓井然有序地洒下来,因我刚才的动作,皆在轻轻摇摆着。我把阴木藤举到曲三清面前:“曲哥哥,怎么办?接不回去了。” “反正是梦,不要紧。”曲三清回我一句,用下巴点点我的手,我一低头,发现刚才还是漆黑的阴木藤蔓此时已变成了绿白色,吓得一松手就扔到了地上。曲三清道:“辞世,光来了。” “光?”我问。 “你看楚先生。” 我朝师父望去,刚才如墨般的树洞此时泛起了淡淡的白光,师父侧身站在洞边,将长剑的剑尖置在地上,双手覆在剑柄上,眼睛紧紧盯着洞内,眉头微微皱起。另一把长剑则挂在师父的背上,斜斜插着,因了这柔柔的光,散出浓浓的暖意。 抬眼向上看,我找到了曲三清所说的光。——原来是月光。难怪有如水般的湿润之感。 这种感觉,太像“家”了! 十五岁之前,我常常坐在外婆身旁幻想着属于自己的家。妈妈做好饭,等我放学和爸爸下班,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白瓷碗里飘出菜味和淡淡白色的蒸气。 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如愿过,但我遇到了师父。 我朝师父轻笑,师父回头望向我,眉心舒展开了些,伸出手来唤道:“阿辞,牵着我。” “嗯。我们是不是要进去了?”我一步跳到师父跟前,紧紧抓住他的手,“师父,其实我不怕的。” 师父的手很暖和,握着给人一种无形的安全感。 向树洞内走了一步,脚下明显向下陷去。是一个台阶。连下了约十几级台阶,便到了终点。 这儿谈不上有多敞亮,但勉强能辩得清事物。约十个平方,壁上没有任何装饰物,唯独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石台,台上刻着八卦的纹路,却似乎并不是所谓的先天八卦或后天八卦。看不懂!不知道造这方石台的人终究是谁?造这个有什么目的? 师父把血滴到石台上去,台上显示出了一个人的轮廓,像个青布长衫的古代男子。只是是个若隐若现虚影,不好做出具体的判断。 曲三清围着石台走了几圈:“楚先生,这就是阴木的禁地,可没看到有什么白玉盒子啊?” “就是这个。”师父盯着石台,回答曲三清的话。 “什么?这么‘大’的玉盒子?” 那青布长衫的男子虚影闪烁几下消失不见,我摸了摸石台,入手温润,并不是肉眼所观的普通的石头。“师父,这的确是白玉。可是这么大的白玉盒子我们怎么带走?” 师父将长剑回鞘,坐到玉石台边沿,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 “师父,你怎么了?”我忙绕到师父身后,跪坐到玉石台上,替师父捏着肩膀,“是不是右锁骨又疼了?” 曲三清也跟过来看:“楚先生,你过阴的本事这么牛x,为什么还会有这个顽疾啊?”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但此时问这话似乎并不是时机。我白了曲三清一眼,手上的力道愈发轻了。半晌,师父道:“阿辞,我记起了些事。” “什么事啊?” 师父抬手,示意我停下动作,自顾自站起身来,“天为阳,地为阴;气为阳,血为阴;人界为阳,幽冥为阴。世间万物同时都具备阴阳两面,相互对立,此消彼长。在相应的环境中,甚至可以互相转化。” 我坐在石台上双手托腮,欣赏师父同我讲“阴阳”时神色肃谨的模样,七年来从未厌倦过。曲三清在一旁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太明显了,就是嘲笑我明明不懂师父说的话的意思,还装作很认真在听的样子。我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回回都这样,我和师父都乐在其中,你个曲三清管啥闲事! 第十七章 :白玉石台下血咒 “只有在阴阳五行平衡的状态下,万事才能正常生长、变化、消亡。”师父负手,背对着我和曲三清,声音缓缓,“阿辞,你明白么?” “啊?额……”我正感叹师父为什么这么帅还懂得这么多的时候,师父突然问我懂不懂?我哪里懂啊!瞧一眼曲三清幸灾乐祸的模样,我嘿嘿傻笑两声,硬着头皮道:“那个、那个,明白啊,阴阳五属,相生相克。” 曲三清脸涨得有些脸了,双颊鼓鼓的。 师父转过身来,柔光在他身后打下一片清影,“极善和极恶,哪个你更讨厌?” 我想都没想,回道:“当然是极恶。” “凡事总会有另外。” “恶人做坏事之前可能被伤害过,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但是不管有没有理由,做坏事就是不对的啊,怎么会有另外?” “如果是善助长恶呢?” “善怎么会助长恶呢?” “因为极善。” “啊?师父,你把我说糊涂了。” 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低声道:“阿辞,我教了你七余年,你学会了什么?” “学会了爬树、钓鱼、网购、抄作业……”曲三清的声音幽幽传来,替我做了回答。我怒目以对,他便噤了声,戏谑地撇了我一眼,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我正了正衣角,道:“师父,我虽然没有参透你所说的阴阳,也不会给人看风水、迁祖坟什么的,但我一直坚持做你说过的好人。我没有偷过东西,没有打过架,也没有害过人。” 只是偶尔说点善意的小谎,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师父到佘山树林深处去寻草药。——当然,这点我绝对不会主动说出来的。 师父没有继续同我讲话,将自己的手指割破了,在玉石台上画下纷繁的符号。 我在心里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老是答不到师父的心坎里去,不能令他满意。曲三清故意弄了点声音出来,吸引我的注意,我看都没看他冷哼一声,道:“曲叔叔,你别得意,你跟了师父八年,比我时间还长呢。除了学到看风水的本事,你参透‘阴阳’了么?” 曲三清见我理他了,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道:“楚先生每次问你这种类型的问题,你都答不好,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么?”我摇头,他继续道,“这阴阳说简单也简单,别怪曲哥哥不罩你,曲哥哥现在就教你一项新技能——‘百度一下’。你上网查查那些高僧说过的话,什么‘人生是一场修行’‘因果轮回所谓阴阳’等等,楚先生再问你的时候,你答一两句给他不就完了?” “曲叔,你踩到我脚了。” “我去……辞世,你脑袋被门夹了?每次都学不会变通。” “你怎么知道?我刚出世的时候老天爷关了我一扇门,准备给我开窗的时候,我脑袋卡门里出不来了。” “我看你还真说对了,你头卡门里,而且快卡断了,连思考都不会了。” 我看着师父在玉石台前忙活,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同曲三清斗嘴:“对于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一般不会思考。因为万一深思了也解决不了呢?不是亏大发了么?” “那你现在好好筹划筹划,保不准明天事情就顺妥了呢?” “明天能顺妥的事为什么要今天做?万一明天死了,而今天又做了规划,不白搭了么?” “那你结婚的时候不得也提前策划么?上海的酒店要提前一年才能订到。” “我才不要到酒店里去举行婚礼呢。我早就想好了,嫁人的时候就在佘山山脚下的草地上,简单举行一下仪式就行了。” “哦……那也挺浪漫……咦辞世,我跟你谈‘阴阳之道’,你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也许你的头夹在窗里了吧。” 曲三清抬起手往我头上拍来,我反手去挡没挡住,后脑勺挨了一重记,疼得我想骂人。我狠狠踩了他一脚,他又想来打我,师父一剑横在了我俩中间,喝道:“胡闹!” 我偷偷在曲三清的腰迹掐了一把,迅速跑到师父背后去,朝他吐舌头。 曲三清吃了痛也不声张,对着师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只是偶尔看我的眼里藏着“过后再收拾你”这几个字。 师父在玉石台的五面各画上了不同的符号,都是用血写成。我抓起师父的手指看,发现有好多伤口,于是从口袋里拿出易可贴给一一包好。 连口袋里的东西都原封未动,这个梦做得太真实了。又刺激又好玩,真不愿意过早醒来。 我们三人静静站了半晌,玉石台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曲三清朝师父打了个眼色,递了一根针给师父。师父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拉过我的手,用针在我的中指尖上刺了一下。 那感觉,真是钻心的疼! “阿辞,很疼?”师父边问,边用力掐我的手指,以便弄出更多的血。 “还、还好。”我挤出几个字来。 医学上说人的痛阀是相同的,意思是人体感受到疼痛刺激的最低强度的值是一样的。比如对于热水的刺激,痛阀是50度,低于这个度热水就起不到疼痛的作用。但是每个人对于疼痛的反应能力的差异则很大,会随着心理和环境因素放大或缩小。 我就是属于那种对于疼痛特别敏感的人,觉得被蚊子叮一下都疼得很,所以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从小到大很少受伤。此时师父专门用针扎我,我真是痛得想哭了,可嘴上又不能明说,那么显得也太娇气了。 血出来得差不多,师父握着我的手,像家长控制自己的孩子去练字一样,一笔一画地在玉石台上书写了一个符文。 刚刚写完最后一划,那玉石台立即震动了起来,才不过短短两秒,“卡”一声巨响,生生从中断裂开了。 第十八章 :沉睡的公子俏模样 没有任何尘土扬起,那玉石台成了两半,台底出现了一个青布长衫的男子。正是之前我们见过的虚影。 他上着中长曲裾青衣,广袖云边,下身是件深色的长裤,腰间施钩革带,一头长发在身下铺展开来。即使双眼紧闭,仍能想象得到他睁眼醒来是何等的风华。 曲三清感叹一句:“好一个俊俏公子哥儿。”顿了顿,又道,“死了怕是有上千年了吧。” 师父摇头:“他并没有死,只是被封印在此。”说着探手到那人的脖子后方,取了一个葫芦状的挂链出来。曲三清一看到那葫芦,哇一声惊叫:“世上还真有这东西?!!” 我贴了一个易可贴在自己的手指上,听到曲三清叫得这么夸张,好奇地去碰葫芦:“师父,这是什么啊?”葫芦是纯黑色的,用红绳拴着,细致精巧。上面刻着女字,密密麻麻,像一种咒术。 出乎意料地,师父将那葫芦挂到了我的脖子上:“阿辞,这是螟壶。” “螟壶?”我摸着小葫芦上比较大的那个圆,手感细腻得像上等的和田玉,“师父,你把这给我干嘛?我已经有九龙玉佩了呀。” “你喜欢么?”师父不答反问。 我道:“喜欢。” “你喜欢就好。这只是一场梦,当不得真。我们先出去,有一些事该让你知道。”师父牵起我的手往洞外走,上了台阶,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 曲三清手抚在右脸的黄金面具上打着圈儿,跟在我身后。 出了树洞,外头仍然有月光清辉洒下,白如霜。阴木藤不再如先前那般静止不动,而是一团一团像粗电缆一般绞在一起,有些单独的,上面便挂着一坨黑漆漆的物体,呈人体形状。整个画面看上去十分诡异,完全没有了先前美好的姿态。 “我们只是拿了螟壶,并没有解那人的封印,阴木藤怎么会重新活过来?”曲三清说完,用指尖去碰阴木藤条,在还相隔五公分左右的距离时,那阴木藤条像是感应到了一般,自动朝曲三清蹿来,飞速地在他的手指上缠了两圈。曲三清反应也是快,另一只空闲的手一枚铜钱丢过去,砍断了阴木藤。阴木藤倒落在地上,渐渐变成了绿白色。 周围的那些阴木藤因了曲三清这些动作,分分向这边探过来,寻找具体的方位。像一颗颗黑色的蛇头。 我紧紧贴着师父的身子不敢动弹。 进来时的通道路还在,只是若阴木藤活了过来,我们不可能轻易走出去。 师父牵紧了我的手,让我多注意脚下,不要被石块绊倒。他打头,曲三清垫后,将我夹在中间保护着。 才迈出一小步,近处的数十根阴木藤便围拢了过来。我只觉眼前一记白光闪过,所有的藤条都掉到了地上,成了绿白,接着萎缩,变成一截枯枝。师父将剑握在手里,又带着我走了两步,一根阴木藤从上方袭来,一把缠住了我的头发,我呼痛,师父反手一剑,轻松将那阴木藤截断。我的头发也被削掉一缕,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往下落。师父伸手接过,放进了口袋里。 我回头去看曲三清,见他毫不在乎,双手各捏着一枚铜钱,用嘴巴往挂在他面前的一根阴木藤上吹气。 要不是他右脸上戴着黄金面具,我一定会被他那滑稽的表情逗得笑死。 就这个当口,我看到一根阴木藤缓缓地靠近了他的右手,像是有双眼睛在指引一样,极轻地攀上了那枚铜钱,曲三清根本未曾发觉。 “当心!”我话刚一出口,感觉自己的小腿一紧,低头看去,一根阴木藤不何哪里冒出来,竟然躲过了师父的画影剑,把我的小腿给缠住了。我的手此时还被师父牵着,脚不敢乱动,便用手去挠师父的掌心。 师父正忙着对付前面的阴木藤,一时没有理我。 腿上的阴木藤又多缠了几圈,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一扯,往上一提,刹那间身体就失了重。我被阴木藤倒吊了起来,长发落在师父的脸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猛地从师父的手中抽出,我本能地想去抓,却抓了个空。师父挽了一个剑花刺出,阴木藤倏地将我扯上去两三米高,躲过了师父的剑锋。 附近有数十根阴木藤被我吸引,从四面八方卷过来,一部分去攻击师父和曲三清,少数几根缠上了我的手臂。我被呈大字型吊着,原地打转了几圈,那阴木藤更是缠得像大姑娘的麻花辫一样。 原以为这样就算了,没想到这边动静越大,来的阴木藤越多,一根根没完没了往我身上缠。有一根来势猛了些,直接抽在了我的脑门上,我脑子当时就嗡地一声,变得晕乎乎的。 阴木藤将我裹成一个大粽子,在成千上万的枝丫间拖着,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第十九章 :恶战水鬼 迷糊中感觉阴木藤不再继续前行了之后,我想要睁开眼,却发现有一层水雾将我的视线挡住一般。全身都是阴木藤上传来的凉意,我接连打了几个寒战。做了个深呼吸,缓过神来,透过阴木的叶子,看到四周全是数不清的阴木藤,十米开外站着一个男子。青布长衫,仿佛正是那个被封印在玉石台的男人。他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 我努力在阴木藤里挣扎了几下,想让他发现我被困在阴木藤里,好来救我。阴木藤被我的动作唤醒,变着花样来缠我。 那男子果然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缓缓回过身来。 我不由怔住。原来他的眼睛是双桃花眼,曲三清夸他是个俏公子没夸错。 他朝我一指,那些捆在我身上的阴木藤突然全部松开,退了下去,只留一根将我的脚缠着,像荡秋千一样把我甩向这个男子。 我努力睁大双眼,心提到了喉咙口。这阴木藤到底要干嘛?距离这么远,这男子可千万要将我接住啊。 脚上一松,最后一根阴木藤放开了我,我的身子立即自由落体往地上扑去。那男子向前奔跑两步,跳起来,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又落回地面,单漆跪着,紧紧抱住我。 还好还好,没有被摔死。我在心里庆幸。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我本来就被阴木藤折腾得全身疼,现在他这么抱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快、快出人命了……”我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他一听,身子紧绷了一两秒,猛地将我松开,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死死盯着我看,眼里满是惊疑。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糊涂了,缓了缓,便道:“哥们儿,你救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您能不能放我下来?” 他眯起双眼,一把将我推开,又欺身向前,右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眼神中有杀意。 我虽不明白他这前后反应为何如此之大,但还是偷偷把手摸到自己的腰上,那里缠着一圈师父专门为我制的红布符,我一直当腰带来用,对付一般的魂鬼不在话下。眼前这男子手上的力道虽不紧,却让我感到恐慌。如果他是个执鬼,要找我当替身的话,我不得不用红布散了他的精魄。 “你是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被封印得太久,长时间没有说过话。 我摇了摇脑袋,意识他先把手拿开。他迟疑了一会儿,放开了我,后退一步,道:“对不起,认错了人。”说着闭上了那双桃花眼,脸上浮出悲色,“我早该知道,她会将我封印,便是不再回来了。” “你是怎么被封印到玉石台里的?她又是谁?”我手摸在红布上,底气也足了。 他的头顶闪出了一团红色的火光,手一展,一把折扇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稳稳落在他的手中。他拿着扇柄,在另一只手上轻轻打着拍子,俨然一副公子哥的模样。“趁我还没有改变想法之前,你最好识相点,速速离开。” 我把红布从腰上取下来,在左手手臂上绕了几圈,回道:“既然如此,那再见。”转身走了几步,那些阴木藤迅速向我围了过来。 对付魂鬼有师父给的灵器,可对于阴木藤,我没有办法。正犹豫着,那男子道:“让她走。”话音一落,那阴木藤自动往两旁撤去,让出了一条小道。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又动了动脚,真的没有阴木藤再缠过来,不由大吃一惊。 他竟然能操纵阴木藤!他究竟是谁? 刚准备走,一个修长的黑影在小道的那头缓缓行来,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剑尖直朝地面。近了,发现居然是师父。 我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挽住师父的手。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语言虽是埋怨却调子温和:“不是嘱咐过你遇到危险要握着玉佩的么?怎不听话?”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我一时给忘了,嘿嘿……”我面上装傻,实则是不情愿。 师父把我的手拿到眼前,低声道:“刚才取血时疼么?”我摇头:“一点都不疼。” 正此时一道白光射来,师父眼神一变,拥着我闪电般地转身,一甩手,凌空将那光给握住了。这套动作几乎就在半秒之内完成,我甚至都还没看清楚那白光是个什么东西。 “一殿下,久违了。” 一个磁性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一看,还是那个桃花眼的男子。这应该是他本来的声音吧。左右看看,这里除了我们三人,再没有其他人,他喊的一殿下,是谁? 师父将我往身后一揽,两把剑同时出鞘,在身侧打开,正对着桃花眼男子。 “有趣。”桃花眼男子头顶的红色火光暗了下去,摇头苦笑,“我时铭今日竟一连认错两个人。”仔细看了我半晌,转过身去,也没有继续理我们,独自向前走。每过一根树枝,阴木藤便自动往两旁退去,为他让路。当过了这一小段路,那些阴木藤便又重新围扰起来,遮住他一部分身影。 月光幽幽洒下,他独自朝阴木藤深处走去,偶有几片来不及退去的阴木叶拂动他的头发。发丝扬起,又落下,莫名添了些凄清。 我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气:“师父,他到底是谁啊?” “时铭。”师父收起剑,牵着我往相反的方向走,“他原本是阴司奈何桥上的一块送魂石。” “哦……连一块石头都能修成人的样子,难怪你常说万物有灵。”我抬头望着师父,“可是我看他好像不是善类呢,要不要先除去?” “阿辞,何为善?” “就是不坏啊。” “你认为时铭是坏?” “他刚刚想要杀我诶。” “你也对他动了杀念。” “那不一样。我想除掉他是因为他先要伤害我。” “你是因为他想杀你才想杀他?” “当然。” “那么他现在现在并未杀你,你为何还要执迷杀他?” “我……”我被师父说得一时语结,想不到怎么去反驳,便顾左右而言他,“只要是坏灵,我就要除,免得他以后去害人。” 师父停下脚步,白月光照得他的脸上一片肃杀之气。“阿辞,我告诫过你,我们修的不是善,不是恶,而是心,是道。” 我揉了揉鼻子,晓得师父又该说“心之所向,才是所谓的道”,可是自从十五岁跟了师父,我就一直不同意他的观点,想了想,便道:“师父,我觉得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善良的人做了恶事,只要肯悔改应该被原谅。但是,恶人做了恶事,就是要被处死的。” 师父牵着我默默走着,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道:“阿辞,你这样固执,我真怕我教不好你。” 听到师父这样评价我,我突然鼻头一酸,闭了嘴。 曲三清站在阴木藤外边等我们,见我和师父出来了,忙上前来问我有没有事,还笑我平时最怕疼了,这回被阴木藤拖走,肯定哭鼻子了。我刚才被师父说过,正愁气没处发,一脚踢在曲三清腿上:“这是做梦,哪里会……”说到这里我自动打住,曲三清在一旁挑着眉朝我贼贼地笑。 疼? 刚才被师父用针刺取血的时候,疼痛感非常地清晰,不像是假的。 我挠挠头,扯了扯师父的袖子,问:“师父,我们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我都有些糊涂了。” 直到走过阴木藤的那片黑雾封印区,到了黑雾峰这边的悬崖上,师父才道:“佛说十方世界,我们正处于第九世界之中。” “啊?第九世界?”我一听,更懵了,“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在梦中么?” “你该明白庄周梦蝶的道理。” 庄周梦蝶相信大家耳熟能详,是出自战国时期道家学派的庄子之口。那是一个非常有哲理性的命题。大意是庄周有一天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飞在花中,惬意无比,可是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是庄周,一时惊惶,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庄周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里变成了庄周。 师父话中的道理跟这个有得一拼,我认为以我现在的脑细胞肯定是不能够驾驭的,所以也没去深思。我把眉头拧成川字,去望曲三清,见他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晓得他应该也没听懂师父这话的意思。 管他是不是一场梦,有师父在,哪里都好。 师父将目光投向悬崖下,我也跟着看去,心说就算舩公还在三途河里等着我们,可没有玄衣人带路,这么高我们要怎么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半死。 崖下黑压压一片鬼影,无数的水鬼沿着石壁往我们这边攀了上来,有一个的手正巧在我看他的同时扒在了我的脚边,情急之下,我用左手上缠着的那条红布去打它。它连声惊叫都没有发出,就变成一缕黑烟,散了。 这个刚收拾完,一具水鬼残尸已经探出了头,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几乎就贴在了我的脸上。我“啊”地尖叫一声,腰已被师父圈住,向后一揽,与那水鬼残尸隔了开去。同一时间腾空剑出鞘,直接从水鬼残尸的心脏处穿了过去。水鬼残尸顿时化成一缕黑烟,消失无踪。 第二十章 :诡异之塔 仅接着,一朵朵血红色的两生花从地里冒了出来,花茎升至三十公分左右,唯有花瓣在左右摇曳。原本阴暗的黑雾峰变成更加诡异起来,一股寒阴之气从我的脚底直接涌到了大脑里,冰凉入骨。仿佛有无数惨叫声从崖底发出来。仔细听时,却又寂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师父拉着我连连后退,黑漆漆的魂魄从悬崖边上伸出了手指,渐渐地,头也冒了出来,舌头上滴着粘液,无声无息地望着我们三人微笑。眼里兴奋而贪婪。 这些水鬼怎么会挣脱三途河的禁锢?它们此时是想抢我们的肉身么? 我们已经退到了黑雾正浓的结界旁边,若继续后退则会再次进入阴木藤中,被阴木藤困住。若不退……眼前,鬼魂顺着那些两生花缓缓行走,花开之处,便有一团魂鬼聚集在那里,身体扭曲地望着我们。仿佛两花生,便是水鬼路。 花开得更艳了,前面的那些魂鬼被后面的挤到地上,叠在一起,叠了很高,都没有脚,目光齐齐盯着我们这边。 我腿有些软了,无数的鬼魂从两生花里钻了出来,飞快地窜到空中,与半空中渗了一点出来的魂魄交插穿过,欢呼雀跃地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围过来。 好多黑影,满天都是,绵延无际。它们发生‘呜呜……呜……’的惨叫声,还有哭声,在幽静的黑雾上无比的刺耳。 “你们先走。”师父将我往后一推,“阴木封印被解,镇压不住这些水鬼。” 我始料不及师父会有此动作,立马脚下一空,摔了一跤。那些魂魄惨叫的声音更大了,我甚至听清楚一些在说:“救我……救我……” 我连忙爬起来,把红布散开,见师父已经冲进了那堆黑影里,忙吼:“师父,我不走,我可以帮你。” 曲三清双手分别往左右口袋里伸去,等出来的时候,每个指缝里都夹着一枚铜钱,“刷刷刷”几下丢了出去,驱散了十多个魂魄。可魂魄源源不断地从花芯爬上来,根本散不尽。 “辞世,你快走,免得我们还要分心去照顾你。”曲三清一把拉住我,往阴木藤的方向一甩。 我被摔得七晕八素的,站起来刚想说说他俩大男人怎么对女孩子这么不温柔,却见四周迷雾弥漫早已辩不清方向。 遭了!进了黑雾封印了。 之前进来的时候是师父带路,以我现在的能力如何才能找到正路? 凭感觉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一根阴木藤,在它还没有来缠我之前,我忙往回走,走出黑雾,却还是一根阴木藤。如此走了几趟,我只好放弃。 这个情景好比鬼打墙! 曲三清最擅长的就是布阵,他一定在丢我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既然师父和他都不愿我去帮倒忙,我也只好先待在这里。从三途河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我在阴木藤周围找找,兴许还能发现另一个出口。 可是这回阴木藤会不会抓我呢? 我小心地探了探手,见阴木藤并没有任何动作,便大了胆子去摸了一把。 没事啊,太好了! 抬脚就想往阴木藤里钻,一只手从后把我的衣领子给扯住了。我以为是个魂魄,心道不得了了现在随便一个魂魄都有实体了,还能抓人。扬起红布向后一扫,转过身去,发现拉住我的人居然是项易。还没等我问他怎么从河里爬起来的,他神色焦急地道:“辞世,我看到山崖那边有很多三途河里的水鬼,要是这些水鬼今天驱不完,让它们入了人界,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知道。我想去帮忙,可是我出不去,你知道怎么出这片黑雾么?” 项易把我衣服一扯,朝黑雾里走去,“你忘了我也是阴阳先生了。快跟我走。” 见项易好端端走在我前走,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些。要是他真的掉进了三途河里,即使是在梦里掉进去的,醒来后不死也会卧床好些天。 走了几步,黑雾果然散了,没有看到阴木藤,四周变得亮堂。一座八角的阁楼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这是一座非常有民族特色的小楼,上面用小篆写着‘阴木’两个字。 说是小楼不如说是个塔吧。八角形,共九层,塔顶安着琉璃瓦,泛出彩光,衬得整座黑色木头建成的塔诡秘异常。 这肯定不是刚才的悬崖边,那里是没有塔的。 项易一脸疑惑是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哪里知道啊,反问说是你带我来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他便让我站在塔外等他,自个儿走进了那塔里,说是去探探虚实,说不定这塔跟半步间相连。 我握紧了驱魂红布,这可是我唯一的保命武器。 等了一两分钟,没有等到项易出来,倒是等来了一个身体残缺的魂魄。它从塔里爬了出来。虽是爬行,但是动作却非常地迅捷,一瞬眼就挪到了我前面四五米的位置。 在它的身后,紧跟着许多残魂,它们互相撕扯着从塔里疯涌而出。 我小腿一抖。对付一两个魂魄兴许我还可以,可是这么多,就算师父给的红布再厉害,也不可能四面八方都顾得上。将红布双手握着,横在胸前,朝塔内大喊:“项易,项易你还在里面么?快出来啊……”喊了两声没有听到回应,我干脆心一横,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冲进塔门。 我可不能让项易在我面前出两次事啊,要出事大家一起出事得了。 红布打到那些魂魄身上,顿时听到群鬼嘶叫长吼,瞬间化成一阵阵黑烟,消失在半空中。 后面出现的魂魄有意识地集结在一起,没有立即朝我扑来。过了两三秒,我刚刚缓口气,一个巨大的黑影挤开那些魂魄快速地朝我爬了过来。一冲上来立马抱住了我的身体。我反手一推,想把它推出去,我手上的红布却一下把它的脑袋给捅掉了,咕噜噜滚了好远。 这鬼没了头却还能行动,依然把我死死抱着,任凭红布将它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打散。直到最后,只剩一双鬼手紧紧抱着我,双腿不停地乱蹬。 原本我以为虚影魂魄没有实际的力道,没想到这只鬼的力量却出奇的大,一下把我推倒在地。我一倒在地上,它身后的那些魂魄立马上来贴到了我的身上,我回手一击,红布把一只鬼很轻松地打出去老远。它们的身体被烧得啪啪响也不管,依然前赴后继往我身上扑来。 魂魄很多,它们把我压着,我很难受。脑中就起了一个念头: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我渐渐不受自己控制,由身体本能驱使,连破了自己的十个手指头,然后反手往印堂处一划,取了一点眉间血。 这时我满手是血,抓住离我最近的一个魂魄,随手一撕,竟将它撕成了两半。我心中大喜,一下子站了起来,把身上的魂魄都揪起来,撕成碎片。 塔前传来一声一声的怪叫,那些魂魄惨叫着退去,再也不敢靠近我半分。或攀上塔顶,或空中,把我盯着看。 对视数秒,尖啸的哨子声划破了整座黑雾峰,也把我混乱的心给唤醒。 我猛地打了个抖,看着自己流血的双手,一阵阵疼痛袭来,直抵心窝。 痛的同时我也在想,原来我的爆发力这么强啊,难怪当年师父大老远跑到山里去收我入门。 对于刚才那些魂魄被我打得灰飞烟灭,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是它们先想要杀我的,可怪不得我! 恶人要有恶报,恶鬼同样不例外。 项易从塔门跑了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双手发抖:“辞世,你没事吧?” 我静静盯着他看,他眼里的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原本还怀疑这些鬼魂是不是他故意放出来害我的——虽然他没有要害我的动机——现在看来,只是巧合罢了。 “我没事啊。”我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掉,故作轻松,“项易,你是小胭的表哥,要是她知道你跟着我们来了阴司,受了伤,以她那护短的性子,非把我打死不可。” 项易长长吐了口气,嘴里嘀咕“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我瞧他神色有些闪烁,便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刚才在塔内发现了一本书,书中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跟女娲娘娘补天有些关系。 《山海经》中有所记载,女娲娘娘补天所炼五彩灵石共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而她最终用来补天的,却只有三万六千五百块。是以,这其中唯独剩了一块未用。 那块灵石吸收千万年日月精华,已变得极为有灵性。 后来,有一个人制造了一个虚无空间,称之为神灵之门,所用的灵源便是这块灵石。可是这块灵石不知是何原因出了神灵之门,结果变成了一个女婴。目测女婴降临的那个地方,是湖北秭归。 我听后沉默了会儿,将他的话在脑中一遍遍地回想。 山海经中的确有关于女娲娘娘补天的传说,但是灵石变成了女婴这事,并未曾在哪一本书中提及过。 第二十一章 :奇门遁甲 我暗自琢磨着,我就是在湖北秭归长大的,出生的那个村子就叫灵石村,相传正是女娲娘娘遗下的那块灵石所化而成。 15岁以前,我常常望着村前面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寻思着认为这山叫灵石山、这村子叫灵石村的原因,只是为了让我国的旅游业更加发达一些而已。现在听到项易这么“含蓄”地告诉我这件事,我一时难以相信。可是诸多的因素,又逼我不得不相信。 师父曾经跟我提过“神灵之门”,说那并不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而是一片混沌的所在,人在里面可以永葆容颜不老,但是要绝去七情六欲。 先不管人没有七情六欲会如何,单看容颜不老,便可以说是得了长生。既然这样,那么此次我们寻找长生不老药、跟“神灵之门”扯上关系也不无可能。 嗯,这样算起来的话,长生不老药似乎更加吸引人一些。因为长生不老药不仅可以青春永驻,并且可以自由恋爱、婚嫁啊。 “那女娲灵石出了神灵之门,神灵之门是不是毁了呢?”我紧紧盯着项易的双眼。 心理专家说过,人在撒谎的情况下,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往左下方看。 项易眼睛放大,向右略瞄了一下,蹙眉道:“那书中记载,楚先生的父母替下了灵石,守住了神灵之门。” “啊?” 我愣住。 师父的爸妈原来是被困在了神灵之门内,难怪凭师父的本事都找不到他们。 “项易,那本书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还有,神灵之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需要找到女娲灵石,再把师父的爸妈给换回来?” “你左手上有蛇形的胎记,能与动植物通灵。”项易把我堵在塔门口,不让我进,也不让我出,“辞世,阴阳先生一般不会收女孩子当徒弟,这是门规。你好好想想,当初楚先生为什么会收下你?” 我的身世?我不就是一个孤女么? 当年是外婆把我从我妈肚子里给剖出来的。外婆给我说起过,但没有具体描绘过那段诡异的画面,我就结合恐怖电影中那些碎尸的画面自动脑补了一下。除了觉得感激外婆之外,也带有对我妈妈的同情。但是直到我长大,外婆都不肯告诉我我妈妈的坟墓在哪里。 外婆是走阴婆子,村里人有事的时候就会来拜访,没事时就会敬而远之。相对应的,村里的孩子们也大多不愿意跟我玩儿,总怕沾了邪气。 师父七年前收下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无亲无故怪可怜么? “要不是那本书刚才被那些残鬼给吞噬了,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看。那书的封面上写着‘绝杀’二个字。”项易见我低头思量,一把抓住我的手,捏紧:“辞世,不需我多说,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世了吧。” 我呼痛,让他赶紧松开,犹豫了一下,便道:“额……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块女娲灵石?我可以打开神灵之门,替换下师父的爸妈?别逗了项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辞世,楚先生收你为徒真的是另有目的!”项易拉扯着我的衣服往塔内走,第一层塔空空荡荡,只有一架环状的纯黑色木质楼梯在正中心的位置。 我挣脱项易的手,冷冷看着他,项易并没有来抓我,只是对我的怀疑露出忧虑的神色。 我退回塔门外,“我信!可是,我更相信师父。” 如果真是如项易所说,我倒是挺乐意。反正我喜欢师父喜欢了七年,倘若师父不喜欢我,我留在人界也没什么意思;倘若师父喜欢我,我进入神灵之门救了他的爸妈,你便会将我放在心底一生一世。怎么算都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项易见我这样说,急了,脱口就道:“辞世,其实神灵之门的事那都是其次,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将阴木藤重新封印起来。你也看到了,崖边的那些水鬼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连楚先生和曲三清联手都未必能行。这仅仅才是开始。说不定日后全国各地的阴关口都会打开,届时人界将面临一场浩劫。如果不及时将水鬼镇压,后患无穷啊……” “你想我怎么做?” “我听说过有一种血祭,要自取心头血,藏入阴木塔的最顶层。你是女娲灵石,这个重任……” 他话说到一半,就听“咻”地一声,我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千钧一发之时,我本能地推了他一下,他自个儿也一个后空翻,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满脸恐慌。 我一瞧,一把长剑钉在了黑木梯上,剑尖没进去大半。顿时吓了一大跳,去问项易有没有事,要不是刚才他躲得及时,身上就要多一个窟窿了。 项易望着我没有回话,眼里露出惧色。 我又仔细看了一下那长剑,原来是腾空剑。转身一步跨过塔门,朝外跑去。只见师父站在离塔门几米之外,背上悬着一把画影剑,衣服上全是手指撕扯后的印子,右锁骨露了出来,上面有一只赤金色的龙纹身。右手还保持着甩剑的动作,左手自然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入地面。曲三清站在他的左侧,满身是伤,几乎每个地方都在流血。 在他们的身后,是无数黑色的影子堆积着,间或有绿光点幽幽亮着。那些黑影中间,有数不清的水鬼残肢在不停地蠕动着,但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给挡着,前进不了半分。 师父向我们靠近,步子有点儿蹒跚。从他衣衫破损的程度来看,刚才必定是一番恶战。 项易跟在我身后跑了出来,一见是师父,惊道:“楚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师父冷冷看了他一眼,伸手来牵我,“阿辞,我们回家。” “师父,封印没了,那些水鬼要是上人间了怎么办?”我指着他们身后,问道。 “封印还在,无需担心。这些只是新魂,并不是真正的千年水鬼。” “哦,那就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曲三清走到项易面前,恶狠狠地道:“老项,老子这回差点栽在你的手里。这新魂是你趁收魂人送我们来黑雾峰、私自抓来的吧?” 项易的脸沉了下来,冷冷道:“老曲,老子刚才掉到三途河里你都没想要救老子,老子还跟你讲个什么情面!” “你个王八小子,你真是故意的?” “老子嫌命长了啊?”项易暴怒,“你们一个人都怀疑是我开启了封印,唤醒了那些水鬼,我有那个本事么我?” 曲三清冷冷一笑:“水鬼?楚先生说那些只是新魂你没听到么?” “我又没有楚先生的道行,怎么分得清千年水鬼和新魂?我看每个鬼都是一样的,黑的!” “我看你的心也是黑的!”曲三清扬起一枚铜钱,准备给项易的脖子上来一下,手抖了抖,最终还是放了下来,踢了他一脚,道,“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这都七天了,再不还魂真成鬼了都!” 我朝项易做了个鬼脸,心说刚才幸好没听他的话,要不然该把小命丢在这儿了。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师父牵着我,在塔的八个角上各滴上一滴我和他的血,然后又回到塔门处,在那门上用剑刻了一个八卦图。抬手算了算,指了一个方向,让曲三清过去。 曲三清走到那里后,看了看,道:“楚先生,是休门。” 我惊道:“曲哥哥,这阴司也用得上奇门遁甲么?” “辞世,无论是人界还是阴司,都存在于宇宙之中,都离不开阴阳五行、三奇六仪。”曲三清说完,还不忘问一句:“楚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师父点点头,继续看着八卦图沉思,一手牵着我,另一只手的大拇指飞快地在其余四根指头上点算。我不好打扰师父,便在脑中加快着师父跟我讲过的奇门遁甲一说。 奇门、六壬、太乙是我国古代术数的三大秘宝,其中尤以奇门遁甲最为古老,独居为首。 奇门遁甲源于四千六百多年以前,可以说是有了文字便有了奇门遁甲,古代的政治家、军事家以及现代的企业家一般都懂一些。这也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帝王之书”。相传最早是黄帝发明的,本来用于军事上的排兵布阵,后来一路传承,被道家用到了占卜术中。 以我对其的理解,奇门遁甲之所以被称为帝王书,是因为它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结合星相历法、天文地理、八门九星、阴阳五行、三奇六仪等要素,以一门高等天文物理学的姿态,揭示了太阳系八大行星和地球磁场的作用情况。 奇门遁甲中的“奇”指的是日、月、星三奇;门分为八门:生门、休门、伤门、惊门、杜门、开门、景门、死门,生门为生,死门为死,如果入其他的门内,则又见八门,如此周而复始。“遁”即是隐藏,“甲”指的是甲子。 《烟波钓叟歌》中便有记载——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眼下,师父和曲三清这样配合地在塔前排下八阵,应该是要找到生门所在。 第二十二章 :七日还魂遇经期 师父和曲三清排阵的时候,项易在塔内朝我挤眉弄眼,我看了恨不得立马打电话告诉秦小胭,让她把她这表哥给收了,省得在这里扰乱我的心。 他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么?我是女娲灵石,而我师父的父母正好需要女娲灵石来出“神灵之门”。换言之,师父七年前收我入门,本意就是要拿我的命去换他父母的命。 一个人相遇另一个人,本身就是带着其目的去的,或爱或恨或利用。所以,即便师父一开始的动机并不单纯,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就不信朝夕相处的情分在师父心中没有占一席之地。 我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应该随我妈一起死了,是外婆给了我十五年的寿命,师父养育了我七年。倘若有一日我真的死了,只要师父答应能为我外婆盖一座庙,供外婆香火,这二十多年光景我活得也值了。 好半晌,曲三清面露喜色,道:“就是这儿。生门!” 师父带着我走过去,项易跟在我身后,猫着个身子,生怕有人偷袭他。到了曲三清站的那一个方向,我看到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洞穴,里面黑雾雾一片。 我不由恶搞起来:“曲哥哥,你是哆啦a梦转世么?任意门随身携带啊。” 曲三清往我脑门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乱讲话!你是想楚先生再罚你去跑余山十个来回么?” 他说的那次是我戏谑师父,让师父去帮警察查案子追凶手,师父罚我山上山下连跑了十趟,又站了半天,最后气都快断了。 一想这事,我就在心里打冷战。 师父这人,心要是硬起来,比谁都狠! “楚先生,这门我们已经打开了,让辞世先进去吧。”曲三清指着那雾气弥漫的洞,道。 “不行!阿辞不能冒这个险。”师父一口回绝,把我当小孩子似的抚了抚头发,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自个儿侧身走了进去。 瞧吧!我师父这人,心要是软起来,比谁都温柔! 师父进去不一会儿,又回来牵我。 黑洞里面是一条非常窄的走道。走道仅有四五十公分宽,一片漆黑,跟我们在秦女尸室那条甬道差不多,只是更压抑。总感觉有一种绿幽幽的光在跟着我们,回头去看,又什么都没有,黑得连紧跟着我的曲三清的脸都看不清楚。 师父走得非常缓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那种绿幽幽的光感慢慢消失了,只有纯黑,让人的心里非常不舒服,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四个。 我正胡思乱想着,师父脚步一顿,朝左转了道弯儿,脚下不再有小石子般那种颠感,变得很平坦。我猛地打了个抖儿,整个人一震,浑身上下突然充满了活力,跟礼拜天早睡晚起的精神劲有得一拼。心里兴奋得很,完全可以原地跳一百个跳绳。 这种感觉太像传言中所说的“还魂”了! 再走片刻,前面出现了一丝亮光,柔柔地,像白炽光被一层雾白的色纸包住,温馨且宁静。 师父的步子突然迈大了,我小跑才能跟上。项易落在最后,大喊着让我们不要丢下他。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真想笑出声来。 离那片柔光最来最近了,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世界似乎颠倒了过来。脑袋一阵眩晕,满眼的星星点点,跟喝醉了酒似的。 “扑通”几声…… 我们齐刷刷落进了一片冰凉刺骨的水里。 并没有高空坠落的那种疼痛感袭来,水也并不深,只没过我们的膝盖,到大腿根部。我跟了师父这么多年,看的诡异之事不少,既然身上不疼,便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见师父和曲三清都稳稳站着了,只有项易仍然在水里挣扎,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解气似地戏谑:“快来人啊,要淹死人啦……” 项易扑腾了几下,突然身子一紧,反应了过来,猛地站起身来,把我往旁一推,沉着脸把曲三清狠狠盯着。 “老项,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把你推到三途河里去的。”曲三清白他一眼,“这人呐,真是搞笑!自个儿主动跳到三途河底解水鬼的封印没解成,得了个溺水后遗症,干我们屁事!” 项易冷哼一声,把头偏向别处去,没有反驳。 我打量了下四周。雾蒙蒙一片,水域一望无际,只有方圆几米之内能辩物。 师父让我把迷穀花灵放出来,让她指引我们归路。我这才想起来身上还带着一个上古花灵,于是把那朵五彩小花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捧到了胸前。那五彩小花并没有变成短发女孩的模样,只是在我手指抽离它的时候,定格在半空中数秒,然后围着我们四人转了几圈,接着往一个方向飞去。师父牵我的手,跟上花灵。 水声啪啪响着,我拉了拉走在我身边的曲三清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偷偷道:“项易刚才那么怕水,是不是你将一个溺魂缠到他身上啦?” 溺魂不同于水鬼,水鬼是人死在水里生成,而溺魂则是人掉进水里,上岸后才死的,所产生的一种执念之魂。这类魂魄最怕的东西就是水。 曲三清朝我挑眉一笑,眸里的神色很肯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回了个奸笑给他。 瞧一眼走在最后面的项易一脸大便样儿,就晓得他刚才除了被曲三清暗整,在三途河底也没有捞到半分好处。 哼,学到些阴阳风水的皮毛功夫,就敢到阴司去兴风作浪,不给他些教训,不足以警示。 走了片刻,我感觉双脚和小腿冰冷得厉害,可是大腿却像泡在温水里。这种感觉……完了!进颛顼陵墓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我脑中如一颗烟花爆炸,瞬间亮了一下,接着五彩斑斓的火光就冒了出来。双腿中间一阵暖流涌出。 不用照镜子,我也明白我此时的脸色肯定是红一阵白一阵。 “阿辞,哪里不舒服?” 师父最先发现了我的异样,回头来问我。 “额……啊?我没事啊。”我又走了一步,腿间的温暖更加明显了。 曲三清在我旁边道:“辞世,你是不是失血过多啊?” 我一听,他这话简直说到我心窝窝里去了,何止失血过多,简直是血崩啊!谁赐块姨妈巾来救救我!!! 就算我心里在怒吼,可表面上仍是装作无所谓,连连摇头,微笑着说没有事,继续走就好了。 师父看着我,唇边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淡淡道:“阿辞,我方才被那些新魂伤了腿,你扶着我可好?”走到与我并肩,将手往我肩上一搭,将我的整个身子都圈在了怀里。 曲三清实话实说:“楚先生,刚才那些魂魄连你的身都近不了,你怎么会被伤?” 项易原本走在最末,我们三个都停下来时,他一个急刹车。“什么?楚先生受了伤?”盯着水面看了一眼,惊道,“哇靠,有血腥味儿,伤得不轻啊!” 我脑袋一下就蒙了!师父根本就没有受伤,这不是师父的血。 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曲三清突地哈哈大笑起来,招呼了项易一巴掌,道:“磨蹭什么,快走快走……楚先生受了伤,别打扰他。” “楚先生身上真的有伤啊?要是他不能顺利出半步间该怎么办?”项易用手指了指前面,转头看师父一眼,又瞄我一眼,笑了。那笑容透出狷狂。 半步间? 我朝前方仔细看去,隐约可见一块几米高的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 不管人身处何处,只要看到半步间,就能通过它下阴司或上人界。也就是说,半步间是一个阴司和人界的交集路口。 我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过了这段水流,我们就能通过半步间,回到人界去了。幸好这里是水域,要是地面的话,我怕是连前进一步都不敢了。 “老项,你丫说什么混话呢?”曲三清回过头来骂项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警告你,别想打什么鬼主意!” “哈哈哈哈……老曲,你居然说楚先生是骆驼!哈哈……”项易笑得无比夸张,在这茫茫不见边际的水流里,显得格外空旷。 曲三清急了,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不是骆驼?那是马咯?” 师父平常不跟人开玩笑,如果有人开师父的玩笑,大多会被整得很惨。要么半夜遇到枕头鬼,要么上厕所遇到水灵。倒不是说师父的心胸有多狭隘,而是他为人太过于正经了,以至于正经得有些过分。——你不招惹他,他便不会伤你;你若先招惹了他,他定会花一番功夫放鬼去治你。这个做法就跟商纣王在女娲庙前提了道风流诗,女娲娘娘便安排了非常之多的妖魔鬼怪去败纣王的江山一样。 这么说你们可能还不大明白,简而言之,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师父的思想太过于陈旧所致。 现代人么,哪有不互相说说笑话的? 师父不仅不爱笑话,甚至很少用现代的高科技产品,连做饭都让我用土灶。 还真没见过师父这样奇怪的人!如同远古便存在的神灵一般,容不得俗世中的人一丁点儿的亵渎,也沾不上一丝半缕的人间浮华味儿。 我好整以暇地待着,看师父这回怎么整治曲三清和项易这两话痨。 第二十三章 :长生螟壶 “前面便是半步间,你们先走。”师父出人意料地饶过了他们,揽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语气宠溺柔和,“阿辞陪我就好。” 曲三清和项易也晓得师父的为人,各自愣了愣,如得大赦一般转身就朝半步间跑去。 我望着他们没有半点留恋的背影,苦笑着问:“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怎么了?” “你十五岁跟我来上海,才有了这第一次。” 我嘿嘿傻笑起来。 初潮来临的时候,我以为是得病了。师父让我换身干净的衣裳,把我扔到了超市门口。那营业员问了我的情况,将一包“七度空间”塞给到我怀里。 这个闹剧我一直都记得,所以刚才才会这般试探师父。原因很简单,师父这么轻易地放过了曲三清和项易,不像他平常的为人处事,我真怕他在黑雾峰退新魂的时候,被叠了魂。 叠魂和附身都是有魂魄进入了人的身体,但叠魂有区别于附身。 叠魂中的被叠魂者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另外一个魂魄的存在,只是他无法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只能任由那个魂魄左右他的思想和行动。而附身就是俗称的鬼上身。那种情况下,被附身的人是处于混沌状态的,魂魄利用他的身体说话、做事,等魂魄离开后,被附身的人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如此一说,怎样辨别是附身还是叠魂就很简单了。 你只要知道一点,人清醒后的记忆是不是完全的。如果有残缺,就是鬼上身,没有就是叠魂。 师父拥着我走了两步,突地把我提离水面,打横抱起。我“啊”地惊叫了一声,师父忙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我摇摇头,捏紧拳头,平定自己沸腾的情绪。 刚才那个一起一落的动作,已经让我双腿间又有一股暖流流出来,我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阿辞,你是我徒弟,任何情况下我都会护你周全。” 淡淡的声音混合着脚下的水响,进入我的脑中,顿时翻起了一阵风浪。 怎么会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他无非是想告诉我,他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是他徒弟。 “师父,我真的只是一块石头么?”我故意把刚才那个忧伤的话题岔开。 师父一愣,道:“项易已经把事情告诉你了?” “嗯。他说我是女娲灵石,师父的爸妈被关在神灵之门内,需要女娲灵石去搭救。” “他说得没错。” “师父,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你的爸妈回来。” “谁说要你舍命了?” “啊?” “你忘了,我们此次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长生不老药?它也可以开启神灵之门。” “哦,原来如此。那药呢?你找到没?” 师父指了指挂在我脖子上的螟壶,郑重道:“螟壶本是阴司千儿殿所属之物,后来引入了龙属鬼灵,又经得一位高人炼化,足以供人长生。” “什么?这就是长生不老药?师、师父,你把它给我干嘛?”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除了能与动物灵和植物灵互通思想,其他跟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根本毫无能力去保护这稀世珍宝。 “阿辞,既然你已知晓自己是灵石转世,便该清楚你的天赋是女娲娘娘所赐。”师父搂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话语间的意思说得好像他跟女娲娘娘熟得跟邻居似的。可是我脸上又不敢露出笑,只好憋着。师父顿了顿,继续道,“女娲娘娘给了你天赋,便要你以命相报,这是轮回该有的定数。唯有长生不老药能延你阳寿。” “半步间”这三个大家呈入我们的视线中,我忙搂紧了师父的脖子。过了这个当口,可没这种“福气”再这么抱着师父了。 “师父,咱们这么赶,是不是因为我活过不今年,所以你才要找药替我续命啊?” “是2006年。” “2006年?我们相遇的那一年?” “嗯。” “那这七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许是我把你教得纯真善良,女娲娘娘开了恩。” 我望着师父的侧脸,平淡而沉静,看不出来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把脸在师父怀里蹭了蹭,突然想起一件事:“咦……师父,你不取我的性命,现在又把长生不老药给了我,再用什么去打开神灵之门呢?” “螟壶内的灵气会进入你体内,形成灵源。一年灵源可抵十五年阳寿,你且先戴三年,届时再还我去开启神灵之门便可。” 一年灵源能换十五年寿命,三年灵源也就是四十五年。按照师父的安排,我现在二十二岁,至少可以活到六十七岁。古稀之年,不算短命了。 我问师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神灵之门在哪里,师父说不知道,我便暗自琢磨着可以在这三年内找,如果提前找到,我就提前把螟壶还给师父,不管师父同不同意,我只愿他们一家三口能早日团聚。 “阿辞,女娲娘娘遗留了这个通灵之术给你,你便要好好利用它为三界造福避祸,万不可自作主张。” 师父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一般,直言不讳地道出,断了我的念头。 我嘿嘿一笑:“师父,你刚才还说我十五岁时女娲娘娘就想要我死。” 师父用下巴顶住我的脑袋,动了动,把我的头发揉乱,望着前方,温言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一听这个称呼,我心头一热,顿时哽咽起来,没有继续钻师父的话眼儿。 水流一直漫延至“半步间”的石碑底下,师父抱着我从水里走来,绕过石碑,眼前蓦地一亮。 刚才一路入目全是灰雾雾地,陡然一见这么强烈的光,真是非常刺眼。我条件反射地闭眼,往师父怀中躲去。 师父的脚步半未停止,仍旧不徐不急地走着。 我把左眼打开条缝儿,发现那白光随着师父前进的步伐,逐渐暗淡了下去,抬头四处张望,没想到竟已经回到了颛顼陵墓之中。秦朝女尸栖身的石床仍然往下陷着,露出黑漆漆的洞穴。曲三清站在洞边,手里打着手电,那白光正是从此发出。 师父并没有要放我下地的意思,我问正盯着洞穴发愣的曲三清:“曲哥哥,怎么只有你一人?你那小伙伴呢?” 曲三清转头,见是我们,面上惊魂未定:“楚先生,你料得不错,我把你给的幽冥珠故意透露是长生不老药,老项他刚才直接抢了走了,还扬言……扬言一年后要回来取辞世的心头血、破长生药盒内的煞气。” 我惊道:“项易一开始就是为了长生药来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下这个套子啊?” 曲三清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为了证明他是不是诡道人。” “他是诡道人?” “诡道出自苗疆。老项在云南待了八年,以他的聪明和勤奋,拜入诡道门下不足为奇。”曲三清道,“只是可惜了那粒幽冥珠了。辞世你可不知道,那珠子比u盘好使多了。” 我微微张大嘴巴,惊讶他前一句话还在愤愤不满大谈项易,后一句话就开始开起了玩笑。 汇报完了项易的事,曲三清又取笑我故意找借口窝在师父怀里不出来,我瞪了他几眼,头一扭,不跟他斗嘴。他反倒不乐意了,一个劲在那里絮絮叨叨,跟我讲那幽冥珠的诸多好处。 他说我们常使用的u盘是从电脑里拷贝文件,而那幽冥珠不仅可以复制文件,还可以把一段视频录制下来,在任何地点回放。前提是,要懂阴阳法门才行。 不需要电源,并且像鸽蛋大小,能有这么多功能。如此神奇的幽冥珠,我顿时感兴趣起来,不由跟着曲三清一起感叹便宜了项易那小子。 曲三清见我来了兴致,神神秘秘地跟我讲他刚才跟项易抢夺幽冥珠时,在那幽冥珠里看到了一个跟师父长得非常像的男人。如果不是那男人一身古装,他绝对以为那就是师父。 有关师父的事,我当然兴趣高涨。仔细听完了曲三清的讲述,略整理了一下他的原话,那视频大意是这样播放的…… 一个身着明黄朝服的男人在小道的那头缓缓行来。 明黄宽袍,领座、袖口、衣裾边缘都绣着血红的两生花。圆领直裁而下,在前后襟铺成横襕,腰部用一条深紫色的革带束紧,上面坠下一块血色玉玦。头发用墨玉簪盘起,简单又不失威严。 他面若桃花,眉间皱起,似有万千愁绪。 接着,出现了一个着汉服的女子,与这男人对视。数秒后,抬手抚上他的眉心。 他笑了:“是你?” 她回:“是我。” 那幽冥珠里就这样简单的一个瞬间,恰好被曲三清看到,并转述给我听。 虽然那明黄朝服的男子与师父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只当这是一个奇闻异事来看待的,毕竟师父从来没有穿过古装,也不可能与一个女子有这么亲密的动作。 其实稍微一琢磨不难猜到,那男子或许是师父的父亲,之前就听那收魂的玄衣人说过,说师父与他父亲长得有八分相似。只是不知道师父的父亲为什么要穿朝服呢?还没等我去找师父问个明白,曲三清缓缓开了口:“辞世,那画面里穿汉服的女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哦。” 第二十四章 :神佛仙鬼 一听这话,我的心猛地一紧。 虽然我很喜欢汉服,但师父最忌讳两样东西:一是古风发簪,二是汉服。 记得我还上高中的时候,学校举行成人礼,便是穿着汉服,由老师戴双笄以示成礼。我觉得好看,特地没有把那身汉服换下来,直接穿回家给师父瞧,没想到师父罚我站了两个小时,还不给我吃晚饭,抄了100遍“义勇军进行曲”才肯饶了我。 曲三清跟我们最熟,晓得那年的事,现在他以这么个口吻跟我说幽冥珠里面的女子,不仅跟我长得像,还穿着汉服,明显是在调笑我。 我瞪了曲三清一眼,当他是开玩笑,不以为意。 师父从秦女的这间石室走到外面,吩咐曲三清先出去。等曲三清走后,师父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给我披着,然后把绳子系在我的腰间,拉我出了颛顼陵墓。 墓外天空的云压得很低,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捅,就会破出一个大洞,倾倒出水来。 看了看手机,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再次看了看天,觉得应该是下午两三点钟。我问曲三清现在具体几点了,别赶不上回上海的车,他却告诉我所有的电子产品都坏掉了。我向四面看了看,惊奇地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进墓的地方,别说那个巴掌大小的八卦图不见了,就连这绿化带也大大变了样。原先的古城墙靠近墙角种的是草坪,远一些是长青树,可我们眼前全是桃树,且正是花开季节。桃红、浅紫,大片大片,仿若九天霞光。 唯一相同点,便是都有一道古城墙。 真是奇了怪了,我们明明是旧路返回啊,怎么会到了这么个地儿?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走出阴司的范围啊?”我扭头去问站着一言不发的师父。 师父没有理我,只是顺着桃林间的小路直接登上了城墙。我紧跟着他的步子,曲三清则随在我身后。 要不是有师父这件中长的黑色风衣做遮挡,我还真不敢把曲三清扔在后面,看我的背影。 我们三人站在城墙顶上各个沉默了一会儿,曲三清终于忍不住,把我刚才问的话又说一遍给师父听,求解。师父皱着眉,告诉我们这其实是一处相同的地方,之所以看起来像不同景点,是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二千多年前的景象。我和曲三清面面相觑,惊讶得体内气流乱蹿,问师父这算是穿越了么?师父摇头说不是,只不过荆州古城墙建成已经有几千年,在风、雨、雷、电的相撞之下叠加了时间,导致磁场相撞,碰巧让我们看到了两千多年前的古城。 要是师父此刻直接告诉我,是因为我们人频频进入阴司,导致人间时间有所错乱,我还比较容易能接受些。 我瞄了曲三清一眼,显然他也不相信师父用科学来解释这件事情,但既然师父已经把话说在这儿了,我们再打破沙锅问到底就不太好了。不过,师父的这条科学的解释,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一件关于帝都故宫的鬼事。 那是1992年,有一拨到北京故宫去旅游的游客,正参观宫殿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数分钟后,雨势渐大,间或有雷电之声。游客们正等雨停,这时一道惊天响雷划破天际,所有的游客都亲眼目睹了一队清朝打扮的宫女从路上经过。游客中的一些人还用相机记录了这一刻。 这件事情因为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专家不能说那些游客全部都看花了眼,只能解释是因为宫墙是红色的,含有四氧化三铁,而闪电可能会将电能传导下来,如果碰巧有宫女经过,那么这时候宫墙就相当于录象带的功能,如果以后再有闪电巧合出现,可能就会像录象放映一样,出现那个被录下来宫女的影子。 像这种用科学解释的灵异事件,在国外也频频出现,大都离不开古老的建筑。 师父淡淡道:“往东走三里地,会有个小村子,走过小村,我们所看到的一切自然会消散。”我正天马行空地思索着,师父突然唤我的名字:“阿辞,进了村子,不必惊慌,跟着我。” 我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师父,见他正用右手指着城墙的东面,我顺着师父指的方向看去,隐约有屋影,相距不过两三里。此时我除了双腿间的不适,走这段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师父向了我和曲三清一眼,添了一句:“日后若有人相问,你们就说这三界已无阴司。” “为什么呀师父?”我不解,“我们刚才明明通过半步间到阴司啊,我们还看到了两生花,渡了三途河,上黑雾……” “阿辞!”师父打断我的话,“照说便是。” 我嘟了嘟嘴,朝曲三清打了个眼色。曲三清心领神会地道:“楚先生,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们这么说?” 师父把视线越过城墙的围栏投到极远处,目光深邃悠远,仿佛古老的神邸一般,亘古未变。 “如今这个世界的人们大多已不信神佛仙鬼,自毁根基。神明不再庇佑人间,回了盘古灵墟清修。”师父的眸漆黑如墨,仿佛轮回的漩涡,深不见底,“颛顼墓被我父亲以鳞尸相辅,困了一道阴关口在此,以保人间平安。这虽是好事一桩,却也违背了天命,惊动了神明。神明困我父亲于神灵之门,目的是为警戒阳世之人不得随意改变他人的命格。” 那个以北方鬼帝颛顼之灵锁阴关口在墓地的高人,竟然是师父的父亲! 师父年纪轻轻就是阴阳门中的佼佼者,风水、过阴无一不精,真是虎父无犬子。 曲三清在一旁道:“楚先生,你老爸这么做,是为了你老妈吧?” 师父所说的话和做出来的动作,无一不类似于古风,但曲三清这一句话,瞬间把我拉回现实。 老爸、老妈,还真是个接地气的词呢。 师父轻轻点头,道:“阿辞,三清,我叫你们这么说,是为了遮人耳目。一人的念力不足以达到盘古灵墟,但万万人便可行。” 念力,我从入门那日就晓得了。那是一种超自然的能力,是人在不受外界影响的情况下用意图完成的一种力量。 人的念力有深有浅,有些念力支配着人类一生的命运,有些念力瞬间淡化,消失无踪。而深与不深,只看这股念力有没有进入人的潜意识里。如果一个人的感情够强烈,便能够控制这股念力,进而掌握自己的命运。 佛家认为人一生的成败得失,所走的道路,所遇见的人,基本上都是由这个人的“体内意识”做决定的。这个意识可以说是生生不息存在着的。死后不灭,便有了执念;有了执念,便有了魂鬼。每个人起心动念,都会对这个体内意识产生作用,一旦产生了作用,个人的思想和意志力也变成了体内意识的一部分。一个人的“念力”和“业力”决定了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师父警示我们小心自己的言行,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进入过阴司,要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这些事情,便是不希望我们传达出来的消息造成了他人的“念力”,让他将“念力”升华成体内意识,进而惊动盘古灵墟的神明。 在我国诸多传说中,就有这么一条,说女孩子的美都是夸出来的。这是最直接的念力一说。 家里养了女儿,从小就夸她,长大了她自然是个美女。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好多父母长得很一般,却能生出国色天香的闺女来。 这事并不假,你们不防一试。 说话间,太阳光拨开云层,缓缓升了起来,转瞬间就爬到了当空正午。方才还灰雾雾的云朵一见这日头,立刻消散了去。天亮了起来,如春日正浓,碧蓝的天一望无际。 温暖的日光照在师父的脸上,似佛镶金衣。我想上古便存在的神灵,一定是如师父这般,儒雅淡然、上善若水。 我们刚准备动身前往东边那个小村子,师父把手往我后颈一搭,另一只手伸到我的腰间,一搂,又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乐呵呵地傻笑,勾上师父的脖子,曲三清不屑地“切”了一声,道:“楚先生,瞧你把她惯得,这几步路都走不得了,她可以跑佘山十个来回。” “师父宠徒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是嫉妒啊还是羡慕啊?”我得意洋洋地同曲三清拌嘴。 曲三清望了望师父,见师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换了个话题,“诶辞世,你以后怎么跟人说阴司这事儿?” 我告诉曲三清,这事我刚才就盘算好了。师父不是说颛顼陵墓内有具鳞尸么?我就说那鳞尸身上有鱼鳞,鱼鳞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在鳞下设置机关,可以积四周浊气,供其驱使,形成一股气流。配合药物,让人产生幻觉。 曲三清一听,觉得好,说以后就这么解释过了阴关口后,发生在黑雾峰以及阴木藤等一系列的鬼事的原由。 走了一段路,视线所触之处皆是桃花满天,清香入鼻。在桃林间顺着小路有一条溪流,偶尔闻见有女子捣衣的声音。师父抱着我缓缓前行在花间,曲三清走在师父身侧。清笳不绝,风和日暖,浮生安静。 “来人呐……有鬼啊……” 要不是这声尖叫将我吓得打了个冷战,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第二十五章 :无影村 那声尖叫透过我的耳膜直达心底,让我不畏鬼神的这心颗顿时紧张起来。 左看右看,这里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渐渐远离我们的视线。而我们面前,那只空空的木桶正原地打着转儿。 曲三清和师父也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出神,看来不只是我听到那声音有种抓心挠肺的感觉。 看背影,那是个十五来岁的少女,梳着两个大辫子,穿件粗布衣裳,脚上绛红色的绣花鞋因为刚才的惊慌,被她扔下一只,现在正连同那只木桶一起,静静地躺在我们面前。 她可能正要前往溪边打水。 曲三清缓了缓,指着自己的鼻子对我道:“辞世,我这么帅,那姑娘刚才说的‘鬼’不会是我吧?” 我正经回道:“她指的是我啦。”曲三清一挑眉,“哟嗬,今天怎么这么识实务了?”我抿嘴笑:“那是当然。中国不是有句老话么?美女鬼赛天仙。” 曲三清点头,复又愣了愣,恍然大悟:“辞世,你的脸呢?” “在师父怀里呢。”我傲然往师父怀中躲去。量他曲三清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师父面前打我的脑袋。 躲了数秒,我都没听到曲三清说话。这不正常呀,按照惯例,他打不到我的头,也会死劲挖苦我几句的。我缓缓把头抬起来,正见一条肥肥胖胖的白虫子倒挂着,伸长它的圆脑袋触碰我。 “啊……” 比先前的更甚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顾不得师父收紧的双臂,我拼命挣扎着下地,追着曲三清打。师父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我便急道:“师父,你看他,一大把年纪了光知道欺负我。” 曲三清甩了甩额头不多的碎发:“本帅哥今年二十又五,正值风华正茂的年月……” 他话还没说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师父:“楚先生,你干嘛给我使定身符?” 我一听,内心邪恶的小人开始闹腾起来:曲三清,既然师父这回帮了我的忙,我当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 “看招……”我大喊一声,扑到曲三清面前,一掌拍在他脑门上。他被师父的符文定了身,动不了,只能拿眼睛瞪我。我奸笑一声,“嘿嘿……曲哥哥,这大好的春光美景,要是能一睹风华正茂的少年的模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朝他右脸上的黄金面具下了手。 啊呀,碰到了,掀起来一点点。咦?皮肤跟左边脸一样白皙,没有疤痕啊,为什么要遮起来?嗯,我再掀,今天一定要看清楚曲三清的全貌…… “师父……” 我按在曲三清面具上的手突然被师父给捏住了。 “阿辞,莫要胡闹!”师父将我的手拿开,紧紧握着,以防我再次去看曲三清面具下的右半边脸。顿了顿,在曲三清的背部一拍,取了一张巴掌大小的蓝色符纸出来,摊开在掌心,瞬间烧成了一团灰,扬了。 “阿辞,三清,这村子诡异得很,你们安分些。” “哪里诡异了?”我朝刚才那姑娘消失的方向看去,前面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屋檐了。除了建筑使用的材料是黄土之外,跟乡下普通的民房没什么区别。 曲三清被解了定身咒,原地伸展了下手脚,也不怪我刚才打了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附和着道:“是啊楚先生,我看这顶多就是秦朝时期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小村庄,你看,还有好多村民呢。他们手里拿着农具,向我们这边走来。啊?这是……要除鬼来了么?” 刚才那十多岁的姑娘被我们这些“鬼”给吓回去,现在带着亲戚邻居来出气,实属再正常不过。 照我们三人目前的战斗力,不该怕这些老百姓。可是,我却看师父的脸色不太好。 “师父?”我喊了一声,师父皱着眉没理我。 曲三清轻轻推了我一下:“辞世,看样子楚先生知道这些人的厉害啊。” “嗯?不就是些普通的村民么?”我看着越走越近的人们,数了数,十多个人。以曲三清的身手,这些人他一个人都能搞定了,别说还有师父在身边。我是一点都不怕的。 曲三清扁着嘴对我摇头,道:“你看他们的脚边,都没有影子。” 我下意识地仔细看去,一怔,惊呼:“真的没有影子啊。全都没有,怎么回事?这是*么?” 大家都知道影子的产生是需要光的。光沿直线传播,遇到不透明的物体遮挡,而又无法绕过这个物体时,便会形成阴影部分。这青天白日,花开灿烂,那些村民竟在没什么东西遮挡且阳光又照射的地方,没有人影映射出来。这真是太不正常了。 容不得我们多想,那些没有影子的村民已经走到离我们仅数十米的地方,手里高举着竹竿农具之类,怒气冲冲地望着我们。 对峙片刻,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站了出来,质问我们:“你们这些鬼怪,为何要来侵扰我们?” 他们说的话我竟然能听懂!我大惊,心说会不会是因为我是女娲灵石的关系?女娲灵石在这个世间已经历经了千万年,听得懂几门语言,不奇怪,不奇怪。 曲三清骂了一句他niang的,凑到我耳边道:“我看这些两千年前的生物的思想完全跟现代人相反。我们认为没影子的是鬼,他们觉得有影子的才是鬼。”说罢,低头让我看他的影子。 我看了看师父,见他仍然一言不发,又看了看天。阳光浓烈得很。无论古今人们的思想相不相同,太阳光对于魂鬼一类的杀伤力是最大的。对面那些无影子敢这么大剌剌地站在阳光底下晒,应该是人,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影子。 “你们为何不回答?” 对面那领头人又问。 我打量着他,一身粗布衣裳,浓眉大眼,跟先前那小姑娘长得有几分相似。他们之间肯定是亲戚。或许是父亲,为自己家闺女出头来了。 “我们不是鬼。”我左右看了一下,上前一步,回道。 那领头汉子一愣,自言自语:“这姑娘生得跟仙女似的,确实不像鬼怪,莫非是妖灵?”对着我道,“姑娘,鬼怪都是没有下巴的,你敢让我摸一下么?” 我耸了耸肩:“一点问题都没有。”上前,走到他身前,把下巴一抬,“看看,正宗的椭圆下巴。” 那汉子的手抬了起来,准备触摸,曲三清将我一扯,拉到旁边,他的手便摸了个空。 曲三清急道:“辞世,你也太能恶搞了。你没看楚先生的脸已经黑得跟块炭似的了么?” 我转头一瞧,还真是。只是师父沉着脸的同时,眼神似乎冒着炙热的光。 就像……就像久旱逢甘雨,久渴逢美女,哦呸,不对!我脑袋在想些什么呢。是跟离乡背井的人,多年以后,看尽世外沧桑回到了故乡一样。 此时师父清淡的眸子里,就满是那种乡愁与情怯。 只是想不明白,他阴着脸是为了什么? 那领头人见我们这样,一时怒了,道:“出尔反尔的鬼怪,我大木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住手。” 师父像是深思了百年,终于醒悟过来一样,淡淡道了两个字。 那叫大木的汉子一听,突地愣了愣,这才把注意力从我和曲三清的身上转到了师父身上。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村民,也被师父这两个字震慑到了,个个大张着嘴巴。 曲三清拉着我讨论要是往他们嘴巴里塞鸡蛋的话,一次能塞几个。我瞪了他一眼,还能塞几个?当然只能塞一个呀! 大木在原地怔了半分钟左右,缓缓地走到了师父面前,歪着脑袋细细看着师父。从头到脚,足足盯了五分钟。接着,腿一弯,双膝跪了下去。 “帝尊,您终于回来了!” 他身边那些村民也学他的样子,齐齐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嘴里高喊:“恭迎帝尊回乡。” 这下,轮到我和曲三清的嘴里塞鸡蛋了。 我上前,将师父的手臂一挽,警惕师父突然变身神龙,离我们而去。 师父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对跪着人们道:“万世轮回悟阴阳。如今,我已不再是你们的帝尊,都起来罢。” 大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了身子。这回,满脸的欣喜。“帝尊……哦,不对,如果不叫您帝尊,那该叫您什么呢?” 曲三清上前一步:“我们都称‘楚先生’。” 大木点头:“楚先生……好,我们记住了。”身旁的村民齐声道:“我们记住了,楚先生。” 我朝大木笑了笑,转头问:“师父,他们为什么叫你帝尊呐?听起来像天神呐。嘿嘿,我是你的徒弟,那我岂不真是天女了?” 这话一出,大木和那些村民顿时笑开了,我挠挠头,表示不好意思,也许千年前的古人品读不出这冷笑话的精华之处。把目光投向曲三清,很清楚地看到他朝我比了下中指。我哼了一声,直接问大木:“天帝、帝君、帝尊之类的称呼本来就容易让人产生仙侠时代的误会,如果不是,你们倒是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二十六章 :风水冲煞 “你是……?”大木迟疑着问我。 我把手搭到师父的肩上,大声回道:“楚先生关门大弟子!” “什么?帝尊竟然收你为徒?” “我很差么?”我脸一红,脱口而出。 这大木,就算我没什么能力,不配做师父的徒弟,你也不用这么直白地表达出来吧?脸色那么难看,难不成我会吃了师父不成? “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只是惊诧帝尊怎么会破戒收徒弟。”大木解释道,“两年多以前,我们高阳村的后惜巫女以全村人的影子相要挟,逼帝尊收她为徒,帝尊都没答应。”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影子是被那个叫后惜的巫女给吃了?” 话音刚落,村民们直接炸开了锅,小声地议论了起来,时不时看我一眼。我嘟了嘟嘴,去请教曲三清:“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曲三清把手摊开,表示不知道。 大木咳嗽一声,让村民们安静下来,朝师父跪下,又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道:“楚先生,两年前,您将后惜巫女封印在古井之中,她的名号便成了村中人的忌讳。刚才是我一时情急才……求楚先生饶恕!” 师父看了大木几秒,淡淡道:“走吧。”说完来牵我的手,往前面走着。 我听到大木对自己的同伴们道:“阿肖,照帝尊以往的性子不该这么轻易放过我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回道:“大木叔,帝尊肯放过我们已经是万幸了,你还想怎么样?像后惜一样被关在井底,几年不见阳光么?” “你个臭小子,别再说了,说得我心慌,腿都快站不稳了,快,快扶着我,先回村子再说。” 我和师父对视一眼,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没说什么。 师父除了我做错事的时候严厉些,其他时候还是很温和的,怎么高阳村的这些村民把师父说得跟洪水猛兽一样?那叫后惜的巫女跟师父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一场师徒缘分未结,师父便将后惜前在了古井底? 进了村子,我发现这村子的屋子砌得格外的怪异,屋檐错落,大门齐刷刷开向西南方,屋前是一条泥道,约五米宽,一路延伸到远处,望不到尽头。 按照风水一说,这是大忌! 基于八角形的易经符号,大门向着八种方向而开,房主的命运也会有所不同。 大门向东开,见太阳升起而不见其落,象征着朝气活力,住在这间屋子的人如若经商,生意则会蒸蒸日上;南开门代表臣,如果大门向南开,则容易出政治家、企业家等;大门向西开,福及子孙后代。北方是鬼门,通常适合风水先生安家,不宜家庭居住;东北而开的门代表学术与智慧,西北门利于外贸发展,东南门利于财运。 唯独北和西南这个方位,不能开门。北为鬼门,西南则处于鬼门线上。 正常的屋子大门应该开在房屋某面的墙壁的正中间,其朝向与房屋保持垂直。高阳村不仅家家面朝西南,且所有的房屋的大门都开在其三分之一的地方,与相邻的下一家形成了尖角冲煞,俗称“斜门”,同音“邪门”。这对整个村子的风水运势非常地不利。 村里很多人朝我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我看了看他们,都没有影子。 一村子的无影人。 大木散了其他的村民,把我们带进了一个黄土屋前。那屋子跟别的屋子长相一样,面朝西南,三分之一处开门。大木走到门左侧两米的位置,原地走了一个很奇怪的步伐,接着那石门就开了。 朝是外开的。 在风水学上,除了大门的朝向外,大门的开关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大门掌管着整个空间生气的进出,是人气聚散的关键所在。如果将大门朝外开,无疑是一种将生气送出去的做法。换言之,将大门朝内开,可以将门外的人气和财气都吸进屋里,使屋子的主人顺心如意。 我问大木:“这村子的格局尽跟风水背道而驰,到底是谁这么设计的?这不是平白断了全村人的命脉么?”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真是改不了多事的毛病,自己半点本事都没有,有了麻烦还不是得靠师父解决啊。我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顿了顿,又自答道:“你们这个高阳村,真是一个奇门遁甲世家啊。呵呵……” 大木把目光投向师父,似乎有难言之隐。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曲三清把手伸进口袋,等出来的时候已握着两枚铜钱。我不由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曲哥哥,做事这么小心呐?”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少根经啊?这村里的风水是高人布下的,就你那点皮毛功夫,肯定以为‘斜门’是断人气脉的吧?我告诉你,这是挡煞!而且这村里都装着机关陷阱,比颛顼陵墓还要凶险。” “有师父在啊,怕什么?” “如果楚先生倒戈呢?你没见刚才他跟这些人很熟的样子么?” “我从不怀疑师父的为人。”我看了眼师父,见他已随着大木走进屋子,忙跟在他身后,心道我只怕师父不要我。 曲三清伸到我耳朵边上,骂我:“辞世,懒就懒,不要总怨学不会东西。枉你空有一身通灵的本事,真是没出息。” 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没出息。我这一生的愿望,就是能躲在师父后面当个小跟班。” “阿辞,三清,我跟大木有些事要商量。” 我抬脚刚跟上去,师父转过头来,伸手一指,“去村尾的古井旁等我。” “师父,这大木叔不是要跟我讲你和后惜的故事么?为什么又让我们走啊?” 曲三清看了我一眼,手里仍然捏着铜钱,没有动:“楚先生,我不是不信任你,这个村子太古怪了,暗布机关,我怕辞世会有危险。我看我们还是跟着你比较妥当。” “东西都是阿辞身上,她不会有事。”师父从口袋里拿了个黄色的符纸出来,向我和曲三清一丢。 一阵疾风刮来,硬生生把我和曲三清逼退了十多步。等定晴再瞧时,那道向外而开的石门早已合上了。 我转了个身,朝师父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去,曲三清拉了我一把:“辞世,你就这么听楚先生的话啊?” “说得好像你不听似的。”相识的这七年我可都看在眼里。师父说这东西是一,曲三清从来没有说是二过。 “辞世,我总觉得今天的楚先生很奇怪。你说,是不是在阴司的时候,他内心的某些东西被唤醒了?” 我摇头:“不知道。”我之前就觉得师父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现在经曲三清这么一提,蓦地明白过来。“曲哥哥,你看师父的年龄最多二十六岁的样子,二十多年时间,不可能藏了那么多秘密,连“帝尊”这个称呼都出来了。进了趟阴司,是不是记起了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曲三清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非常有可能!” 我们在路上走着,很少见到人。奇怪了,刚才那些来看热闹的村民呢?大白天都关着屋门干嘛?睡觉么? 越走,四周越荒凉。黄土屋渐渐稀松,只有零星的桃树,风一吹,粉雨一阵。 已经走到了村尾,哪里有什么古井,只有一个山洞。我想也没想,直接就往里走,曲三清从我身后一步跨到了身前,让我拉着他的衣角,说这地方黑,又没有手电,千万别走散了。 走了几步,山洞的顶部有一道日光照射下来,照亮了前方的路。 “咦?曲哥哥,这好像是个祭祀用的洞穴啊。”我打量着四周。 在山洞的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台子,模糊可辩有八角,台子上有一堆柴火,已经燃成了灰尽。我摸了摸,是温的。看来刚刚还有人在这里呆过。 突然,我手一缩,打了个抖儿,曲三清原本还想往前走,发现我的异样,便问:“辞世,你怎么了?” “曲哥哥,你看那灰……”我指着石台,心不停地颤抖。 曲三清停下步子,用刚才在路边随手折断的桃枝拨动台子上的灰。这些灰全是灰白色的,有细细的粉末,也有些许小碎骨。 “这是骨灰。”曲三清扔掉桃木,说道。 我一听,顿时毛骨悚然。 听不过止一次新闻报道,说有些商家会从殡仪馆低价买入人的骨灰,做成饲料或食品,再买给大众消费者。经过爆光之后,还变态地传授后人经验,比如一个人很胖,留下的块状物质就会较多,不用担心,敲打一下就碎掉了。如果碰上黑色的骨灰,就再烧一次;碰上鱼白色的骨灰,就千万不要搅拌进食品或饲料中了,自己留着吃,因为这是得道高僧的骨灰,吃了能增寿。 想起来我就直犯恶心!做那种缺德事,还想增寿,下地狱都便宜他了。可是那人的经验的确有些用处,我们面前石台上的骨灰是灰白色且细小块状,说明这是个修过道法的清瘦之人。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这石台下面传来了低低的哭声。幽长如鬼,凄凉似魅。 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把那条红符带抽了出来,用左手缠着,死死盯着石台。 免费占卜“掐时找物” 大家还记得白药在《阴灵缘》里提到过的“掐时找物”么? 元旦过去了,现在我们来占卜一番可好? 首先,你得明确告诉我你问的问题,具体到答案。比如:你想去北京念书,卜一卜此去北京好不好?(不能无病呻吟,问我未来几年能找到男朋友,几岁发财?这类问题请不要提出来以嘲笑白药的能力!) 其次,你要是找东西,要告诉我那个东西丢失的时间,大致的就可以了。 最后,你给我一个字。 范例: 问:王某2015年6月7日下午3点坐动车往上海谈一笔生意,测字“王”。求问这趟顺利不顺利? ps:师父教是教了,可白药笨你们是知道的,若是测得准了,麻烦你们日后告诉我一声事情是不是那样发展的;若是不准,权当是做了个小游戏可好?哈哈。 好了,有问题的同学可以在下面留言,也可以加群:343316605 第二十七章 :古井血泪 曲三清一枚铜钱抛过去,碰到石台,“叮”一声,被弹了回来,他又稳稳接住。 “辞世,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曲三清转头笑道,“你是想早点弄清楚古井里的后惜跟楚先生是什么关系吧?” “是啊是啊。”我大方承认。跟曲三清有什么秘密可讲的! “曲哥哥,我们走吧。”我看了眼山洞,见前面没有路可走了,这石台子又时不时传来哭泣声,让人不寒而栗。 曲三清挥手拍我的脑袋,“笨蛋!走什么走,这石台底下不就是那古井么?” 我再次看向石台,原本刻意绕过那些骨灰的,没想到整个人瞬间蒙住了!几乎有点吓傻。 那骨灰里的小块状的骨头在慢慢地移动着,拼凑成了一张人的脸。人脸嘴巴的部分在嘤嘤嘤哭着,而人脸眼里,流出了猩红的鲜血。 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辞世你看,果真是个女的。”曲三清突然大叫我的名字。我本来就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顿时腿一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阿辞!” 师父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 不过瞬息,人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将我一把扶起,轻唤:“阿辞?”见我没事,又对着那石台冷言,“区区一介巫女,也敢祸人心神。” “师父……”我站着,腿扔有些打颤,“我觉得那血骨头的脸,长得跟我很像。” “相由心生。”师父一手扶着我,一手抽出画影剑,对准石台一劈,毫无情面,只听轰地一声,石台碎成了粉末。石台底下,眼见一口古井,有一股凉风袭来。 我扯着师父的衣服,在自己脸上假装抹了一把眼泪,道:“师父,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口古井,井里还有巫女?你真的记起了前世么?” 师父摇摇头,“并不是前世。只是在颛顼陵墓时,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些颛顼生前的记忆碎片。”对着曲三清道,“其中有关于这个村子无影人的传闻。” 曲三清道:“几个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好奇催促:“师父,你快跟我们好好讲讲。” 师父轻抚我的发,对着那石台下的古井道:“后惜,封印除去,还你自由之身。日后,高阳村望你多加照顾。” “帝尊,两年了,你原谅我犯下的错,是否代表愿意收我为徒?” 一道空灵的女音自古井下方传来,钻入人的心窝处,道不尽的清越。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拉着我往山洞外走,那古井下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帝尊,你仍是不愿意?这是为什么……” 我想出声跟后惜说几句话,告诉她这是我师父并不是她所谓的帝尊,可是师父用眼神警告我别多管闲事,我便不敢造次。只听那后惜继续道:“我在不见天日的井底待上两年时光,都换不来你一丁点儿的怜惜么……帝尊!” “好,好……帝尊,若你不收后惜,后惜宁愿一辈子待在古井,永世不出。” 我望看曲三清意犹未尽的模样,就知道他跟我一样都还想听来着,可惜师父已经把我们俩带出了洞外,这下想跟后惜打个照面都不行了。 出到洞外,我下意识偏头去看高阳村的方向,可里还有黄土屋的影子?连桃花绯红满天都不见了。 这一进洞一出洞的光景,我们又回到了原先荆州古城墙脚下,抬头望去,城墙上挤满了游客。我愣愣站着,恍如隔世!盛世繁华,这才是我泱泱中华大国啊。 师父又将我打横抱在了怀里,向着人群中走去,曲三清跟在一侧。我扯扯师父的衣领:“师父,你究竟是帝尊还是楚先生?” 曲三清双眼睁大,疑惑地望着师父,等着答案。 师父低下头:“阿辞,我是你师父!” 我吃吃笑起来,曲三清白了我一眼,不再作声。 直到回到上海佘山的竹屋,睡了个美容觉,我仍然觉得这七天多时间过得像做了一场梦。而让我认为这并非是梦的,便是我手头上正在用力搓洗的“血衣”,还有回家途中,师父跟我们讲的那个关于高阳村无影之人的故事。 这个奇异村子的由来,跟传说中的颛顼帝有莫大关联。 高阳村,高阳氏;高阳氏,颛顼帝。 这几乎是所有听到“高阳”二字时,人们会联想到的头号人物--颛顼帝。 《山海经》中所记,颛顼帝的生母女枢有一次做梦,梦见一条直贯日月的长虹飞入腹中,因此怀上了颛顼。颛顼刚一出世,便头戴干戈,印有“圣德”二字。可,颛顼成年,接掌权职,却并未彰显其圣德。不仅对人类毫无怜悯之心,同时也用强权压制其他家族的天神,以至于天上人间,怨声鼎沸。 水神共工是炎帝的后裔,与颛顼族氏本就有矛盾。他见颛顼并无德才,便约集心怀不满的天神们推翻颛顼的统治,夺取主宰神位。 颛顼闻变,并无惊惶。点烯七十二座烽火台,召四方诸侯支援,挂帅迎战。与水神共工的兵马从天上厮杀到人间。 诸多回场之后,共工于西北方的不周山下大败。他举目而望,不周山奇崛突兀,上顶于天下立于地,挡住了去路。他晓得这根撑天巨柱正是颛顼平衡三界的重要凭藉之一。身后杀声渐近,他在绝望中愤怒起来,呐喊着朝不同山撞去,以命相拼。 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后,那不周山竟然被他拦腰撞断,向西边横塌了下来。日、月、星、辰顿时失了方位,朝低斜处滑去。悬吊大地东南角的巨绳被剧烈的震动崩断,东南大地塌陷下去。 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见的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以及江河东流、百川归海的情景。 水神共工以身赴死的这一举动,解除了人间极昼和极夜的困苦,人们敬他为水神。颛顼因为共工这件事,彻底醒悟,以仁爱施于万民,逐渐得到了人们的敬仰。 有一年,颛顼用自己非凡的神力去为西南一带的村子除水怪。那水怪口吐黄水,淹没农田,冲毁房屋。颛顼有心降服它,可水怪神通广大,二人激战多天,仍然不分胜负。颛顼别无他法,只得上天去求女娲娘娘帮忙,借来宝剑,大败水怪。 后来,颛顼将女娲娘娘赠予的那把宝剑化成了一座山,名付禺山。山边有一道河,名硝河。自此以后,这个村子的人们将村子改名为“高阳村”,将颛顼视为至高无上的神,尊称他为“高王爷”、“玄帝”、“帝尊”。 史料所记,共工育有一儿一女。儿为后土,是我们都熟知的土地神、土地公公。共工的女儿,却是三界少有耳闻的。 她名为后惜,正是那位后惜巫女。 后惜因家父的死,找颛顼复仇,不料在高阳村相遇颛顼,动了芳心,一心想拜入颛顼门下,学习玄术。可颛顼却因之前自己犯下了错,潜心修道,为三界造福,根本没有顾得上后惜。后惜以全村人的性命相逼,颛顼无奈之下将她压在了古井之中,受千年时光不侵、日光不照之苦。 大家明白了么?我们三人遇到的高阳村,正是传说中闹水怪的那个村子。历经五千年,又重新出现了一瞬间。 后惜以为才过两年,实则日月如梭,早已千年消逝。她曾经所敬爱的颛顼帝尊,早已不在人世。 有果必有因。 从我们进入颛顼陵墓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运转,直到村子的出现,师父碰巧去解那后惜的封印。而我们,便得以在后惜自由之后,重回人界。这就是因果循环! 至于高阳村的人没有影子,是因为后惜照不到阳光,没有影子。 影同“阴”,日同“阳”。阴与阳,生生相宜,生生相息。一段神话传说,有帝如颛顼执法如山,有水神共工之勇谋,有后惜之执念千载,有人间大爱宽容。还有什么,是值得让我们费心去苦纠的呢?谈谈作罢! 目前最要紧的,是要早日寻到项易的行踪。 当时在颛顼陵墓中抢夺“幽冥珠”时,曲三清曾用铜钱将他打伤,伤口正处眉心。 曲三清的铜钱看似普通,却是他经过阳符水练化成。项易修习的诡道之术,专以阴邪养身,以坟地尸体旁吸收月阴之气为最上层秘术。这术最惧怕的,便是阳。 曲三清修习的是师父传授的术法,是为阳。他与项易二人,日后怕是水火不容,再做不成朋友了。 师父说我们要趁项易伤好之前找到他,断去他的灵根,以免他寻上门来,取我的心头血。可是天下之大,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何其难也。 我边搓衣服边想,项易第一次找到佘山来的时候,花了几条灵蛇就把师父的八卦阵给破了,在阴关口收魂人那里却表现得很低能,这应该是故意为之。多半是想先我们降低对他的怀疑,让我们当炮灰去阴司寻找“长生药”,从而他好实施偷“长生药”的阴谋。只可惜他却抢错了东西,把幽冥珠当成了长生药。 他在得知真相的那刻,心里会不会不好受?会不会自此走上一条犯罪的道路,就如同那些从小受挫折受人欺负的男人,长大后因为女友离他而去而心生怨怼,从此仇视女性,进而奸杀女性? ——《玄帝》完 第二十八章 :经期血治鬼 “辞世!” 曲三清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我的身旁,用力一拍我的头,喊我的名字。 我原本正大开脑洞地想,项易要是知道自己偷的不是长生药而是幽冥珠,会不会从此心理变态,这曲三清突然叫我,我被吓得一惊,反手想去打他。但我刚才洗过经期血,手上沾着血水,要是不小心溅到他身上,他得倒霉好一段日子了。我摇了摇头,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双腿一缩,脑袋置在膝盖上,望着前方的竹林。 “辞世,生气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我耷拉着眼皮,轻哼一声。 “嗯……让我猜猜,肯定是做好了饭没等来楚先生吃?” “你还真是活神仙。” “瞎子都看得出来。你看看你这盆里的衣服,都快被你揉烂了。再看看你,虽然眼睛看着前面,心早就飞到楚先生那里去了吧。”曲三清双手抱胸,问道,“说说,楚先生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不出来吃饭?” 我朝竹楼的卧室的方向转了转眼珠子,回曲三清的话:“养气呢。”打了个哈欠,问道,“诶~曲哥哥,我师父他以前也养气,不过就是中午十二点练半个小时,怎么现在这都快两点了,还没出来啊?” “不知道,谁敢偷窥楚先生的*,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就晓得曲三清也是这种思想。真的很是郁闷!可又不敢去惹师父! 还记得,我第一年入门的时候,十二点去喊师父吃饭,结果发现师父整个人都升腾在半空中,一条赤金的五爪龙绕着师父的周身飞旋,见到我,大张着嘴吐出一口金雾。哇噻,那气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直接瘫软在地上,把魂都给吓丢了,哭到声嘶力竭。 因为师父有事先警告过我,他关门的时候让我不要去打扰他。于是我魂被吓掉了,他也没有管我,甚至还罚我两天不准吃饭。我那可怜的魂还是曲三清到十字路口替我喊了三天,才喊回来,治好了。 眼下,曲三清望着我嘿嘿直笑,我就晓得他也记起了那事儿。 做好打算,让他以那事来取笑我,没想到他却道:“辞世,你下巴由圆变尖,双颊粉红,眼皮双层眼尾上翘,这是命犯桃花之兆啊。”说罢,随手扯了一片竹叶,隔在唇边吹了吹,一两声好听的音符便传了出来。 要是被外人瞧见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以为是天上的男仙下凡。一袭白衣,飘与风中,仙乐信手拈来,荡开气流中的混浊之物,独留清灵于身。 可是…… 我白他一眼。曲三清饶是装得再人模人样,始终改不了他爱损我的毛病,就跟我改不掉爱管闲事的毛病一样。 “曲哥哥,你少吓唬人。我下巴尖那是因为住在这里天天吃素吃出来的,我这可是纯精肉下巴。” “哦?”曲三清凑到我耳边道,“那想不想改善下伙食?” 我顿时双眼冒光,脱口而出:“好啊!”又蔫了下去,“可是……你知道我师父的,要是被他逮到,又要罚站了。” 曲三清把食指放在嘴边:“嘘……我们到项易家那大酒店里海吃一顿,把账记他头上,反正他爸妈也认识我们。回来楚先生问起,我们就说是去找项易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盆里未洗完的长裤一捞,双手拧巴拧巴,轻车熟路地走到晒衣竿前,搭了上去。 我一时有许多话卡在喉咙里,不好讲出来,只好吞了口口水,又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曲三清,你倒霉可别怪我。 这个女子的经期血说起来,很有些特别之处。有很多云南和泰国的巫蛊之术,除了会用到男子的精ye之外,也会用到女子的经期血。 蛊术我不大懂,巫术倒是晓得。 相信家中很多老人们都知道,经期血可以治鬼辟邪。至于具体的用法,我来说上一说。 取第二天的经期血,混合朱砂若干,调成黏糊状即可。用黑狗的毛,沾取一些,涂在自己的双手掌心、双脚脚底、印堂等处,以画圈的形式,直到看起来是淡红色为止。 为什么非要取第二天的呢? 因为第一天排出体外的为肮脏秽物,不足以达到“阴”道,第三天以后,则太过清淡,效果不如第二天的好。 这种办法是以阴克阴。走夜路的时候,双手合十,路边的孤魂野鬼便都不会近你的身。 经期血治鬼,有人说恶心,用起来太脏,但必要时,保命最要紧,你们说呢? 我把洗衣水倒到石缝里去,看一眼师父房门紧闭,便坐着曲三清的小别克车,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项氏酒店。 要不是被师父逼得天天以素菜为食,我也不必冒这么大险,只为吃上一顿肉。 曲三清站在项氏酒店门口,跟项易的妈妈打电话。 “喂?三清啊,你打电话来有事么?” “也没什么事,阿姨,您现在还好么?”曲三清朝我笑笑,握着手机同项易的妈妈寒暄。 自从八年前项易拜师失败,去了云南,便一直很少回家。他家里人四处逮他,却每回都被他躲过。他爸妈自然是找到了曲三清,但曲三清那时候也没有办法,便一直跟项易的家人来往密切。项易的爸妈也把曲三清当成亲人来看待,缝年过节都会互相走动。 我真的很不能理解项易,一个温馨的家怎么还比不过阴阳诡道了。 项易妈妈在电话那边笑道:“阿姨还不是老样子啊,吃饭,打牌,逛街。” 曲三清点点头:“那叔叔呢?还是喜欢下棋么?” “不下了。半个月前钻研做菜去了。” “做菜?” “是啊。学什么不好偏要学烧菜,你说店里有几十个大厨,他一个老板去做什么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都懒得管他们了。” “阿姨,那您现在在哪里?” “我在巴黎。” “那叔叔呢?” “他在店里呀。怎么了?三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放心,只要阿姨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忙,别跟阿姨客气,啊。” “嗯,谢谢阿姨。我就是想问下项易昨天有回来过么?” “你不说他还好,一提我就生气。你晓得的,那个臭小子,自从八年前去了云南,每年只回家一次,我把他关到看守所里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这不,就上个月,突然回来跟我发誓说再也不走了,结果你瞧,这都十多天不见人影了。你要是看到他,给我把他腿打断,就说是我吩咐的,我看他没了腿还能上哪儿去。家业也不学着打理,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游手好闲,我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儿子,真是气死我了。咳咳……” 电话另一顿传来咳嗽声,曲三清忙道:“阿姨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保证三个月内项易一定会乖乖回家。” “咳~咳咳……真的?” “嗯。” “真是谢谢你了三清。你有空多去店里看看你叔叔吧,我出国的时候他在掉头发,这……咳咳~你也知道,我们一吵架,我就喜欢出国旅游买东西,这好几天也没跟他打电话。” “阿姨,我现在就在酒店门口。” “那你直接进去,爱吃什么随便点,阿姨跟管理说一声。” “阿姨您太客气了。” “你跟我亲儿子一样,别总那么客套。”项易妈妈吸了吸鼻子,道,“端午节店里有晚会,你记得来。” “好的。阿姨再见。” “嗯,再见。” 曲三清挂了电话,朝我一挑眉:“走,跟哥吃白食去。” 我瞪了他一眼:“你每次都讹人家,半夜不怕鬼敲门啊?” “你曲哥哥我是阴阳师,有鬼敲门正好可以给我暖床。”曲三清拉着我往旋转门走去,“老项家家大业大,请我们吃一顿饭又有什么关系?”我挣脱他的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他把手往我肩上一搭,低声道,“怕了你了姑奶奶,吃个饭还这么矫情!我自掏腰包还不行么?快走吧,错过二点半你最爱的那道招牌粉蒸肉就没有了。” 我轻哼一声,暗自咽了口口水。 刚刚实习,还没找到工作,手头上靠打临工赚来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虽然师父每月会定期给我现金,但都被我存了下来。师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给我学费让我读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现在也老大不小,怎么还好意思花师父的钱。 一进项氏酒店,迎面一阵凉风袭来。让我在温暖的春日里,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曲哥哥,这地方我们以前都来过,没有这么鬼气森森吧?”我拉了拉曲三清,他正表现出很冷傲的样子,跟前台小姑娘装酷,正经道:“美女,我跟你们老板娘约好的,我姓曲。” 前台姑娘甜甜地笑着:“不好意思曲先生,我们老板娘已经出国好几天了,她没有交代过……” “你怎么说话呢?” 这时,一道尖细有些娘的男音传来,把前台姑娘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我转头望去,见一个西服革履一米七出头的男人走了过来,对曲三清弯下腰:“抱歉,曲先生,这前台刚来半个月,不懂规矩,我待会儿就把她开除了。” 第二十九章 :手撕人头包菜 前台姑娘明显一抖,差点哭出声来,低着头道:“经理,您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指望着我寄钱回去弟弟上学。” 经理理了理衣服,训斥:“做为一名前台,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眼力劲儿!你看看这位先生,仪表堂堂,风流潇洒,再看旁边这位小姐,优雅从容,这气质是装不出来的。你得先打听清楚了来人的身份,再做决定说话,知道吗?” 我生怕他跟以前一样啰嗦起来没完没完,忙打岔道:“我觉得她挺好的,只是刚刚进入社会不懂规则,你要好好教她。” “那是那是。”他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把我和曲三清往楼上引。 这人是项氏酒店的大堂经理,在这儿已经工作了好几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和秦小胭跟着项易来这儿吃饭,后几次又跟项易的爸妈在一桌吃过饭,曲三清也来过好多回。以经理这老江湖的阅历,应该是晓得我们的身份不一般,但又不敢确定具体是什么关系,总之是不能得罪就对了。我也没去点破,被一个星级酒店的经理这样礼待,感觉还是挺爽的。 一抬头,曲三清正在看我,眼里有着明显的鄙意,我偷偷朝他吐了吐舌头,一指走在前面背对着我们的经理,道:“曲哥哥,你好风流,人家好怕……” “优雅的辞世小姐,请你注意仪态。”曲三清淡定地回了我一句。 正此时,经理脚步一停,打开一间包房的门,笑道:“曲先生,老板娘交待过,这位子从不招待外客,一直给您备着,您看您要点什么菜我去吩咐。” “招牌菜来两道,再来个回锅肉就行了。”曲三清熟练地拉椅子坐下,“速度要快。” “诶,好的。” 经理出去后,我又打了个冷战,看了看房间并没有开空调,把刚才的话又同曲三清说了一遍:“曲哥哥,这地方好古怪。” 一个男服务员端了盆开水进来,又转身出去。 曲三清把我和他自己的碗筷都放进去,仔细洗一遍,又一一捞出来。“辞世,项易就藏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这股阴气是项易身上传出来的?” “猜不准。看看再说。” “曲哥哥,师父为什么除了被人请去驱鬼怪之外、从不愿下山呐?”我把碗放到碟子上面,把筷子竖起来,抵在下巴上把玩儿,“要是师父今天能亲自来,一眼就能看穿项氏酒店的阴气是怎么回事。” “楚先生要是来了,这阴气还敢这么肆意扩散么?” 我想了想,也对。这就跟古代的皇帝出巡一样,所过之处都是繁华美好的,而阴暗的一面都被藏匿了起来。好比如皇帝路过一个县城,那县城的父母官定会严惩将作奸犯科之人,以表对皇帝的忠心;而恶人也会因为惧怕皇帝的威严,收敛自己的性子,在那段期间尽量不惹事生非。 要是师父喜欢旅游就好了,那样我们每到一处都平安无事,既然可以看风景,又可以享受清平,多好啊。我想着想着也觉得不对,那些受了冤屈的人要是见到皇帝、高官体验民情,不得出来拦轿喊冤呐?也难怪师父不爱下山,他不喜欢多管闲事。 我随口问曲三清:“曲哥哥,我记得你说过,师父常在梦里遇见自己的爸妈。” “我也只是偶尔一次听楚先生说起过。他父亲好像是阴司殿主,母亲是纯阴之躯,后来因为女娲灵石被关进了神灵之门,从此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日夜都跟师父住在同一间屋里,我都不知道的事,曲三清却知道。我睁眼,纳闷地用筷子敲打着碗沿。曲三清把我的手拦下,让我不要敲,说这样敲会引神。 敲碗引神的说法跟庙里做法事时,击木鱼是一样的道理。当你心存念力,且击点的频率跟神出现的频率一至时,神便会出现在你身边。 这“神”其实说白了也就是鬼,只是对鬼的一种尊称。 世间没有那么多神,也没有那么多鬼,因此多数人都没有遇见过,便不信世上有鬼。但是,不要忘了,没有见过不代表不存在!看客中的同学也请不要轻易尝试文中的任何一种引鬼的方法,若真的因此见到了鬼,没有降服的能力,后果不堪设想。当然,你可以来找我和师父,前提是,你还活着、能行动的话。 我正等着曲三清的回答,有推门声响起,服务员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里头放着曲三清最爱的回锅肉。 师父会让我禁荤腥,但曲三清不用,这就是关门弟子与外人的区别。 曲三清执起筷子,吃了一小口,斯文得跟个大姑娘似的。又喝了杯水,这才回道:“有次楚先生喝醉了自己说出来的。” 我惊道:“师父喝酒?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八年时间,我也只见楚先生喝过一次。他不能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后心里面装着的话都会倒出来,灵力也会短暂消逝。” 这话于我,真是一个惊天好消息。 我猛灌了自己一大口水,暗想着今天吃完饭,是捎一瓶二锅头回家逼师父喝下,还是带瓶红瓶骗师父对月把谈。 服务员再次进来,把两盘菜放下,对我们道:“二位,菜齐了,慢用。” 我看着桌上一道回锅肉,两道手撕包菜,迟疑道:“小哥,我们点的是招牌菜,不是手撕包菜。” “小姐,这就是本店的招牌菜。”服务员脸上浮现着训练有素的微笑。 曲三清用筷子夹了一片包菜,左看右看:“兄弟,你们这招牌菜是什么时候开始换的?” “半个月前。” “哦……我知道了。” 服务员点了下头,退出了房间。 我揉了揉鼻子,去挟包菜:“曲哥哥,你知道什么了?” 曲三清突然一拍我的手,我筷子一抖,包菜在半道掉到了饭桌上。我想也没想,用筷子去夹起来继续往嘴里送,曲三清大喊一声:“辞世,你讲不讲卫生?!!” “粒粒皆辛苦懂么?再说,是你碰我的胳膊,菜才会掉的。” “辞世,你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东西!” “什么意思?” “不要吃!那是手撕人头皮。” 当那一筷子包菜离我的嘴巴只五公分左右时,曲三清低低说出了这句话。我大张着嘴巴,手抽搐几下,眼睁睁看着一块翠绿的包菜往下掉。当即脑子一发热,条件反射地一夹双腿,竟将那包菜给夹在了双腿中间。抬头去看曲三清,他脸色铁青,像有一盏幽青的灯直照在他身上一样。 我心说这要真是把人的头皮撕下来,放锅里抄成的,那该有多血腥恐怖啊?!随即一慌,把腿一松,只留一点油渍在裤子上。弯腰去看地上的那块包菜,跟我们平常吃的没什么不同,不规则的形状,绿色。 “曲哥哥,我见过的灵物鬼怪不少,手撕包菜变成手撕头皮,你可别吓我。” “我犯得着跟你开这种玩笑么?你要是到楚先生面前告我一状,说我拿‘鬼神之事’玩闹,他不得放鬼咬死我啊?”曲三清站起来,把门打开,朝站外招呼一声,“服务员,过来一下。” 刚才那名端菜的服务员随即走了过来,应道:“曲先生,您还需要点什么?” “这盘菜是谁炒的?”曲三清指着桌上的手撕包菜,面无表情地道。 服务员笑了,侃侃而谈:“哦……您说这道招牌呀?是我们老板亲手炒的,好吃吧?我做梦都没有想过一道包菜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味道!曲先生,今天有个回头客连点了五盘,还说没吃够味儿。您……是不是还想再点?” 曲三清一怔,对他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那服务员刚一出门,曲三清便一把抓起我的手,直奔厨房。 项氏酒店的厨房我们来过几次,没有寻常饭店里的麻辣油烟味儿,也不像血腥的屠宰场一样,干净中蒙蒙白雾升腾,墙壁雪白,炉具齐全且整洁,若不是从此端出去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一定会以为是进了商场的厨具店。 这儿除了一般酒店都会有的摆设之外,厨房门两旁特意请人刻了镶金粉的大字:粒米皆从辛苦得,寸薪不是等闲来。 从字里行间也能看出这间酒店的主人,是一个心善且勤劳的人。 项易的爸爸和妈妈除了相互有些小吵小闹之外,对外人总是迎着一张笑面,看起来非常和善。要不是项易因为长生药对我动了杀心,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真心待他们。只是不知道我肯求师父放过项易,项易会不会轻易放过我。 谈到厨房,一般大型酒店的厨房都要经过精心设计。从灶面颜色到锅碗刀具的摆放,都是有讲究的。项易家的酒店开了许多年,生意红红火火,曲三清说是经过风水大师的策划,才会这么风生水起。 眼下,我和曲三清走进去,一眼就发现这墙壁的颜色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淡红色系了,而是被换成了偏暗的灰黑。这样冷的颜色,不容易增加人的食欲。 再看一看其他的物件,件件都与风水背道而驰。 第三十章 :酒店风水被改,闹鬼成灾 这间黑色系的厨房的墙壁上,相隔不远便挂上一串辣椒。辣椒属火,这么多一起展现出来,致使阳气过盛,这店面的主人脾气会变得暴躁多疑。 每个炉灶前,都新砌了一道八十公份的隔墙,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把每个炉灶都安置在了厨房的西北方。西北方对于酒店拥有者来说,是代表着男丁,炉灶属火,以火压在西北方则是将老板不利,会影响整个店面的运势。 从项氏酒店整个选址,到进入这间厨房来看,应属于南,是好风好水的位置。但是,这灶台经过这样一改,就与店的方向相反,形成了“背宅反向”的风水大忌格局,容易导致老板一家不和睦,招惹口舌之争。 厨房里所有的食物柜和桌子、挡板都被换成了方边。风水讲究圆角最好,方边容易犯“尖角煞”。 锅铲放在锅里,刀具全部插在砧板上,这是凶祸,会犯“刀斩煞”。 项易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将风水如此绝佳的一块地方,改成这样的煞阵? 一道血淋淋的手撕人头皮为什么会被变化成包菜,出现在餐桌上? 我趁空跟厨师们打听,厨师门说项易老爸因为那道手撕包菜是秘术制成,所以单独开了一间房当做厨房,独自一人在里面烧菜。员工作对于这么亲民的老板,当然是喜闻乐见的,一直在说项易老爸的好话。 朝着厨师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观看起来灰黑的屋子,并没有留窗户或者玻璃口,若不从门进去,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是从那股阴寒之气的外流,我便觉得那根源一定是在那儿。 观望半天,我刚准备进去一探究竟,曲三清却拉着我快步走出了厨房。出了门,一溜烟儿上车,点火,发动,朝松江的方向开去。 “曲哥哥,你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是说好去找项叔叔问问手撕包菜的事么?”我把车窗摇下来,回头朝项氏酒店望去。那整栋楼都处于一片稀薄的黑雾之中,不仔细看便察觉不到。 曲三清看着前方的路,认真开车:“辞世,这事我们解决不了,得喊楚先生来。” “你知道是什么事了?” “项叔他肯定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才会做那道菜。从阴气流露的范围来看,来头不小。” “可是我没听说最近有命案呀?怎么会有手撕人头皮一说……” 既然是手撕人头皮,那前提必须要有颗头给他撕。没有命案发现,那他撕的人头皮难道是…… “辞世,你反应过来了?” “难道是坟里的死人?可是上海都是直接火化,然后埋到佘山公墓群或别的地方啊。”虽然知道答案便是如此,但用嘴巴说出来,心里还是被吓得惊慌不已。 “嗯。你出世的小山村里不就保持着古老的土葬习俗。” “天呐!” 我一想起自己曾经那么近距离地跟一块死人的头皮接触过,胃里一阵翻涌,捂住嘴,干呕起来。 曲三清驾车飞快行驶,半晌后,把我扔在佘山脚下,自顾自开车走了,说是要准备晚上用的香烛和纸钱。我冷哼一声,不就是怕师父嘛,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顾不得吐得胃疼,忙着急地往山上跑去。刚刚穿过竹林,远远瞧见师父一袭黑衣负手而立,望着那株梨花树出神,刀削般的背部曲线完美呈现在我面前。我压下强烈的喘气声,慢慢走到他身后。 “师父……” “阿辞,你去了哪里?” “去、去找项易啦……” 师父回过头来,望着我,眸子似乎比以往更透彻,能看到人心坎里去。可是他没有拆穿我,只是顺着我的话聊:“可有找到?” 原本我的计划是,大饱口福之后,晚上回来接受师父的惩罚。为了好吃的,受点苦也值得。可是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师父要是再罚我,我只能躺尸了。 我把手指在衣服上绞着,低声道:“没有。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我讨好地给师父捏着手臂,陪笑道,“师父,项氏酒店的风水命格被人改了。” ——知女莫若父。 每回我跟师父说谎,师父都能一眼看穿,我便只好将我和曲三清怎么打算,怎么去项氏酒店,在那儿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跟师父汇报。 说完话,师父踏步回屋,坐在书桌旁,执笔开始写文书。我熟练地浇沏了壶茶,将清香水韵般的杯盏递到他面前,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静静看着。 拜入师门那刻起,师父就同我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誓言,他的年龄很显然不能当我的父亲,但他总把我当成小孩子般教导与疼爱。 我不敢明目张胆地说爱师父,但表现出来的动作神态我相信师父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况且我还曾在东方明珠的顶楼同他表了次白。现在师父要装糊涂,我便只好跟着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能待在师父身边,总好过天涯路人两不见。 “阿辞。” 听到师父唤我,我轻嗯了一声,双手托腮支在书桌沿上,仔细盯着他下笔的手。他的阳文写得苍劲有力,行楷偏草;阴文我虽是不认识,但看那一笔一画也写出了绝妙之迹。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师父仍然奋笔疾书,头也未抬地问我。 我脱口将心事说了出来:“看到男神的字写得超帅……啊……不是,我是说,师父写的阴文书很厉害,能治百鬼。” 自知说错了话,忙用余光去瞄师父,见他手都没有顿一下,依然快速书写着。行云流水,点墨成文。 师父换了一张黄裱纸,铺上一张红色金纸,用朱砂在上面画了一个巴掌大的八卦图,再用黑墨与白乳胶分别点了双极。 朱砂印在红色的底上,看得不那么明显,唯独那一黑一白的阴阳极,显得格外醒目。 “阿辞,你去屋外折支梨花来。” “哦。”我依言,走到外面,踮起脚把手臂抬到最高,碰到不梨枝。使劲跳了三下,还是够不着,于是想进屋搬一把凳子过来搭台。谁知一转身,迎面抵上师父那双清冷逼人的眸子,我忙不跌后退一步,哪料踩到了一块石子,脚下一滑立即仰头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师父的手指顺着我的指尖握到掌心处,将我一把提了起来。 毫不夸张的说,那一提,把我提得在空中飞了半圈。在这半圈的光景里,我脑补了电影里的画面,估摸自己会被师父扯回他的怀里,我便能再借此机会好好享受一番了。不曾想幻想始终是幻想,师父的力道刚刚好够我站稳身子,他的眸中没有慌乱与波澜,我也并不能前进半分,实施我内心邪恶的想法。 一阵暖风吹来,将梨花打落,飘于师父的肩上。点点雪白,若霜似雾。 黑与白,是撞色,也是最佳搭配之色。师父的黑衣是我记忆里最悠远绵长的追忆,枝头那朵朵梨花,是我相思梦里求索的未来。 师父抬手折了一枝开了两朵梨花的枝丫,伸到我面前来,脸色平静如仙者。“阿辞,你看这是什么?” “梨花。”我伸手接过来,放到鼻下轻嗅。 粉白清香,如迎风雪雨,比桃花李花更惹人怜惜。 “若我说这是杏花呢?梨与杏虽不得同月而开,但你怎知我所说的“杏”不是你眼中的‘梨’?”师父抚了抚我的头,眼中有了提起佛意时、那股神圣的光芒。 我憨笑两声:“师父,杏花就是杏花,梨花就是梨花,我书读得多,你骗不了我。” 师父缓缓摇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但这种灵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我,你,三清,我们同样能通阴司、渡阳关,可往往所见所闻皆不一样。”将枝丫上唯二的两朵花摘去,放于我的掌心,顿了顿,又道,“‘梨’与‘杏’传递给我们不同的灵性,我们用自己的灵去识别它,便产生了千万种思想。” 我微张大嘴巴,听完师父这番又是梨又是杏的话,脑中记下的,只是师父唇边扬起的一丝空灵笑意。要我用语言来形容的话,我只会说,像神像佛又像仙,总之不像人该有的存于大地的落实感。可偏偏师父这种超越尘世的样子,又能给我无限道不明的安全感。 显然,师父早就明了他说的这番话我短时间悟不懂,也没有为难我,只让我自己在院里这棵梨花树下站一个小时,他则回屋准备阴文书和桃符。等一个小时后,再带我下山去项氏酒店,处理项易他老爸的鬼事,查查那手撕人头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望着师父轻步回屋的背影,欲哭无泪,肚子咕咕叫起来。看一眼手中的两朵梨花,心一横,全丢进了嘴巴里。嚼几下,咽到肚子里去。 万物的“灵性”?人类的“灵识”? 我脑中天马行空地海想。 有心理专家研究过,人在照镜子的时候,脑中会自动脑补不足之处,因而我们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长相会比真实长相丑百分之三十左右。这也是为什么你照相时别人都觉得像,而你觉得不像的原因。 这会不会跟师父所说的相关? 他眼中的梨花是杏花,而我眼中的梨花就是梨花。 第三十一章 :师父不是善类 我们如今的存在,可是说是偶然中的必然。我们每一个人眼里看到的世界,或许都不尽相同。 谁能确定自己口中的甜味,就是别人认为的甜味呢?谁又能肯定自己所见到的天空蓝,就是别人眼里的蓝色呢? 也许你觉得甜,他觉得是苦的,但是他的苦又跟你的定义不一样。也许你觉得那种颜色叫蓝,他也叫蓝,但他看到的其实是你眼中的绿色。 又比如,当我们同时看到一个人的时候,都觉得他长得好看。我认为他好看是因为我看到他肤白脸俊,而你也觉得他肤白脸俊,但你的肤白是指的“黑色”,而我的肤白指的是“白色”。只是对世间万物概念的不同定义。 举个简单些的例子,动物看人,跟人看人,差别很大。 最寻常不过的,便是狗眼看人低,蛇看人是红色的,苍蝇看人有无数个脑袋。以上这些都是经科学证明过,大家讨论起来也多了份依据。 有些人天生就能见鬼,有些人经过后天的修炼和机缘也能见鬼,但有些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透阴阳。正如师父以往所说,这个世界有十方世界,每一道世界紧紧相连,却又互不干涉。只有当一条通道打开的时候,这几个世界才会形成一个共同点,让我们对自身存在的价值产生怀疑。而阴阳之道最高的通灵者则不需要等到那个契机的到来,他本身的修为已经达到了那个境界,所以他看到的物体与人,跟我们普通人看到的不一样。 “梨花”与“杏花”在我们看来是两种不同的花,但阴阳师看到的,是花中相同纯净的“灵性”。 一个小时很快在我的胡思乱想中流逝,师父拎着一个三十公分左右的木箱子出来,让我跟他下山。我顿时将什么灵性与灵识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地跟在师父后头,哼起了小调。 才出了竹林,我肚子适时叫了一声,师父脚步没停却把手向旁一伸,打开握着的拳头,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金色药丸。我接过来,丢进嘴里,咽下,顿时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将全身的骨头包裹住,轻轻往里灌着温水,舒心惬意。 “师父,这灵药不是一年才需要吃一颗的么?今年年初一你已经给我吃过一粒啦。”我踢了颗小石子到台阶旁的泥土里,看见一个半大的黑狗在一棵树下打瞌睡,开心地冲着它“汪汪”叫起来。它却只抬眼望了我一眼,继续把头埋进爪子里。 那是小黑,师父说它比我上佘山的日子还早。小黑是一个狗灵,已经拥有了人类七岁小孩的智商,若勤加修炼,日后可以变换成人类的模样。 都说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师父高冷,小黑也高冷。 要是我以后开门收徒弟,一定要比师父长得帅,比曲三清逗比,这样日子过起来才热闹嘛。 “这是最后一粒。”师父匆匆往下山赶,“你现在佩戴螟壶,日后不需要再吃灵药。” “师父,原来这灵药是你用来给我续命的?”师父嗯了一声,我继续道,“那这是怎么练成的?万一哪天我把螟壶弄丢了,我也可以自己练药。” “阿辞,”师父终于停下来,微微曲膝与我平视,伸手到我的脖颈处把那螟壶轻轻托起来,喃喃,“长生药是师父的命,若你哪日丢了,就是将师父的命丢了。” 师父说螟壶是他的命耶! 他把他的性命都给了我,是不是代表着……嘿嘿,我脑中一通乱想,红晕慢慢爬上脸颊。 “师父你放心,我死都不会让螟壶离身。”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信誓旦旦地道。 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转头,继续走路。 台阶两边青竹渐渐稀松,棵棵松树跃入眼前,偶尔可以看见一只小松鼠立在树梢,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望着我们。 在佘山脚下,我看到了曲三清那辆银色别克车。 “曲哥哥……”我快跑过去,敲了敲驾驶位的玻璃。 车门打开,曲三清走下来,一身白衣。他单手撑着车顶,朝我微笑,金色的阳光归照在他右脸的面具上,开出金灿灿的花。 曲三清用这一身打扮,把自己衬成了高富帅。只可惜,这里没有美女巴结着约他。 他这个动作只持续了两秒钟,低头将后座的车门打开,对后面跟上来的师父道:“楚先生,你三火之气渐呈赤金,是不是彻底开启了灵源之力?” 师父在他的肩上重重拍了两下,“三清,日后莫要由着阿辞胡闹。我们擅闯阴司取出螟壶,致使全国阴关口动荡,妖鬼冲破结界混入了人间。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曲三清点头,道:“那辞世是不是很危险?装长生药的螟壶在她身上……”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已经坐进车里的师父,把双手搁到下巴下面,用食指打着对对:“师父,我不怕死。可我是你唯一的徒弟,你保护我是你的职责对不对?” “我还怕你死呢。”曲三清插话道,“人死了会变成鬼,我们可以把鬼带回来,跟现在一样相处。鬼可以投胎,有下一世,你是女娲灵石,你死了就彻底一了百了了。” “啊?” “啊什么啊?快上车吧,再说天都黑了,停车位找不到晚饭就没有了啊,我跟你讲。”曲三清用力拍了下我的脑袋,闪身进了驾驶位,把车子点火发动。 我将空气狠狠踹了一脚,重重哼道:“姓曲的,等我抓鬼本领高了,看我不整死你。”低头,进车,乖乖坐在师父身边,正正经经地把眼睛闭起来。 松江离项氏酒店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肚子饿得慌,干脆就睡一觉,也好养点精神待会儿放开胃口大吃。 傍晚六点半钟,我撑着肚皮从一家小饭馆里出来,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曲三清望着我,眼神中是相同于以往的鄙夷之色,我故意挽上师父的胳膊,把屁股扭起来。走了几步,觉得不过瘾,尖着嗓子道:“现在这个社会有一种新型女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装得了可爱萝莉扮得了知性女郎。” “哎哟,我的眼睛怎么了?好像瞎了……”曲三清在我身后大喊大叫。 我把脚向后一踩。今天穿着马丁靴,力道很重,可惜没有踩到曲三清的脚上。抬腿刚准备第二攻击,师父被我挽着的那只胳膊轻轻动了动。我仰头一眼就瞧见师父瞥着眉,一脸冷肃,忙嘿嘿笑道:“师父,你别生气,我没有踩到他。” 一片小小的粉白花瓣飘到了我的鼻尖上,稳稳定格。我随手一抹,那花瓣轻轻飞走,又落回原位。我心里正惊疑时,耳朵里传来了师父漫不经心的话:“阿辞,这是梨花蛊,置于虎口,可引人恶梦。记住,只能使用一次。” 我赶紧将那小小的梨花花瓣收起来。双眼放光,盯着师父俊雅明朗的侧脸,心神一阵恍惚。 项氏酒店晚上十一点半打烊,我们在街上逛到十一点才去。大厅内灯火通明,服务员有条不紊地端菜、结账。前台姑娘认得我们,见我们一进去,对着我道:“辞小姐,今天多谢你帮我讲话,要不然我就要被经理开除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谢什么呀,出来工作都不容易,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 “阿辞,上楼。” 师父也没到我的回答,淡淡扫了前台一眼,自顾和曲三清往楼上走去。前台望了一眼师父,双眼明显放大,嘴里不自觉发出“啊”的一声短暂惊呼,然后低下头去,再没有抬起来。直到师父和曲三清转了个弯,再看不再身影。 我看了看她,想起师父神色税利的模样,忙对前台解释道:“他是我师父。你别看他平常对人又严厉又凶,心其实很好的。” 前台眼神闪烁,犹豫半晌,还是凑到我跟前,轻道:“辞小姐,我是看你帮过我一回才告诫你的。我觉得你师父他,不是善类。” 我一听,心火不打一处来。 她见我没反驳,继续道:“我外婆是看香的,我一生下来就有阴阳眼,能看到你们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你师父这人,绝对大有来头,并且不是人间为善的。”顿了顿,将我接近了些,左右一看没人,这才道,“你知道上古五帝么?其中有位玄帝颛顼,虽然后来被人封了帝尊,但他其实算不上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他曾经为祸人界,生灵涂炭。你师父他恐怕是……” “美女,”我最见不到谁背后说人长道人短的,尤其面前这姑娘还说的是我最敬爱的师父,脸冷了下来,怒道,“我看你长得可爱才对你有好感的,别再在我面前说我师父的坏话,否则我生气了。” 前台脸色沉闷,似有委屈:“辞小姐,我是真心想帮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想听。”我转身就走,虽然她说的话不讨喜,但酒店内有鬼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下她,于是回头,道,“我也能通灵,这酒店内有鬼怪,我们今天就是来抓鬼的,你最好提前下班。再见!” 第三十二章 :火房鬼 身后传来前台姑娘叫我名字的声音,接着是大堂经理尖细的娘娘腔:“牛葵,你干什么呢?上班时间鬼叫什么,被老板听到了还以为我管事不严。我说你不想干了是吧?” “想干想干。经理,我想干。”前台的声音因害怕而颤抖起来。 原来前台姑娘叫牛葵啊,这姓好特别。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听到,直接上了楼。走到今天坐过的那间包房前,见有服务员正端着一盘手撕包菜进门,见到我,礼貌地让在了一边。 我打了个冷战,侧身走了进去,见师父和曲三清笔直坐着,桌上已经上了两盘包菜。忍住呕吐的想法,把包包放到师父旁边的椅子上,挨着边沿坐着。准备随时不对劲,就打算开跑。 在包房待了二十分钟,大堂经理走过来,跟我们说还需要点什么,再晚的话可就没有食材了。 明意上他这么说,实则是告诉我们马上要打烊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个我很能理解。 我在一家饭店打过临工,虽然是十点下班,但只要还有客人在,必须要走在客人的后头。 曲三清回道:“项叔叔还在厨房吧?” “在的在的。”经理忙不迭点头,“项老板这半个月都在这里过夜,所以……” “嗯。那你先下班吧,我们去找项叔叔。” 经理愣了愣,为难道:“这……恐怕不太好吧曲先生。我知道您与老板一家的关系,但是您看这地儿归我管,万一少了烟酒,这东西随便哪样都得十万以上,这……” “你还怕我偷你东西不成?”曲三清脸上笑意全消。 “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经理抹了把汗,道,“我也是拿工资,必须要负责。这大门是我锁的,不是老板亲自发话的话,我也不敢您说是不?” 曲三清摸起一枚铜钱,我忙“啊”地叫了一声,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这才道:“曲哥哥,你就给项叔叔打个电话好了,经理也是照事办事,你不要太为难人家。” “你以为我没打啊?打不通。” “那给阿姨打呗?” “那好吧。”曲三清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找到项易妈妈的电话拨了过去。十秒后,电话通了。曲三清说明来意,便把电话递给了经理。经理一直在说“嗯,好的。好的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老板娘再见。” 经理把手机还给曲三清,搓着手笑:“曲先生,那你们慢坐,我就先下班了啊。” 他走后,我们三人都没有说话,包房静了下来,外面的明亮灯一盏盏地灭掉。十分钟后,整间酒店也静了下来,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我坐得心里有些发虚,问师父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师父左手上快速点算着,最后抬起头,让我把他带来的那个木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有今天师父刚写的三道阴文书,还有那张红底朱砂的八卦图。 曲三清用筷子夹了一片手撕包菜,把剩下的几盘菜拨到桌子的角落里,然后把那片包菜放到八卦图的白点上,递到我面前。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不会又叫我当诱饵吧?曲三清耸了耸肩,用眼睛瞄了瞄正闭着双眼认真算时辰风向的师父。 意思是是师父让他这么做的。 我站起来,极不情愿地把双手摊开,接过来,手不停地抖。 “辞世小姐,您可千万别把这头皮抖到黑点上了。”曲三清用手托在我的手下面,生怕我出了乱子。 “为什么啊?”我问。 曲三清道:“楚先生把阴门开在了黑点上,白点上的头皮是要用来引诱那火房鬼的。因为我们没吃,它半夜会出来吃掉,以免浪费。要是你把头皮按到了黑点上,那阴司的魂魄会借机附在火房鬼的身上跑出来。” “火房鬼?” “哦……其实也不一定是火房鬼,我随便给它取的一个名字,具体是什么待会儿就知道了。” “那鬼也能附在鬼身上?” “我只是说万一,有可能!”曲三清极轻地凑到我耳旁,“离这东西最近的可是你,鬼最喜欢你身上的阴气了。”说着还对我吹了口气,吹得我汗毛直竖。 “师父,你看他!”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怒视曲三清。 曲三清把眉毛抬高,朝我挑衅。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半晌,师父睁眼,将那三道阴文书折成边长四厘米的正方形,分别置于房间的三个角落,其中留有一角空缺,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请那个“东西”入瓮,这样才可以抓“活”的。 “楚先生,您这次找穴位比上次可快了不少啊,连罗盘都不需要了。”曲三清掂了掂自己的包,打开拉链,一一整理里面的东西。 我怔了一下。 这个穴位指的是点穴定向。可师父秉承的又跟风水师传承的有所不一样。 在风水一说里,阴宅要寻找一块好的穴地,要从山脉源头寻根求源。其中龙又有真假之分,要寻到真龙结穴才好。若寻到了假假龙结穴,葬下,其后代会贫贱一生。若寻到了真龙安坟立穴,则后人能享福荫,得福果。至于阳宅,则涉及了天文、地理、人物的等诸多因素,在寻龙时采取寻根溯源的方式,从太祖山起源,逐次寻其少祖、少宗、父母直到山脉入道这处。那一处多半朝阳、临山、靠水。这也是为什么山清水秀的雅地能出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原因。 而无论是阴宅还是阳宅,这点穴立向都是件至关重要的事,丝毫不能有偏差。 ——千里吉凶一向间。一旦差之毫厘,则错之千里。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使用点穴定向呢? 那是因为我们这次并不是要葬阴或住阳,而是要选择地势龙脉,而保自己平安。 说了这么多,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抓鬼的时候,要躲在师父事先选定好的位置上。那里最安全! 包房内一切准备妥当,我把窗帘挑开,尽量把头伸出去垂直向下看,项氏酒店向外打出的招牌仍然二十四小时地亮着,酒店口的星空灯已经熄了。虽然已经是半夜,但路上的行人仍然很多。下班的人们快步往公交车站和地铁站赶去,一脸倦意。 我们三人拿着各自己的东西,走到师父点穴的地方,发现居然是是前台。好在前台很宽敞,我们几人站着并不显得狭窄。 不知道那位牛葵小姐是不是知道这里风水最好,所以才站在这里的呢? 她不是说自己有阴阳眼么? 说到阴阳眼,大家应该会一致认为是可以看见鬼魂之类的眼睛,其实不然。 灵眼、鬼眼、阴阳眼、天眼、静眼、法眼、佛眼,这些,都可以称之为阴阳眼。若不是行在阴阳两道的人,便不会分得这么细致,也就不晓得其中的差别。 灵眼是后天生成,其原因就是有一部分人大难不死,而后就可以看到魂鬼的轮廓,只是模糊不清,本身也不具备驱灵的功能。鬼眼是依据后天的法诀而开的,可以看到鬼物的样子,一般修道之人都是用的鬼眼。 天眼也是后天修炼而成,不仅可以看见逝者的亡魂,还可以看见神佛。境界不高又强行开天眼的术士,轻者根基尽毁,重者自损寿元。 阴阳眼是人一生下来就自带的,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就跟我天生就能与动植物通灵一样。只不过,我能有这样的天份是因为我是一块石头,阴阳眼的人为什么会有阴阳眼,这个我目前确实还不晓得。你们姑且理解为“上天的宠儿”吧。 要知道,一个人走在大马路上都能看见被车撞死的魂魄,四肢残破头颅裂开,而这人又没有辟邪的本事,那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还是当个普通人最好! 至于剩下的静眼、法眼、佛眼在此我就不过多啰嗦了,总之是更高级别的眼睛就对了。 过了小半个小时,我等得百无聊赖,准备把头伸出前台再看看情况时,酒店门口朝里照的灯突然亮了。不是跟往常一般亮如白昼,而是星星点点,闪烁明灭。 酒店大厅传来了一阵阵声响,定睛望去,见那椅子自动离与桌子四十公分的距离。 就跟同时有上百号人前来,一齐发力把椅子拉开,坐下就席一样。 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双手却因为捧着那张八卦图而不敢轻易动弹,额头上冒着冷汗,却只能全神贯注地祈祷项易他爸的出场方式不要太吓人。 我以为会看到项易的爸爸低垂着头,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手撕包菜出来。可当我们站在收银台后面,静静盯着厨房传菜厅方向的时候,我却用余光瞟到侧后方,缓缓升起来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对,没错,是从地面直接升起来!他一米七五的个子,却精瘦得像个小老头,唇边挂着麻木的微笑,手里拿着菜单,问我:“辞世,你要吃什么?项叔叔给你做。” 当时我差点被吓死! 说真的,现在记录项易他老爸这事的时候,我是趴在床上打字的,总觉得背后站了个人,回头看去,又没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满满正能量的灵异故事 磨铁支持qq、新浪微博、百度账号一键登陆,别再告诉我你们没有账号所以没有来看哦,我不信啦!嘿嘿。 最初的最初,写文是因为自己喜欢,而现在,我多希望自己写出的文大家都能喜欢。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新人来,还是旧人走,白药都感谢你们陪伴过阴阳师,哪怕只有几分钟,也是白药的整个世界。 话不多说,直接来重点的。 上架意味着要收费了,不过不用担心,学生党没钱的就在下面留言,白药会给你们。上班族的你们就别学人家了,一顿麻辣烫的钱已经足够看完整个阴阳师的了。 嗯……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我原本是想说:或许你们可以去看盗版(不在磨铁看的都是盗版)! 我原本还想说:你们知道一个作者码出几十万字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么?每天吃完晚饭就对着电脑敲键盘到凌晨,不看喜欢的电视剧,不跟朋友群聊,不做其他任何事,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码着,码到腰酸腿疼,浑身都是病。 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爱白药的,你们会体谅;不爱白药的,你们会认为我是自找的! 喜欢阴阳师的同学别忘了点一下小星星收藏,再顺手把推荐票和期待票投了,反正都是免费的。按钮都在封面底下。 充值了的同学一天至少有四票,没有充值的一天有一票。 qq群号:343316605(灵异玄学)遇到小型灵异事件,白药或许可以解答。测字算时辰找东西,白药或许也能帮个小忙。 新浪微博:/u/1985613743(来互粉吧) 教你们怎样充值: 在磨铁右上角有个“充值”按钮,点击进入充值页面,选择充值方式。支付宝、网上银行、财付通、移动短信、手机充值卡、游戏点卡、paypal(1美元可兑换500个磨铁币) 推荐支付宝,1元=100磨铁币(大约可以看2万个字) 白药已经完结的文: 仙侠古言小宠文《七生七世之斩空香》,前世今生,谁予了你一段梨花白?/book/37726 阴阳师前传《阴灵缘》,我不信鬼神,但一个叫石三生的诡秘男子却夜夜爬上我的夜,让我还他的三世姻缘债……/book/43702 第三十三章 :剥皮 那个拿着菜单的人正是项易他爸,他见我没理他,便四处张望,眼神麻木而空茫。 师父和曲三清分别拿着一道阳文书,各自抵在额前。 这样是一道类似于隐身符的东西。目的是为了让魂鬼在人间看不到被阳文书挡着的人,在阴司是魂鬼的地盘,用阳文书起不了作用。可是让我奇怪的是,项易他爸并没有逝去,怎么会也看不到师父和曲三清呢? 我想朝师父打眼色,见到这般情况,只好硬着头皮与项易他爸周旋。项易他爸望着我,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辞世,你好久……呵……没来了,咯咯……叔叔新学了一道……手撕包菜,来……来厨房叔叔做给你吃啊……” 他的语话尾音托得很长。 电视上放的那些索命鬼的尾音也长,这并不是夸张,而是因为魂魄的记忆不如生前的好,它们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表现出极力思考的模样,却傻傻愣愣地把一句话说成了断断续续的样子,故而让人更加害怕。 项易他爸把菜单往前台一放,自顾往厨房的方向走,走出两步,回头朝我招手:“辞世……来……呀……过来尝尝刚出锅的手撕包菜……” 此时师父已经转了个身,面对项易他爸,与我并肩站着。“阿辞,别怕,我们去看看。” 曲三清朝我挤眉弄眼:“走啊胆小鬼!” 我突地就想起了项易那日在半步间骂曲三清的话,当即脱口而出:“采菊东篱下……”话还没说完,小腿上挨了一脚,我疼得呲牙咧嘴,刚准备还手,项易他爸又喊:“辞世,快……过来……” 以前看动漫的时候常常感觉那些人物一被恐吓、头发就一根根地竖地半空中是夸张的特技,此时我被项易爸这么一喊,真的觉得自己的头皮在发麻,头发根向空中爆炸开来。 我抬脚走了一步,又走一步,慢慢往厨房挪去。 白天光亮的厨房此时黑漆漆一片,窗外斑驳的光影照射进来,更显得阴森诡异。 项易他爸走进了那个单独砌出的小屋,并没有传来锅铲炒菜的声音。我好奇心一时压下了恐惧,快步走上去,发现门并没有关,于是伸出头往门缝里瞧。 屋里头有一个昏黄的灯泡泛着光,可以勉强看清楚屋内的情形。靠角落放着小容量的单体冰箱,冰箱上面堆了几卷保鲜膜。灶台上只有一个电磁炉,此时并没有被通上电。电磁炉上放了一个不锈钢的炒锅,锅铲倒着放在锅内,看起来很不协调。项易他爸面无表情地站在冰箱边,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棵被保鲜膜包好的绿白的包菜。 他走了两步,在灶台前站稳,三两下扯下保鲜腊,徒手开始撕起了包菜。那饱满的圆滚滚的包菜在项易他爸的手里,变成一片一片的菜片。那些微卷的菜片洗都没洗,就被丢进并没有插电的锅里,冰冷而生硬地躺着。 我转头,发现师父正站在身边,拿着八卦图的手不再继续发抖,小声问道:“师父,项叔叔真的是在做手撕包菜,哪里像他说的是人的头皮……”我指着曲三清,曲三清伸出大拇指对准列比划几下,又把拇指转了个方向朝下。 “阿辞,”师父适时地制止了我爆粗口,把我脖子上的九龙玉佩的一角,塞到了我的嘴巴里。 我双手拿着八卦图,嘴里含着玉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曲三清的胸膛发出闷闷的哼笑声。 小屋内正认真撕包菜的项易他爸突然自言自语说开了: “为了防止包菜干燥变质,一定要用保鲜膜包好入冰箱冷藏保存。经常吃包菜可以美容,能防止皮肤色素沉淀,减少青年人雀斑,延缓老年斑的出现。包菜富含维生素u,维生素u对溃疡有很好的治疗作用,能加速溃疡的愈合,还能预防胃溃疡恶变。” “我的胃已经穿孔、烂了,要多吃包菜……你们也是……不然的话,将来你们的胃都也会跟我一样穿孔、烂了……” 曲三清听闻,急急低语:“怪我平常太疏忽大意了。” 师父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波动,依旧沉默着。 我口嘴含着九龙玉佩,心说这是师父楚氏一门的宝物,现在被我的口水弄脏了,要是以后不灵了怎么办?这么想着,又去关注项易他爸。 哪知道,刚才还是一棵圆溜可爱的包菜,此时已变成了血淋淋的人头。那人的头发早就没有了,不知是腐烂掉光的,还是被人刻意剃掉的。从人头皮肤已经泛绿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前者。人头的脸部朝下,双眼有两个血洞,有两根细长的手指抠在血洞里,很稳地拿捏着。 而项易他爸也不是刚才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刚才的没精打采至少说明他还是个人的样子,只是精神萎靡空洞了一些,可是此时他完全处于一片死灰当中,双眼变得灰暗无神,胸前胃部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洞,此刻正往外冒着红里透黑的血水。 胃穿孔?吃包菜可以预防胃溃疡恶变? 天呐!项易他爸是跟恶灵做了交易,把自己将死的身体交与恶灵,换八年阳寿。 那么,项易人呢? 他爸都成这样了,他真的能躲在酒店的某一个角落里不现身? 那颗人头在项易他爸的手里,逐渐撕成一片一片的头皮,竟然连骨头都没有,真的像一棵可以撕成一页一页的包菜一样。 一片一片地撕,血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落在地板上,答答地响。在寂静且空旷的厨房里,击起细小的回音。 我们三人坐在小屋外,亲眼目睹项易的爸爸把那棵人头撕成细小碎块,扔进没有温暖的锅里,用锅铲翻炒。五分钟后,又盛入盘子里,这才转身,朝外走来。见到我,也不惊讶,咧开嘴扯出一个无声的笑容:“辞世,项叔叔的包菜做好了,快来尝尝。” 这回语调清晰了不少。 “项、项叔叔,这里吃看不见,不如我们去楼上包房吃啊?”我望着被项易他爸递到面前的一盘血淋淋的人头皮,话说得有些结巴。 “好。” 他被八卦图牵引,蒙了智,失了思考,轻易就信了我的话。 要是附在他身上的恶灵处于清醒状态,此时应该是硬逼着我吃下这道菜才对。 我按照师父之前的吩咐,率先走在了前头,回头去看,见项易他爸正尾随我而来。师父和曲三清走在最后,额前仍然挂着那道阳文书。 到了楼上的包房,我一侧身,对项易他爸道:“您先上菜。” “好。”项易他道缓缓走了进去。 他的双腿完全踏进去时,我猛地把那张八卦纸往包房一丢,门一拉,紧紧关上。曲三清从兜里摸出一枚铜钱,沾了自己的口水,啪一下贴到了门上。师父把那道阳文书拈在食指和中指间,念了一句诀,那阳文书变成一道火舌,从最底下的门缝里钻进了包房。师父又把中指一咬,在门上写了一个焚诀。 这焚诀用在魂鬼身上,是会灰飞烟灭的。 师父一般不轻易使用,他说太过于恶毒,也从不愿教我。可是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出来,今天降服的这个鬼怪,定然不是一般的存在。 焚诀一写完,包房内顿时一阵鬼哭狼嚎,血雾雾的气体从门缝里往外冒出。杯盘摔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十分钟过去,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 再等五分钟,我把手放在耳朵上做喇叭状,贴在门上,听不到任何声音。 “师父,是不是烧死了?” 师父摇头。 他虽然这般泰然自若,也并没有说任何话,只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我却能看得出他心中有忧虑。 “师父,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害项叔叔对不对?”我又问。 师父盯着包房的门,答:“夔(kui二声)。” “什么?!”我惊呼出声。 居然是始前巨兽——夔! 山海经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夔。 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用白话讲是这样的:夔牛是古时代神兽,古时生于东海流波山,形状似牛,全身都是灰色的,没有长角,只长了一只脚,每次出现都会有狂风暴雨。它身上还闪耀着光芒,似日光和月光,它的吼声和雷声一样震耳欲聋。后来黄帝得到这种兽,用它的皮制成鼓并用雷兽的骨做槌,敲击鼓,鼓声响彻五百里之外,威慑天下。 众所周知,古人都会用神话传奇的手法,来记录对当时统领的崇敬与膜拜之意,但根据这山海经中的记载,黄帝是真的杀死了一头像牛一样的兽,和另外一头兽,用他们的皮和骨头做成革鼓与鼓槌,来震军威。 黄帝这种做法于当时的情景来说,或许是善举,但对于夔来说,无疑是剥皮的地狱恶魔。 第三十四章 :上古灵兽现真身 夔存有一丝执念,存于鼓中,历经五千多年,终于现世。 只不过,它寻找的报仇目标是一个无辜的人呐! 倘若项易他爸被夔害死了,又会产生一个新的执念,又会寻找下一个目标。生生循环着。与其让这种孽障一轮又一轮地运转下去,不如今日散了这夔? 总之不能让它继续害人! 它受了苦是可怜,但错就错在不该害人! 我这么想着,就把心思全部告诉了师父。原以为师父会赞成我的说法,没想到他却皱了眉。驻足了半晌,做了一件令我和曲三清都震惊的事。 ——师父把包房的门打开了。 一道炙热的白光几乎就在同时,“咻”地从我们三人面前飞了出去。 它跑了…… 我顾不得自己驱邪本事低微,想也没想就往白光消失的方向追去。曲三清跑得比我快,已经先一步往前冲。在一楼大厅,曲三清用一枚铜钱截住了一团白光。 那白光逐渐变化,成了一只头上有角的巨兽。 它的前脚有四趾,后脚有三趾,头骨类似于犀牛,眼孔大如铜铃,颊齿低冠,前臼齿稍许臼齿化。 “曲哥哥……”我站在曲三清身边,盯着面前三人来高的巨兽,心里打颤。 它要是咬我一口,半边身子都被撕了去。 “辞世别怕,这是雷兽,已经被楚先生焚了灵根,吐不了火了。看你曲哥哥我收了它。”曲三清双手在胸前交叉而放,手中各握着一枚铜钱,口中喃喃地念了几句咒语,然后将铜钱往前一抛,顷刻间快如闪电地向那雷兽而去。 这是雷兽?师父不是说是夔在害项易他爸么? 夔与雷兽……我知道了,它们同一时期分别被黄帝做成了鼓和鼓槌,那么,在后来的烽火战争中绝对没有再分开过。既然现在夔已出现,那么雷兽定然会跟随在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先发现了夔的踪迹,为何却是雷兽先现出原形呢? 雷兽其实并不只是传说中的灵兽,在我国内蒙古地区,有一种王雷兽。它的鼻孔部位扩展成了一对巨大而相连的角,是强有力的自卫武器。有科学家研究表明,雷兽的外表虽然很像犀牛,但却是马的近亲。 雷兽多生存于5千6百万至3千4百万年前的始新世早期至晚期。而最早的雷兽名为兰布达兽,出现在北美早始新世,大小与狼差不多,身材比较轻巧,细长的四脚和脚非常善于奔跑。因了雷兽的进化趋向是体型逐渐增大、头上生角,所以,比兰布达兽稍晚一些的始雷兽个头身材已经相当大,到始新世和晚始新世时,身躯已接近现代的犀牛。渐新世的雷兽又都比现代的犀牛或貘大很多。 眼前的雷兽体形很大,战斗力却并不强大,只用角顶已攻击到它脚边的曲三清。 大厅的桌椅都被掀翻,击起一道道热浪,逼得我几乎睁不开睛。见曲三清灵活在与雷兽周旋,知道他已占了上风,并不太担心,转身想去找师父好好问下为什么要把雷兽放跑,那样岂不是祸害人间么? 刚一转身,看到项易他爸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只相隔五六公分的距离,我刚才只顾观察曲三清与雷兽,倒是没有过多留意后头。项易他爸在我转身的瞬间朝我冷冷一笑,把手一抬:“辞世,吃手撕包菜!” 我大惊,忙向后退了一大步,与他保持距离。 看来他的身上有两种灵同时附身!师父已经把雷兽逼了出来,那么剩下的就是夔了。 “辞世,吃啊,很好吃的手撕包菜。” 他又向我逼近了一步,不过不是用双脚走路,而是把一只脚蜷起来,留另一只脚在地面上跳着前进。 果然是夔。夔只有一只脚! 我把九龙玉佩含到了嘴里,刚才还看到他盘子装的是绿幽幽的包菜,此时全是纸做的东西,纸菜,纸筷子。幸好不是人的头皮血丝。尽管如此,我仍是手脚发抖。 呆了呆,把腰间的红布符解了下来,迅速地缠到了左手上。 “项叔叔,你的魂魄已经快要被夔逼得离体了,我不想伤害你,你快清醒过来啊……” 项易他爸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麻木的眼色没有了,转而是满脸的怨恨。“辞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过来,乖乖吃掉,我只取你一丝灵源,不取性命。”他的声音虽然没有变化,但语调却变得恶毒许多。 原来这只夔利用项易他爸的手,创出手撕包菜来,是为了得到别人体内的灵源! 灵源并不是只有阴阳先生或通灵过阴人才有,其实每个人、每株花草、每只动物都有灵源,只看那灵源有没有觉醒。灵源一旦觉醒,便可通灵,俗称见鬼。而灵源没有觉醒,那人就跟普通人无异。不过……就算灵源没有觉醒,那些道行高的人或灵也能把人体内沉睡的灵源抽出,供自己修炼术法。 正如眼前的夔一样。 他缓缓逼近我,用一只脚跳着,围着我打转。 我瞧见他速度虽快,但似乎并不能用强硬的手法,逼我吃下他手中的那盘东西。知道这一点,我故意说些别的话来与他周旋,慢慢靠近前台。 直到整个人全部进到前台处,我才放下心来,把左手腕上的红布符往身前一横,道:“我知道你并不是项叔叔,夔,别装了,现身吧。” 项易他爸一愣,浑身打了个抖儿,惊讶地望着我:“辞世,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完就那样在我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个场面我倒是不奇怪。 被鬼附身的人要细细地分的话,也有好多种情况,其中就有一种像梦游一样。大家都知道梦游的人在梦游时是不能被叫醒的,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其实这只针对成人的。用医学来解释,成人梦游是一种病态形为,是成人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这个过程中,大脑会产生δ波和θ波,使人处在深度睡眠中的第三和第四阶段。而儿童梦游则是因为儿童多处于大脑飞速发育中,在梦游时叫醒就好了,这样还可以挽救他因为梦游进行高危动作而产生的后果。 我刚才说了,项易他爸这种情况便是类似于成人梦游。 ——如果不是知道项易他爸的身体向来很硬朗,我也不会出此狠招。因为若身体差一些的,这样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则会对脑神经和心脏不好,会当场猝死。 他被我点破被夔附了身,刚开始会被吓一跳,接着会感到无所适从,然后由朦胧状态清醒过来。因为他身体心脏很好,能承受得住这个事实,所以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 我不敢轻易出前台的范围,便没有去把项易他爸扶起来,四处查看,只见曲三清与那只雷兽仍然纠缠不休,并没有看到那只夔的踪迹。 奇怪,刚才明明已经把它赶了出来,去哪里了呢? 正在我仔细搜索夔的时候,一只手从后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一道熟悉的女音传了出来:“辞小姐,我说你师父不是好人吧。你看他连上古的灵兽都敢斩杀,简直坏到了极点!” 我肩上的手细白如葱,耳边听到的话明显有着深深的恨意。 慢慢把脸转过去……是牛葵!!!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那只夔的原型竟然是已经跟我见过两次面的前台姑娘——牛葵。 牛葵,葵牛!葵,夔! 我怎么这么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眼前的牛葵,哦不,是夔。它还是前台小姑娘的模样,却只有一条腿。她单脚立在地上,眼带杀意地盯着我,唇边笑意满满。 前台是师父测出的“穴位”所在,也就是这个酒店最安全的地方,可以供我这种打不赢就跑的人躲避。可是可是……谁能料得到,这本来就是夔的地盘啊?!! 我双手把红布符横在胸前,夔却笑着道:“辞世小姐,帝尊这灵符足以驱散魂魄,可他现在的灵源尚未觉醒……妄想对付我们远古灵兽?哈哈……” “谁是帝尊?”我心说不会又是指的师父吧?没多深思,我朝夔做了个鬼脸,转身拔腿就跑:“你们都认错人了,他只是我师父,不是你们的帝尊!” 开玩笑,打不赢我还不会跑么? 夔拦住我的去路,也不急着转过身来抓我。 ——猎物对于猎人而言毫无攻击力,猎人便不会一招抓捕,只会步步紧逼,以体验这种优势带来的快感,也好让猎物饱尝恐惧和折磨。 眼前的夔就是猎人,我就是那弱小的猎物。 放眼去看另一边纠缠着的曲三清和雷兽,明显的,前者是猎人,后者才是猎物。 我望着夔瘦弱的背影稳稳站在我面前,心中苦笑连连,同样是师父教出来的,我和曲三清,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嘤嘤嘤,师父快来救我! 曲三清发现我们这边的异样,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公分长度的桃木剑,跟扔飞镖似的把桃木剑扔向了雷兽。一时之间白光大乍,光中雷兽的吼叫声不断。仅过一两秒,那雷兽的身体渐渐变幻,最后变成了跟桃木剑差不多大小,后背与桃木剑仅仅粘着,不能动弹。曲三清把桃木剑捡起来,望着我,朝夔挑衅:“识相的乖乖把她放了,不然我散了雷兽的灵源,你也别想跑。” 第三十五章 :舌尖血 夔用仅有的一条腿后退一步,猛地抓起我的手,用力捏着我的脉搏:“我不想伤害她,你叫帝尊出来见我。” 我一听这话,头下意识地朝楼梯间望去。师父在这个当口窝楼上不下来在干嘛呢?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帝尊!”曲三清把手抚到黄金面具上,露出的另一边脸上神色比鹰还利。 “哼……他虽然改变了样貌,但那灵源就是帝尊……”夔说到此处,突地一顿,想了想,望着我满脸惊诧,“莫非是你师父强取了帝尊的灵源?不可能啊,区区一介人类,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本领?” 我被她捏着,疼得呲牙咧嘴:“你说的帝尊是玄帝颛顼?我们是进过颛顼陵墓,可是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师父告诉过我,他进颛顼陵墓后无意喝了颛顼的几滴血液,记忆中这才有了一些关于高阳村中无影之人的片段。最先入陵墓以及阴司的时候我都是和师父在一起的,除了在黑雾峰上,我被阴木藤拖走,以及被项易骗到阴木塔,我有跟师父分开过。难道说,他是这个空当与玄帝颛顼打过照面? 夔的神色变得恍惚起来,直摇头:“不、不,不对,帝尊灵力三界少有,虽然在墓中沉睡千年,也不至于会被一介凡人取了灵源!”抬头看了一眼曲三清,目光逐渐变得清亮,嘴角弯如弓角,“他不出来,我就先吃了她……”说着抬起我的手臂,张嘴就朝我的静脉咬来。 我吓得双眼一闭,心里直道呜呼哀哉。 “大胆夔兽!” 似神音般的话如同从九天之中发出,传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耳中。根本分辨不出来那个声音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仿佛四面八方,满脑子满心,装的只有这四个字。 虽然只说了一遍,但有一种让人甘愿俯首的魔力。 捏着我手的夔明显一抖,我偏头望去,见她满脸惶恐,身子起了战栗。 “夔,雷兽,你们当真以为我经历千年前的那场天劫,便空剩灵源而无道法了么?” 那道声音又传了出来。 这回,少了些超出尘世的空灵之味,多了点悟道了然的慈悲之意。 雷兽被曲三清控制着不能动弹,而夔却因为惊吓迟迟未语,只单脚立在那里发呆。我朝曲三清望去,他正看着我,用嘴型问了三个字:“楚先生?” 我轻轻摇头,表示不解。 光听这声音,的确是师父无疑。但为什么师父会说千年前的天劫?莫非师父将错就错,以颛顼的身份故意吓吓这两只上古巨兽? “佛语慈悲。以兽之心为人不易,姑且留你们一条生路。走吧……” 神一般的声音刚落,我感觉自己的手被夔松开了。曲三清趁机一个铜钱扔过去,却像是丢在空气中一样,直接穿透了夔的身体,落到了地上。他愣了愣,神色微敛手刀劈来,如人预料地从夔的脖子上划了过去,就跟打在了一片虚影上。 此刻的夔仍是前台小姑娘的模样,就跟大街上走着的青春少女一般无二,谁能料到她是一只上古灵兽?还曾经以手撕包菜的名义,擅自取人的灵源? 夔和曲三清手中已被收服的雷兽突然一下凭空消失不见,曲三清问我有没有被伤到,我摇头说没有。 我和曲三清一人一只胳膊合力扶起项易他爸,把他搀坐到尚且完整的一把椅子上,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外伤,气息平稳。曲三清让我照顾好他,自个儿立马拿出罗盘来,四处寻找。 满屋子的残桌断椅显示出刚才打斗中的激烈程度,而那两只已经离开的灵兽,却让我有一种做了一场梦的错觉,并且是一个凄美的梦。 它们就像是两个执念很深的魂鬼。不随收魂人进入阴司,接受转世轮回,却留在人间用一道菜肴吸取人的灵源。说实话,这样的做法并不高明。一则,要取人的灵源必须要人心甘情愿;再则,这么光明正大地用人的头皮做菜,会引来术士和阴阳先生的追捕,一不小心就会全盘皆输。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它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此张扬行事?我想只有一点,那就是恨! 恨之所以由来,是因为先有了爱。 夔与雷兽都是上古巨兽,都与黄帝有关,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谁又能阐述得清楚?徒添笔墨,多说无益! 我把桌子清理整洁,把项易他爸的脑袋轻轻靠到桌面上,让他扒着,想着这样能睡得舒服些。抬头去找曲三清,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应该是寻着罗盘的指示去找那两只灵兽了。刚把视线一收,发现身边站了个人。他静静盯着我,眼里表达出的情感很复杂,有感激,也有吞噬般的渴望。 “项易!!!” 我的声音高亢得把我自个儿都吓了一跳。缓了一下,后退一步,责备道:“你为了求长生,怎么连自己老爸都不管了?你知不知道他的魂魄差点被两只巨兽挤出了身体?”说话间我又朝楼梯那边退了几步。我可没忘了项易想取我的心头血,以解除长生药盒内的煞气。 项易比前日见到的更清瘦了些,眼下乌青发黑,眼角有些浮肿。 他看了我半响,腿一弯,半蹲在他爸的身边,抬手把他爸额头上的头发拨弄了一下。 “你怎么不说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站在原地,心里越发不解。他的衣服上有成千上万的细小伤口,皮肉往外翻着,虽没有血液流出,但红肿吓人,就跟凌迟处死的犯人一样。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子的?”我虽然怕他,但心里又不忍,他爸如今昏迷着,他又满身是伤,我要是走了他们再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是没人帮衬么?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至少拨打120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自己弄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沙漠里遭太阳曝晒却没有水喝的人。 我大睁着眼睛:“你有病啊?” “是啊。有病……”项易苦笑着,“我们家族有遗传性胃病。” “什么?胃病也有遗传?” “一般的胃病不能全归咎于遗传,但我们项家这胃病,却是遗传性疾病。” “我不明白。” 得胃病的人多半是抽烟,喝酒、咖啡以及碳酸必饮料导致,也跟暴饮暴食,三餐时间不正常有关,但遗传……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你不明白也是正常的。连医生都不相信我们家这病是遗传的原因。”项易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入自己的父亲,神色悲戚,“打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我爷爷。我爸说我们项家人最多只能活到五十五岁。我爸他,今年刚好五十五岁。”顿了顿,“八年前,我求楚先生收我为徒,是想学习秘术救他,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诡道人。诡道修习道法多半剑走偏锋,行事非常狠辣,你们防着我,我不怪你们。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幽冥珠是长生不老药?”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我原以为只要取了你的心头血,就可以让我爸不用这么早死……” 我听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长生药我不会给他的。 自私也好,贪生怕死也罢,我不想为了项易他爸,就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我喜欢吃手撕包菜,我爸知道,但他从来都不会做。今年,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已随着他的年龄进入晚期,他打电话给我,让我从云南回来,尝尝他亲手做的菜。其实我哪里是喜欢吃包菜,我怕死,我怕胃病的折磨,包菜能养胃!我爸这个笨蛋,他却不晓得,天天给我炒包菜,我吃得都想吐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精,跑到酒店来非要跟厨子们学做菜。”项易摇头冷哼,“也不知是哪个厨子一肚子坏水,让我爸到乡下坟地里去采一种配菜,说是能增加包菜的鲜味。我爸还真信了,结果遇到了那两恶兽,企图霸占我爸的身体……不过幸好,你们来了,还把这长生药给带了来。” 项易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女娲娘娘是三界最善良的女子,你是她亲手创造出来的灵石,你的心地肯定也非常善良对不对?辞世,把长生药给我好不好?” 我拼命摇头,想转身朝楼上跑,双腿却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 是项易对我使了诡道的结界,让我不能动?他的道行已经这么厉害了么? 他见我不能再跑了,把手伸到自己脚上的马丁靴里,咻一下抽出一把短短的弯刀来,轻笑:“辞世,不给长生药,那我先取心头血好了。取心头血一点也不疼,你忍忍。” “当、当心我师父杀了你。” “刚才楚先生用神音散走那两只恶兽,已经遭到了反噬,至少得休养三五个月才能恢复。你把心头血给我后可以叫救护车来,把他从楼上包房里抬到医院去抢救,说不定还能提前复原。” “项易,你故意躲着,利用我们帮你赶走夔和雷兽!”师父受伤了! 担忧和愤怒的情绪一下在我的心里跃起,几乎想要把项易一把撕成碎片。 “这上古的恶兽只有楚先生驱得走,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我只要长生药,别的我不管的,我也不希望楚先生有事,你快把血给我吧。” 项易把自己的舌头伸出来,我以为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朝我做鬼脸恶搞,没想到他却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 舌尖血!?我心里大惊。 这是一种阴毒的摄魂术。 嘴对嘴,把舌尖上的血沾到对方的舌头上,以此画符,能催眠人的心智。 项易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他只知道长生药在我身上,但并不知道真正的长生药长什么样子?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螟壶。如果项易真的对我用了舌尖血,该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千年前的诅咒 “嘀嘀嘀……” 一阵短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项易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到裤兜把手机拿出来,一看,脸色大变。连声愤骂几下,把手机一摔转身就去把他爸扶起来,扛到肩上,把酒店大门打开。“辞世,你知道项羽乌江自刎么?” 他背对着我,询问。我点头说知道,他又道:“春秋战国时期,女娲灵石曾被楚霸王所得,后来遇到秦始皇追捕,以至于家国战乱,民不聊生。” “喂,你告诉我这些干嘛?跟我们有关系么?”我回道。心说顶多你跟那楚霸王都姓项而已。 他没有继续说话,直接走进了夜色里,再没有一丝犹豫。 我长吁一口气,管他什么呢,眼前去找师父才是最重要的,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了擦,试着抬脚。虽然脚似有千斤重,但好歹能迈步。 项易这小子,不需要符条就能把人的身体定住,道行不浅。留他在身边,像个定时炸弹般令人提心吊胆。 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上,见到师父静静站在那里,背倚在包房的门上,闭目。 “师父?”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唤一声。 师父缓缓睁眼,望着我,露出倦态,“阿辞……” 我差点哭出来,又怕师父担心,只好拼命忍住:“我们赶快去医院吧。” “不必了,回竹屋睡几天便好。”师父握着我的手,行了两步,看我一脸疑虑,又道,“阿辞,你有话要问我?” “我问了你就会说实话么?” “或许不会。” “那我还问什么?” “嗯。” 我叹口气,把师父的胳膊一抬搭到自己的肩上,“走吧,回家。” 下楼来,正见曲三清上气不接下气地准备往楼上冲,见到是我们立马打住:“楚先生,你没事吧?” “无碍。” “刚才那神音是你说的么?” 师父把眼睛一闭,再没有回答曲三清的任何话。许是真的累了。 曲三清把我看着,我无奈地朝他摇摇头,他大手一挥,道:“算了算了,是与不是也没那么重要。那雷兽和夔已经跑了。辞世,我说了你一定不信,我寻着罗盘指针一路走到厨房,没想到项氏厨房的西北面连通到闵行体育公园,那里是道阴关口。雷兽和夔一下就钻了进去,我想追又怕你有危险就回头,结果遇到鬼打墙。他ma的,老子一个道士遇到鬼打墙,说出来都丢人。” “你知道还说。” “你又不是人。” 这话说得我竟无力反驳! 我们三人走了几步,曲三清“咦”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一部黑色的手机,“这好像是项易那王八小子的,他来过了?”我点头,曲三清把手机打开,随便输了一串数字,把密码破了。“这个王八小子,居然还用得八年前的密码。”曲三清自言自语。 ——手机上显示出一条短信:项哥,巴黎飞往上海的飞机失联,伯母在上面。 我心道原来是他妈妈乘坐的飞机出了事,难怪他连长生药都不要急忙跑了。 曲三清踢掉一个挡路的板凳:“辞世,楚先生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传世玄帝么?” “希望不是。”我也正为这事发愁。要是师父当真是高阳村和上古巨兽口中的玄帝颛顼,那我还能开口让自己升级为师娘么? 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啊!!! “我也希望不是。”曲三清把手机装进口袋,道,“项易把项叔叔带走了?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嗯,也没什么,就跟我讲了段春秋战国的历史,说我还没变成人之前是在项羽的手中,后来遇到秦始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感觉师父全身的重量渐渐往我身上倾斜,怕是已经牌半昏迷的状态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往酒店的门外走去。“哦,对了,他还说项家有遗传性胃病,每个人都活不过五十五岁。” 见我一个人快要搀不住师父,曲三清把师父的另一只胳膊抬到自己肩上,替我承担下大半的力量,若有所思:“难怪老项八年前要死要活拜楚先生为师,原来项家被下了诅咒……” “诅咒?”我问。 “从秦始皇时期到现在,已经二千多年了。” “二千多年的一个诅咒?谁这么恶毒?” “或许是灵石,或许不是。” 走出大门,曲三清反手将大门带上,沉默片刻,抬头望向天上的圆月。“辞世,我似乎有些明白楚先生所说的‘极善与极恶’了。” “啊?”我侧目望着师父,往日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紧闭着,面色虽苍白却也安详,在月亮与路灯的光里,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神秘感。 师父的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曲三清把车开过来,从驾驶位下来,把后座门打开,将师父平放在座位上。我挤了进去,由于没有座位坐,只能蜷缩着身子蹲在车里,把师父的脑袋搂在怀中,以免车子开动的时候撞到门上。 副驾驶那个位置曲三清从来不让人坐,他说是留给他媳妇的。 将一道黄符贴在车子前挡风玻璃上,曲三清这才上了车,脚踩油门一路飞驰,路上遇到的全是绿灯。那道黄符是他用来障眼的,一来可以提高车速,二来也可以延长绿灯的时间。车子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在夜色里犹如萤火点点。幸好夜已深,越往佘山开越偏僻,路上车辆很少,要有,也是匆匆赶路而过,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驶到了佘山脚下,我们把师父扶出车外,师父还没有醒来。 “辞世,楚先生有规矩,外人不能夜上竹屋。”曲三清拍拍我的肩膀,“女汉子,发挥你特长的时候到了。” 师父都伤成这样了,我可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你操心,我自然有办法把师父扶回家。” “那就好。”曲三清把师父的中指检查了一下,朝我挑挑眉,“你们下次办事要注意身体啊,你看看这回,用力过猛导致昏迷了吧?好好卧床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他。” “曲三清你哪根经搭错了?!”我心中顿时几百只羊驼奔腾而过…… 要是在师父清醒的时候曲三清开这种玩笑,早被扒了皮了。 曲三清神秘地笑笑,将车子调转头,上了路,却在前面往左转了弯,那并不是他回家的路。正出神间,手机有条短信来,我打开看了看: 辞世,我去找项易,你自己小心。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哼了一声。这个曲三清,总算说了句人话! 佘山虽是上海,但地处郊外,是喧嚣魔都里难得的一块清静之地。 犹记七年前初到佘山时,天天向往着市区的繁华,因为我是自湖北小山村来的,打小静谧惯了,所以既然跟着师父来到了上海,当然是想多看几眼市里的热闹。——当时也确实处于最爱疯闹的年龄——后来渐渐习惯了佘山的生活,朋友虽少,但有师父相伴,觉得七年时光流水般地就过了。要是能长期跟师父住在佘山上,替人看看风水,处理几件鬼事,哪怕过上几百年,我也是不会腻的。 几分心悸,几许情愫,慢慢地、慢慢地升华成了浓浓的爱意。 此时月色正浓,万簌俱寂,我扶着师父站在佘山脚下,一时之间产生了一些万物皆空的感慨。 我是女娲灵石,有能与动植物通灵的能力,却胸无大志,只想在滚滚红尘里活得美满快乐,找个良人结婚生子,无奈寿命短;师父道行高深,超然物外,却找不到自己的父母。命运就像一条绳索,将我们紧紧拴在一起。他需要我的帮忙,我需要他的保护。 这种彼此相依的情感最终能否成为相思相恋? 猜不透! 把目光移到师父清俊的脸上,再移到他的左胸膛,这里或许会有答案。只是眼下……我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成一个圈,放进嘴里用力吹了一个哨子,响彻山谷。 不多时,一个黑影跑到了我的脚边。 “小黑,多叫几个动物灵来,帮我把师父扶上山。”我轻轻踢了踢那团黑影。 它冷傲地看了我一眼,朝师父“汪汪”叫了两声,扭头跑远了。等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好些亮晶晶的光点。 将近,光点的颜色越来越绚烂奇丽,浅紫、鹅黄、草绿、妃红,一粒一粒细小的点围绕到我和师父身上,慢慢将我们托起,往佘山上挪动。 我仍然用脚在走路,却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扶着师父的身体也丝毫没有重量。全因了这些“灵”。 每一个光点,便是一个“灵”。 是我和师父这七年来四处收集,养在佘山之中的,其中最属竹屋前的那株梨花叫我喜爱,因为它的光点最大,且洁白如皎月。 行至半山腰,竹林这边的奇门阵前,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个月白的梨花灵今晚没有来。 它出了什么事? 我散了“灵”,只留小黑跟在脚边,捡起路边一根树枝当拐杖,扶着师父往竹屋走着。 到了竹屋前,满地的枯叶,抬头一看,整株梨花树已枯死,在月色里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手,向天外延伸…… 第三十七章 :偷亲师父 进到竹屋,褪去师父的外衣、鞋子,把他放到床上,盖好棉被,又去厨房烧了壶水,给他擦脸和手。 擦着擦着,我玩心大起,把食指放到师父眼睛上方隔空抚摸两下。见师父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大了胆子直接触摸了上去,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拨动。 师父仍然沉沉睡着。 “师父,你这双眼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比较像人。你知道为什么么?”我忍不住微笑,自问自答,“因为你一睁开眼睛,眼里的神色就像把整个人间都看穿了的如来佛一样。那么高傲,空旷,不可一世!” 我故意把想要表达的想法说成贬义。 手指从他浓墨般的眉毛,划到脸颊,皮肤果然跟看上去那般光滑细腻。一路滑到唇角,在那里逗留。 不如……尝尝味道如何? 我被自己大胆的想法给吓着了,脸立刻火烧起来,却盯着师父那两瓣淡如桃花的唇移不开视线。 不行不行!师父要是晓得我亲了他,后果简直跟商纣王轻薄了女娲娘娘一样! 就一下,轻轻吻一下,师父不会知道的。 …… 最终,内心邪恶的想法战胜了理智,我把毛巾散开成薄薄的一块挡在自己的嘴上,慢慢凑进师父的唇……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如画般飘然于地,凝成白烟。 师父的眉微微皱起来,面色苍白却难遮融进清辉里的俊美之色。他嘴里低喊了一句,似乎将那满地的月光打碎成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眉宇间涌现出悲痛。 我隔师父很近,原本心里的悸动被这一声低唤弄得消散无存。把耳朵凑到师父的唇边,这回听得清晰。师父在遭到反噬昏迷后,轻唤的并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娽儿……” 那轮月光彻底碎裂,变成波光粼粼的湖面,没有一处平静。 我愣了半晌,回神苦笑着替师父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毛巾丢进水里,端起盆,关掉灯,退了出去。 站在竹屋门内向外眺望,远处灯光稀疏,漫漫夜空已泛起了鱼肚白。 屋前全是梨花枯叶,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到空中,又落回地面。 我抱紧了双臂。夜里凉气说来就来,露气浸润过竹林,被阻隔在梨花梢上,再不能前进半分,凝成晶莹的水雾。那水雾在竹屋外集结成片,宛如霜织的云锦,雪纺的结界。 梨花死了,是不是代表梨花灵的执念已经化解了?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我自个儿的内心还有执念呢。 “更深露重,当心着凉。” 我回过头,见师父神色清冷地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外衣,往我肩上搭来。 “师父,你怎么起床了呢?”我把衣服推回去,“我不冷,呵呵……”师父的手顿了顿,把衣服叠在自己的手臂上,抬腿迈出竹屋的门槛,来到梨花树下。 ——“娽儿……”那声急切却低沉的呼唤在我的脑中回响。 我想要开口询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师父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既然能下地出来,应该没多大事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操那份心。 “梨花灵解了执念走了。”师父淡淡道,“阿辞,你的灵源在觉醒。”我嗯了一声,师父转过身来,眉头紧锁,月光在他眼中落下亘古不变的冰辉:“阿辞,你最想要怎样的生活?” 我怔了怔,伸了个懒腰,把视线从师父的脸上移开,负手当空:“我么?我从小没什么大志向,兢兢业业念完了大学,现在只想找份安稳的工作,继续住在这依山傍水的竹屋里,每天在鸟鸣中起床,跟师父去菜场买菜,回家做饭。” “如此简单?” “嗯。我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人,贪生怕死,喜善恨恶。”我挠挠头,一问到底,“师父,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充满了疑惑,你以前虽然冷漠,但至少不会瞒我任何事,只要我问。为什么现在……” “你想知道?” “非常想。” 师父自顾点头,往屋里走,在客厅的竹桌边坐了下来。我把刚才烧的开水拿来,泡了壶茶。给师父递一杯,自己留一杯,浅饮一口,静静等着。 “颛顼的血液在我体内产生了记忆。” 静静坐了十多分钟,等来师父这一句话。 我打了个哈欠:“师父,那你还是你么?” 师父给自己的杯子里添水,水声续续,犹如时光静走:“师访徒三年,徒访师三年。阿辞,我既然收你为徒,自然会对你负责,终生不悔。” “哦,只要你不会逐我出师门就好。”我小声嘀咕,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抬头望向师父,“一晚上没睡,好困呐。” 说罢站起身,朝师父笑笑,准备回房。 “阿辞……” 师父叫住了我,我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却感觉有双手轻轻从我背后圈了过来,在腰迹逗留,合成一个圆。 我猛地愣得连呼吸都不会了。 竹屋里的每一张椅子,每一处角落,都飘满了清幽的茶香。 “阿辞。” 师父的话近在耳畔,喷在的脸上的气息让我瞬间红了脸。 “师父,你这是什么了?”我不敢乱动,依言站得稳稳的,把背绷直。表面平静,心里早已炸开了锅。 等了半晌,师父才淡淡道:“颛顼古时被称为疫鬼之父,虽为北方天神,却是恶神。他的血中有生前的记忆与爱恨,我担心日后会分不清,怕伤害了你。” 原来是颛顼的血液影响了师父的记忆。 记忆如果太过深刻,会影响一个人的样貌与品性,难怪高阳村的村民和雷兽、夔兽都认师父作颛顼帝尊。 那么师父现在毫无顾虑地跟我畅所欲言,是几个意思?莫非他是担忧有朝一日颛顼的记忆完全覆盖了他的记忆,从此将我忘了? “师父,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我把手握成拳,信誓旦旦地道。 屋外落下了几滴细雨,经过门前的光照处时,变成粒粒珍珠,瞬间逝在风里。 师父从后拥着我,把下巴抵到我的头顶,柔柔低语:“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听到这句话,我全身僵硬得像个木偶一样,傻愣愣地站到屋外天大亮,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这是诗经中一位男子得不到心爱的女子、饱受相思之下所作的诗。不管是古时候还是现在,这首诗最终的意思非常明确,那就是“单恋”! 师父不善言辞。收我为徒七年,只是在初相识时给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承诺。 前不久,他曾在东方明珠的最顶楼委婉拒绝过我的告白,而今,我还没有开口,他已经明晰准确地将我全部的退路都截断了。 原来他什么都明白! 记不清怎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晓得躺在竹床暖被里,脑中盘旋着的,是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 结局竟来得这样快,还没恋,就已失。 闭眼睡了一觉。 这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日傍晚才醒来,回想起师父抱着我时说的那些话,脸色不自觉地变得苍白。 起床,洗脸刷牙,装作若无其事地到厨房煮了两碗清汤面,双手端着去师父房间。师父早就起来了,笔挺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毛笔,快速书写着,神眼专注、目光沉稳。 师父的字行书偏草,看上去磅礴大气。 进房间前我狠狠在自己的脸上拧了两把,弄出点红晕来,谄媚似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把面放到书桌边。手有些发抖,汤水不小心洒了出来,溅落在纸上。师父抬头,如往常那般一脸宠爱:“阿辞?怎么不多睡会儿?” “师父,我已经睡了两天一夜,再不起来活动活动就要变成僵尸了。”我眯着眼,试探性地问,“那个,你还记得你在项氏酒店退雷兽时受伤了么?” “嗯,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我欲言又止,“那你想得起来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么?” 师父把毛笔搁到笔搁上,抚了抚我的发:“哦,你说那件事。我原本以为颛顼的记忆会因为我的虚弱而侵占我的身体,不曾想非旦没令我困苦,反而替我医好了伤。” “就只有这些么?” “还有别的?” “没、没有了……” 师父果真是不想令我太过难堪,都不提那事了。 我低头拿起面碗,用筷子搅着面条打圈圈,搅了几下觉得没意思,便将上面飘着的葱花全部挑出来,用力扔进垃圾篓里。待到碗里只剩白面清水,又用余光注视着师父的一举一动。 天仍然下着绵绵细雨,丝丝缕缕,从彼岸高空落到此间孤地。 师父把纸墨收起来,端了面,用筷子挑起几根,顿了顿,又放进碗里把那几根面叠成一团,夹起来,嘴里呢喃:“容我想想……” 我听得一惊,赶紧收回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碗。 他怕我不明白那句诗的意思,故而想用白话相拒么? 第三十八章 :梨花灵 屋外雨帘将天地交融在一起,生成绵绵烟波。 师父沉默半响,淡淡道:“哦,我想起来了。‘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他不可求,是不够努力。”我一听,脑中轰然爆炸,亮起光点无数。恍惚间又听师父继续道,“若是他将乔木作舟,刻上过水符咒,便可渡江;若是他以身修灵,便可成道。神女岂有不得之理?” 我被这番歪解呛得岔了气,咳嗽少顷,抬头嗔道:“师父,人家就是一砍柴樵夫,怎么会画过水符,怎么懂得以身修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好端端的诗经被你解说成这样……” “阿辞真是个小丫头。”师父唇如弦月,静静笑了。 我被说得面红耳赤,半池春水在心底乍起。低头捣了捣面条,再抬起头时,见师父仍笑意满满地望着我,将一筷子白面伸到我的嘴边。我条件反射地张口就吃,在嘴里嚼了几下,突地就想起了外婆。 小时候,她也经常这样喂我吃面,叫我小丫头。 几滴亮晶晶的水珠滚进面汤里。 师父放下碗,用拇指指腹擦了擦我的眼角,轻言:“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我想外婆了。”我抽泣几声,泪眼朦胧地望着师父染上焦急的脸。 “那我们回去看她可好?我今年有法子为她建庙。” “真的?”我心中大喜,把面碗一放,挽上师父的袖子左右晃着,“谢谢师父。” 师父揉了揉我的发,笑而未语。 每一年清明,师父都会带我回湖北秭归给外婆扫墓。为外婆建庙的心愿却一直没能实现。因为当地zf的头儿是个不信封建迷信的人,要批菩萨佛主的庙堂估计还可以,一个走阴婆在村里建庙,他是万万不准的。我们送了礼也不成。师父虽然道行高深,但道法不能用作害人或伤人。现在听到他说有办法,我打心里高兴,眼里落出的水珠子更多了。 此刻我是拿了思念外婆的幌子来悲伤落泪,其实,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关于师父对那句诗经的解释。 我这是喜极而泣! 约定好回湖北的日子仍是清明前后,我便将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惬意地躺到竹椅上,听几首古风音乐,在电脑上胡乱逛着,想看看有没有兼职可做。 师父在房间书写着符文,说是晚上会有“生意”到,于是先把阴文书写好等着。——我们替人处理鬼事和风水,是要收费的。不过我们收费看人,遇到经商的,便多收些香烛钱;遇到平头百姓家,有时候还往里倒贴。所以我把这些前来看病的事称为“生意”。 屋外雨声未绝,淅淅沥沥打在枯死的梨花树上。 我琢磨着再养株什么花树好,是桃花,还是红梅?桃花三月夭,红梅腊月俏,各有各的好。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曲三清来了电话,一接通就埋怨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接他电话,要是找楚先生有急事可怎么办?我嘲笑他离开了自己的窝,连阴通阳的本事就没有了,也不能凭空跟师父通话,曲三清就在那边诅咒我的桃花劫快点到来。我哼了一声不作他想,现在我可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妙最妙的桃花运! 把手机调到免提,去翻通话记录,发现未接来电居然有十多个,全是曲三清的。我打着哈哈,说手机在充电没听到。 “你哪里是没听到,我看你是睡成了猪!” 曲三清在电话那端咆哮。 我只好嘿嘿直笑,打马虎眼:“我睡觉的时候手机就是在充电嘛。” “见面再收拾你。”曲三清愤愤道,“我现在还在医院陪项易,那王八小子,差点被鬼搞没命了。” “怎么回事?” “是这样,那天……” 曲三清整整跟我讲了一个小时才挂电话,估计是他在医院无聊,故意没话找话。我总结了一下,其实大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 那天,差不多凌晨三点一刻的时候,曲三清在上海瑞金医院找到了项易。项易他爸一直处于昏迷当中,医生也检查不出毛病来,只好先安排进了住院部。项易企图利用诡道之术找到失联的母亲,结果因为医院里的怨气太重、魂鬼太多,导致百鬼缠身,差点一命呜呼。其中省去曲三清自夸自吹,总之就是他如何英勇且及时地救下了项易。 现在他继续守着项易,项易守着他爸,谁都没有先一步离开医院。 师父静静写着文书,我不便去打扰,就去取了一叠金纸,放在桌上,把灯打亮,折起了金元宝和金棍。 当满桌子金灿灿的纸元宝堆积得老高时,曲三清的电话又来了。 我没空理他,直接开了免提没好气地道:“王婆,你的瓜还没卖完啊?” “辞世,快告诉楚先生,我要急事找他。”曲三清这回二话没说,直接进入正题,“项易又被鬼缠了,这回是个女的,她死之前是定了婚的处子身,阴气特别重,我招架不住。” “原来那单‘生意’是项易啊。” “楚先生早料到了?” “是啊。阴文书已经写好了,是送过去还是你来拿?” “还是我来拿吧。你坐地铁太慢了。” “我可以打的过去,车费项易报销。” “辞世,你丫掉钱眼里了?” “我现在穷得叮当响,不赚你钱难道还让我往里贴我不成?” 我边跟曲三清斗嘴,边把金元宝和金棍收进篓子里,去响师父的房门:“师父,曲三清来电话了,说项易被阴女附身。” 师父在里面回道:“阿辞,再候我一刻钟。” 手机是免提状态,曲三清也听到了师父的回答,于是电话也没挂断,一直在跟我絮叨,说缠着项易的那个女鬼是跟项易订过亲事的姑娘,叫薛丽丽,云南人,高个长发,脸蛋漂亮,只是十七岁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真是天妒红颜。 订了婚却没嫁成的女鬼我们称之为阴家女。 活着的时候本身跟男子有了婚约,但是还没过门也没行房礼就死了。死后她多半会缠着自己的丈夫,她认为既然定了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回,幸好项易因为入诡道学习术法一直没有时间去找女朋友,要不然那个阴家女还会害项易的女友生病,要是项易结了婚,那就会害项易的老婆早死。娶一个,死一个。 这样的事有很多,你们不妨到到周围上了年纪的人那里去打听打听,不是讹传。 阴家女许是因为嫉妒,许是因为不甘心。明明自己才是丈夫身边的那个,无奈早死,心中有着深深的执念。看清楚,这仅仅是执念,无关于爱情。 无论一个人生前跟你多么亲近,死后做为鬼魂,它的记忆都是不完整的。它心里最深刻最清楚的,是那道执念。 阴家女薛丽丽的执念就是没有嫁给项易! 跟曲三清约好,由我和师父送阴文书去医院,他便挂了电话。我把装金元宝的篓子搁在师父的房门口,打把伞走到屋外的梨花树下,想了想,到厨房拿了把铁锹把梨树周围的土铲松了。——其实我是想把梨树整株挖起来的,无奈力气太小,跟蚂蚁搬象似的。——累得满头大汗,干脆把铁锹往地上一横,一屁股坐了上去。索性雨势也渐小了,便拿了根枯树枝,低头在松土上随意写下数字,练习师父教的“掐时找物”法。 这个掐时找物不属于巫术鬼神的范畴,是奇门遁甲一道。 所谓,二极生四相,手中掌乾坤,皆由术数衍生而来。某些旅游区山脚下追人喊“测不准不收钱”的算命人,就是用这个法子来替人算卦的。不过由于掐时找物传承时断代或后人资质普通所学不精,现在流传下来的多半不全,真正融会贯通者少之又少,多半是江湖郎中的“老夫掐指一算”……我学得也不精,但是较学习画符咒之类感兴趣些。 掐时找物的使用其实非常之简单,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丢了一只手镯,来找我测的时候可以自己说一串数字,也可以按照我的第一印象按照脑中想到的数字或字来算。 当时的情况若是,有太阳,微风,酉时,如此一来,可以算出那只手镯已经找不回来了,它临水很近,说不定是落在了水里。 这样测出来的结果大部分也挺准。 要是再想细说,则必须要找师父卜牛角卦了,这事后面会有提到。 我胡乱测了几个问题之后,师父开门走出来,见到我,唤道:“阿辞,告诉三清我们过了子时再去。” “师父,十二点佘山脚下出租车很难等诶。”我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七点一刻。 “不乘车。”师父走出屋外,雨已经停了。他把我拉起来,自顾拿起铁锹对准梨花树根,双手握着铁锹的木柄,一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铁锹上,微微一用力,挖了一个十厘米深的小坑。沿着这个小坑挖出一条与竹屋呈直角的浅沟。 我看师父停下手中的工具,站在原地望着梨花树念念有词,忙问:“师父,你在干嘛?梨花灵不是已经走了么?” 第三十九章 :处子之身的阴家女 念完咒,师父把一张红色的符文埋到刚才挖出的小沟里,那红符一落到沟中立即像速溶一样,溶进了泥土:“它的根在这里。要想无牵无挂,必须连根拔起。” “这样梨花灵就更自由了是么?” “自由……阿辞,你想要自由么?” “当然想了。自由自在多好,就像海里无拘无束的鱼,天空翱翔的鸟,永远那么欢快舒心。”我望向天空,开张双臂,遥想展翅高飞的美景。 一只大雁从头顶飞过,留下一坨白色的东西在空中急速降落,在与我的鼻子仅相差几厘米的地方,自上而下落到地上。 我嫌恶地后退一步,拍拍胸为自己压惊。 被这东西落在身上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落肩上和头顶家中会有老人过世,落脚上和手上则代表学业或工作失利。 师父见我样子滑稽,轻摇头,眼里笑意明显。我轻哼一声,揉了揉鼻子,把头偏向一边。 他取了根红绳绑在梨花树上,再在竹屋这边的方向,往梨花树上撑了一根手臂粗的竹子。“阿辞,进屋去。”说完,拉着我回到竹屋,自门内向外望,等了数秒,又道一声:“破……” 语音一落,那梨花树朝竹屋相反的方向倒去。枯枝与地面相撞,发出尖利的声音。 梨花树倒地后,师父又往上添了一道焚诀,才几分钟的时间,把整株木烧成了灰烬。风一扬,散得只剩小半。 “师父,我们再种株什么好?”桃花?梅花?可不管什么花,都比不上之前的梨花有灵气啊。 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只要是阿辞种的,都好。” 我呵呵笑了半晌,屁颠屁颠地去准备师父吩咐的几样东西,一会儿好去给项易做法事,赶走那个阴家女。 去医院之前,我们要先去趟佘山的西南面,那里有一个坟墓群。头一次跟师父去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处理鬼事,心里有些小兴奋。刚才吃的一碗面早已经消化在梨花树下了,于是又煮了点饭吃了,拿起准备好的东西就出发往佘山西南面走去。 夜里渐渐起了雾,能见度很低,顶多往前六七米。周围都是树林,感觉再次进了幽冥界。墓群宁静异常,连猫头鹰的叫声都听不到。我们沿着坟墓与坟墓之间的小土路向上行。 我虽然在佘山住了七年,但这地方还真是头一次来,因为阴气太重。 师父将背包取下来拿在手里,把一碗糯米伴鸡血的糊糊状东西洒向前方,边走边道:“神明在上,吾道今在,鬼怪绕道……” 死人在出殡前洒的是白米面,不是糯米。白米面是安抚亡灵的,而糯米是固魂的。 我把包里削好的桃木钉拿在左手上,右手举着一把桃木锤,只要一看见有“好兄弟”出现,便准备给它来一下。 走着走着,余光瞥到左边的墓上刻着一个三个字的名字,之所以会留意到,是因为在那墓碑后面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个双腿上缠着三根红绳的小男孩,被一群壮年劳力倒提着,头朝下放到一米多深的坑里。他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年纪,被人塞进坑里不哭也不闹,盯大了眼睛朝我这边望来,眼里清澈明镜。 在我与小男孩的对视中,那些劳力用锄头和铁锹把他给埋了…… 天虽没下雨,但刚才微不可见的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寒气透过外套直往皮肤里钻。 我缩了缩脖子,猜到刚才看到的仅仅是鬼魂制造出来的幻象,深呼吸几下,跟紧师父的脚步。说来也怪,当我因小腿打颤拉住师父的衣袖时,那坚劲的风竟然就那样停了。 走到一处荒草地时,师父停住了脚步。 这荒草地四周都是齐腰深的刺藤,里面一圈是青绿的野草,而正中间一平方左右的地方,却是寸草不生。光滑得好像有个人每天不停地在这里蹦跳、踩踏。 这便是我们今晚的目的地。 缠着项易的那个阴家女跟这个地方有着极大的渊源,在这里施法,她能够感受得到。 师父把这寸草不生的空地分成了两半,一半由他亲自操持,另一半由我钉上桃木钉,以作阵法。我毫不费力地在泥土里连下了三颗桃木钉子,当下到第四颗的时候,突然平地起了一阵怪风,那风在我们周围盘旋,发出呜呜的声音,急促而又哀怨。 “师父,我钉不动了。”我使劲锤了几下,那桃木钉硬是下不去,就好像有个坚硬的石头抵在下面。 师父停下手头的活,拿起我手中的桃木钉往自己中指上一刺,顿时有血溢出来。他沾了些血,又还给我:“再试试。” 那阵怪风没有消逝,仍然在我耳边发出怪吼。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头发也被风吹得零乱,打结。接过沾了师父的血的桃木钉,高举锤子,往地上一砸,桃木钉顺利进去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钉完了剩下的八颗桃木钉后,我歇了歇,望向师父那边。 他右手拿着牛角卦,左手飞速地点算,点算一顿,便往地上起上一卦,然后捡起一旁的桃木枝在一个方位写下符文。 月光穿透树枝照进来,映得师父宛若一位不可亵渎的神灵。 师父算好方位,画好符文,便用红绳将我刚才钉入土里的十二颗桃木钉连起来,只在北方留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是用来招魂的。那个阴家女约莫会在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前来,届时需要问她一些问题。 阵法都结好后,师父拉着我走到几米开外的一棵树后,静静等着。 半晌,有星星点点的蓝光自阵法处传出,接着蓝光慢慢变幻成长条形,目测约有一米七的样子。在一片昏暗的月光的衬托下,那蓝光最后成了一位高挑的姑娘。 具体地说,是那个阴家女,薛丽丽。 她虽然脸上看起来如曲三清所说很美,但她齐脖子以下的半个身子已经没有了,伤口处已经化脓长蛆,蛆一团一团在那里爬着,时不时掉下几只落到地面上,四处乱爬找不准方向。 就断口处血糊糊一片来看,应该是被车子挤压所致。 我跟随师父多年,见过的鬼事不少,但很少有见到这么恐怖的魂魄。魂魄一般是虚影,极少数有实体的也都是生前的模样,像这种生前与死后并存的魂魄,还真是世间少有。她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薛丽丽睁着无视的双目朝四周望了望,估计是没见到有人,嘴里发出了呜咽的吼叫声,像极了野兽噬血不成反遭侵的样子。她一吼叫,便要用力,那蛆虫便一只一只掉到泥土上,挤动着肥嘟嘟的身子,似乎是失去了寄生之所心里不得安适,乱爬一通。一股血腥味随着这些蛆虫的爬行,钻进了我的鼻腔里,直接刺激大脑,胃里不禁一阵痉挛。 因为我们下的是唤魂阵。简而言之就是招魂。我们把薛丽丽的魂魄招出来,却又不跟她说话,她心里肯定非常愤怒。 魂魄较生人易怒、易哀、易伤,思想比较容易走极端。 我紧张地抬头望向师父,见师父一脸淡然地看着阴家女,嘴里小声说着安慰鬼魂的话,那阴家女暴躁的性子慢慢安静下来,仅有的一只手垂着,头也低了下来,不再发出嘶吼声。 “薛丽丽,汝因何留在人间扰他人生活?” 眼见薛丽丽平静地站在我们结好的阵中,师父站在树后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我捏紧了拳头,等着听一段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不曾想薛丽丽却道:“我要表白。” 听到她这话时,我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师父问道:“同谁?” 薛丽丽回:“项易。” “可有信物?” “银戒。” “在何处?” “他的身边。” “他不晓得?” “不晓得。” 我听得云里雾里,师父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若我们帮你把信物交给项易,你可愿离开?” “愿意!”薛丽丽慢慢答道。 师父问话期间一直没有在薛丽丽跟前露过面,站在树后,许是担心我害怕,一直牵着我的手。暖暖的温度自掌心传来,驱散了回春的寒冷。 “明日子时,在这里候着。”师父定下相约之期,那薛丽丽道了声:“好的。多谢大师。”便消失无踪。 薛丽丽自与师父说话起都没有再把头抬起来,声音低沉而平续,仿佛这并不是她自己的事,而是帮别人代传的一样。 这也是人死后成为魂魄,独独留下执念的结果。 并不是像大家看到的电影里演的那样,会记得生前所爱所恨之人,事无巨细。在我的认知里,执魂只记得一件特别特别简单的事,比如眼前的薛丽丽,她只知道要把那个信物交给项易,这样就算是表白了,她的心愿也就完成,便没有执念了。 人因为有了执念,才会产生多变的情绪。魂魄是人死后所化,它们也如人一样有执念,会有情绪,只是这种情绪一般人感受不到。 有些大病初愈,或天生命格阴的人会遇到,因而会莫名产生很多想法。比如突然想自杀,突然很难过,突然想起了某个人、想见他…… 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便是你遇到了空中看不到的“执念”。 执念一旦完全侵入到你的思想当中,你便会由它所掌控。俗称被鬼附身。——当然,这种情况很少,你们不要被我吓到。 第四十章 :佘山引路鬼 魂魄有执念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想通,便不愿意离开人间去阴司,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内心的矛盾,于是就有了阴阳先生和过阴人的存在。 我们算是“执念”与人们之间的桥梁,起到牵线的作用。 心中有执念的魂魄,可以在这个世上逗留很久。至于到底能逗留多久,得看它本身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这样的魂魄我们统称为执魂。 薛丽丽的魂魄消失后,我们把结阵的地方清理了一遍,以免日后有陌生人无意走到这里,看到这些残留的桃木钉和符文,吓得背过气去。 一切处理完毕,来到佘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了。路上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还不如月光的清幽光华。 这个时间的佘山附近根本没有出租车可打,我们也不需要打车。师父从背包里拿出两张黑色的符文来,那符文不过巴掌大小,上面画了白色的符文。这白色不是一般的颜料,而是黑狗的牙齿磨碎,再混以宣石,以及一些别的材料制成。 你们可能会问宣石也能驱鬼? 其实,这黑符并不是用来驱鬼的,而是招引路鬼。 每一条路上都有引路鬼,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将各条不同的公路重叠在一起,以产生一种穿梭的功能。 这种方法我没有见过别派的人使用过,巫家最常使用的就是在梦中到达万里之遥,而道家通常最普遍的是用银针刺激脚底和膝盖的几个穴位,使自己行走如风,眨眼便能到达千里之外。 相比之下,师父的这黑色符文就好用多了。刺激穴位的后果是到达目的地之后,或多或少会伤些元气,而我们现在只需要把符文贴在心脏部位,脑中念着想要到达的地方,顷刻间就能到达。 黑狗自古以来就具备驱邪的作用,而用宣石加以混合,是为了把那引路鬼招出来以后,一克一生,相生相克,这样御驶起来也比较保险。 石头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存在,而宣石产于宁国市,俗称马牙宣,不仅色泽洁白如雪,更可以迎光发亮,泛出淡淡的鳞光;背光则如残雪蒙雾,产生游离之咒,叫被驱使的引鬼路看不清我们的模样。 在这里要跟大家普及一个小知识:黄色的符文是驱邪保平安的,金色的符文是写给神明的,红色的符文最凶,是用来镇恶鬼的,如果在哪家看到红底红字的符文,赶快走,内有恶灵。而黑色的符文市面上非常之少见,在各家术道里也鲜有人知。 瑞金医院是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最大的临床教学医院,建于1907年,原名广慈医院,是一所大型综合性教学三级甲等医院,专科齐全,技术力量非常雄厚。当我和师父半夜站在瑞金医院大门前时,这里仍然灯火通明,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跟曲三清通了电话,问完他具体的病房号后,我和师父便急急赶了过去。 病房里入眼全是白色的墙壁与床单,以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人。项易此时耷拉着眼皮,半坐在最里靠窗的床的边沿上,精神明显萎靡。在他坐着的这张床上,他父亲双眼紧闭,熟熟睡着,鼻子上罩着氧气罩。 曲三清一见到我们,立即松开了一直搭在项易脉搏上的手指:“楚先生,你可算来了。” 我看了看项易他爸,呼吸平衡,应该没多大事,可能就是被雷兽和夔附身太久,伤了本元,休息几天就好了。 同房间的还有两位病人,此刻都已经睡熟了,并没有见到人家属陪同。这样也好,方面我们行事。 师父给了我一张黄色的符文,让我贴到房门口。我接过符文,心惊胆战,这要是被值班的护士姐姐看到,还不得报警抓我呀!把头伸出房间左瞄右瞄,见只有拐角处服务台上那个刚刚放我们进来的护士长在那里,低头书写着资料。等了几秒,见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偷偷把那张符文贴到了门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正好有一个注意事项的提醒标贴,也是黄色的,这样也避免我这张黄色符文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回到病床旁时,见刚才还醒着的项易现已挨着他爸躺下了,嘴巴干裂,上面有一层卷起的死皮。 刚才看到的他,虽然瘦了些,但颜值好歹看得过去,可此时完全是一副死人的模样。双目无神,脸色苍白,精气神都像垂垂老矣的耄耋之人。 “楚先生,他发烧了。”曲三清望向师父,焦急地道,“要不是我一直拿着他的命脉,他早就被那薛丽丽带走了。” 师父把项易的眼皮向上翻了翻,有黄白色的点,是被鬼缠的表现。他让曲三清先去打盆热水来,拧了把热毛巾替项易敷印堂和人中。敷了十多分钟,那盆清澈的热水渐渐呈现墨黑色,项易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额头愈发烫了,手不安地乱抓,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救什么人。挣扎了半天,嘴里喃喃出几个字来:“你是谁?你是谁……” 用水作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项易是诡道人,道法自然不低,但他却被薛丽丽缠了身,可见他的符文与咒语对薛丽丽的执念并不管作用。 师父静静观察着,曲三清一脸急切,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候了半晌,师父道:“三清,你知道他家在哪里?” 曲三清的目光一下亮了起来,知道师父这样询问便是接下了项易的“生意”,放下心来,劣根性又露了出来,“用屁……股看路都晓得在哪里。” 我正把手贴到项易他爸的额头上,以感应有没有动物灵或植物灵缠着他,听到曲三清用这么粗俗的字眼回答师父的问话,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半天缓不过神来。其实我知道曲三清是想说“屁眼”! 瞪了几眼曲三清,继续在项易他爸额头上探着,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把情况告诉师父,师父用掌中八卦算了算时辰,说项易他爸明天下午就能醒过来。曲三清长长吐了口气,紧绷的身子舒缓了不少。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时间到了,你们快走吧,病人需要休息。” 原来是刚才服务台的那个护士。 进来的时候我们填了姓名与联系方式,这才换来了半个小时与曲三清见面的时间。 师父说项易这事还得去项易家里解决,于是让曲三清把项易背着,出门时与那护士擦肩而过,那护士露出怀疑的神色,曲三清马上把项易的脸拨正给她看:“这是项家少公子,他太困了想睡觉,让我带他回家。” 护士点头道:“项公子也是个孝顺的人,项董真是教子有方。”看了眼房内,又道,“刚才院长来了电话,具体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项董的身体并无大碍,明天傍晚应该就可以醒了。” 曲三清道:“我替项家谢谢你们。” “我们院长与项董是多年的老朋友,你们那么客气干什么。项董这里有我,你们就放心走吧。” 护士见曲三清对他笑,脸一红,把所有的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曲三清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背着项易走了。我转头瞥了那护士一眼,她眼里有失落与期许的光。 我不由暗道这曲三清又要祸害一枚无辜少女了。 真搞不懂她们,整天戴着张面具都看不清真面目的男人,有什么可喜欢的? 神气十足地挽上师父的手臂,走到与曲三清平齐时,见他把视线投到我身上来,我正好朝他笑,顺便得意地哼了一声。曲三清果然不淡定了,开始损我:“一天不见,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怎么?捡钱了?”顿了顿,又道,“这不科学啊!以你的智商,捡冥币倒是有可能。” 我把视线投到师父身上,师父恰好低头来望我,眼中有令人沉迷的宠爱。医院走廊暖色调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道不清的温柔俊朗。 曲三清见我没理他,摁了电梯按钮,再把项易往肩上提了提,继续道:“满面桃花,大劫将至咯……”说完,电梯门正好打开,他便走了进去,转了个身,看着我一脸奸相地笑。 我走进去,故意擦着他的身子,当电梯门合上发出叮咚一声的时候,用力踩了他的脚尖。听到他发出一声闷声,我满意地站直了身子。 有师父在,腰杆硬。 项易家在闵行区复议路,我们坐上曲三清的车,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个小别墅群,所有的建筑都是欧式复古风格,看一眼,便念起那古老的国度。 68号,是项易家。大门上的花纹繁杂古朴,透露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所描绘出的细致与丰裕华丽。 整栋房子坐北朝南,没有深坑、断崖、寺庙、河流出口等于主不利的事物出现,房子的地基宽且正,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从四周相拥的建筑来看,可谓是尽享“坐金銮,纳盘龙,镇宝塔,聚宝盆”。 第四十一章 :情侣对戒 曲三清单手把项易扶着,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边开门边苦笑着低喃:“八年前的同桌情分,想不到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师父从背包里取出黄色的符文,一张一张地贴到墙角处。我帮忙搀着项易,让曲三清好快点开门:“这是项易八年前就给你的大门钥匙?” 曲三清道:“不仅大门钥匙,卧房,厨房,都有。” 我撇撇嘴:“他不怕家里被盗啊?” 大门朝内而开,曲三清从钥匙孔里拔出钥匙,顺利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三观不正的人,见谁都跟自己一样。” “切……”我哼了一声,“再打我我让师父收拾你。” 曲三清进屋的脚步一顿,望了眼贴完符文、又在与大门相隔数米的地方画阵法的师父,道:“辞世,我觉得你跟楚先生之间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 我把嘴巴凑进曲三清的耳朵,神秘地笑:“你是怎么瞧出来的?是不是觉得宛若堂堂一界上古神仙的师父,也思起了凡心?” “屁!”曲三清脏话一出,用力拍我的脑袋,“我是看你比以前更嚣张跋扈了,寻思着是不是楚先生被你抓了把柄。” 我在曲三清腰迹狠狠拧上一把:“既然你都把我说成小人了,我就名副其实一回?!” 曲三清最怕痒了,尤其是腰那里。见我这么用力掐想打我,无奈还背着项易,只好愤愤道:“辞世,你丫的想掐死我啊?” 没有顾发起火来的曲三清,我哼着小调,走了几步,问:“灯在哪里?” “左走十步,再向右走两步。开关在你鼻子的高度。” 当灯被打亮,我彻底被项易家的繁华所打动。 线条优美流畅的巴洛克式家具,若水流动,有序地摆放在每个相应的位置。壁纸、地毯、帘幔,都是采用相同的格调,甚至连厨房的餐具,都有一种端庄凝重的贵族气息。 我跟着曲三清来到二楼项易的房间,站在窗边向外望去,整个别墅群好似坐落在山林间一般,尖尖的屋顶,顶上枣红色的瓦在夜色中沉寂,透出与中国风水墨画格格不同的异域美态。 项易的房间的地板是用上等的纯实木木板搭接而成,屋内装饰华丽不枉“富二代”这个称谓。 曲三清把项易放到床上躺好,盖上棉被,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自言自语:“烧还真退了。” 师父在两分钟后也走了进来,反手在房间的门上贴了一张黄符,然后把房门给关上了。 正在这个时候,病床底下传来了细碎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像有一百只蟑螂在爬动。项易家被清洁阿姨打扫得一尘不染,床下哪里会有蟑螂?曲三清一听急得不得了,想催师父快点说出应对的办法,又不敢妄加语言侵犯了师父,于是瞪着我,让我开口。 虽然师父现在对我比以前更温柔了,但其实我也怕他得很啊! 我朝曲三清摇头,让他别为难我。他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接了盆热水过来,照之前在医院那样拧了个热毛巾熬在项易的额头上,过了会儿,又拿到人中处。师父仍然没有说话,曲三清又把项易额上的毛巾取下来,放到盆里浸水,拧干,又敷了上去。 床下的声音愈发闹得大了,跟用长指甲在挠床板一样。 这声音一大,项易又开始跟先前那样动起了手,过了几秒,不仅双手在空中乱挥,连脚也开始蹬起来。 曲三清的脸颊边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汇成一滴,滑落进衣服里。 “师父……” 我朝站在一旁一语不发的师父喊了一声,又不敢喊太大声,将音调压到最低。哪知我这一开口,项易床底下那指甲挠床板的声音更剧烈了。 曲三清反应过来似的双手合在一起猛地一击:“妈的,老子想起来了,项易的房间从来没有女孩子进来过。” “项易还有这个癖好?”我目瞪口呆。就算有,那女孩子进项易的房间跟床底下的声音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声音是薛丽丽发出来的? “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呢?”曲三清没好气地道,“不让女孩子进来这还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曲三清说八、九年前项易暗恋班上一个女生,曾对天发过誓,一定要让这女生成为第一个进入他房间的人。而此时,曲三清望着我,脸上有掩不住的尴尬:“辞世,我毁了项易的誓约。” 我嘿嘿笑着,不以为然:“你前几天还说要跟项易断绝兄弟关系呢。” 话一说完,曲三清又啊呀一声尖叫,把我叫得汗毛直竖,忙问他怎么了,他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结结巴巴地道:“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女生也叫薛丽丽,也是那年转学走了。”不可置信地道,“辞世,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你说呢?后知后觉!” 曲三清把这话一出,床底下那挠人心肺的声音突然不见了。师父围着床走了一圈,吩咐我:“阿辞,糯米。”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封口袋,递给师父:“就剩这些了,够么?” “够了。” 师父接过去,把糯米放到脸盆里,那盆里的水立即变成了乳白色。曲三清会意,拧了个毛巾往项易的脸上擦去,接着是左手、右手,然后……曲三清刚才把项易放到床上的时候,眉头皱得跟老头一样脱了项易的鞋,而此时,他把毛巾拿着,望着项易穿着袜子的双腿,犯了难…… 我在一旁偷笑。 曲三清要是替项易洗了脚,我一定要录成视频传到网上去。 “咳咳……” 项易幽幽转醒,解了曲三清的尴尬。咳了几声,看到是我们便挣扎着坐起来:“楚先生,谢谢你肯救我项家。” 师父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床沿,好像那里马上会出来一个什么怪物一样。曲三清负手立在师父身旁,与项易保持距离,一反刚才的急态。 我见大家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打破沉默,道:“项易,我们这回只帮你解阴家女薛丽丽的纠缠,你家的诅咒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阴家女……薛丽丽?”项易靠在床头,看了看四周,道,“薛丽丽……”他又说了一遍阴家女的名字,半垂着眼帘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才道:“我好像记得,17岁那年,我上高二,班里转来一个漂亮的高个子女生,叫薛丽丽。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好多人喜欢她。我也喜欢她,但只是暗恋从没开过口。后来,我买了两枚银对戒打算悄悄送给她,可是年轻的心总是很敏感,我怕表白以后连跟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将那对戒指藏在了自己的书桌里。谁知道这一藏,就是一生。” 他活动了下手脚,见精神尚可,便起来,下床,蹲下身子把手伸进床底下,摸出一个尘封的木箱子来。我生怕当他掀起床单的时候,床底下会突然冒出一颗人头来,咧嘴朝我笑。事实上,我又想多了。项易拿出了那个木箱子,并没有其他事情发生。那箱子是红木制的,上面雕着古朴的牡丹花叶,看起来古色古香惹人喜爱。唯一不相衬的,就是在箱子上挂了一把密码锁。 他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一对银质戒指,一样大小,光面无花。 项易告诉我们,这就是他年少轻狂的时候,许下的第一个诺言。 他曾一度暗恋班里的班花薛丽丽,于是买了一对戒指回来,准备圣诞节的时候表白。哪知,他爸爸突然把遗传胃病这事跟他说了,说项家的男人都有胃病,且这胃病让他们活不过五十五岁。于是项易就犹豫了,并没有把这戒指送出去。圣诞节后,薛丽丽突然退学,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项易花了些关系多方打听,得知薛丽丽回了云南老家。 一方面为了找她,一方面也因为被师父拒绝后为了能入诡道门下,学会长生秘术替爸爸续命。他这趟云南之行是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事情。 我把在佘山与薛丽丽的约定跟项易说了,想必刚才床底的动作正是薛丽丽的执念消除时,发出的响动。明晚项易与薛丽丽最后再见上一面,这辈子怕是再也相见无期了。 项易听到薛丽丽说要送自己银戒指的时候,瞬间蒙了。他把两只戒指拿到灯下仔细观看,少顷,发出一声惊呼,接着跑到阳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这对戒指的女戒被人换过了,换成了男戒。 说完,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我朝师父望去,他正忙着在房间四处查看,看有没有残留下来的“执念”。曲三清走到我旁边,用胳膊撞了一下我的肩膀:“辞世,想不到老项这小子的桃花运不亚于我啊。”顿了顿,得意地道,“不过他运气不如我,生生错过了,哈哈。” 我白了他几眼,这家伙,刚才还心疼项易跟心疼女朋友似的,现在反倒说起了风凉话。 其实,项易那戒指被换,可想而知,是谁做的。 第四十二章 :送魂归故里 薛丽丽当时知道了项易的心思,于是把项易买的女戒拿走,将自己买的男戒放下。这样做是为了让项易先明白过来,进而表白。可是项易却没有如她所料,在她还没来得及将真相说出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出了车祸! 至于薛丽丽现在为什么要害项易发烧,师父说阴与阳有时候是相反的。 举个例子: 张三与李四关系非常好,与王五处于敌对。当张三死后,阴阳颠倒,他就会认为自己跟王五的关系非常好,而跟李四敌对。如果他是死于非命,那么他会就此缠上李四,吵得李四不得安宁,而不会去害王五。 这也是为什么鬼物妖灵的思想行动与我们人类行径不同的原因。 项易把那对戒指给了我,让我埋到佘山薛丽丽出现过的那个地方,顺便告诉她一声,他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 我问项易怎么不自己去还,他伸展了一下四肢,恢复了跟曲三清一样的痞性:“都过这么多年了,老子哪里还记得她的样子。这对戒指也是我放在床底下放忘记了,才留到现在。” 曲三清挑了挑眉毛,一脸鄙视:“老项,你小子是移情别恋了吧?” 项易猛地抬头看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曲三清笑了起来,“你个王八小子,老子当然知道!老子还知道你移情到哪个人身上了。”说完,看我一眼。项易见到这个情景,指着我立即纠正:“老子才不是喜欢她。” 我满头黑线地道:“项易,你脑子进水了!你忘记第一次到荆州的时候,我们看过你那面飞星镜上的照片?” 项易恼怒地用手拍自己的额头:“老子就晓得一遇到曲三清这个王八小子就没好事。”快速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金卡,递给我,“辞世,这事千万不能叫小胭知道,这个你拿好。” 曲三清一把抢了过来:“老项,我们两个人,你这一张金卡……” 项易会意,又在自己身上四下翻找,把所有的人民币全掏了出来,合计一下,约有两千块。“老曲,只剩这么多了。我爸禁了我的信用卡已经八年了,这是我全部的积蓄。” 我起先还琢磨着项家家大业大,我们稍微收取贵点儿也不要紧,现在看来,这项易也不仅仅只是个混吃等钱用的富二代。我拦下项易的手:“这趟就算我们做了件好事,钱你拿好。” “不要白不要。马上清明了,我得组织我家里那帮孩子们去春游。”曲三清把我一推,接过钱,一张一张认真数着。 见项易并没有反对,我忍不住轻笑。 这曲三清,还说我掉钱眼里了,他自己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好不好。不过好在他贪钱也是为了院里那群无家可归的孤儿。 师父仔细查看了项易家里的每个角落,确认不再的执魂存留之后,安顿好项易,我们连夜回了佘山。曲三清拿着他的战利品回家去了,我和师父各自洗了澡,睡下。 我沉沉睡了一觉,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时是下午三点,阴天,屋外刮起了风,一阵阵草香味扑脸而来。我吸了吸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心道是谁在想我呢? 拿了件厚点的呢大衣穿上,就起身去找师父。 这春日渐渐回了寒冷,丝毫不亚于冬天。 “师父,你起床了么?” 我敲了敲师父的房门,听到他在里面朗朗回道:“阿辞,我这边还有四十九道阳文书要做,今晚你一个人去坟地,可行?” “没问题啊。”我打了个哈欠,转身去打水洗脸。 这世外桃源的日子过得跟古时候一样,洗澡是用大木桶而不是浴缸或淋浴,吃饭是土灶。还好出行不是坐轿子,不然真让我觉得自己是古人了。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师父一直没有从屋里出来,我留饭在锅里,让他写完阳文书记得出来吃。收拾了一下行装,带上项易给我的那对戒指,出发前往佘山西南面的墓地。 这时已将近八点半,我琢磨着早点来把戒指埋了,跟那薛丽丽说几句话,快些回家睡觉。连着熬了几夜,怎么补觉都觉得不够。 夜色里的佘山西面只有一条泥土小路,我拿了一个篮子,里面装了香和下午叠好的纸钱、金元宝。来到之前的那个空地上,面朝云南的方向,用打火点燃了香,插在地上,再把带来的纸钱金元宝堆在一起,用火烧。边烧边说话:“薛丽丽,魂归故里,魂归故里……” 这时,微风袭来,卷起那团烧出来的黑灰,绕成旋风状,在我面眼扬起老高,散进空中。 虽然时辰尚早,跟师父与薛丽丽约定的子时还有一段距离,但照这纸钱灰扬起的形状来看,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大家可能听家里的老人说过,每逢过年过节,如果给过逝的亲人烧纸钱,那烟往谁的身上飘,就代表着那个逝去的亲人最疼爱哪个。而我们与鬼通灵的时候,烟呈螺旋状向上,则表示着“交易”已达成。 直到香燃了三分之一,那些金元宝和纸钱才烧透。我用小铲子挖了个坑,把那对银戒指去了盒子埋到地里,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 刚才的微风呈渐猛之势,朝我身上窜来。我眯起眼睛仔细看着这一幕,耳边仿佛有女子呜呜哭泣的声音。 烧完纸钱,准备起身往回走,哪知刚走两步,被一个土堆绊倒,摔了个大巴趴,钻心的疼。我心里直呼倒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定睛一看,面前站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高个大眼睛,白皮肤齐刘海,说不出的可爱清秀。 一阵风吹来,把她的身子吹得离地飘在了半空中。她水灵灵的眸子把我看着,在黑夜里像颗发亮的珍珠:“漂亮姐姐,谢谢你能带来他的消息。” 原来这就是薛丽丽本来的面目,果然是个气质绝佳的美女。 我猛地一见她,又因为自己此时是一个人,心里非常害怕,全身打着战栗,但又怕她看端倪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于是往左走了一小步,在荒草中坐了下来。抬头往向她,故作镇定地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身为阴阳先生,帮助你们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师父已经为你指明了回家的路,在那个方向……”我朝刚才烧过纸钱的方向一指,那柱香还有一半没有烧完,在黑夜燃着,像希望之光。 虽是人间四月天,倒春寒之后,夜里却也冷得很,尤其是这深山里。 我冷得发抖,忍不住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手不自觉摸过九龙玉佩。入手暖和细腻,像师父的皮肤。不知道师父睡了没?肯定是没睡,在竹屋里亮着灯等着我回去呢。 薛丽丽朝我轻轻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往我所指的那个方向飘去,带着满足的神色,身子渐渐变得透明。 阴家女走后,我为她感到些许悲哀。 项易快要记不起她来了,她却用一枚银戒指为自己和项易定了婚约。 是的,那纸婚约根本是空谈,是阴家女把戒指留给项易之后,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而她死后又因为记忆不全,认为自个儿的丈夫就是项易,所以才有了这么深的执念。 当魂魄的七七还没有过时,它还能依稀记得生前的人和事,但是不全。一旦过了七七,那么便连幻觉与真实发生过的记忆都分不清了,只记得心中最深的那道念想。 七是指头七回魂之夜,七七是四十九天的过忆之夜。 项易本事就有通灵的本事,薛丽丽其实害不到他,顶多让他困扰和发烧。 通常鬼害人不会像人杀人那样拿刀子直接捅,而是分两种,一种是慢慢吓死,一种是快速吓死。其实这些说穿了就是跟人的心理有关,鬼是人生前的执念所化,当它的执念影响你的心情的时候,就很容易影响你的脑电波,人受到惊吓后,心脏会出毛病,进而影响全身的各个器官,导致血管爆裂而死。 还没到子时就把阴家女的事处理好了,我心里不由升起些自豪感。望着阴家女消失的方向,站了站,寒风吹到脸上,结下小小的霜花。我调整好心情,把这里收拾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提着蓝子走了数十步,周围的雾气大了起来。隐约看到小树林里有黑影在蹿动。还没等我看清楚,一个又一个黑影排成长队、佝偻着腰向我走来,低垂着头,悄无声息。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棵树旁,暗自心惊。是遇到百鬼夜行了么? 等了等,心突地一跳,我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一个黑影的肩膀。那黑影慢慢把头抬起来……白惨惨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平得像一张a4纸。 我拼命眨了眨眼睛,赶走心中的幻觉,仔细去瞧面前的黑影。 这个黑影是有脸的,只是眼眶里没有瞳孔,面色焦黄,一点血色也没有。那没有瞳孔的眼睛看着我,过了半晌,竟然留出血泪来。 “外婆?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轻轻叫了一声,全身打颤,蓝子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黑影没有理我,慢慢地又低下了头,继续缓缓向前行走。 第四十三章 :猛鬼树林 夜游的百鬼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鬼,在世时无家,死后也无家,只能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集成一大队,上人间来游荡。遇到生人,就会借机附在人身上,以求能重返人间尽未完的心愿。其实,与其说是附身,不过是稍微能影响一下人的情绪罢了。 这里的百鬼力量虽大,但单个就起不到多大作用了。 外婆已经去逝七年,我每年都和师父去看望她,给她烧神明用的金色和黄色的钱,她的魂魄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她是走阴婆,不该跟着百鬼夜游,若要出来,也是跟着外婆自己的师父出来才对啊。 走阴婆都是有师父的。每一个走阴婆学会看香之前,都会有一段疯疯癫癫的日子,如果有师父带着,就会顺利渡过,如果没有师父,就会彻底疯掉。 外婆告诉过我,走阴婆的师父是神明。 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明,我也不是走阴婆,但我敬自己的师父为神明。 那队黑影穿过我面前的几株树木,继续向前走着。我眼见着外婆没有理我,心里愈发疑惑,脚步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那队黑影突然就不见了,我恍然穿过一片白雾到了一个满是人的广场,冬风凄凉地在人群里穿梭,游弋到到那些大理石的摊子前转一道弯儿,又吹回场地中央。那大理石的摊子上卖的都是些稀奇的玩意儿,古银手镯,镶玉耳环,点翠珠钗。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往我们这边看,眼上露出微笑,跟我打招呼,像是相识很久的熟人。我看着也只是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此时,凭空一道惊雷划过青天,我抬头去望,清楚地看到天上有一道火红的太阳照着,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热量。看着看着,那太阳突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向下坠落。广场上的人们朝北面汹涌而去。 他们穿透我的身体,疯狂逃生。 整个场面震撼得无以言喻。 我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一直往前走去。走了不一会儿,突然看到了师父焦急的脸。他一瞧见我立刻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外走。走到广场的角落,刚才还晴朗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我左右看了看,哪里有什么人群和卖东西的石台,只有一片陌生的树林子。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浑身一个激灵,伸手到师父身上摸了摸,是真实的,并非幻觉。 师父仍然拉着我急步走着:“我写完文书便来寻你,看到地上的蓝子,知道你出了事。这里是乱葬坟,阴气极重,以后莫要来了。”顿了顿,牵着我的力道紧了些,自责道:“怪我,不该让你一人前来。” 话音刚落,刚才陌生的树林又不见了,四周起了一片浓雾。浓雾渐渐消散之际,我看到密布的坟墓,墓上插着招黄白的招魂帆,风扬起一叠纸钱,盘旋而上,飘然而落。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全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不停地打冷颤,往师父身边缩去。 “阿辞别怕,这只是第十世界的残影。” 师父拍拍我的手背,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目光。 “第十世界?”我不解地问。 “世界共为十处,我们现在所处的是第九处。”师父牵着我,掌心传来暖暖的气流,透过皮肤游走于我的脉络之中。他偏头望了望我,见我一脸震惊,又解释道:“阿辞,你只需记着,要以良善之心待人接物。” 四周的景色仍然在不停地变幻着,虽然师父说的第十方世界我不懂,但是我也晓得眼前看到的这些都只是一场幻象。于是胆子大了些,道:“师父,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别人好。” “阿辞……”师父的语调有些无奈。顿了顿,用手抚了抚我的发,“无妨,我再慢慢教你。” 人的性格是天生的。不管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 当一个思想在一个人的脑中成形,无论时隔多年,仍然会对这个人有所影响,因为那根生在那里。就好比一个非常倔强的人,你让他改掉倔强的毛病,那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怎样看淡万物历经沧桑,怎样变得成熟,他骨子里的倔强因子是伴随他一辈子的。 此时,师父跟我说要与人为善,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对谁都善。我才不要。对于善良的人我当然会对他好,但恶人我亲近不起来。若是遇上恶鬼,除之而后快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与它交好?! 师父也懂我,一直赶路没有说话。 走得急了,我被小石子拦到踉跄着向前扑去,幸好师父牵着我的手才不至于跌倒。站稳身子再看时,只见刚才的密布的坟墓已消失不见,我们回到了最初的林子里,那只被我弃下的蓝子此刻正静静躺在我的脚边。 我蹲下身子把蓝子捡在手上,站起来时有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与我脸贴着脸对视着…… 他的脸色接近于乌青色,半边脸上没有头皮,血淋淋的,头皮撕裂的部分遮住了他的左脸。他没有说话,也不动,就这样瞪大了双眼盯着我,面无表情。右边脸上除了零星的血点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伤痕。 我此刻是半蹲着身子,与这孩子一般高,见到这种情景惊得向后退去,师父却捏紧了我的手,低声叫我别乱动。 那小孩子伸出手来,想摸我的脸。 他十指的指甲壳已经断裂了,手背上的皮肤有一团一团的黑色,像是凝固的血迹。 我忍不住毛骨悚然。 由于平常喜欢看鬼片的缘故,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咒怨里那个孩子,不由后背一整发麻,手上顿时起了阵阵鸡皮疙瘩。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树林里时不时传来的树枝断裂的声音。 师父牵着我让我别动,我即使被吓得想死也没有动一下手指头,直勾勾地与那孩子对望,祈祷他千万不要碰我的脸。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不是一个活人,那死灰色的手触摸上皮肤定然是冰凉刺骨。 他望着我,半伸出的手定格在空中,脸上出现了狐疑的目光。把头一歪,愣愣看了我半晌,又慢慢把手放了下去,转过身,走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脚上并没有穿鞋子。赤脚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在这倒春寒的日子里,成人光着脚走在路上都会被冻掉一层皮,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我站直了身子,心头一阵酸楚,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嗨……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生日是哪天?” 他停下,回过头来望我,想了想,声音清脆地回:“楚臣,2012年9月9日。” “好,我记住了。”我听他还能把自己的身份记得这么清晰,想来是刚死不久,要是把这事告诉他的家人,他家人肯定承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我朝他笑了笑:“楚臣,我回头给你烧双鞋去。” 他把头用力点了两三下,一言不发。接着,身形慢慢呈速溶状,消失在我们面前。 能自由在佘山上来去的灵,全部都是心甘情愿为自己的主人换一个愿望,这才留了下来,供我们差遣。因而它们每一个灵的心中,都有一道执念。如果有朝一日我的修为大增,能化去它们的执念,它们就能自由了。——因为师父说这些“灵”是因为我,才会滞留在这里的。我以前不懂,缠着师父追问,现在终于晓得,只因我是女娲娘娘亲手创造的一颗灵石,多少沾染了些女娲娘娘的灵力。 这世间有很多不同的存在,或妖或鬼,或仙或佛,前者被世人所害怕,后者供世人敬仰。 就我目前而言,除了师父和曲三清、秦小胭,其他人或灵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是善良的我就支持,不善良的我就要除去,以免日后成为祸害。可是此时,我望着这小小的孩子,突然前所未有地萌生了一种情感。 我与他相识相离不过短短几分钟,还分不清他是善是恶,可是女生生来就带着母爱,我想我此时是被他击荡了心中最深处的那根弦,触发了母爱。 “师父,刚才那鬼小孩跟你一样都姓楚诶。” 我跟在师父身旁,往家的方向走去。这里已经到了我所熟悉的地方,不再担心有魂鬼突然冲出来吓人了。 师父听到我这么问他,久久没有说话。无声的寂静之后,师父回了我一长串的话语。 “阿辞,你可晓得我为何从不让你进入佘山西南面么?那里不仅有第十方世界的乱葬坟,也有一个被封印的孩子。他叫楚臣,生于二零一二年九月初九,跟他母亲是同一天生日。他被封印在我们所处的第九世界里,永远无法长大。他不是鬼,是人。西南面与我们的竹屋间划下了地界之咒。他不得离开,我也不能与他碰面,否则整个人界会生祸乱。”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师父波澜不惊的噪音。 “我也叫楚臣,生于二零一二年九月初九。来自于……第十方世界。是我亲手将自己封印于此。” 第四十四章 :现在还有会轻功的人? 经过这一路的提问与解释,我终于搞明白了。 我们所处的世界一共有十方,也就是佛语中的“十世轮回”。这每一方世界都是一个自由独立的空间,在一个契机之下才能相连,形成一条通道,可以任由人在每个世界里穿梭。 每一方世界里的人和事物的发展状态都是相同的,却又互不干涉地在时间长河里平缓向前。除了每方世界的快慢不一样。也就是说,第十世界的你或许已经垂垂老矣,可第九世界的你才将至青年,而第一世界的你却刚刚出世! 师父在第十个世界里的修为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所以不需要等契机到来,也可以自行打开通道。他自十方世界而来,把第九方世界的自己封印住,以替代他活在这个世界里。 难怪师父那次会我眼中的“梨花”是他眼中的“杏花”!第十方世界远远走在第九方世界的前头,看事物的本质定然与我们不同。 如果各位猜不透、想不通,便干脆把这个叫做穿越。 这样接地气的词语一说出来,那些什么通灵与阴阳的解释就显得太过于冗长了。 走到竹屋外,我望着空空如也的梨花树伤了会儿神,师父一直静默在我身边,未曾有任何动作。 我把脑中杂乱的思绪理清,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把自己封印起来?他还这么小,肯定承受不住。你们是同一个人,你应该也能体会得到他的痛苦吧?” 师父不说话,摆摆手,让我先进屋去。 我哦了一声,低头走到厨房下了两碗鸡蛋面。肚子很饿,却没什么胃口,把锅里加了些水,又添了几块木炭,将那两碗面炖在锅里热着。 今天与那小孩,哦不对,应该是师父小时候,与他碰了面,当时师父用了隐身符咒。 师父让我不要动,是怕我泄露了他的行踪。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而使师父如此狠心将自个儿封印在百鬼出没的乱葬坟里?外婆又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洗完澡出来时,师父已经回了房。他不愿意跟我说的事,我问得再多也没有用,不如等事情自然揭开的那日再说吧。 躺到床上,闭眼,脑中全是那个孩子的模样。 他真的是师父小时候么?如果是,那师父在第十方世界的孩童时代,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出现时脸色乌青,半边脸上没有头皮,血糊一片,手里的皮肤也有凝固的血迹,指甲全部断裂,这肯定是跟其他的魂鬼妖灵打过一场恶架。他太小了,打不过,于是被抢走了鞋子。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起身来到窗边,把窗户开了条缝往外望去,见一个黑影站在屋外。我吓了一大跳,心道是谁这么大本事敢在师父的眼皮底下闯进来?想叫喊时,却发现那人竟然正是师父! 他静静站在那儿,抬着头望向夜空,任凭斑驳的光影洒落一身,孤立庭中如墨色渲染的画。 我屏息凝视仔细望着。 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远古神灵之气,只余下满世界的哀伤。仿佛是一个看尽人间冷月、听遍万事沧桑的天涯剑客,给人莫名的西风遍吹黄沙的悲凉之意。 经受不住寒冷,我扶着窗沿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师父转过身来望向我这边,愣了少顷,招了招手。 我把衣服穿好,走出去,用几声傻笑打破这份感伤:“师父,你也睡不着啊?”说完望向夜空,叹息道,“可惜没有月亮。要不然可以赏一轮清辉,把酒笑谈了。” “阿辞,你想看月亮?”师父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是啊。”我嘿嘿直笑,幻想着,“师父你想啊,要是天气能再暖和一些,嗯……就跟前两天那样就行了,春暖花开,穿件轻纱裙子站在月亮底下,跟师父喝点儿小酒,多美好啊。” “你等我一下。” 师父说完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等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块墨绿色的石盘。 那石盘呈圆状,二十公分直径,四公分厚度,盘面上由横、竖、斜,三条线组成几何图形,很是特别。 我一见,心立刻揪了起来:“师父,你不是说这东西是禁物么?”想当年我还因为帮师父打扫房间,发现了这东西,遂替它擦了擦灰,师父罚了我两个小时的面壁思过。 “这是十方世界的转生轮,原本怕你瞧见将逆了那道天命,如今看来,”师父轻轻摇头,神色淡然,“天命终归是天命,谁都逆不得。” 既然师父主动拿出来了,我怎么好意思再不仔细研究这物什?把手凑上去东摸西摸,入手温润光滑,是上等墨玉刻就。“师父,那什么天命的我可不信,我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没有什么是不可逆转的。就跟你以前常常跟我说的,不能,是因为没有尽全力。” “或许你说得对!”师父指着转生轮上的六根相交的直线,道:“阿辞,这里记载着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我教了三清八卦,你想学哪一样?” 我偏头思索片刻,回道:“就‘风水’好了。以后赚大钱了我们就把佘山整个买下来,按照师父教的风水之道把这里改建成一座庄园,园内的东方栽上梨树,西面种几株桂花,北面养些腊梅。这样春秋冬就都有花看了。嗯……至于南边,挖一口大池塘,撒下千颗黑莲子,等来年夏天的时候就可以赏荷品香了。”顿了顿,傻笑几声,“我给这庄园的名字都起好了,叫‘楚辞庄’,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楚、辞,合用了师父和我的姓,再者,湖北在春秋战国时是楚都,而我是湖北人,叫这个名字再好不过了。只是跟著名的“楚辞”同字罢了。 那倒是没什么打紧的,正好增加知名度。 师父抚了抚我的发,宠溺低语:“好,都依阿辞。” 我望着师父日渐柔和的双眸,喜得说不出话来。 这等幻想在这追忆绵长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真实,真实得好像明天天一亮,我就可以着手去实施。 “阿辞,牵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师父淡淡开口,我看他一手托住转生轮,一手在盘上点划符文,想了想,便挽上他的胳膊。 感觉腰上被师父的手一揽,我的身子陡然间就轻了。师父的右手仍然稳稳拿着转生轮,而我与他两人的身体却已经在片刻间退跃上了竹楼的屋顶。 这样凭空跃起,轻得像风像雾,除了魂鬼有那个能力外,就只有古代武者所修习的轻功了。 轻功是我国传统武术里的一种功法,不仅存在于各类武侠小说中,在现实中也确实是存在的。印度的瑜珈里就有种独特的修行法,能使人在空中飘浮。 古书有云:体内浮劲其功,故透空而下则如鸟之翼。 这也是飞机能飞上天空的原理。发动机所产生的冲力可以排除地心引力,故而可以自由地上升下降。 相比这下,人体其实也一样。只要通过坚持不懈的体育锻炼,增强自身的弹跳能力和身体的协调性,大多数人都可以在高处落下时凭借翻滚去其冲力,以看起来像“轻功”般的姿态落地,而不必受太大的伤害。而要想学习真正的轻功,则必须要早晚盘坐炼气,将气自由提起与沉着,浮劲足够之下,可身起数丈之高。 个中关键,只是在于修习的程度如何。 近年来相信轻功存在的人很少,而能坚持下去的人更少,所以大众之间很难见到真正会轻功的人。 ——那些玩酷跑的人倒算得上是。 至于师父的本事,多得我一时说不完。这世间怕是不可能再有人能达到他的境界。 在屋顶少歇片刻,师父让我拿着转生轮,将我打横抱起,脚尖轻点屋瓦,人已掠到了几米开外的树梢之上。足若蜻蜓点水般借力在树梢上提气,又是一个身如飞燕般的无声飞起、落下,停在十丈开外。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忽然被一阵风吹了起来,成了个在空中打转的漂泊无依的纸片。打个最贴切的比方,就跟在欢乐谷玩跳楼机一样,失重感令人眩晕。可,师父怀里的踏实又轻易地抚平了我心里的恐慌。 师父在夜色中如轻羽般飞行,所过树枝之处,只留下轻微的颤动;所过河流之处,便划下圈圈涟漪。 约两分钟,我们来到了松江郊外的某一座院落前。 这个院子约三百多平米,带个小两层的阁楼,要是在上海闹市中心,这房子得值上个好几千万。只可惜这儿实在太偏远了些。 院里头靠墙种着一排鸳鸯藤,因了是冬天的缘故,叶子皆只懒懒地挂在架上,没什么精神。 一条中大的土狗扒在鸳鸯藤的架下,全身漆黑。见我们进来了,也不叫唤也不起身,耷拉着耳朵,跟段木头似的。 我从师父身上下地,仔细看了看它,惊呼出声:“小黑!?”上前打量着,小粗腿尖耳朵,真的是小黑没错。 “师父,它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 师父在院中行了两步,淡淡道:“我家。” 第四十五章 :吻承誓言 师父淡淡出声,小黑原本一动不动的小脑袋陡然一愣,猛地抬了起来,看了师父几秒,尾巴立即翘得老高,咻地一下扑了上来,窝进师父的臂弯里。 小黑在师父身上蹭了半晌,跳到地上,走到鸳鸯藤下继续打起了瞌睡。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我抱着转生轮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师父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接过我手里的转生轮,在面上点算着。那转生轮石盘随着师父的动作,顿时亮起数道白光,直射天际,再向北方泯灭而去。跟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横扫过天空那般。我的眼睛被这道光刺得生疼,忙闭眼,等几秒再睁开的时候,就见师父手中的转生轮面上的图案已经变换成了更奇异的形状。 看着看着,那形状变成了一道无底的漩涡,将我的思绪全部吸了进去。等身体再次有了反应的时候,我环顾四周,这里虽然还是跟来时看到的那样是一个小两层的民房,但感觉又确实不大一样了。 “师父,你家既然这么近,我们为什么还要住在佘山里?”我挠了挠头,问。 师父神色默然:“爸妈自从进了神灵之门便不知所踪,外公外婆触景伤情,就搬回了湖北姥姥家中。这儿……已经荒废多年了。” “那你……” 那你把幼年时的自己封印在佘山,这又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呢? 而且这之间的时差也理不顺啊! 我脱口而出的问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怕一问出来,师父便没有了带我游玩此处的兴致。 刚才只有一架鸳鸯藤的院里在我恍神间突然多了株梨树。树枝上花开得正艳,片片雪白的瓣往下落着,恰似一场迷梦。 我既新奇又觉得心惊,怕稍不一留神自个儿就身处异地,再找不着师父了,忙挽上师父的手不敢松开。 师父单手托着转生轮,改挽为牵把我拉到梨花树下,指着上方:“阿辞你看……” 随着他的话语,原本空旷昏暗的天边突然有一轮牙白的月儿升了起来。极缓,极轻,悄无声息。等到爬上了梨花的枝头便不再往上腾,只定格在那一处,变得柔亮。 我心悸难掩,转头去看师父。他正望着那轮渐渐变大的清辉出神,月光照着他俊郎的脸上,时有浓郁之美,亦有清素之灵。 许是知道我在看他,他低下头来,声音如玉般暖心:“阿辞,想不想离月亮再近一些?” 此刻我的脑中,只有“人面桃花”这四个字! 师父又问了一遍,我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惊道:“额,可以吗?” “跟我来。” 腰上被师父的手一揽,我的身子陡然轻了,离地往梨花树上飞去。风吹过耳畔,如杨柳拂开江面水,留下点点眷念。 师父的脚踩住枝丫借力,眨眼便到了那轮满月之下。 月光轻且柔,即使离得这么近,也伤不了眼睛。 我细细望着,仿若近在手边,伸手去摸,没想到真的触到了一片微凉。比暖玉冷,比冰水润。 “阿辞,酒呢?” 师父没有如我一样去抚摸那近在咫尺的月亮,而是问我要起了酒。我有点不好意思。自从那天从曲三清那里晓得师父沾酒即醉后,我就每时每刻带了一点儿酒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哪知道师父都晓得! 我把用小玻璃瓶装着的一两酒递给师父:“只有这么多,够不够?” 师父打开玻璃瓶盖子,把酒拿到鼻下闻了闻,又递还给我。我接过酒瓶,往嘴里倒了一小口。 这是果酒,酒味极淡,但对于很少喝酒的我来说,那酒一入喉咙,就一路烧到了胃里。我憋了好大劲才抑制住想要吐出来的想法,又抿了一口。 “古人酒喝讲究千杯吞尽山河,现代人崇尚温酒磨情调,”我把酒给师父,他又凑到瓶口嗅闻一下酒香,我便笑了,取笑他,“师父,这么好的月色美景,你这样喝酒可不行哦……” 师父复又把酒瓶还给我,伸手往如玉镜的月亮上轻触,修长的五指在月华平面上留下一个墨玉般的掌印。他顿了顿,淡笑轻语:“阿辞真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我要是醉了,谁带你回家?” 我往梨树枝上一坐,背枕玉轮,哼笑:“这里不就是师父的家么?要是醉了不能动,就躺在这院子里睡一夜算了。” “也好……”师父收回手,也学我的样子坐了下来,主动拿酒,酌了几滴。 “师父,要是你早告诉我的话,我就找曲三清要两坛上等的明月夜来了。” 明月夜是曲三清自己酿的酒,以花为主料,温在酒窑里一百天,再取出来用锅炉蒸镏。我以前喝过一次,虽然带了淡淡的花香,却是很浓烈的烧酒。 “我想起一个地方可能有酒。”师父静静跳下梨树,黑衣在空中旋开,如墨色的蝶般飘逸轻灵。 等了几分钟,他又跃回树梢,把怀里抱着的茶色坛子丢给我:“当年外公与父亲喝剩下的。” 我把坛子打开,没有酒香扑鼻,却似乎有些思乡的怯意。莫非这坛中酒已经生了“灵”性,所以我才能感觉得到?仰头倒了一口在嘴里,那淡而微香的味道中确有乡愁,却并不是有了“灵”性,而是酿这酒的人本身就带了愁绪。 品酒知人,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师父,这是什么酒?”我问。 “女儿红。”师父接过酒壶,灌了一口,好看的眉峰立即皱了起来。半晌,陷入回忆之中,脸色愈发清冽,“这酒是外公酿的,他珍藏二十多年,打算在母亲的婚宴上开封。” “后来呢?”我双手托腮,忍不住问道。 “后来,母亲未婚先育生下了我,父亲在两年后与我们母子相认。再过两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外公启了几坛女儿红庆祝,隔天新年初一,父亲与母亲进了神灵之门。自此后,再无相见。” 听到这话,我仿佛吃了一颗酸涩的葡萄,不仅眼中凄楚得想落泪,心口更是微疼起来。缓了缓,轻声相问:“所以,你爸爸妈妈并没有举行过婚礼?” “嗯。”师父抬头喝了一口酒,用大拇指拭去嘴角的酒渍,唇如弦月,苦笑一声,“这半坛饮后,世间再无女儿红。” “那就不醉不归。”我把手中小小的玻璃瓶与师父那酒坛一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我这个不谙酒性的人都说得出来‘不醉不归’的大话,难道比师父先醉了么? 一来一回喝了半宿,我带来的酒早就喝了个精光,不知道师父的女儿红还剩多少。我等了老半天,酒瓶久久没有再回到我的手中,我不由偏头去看他,没想到他闭着双眼,在如画的月色里睡着了。 果真是滴酒即醉啊!要是换作平时,他可不会跟我讲这么多自己的过往。 细数而来,我虽是孤儿,好在并没有太多甜美的回忆,不至于现在落寞的时候想起记忆中的点滴美好,而暗自伤神。师父不同,他曾经有家,有爱他的外公外婆,有疼他的父母亲人,现在每次午夜梦回,他的脑中肯定是挥之不去的曾经唯美画面。 一家三口……多动人的词! 与其得而又失,不如像我一样从未拥有过。 我悄然伸手揽到师父的肩头,把他圈在怀中,轻拍:“师父,你以后有阿辞。阿辞永远在你身边。” 师父没有动,紧闭的双睫在月光的清幽下向上翘起,面色淡然沉着,若千年前铅华洗尽的皇者。 我笑了笑,皇者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吧。 “阿辞……” 喃喃的低唤从师父嘴里传来,我侧耳去听,却又像是在喊:“娽儿……” 阿辞与娽儿的发音,相差十万八千里,师父怎么会搞错? 这个娽儿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今天陪在师父身旁饮酒赏月的,是我,辞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是在师父的怀中,一睁眼,就对上师父柔情蜜意的眸子。 “师父……”我揉着眼睛坐稳身子,发现周围仍然还是月色照梨树,而师父双颊绯红,不似以往正常,也不知道以这个姿势盯了我多久。“师父你怎么了?”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师父突然把我的肩膀一揽,用力捏紧,我望进他墨般深邃的眸子里,心中更是不解。 “阿辞,我可不可以……”他离我的脸不过几厘米,说话间,气息已喷至我的双颊。 眼前的师父仍是黑衣着身,许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此时看起来如浮萍般单薄无依,让人萌生出浓浓的怜惜。 坚强得太久,偶尔醉一下也好。 “可以什么?”我问。 “吻……你。”师父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我一听之下大惊,绷直了背不知所措。师父的唇慢慢向我靠拢,最后,在额上轻点了一下,又轻移到鼻尖、脸上。 我的脑子瞬间就懵了,眼前一黑,仿佛有许多星星呈现在那无边的夜幕里,犹如夜明珠染上了金粉,泛起柔和珠光,定格住一切日月韶华。 师父妃红的唇向我的嘴角贴来……一触,即离。 忽地,我脑中那些星斗又逐一变幻成了纯金颜色,在夜色中轻晃舞动,直溢出浓浓的锦光…… 第四十六章 :在月亮上刻下你的咒 唇上又被师父轻啄了一下。 我睁大了眼睛去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感觉那片软软的微凉一离开,自个儿脑中那般唯美的星空便开始颤动起来,颗颗星子如流星般陨坠,划向天际,下了一场金色的絮雨轻丝。 其时这不过是弹指一瞬间,我却仿若历经了百年光景。把眼睛睁得圆溜亮堂,傻傻地望着眼前人,身后是一轮圆月,浮光跃银;身下是一片梨花白,开出缠绵的雪景。 等脑子稍微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已经重新被师父揽在了怀中。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轻抚世间珍宝。我却吓得不敢动弹。 “阿辞……” 师父的声音自我的头顶传来,带了睡梦中的哝音。我嗯了一声,他继续道:“有一种古老的咒,名为月咒。” 说罢,拥着我转了个身,面朝满月,左手搭在我的肩上,右手在月盘上轻点。一触,一画,哪知真的落下了笔墨。顺着那横竖线条写下去,成了如昙花般的绝美之姿: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虽然只是半句诗,却表尽了我心中一生的期许。 在这一瞬间,望着月亮上行书偏草的字迹,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所以上天才会应了我最后一个心愿。 “师父?” 我愣愣地望着这个我心心念念的男子,心底开出灿烂的花。可在那花间,却有一株格外奇特的绿草,无风自舞。 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嘴角勾起,在我额头上飞快落下一吻,复又抬手在那句诗后面落了款:楚长生。 他不是说他叫楚臣么?怎么又落笔楚长生?莫非是当初急着寻找长生药而弄混了不成?可没道理自己的名字也会搞错啊! 我看着这个一惯冷静沉着的人变得温柔似水,一时防不甚防,心底涌生出些惊慌来。 “阿辞,月咒之约需要亲自执笔。”师父把我的左手食指拨直,用他的大手包在我的手背上,教小孩子写字般一撇一捺写了两个字:娽儿。 娽儿,又是娽儿! 凄楚夹杂着怒意从我心底升了起来。我也不管了,一把勾住师父的脖子,追问到底:“师父,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楚……”师父好看的眉皱了起来,“楚臣……楚长生,都是我。” 原来如此! 我长吁一口气,继续向他逼近,赌气似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手感很不错,细滑若婴儿的皮肤:“那娽儿呢?” 师父眼里狡黠的光一闪即灭:“你是一颗石头时,我唤你娽儿。你成人后,我便唤你阿辞。”顿了顿,他又在那满月盘上添了两个名字:楚臣,辞世。 嗯,这么解释,好像行得通。 搞了半天我吃醋的对象是我自己! “真的?你没有骗我?”心底彻底明朗,我欺身压住师父,左右手同时开工揪住他那清俊的脸,一抹玩笑渐生:“师父,你那样哪叫吻?顶多算亲。我来教你什么叫吻……” 原本只是戏谑的话,一说出口,我自个儿先红了脸。哪里会什么吻,刚才被师父夺去的就是我的初吻。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电视上演得多了。 师父抓住我滑向他脖子的手,我挣扎两下没挣脱,任由他把我的两只手合到一只手中,另一只手抵在我的后脑勺上,极度宠爱又残忍地道:“阿辞,阴阳法门不允结亲破身。” 什么?!!!我居然忘了这一茬!!!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满地。 我眼睛一花,身形摇晃,随后由梨花树上往地面跌去。师父在半空中接住了我,手指关节在我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落地后,他一本正经地道:“既然当初入了师门,便要遵守。否则天谴难逃。”说罢把我的手一牵,轻车熟路地走过院落,开了那两层楼房的大门,走进去,里面一片漆黑。 师父往右走了几步,我听见又一扇门开的声音,接着一双手覆在了我的眼上,眨眼间原本黑暗一片的指缝里传来了丝丝白光。 是师父打亮了房间里的灯。 过了几秒,师父把手拿开,我眯着眼睛看了看。整个房间以紫色调为主,配以灰色与粉红,极显雅致与温馨。落地镜占了整间屋子的三分之一,衣柜很高,一张双人床与书桌对面而放,床上的被单是粉底大白圈的图案,两个同色系的枕头中间,放了一个淡蓝色的婴儿枕。枕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块法兰绒围巾,想来应该是夜里给睡在这里的婴儿盖肚子的。 婴儿睡觉最爱踢被子,肚子是得要护好。 若从风水的角度来看,这房间里首要不该放的,就是那面大镜子。它太大,且摆放的方位在背南面北,也就是说正对鬼方,容易在整个屋子里形成鬼煞阵,谁住在里面谁倒霉。但这间房间好像被高人精心布了局,乍一看以为是风水冲煞,实则是保平安的格局。因为那床角与桌角都是圆弧,尖角冲煞,圆角化煞。且靠东方有一组低矮的组合柜,恰到好处地将这化煞放大无数倍,再加上家里摆设错落有致,物件收拾得井井有条,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整间屋子的运势。由原来的霉运,转成了小吉。 想必此地处于阴关口,是以这间屋子的主人才会这么行事。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改了这风水格局呢?师父的爸妈么? 书桌摆满了小物件,师父拿起其中一个七彩泡沫的风车,弯嘴浅笑:“这是在儿童乐园跑步比赛,我得的第一个奖品。”又摸了摸挨墙的红色唐装娃娃,“这个是母亲最喜欢的,她说像我。” 我的视线满屋子打转,耳朵听师父细数他儿时的种种幸福。 过了一会儿,他却突然不说了,我转头去看他。见他正忘着角落里的一支黑色狼毫毛笔发呆,眼里蓄了些水雾。 “怎么了?”我问。 师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这笔是我父亲的。他是阴司一殿,活了几千年,最擅于毛笔书写。” “那他的钢笔字肯定也写得特别棒吧?”缘于书法一道流传至今,毛笔能自由挥洒的,硬笔自然不在话下。 “论钢笔字,我母亲更甚一筹。父亲他,从不用钢笔。” “你妈妈可以教他呀?不然多可惜。一手好字……” “远古的存在,一切早已成了习惯,改不了。”师父把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a4大小的笔记本来,黑色封皮起紫色的藤花。“我在这里结了时光印。”他把笔记本一页一页翻开,喃喃,“多年前他们离开后,这里的一切便没有再动过。除了这个本子……” 我凑上去看,全是“多”字型的文字,密密麻麻,一时读不懂字句中的意思,只是好像看到了“绝杀”这两个字。 绝杀是一种驱鬼的阵法,师父以前有跟我说过。 “除了梦中,这是他们与我沟通的第二个方式。”师父翻到本子的最后一页,看完,迅速合上,又放回了抽屉里。 师父的爸妈居然用女字跟师父沟通?既然能在梦中相见,为什么还要以字的形式来表达呢?真是奇怪! 在房间待了十多分钟,师父带我退了出去,走到屋子的最左面。 还没靠近,我就感觉到了巨大的灵源波动,心悸像潮水一般涌来。 那房上的大门上挂了一把、只有在民国的电影里才能够见到的老式铜锁,锁上面已经生了绿色的锈点。 师父徒手在那锁上一扯,竟生生断了锁芯。他带我走进去,一直牵着我的手未曾松开。 把这间屋的灯打开,发现并不明亮刺眼,而是暖白,跟院里的月色一样。这里没有人打扫,却一尘不染。靠墙壁的两排搁了整齐的不锈钢置物架,中间是条走道。我走近些看,发现置物架上相隔不远便有一条断绳系在上面。这里没有空气流动,断绳便就那样挂着。 走到最里面的置物架旁,师父让我把九龙玉佩握在手中,闭眼。 等再睁眼的时候,我看到那断线子处凭空多了玻璃瓶子,每个瓶子里都装着齐腕的断手。 断手并不是枯萎的,而是如同刚刚砍断一般,皮肤纹理清晰可见,只是失了血色,可以明显分辩出来是男是女。 在每个断手的中指尖处,都有一滴血凝在那里,没有粘在瓶壁上,也没有落到瓶底,只是怪异地悬在瓶子的正中间的位置。像是被抽了氧气,隔在那里一样。 掌心里传来师父暖暖的温度,驱散了我心中的恐慌。大着胆子去摸那瓶子,冰凉硬实,跟平常所见的玻璃瓶并没有什么两样。 师父松开我的手,左右手合十,一指对天一指对地,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接着,朝着前方最上屋的一个瓶子,施施然一揖到底:“享灵人第二十三代掌位诸灵爻之子楚长生,携徒辞世,见过各位先祖。” 我也学着师父的姿势,朝那只瓶子行了个大礼。不敢贸然出声,因为不晓得师父究竟要干什么。 第四十七章 :守宫砂 我正望着那滴血出神,耳边听到师父说道“得罪了”,我立马转头去看他,怕他因喝醉了酒干出什么荒唐的事。但见他双手平放在胸前,提及一口气,脚借置物架的力道身轻若云燕般飞起,右手捏诀,食指往那玻璃瓶上一弹。玻璃瓶应声而裂,那滴血液便顺势滴落在师父的指尖。 落地站稳,师父把那滴血递到我眼前,语气仍旧淡淡,如风过屋檐:“阿辞,送你。” 我忐忑地将九龙玉佩放下,余光瞄到周围的那些玻璃瓶子突然又消失不见了。原来我只有在握着玉佩的情况下才能看到啊。 “师父,这是什么?”我把手放到师父手边,犹疑着到底该以怎样的姿态接过来才好。 “享灵人的血灵。”师父抬起我的左手,将那滴血往我手腕上的蛇形胎记处抹去。鲜红的血一沾到皮肤,立即像被火烧了一样,起了一个赤红色的血泡。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师父便往我手上轻轻吹气,连声问我还疼不疼,我就不大好意思继续喊疼,只好摇头说一点都不痛。 我不解地道:“你把享灵人的血灵给我干嘛呢?” 师父牵着我不徐不急地往屋外走去,出了门槛,进到院子里,望着那*得奇异的月辉出神。半晌后,才淡淡回道:“守宫砂。”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遂又问了一遍,“师父你说这是什么?守宫砂?你给我点手宫砂做什么?” 夜风带着微凉的寒意,寒意中透着梨花清香。那轮满月慢慢变小,变暗,朝更高的天空中升去,不再似挂在树枝上的那种唯美景致。随着明月的变化,那写在上头的誓言也逐渐辩不清切。 师父把我的腰揽着,拾起放置在一旁的转生轮,足尖一点,出了院落,往佘山的方向行去。 途中,我扯了扯师父的衣袖索要答案,听到他回了我四个字:“守身如玉。” ——你是想让我为你守身如玉么? 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随后又想想,师父他七年前就提醒过我,入了阴阳之道就不能再结婚了,只不过当时我年纪小,还不懂,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今晚他又告诫我一遍,可我现在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心里难免会有所憧憬。会想要一个包容自己的丈夫,乖巧的孩子,温馨的家。 我轻轻圈住师父的腰,几滴水滚出眼睛。假如没有了师父,我的人生惨淡而空白,那样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生就是一场遗憾,不管得到什么,都会以失去一些事物为代价。 不能结婚,也罢! 回到竹屋,各自回房,醒到自然醒。 春雨连下了两三天未歇,倒春寒袭满了整座申城。 我坐在火堆前烤火,发呆,回想着那晚的满月咒,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我幻想的?胎记上那点赤红如血的记号还在,必然不是假的了。师父坐在书桌边写阴文书,说是两天之内会有“客人”来访。 竹屋里藏着不属于尘嚣的清净与洒脱,令寒冷的倒春刹那间化成了水滴,滴滴落在人的心间。我依着暖暖的炭火,手抚在腕上,胡思乱想。 据古书记载,以朱砂喂养壁虎,当壁虎吃满七斤朱砂之后,全身就会变成赤色。把壁虎捣千万杵,然后点在chu女的手臂上,这样手臂上就会留下一个红色的点。这个点就叫做守宫砂。当这名女子与男子发生房事后,守宫砂就会变淡然后消褪。 历朝各代,都是以这种方式来做为验证女子zhen操的标准。步骤简单且效果好。 不过,有位名医曾经提到:守宫喜缘篱壁间,以朱饲之,满三斤,杀干末以涂女人身,有交接事,便脱;不尔,如赤志,故名守宫。这里的守宫砂却是指的一种雌性变色龙。 在古代叫做朱宫。 雌性变色龙繁殖的季节捕获,然后捣烂混合朱砂制成。这种是经过科学证实过的。雌性变色龙在繁殖期全身充满了雌激素,当它和雄激素相遇时,雌激素和雄激素就会中和,而后消失。用这个来做女子的zhan操标志器是最有依理的。 师父考虑得也真够长远。就算我有心想与他喜结连理,难道他不同意我还能强上了不成?居然以享灵人的血灵在我身上做守宫砂。不用想也知道,这定然是一种作用跟守宫砂一样的咒。 “辞世,辞世……” 有人在门口喊我,我走出去一看,是曲三清。他跟叠影人般身子紧贴在墙壁上,见我出去,忙招手让我过去。 “曲哥哥,你鬼鬼祟祟躲在墙角捉虫子吃么?” 我打了把伞出去,笑着打趣他。 他迅速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道:“死妮子,别再说风凉话,你曲哥哥我出大事了。”警觉地往前后瞄了几眼,又道,“我被人跟踪了。” 瞧他说得煞有其事,我不由跟着紧张了起来,向四处望去,只有细雨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把雨伞罩在他的头顶:“谁敢跟踪你啊?你一道鬼打墙的符文就把他吓跑啦。” 曲三清没有进屋的打算,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贴着墙角站直,满脸苦恼:“还不是你的同学、项易那好表妹!就冲你们俩这关系,我也不能把她吓出毛病来啊。” 原来是秦小胭啊。 一提这事,我就又不解了。我跟小胭是同班同学,也是室友,有一回曲三清受了师父所托带件东西给我,恰好遇上了她。从此以后她就恋上了曲三清,我曾一度表示怀疑是不是曲三清下了相思咒给她。 我望着被雨打得透湿的曲三清,心里更加疑惑。 天天戴着一张面具的人,怎么能这么招人喜欢?秦小胭莫不是眼瞎了吧? “辞世,你干什么?快通知楚先生让我进屋啊。”曲三清催促我,“不然一会儿那个姓秦的罗刹女找来了,又要瞬间变成八爪鱼缠着我。” “你自己不会进来啊?” “我进得来还用得着你说。我被楚先生下了定身咒,已经半个时辰了,刚刚才解了语咒,能开口说话。”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跟我装糊涂。项易那事我们自作主张,你没挨楚先生的罚?” 我摇头:“没有。师父没罚我,而且还……嘿嘿……” “我靠,辞世,你桃花劫将至了。” “明明是桃花运。” “运从何来?” “当然是师父啊。” “楚先生?别开玩笑了!先不说你配不配得上楚先生的高雅,单说名字,你知道楚先生叫什么?家在哪里?今年多大了?”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至少比你知道得多。” “那你倒是说说看呐?” 曲三清愣了愣,道:“楚先生的全名叫楚臣。” 我接过话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楚长生。” “家在湖北洪湖。” “爸爸是阴司一殿主,妈妈是纯阴之身。” “你骗楚先生喝酒了?” “什么叫做骗?我是那种人么?是师父自愿的啦。” “那他怎么……哎呀,老子能动了。快、快走,进屋再说……”曲三清拉起我就往屋里冲,进了门却不敢声张,望了眼师父紧闭的房门,闪身进了我的屋子。 进屋后,他仔细把房门锁好,又从口袋里掏了张黄符出来,往门上一贴。双手抬与前胸平齐,深深提了一口气,瞬间将一身湿衣给烤干了。 我瞅了瞅门上的黄符,是消音符。 如此一来,我们的谈话师父在外面应该听不到。 “神秘兮兮的,到底想干嘛啊你?”我往椅子上一坐,顺便抬脚钩了张竹椅到曲三清脚边,“坐。” 他并没有坐下,双手用力撮着,凑到我耳畔:“辞世,你有没有发觉楚先生的异样?” 我想了想,回:“是有一点。” “不过我觉得这倒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他比你早。”曲三清的动作渐渐平定下来,目中露出一丝感伤,背过身去,看着被他关上的窗子,“辞世,你没来的那几年,楚先生一个人住在余山,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和老项前来拜他为师,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最后缠得没办法,他放了几十个魂魄来吓我们。老项还因此摔折了腿。那时的楚先生,冷傲得跟块万年寒冰似的。” 我歪着头问:“你就是那时候毁容的么?” “嗯?”曲三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知道我在谐谑他,吼道,“辞世,你丫有没有听重点!老子说楚先生的性格太过波澜不惊,平静得不像个人。” “然后呢?” 他见我木讷讷的,连声叹气,“孤独!我以前一直觉得,像楚先生这样人的生来就是孤独的。”摇了摇头,“现在看来,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又叹息着,“不过你这身材好像七年都没什么变化啊。该翘的地方没翘起来,该凸的也没凸出来。” 我眯着眼睛看他,顺手操起书桌上的剪刀,威胁,“你不是来跟我讲‘重点’的么?” 曲三清抬手在右脸的黄金面具上点了点,打了几个圈儿,复又去检查了一遍房门上那道消音符。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面色凝重地道:“辞世,楚先生真的告诉你他叫楚长生?” 第四十八章 :焚香找人 搞不清曲三清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见他脸色严肃,想来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跟我讲。 我老实点头,把那夜的事说了个大概给他听,说师父带我去了那两层的小楼里,还把血灵给我当了守宫砂。曲三清听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又转头去看那道符文。 屋内静悄悄,连根针到地上都听得见。 我被这气氛弄得紧张得要死,等着他说出惊天大秘密给我听。 “噗……”曲三清嘴里发出这跟屁极像的声音,然后迅速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肚子。我吓坏了,急着问他哪里疼?是不是这消音符对师父不起作用,我们的谈话被师父听到了,又给他什么惩罚。 老半天,曲三清都没有理我。我焦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别无他法,只好去取门上那道消音符,出去向师父认错。哪知我手刚触到符文,听到曲三清近似于癫痫的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脑中轰地一炸,整个人都惊呆了。 曲三清大笑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缓过气来,憋着说出几个字:“楚……哈哈哈哈……楚先生他、他……哎哟哈哈哈哈……真的叫楚长生?哈哈哈哈……”他一手捂着肚子止不住地笑,一手把我脸指着,“楚长生……哈哈哈哈……” “曲三清,你彻底疯了么?”那一刻我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却平静得很。 “哈哈哈哈……辞世,你俩真配!真的!”曲三清仍然是那个死样子看着我,边笑边道,“哈哈……奇葩的名字……哈哈……” 我把那消音符一扯,打开房门,冷冷道:“滚!” “哈哈哈哈……” 曲三清丝毫不在意我的怒气,边走,边哈哈笑着。见师父那边没什么动静,便毫无掩饰地一路狂笑而去。 我在身后诅咒他,最好把他常跟我提到的桃花劫全惹到自个儿头上。 重新坐回炉火边,我寻思着我和师父两个的名字,真的有那么好笑么?楚长生,寓意“长命百岁、一生无忧”;辞世,虽然表面听起来是辞别今世,但也可以作为“辞去繁华万世”,意思是独享清平安乐。 这样正常的名字有什么可笑的? 曲三清那个家伙没情调,没文化,没知识,所以才取笑的吧?嗯,一定是! “吱呀……” 有推门的声音。 我朝声源处望去,见师父抬脚出来,手里拿着五炷没有点燃的细香。我忙站起身迎上去,“师父,刚才曲三清来过了。” “嗯。”师父并没有多大兴趣,只身朝屋外走去,那绵绵细雨遇到他的身体,自行向四周散去。 他和曲三清一样,都用了防雨符。 其实阴阳道的符文有非常多种,防雨符,消音符,穿墙符,隐身符,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符文。可是,我学不会! 我把伞撑开,跟在师父后头走着。 来到火房,师父把香放到灶台上。打了瓢清水放到铜盆里,洗手。我到毛巾架上拿了块干毛巾递给师父,他正好从水里抬起手,接过毛巾,手背擦两下,手心擦三下。 灶台是农村里的那种土灶,灶口分上下两层。 我把放在上层隔砖上的火柴取下,拿出一根划燃,小心翼翼地送到师父手中。此时师父已经把那五炷香捏在手中。先用右手握香,再用左手包着右手。这种左手包右手的做法,是代表着以善包恶。因为左手对于阴阳道来说是“净手”,而右手处理红尘百事,容易受秽。接着,师父面朝北面,双手把香举到与前胸平齐,再举到眉间,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平常看到的点香似乎比较随便,但阴阳道上的人焚香都是很有讲究的。 举到前胸叫心香,举到眉间示为玄关窍之位,就是叩天关。香烟围着你打转,再飘上天,则叫通天。香插入香炉里,香灰散落到炉中,则叫达地。按照规矩来讲,就是指所由心香之愿,直叩天关,径上九重,通天达地,以传香信也。 这样一来,心中念着所想的事,就会随着香烟上升,五脏六腑之气就能直上九重天没有滞碍。 民间烧香虽然没有这么多规矩,但是有几点是必须要注意的。首先烧香时要以左足先进屋,彼时不能回头张望,不然很容易招染邪气。 而祀香祭鬼的焚香之间,也有很大差别。 敬神为阳事,以奇数为尊,燃香一炷代表一心虔敬向道;燃香三炷则象征着皈依三清三宝,三才三界;燃香五炷即代表象微五方,遍召东南西北中五方大帝,多用于求财和寻人。燃香七炷代表着北斗七星,一般是用在寿延和散锅。 祭鬼的话,为阴事,最好以偶数燃香,也就是二、四炷香,这样叠加。 念完诀,师父将那五根香依次拜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最后走回灶房中央。我熟练地拿了块蜂窝煤放在那里,师父把右手抬起来,单以左手把香插在了蜂窝煤上。 我们虽是住竹屋,但地面是水泥砌的,香插不进去。而且我们也不用香炉,因为平常不需要敬鬼神,所以只能以蜂窝煤当香炉使用。 “师父,这次的‘生意’是帮忙找人么?”插在蜂窝煤上的五根细香飘出阵阵白烟,转着香炷打转,然后升腾而起。 师父淡淡嗯了一声,转身把那铜盆里的水倒去,又换了干净的水。我换了块湿毛巾给他:“那我们收多少钱合适呢?” “是个富商。”师父接过毛巾随意擦了几下,抬步回房。 “哦,明白了。” 我拿扫帚把地扫了,将灶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见碗柜里有些灰层,便挽起袖子拿了抹布把每个角落擦干净。 整理完毕,低头瞥见自个儿手臂上的守宫砂。 既然师父会用血灵做我的守宫砂,那必然有他的道理。见那五根香都燃着,我放下心来。因为一般寻人的香火若是在中间熄灭掉,那么就代表着这个人永远找不回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到师父房里去,他正在写阳文书。 我搬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道:“师父,血灵除了能当守宫砂,还能干嘛?” 师父边写文书,边回我,说那血灵不是普通的血灵,而是每一代享灵人掌位的指尖血。掌位人去逝后,由高人练就成了血灵。 血灵可以帮助人化解吉凶。每逢初一、十五便要祭拜,以香火养之。如果不好好敬拜的话,说不定会瞬间成为仇敌,有意想不到的反噬效果,所以养血灵的事一般人是不敢乱使用的。 在这个世界上,知晓这桩事并且敢用的,为数不多。 我从小耳濡目染这些怪异之事,听到师父这样解释,也并不恐慌,只是有些许惊讶。 究竟是谁创造的享灵人? 师父说血灵会反噬,是假的吧?要是真的这么危险,他会用在我身上? “师父,那为什么我不能有下一世呢?”这个问题或许没有答案,或许有答案,但都不是我关心的,我现在只想趁热打铁,多了解些以前从未接触到的事情。“师父你想,女娲娘娘既然把我造了出来,就应该让我活久一点啊?为什么我还要借长生药才能续命?之前的几年我都是吃师父给的药,嗯?对了,那药是怎么练的?” 师父在黄色的纸上写下黑色的笔迹,声音淡淡地回我:“以万物之灵练就。” 我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以灵换愿! 这七年来,但凡能寻找竹屋的人,都可以凭一株花草和一只小动物换回一个心愿。前提是花草和动物必须是自愿的。而我恰恰是这个中关键,因为我能通灵。 我也一直以为师父收我入门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我能与它们互通思想,师父也正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来帮助他,与人交换愿望。这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利益关系,而是万物相噬相生的生存链。 师父交换心愿助世人解祸,将那些已经生了灵性的动植物收到佘山上,继续修炼或供差遣。这就是师父常说的阴阳之道。——各行其道。 只是现在,我约莫晓得了这个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曲三清告诉过我,他虽然没有入到师父门下,但他是跟在师父身边一年后,我才来的,在此之前,师父并没有与人交换心愿的做法。这才让我误以为是我的到来,才促成了这个“各行其道”。 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师父收回来的那些动植物灵,是为了练灵药,帮我接命! 这个念头在心中愈发清明。 师父对我这样好,我不甚感激,但他怎么会忍心利用一个灵,来增中我一年的阳寿呢?他如慈悲的救世佛一般,怎么会做出这么不合规矩的事? 这不合逻辑。 事中,必定另有蹊跷! “阿辞,拿些蒲叶来。” 师父的一声吩咐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定了定神,走出门外。 宋代有位大诗人曾写过“蒲叶清浅水,杏花和暖风”的美句,其中这蒲叶,正是我们现在要用到的蒲叶。 我们不用蒲叶写诗,但是用来通灵引魂。 第四十九章 :跟你姐夫*床单 次日,春雨仍旧淅沥,寒气却褪去不少。残更冷夜的冬季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把师父让准备的阴符文、蒲叶等一一摆放整齐,搁在堂屋的大桌子上。从吃了早饭起,就一直这么候着。没算错的话,十点之前那位“客人”就会到此。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请问,屋里有人么?” 略显突兀的女声自竹屋外传来,打破惯有的宁静。我忙起身,收起慵懒神色,打了把伞走出去。直到走到了竹林边上,才见一位穿红毛衣的年轻女孩子,她撑把花边伞,独自倚在一株手臂粗的竹子边,极目远眺。柔顺的长发披了满肩,眉宇间同时拥着落寞与幸福。 一般找人这种小事,师父不会出面,都是由我搭线。并且,外人不允许随意进入屋竹,最多只能走到竹林这边。因为竹屋周围被结界挡了路。 那女孩子见到我,目光立马一亮,我朝她笑道:“你的事我们有把握解决,话不多说,开个价吧?” 她瞪着眼睛把我打量着,惊讶得半张着嘴,好半晌才道:“我梦里是梦到了这个地方,可是……梦里的那位神仙不是说能找到这里的都是有缘人么?为什么……” “有缘人有有缘人的价格,无缘人有无缘人的价格。”我笑着回。 “既然有缘,为什么还要谈钱?常言道谈钱伤感情。” “谈钱伤感情?你们有没有想过钱的感受?” “钱怎么会有感受?” 她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看她。这女孩子唇红齿白,虽然只是毛衣加牛仔裤这样简单的打扮,但是难掩她天生的贵气与修养。尤其是她见我一开口就要钱,并没有以我妈为直径、亲戚为半径地画圆骂我是骗子神棍,而是极度忍耐地同我讲“缘”字。 心底一抹玩笑升起,我回道:“为什么没有?万物有灵,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都跟人类一样是有感情的,你爱护它的同时它也回报着你。在沙漠之中,你爱一棵胡杨树,它就会给你绿荫;在南极,你爱一只北极熊,它就会给你温暖。诶……我说你别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好么?” “小姑娘,南极的是企鹅。”她脸上渐渐露出不屑,低声纠正我的错误。 “我知道啊,就想看你知不知道。”我不以为意,指着她身后的竹子,继续道,“就连你靠着的那根青竹,它也是有感受的。它在说……哇,好漂亮的姑娘,是哪家养的小三?” “你……”她蓦地一怔,把我指着,脸上终于换了一种表情,不再如先前那样纯真温顺,气急道,“我看你是个小姑娘不跟你计较,我是来找神仙哥哥的,你快去通传。”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小妖精,原形毕露了吧?” 就在今早,师父给我讲了一下来访者的身份。——某知名企业老董……的小情人。 师父对于求事的人的身份毫不在意,也常说万物皆平等,只要找上门来了,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能帮的帮就要帮到底。但是,我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看不惯。 小三就是小三,扶上了墙也是烂泥! 她被我的话彻底激怒,却又半步都走不动,只能在原地逞口舌之快:“什么叫小三?那是我姐夫!” “哟,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自个儿承认了。”我笑盈盈地回道,“是不是贪恋你姐夫的钱财,然后把亲姐毒杀抛尸在荒野?” “我才没有!我真心爱着姐夫,他就算没钱没势,我也照样爱……”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自知说露了嘴,立马换了一种腔调,“仙姑,我今天就是来求你们找找我姐姐,她已经失踪七天,音讯全无。” “我劝你别找我们这些旁门左道。既然你跟你姐夫那么相爱,就让你姐永远不见好啦。” 她见我越说越露骨,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瞒你们说,我刚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姐夫……他,他深爱着我姐。现在,他因我姐的失踪几度昏死过去,我……我真的不忍心。” 我在心里鄙视她一番,道:“你跟你姐夫滚床单的时候咋就忍心了呢?” “我跟姐夫的事连我姐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她大惊,愣了愣,朝我跪了下来,“你们真的是神仙!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喝醉了酒的姐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姐夫,把我姐找到……” 我结结实实把她狠批了一顿。 其实我说的这些话,也全是靠猜的。哪个小姨子肯为了姐夫上这荒无人迹的山里来,寻找一个梦里的“神仙哥哥”?目的还是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姐姐? 玩笑归玩笑,正事要紧。我走到她跟前,把手中的蒲叶和针伸到她手边:“自已动手,滴一滴血在这叶子上。” 她东张西望,见除了我和她之外,再没有第三人,便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我:“我的血?你、你们不会对我下什么虫咒吧?我可听说苗疆有一种巫蛊……” “随便你。” 我轻哼一声,收起蒲叶转身将要走,她拉住我:“仙姑对不起,刚才我是一时情急。”我朝后一递,把针给她,等收回蒲叶的时候,上面有一滴偏黑色的血。 “在这里等一下。”我把蒲叶卷起来,以免血液流出来。 她在身后喊我:“仙姑,这样就行了吗?我要等多久才有结果?” “一炷香,额……也就是十五分钟左右。等着就好。”我走了几步,又停下,添了一句,“我叫辞世,不叫仙姑。” 回到屋里,师父正燃了一根香走到门口,见到我,便吩咐我跟他一起去灶房。灶房里有灶灵。 走阴与求神,我们都是在灶房里举行的。 灶灵每时每刻都守在灶口,为锅里的食物添上酸甜苦辣,因此最是了解人性的弱点,也最通灵。一旦灶房里生了灶灵,那么,这家菜肴的一切味道,都是由灶灵散发出来。有些房子空了很久,下锅炒出的菜始终会有一股霉味儿,那是因为灶灵还没有生成。 家中的长辈们基本上都会在腊月二十五,也就是过小年这天,将盛出的第一碗菜和饭,先端给灶灵吃,请求来年一家人健康无恙。 在民间,有些地方更是把灶灵尊称为灶神、灶王爷、司命菩萨。 有一种说法是,灶神在世时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后来因为没吃的死掉了,玉皇大帝知道后可怜他,就封他为司命灶君,让他负责掌管每家每户的灶房。后来人们每逢小年举行祭灶神仪式,也就是送灶神返回天上,向玉皇大帝汇报民情。 其实这是不对的。 除非家不在,否则灶神是决不会离开的。哪怕是所有的灵都在过小年这天放起了“年假”,等待来年正月初九再“上工”,灶神也没有一刻离开过。 这也是我们在灶房寻人的重要原因。 昨天那五炷香烧过的香灰落在蜂窝煤周围,并没有散开。此时师父又将手中的那根香火插了上去。那香烟一直没有飘起来。我划了根火柴,将一道阴文书烧掉,然后拿起将蒲叶上的血滴到一道叠成三折的阳文书上面。阳文书上有屋外那姑娘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以及她姐姐的生辰八字。 这些信息我虽然没有亲自问她,但是师父已经提前测算出来。 屋外的姑娘叫王阳,二十四岁;她姐姐叫王月,二十五岁。年纪都不大。 王阳与王月是亲姐妹,有剪不断的血源关系,用她的血引她姐的魂再好不过。而用蒲叶盛血,那是因为蒲叶是这个世上最阴属的植物。 我把文书全部烧完,师父喃喃地念了几句咒,独插的那根香的烟忽然就升腾而起,慢慢盘旋着,然后往东方飘去,接着出来了水波纹的形状。 这个现象表示王月正在犯水阴关,容易溺水而死。容易溺水而死,便代表着还没死成。 师父静静观望半晌,然后让我看着香火,不能让风吹灭了,自顾回了屋。 那炷香烧到只有五分之一的时候,师父回来了,手里拿着张字条,说是按理上面的地址就能找到王月。我想打开来看,师父却按住我的手,说道破天机是逆天而行,多一个人看就多一份念力,会引发天谴。 这句“天谴”把我吓着了,连忙把纸折整齐,去送给王阳。 当王阳把纸条打开看了之后,顿时失声痛哭,我问她怎么了,她却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自己真该死。接着,她边抽泣边将事实的大概告诉我。 她和她姐姐王月虽然年龄相隔一年,但是父母将她们同时放到学校里。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从没有分开过。她的姐夫刘霁是她和王月共同的大学同学,三个人非常要好。毕业后,王月就嫁给了刘霁,但他们三人并没有分开,而是凭借各自的特长开了一家小公司。 一次酒会上,王阳趁刘霁醉酒,故意打扮成姐姐王月的模样引诱刘霁。一番*之后,他们不仅谁都没有说破,反而三番两次故意弄错。 第五十章 :七日回魂夜 两年后,这家小公司逐渐成为初具规模的小型企业,王月当起了幕后老板娘,王阳的机会就更大了。 当她正为此事高兴的时候,刘霁却推脱说不想再继续跟她来往。她很伤心,天天诅咒她姐姐早点死掉。并用电视上学到的泰国咒术——水之咒,来诅咒她的姐姐。 水之咒是取人的七根头发、食指指甲,用一块写了那人出生年月的红布包着,浸到水里下咒。 王阳天天对着姐姐的头发下咒,就在七天前,她姐姐竟真的消失了。且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警局立了案,但大家的心里都清楚,一般三十六小时之内找不回来的人,多半是永远都不找回来了。 王阳相信泰国巫术,自然晓得中国的传统。今夜,刚好是王月的回魂之夜。 她害怕姐姐的失踪跟自己的水之咒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头七回魂的时候姐姐必然会来找她的。于是“恰好”梦到了“神仙哥哥”,她便孤身一人寻来了。与其说是帮忙寻找姐姐,不如是来求自己平安。 要说这王阳,胆子也真够大的。 哪个姑娘家敢独自一个人找一个莫须有的地方?做贼心虚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够可以的了。 故事讲完,王阳打了个电话通知家里人,按照师父给她的地址去找人。挂了电话之后,她哭得肝肠寸断,说幸好自己没有害死姐姐,要不然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哭了半晌,她的电话又响起,她跟电话那端的人讲了几句话,手机啪就掉到了地上,泪眼朦胧地告诉我,姐姐已经找到了,在第五个房子里,并没有死,活得好好得,只是躲了起来。我问她什么叫“第五个房子”,她解释说是以她、姐姐、姐夫三人的名义共同购买的第五套房子。他们三个一起买了很多房子,全国各地都有,但大都不去住,只是做中间商赚取一些小利。 这三个人自然是指的王月、王阳、刘霁。 王月和刘霁也真是奇葩,夫妻俩买房子也有小姨子的份,难怪爬上了床。这不顺理成章么。 幸好这次找到的是活人。 虽然王月犯了水阴关,但人只要活着,一切还是有转机的。师父以前也帮人破解过水阴关,如果王月有需要,我们会替她办法事。 目前,但愿他们三人能将各自的情绪处理好。 亲眼目睹王阳走后,我哼着小调返回,脚还没跨过门槛,师父就让我去曲三清家里采些紫藤花来煮茶。我突然一拍脑袋,哎哟大喊一声:“尼玛,忘记收费了。” 现在追去应该还来得及。 我连忙向竹林跑去,头也不回:“师父,我去找曲三清啦。” 师父淡淡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阿辞,当心些,别总这样冒冒失失。” “知道啦。”我急刹车,回过头,并没有看见师父的身影,只有竹屋背倚青天。 穿过竹林,冲下石台,刚刚走到山脚下,就见王阳神色慌张地往回走。见到我,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也不顾这泥土被春雨打湿,泥泞得很。“仙姑,我姐刚才跳水自杀了……” 王阳手脚冰凉,抓住我不停地颤抖。 我还想讽刺她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好了好了,别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是我,都是我害死了姐姐。”王阳抬起头上,精致的脸上挂满了泪水,神色悲伤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此时,她也没必要再装。 “我从小就任性,什么都喜欢跟姐姐争。连男人都是。”她边哭,边松开我的手,身子无声地半趴在地上,痛声哭泣,“姐姐她、她早就知道我和刘霁的事,可是她这次离家,竟是为了成全我们……姐姐……姐姐……我对不起你呀……” 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哭泣,在空彻的山脚击起无数回音。 此时再多劝慰的话已显得多余,我拍着她的背,沉默着。她哭了十来分钟,声音渐渐小了,转为抽泣。嘤嘤嗯嗯,要是被恰好路过的人听到,准以为佘山闹鬼了。 山风吹过,我打了个喷嚏,问王阳,不远处停的那辆黑色越野车是不是她的?她哽咽着说是。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开车容易出事。”虽然我不喜欢小三,但王阳此时我见忧怜的模样还真叫我讨厌不起来,“你家住哪里?要不我送你回去?” 她从地上站起来,见自个儿一身的泥,也不好再来拉我。抹了把眼泪,道:“你不挖苦我了?”我定定看着她,她苦笑道,声音悲戚,“人有时候就是贱。做了错事,大家都骂我的时候,我就很生气,总想反驳几句。但是你们一原谅我,我就自觉心虚、愧疚,胃里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我翻了个白眼:“谁原谅你了。”顿了顿,“快让你家人把你姐弄回上海来,她水阴关犯得真,如果不及时解杀,真的会出事的。” “水阴关?”王阳一愣,“可是我姐她刚才已经……” “她没死!”我把她袖子一扯,往那黑车走去,“我师父既然接下了你们的活,总不会眼见你们家破人亡吧?” 王阳目不转睛地看我,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掏出手机打了电话,通后说了几句,接着又准备朝我跪下来,我忙把她扶住:“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有钻石。我劝你千万别再对我拜了,我不想折寿。” “仙姑,我姐姐她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她破涕为笑,在原地跳跃得像个孩子。末了,她把手上的泥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拿了车钥匙开车门,“我去接姐姐来佘山,来回三个小时,你们等我……” 说罢车门一关,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我急忙跳开,以免被车轮胎蹭起的泥水星子溅到。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连小三都叫人恨不起来了。 曲三清家的后院里种了一架紫藤,现在虽然不属花期,却开得正艳着。一般的紫藤花可不像这样,准是曲三清又用了秘术栽养成。 我在孤儿院外打曲三清电话,一通,他疯狂的笑声又传了出来:“我一听你的声音哈哈” “曲哥哥,你是不是想见秦小胭?” 此话一出,曲三清立马不笑了,愤愤道:“尼玛,一听到这名字老子心里就发怵。” “怎么了?你躲起来不见她不就得了。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别整得跟霸王硬上弓似的。” “还说呢,也不知道那个罗刹女在哪里弄来的东西,把老子院里的石头阵给炸成了粉末。老子刚刚又重新设了一道致命机关,非弄死那丫不可!诶辞世,你可千万别自己闯进来啊,我这就出来接你。” 等了几分钟,曲三清一脸大便样地走出来,见到我,张口又想抱怨,我立马打断他:“别整得跟个深闺怨妇似的,有女孩子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瞧瞧你,长得这么丑,还戴着副面具……” “你懂什么,曲大哥这叫面具的诱惑。” 一个偏中性的女音从旁传了出来。 听到这声音,曲三清的身子明显一紧,然后机械性地将头转到左边,眼里充满了绝望。我乍一听闻,也确实惊了几秒,等看到草堆里那个人影后,心里涌起无限欢腾。 我迅速朝那方向跑去,张开双臂准备给那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小胭……” 秦小胭朝我的肚子抬起右脚,把我抵在了半米开外。没等我说话,她上前一步把我往旁边一拉,朝曲三清扑了过去,声音完全不像平常般落落大方,而是跟捏尖了嗓子撒娇的公公:“曲大哥,人家守你了一个晚上。” 曲三清浑身打了个激灵,指着秦小胭:“罗刹女,你你你、你别过来。小心我放鬼咬死你。” “你不会的。”秦小胭浓眉大眼,长得不似江南的小家碧玉,反而有一种烈性狂野的美。只是……这种美用来撒娇,就显得有些别扭了。 “罗刹女!”曲三清用脚拨动路边的几块小石子,哭笑不得,“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么!” 秦小胭欲语还休地道:“我就喜欢你戴面具的样子。” “我靠!个王八小子,这个老子……”曲三清出口成脏,脚一直没停地动作,手又拔了两颗草打了个死结。 我拍了拍秦小胭的背:“久别重逢的友谊难道比不上新欢?” “你懂什么?”秦小胭头也不回,目光直在曲三清脸上横扫,漫声回我,“等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了。那种拼了命只求看一眼的冲动,怎么会是区区一个闺蜜能比拟的?” “好啊你!秦小胭,以后别再找我起卦。哼……” 我故意放出狠话,她愣了愣,嘿嘿一笑,“咱俩谁跟谁啊,搞那么多花明堂干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 “别恶心我。说说,回老家工作怎么样了?” “我妈让我去农行上班,我不干,就跑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 “我表哥让我来的。” 我扶着太阳穴揉了几揉。我就知道肯定是项易出的主意,项易他自个儿喜欢小胭不好明说,就故意把小胭唆使到上海来,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这个月也不是他说得就能得的呀,先不说小胭喜不喜欢他,单看他们是直系三代近亲,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啊。 第五十一章 :罗刹女秦小胭 “喂……小胭,你怎么就看上曲三清了呢?他浑身上下哪点好?”我望着曲三清仍然拨弄着石块和草结的身影,问道。 秦小胭把她那头栗色的卷发理了理,分出一缕在手里把玩:“辞世,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没眼光。你瞧瞧那张黄金面具,它将曲大哥衬得冷峻狂傲,真像个古代的夺命刺客。啧啧,尤其是展示出来的另外半张脸,更是轮廓分明、英挺而摄人心魄。” “所以,你就因为一张面具,就被他深深迷住了?” “你不懂。面具与人,不可分割。” “切……不浪漫还嘴毒,这样的男的白送我都不要。”我还是最喜欢我家师父,多半时间冷是冷了点,也无趣了点,但好歹靠得住,能给人安全感。平常还能教我好多东西,帮我逢凶化吉,给我写论文,替我翻译英语,做作业,好处多到说不完。 虽然师父明说我们阴阳之道不能结婚,但能相依相伴也是件可喜可乐的事。 曲三清跟师父一比,就显得太黯然失色了。 秦小胭朝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跟你这种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女人扯不清楚,看我手擒曲三清,再来传授你经验。”说着左右手合在一起撮着,往曲三清走去。 曲三清此时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辞世,阴阳两极,砂水为忌;三元九合,藏峰长仪。快跟我念一遍……”我不知所以然,跟着曲三清念了一遍,速度极快。话音刚落,曲三清朝秦小胭挑眉道,“死罗刹女,跟鬼打墙约去吧。” “你什么意……啊……”说话间,秦小胭的脚已经走到了曲三清丢草结和石子的地方,话才说一半,整个人突然就凭空消失不见。 我脸色一变,把腰间的红布符解开一扬,同时脚下铲起一片土以盖住曲三清的石头阵。——虽然我隐约猜到曲三清是以石头和草木结了阵,但令人的身体沉陷其中的诡异之阵,我还真没料到。 往前走了两步,只觉右手一紧,一下子被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我抬手就是一拳,正好打在一块坚硬的东西上。 “哎哟……”手都快骨折了。 曲三清松开我,讥笑的话传来:“辞世,以后看准了再打行么?曲哥哥我这面具值好多银子呢。” “小胭呢?你把小胭弄哪儿去了?”我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我让师父灭了你。” “就知道拿楚先生来压我,有本事自己骑上来压我啊……” “滚!” “别急别急,怎么跟个小豹子似的。”曲三清一手把我的头撑着,我的脚踢不到他,急得干瞪眼。他另一只手空出来,拿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喂?老项,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活儿……” 把秦小胭的方位以及时辰告诉给项易之后,曲三清把我拖拽进了屋。 询问过曲三清才知道,项易的爸爸早如师父所料,已经醒了过来,他妈妈也找到了,一家和和美美地过起小日子。只不过关于那个千年前的诅咒,师父还需要做一次法事。这事曲三清已经跟师父商量过了,就定在清明之后。 既然有项易去救小胭,我也就不太担心,在曲三清的后院紫藤花架下,取得最嫩的花芯,用棉麻布裹着回到竹屋,放水里洗洗,便直接丢进罐子里去煮。以小火煮半个时辰,出来的汁的最上层是纯紫色。 我没什么文艺细胞,把这茶叫紫茶,师父没多说什么,欣然同意。倒是曲三清,一直在怪我暴殄天物,取残了他的紫藤花名。 茶道,我品不出来。小口喝也是喝,大口喝也是喝,关键解渴就行。 “阿辞,芝麻可有备好?” 师父单手握茶盏,将几度光阴绕成轮回,落入茶汤里,再饮下。尔雅、淡然,不染尘世烟火。 “五公斤白芝麻,早就放在门后头了。”我将泡在凉水里的茶提出来,小口呷着,温温的正好喝,于是一仰头灌了一大口。有紫藤的花香,亦有山泉水的清冽。我嫌单一的茶汤太无味,便在里面加了红枣,女孩子喝养气血。 “嗯。再候一刻钟,便该来了。” “王月么?” 师父静笑,不再言语。 我边喝茶,边仔细盯着手机算时间。等过了十五分钟,师父起身往房内走:“阿辞,去山脚跟她说,别上山,留左鞋一只,上衣一件。你带回来给我。叫她一个小时后自行离开便可。” “不喊上来?那这芝麻不是要找五保户撒到河里的么?”我站起身,到门后把那袋白芝麻提出来。 五保户在农村是指丧失劳动能力、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老人。在上海叫作三无人员。无配偶,无子女,无人照顾。 王月犯水阴关,未来两年之内可能会淹死在河里。提前化解的方法必须要跟河神达成交易,许下一个期限,再来取王月的性命。——河水虽然在地面上分成不相通的独流,但在地下却是一片共同的水域,水域里都有河神掌管。 而之所以要找孤寡老人把芝麻撒到河里,是因为借孤寡老人的手替了王月。等到河神将那一袋子芝麻一粒一粒全部拾起来的那一天,就会回来找这个撒下芝麻的人来索命,这人如果已经离世,那么河神就会找到这个人的后代。 孤寡老人没有的后代。 农村有很多孤寡老人都愿意做这种事情,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他们会觉得自己反正没有后代,也不怕河神来取命夺魂。做了这件事情之后,在他有生之年,还会有人来感激他,何乐而不为?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个交易要真做起来,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残忍的。 师父回眸看了看我,淡淡道:“我去吧。” “不行!”我一口回绝。 要是河神以后报复到我和师父的孩子身上,那可怎么得了!我暗自猜测,打算。 “嗯……”师父低头若有所思,那模样仿佛花下折枝的少年,一下子年轻鲜活了不少。 师父他,真的在被我一点一点改变着么? “既然阿辞不喜欢,那便喊只水鬼去做吧。” 说罢,师父进了屋,将最后一道阴文书正反叠成三折,在上面盖了一枚印记。 那印记是师父砍了小叶紫檀自己刻的,上面是‘北方帝王’这四个字的小篆体。沾了印泥落款到阴文书上,黄与红的配合显得古朴大气,又裹着浓浓的神秘。 屋外的雨终于停了,天外引出一轮朦胧晓月,挂上枝头。我独自打了手电筒,沿着青石台阶向山下走去。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月色中,我用手电的光一晃,那光便从后视镜里反射出来,照到我的脸上。 “仙姑……” 王阳发现我来,打开车门,跳下地。 “我还没上去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打量着她,整个人看上去给人莫名的轻松感。关键是多了些洒脱,好像心中有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只剩下最初的灵动。 “对不起啊仙姑,我姐她……不肯来。他们都不信这些。”她拍拍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 “哦,没关系,我早猜到了。”我回道,“而且她刚刚生死一线,也需要卧床休息。”王阳身上还穿着今天来佘山的那件毛衣和牛仔裤,上面斑斑点点全是泥渍。“你这身衣服是你姐的吧?”她愣了愣,点头。我道:“车里有暖气吧?”她不明就理,仍然点头,我继续道,“那把上衣脱给我,然后给我只左脚的鞋子。” “啊?” “对了,你的车是自动挡的哦?不需要踩离合哒?” “是自动挡。” “那快给我,我好拿去给师父解杀。你在这里等一个小时再回去,你姐的水阴关就可以破了。” “就这么简单?不需要我做什么么?不是取我的命换我姐的命么?” 我不由哈哈笑道:“姑娘,你想太多了。其他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她竟以为解她姐的水阴关是用自己的命去抵,如此都敢再来,果真是知道错了。 知错肯改,是个好小三。不,是个好人。 我拿着上衣和鞋子上山。这春雨一停,寒气立即消失无踪,连夜里的小树林都不觉得冷了。 在佘山的旁边,有一个湖泊,叫月湖,是上海最大的人工湖。白天去的话,可以看见清澈的湖面上微波轻漾,荷开半径,水光澄莹。在它的北端,有条八百多米长的翠堤伸入水里,如正遇红日初升,站在堤岸上,可以看见喷薄而出的五彩霞光直照进水里,又被晕开的波纹打碎,飘忽荡漾,浮翠流丹。 我们要撒芝麻破水阴关的地方,正是这月湖。只不过夜晚寻了佘山的小道走去,那景致就别有一番“滋味”了。 走在林间,忽近忽远传出许多怪异的声音。侧耳去听,那声音若有若无、似泣似诉,在整个林子里飘忽不定。 此时此刻,我和师父两个并肩走在林间、小黑提前一分钟开辟出来的小道上,四周一片沉寂,那种怪异的声音又钻进了耳朵里,我顿时手脚冰凉,心里哽着一块气,不上不下,非常难受。 “阿辞,握上玉佩。” 师父背上背了个大大的双肩包,包里放着那五公斤芝麻,以及几道阴文书、破水阴关的法器。 第五十二章 :衣不蔽体的美艳少妇 我摇头:“不要。我不想师父难受。” “你是阴体,才会对北端林间的孤魂有所感应。”师父牵上我的手,我的心如烟花一样绽放开来,亮起无数小点,升至脑袋里盘旋游走,荡起一圈圈涟漪。听师父在耳边温言:“我是阴阳先生,魂魄避我不来不及,怎敢伤我?” “如果它们有冤屈在诉呢?你岂不是自找麻烦么?”我问完,立即吐了吐舌头,对自个儿无语。要是这些魂魄有冤屈还用等到现在么?有冤屈的都已经被师父养在了竹屋周围,这些不过是些残魂,顶多能够影响人的心情。 我在师父的手心里挠了挠:“这点情绪对我起不了作用啦,师父你放心。” 师父嗯了一声,我感觉手心里有暖暖的气流袭来,心里一阵感动。 他知道拗不过我,便以自身的灵气渡给我,帮我缓解不适。 我见周围林间一片漆黑,索性就把眼睛闭上了,任由师父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一片有光亮的河边。光源来自于月湖之上的探照灯。 温婉柔美的湖面在夜里腾起了氤氲水汽,身后那边秃了一个冬季的树干上,绿芽正浓。 师父把背包放在地上,让我把东西一一拿出来,他则左手算着方位,双脚在湖边探着路。我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划根火柴,烧了一道阴文书。这道阴文书是写给路过的鬼魂的,让它们看到后绕路而走,别打扰我们做法事。 阴间与阳间都一样,逢事必须要先礼后兵。——这是师父教的。 月湖雾笼如画的左边,有一道长长的石堤,我曾和师父上去过。表面上看起来秀美成一道风景,实则是用来镇压水鬼的。而这月湖底下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水鬼。 在每一条河流中,或许都发生过许多怪事,而那怪事的来源,多半是水鬼。只有这只水鬼把生人拉下水,死掉,它自己才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历朝历代关于水鬼的说法,都是这样子。这个因果究竟是谁安排定下来的,谁也不晓得。 水鬼没有善恶之分,一概而论,都是坏的。——也许有部分好的,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因为一个人死后当了水鬼,那么生前身后事都不会再记得,它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把路过的人引诱下水,溺死,然后自己得以轮回。 月湖被开发商造成了一个水上公园,那必然会请术士来做法镇邪。不要笑,越是高层的人,越相信这些。只不过他们都不愿意当着世人的面承认罢了。 师父选定了一个方位,背朝湖面,让我站到与他面对面,也就是说,我此时一偏头,就可以通过师父的侧身看到湖面的情况。他依然将一道阳文书用右手托起,置于额间,口中念着咒语。 那是隐身符。 他从不愿让魂鬼、妖灵看到他的真面目。都是通过我的双眼去看,耳朵去听,然后再把具体的情况转达给他,他再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不管是看风水,还是散灵,师父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这么些年下来,我也养成了依赖的心理,道法一直没什么增长。 “阿辞,可有准备好?” 我听到师父问我,便晓得他已经将一切计划妥当了,遂点点头,目光忍不住朝湖面看去。 “凝神去听。” 在师父低朗的嗓音中,我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周围的一切。 整个世界全部亮了起来,如日中天。整片月湖与佘山树林在我的脑中呈现出鸟瞰的形态,我慢慢从空中飞下来,如同将长镜头切换成了微距。 月湖这边的树林非常广阔壮观,不同于竹屋那片清秀的山林。走进去后,好似全世界的空气都成了翠绿色,到处都是鲜亮柔美。我的身心如同刚吸饱水的海绵,每根骨骼和肌肉都充满了幸福感。 青草清新,树木刚劲,土地湿润。 有蚂蚁搬家,有夜莺歌唱,有花儿低吟,有溪水俏皮滑过山石。 一切的一切如同细微到尘埃里,微小的杂质不再飘渺无措,而是生了根,在原地发芽开出灿烂的花。 “阿辞,睁眼。” 我缓缓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心里有些发悚。因为往往我“听”完周围的环境之后,睁眼就能见到死在这里的幽魂。它们以死时的状态出现,有些被车撞死的,脑袋全部裂开,脑浆混着血液糊了一身。虽然知道它们并不能伤害我,但是光看见也还是会让我连续做上好几天恶梦。 月湖的水依旧平静,没了白日游人带来的喧哗声,唯余灯影明灭间的空山寂静。 这个时候很关键,我不能够说话。一旦开口,怕把水鬼吓跑。 自古不是流传一句话么: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还有一个揶揄的词:胆小鬼!这些都能说明,鬼其实比人还胆小得多。如果鬼害人,除了心中有执念,那就只有在被逼急了的情况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看到了什么?”师父问我。 石桥长堤在师父身后笼罩着轻烟,宛若水中幻世,而师父正是那幻世中的统治者。 我摇头,无声地告诉师父,水鬼还没有来。 师父神色一凛,提醒我:“当心。它到了。” 放眼看去,师父身后的深水处,果真有一个衣不蔽体的美艳少妇缓缓从水底升起,半截身子在水里,半截身子在水面,整个画面有种古代女子入水洗浣纱的唯美。 偏偏,这少妇是个水鬼。 她直勾勾地把我看着,原本微微上翘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透着笑意的眼角也渐渐冷下来,喜悦的神色蓦然之间变成了悲戚之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能在须臾间感应到她的思想。 她以为我也同普通人一样看不见她,只看得见她幻化出来的障眼之物。她原本欣喜地从水里探出身子,想着应该是有人在水边戏耍,没想到我却没有入水,只是站在离水几米远的岸上远远观望。见到此情景,她立马愤怒起来,将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她记得自己是被上一只水鬼拉下水的,所以,她一定要找个替身。 那如潮水般的黑暗袭满了我的脑海,顿时让我手脚冰凉,砰砰的心跳声以及沉重的呼吸占据整个画面。 她生前,与丈夫和婆婆吵了几句嘴,独自一人开车来月湖散心,不料失足掉进了湖里。 不,是被水鬼勾进了湖里。 我仍然没有动作,静静等等着师父的下一条指令。 她见我没动,戾气彻底爆发。疯狂地扭动着上肢,仿佛同房时男下女上的动作。 片晌,她停了下来,身围渐渐起了一阵轻烟,她的形体也渐渐产生了变化。她缓缓向湖面倒去,露出了她一直泡在水里的下半身。 她慢慢向岸边飘来,根本不需要动手脚去游,她能自由地徜徉在整个湖底、湖面。 当她离我仅有几米之隔时,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头皮阵阵发麻,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瞬间绷紧,血液上涌,喉咙发紧。 水鬼平躺在水面上,骨骼根根分明,就像是一具模型骷髅。沉陷的眼窝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蓝光。它的肚子最为诡异,像八个月的待产妇一样,高高突起,配以那极瘦的身体,显得极不协调。 我脑中轰然炸响,如天崩地裂一般,差点昏过去。 不能坏了师父的计划!我这样安慰自己。把手指甲掐进肉里,以疼痛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分神。 那水鬼张开血盆大口,口中长出一朵幽蓝的睡莲,莲上露珠滴落,娇憨喜人。 要是平常人,看到这朵花一定要去摘的。水鬼会惑人心神,让人心底的一点点愿望无限扩大。水鬼也会变化成一尾大鱼,将人类心底的贪念引诱出来。 刹那间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我很想去摘那朵近在咫尺的花。可是……我强迫自己镇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阵幽风顺着我的衣领子吹了进来,我感觉脖子冷嗖嗖的,就跟有人在后面对着吹气一般。 空气中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轻微的气息流动,又像是衣物与石头摩擦的声音。 “阿辞莫怕,有师父在。” 师父淡淡的声音如有魔法一般,将我的整个思绪从水鬼身上抽出来,换来片刻清明。 我怎么会怕一只水鬼呢?我可是阴阳先生的徒弟。 远处是长堤绵延,近处是水鬼花开,而眼前,只有师父。这个给我无限安全感、如神佛一般的男子。 “芝麻三百粒,混入朱砂,轻放入水。” 我点点头,照师父的话去做。把白芝麻加入早已备好的朱砂,揉一揉,再轻轻放进水里。 水鬼口中的那朵睡莲动了动,向岸边靠近了些。 那惨白的芝麻一入水,立即在水里铺成一个长方形。而在长方形的正上方,一张面容慢慢地浮现。 是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孕妇。 她的整张脸正对着我们,神情愁苦,可是嘴角却扬起一丝慈母般的微笑。眼泪流转之间,透出良家妻子的温婉贤惠。 这就是水鬼在世时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 :水鬼取命 我又将白芝麻抓了些出来,湖中的睡莲几乎已经移到了与岸相挨。我后退两步,在岸边的草石中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摆了七个长条形。听到师父吩咐我开始,我便把自己的血滴了一滴到白芝麻上,那白芝麻条立即像一团白色的虫子,相互纠缠着向湖水里蠕动而去。等到了水里铺成的长方形上方,慢慢爬进了那张女人的脸的嘴里。 水声轻响,我的动作愈发麻利。 有师父在水边护着阵,水鬼没什么好顾忌的。 等袋子里所有的芝麻,都经过我的手,进入那张口中,湖面等待许久的那朵睡莲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水猴子。——这才是水鬼该有的模样! 它猛扎了一个跟着,向下沉去,最后离开视线的是那条细长光滑的尾巴。 要不是湖面上涟漪点点,根本看不出刚才有一只夺命水鬼在此候着。 我把最后三道阴文书用火柴点燃,丢了扎冥币在里头,用一根细香挑起来烧着。边烧边道:“月与星合通古今,阴与阳列遁天地;水魂今现吾们谨,尔有约定违世情。” 声音高低起伏,如长歌临空,又似秋风吟啸。 念完这几句话,我把王月的鞋子包在上衣里,用一根红绳子系紧,再在红绳下绑一块大石头,用力一甩,沉入湖底。 水波纹消失后,湖面一片平静,那水鬼并没有再出来,这证明这场法事已经达成,我们与水鬼之间已经建立了契约。等这袋子白芝麻一粒不剩被全捡起来,王月的水阴关将又要再犯了。 不过,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估计那会儿王月早就老而去逝了。 法事过后,师父放下了阳文符,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往回走。 “师父等等,”我举起满手的泥给师父看,都是刚才捡石头烧文书沾上的,“我洗个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哒?” “嗯。”师父背过身去,一手握拳放到嘴边,吹了声哨子。 他是去喊小黑前来,再次替我们开路。 佘山与月湖之间本来是没有路的。之前我们来,也是小黑提前开的路。 我往旁边走了十几步,错开刚才做法事的水边,蹲下身去,把手在湖里左右晃了几下。水很凉。 趁我掬水洗手的时候,那水鬼偷偷溜了回来。夜里光线不好,难以发现有东西游近,等到那滑溜的长尾缠到我手臂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它一直躲在水草里,静待时机。 我想叫师父帮忙,又想起他已经收了阳文书,如果叫水鬼看见了他,怕因此坏了他的规矩。我猛地甩了几下手臂,那尾巴硬是甩不下来,更有将我拖入水中的趋势。 师父仍然背对着我,修长的背部一动未动,黑色的衣物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也没料到水鬼会有此一遭。 敢拖阴阳先生下水的水鬼,还真是世间少有。可是我却忘了,这水鬼哪里晓得我们是阴阳先生呢,只要是个人,在它的眼里,那就是“替身”! 师父听不到我们这边的动静,一定是这只水鬼在方圆两米内下了结界。 看来它被湖水禁锢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我把脚往相反的方向瞪住,用空出的那只手把腰间的红布扯了下来,朝水里一击。那水鬼原本用长长的尾巴把我往水里拖着,此时一触到红布符,立即“吱”地尖叫了一声。拖着我身体的力道陡然一松,我脚下一滑,仰天摔倒。红布符从我手中脱落,那水鬼立即又缠了过来,一甩尾巴打到了我的手臂上,我鼻子里立即钻入了一股烤肉糊味以及猫尿的骚味并合的味道。胃里被这味道冲得想吐的时候,顿时又听那水只连声尖叫,水声扑通几下,它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圈水波荡漾着。 抬起手臂一看,那水鬼的长尾打到的地方,正是我的左手蛇形胎记上。 还没等我庆幸,它又游了回来。这次的力道比上次还大了些,一把卷住我的小腿,眨眼的功夫就把我的小半边身子拖进了水里。 我死死抿着嘴,不让自己出声呼救。 春寒虽然已经过去,但齐腰以下浸在冰水里,仍冻得我直打寒颤,反抗已显得毫无意义。 一旦我全身入了水,那水鬼的力气就更加大了,那样我真是连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是那红布符刚才摔跤的时候,已经被我遗留在了地上,我拿什么去跟这水鬼拼? 有了!胎记。 可是这胎记要怎么用呢? 我正愁着,一个黑影风也似的冲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师父。 师父的动作非常之快,一手快如闪电地抓住了那水鬼的长尾,将它一扯,轻易就拧到了半空中。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在水鬼身上的一处点了一下。那水鬼如同被掐了七寸的蛇,立即蔫在那里,挂成了一根腊肠。从它的尾巴尖尖上,冒出了一团绿色的雾气。 我急忙从水里爬起来,连连拍胸后退到岸边,远离那只水鬼。 “师父,快把它的魂魄打散!”我边平静自己的心跳,边原地跳脚吼道。 师父见我没事,又听见我这样说,眉头紧皱,手臂一甩,把那只待宰的水鬼丢进了水中央。然后走向我,弯下腰,轻轻拿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衣袖向上卷起,只见皮肤上已经出现了条条血痕。就跟磕伤后,淤血流出不来,在皮肤里凝固了一样。 “师父,你怎么能放它走呢?它连阴阳先生都敢害!”我仍然为放走水鬼而不愤愤不平,放眼朝月湖里眺望,“大不了我们再解一次水阴关的杀气好了。” “嘶……” 刀划破皮肤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诡异。 我望望自个儿手臂上那道五厘米长的血口,又愣愣看着师父手中的小刀。 “伤成这样,还有心思想着那水鬼。”师父冷冷回着我的话,又在我的胳膊上撕拉一刀,这次的深度更加渗人,深可见骨。可我脑中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不见伤口处有血流出来。 “师父,我怎么了?”我扭动着身子,跟师父这么近,近到好像嘴巴一嘟,就能亲到他的额头一样。 师父把我的脑袋一摁:“别乱动。你手上溅到了水鬼的血液,若不及时清理,整条胳膊就废了。”我被吓到了,要是成了个缺胳膊少腿的人,师父还会认我么?“刚才为何不喊我?要是早些发现,也不至于如此。”师父紧紧皱眉,轻斥着我,手起刀落在我胳膊上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血格子。 我把师父的衣角捏在手里绞着:“你每次都不跟这些东西打照面,我怕你坏了规矩会遭天劫嘛。” “若它将你拖下水了,你也不打算向我求救?” “我这贱命一条,多活二十几年也够了,怎么还能连累师父呢?” 师父拿手的刀蓦地一抖,擦着我胳膊上的好皮肉一晃而过。怔了少顷,他忽然把头抬起来,淡然闲定的眸子变得深沉而敏锐:“甚好!甚好!” 我以为他会责骂我几句,连反驳的说词都准备好了。听到他这样说,鼻头一酸,差点当场哭起来。 自小无父无母,本该自立自强的,但是师父却将我宠得跟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 师父将刀尖轻点慢划,硬是在我这细胳膊上写了一个复杂的字。 这是古汉字,但现在多大数人称之为咒,或诀。其实翻一翻古书藉,像这类的字还是有很多的。最常见的就是百家姓里的一个字:灪(yu)。这个灪字跟师父在阴文书里写的落款非常想像。只不过一个为阳,一个为阴,所起到的作用不同。 当晚夜黑无月亦无风,月湖东岸塔顶上的白色探照灯向四面扫射,在孤寂的夜里莫名添了些冷清。 我喉咙一阵哽咽,根本说不出话来。 师父收了刀,把大大的双肩包背在身后,揉了揉我的发,将我打横抱起来,上了小路,向竹屋走去。 “师父?” “嗯。” “你生气了?” “没有。” “你肯定是生气了!” “我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突然不说……唔……” 纯厚的男性特有的味道迎风袭来,我的后半句话被柔如棉糖的唇堵回了嘴里。 事情来得突然,我只来得惊讶地大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师父平常深邃清淡的双眸、变得涣散迷离。在唇与唇相碰之前,他闭起了双眼,长而翘的睫毛扫了一下我的皮肤,酥酥麻麻。 过了好半晌,直到我再也透不过气来,呼吸急促紊乱,心狂跳不已,师父才松开了我。如白莲盛放于子夜的脸庞上,染上些许红晕。 原来,师父那冷寂淡然的性子,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刻。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师父,你不是说我们阴阳门派不能结婚的么?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粉面桃腮地勾引我?” 师父搂着我不缓不急地向前走,语气似是怪罪,似是宠溺:“姑娘家家不知羞!” “喂喂,师父,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的思想别那么老土好么?” “日后有危险,记得唤我。我是你师父,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淡淡的声音又起,带着父辈兄长般的宠爱。 我趁热打铁:“如果,不是师父呢?” “那会是什么?”师父脚下一顿,停了片时,又往前走。亮着星星点点的光的林间,师父的声音若薄日初升,“阿辞,你我之间,只能是师徒。” “……” 第五十四章 :师父在洗澡 师父自幼受了封印之苦,心性较一般人更为沉寂。阴阳之道定下不能结婚破身的规矩,他遵守了这么多年,想来已经是刻到骨子里去了。岂又是我一时半会能改变得了的? 可不管怎么说,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只要努力,事情就会有转机。 纵然有天命如牢,又有什么关系?天命也是由天定下来的,我堂堂一块女娲灵石……哦不,说自己是一块破石头变成的,总有一种非我族类的感觉——我堂堂一代女阴阳先生,难道就逆不了天!? 夜渐深,树林摇曳。 师父的怀里甚是温暖,温暖得我不愿意离开,可我又不得不下地,因为竹屋已经到了。 “啊呀……” 脚刚一沾地,我大叫一声,师父神色微惊,忙抬起我的手臂查看,轻轻往上吹气:“阿辞,可是我弄疼你了?” “师父,我又忘记收钱了。” 我此时反正感觉不到疼痛,遂把衣袖一放,拔腿就往山下走。刚走几步,又被圈入熟悉的怀里,师父呼出的气流打在我的耳边:“半年前那笔款项已入了账,全给阿辞好不好?” 师父说的是我们替一家开发商迁祖坟的事,那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行!一马归一马。”我挣扎着,想推开师父的手,“那巨款是我们应得的,王月这钱也是我们应得的。不义之财我们不取,可到手的钱为什么不拿?” “已过子夜,她早回去了。” 师父此话一出,击得我心口直疼。正待风雨欲满楼、痛心疾首之时,小黑跑了过来,望着师父巴巴地摇尾巴,嘴里发出咽呜声。我“听”懂了它的话,它的意思是,那姑娘还在山下等着我们给她回话。我立即大喜,抬脚想走,师父沉沉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电话。” “电话?什么电话?”我愣了愣,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拨打了曲三清的号码。 曲三清好半天才接了电话,慵懒地喃喃:“喂?哪个王八小子?” “曲哥哥,是我。”我开门见山,催促他,“快去……佘山脚下有一个叫王阳的姑娘,你快去找她要一大毛钱。” “辞世?又做了法事?大单子?”曲三清的单调抬了一阶,话语也明显清晰了许多,“五五开!” “这个便宜你都占?” “那算了。” “六四。” “嗯……”电话那顿沉默了几秒,曲三清欠扁的声音又传了来,“我就勉为其难当一回跑腿的吧。” 挂了电话,我一抬头,正对上师父含笑的眸子。我满脸委屈,心疼那钱,就在地上跺脚:“师父,他又欺负我。” “你呀!”师父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扶到屋里,坐在桌边。自顾进到洗手间里,打了盆温水来。 我忙站起身,把那盆里的毛巾拧干,往自己脸上擦:“师父,你不要看我受伤就成了残废,我可没那么娇贵。” “我是要叫你将这桌椅的灰抹净。” 听到师父这话,我擦了一半脸的手顿时怔住。 还以为师父这是要替我洗手洗脸——因为我胳膊被水鬼伤了——小小的感动还没冒出头,没想到,他却是要我干活!我望着手中桃红色的毛巾,欲哭无泪。 师父啊,擦桌子也不能用我的洗脸毛巾啊! “阿辞,我是不是拿错了?”师父笔挺站着,灯光在他身后打下一片逆景。 “没、没有。”师父有些会分不清红与绿色。说他是色弱,可平常他又挺正常。只是偶尔会露出与常不很不符的特征来。 右锁骨莫名会疼,视物辩不明颜色,执拗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保守思想,以及…… “将屋子打扫干净,胫骨活络之后,毒血会流出。你感觉到疼了,便是好了。”师父转身去了洗手间,不再理会我,跟先前我受伤时呵护我的人完全大相径庭。 这样若即若离,叫我如何是好? 难道师父跟我耍这些手段,是想让我更主动一些?古往今来不是有句话么:在情爱游戏里,最是讲究欲擒故纵。师父他冷傲惯了,肯定拉不下面子,正等着我再主动点。 洗手间里传来水声哗哗的响动,我无奈地望着手里的毛巾,自言自语:“毛巾君,你下岗了知道不?”先用这个擦,再去超市买块新的吧。不然此时我也不能去换呀。师父在里面洗着澡呢。 洗澡……师父在洗澡…… 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冲到头上,胀红了脸,不自觉想到了许多香艳的画面。 啊呸呸呸,我这是亵渎!亵渎神灵是死罪!!! 把脸浸到脸盆里,感受到凉意透过皮肤直达心底,复又抬起头来,用毛巾擦了擦。又将那毛巾往桌上一丢,挽了袖子开始来回抹动。 约十分钟后,洗手间的水声停止了。 从洗手间到师父的房间必须要经过堂屋,我正在堂屋擦地,可是师父却没有经过我面前,想来是又用了隐身符文,遁回屋里去了。 我轻手轻脚挪到洗手间看,发现真的人去楼空了,又走到师父的房门口,把耳朵凑到门上去听,里头静悄悄地,想来是已经睡下了。 换了好几盆水之后,我终于将堂屋擦拭得干干净净,茶道用具也拾得整整齐齐,胳膊上还是没有传来痛觉。我又把盆端进自己的屋里。书桌、床沿、梳妆台,地板,整亮一新之后,这才感觉受伤处隐隐有了感觉,如蚂蚁在噬咬,又疼又痒。 将那块早看不清颜色的毛巾往水盆里一抛,我跌坐在地上,浑身无力,累得连小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脑袋一阵眩晕。 反正天气正在转暖,睡一晚地板也无妨。 睡吧! 我眼睛一闭,估摸一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钟。窗外夕阳正红,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隔床而放的矮桌上,放了一碗姜汤,此时正冒着热气,暖着人心。 半坐起身,低头看去,发现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只是受了伤的那只胳膊上的袖子被剪掉了,伤口处正缠着一条红布符,红布符里入目可见几圈白色的医用纱布,染了点点血迹。 找了件外套披着,我走出屋子,迎面而来师父俊朗的脸:“阿辞,醒了。” 师父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捏着一道黄符文。 “师父,是不是又有‘生意’到了?”我接过师父手中的勺子,返回房间,将那碗姜汤喝了。 “人已在山下候着了,我再写三道文书便可。”师父隔空扶了一下我,“伤口还疼么?” 我矫情地假装落泪:“疼啊,快疼死我了。嘤嘤……” “疼就好,疼就好。”师父边说边转身,嘴里不停地念着,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一关,办起了正事,不再搭理我。 我自讨了个没趣,胡乱用水拍了拍脸,也没毛巾擦,任其自然风干。望着余晖哀叹了把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昨日君心盛宠,今朝就开始若蜻蜓点水般的暧昧不明。 师父他老人家的心结,到底是什么?该如何解呢? 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手臂上的伤虽疼,但还不至于不能忍受。回屋在衣柜里拿了换洗衣物,进到洗手间里小心翼翼地洗了个澡。出来,无事可干,我故意擦着师父的房门,自问自答:“哎呀,忘记伤口不能沾水,我刚洗了澡该怎么办?会死吧。”顿了顿,大声道,“死了也没有人心疼我……” 房内传来师父淡如止水的声音:“女娲灵石道属水命,伤口遇水无碍。” “今天是春分哦,听说一年之中,今年种下的植物存活率最高。”我蹑手蹑脚地师父房门口来回踱步,“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大好的夕阳没人欣赏真是可惜。山脚下那人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还遇到鬼事缠身,真是……” “自古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师父隔着一道门回应我。 “那像我这样还没出世就被爹妈抛弃的,也有可恨之处么?地里刚发出来的嫩芽,还没开出艳艳的花就被一瓶农药打死了,这也有可恨之处?” “因果循环,世事轮回,一切早已有了定数。” “又是前世今生的因果!师父,如果今生所有的爱恨别离,都只是因为前世的一场因,那今生活得还有什么意义?前世的因又是因什么而产生的果呢?人一出生就注定要走一条早就安排好了的果,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你活的又不是自己!” “怎样才能活成真正的你?” 我低头想了想,道:“想干嘛就干嘛,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自己的事自己有选择的权力,这就是最好的自我。” “那这世间,又有几人是你所形容的这样?阿辞,天命难违!” “我才不信命。” 我死鸭子嘴硬地反驳一句,心窝却被师父那句话直捅个血淋淋。 的确,这世上,还真就没几个人能活得洒脱任性。 童年时,顾忌家长和老师的言语,拼了命的想当名三好学生;青年时,顾忌得就更多了,社会的舆论,同事的非议,亲朋好友的认可;等老了,又会顾忌后人的言论。或许直到死的那一刻,才算解脱。——可是死后又会有轮回,到了下一世,再次重复着上述所有的问题。 第五十五章 :脸上的鱼鳞 都说人是活给自己看的,可又有哪个人真的只顾及自己的感受,而不去管他人的评价呢? 这些思考人生的话语,越想,越伤神。 我挨着房门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屋外雨后晴朗的天发呆。 “吱呀……”一声,门开,我始料未及,身子向后跌去,落入师父的怀里:“阿辞,将物品整理好,随我下山。” “师父?这生意很特别么?还需要你亲自下山?”我站稳身子,打量师父的脸。模样没有丝毫变化,仍然跟七年前初遇时一样清新俊逸。虽然眼神中似乎多了些宠爱,但行动与话语上,又添了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明明昨晚还很“热情”,今天为什么就变样了?莫非师父在对我使“欲拒还迎”的战略?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平常处理鬼事所需要的物品。罗盘,红线,红布符,糯米,坟头土,鸡血,狗血,还有一把小剪刀。前面那些物品想必大家也了解些,都是对付魂鬼最常见的法器,但这小剪刀就不一样了。鬼最怕恶人,也最怕凶器,小剪刀是凶器。菜刀那样大的刀具虽然也凶,但反而没有效果,因为没有沾上阴家气。 所谓阴家气,就是指女人之间用到的最多的物品。 踏着西边祥云的残影,我们见到了等在山脚下的这个人。他年过半百,蓬头垢面,胡子拉碴。 要不是身上穿的那身名牌西装,根本以为这只是个脏兮兮的天桥讨生活的。 见到我们来,他原本打颤的双腿顿时一软,跪了下来,拉住师父的衣角:“楚先生,您终于肯来见我了……” 我盯着他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哪里像个已逾知命之年的人? 师父把衣服从他手里扯出,退开几步远,神色冷肃:“还是陈家庄鱼塘的事?” 陈家庄鱼塘?哦……我想起来了,难怪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三个月前,我们遇到过眼前这人,他是陈家庄的村长,叫陈磊,那次的事情是这样的: 陈磊一年前在村里寻了一块好地,在这地上盖了栋别墅,可是还没等搬家入住,怪事就连连发生。先是在里面搞装修的工人被附身,疯疯癫癫跑出来,说再也不接他家的活了。再就是他的老母亲搭了张木板床在那里监工,晚上在那里睡觉的时候,老是被鬼压床。事情一经传开,村民们都慌了,说村长是得罪了鬼神,让请道士驱鬼。村长命人打听后,就找到我们了。 那时候,师父见了他一面,就以一句“时候未到”给打发走了。 曲三清传来的小道消息,据说后来陈磊另请高明把事情给平定了。只是眼下看来,那鬼怪又开始生事了。 “楚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啊……”陈磊双膝跪在地上,向师父走去,我于心不忍,要是我有爸爸,也应该如他这般年纪了。我去扶他,叫他起来,他却依着我的动作扒到了我身上,哭着求我救他。我尴尬地望向师父,还没开口,师父便一步跨过来,把他的手从我胳膊上掰开,言词冷语:“陈磊,注意你的言行!” 面前的男人蓬头垢面的,听到师父直呼他的本名,吓得手一哆嗦:“楚、楚先生,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求求您了。” “阿辞,疼么?”师父看也不看陈磊,反而把我胳膊抬起来,发问。我心里一甜,连忙摇头说不疼,师父轻点头,道:“走吧。”朝我递了个眼色,让我跟着他走。 我走了两步,回头去看那陈磊,他用袖子把满脸的眼泪鼻涕一抹,立即小跑跟上了我们的步伐,指着前头的拐弯处:“楚先生,我的车停在那里,您请,您请……” 我拿着一个大箱子,里头装着我上面说的那些工具。师父则背着双肩包,包里是阴文书,以及石镇。至于为什么要带这个石镇,马上就会讲到。 陈磊把车开出来,我把大箱子先放进车里,再和师父坐到了后排座位上,车刚加油门上路,陈磊便开始一心二用地讲开了。 他说他常年在外四处出差,很少回家,妻子儿女也都在别处,只有老母亲在上海守着老宅子。前两天他一到上海,他母亲就把闹鬼的事跟他说了,村里人也添油加醋地说他母亲怎么怎么被鬼缠上了,他也没甚在意。因为他之前已经请道士做过一次法了。可是,当他住进去以后,头一晚没发生什么怪事,第二天晚上,就觉得头昏脑胀睡不好觉,于是想起身上个厕所,结果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流言听得多了,自然在心底落了根。 他不信这个邪,可睡觉却没有把灯关掉,琢磨着万一真有事,也好看清楚路跑。 他床的一侧是一道墙,另一侧正对房门。他动不了,却能看得见,听得到,也感觉得到。他看见房门口正对床,也就是他的脚的位置,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用手在点他的脚尖。那个人瘦高瘦高的,穿件长衫对襟的黑褂子,脸却很白,很像传说中的阴间黑白无常。 当时,陈磊的脚上虽然只有轻微的疼感,但是那气氛着实非常吓人,对他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恐惧感。也正因为这份疼觉,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在做梦,可他又不能动,只能任凭那个人对着自己的脚做着诡异之极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磊发现自己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丝知觉,再一看那瘦高个儿,仍然是那个姿势,那个动作,嘴里还喃喃不清地说着什么话。 陈磊的身子立即颤抖起来。 莫不真的是勾魂使者吧?传闻勾魂使者就是从人的脚尖开始抽魂,然后带入阴间的。 可是,害怕归害怕,他又担心这是个大活人,故意利用闹鬼之事兴风作浪,对他使用了什么迷药,从而谋财害命。于是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悄悄动了一下身子。 瘦高个儿全神贯注地盯着陈磊的脚尖,并没有注意到陈磊。 陈磊的手摸到枕头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瘦高个儿还是没有动。陈磊缓缓用手撑起身子,一边安慰自己要镇定,只要把这瘦高个儿不当鬼看就不会那么害怕了,一边猛地将匕首往前一挥。 “哐当……” 由于太紧张,以及用力过猛,那匕首竟掉到了地上。而掉到地上的前一瞬间,锋利的匕首穿过了瘦高个儿的身体。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了整栋别墅。 没有人来回应陈磊,因为这屋子除了他一个人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待他的心绪逐渐平缓下来,收起大张着的嘴,瞟一眼房间,哪里有什么瘦高个儿?是他眼花了?可刚才脚上的感觉明明很真实啊。 陈磊心中疑惑,想着这左右是自个儿的家,连自己都怕住在里面的话,以后怎么跟妻子和母亲交待? 他大口深呼吸,鼓起勇气站起身来,下床,捡起地上的匕首,把手扶在床沿上。定了定神,陡然一掀床单…… 床下空空如也! 刚才是他的幻觉? 他边挠头边站起身,就在这须臾间,房间的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灯泡发出“嘣”的低响,然后整间房子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他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几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屋里如泼墨般昏暗一片,除了他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其他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房门“咣”地发出重重的声音,关上了。因了这声音,房间内莫名添了一种难闻的味道。似乎是鱼腥味,又似乎是腐烂的肉味。 在经历了接而连三的恐怖事件后,陈磊几乎吓得窒息过去,可是他又不允许自己真的昏倒,以他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只要人是清醒的,一切就有转机。 他极缓极缓地站起身,试探着向房门口迈步。 一阵极其微弱的声音自他的身后传来。 同时,窗外吹进来了一阵吹风,把窗帘挑起,那难闻的气味更加大了些。 是谁在他的床上!? 陈磊颤抖着,不敢转过身去看,摸到了墙上的开关,死马当活马依地试着开了几下,没想到灯竟然亮了。屋子一亮堂,恐惧便少了几分。只是……他背对着的那张床上,那轻声的话语似乎明朗了许多。 他不敢贸然转过身去,怕看到刚才那瘦高个儿正站在他的床上,用长刀对准他。又或者是,那瘦高个儿拉长着白脸,麻木地望着他,正等着他转过身,便说一句:“阎王叫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的话。 犹豫了半晌,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幽暗的氛围,以及空中飘来越来越浓烈的腥臭味,缓缓转过头去。 两秒过后,陈磊的脑中轰然乍响,顿时天崩地裂般地惨叫起来,那凄厉的叫声在屋里回荡,久久不去。——刚才,就在刚才,在他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极度恐怖的画面。 他看见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躺在床上睡觉。 只是那张脸上,长满了鱼鳞。 第五十六章 :别墅里的鱼灵 在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中,陈磊连滚带爬出了房间。打开了大门冲进夜色里,朝他家老宅的方向,逃也似地狂跑。 当夜,陈磊在母亲的床上颤抖了一宿。迷迷糊糊间,等反应过来事态紧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了。 也就是此时,陈磊来佘山找我们的时间。 我望着陈磊此时邋遢的模样,心道他该不会被吓得七天没洗澡吧? 从陈磊的描述来看,之间他并没有睡着却不能动,多半是鬼压床所至。也就是睡觉的时候思想是清楚的,可身体却被“灵”给压制住了,不能动弹。 相较于鬼压床,还有一种医学上的解释,那就是睡眠障碍。 睡眠周期分为入睡期、浅睡期、熟睡期、沉睡期,快速动眼期。当人在半梦半醒之时,脑电波是清醒时的波幅,可以控制呼吸肌和眼肌,而此时人的身体却已经处于快速动眼期,俗称做梦期。在这个周期的情况下,人的脑电波虽然有意识,可骨骼肌却已处于极低张力的状态。科学上说,这是缘于对人的保护作用,可以防止我们在做梦时,随着梦里发生的事情,而做出伤害身边人的事情来。 在这个科学的解释里,有一条睡眠障碍的漏洞:熟睡中的人在不明原因下,呼吸肌和眼肌突然清醒了过来,可骨骼肌依然在沉睡当中。 ——这个不明原因到底是什么,大家自行理解吧。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虽然不认同师父的“天命难违”,但是万物间短暂的因果关系,我还是信的。这陈磊八成是惹上鱼灵了。 他不是说最后看见的床上那人脸上有鱼鳞,而且房间还弥漫着鱼腥味么。 陈家庄位于上海和江苏交界的地方,村民们大多以养淡水生物为主。鱼、螃蟹,龙虾,黄鳝等。如此一个“鱼乡”,生了鱼灵并不算稀奇。关键只看这个鱼灵跟陈磊之间的渊源,究竟是怎样的了。 今晚,便会有个答案。 当我们到达陈家庄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师父却不允许我吃饭,说是人间五谷会阻碍我对于“灵”的感识。我极不情愿,除开我是块石头不谈,我本来就是一个粗人,粗人哪有不吃饭的道理?民以食为天! 陈家庄的房屋建成并排式,前门对后屋,两排房子中间相隔一条浅河,浅河这边是一条水泥公路,对岸便是另一排房屋。虽然造型古老,但设备都很先进。几乎每家每户的屋门口,都有一个车库,里头停着小轿车。而大些的货车,则停在了屋侧更加空旷的地方。幸好房顶上并没有像我们竹屋那样的烟窗,以及每晚升起的阵阵白烟,要不然我该更饿了。 进到别墅之前,师父将糯米沿着屋子周围撒了一圈,然后叫陈磊去避一避,我们先在别墅里住一晚。 这别墅是陈磊把自家的大鱼塘填了,然后建成的。据他的回忆,当时是一位过路的风水先生专门选的风水宝地。根据风水理论,如果地形长方形的,且南北长,并且阳光充足,那么是一块吉地。但是如果是东西长,而且光照差,则为凶相。 选地皮的话,地形以正方形最好。地形方正,八卦俱全,五行相合,阴阳协调。能为后代子孙带来好运。 可是,眼前的别墅,地形却是前宽后窄,不仅容易散财,一生凶祸常有,儿孙也不兴旺。这样的地形我们称之为“棺材间”。在我和师父看来,整栋房屋的地基形状就是前宽后窄,也不知道是建筑工人的失误,还是那位风水先生看花了眼。 别墅的前头有一个大院子,土泥巴地,还没有来得及下水泥浆子,想来是那些施工的人都不愿意来弄了。跨进院门,我并没有鬼气森森的感觉。师父用罗盘对着院子的东南面打着,然后用左手点算了一下,道:“阿辞,剪刀。” 我会意,立马把木箱子打开,将那把小剪刀拿了出来。走到师父下脚的地方,把剪刀头朝下,插进土里。 接着,我们按照陈磊的讲述,准备上二楼去,可是在路过大堂客厅的时候,我愣了愣。 这客厅的形状居然是圆形的! 棺材间遇上圆形厅,简直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情景。 一间屋子的地势是圆形的,那么这间屋子的主人必然一生穷困潦倒,难有成就。相对而言,t字形、十字形的房屋会使房主的婚姻和事业都不顺利,命运坎坷。而三角形的房子最是要不得,不仅为认为是凶宅,对婚姻和事业也极为不利,住在里面容易诱发疑难杂症。地形不正,造成某个方位缺角,势必会破坏八卦五行阴阳之间的协调,从而影响人的健康与财运。 简单举个例子: 拿三角形房屋的北面来说,缺角的话,则为卦位坎,玄武之位,五行属水,代表中男位置。使中男产生神经、肾脏以及泌尿系统等方面的疾病。父母之间的感情淡薄,子女体弱多病,家许不美满,财运也会衰败。 风水的好坏与房屋的地形息息相关,也与房主命脉相连。 压下心里的震惊,我们上了二楼,走到陈磊所言的闹鬼的房间。 陈磊刚刚临走前,说他被鬼吓到了,连床上的被褥都没来得及叠,也没有人敢进来帮收拾,很不好意思地说“失礼失礼”,可是,当我看到房间里的一切时,不由呆了。 房间里非常干净,除了一张床,其余什么家具都没有。而且大床置在房间的正中央的位置。床单铺扯得没有一丝褶子,被子整整齐齐地呈三角形摆放在床的角落。 三角形的被子叠法,在八十年代是最为流行的。那时候各家新姑爷或新娘子,最热钟的事,就是把被子叠成三角形,然后邀三五成群的同伴们来观赏。 棺材间,圆形厅,三角煞。 这么多因素齐聚,可想而知不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又是谁故意为之呢?谁与陈磊有这么深的过节,造了这些风水煞阵来害他? 在房门的门窗上分别贴上黄符,巡视一周,并无异样。 师父问我困不困,困了就躺到床上去休息一下,我当然不干,就算我不怕鱼灵,可这床上陈磊睡过。 “那便同我一起睡地下吧。”师父将黑色外套一脱,把床单掀起,将外套铺了进去。 我仔细瞅了瞅这张大床,不像是平常人物所睡的两层“席梦思”,而是八十年代的弹簧床。床底下空得很。没有片刻犹豫,我率先钻了进去,在里面打了个滚,将衣服铺平。 师父也躺了进来,挨着我的左侧。 灯没关,电灯的余光从床单下面照进床底下。 我和师父起先躺在里面背靠着背,一个姿势久了,我胳膊有点麻,便动了动,师父以为我冷,翻了个身。刚好我也在翻身,便与师父的脸贴上了。相隔如此近,呼吸声几乎喷在彼此的脸上。 “阿辞,冷么?” “不、不冷。”我脸一红,心砰砰直跳。古有云:佳人气如兰。眼前的师父,不正是那佳人么。 这个姿势僵硬了十多分钟,我实在扛不住,嗫嚅:“师父,你转过去好不好?” “为何?”师父疑问的神色看得我心慌意乱。 我一时找不到理由,半撑着手想坐起来,谁知忘记自己在床底下,脑袋“砰”地与床板撞上又反弹回地面,速度简直在顷刻之间,疼得我呲牙咧嘴,眼冒金星。揉了揉发被碰疼的那一处,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要是被反弹回地面,也应该撞痛后脑勺才是啊? 伸手一摸,原来师父的胳膊正枕在我头下。 “师父,我疼。”我躺在师父的手臂上不想移动身子,便故意耍懒。 此时,我仰头睡着,师父侧身望着我,我不敢转头去跟他的目光相视,便一直打马虎眼。 “乖,别动。”师父淡淡的话语响起在我耳边。 大约子时,我半睡半醒间,依稀闻到了水腥味儿,浑身有种置身于冰水中的感觉。那冰水从我的脚底钻进骨子里,再渗到肩膀上,再蹿到天灵盖上,来回游走。 我打了个抖儿,彻底清醒过来,许是惊动到了师父,他微微动了下身子,接着,大手一捞,将我整个人紧紧拥在了怀里。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温言低语。 寒气褪了些,可是不到一分钟,又重新渗了回来。 我冷得牙齿打架,蜷缩在师父怀里像只小猫。这冷冷得不正常,应该是那鱼灵要来了。 鱼灵的心里,竟然如此的冷! 鱼腥味越来越近,近得,仿佛那个鱼灵就睡在我们的身上。我实在忍不住,迅速转过身,背对师父干呕起来。 “帝尊,属下来迟。” 不知从哪传来似狂风怒吼般的声音,钻入我的耳中,我猛地一激灵,是谁在说话?他叫谁帝尊? 师父将我的嘴一捂,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脑海里:“阿辞,别说话,是禺疆。” 禺疆? 我的嘴巴被止了声,说不了话。师父将一面八卦镜伸到了我眼前,“看这里。” 第五十七章 :禺疆 这面八卦镜平常是一个八卦的图案,此时,跟直播机一样放着视频。 不,不是视频,而是床外面的情景。 四四方方的房间内,灯大亮着,在我们藏身的床的尾部,有一个人面鱼身的灵跪在那里,头半低,左耳朵和右耳朵上分别悬挂着小指粗细的青蛇标。 这就是禺疆? 传中说脚踏两条青蛇,管辖北方的风神? 世人常把西北风称为“厉风”,那是因为据说禺疆虽为风神,却四处刮起西北风,传播瘟疫。人一旦遇上,就会被伤到。这样一位传说中的厉害人物,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瞪大双眼,心突突直跳,却又不敢乱出声。 “帝尊,属下来迟。” 禺疆的嘴里动了动,跟之前相同的话语又响了起来。 我紧紧盯着八卦镜,禺疆该不会也是在叫师父帝尊吧?怎么这么多上古之灵都把师父当作帝尊?明明只是取了颛顼帝的几滴血而已。况且,师父也说过他的记忆和身体并没有受到颛顼的影响,怎么会…… “风神禺疆,擅离灵墟,闯入人间,汝罪可知?” 师父躺在我身侧,单手搂我在怀里,身子温热踏实。可他淡然文雅的声音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冰凉与决绝。 这就是师父所修的神灵之音。他又在是以玄帝颛顼的身份哄骗禺疆了? 禺疆听闻师父的话,两个耳朵上的青蛇标像ps渐变一样,变成了赤红色。他低头沉默片刻,突而又抬起头来:“属下……属下知罪。可是帝尊,并非禺疆有意打扰人界阴阳,实乃万神盼您归灵。” “既知,当诛!” “帝尊……” 未等禺疆开口求情,师父又道:“念汝悔意,免去死刑。”师父拿八卦镜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我正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脑中胡乱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见到师父这个样子,不由心惊望去。 师父的脸已近雪白颜色,唇角有丝丝血迹。我疑问的话还没出口,师父复又用手捂上了我的嘴,轻轻摇了摇头。凝了凝神,将八卦镜放正,神态若腾云在半空的道者,其声深远犹如雷震:“风神禺疆,镇此阳宅六甲子。” 禺疆显然没有料到师父会这么轻易饶了他,两条赤红的蛇儿的尾部打了个圈,整条蛇身又恢复了青色。他将头重重一点,狂风般的声音消逝而去:“属下,领命。” 师父凑到我耳边,呼出的气中血腥味很浓:“阿辞,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心道那么客气做什么,需要什么尽管来啊。嘴巴上盖着师父的大手,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好眨着眼睛点点头,以作肯定。 师父将捂着我嘴巴的手松开,慢慢移到我的左胸膛处。他每离我的脑口近一分,我的心跳就快上一分。直到我的心快从嗓子眼碰出来的时候,师父的手停在我左胸膛上方五公分的位置。他虚空抓了一下,嘴里念念有声,虽离得很近却听不清切,似乎是古老纷繁的咒语。我顿时感觉心疼得厉害,胃里一阵血气翻涌,双眼泛花。 在昏迷之迹,我看了一眼八卦镜。禺疆的整个身子在空中淡去,留下最后一句话:“谢帝尊不杀之恩。” “师父……” 我望着师父唇角溢出的血色,只喃喃了两个字,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迷糊转醒,那阵令人作呕的鱼腥味消散无踪,我们仍然栖身在床底下,窗外鱼白的光照进来,在师父的侧脸上印下一片雾蒙。 我心脏部位隐隐作痛,几度开口,嗓子干涩,只好用手轻轻推了推师父。 师父低低应了一声,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搂抱着我,另一只手则正贴在我的后背上缓缓注入暖暖的气流。只是那气流顺着顺着,竟然逐渐淡去,变得冰冷。 我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力气,师父元气大伤,看起来比我还要严重。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躺在床底,衣发尽凉。 ———————— 师父身着广袖白袍,仙风道骨地负手立在云端,面容闲淡儒雅,宛若神祇。清风吹起他的衣袖轻拂过白云,被打散的云朵染到他的衣服上,青丝长发,白衣翻飞,飘然出尘。在他的下方是一条汹涌的急流,我站在急流彼岸,仰头凝视这幕情景,隔着远远的界限,大喊了一声师父。他被我的声音惊动,目光却投向我的身后,露出一丝惊讶,遂后又恢复了安定。 “放了她,我跟你们回去。”师父在说话。 我转头望去,身后竟然站了三个人形模样的光晕。紫色为首,其后是月光白以及青碧色。 若要以人的身形来论,紫色和月白是男子,青碧色则为女子。 越想,越觉得这种场景十分熟悉。我伸手去碰这三团色彩不一的光,师父的声音却在我耳畔晌起:“阿辞,快逃……” “师父?”我偏头去望,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右边。他将我的手臂一扯,向后一带,身形急转与我面对面,双手击出一拳,将我推出去很远。我踉跄几步,跌坐在了那道急流边上,脚下一片冰凉。接着画影剑破空而来,刺穿了我的胸膛。剑仍然在空中极速飞着,带着我的身子,落入河水里。 我大睁着双眼,喊出的声音响彻云霄,却被流水吞噬:“师父……” “师父!”我睁眼醒来,猛地坐起,头磕到床板上。顾不上疼痛,我低头看去,师父睡眼惺忪地望着我,喃喃:“阿辞!” 原来刚才被剑刺穿胸口只是一场梦…… 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师父脸上有了血色,身体应该没有大碍。腰酸背疼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朝窗外望去。天色渐亮,早起的人们已把车开出车库,用防尘毛巾擦拭。漆亮的车身印出人脸,满面春风。 崭新的一天! 师父走到我身边来,胳膊上搭着已经弄脏了的黑色外套。我把外套拿过来,叠好,放进包里。 “师父,我做了个梦。”我背靠着窗子,大方盯着师父的俊脸看。 师父微愣,走到昨晚禺疆站过的位置,弯腰捡了一颗透明的水滴珠,放进口袋,然后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三角被散开,再转身,回我:“我也是。” 我把背包递给师父,自个儿拿了木箱子,活动活动手臂,受伤的那只胳膊比先前更疼了:“师父,我梦见你戳了我一剑。” “我梦见有人想取你的心。”师父把包背到肩上,往楼下走。 我跟在他身侧,不依不饶地揪着一个梦追问到底:“所以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用画影剑戳碎我的心?额……我是说,除了项易,谁这么狠毒还要我的心?” “你是女娲灵石幻化而成,灵源一旦完全觉醒,可通阴阳、定生死。”师父走到院里,我从木箱子里取了根红绳给他。他将红绳绕在那把剪刀上,然后一路沿着大门牵进来,再回到楼上的房间,把线绳的这头打了个结在门的把手上。从口袋里拿出那粒透明的水滴珠子,顺着红绳一路下滑。我们跟在水滴后头,快步下楼走到剪刀处,将剪刀拔出。 师父在北面墙角挖了个坑,把水滴从红绳上取下,丢进坑里,再将那块石镇从包里拿出来,同样埋到坑里,最后添了一把坟头土以及一道阴合同进去,再把土给埋了。 那滴水滴珠子正是禺疆所化,他昨晚答应过师父,以真身镇守这座宅子六个甲子。 一个甲子等于六十年,六个甲子则是三百六十年。 三百多年对于人类来说非常之漫长,可是对于灵来说,却是弹指之间。三百多岁的植物成灵,相当于人的幼年时期。 师父告诉我,陈磊家这别墅并不是实质上的砖瓦建得不好,而是地基没打好。他肯定在建房子的时候,与瓦工发生过口角。而这房子恰好上填了一口鱼塘,然后建盖成的,所以禺疆刚好在陈磊与瓦工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入侵了屋子,改了风水格局。 没必要的言语之争引发的大祸患。 禺疆可不是一般的鱼灵。要不是遇上师父,陈磊这房子怕是会聚越来越多的阴魂,后果不堪设想。 收了红绳,划上一根火柴,连着一道阳文书,一并烧在了石镇前面。 黑灰扬开老高,盘旋而起。 我打了个电话,让陈磊过来收房子,并问他是不是在建屋子的时候跟建筑工人吵过架,他眼睛蓦地瞪得老大,然后点头,说是,说那工人想偷他的水泥,他找人打了那工人。我问他到底水泥丢了没丢?他嘿嘿直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我觉得他很无趣,便告诉他这房子以后干净得很,并且他家以后人丁兴旺。 “真是活菩萨!”陈磊朝我和师父各行了一个大礼,“我老陈家七代单传。今年我四十三了,只有个女儿。要是我那老娘们儿肚子争气,给生个大胖小子,我一定来佘山还愿。” 我耸耸肩:“不必啦。你以后多行善就好。” 第五十八章 :春之药 陈磊一下了了两桩心事,高兴得不行,非留我们在这里吃饭。我们婉言相拒,请他送我们回了家。 回到佘山竹屋,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直接奔进厨房,下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饺子。 隔着腾腾雾气,我盯着坐在桌对面的师父瞧:“师父,禺疆为什么也叫你帝尊啊?他可是颛顼大帝身边的臣子。”师父一愣,筷子上的饺子落回碗里,溅起几滴滚汤,我忙拿纸巾擦去:“师父,是不是饺子太滑了?我去拿汤匙。” “不必了。”师父把筷子整齐地横搁在碗上,站起身,走到我旁边,抚了抚我的头发,“阿辞,阴阳道习得如何了?” “额?”我没料到师父会反过来问我这个,我上学时成绩并不拔尖,各门课业在师父的补习下才勉强及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阴阳之道,那真是天方夜谭。触及师父期盼的目光,我硬着头皮道:“阴阳道分为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推八字、看风水以及六爻八卦都属于上九流,其代表人物,一流墨子二流医三流地理四流推,五流丹青六流相,七、七、七僧八道九琴棋……”我的声音越说越小,不敢再跟师父对视,“上回你说要着重教我风水,风是气流等自然现象,水则是指水流。风水发展到现在虽已历经几千年的沉淀,但是古代的堪舆之精华却也是因为这几千年的传承,而变得高深莫测。”越扯越离谱,我只好把头低着,继续喃喃,“师、师父,我说错什么了么?你这样看我……” 师父缓缓摇头,对我的回答极其不满意,却也无奈。少顷,淡淡道:“你可否不看黄历,便推算出天干地支?” “好、好像可以。”我塞了只饺子进嘴里,故意把声音弄得含糊不清,“出生年份除以十后,余数就是天干;出生年份除以十二后,余数就是地支。天干的甲序号是四,乙序号为五,依次类推到癸,序号是三。地、地、地支也是一样的道理,以子为四开头,亥为三收尾……”师父的神色在我说话期间越来越沉,我只好打住话头,试探着问,“师父,你只说不看黄历,没说不用计算器吧?” “如此,也可。”师父冷着脸走到窗口,负手抬头望天,声音透着疲惫,“你何时达到三清的道行,我便将一切都告知于你。” “真的?”我大喜,把最后一个饺子解决掉,凑着碗沿将汤喝光,跑到师父身边,“你的身份,你的过往,你一切的一切都告诉我么?”师父点头,我伸出小指勾了勾,“不许反悔。” “我何时骗过你。”师父转头看我,将眼底的失望藏尽,唇边浮出淡淡笑意,如了我的意,将自个儿的小指与我的小指缠在了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跟讨着了肉骨头的小狗一样,我满心欢喜地把桌上那碗饺子端给师父,谄媚地笑:“师父,你伤了元气,多吃点饺子补补。” 师父接过碗:“你也累了,去睡吧。” “那师父晚……”我挥手,转身,安字没说出口,因为屋外的朝阳正熠熠生辉地从门口照进来,我便改口,“师父早安,晚上见。” 屋外和风日暖,桔色的太阳初升半空,渐变成金轮。 倒在床上美美睡了一觉,起来时已下午五点,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脏衣服,于是便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发现胳膊上的伤竟然不疼了。在伤口周围左捏右捏,真的不疼。小心把纱布拆下,皮肤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到受伤的痕迹。我伸了个懒腰,在床上做了三四个俯卧撑,一点都不吃力。 师父不是说女娲灵石是水属么?莫非水能治愈我身上的伤? 这个惊喜的发现我急需跟师父分享。 我把门关紧,打扮一番,便开门想去告诉师父。 “师……” 我抬手开门才开到一半,便迎面碰上曲三清放大了的脸。我忙后退一步,与他隔开距离:“曲哥哥,你想吓死人啊?” 曲三清跟中了五百万似的,扯着大大的笑脸:“辞世,我刚想敲门你就出来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没空跟他斗嘴,我急着推开他:“别挡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师父。” 他不依不饶拦在我前面:“楚先生在闭关,不见客。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 “别闹!我是内人,你是才客!” “这么快把自己当内人了?”曲三清右脸上的黄金面具在夕阳霞晖里,反射出灿烂的光,真逼人的眼。 “我、我是他徒弟,当然是、是内人了。”我想瞪他来着,可是被那光给刺得睁不开,只好半眯着,斜睨他,然后把门一关,用全身的力气抵住门。 不是不晓得曲三清话中的意思。我拍拍胸膛,顺着狂跳的心。 师父虽然对我不同于一般人,但师父既没有跟我表达心意,也没有答应过我的告白,我还真拿捏不准师父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况且,阴阳道还不能破身,否则会损修行。 都说同性相知! 曲三清跟师父一样都是阴阳先生,且是男子,那么,应该懂得彼此的想法吧? 我把门又打开,把头发顺到耳后,甜甜地朝曲三清笑:“曲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呢?人家给你泡杯茶喝……”我不顾曲三清眼中鄙视的眼色,自顾把他拉到堂屋的桌边坐下,瞄了眼师父的房间,门紧闭着,看来是在休息。 将茶香袅绕的杯盏端到曲三清面前,碰上他狐疑的目光,我温柔地笑:“干嘛?我脸上有花啊?” 曲三清双手抱胸打了个拌儿,“别这样说话恶心我。”端详着茶杯,不敢喝:“辞世,这里面下了春chun药么?” “要下也不是对你啊。”我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见曲三清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我涨红着脸,怒瞪他一眼,“你丫喝不喝?不喝我去喂小黑。” “喝,喝。”曲三清将水面上的几片茶叶吹散,小抿了一口,“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听到他这么大加赞赏我煮的茶,忍住没告诉他这其实只是昨天我和师父喝剩下的,昧着良心接过话头:“曲哥哥,你也觉得我泡的茶长进了是不是?” 曲三清闭眼,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俗人。” “切……” “说吧,这么大献殷勤,想奸谁盗谁?”曲三清把茶盏放下,单手抚在黄金面具上,翘起二愣腿,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额……”有事相求,我只好压制住与他吵嘴的心思,轻声相问,“人家只是想正正经经向曲哥哥请教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说。”曲三清典型就是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的人。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把杯子在手中来回搓着,“你知道享灵人么?” “知道。也是阴阳两界的通灵者,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专以走阴为主,做梦能预见未来某些事情的片断。” “享灵人死后,会有轮回转世么?” “这个不好说。如果前世为人,就可转世。楚先生的母亲是株阴木,她跟你一样都没有转世的可能。哦,忘了说,她就是享灵人。” “这个我晓得。” “你晓得?” “师父告诉我了。” “看来楚先生还真是变了。”曲三清欺身向前,往我的脸上吹了口气,“投石问路?另有隐疾?辞世,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和师父不是说我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么?我就好奇问下。还有你说我命有桃花劫,哦……那都不是重点,其实我想问……”我琢磨着怎么开口相问比较委婉一些,想了想,道,“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吧,她是个女生,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好像对她若即若离。一会儿宠得不行,一会儿又冷冰冰的,这是为什么呀?” 曲三清鄙夷地看了我几眼,重新坐正身子,满不在乎地道:“就这个啊?神神秘秘的,这能是为什么?当然是那个人不爱她咯。” “应该……不是吧。他不爱她的话,怎么会教她那么多东西?” “老师教书,那他爱每个学生么?” “牛头不对马嘴,这个爱跟那个爱又不一样。” “就算他爱她,你这么苦恼干嘛?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是我朋友,是她苦恼。她让我问下经验丰富的人——你谈的女朋友不是挺多的嘛——她想表白,可是又没有勇气。因为她曾经告白失败过。别那样看我,那个男人很喜欢我这朋友的,拒绝她,也、也可能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交过女朋友?辞世,我告诉你,有理由的就是不喜欢,喜欢的就算隔了天涯海角也会在一起。” “喜欢的!喜欢的!他说阴阳之道不能破了童子身,不能结婚。” “不能结婚?嗯,这个理由倒是很合理。他放不下如花美眷,又舍不得多年道行损毁,所以就犹豫了。”曲三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的心随着他的动作,时起时落,紧张得要命,怕被他看穿进而嘲笑,也怕他去告诉师父。 好不容易才跟师父有了“质”的进展,可不能叫曲三清给搅黄了。 第五十九章 :与心爱之人长相守 夕阳夕下之迹,天边云彩如花开千红。袅袅迢迢的轻雾染上树枝,绕成一片奇景。 我将屋里的灯打亮,坐在椅子上喝茶想心事。曲三清站起身朝屋外走,来到那株梨花树曾经生长过的地方,蹲下,背对着我:“辞世,把你家小铲子拿出来用一下。” 我哦了一声,放下茶杯,跑到灶房把铲子拿来给他。他接过,在地上挖了个浅坑,将一朵拳头大小五彩的小花放了进去。用铲子将挖出来的土打散,再细细填到小花的上方。 一丝微弱的灵源钻入我的脑中,我不由想起在湖北荆州古城墙见到的那个花灵。 我也跟着蹲了下去,仔细瞅了瞅还露出一点儿在外头的花瓣,问道:“曲哥哥,这是迷榖花灵?她怎么被打回原形了?” “你还知道关心它!它在阴司引路时耗光了所有修为,楚先生把它交给我养灵很久了,现在才幻成了一粒种子。” “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么,大惊小怪。” “辞世,你是不是没有同情心呐?” “有啊,要不然我现在哪会愿意让你把迷榖种在我家梨花灵生活过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又不是师父,整天慈悲为怀。” “你个死妮子是一点都不像楚先生,都是他给你惯的!”曲三清一巴掌拍到我脑袋上,他手上的泥土都沾到了我的头发上,我才刚洗完澡,被他这一弄,火大得很,可又不好意思现在就发出来。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抓了把土,用力在手里揉搓了一下,然后出其不意往曲三清的头上抹去。他见我朝他伸出脏手,连忙向后躲。不料我一手的泥巴没有弄到他头上,倒是把他没有被面具遮住的那半张脸给抹成了灰色。 “哈哈哈哈……”我捧腹大笑,“小丑曲,看你还怎么去祸害小胭。” “是她祸害我!”曲三清也不管脸上的一片泥,继续笑嘻嘻地捣鼓迷榖花,“上次把她困在鬼打墙,老项英雄救美成功,说不定现在两人正如胶似膝地腻着。我给老项打了几个电话,他都不接。” “我不管,反正你下次不准再欺负小胭。” “喂,辞世,我们认识的时间比较长吧,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她死缠烂打好不好。” 我双手托着下巴,可怜兮兮地望着曲三清,眼里挤出些雾气:“曲哥哥,我只有她这一个朋友。” 曲三清站起身,懒懒倚进绚烂的晚霞中。 我仍蹲在地上,曲三清逆光面对着我,从我的视线望去,他仿佛将整个身体都藏在了蝉翼般的金辉中,以云为衬,以林为景,端得他如同临江的仙人,踏水凭空。我盯着他脸上的黄金面具瞧,心里痒得恨不得一把掀开那层金色,好看一看他为什么能这么出尘。如果把师父比作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的话,那曲三清必定是不沾烟火的仙子,不,仙男。 曲三清就这样站着看了我好一会儿,轻轻点了个头,然后又蹲下,用小铲子慢慢倒腾地上的土。“辞世,你认为爱情最美好的地方是什么?” 我嘿嘿笑了两声,歪头回道:“爱情最美好之处当然是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相守,一切水到渠成。” 曲三清低着头:“既然如此,你那位朋友已经跟心爱之人长相守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表个什么白?” “我没说他们长相守你怎么就知道了?”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已经做了肯定的回答么。 太阳光渐渐沉去,暮色渐浓,我蹲在地上看曲三清一丝不苟地种迷榖花。 迷榖花的灵识很微弱,正如曲三清所言,受到过极大的重创。不过还好,她现在生长在佘山,我可以好好照顾她。佘山地灵,应该要不了几年她就能再重新幻化成人形了。 曲三清仍然在拨弄着迷榖,我看得实在无聊,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身后转来曲三清的话:“辞世,这绝对不是发生在你朋友身上的事吧?” 我脚步一顿,愣了愣,硬着头皮回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八年前,我第一次来佘山,楚先生也说过阴阳之道不能结婚。” “额……”我怕听到曲三清说出什么让我放弃的话,便想加快步子走,却听到料意之外的一句话:“给他一些时间。” 我回过头,迎上曲三清的目光:“啊?你说什么?” “我说,给楚先生一些时间。”曲三清缓步向我走来,将小铲子还给我,笑容透着些苦涩,“阴阳先生如果破了童子身,每逢七月半鬼门大开之时,道行就会减半,届时曾被他治过的小鬼妖灵会回来寻仇。辞世,你要好好学习阴阳术,知道么?” ——“阿辞,你何时达到三清的道行,我便将一切都告知于你。”师父说过。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我把铲子的木柄捏紧,踮起脚尖拍了拍曲三清的肩膀:“好哥们儿,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曲三清温柔地笑了几秒,宛如临家大哥哥,可是……他大手猛地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恢复痞性开始无尽地损我:“以你的笨脑子三年五载也学不到楚先生的十分之一,真跟楚先生发生了关系,记得告诉我。七月十五我来保护你们。”说完也不等我的回答,径直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不要谢我,请叫我雷锋。” 我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回到屋里,师父的门缝里透出了微白的光,看来师父已经醒了。我忙到洗手间把头上的土弄干净,再把衣角整整平顺,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个表情,以最满意的姿态和笑容走了出来。 曲三清嘴巴虽然不招人待见,但他的话有些还是很有道理的。 既然能长相守,我为何还有纠结那些俗事礼节呢?不能破身又怎样?不能结婚又怎样?大不了我就在这山里陪着师父,当个老姑娘。那个鱼水之欢我没有尝试过,也没多大向往。眼下,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下定决定,心里满满的正能量。 师父推门而出,见到我,轻声寻问:“阿辞,你手上的伤好了?” 我欢喜地跑过去挽起师父的手臂:“原来女娲灵石遇到水,还能再生的功能,哈哈,好智能。”师父任由我拉着,走向屋外。我指着迷榖花落下的地方,“曲哥哥刚才来过了,他把迷榖种在这儿了。” “昨日正好是春分,他倒是有心,跑了两趟。”师父走上前,将手指咬破,滴了滴血在那泥土上,赤金色的光芒一闪即灭。 “他昨天也来了?”一年之中,春分当日种下的植物最容易存活,昨天曲三清来肯定是想种迷榖花的,结果我和师父都不在家。可,刚才曲三清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阿辞,准备九十九个金元宝,明天我们去一趟松江古玩城。”师父拉我回屋,淡淡吩咐,“把三清也叫上。” “好。”我一蹦一跳跟在师父身侧,“对了师父,我想买个烤箱。”要想抓住一个男子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不知道这说法对是不对?就算不对,我跟师父一起生活,多少也要会点烹饪。 这要被曲三清知道,又该嘲笑我矫情了。 师父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开始写文书。听到我问他,“嗯”了一声。 我半趴在书桌上,欣赏师父的笔锋:“师父,我做饼干你吃好不好?” “嗯。” “你喜欢什么味道的?甜的还是咸的?” “不放荤腥就好。” “……” “阿辞。” “嗯?” “你何时开始忌口?” 啊?师父又发现我偷吃肉了? 我捂着嘴,连连后退:“师父,我保证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绝对绝对不打你的主意。你别连这点爱好都给我剥夺了。” 师父镇静自若地书写着,没有过来逮我,非逼着我以后不吃肉食。我趁着他还没发话惩罚我,赶紧遁走。回到房间,愕然发现书桌上搁了两沓人民币,我拿在手里,正思索着是师父给的还是曲三清给的,手机响了。是曲三清的短信:我到家了。钱我放你桌上,全款。 我回了一条信息:是王月的? 他:不然你以为我会跟楚先生似的养你? 我:哼……师父让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去松江古玩市场。 他:几点碰面? 我:师父没说。 他:那我等你电话。 我:嗯,晚安。 他:好梦。 把钱全部放到枕头下面,美美睡了一觉,梦中我用这些钱,把外婆的庙建得气势恢宏。 次日天刚蒙蒙亮,竹林边上就有人在大喊。我起身来看,见是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想必他就是师父昨晚所说的需要我们跑一趟松江古玩城的“客人”了。 师父在房内吩咐我把这男人请进屋,我照做,并给他倒了杯水,递块毛巾给他,让他把头发上的雾水擦擦。 他一坐下来,余光四处打量,然后问我是不是一直住在这竹屋里?我点头。 “小姑娘,你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吃得了这种苦真是难得。”他慢条斯理地拭干头发。 “我从小就住在这里,习惯了,不觉得苦。”我耸耸肩,直言道,“你遇到什么鬼事尽管直说,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第六十章 :每个人的影子都有浓淡之分 他喝了口热水,道开了,说来找我们,是遇到了非常诡异的事情。 我瞧他之前走路步子轻快,脚落地时脚跟先脚尖后,是大多数人走路的方式。唇红齿白,肤色红润,眼中没有黄色和白色的点,甚至连黑眼圈都没有,如此推断不仅没被鬼缠,反而睡眠质量还挺好的。要是遇到有执念的鬼魂的话,必然是脚后跟稍微离地。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就是像唱大戏的花旦走路一样,是脚后跟先着地,且极缓极轻地走路。 根据我的观察,并没有魂鬼跟着他,那他所为何来? 师父开了房门出来,径直走到桌边,坐上正位,缄默。 我端了花茶给师父,师父接过,轻吹去茶面的花瓣,抿一口,眼皮都未抬。 那男人一见师父出来,连忙把自己手机掏出来,盯着看了几秒,又去看师父。我凑上去瞄了一眼,他手机上有师父的照片。 “楚先生,真的是您?久闻您过阴的本事了得,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他把手机一放,扑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个头。 师父又喝了口茶,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你既然已经找到了我们,我们当然会不遗余力,且先说说遇到什么事了吧。” 他一扫刚才跟我说话时镇定的神色,慌乱得口吃起来:“我……我的影子越来越淡了。” 此时是在屋里,难怪我看不出他的异样,原来是影子的问题。 ——也许大家从没留意过,人的影子在相同的环境中,有浓淡之分。 比如在同样空旷的地方,你和你的朋友同时站在太阳底下,穿着同样的衣服,除开细微的光照不谈,你们映射在地上的影子是不同的。并不是形态上的不同,而是深浅不一样。有些甚至能直接用肉眼察觉。 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摄灵”。 人在不知情的时候,影子被一种灵物给摄了去。 最开始,人的影子会慢慢变淡,到最后影子会消失无踪,那么这个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本查不出任何原因。——急性心肌梗死或许是唯一沾得上边的理由。 我请他先把自己具体的情况说一说,我们也好“对症下药”,他在椅子上坐直身子,跟我们讲了自己半生的故事。 他说他叫邓五根,今年五十二岁,在福建拥有一个千人的大工厂,身家过亿。可任谁也料不到,眼前这位亿万富翁,曾经在天桥底下讨过生活。 那还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邓五根住在莆田城郊一所废弃的工厂里,他在那儿搭了一个简陋的窝,将之称为家。家里除了他,就只剩下厂旁的那口枯井,以及井边的老槐树。 白日里,他会蹲坐在莆田某处天桥的一角,将一个破碗放在身边,把头深深地埋进膝里,等待“愿者上钩”。因为他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更不懂得在地上写粉笔字,以此来叙述自己悲惨的遭遇,来博取大家的同情。 每天,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守着。 这个天桥虽谈不上人潮汹涌,但也有很多上班族和家长学生,可是,极少有人会停下脚步来看他一眼。 谁会愿意给钱给一个四肢健全却不劳而获的人呢? 冬寒四起,北风愈刮愈凛冽,无论是城里还是郊外,都透尽了严寒。入冬的第一场雪纷纷落下,路过天桥的人的脚步越来越勿勿,临近五点,邓五根才得到了两枚硬币,他收了破碗,准备早点回家。至少,家里还有四堵墙壁可供他避风雪。 他消瘦的身影在雪中走了几步,赫然发现一条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猫见到他,将紧闭的双眼睁开,“喵~”了一声,站起来,探试着靠近他。他后退了一步,因为此时,他手里正捂着中午舍不得吃的肉包子。 “喵~~” 小猫的叫声孱弱,显然已经冻得入骨。 他像是遇到了同病相连的知音,心里的一根弦被奏起,将破碗放下,掰了一半肉包子丢进碗中。小猫又叫了一声,似是在感激他。接着就着破碗,仔细舔食着。 很快,那半肉包子被吃个精光,小猫抬起头,睁着无辜又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他触及小猫纯净的眼睛,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手抖了抖,将剩下的肉包子全放进了那个小碗里,小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碗里的食物吃干净。 雪渐渐大起来,他把碗收进怀里,朝小猫伸出了脏兮兮、布满冻疮的手。 他把小猫带回了家,取名喵子,从此他们相依为命。 喵子经过他的喂养,身子日渐圆润,头脑也越来越非常机灵。天桥上有人走的时候,它就会将前腿立起来,只用后腿站在地面,做“恭喜发财”的模样。 路人觉得新鲜——从来只有把狗训练成这样,还没见过猫也能这么聪明。——他们都认为邓五根是卖艺的,以小猫做秀,于是多少会赏些硬币给他。运气好的时候,还会有十元大钞从天而降。 邓五根在喵子的身上发现了商机,经过一个冬季的排练,喵子能够听得懂他说的话。原地跳三下,直立行走,恭喜发财,长叫,短叫…… 他去地下商场淘了宠物穿的衣物,给喵子打扮一新。 长此以往,这一人一猫的生活得到了保障。 有了些余钱后,邓五根便直接在天桥上摆起了小摊,冬天卖手套和围巾,夏天卖发卡与头绳。如此几年,他渐渐有了存款,足以买下与喵子共同栖身几年的工厂。 他将工厂翻新,做起了香薰生意。 他四处收集棉花壳,再买来染料和香精将之浸泡,之后用漂亮的蕾丝袋装起来,一元一袋出售。 这样新鲜的除味袋人们还是头一回见,价格也不贵,购买的人日渐多起来,他的小生意愈发红火,小工厂的家演变成了小作坊。由最初的几名工人,扩大成几百人。 他又发现了别的赚钱之路,于是将香薰市场打开,发展成现在几千人的大工厂。 所有的事都变了,邓五根变得富有,喵子也成了真正的宠物,不用再卖艺求生存。唯有工厂边的那棵老槐树还在,枯井还在。 邓五根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陪伴喵子的时间就更少了。他要去应酬,去跟社会上层的人物交流物价、赚钱的心得。喵子淡出他的视线,成为他心底的一抹残阳。 直到某一天,喵子咬坏了他的一张合同。那纸合同关系着他所有的财富,可是,被喵子给毁了。 官司袭来,房屋抵押,他几天几夜没合过眼,四处奔走寻求解决的方案。但他出身贫寒,没有硬实的背景,几乎没有人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帮他。喵子整天缠在他的脚边,喵喵地直叫唤,他一怒之下,将喵子扔进了老槐树旁的枯井当中。 或许是良心不忍,他没有把喵子杀死,而是每天以木桶和长绳投以肉食,喂喵子。 喵子无法死去,却又不能出这口枯井,经过头几晚尖锐的嘶叫之后,它终于学会了“逆来顺受”,每天仰着头,等待邓五根将食物从井口丢下。 邓五根终于等到了贵人相助,生意又有了转机,可是他又害怕喵子给他添什么麻烦,于是一直将喵子以这种方式喂养着。每晚,他都会去枯井边坐一会儿,用手电照进去,依稀可辩喵子正高高仰着头看向上方。这样的相处,让邓五根的心里突显难过。两个月之后,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放了架长梯到枯井里,主动下去,将喵子抱出来。 枯井下漆黑一片,幽暗又潮湿,刚一落井底,就闻到尿骚味阵阵袭击人的鼻腔。 喵子高兴地摇头尾巴,围着邓五根打转,可就是不如往常一样轻盈地跳进他的怀抱,似乎生疏了不少。邓五根望着喵子水汪汪的双眼,忍不住落了泪。他怎么能这么干?他能拥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喵子所赐,他怎么能迁怒于它、嫌弃它? 把喵子抱出井底之后,邓五根在家里整整陪了喵子一个礼拜。他买了堆成小山的玩具给它,铺了柔软的窝给它,给它最好的宠物生活。喵子与他的感情又回到了最初时的相依相伴。 如此又过大半年,邓五根交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女朋友怕毛绒绒的东西,毛线,毛领,尤其是猫。邓五根无奈,只好又将喵子重新放入井底。 ——因为他既不想喵子离自己太远,又不愿意失去女朋友。 “所以呢?”我喝了口茶,催促道,“邓总,您可不可以先讲重点?你这次上山来是为了女朋友?还是为了猫?” “阿辞,不得无礼。” 师父轻斥我一声,我料不及,转头去看他,正见他望着邓五根,眼里凛冽的光一闪即灭。“它还活着么?” 邓五根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楚先生,您是说喵子?”师父点了下头,邓五根眼底出现悲凉之色,懊恼道,“死了。我出去旅游忘了让下人喂它,它死在了井底。” 我恍然大悟:“师父,那这吃影子的就是猫灵咯?” 喵子被主人狠心抛弃两次,死后怨气凝结,产生“灵”识。——可是,邓五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影子消逝跟这猫灵有关?不若他为何偏偏跟我们讲喵子的故事? 第六十一章 :猫灵 金轮浮出地平线,跃于碧空,将万丈光芒铺向它观望了千秋万代的人间。 师父端坐在竹桌的正位,我手握茶盏颔首静默在师父身侧,邓五根则一脸期许,一会儿看我一眼,一会儿盯着师父瞧。 邓五根告诉我们,他找了当地的走阴人,那人解决不了,说是这事与喵子有关,于是把师父的地址给了他。 “阿辞,你将我桌上的桃篮拿来。”师父微皱眉,思索少顷,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银白色的金属钥匙给我。 我接过钥匙,起身往房间里走。 这可是师父最宝贝的那个箱子的钥匙,而桃篮则是用桃核雕刻而成的小篮子,用红线穿了戴在右手腕上,能避邪。这桃子核坚硬得很,刻桃篮的时候我和师父的手没少挨过刀子。就这么轻意送了出去,还真有点舍不得。 邓五根不过是遇到了自己生养过的猫灵而已,师父为什么还要动用桃篮呢? 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手抚上箱子盖,轻轻一掀,这口原木色的三十公分长宽的木箱子就被打开了。 箱子里放着桃篮,月白石,红绳,钉子,剪刀等,在普通人的眼里,这些只是偶尔用到的东西,而到阴阳先生用中,这可都是避邪驱鬼之物。 拿了最小最丑的一粒桃篮,我余光瞥见箱底压了一个笔记本,用手指轻轻挑起一页,密密麻麻的“多”字型的字跃于眼前。这不正是师父与他爸妈通信的笔记本么?心底涌出好奇之意,看看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阿辞……” 师父在屋外喊了我一声,我吓了一跳,翻笔记本的手突地一怔,除了又恰好看见那“绝杀”两个字,再不敢窥探一分。将桃篮捏在手心,急忙出去,冲师父笑:“木、木箱子的锁该换一把了,都生锈不好开了,嘿嘿……” “是该换了。”师父望着我,应了一句,眼中尽现宠溺,“都伤了阿辞的手。” “额……是啊是啊,嘿嘿……”我仍然痴痴笑着,把桃篮送到师父面前,师父看都没看,让我把桃篮子给邓五根。 邓五根闻言,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接过桃篮连声道谢:“多谢楚先生救命之恩。”将桃篮打量片刻,放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 “邓总,您可千万别离身放。”我把手中桃篮铬出的印子搓了搓,道,“也别放裤子口袋,最好是用红绳挂在手腕上,如果嫌不好看,就放在上衣内袋里。” “诶诶,好的好的。谢谢你啊,小姑娘。都是活菩萨啊,为了我这个素昧平生之人,竟然都弄伤了手。”他把左手搭在右手上,朝我拜了一拜。本来“客人”的感谢的话语我听惯了,可是他居然真信了师父说我弄伤了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转头去看师父,干笑几声,装傻。 “楚先生,对付这个、这个猫灵,光用桃篮就够了是吧?”邓五根没有再喊喵子,而是跟我一样叫起了猫灵。 活着时在一起的伙伴,死后却成了比陌生人还可怕的存在,是猫之悲哀,还是人之怯弱? “你且回去,剩下的事无须过问。”师父起身往房内走,声音平淡无波,“记住明早起、三日之内不得出门。”转头对我道,“阿辞,我写九道阴文书,你替我看阵。” “知道了师父。”我点头答应,房间门被师父关拢。我同看得目瞪口呆的邓五根解释,“我师父长年住在山上,很少与人为伴,性格古怪了点,嘿嘿,你别介意。不过他人很牢靠,猫灵的事你不用再担心,我们能把它送走。来,喝茶……” “好好……他们说只要楚先生开口接下的鬼事,没有处理不好的,我放心,这下我就放心了……”邓五根把茶杯与我对碰,嘴里应着,目光一直往师父的房间喵,“我也是打听了很久才找到佘山来。楚先生的名声虽然没有名动四海,但驱鬼事就是需要这种低调,才能彰显出办事之人的沉稳来。” 虽然知道他这话一半是恭维,一半是瞎邹,但听到他这么夸师父,我心底还是高兴得很。把柜里上等的龙井拿出来,与他各品了几杯,这才送他下山。 邓五根下山之后,我开始按照师父的吩咐着手准备看阵。 其实说是看阵,不过就是在这个期间不让外人进来,打扰了师父写文书。佘山这边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人,师父又没有提前说有“客人”来,所以我看阵看得十分清闲。 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边喝茶边跟曲三清发信息,让他下午两点把车开到山脚下等着我们一起去松江古玩城。逛了逛某宝,淘个烤箱,填上曲三清的电话和地址,美美地打起盹来。 师父说一个动物成灵,必须要集天、地、人三要素,才能成就灵道。而猫灵之所以生就,是因为猫死后的一缕幽魂误打误撞钻入了一颗玉珠之内。而那只玉珠现在,正是在松江古玩城的某一家店铺内。所以我们才需要去一趟那地方。 临近中午,我炒了三两道素菜,托腮坐在桌边等师父来吃,这一等,半个小时过去。我把灶点燃,将菜又热了热,又坐回桌边等着。 “阿辞,”师父抬脚进门,打量桌上的菜,顿了顿,将菜盘端到灶台边,添了一把柴进灶,“怎么不先吃?” 我把剩下两盘菜也一起搁到灶台上,“两个人吃饭才像家啊。” 师父把菜倒进锅,拿了锅铲翻炒:“又放记放盐了吧。” “啊?我、我没尝……呵呵……”我蹲到灶口将树枝一根一根丢到灶里,仰首打量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师父,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你不会的东西么?” “浩瀚宇宙,无广天地,哪有人自诩全懂?”师父用小白勺加了点盐,舀些水兑进去,再翻两下,麻利地将菜盛出锅,“下的米加水了么?” “这回肯定加了。”我嘿嘿直笑,暗自朝师父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我不经常做饭,师父不做饭时,我们就吃面条和饺子,不是我不愿意做,实在是……师父做得比我做得好吃太多,而且,我经常菜里忘记放佐料、饭里忘记加清水。师父忌荤腥,连葱姜蒜都不吃,却能将原本索然无味的东西煮成山珍海味。 对此,我置疑过,师父回答说菜能品出人心,心之所向便是道。我问他做菜就做菜怎么又跟阴阳道扯上关系了,他便不再答话,只摇头望着我。我自知愚钝,也不好继续纠缠着这个话题。 吃饭到一半,我突地从菜里品出了一丝微苦,心不由颤动。 如果菜真能反应过做菜之人当时的心情的话,那么这是不是代表了师父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微苦的?我怎么突然就能品出来了呢?难道是我的悟性又增了些?不大对,我的心性还是跟原来一样,讨厌坏蛋恶霸,喜欢善良小清新。那……这会不会是女娲灵石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所在?只是我以前的灵力尚浅,察觉不出来?——师父上回不是说我的灵源正在觉醒么? 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师父? 私心是不想的。因为我想要知道师父的心思,想尝尽师父的酸甜苦辣。就算我不能相帮,至少也能与师父共同承担那份苦楚。 把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里,同师父讲网上搜刮来的冷段子,讲完我自个儿哈哈大笑不能自己,师父却愣愣地望着我,脸上满是“这有什么好笑的”那种表情。我无语几秒,又想起了另一个段子,于是继续讲,继续笑,师父则在一边默默夹菜,吃饭,然后再用那种淡定的表情望着我。 屋外阳光正暖,风里带来鸟雀的欢愉,流年在红尘里静静流淌,沿途留下属于轮回的印记。我和师父在灶屋里吃饭,一人笑着一人静默。 万物有灵! 动物,植物,人类,山川,河流,甚至于一粒砂石。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有灵。在此之前,必须要先有思想,再有灵识。这个所谓的思想具体是什么?我的理解是高于同等生物的存在。 好比如一株梨花,它的思想高于一般的梨花,那么它就成了灵。如此简单。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我们拿着驱邪必备之物在山下与曲三清碰了面。 一见面,曲三清就狠拍了我脑袋一下,唠叨开了:“辞世,你不是说两点么?现在都两点一刻了,我肚子快饿扁啦。我死了,你陪葬啊?” 师父坐到后座上,一言不发。我踢了曲三清一脚,让他赶紧开车,啰哩八嗦当心我把小胭叫来。曲三清顿时脸就黑了,说哪里需要我找啊,刚刚小胭就打过电话给他,吵着要去逛街看电影。 “小胭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我上车,把门关好,上锁,“她问我要过好几回,我都没给。”意思是看我多给你面子。 曲三清把车发动,缓缓开上路:“除了那个姓项的王八小子,还能有谁?丫的,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他兄妹俩的。” 第六十二章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 “其实小胭长得也不错,要不收了得了,反正你又不是阴阳道上的人,不用跟我和师父一样守清规戒律。”我笑着戏谑他,顺手从包里拿出饭盒,半弓着身子放到副驾驶位上,“你有口福了,我亲手做的。喂,我说你别得瑟啊,这本来是我和师父的晚饭,我突然没胃口吃了。” 曲三清嘴巴张开,又合拢,终于还是未言一字。双目直视马路,专心开车,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车如逝水,飞快前行。 松江古玩城的一家店铺内,我好奇地拿着一对发簪打量。 彩蓝的颜色,华丽而古朴。采用腾空的飞龙当底座,一块大红色的料器填在正中间,边上镶嵌着淡水珍珠、翡翠、红珊瑚、碧玺和玛瑙。而最精美的当属飞龙头顶的那只小小的蝴蝶,翡翠做翅膀,珍珠为触角,我手指轻轻一动,它便栩栩如生地颤动着。 这样富丽堂皇而又古典高贵的簪子,像极了唐代宫廷里头妃嫔用的头饰。 我放下发簪,发现发簪的旁边,还有一对同款的耳朵,遂问站在收银台后面一脸羞涩的男孩:“好漂亮,这是你做的?”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我仿的。” “照电视里面仿的么?” “是我们诸老板留下来的,她做得可比我这个好看多了。” “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好意思啊小姐,那是我们的镇店之宝。” “那你们老板呢?她要多少钱,我出。” “这不是价格的问题。老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我也联系不上她。” “哦……好吧,谢谢。”我不舍地放下发簪,曲三清大手一捞,把它插在了我的发间,“辞世,想不到你戴这古代的玩意儿也挺好看。” 我慌忙取下,瞪了曲三清一眼,余光瞥到师父仍然在这家店门外徘徊,“你存心害我是不是!要是被师父看到我戴发簪,非罚我跪三天三夜。”收银的小伙子似乎有问题想问,却又腼腆着不开口,我主动解释道,“嘿嘿……我的耳朵只能戴真金白银,不然会过敏。” 他哦了一声,点头道:“氯霉素、酒精、金属过敏的人群,如果戴合金的饰品,是会红肿发痒的。金银就没事。”顿了顿,道,“你要是真心想要,等我们老板回来,我立刻联系你?” “好啊好啊。”我高兴地说了一串数字给他,曲三清在一旁打我胳膊,“辞世,你又把我手机号码外泄出去。” “不然你让我用自己的么?”我可不想被广告商烦死,扯着大大的笑脸望向曲三清,“曲哥哥,你人最好了。反正我说的是你的公众手机号,你的私人电话只有我们这几个亲密的小伙伴才有,对不对?” 曲三清哼了一声,把衣袖从我手中拉出:“卖萌可耻!” 说罢,急急走出店铺。 我朝那男生撇了撇嘴,也跟着曲三清走了出去。 师父仍然仰望着这家店的招牌若有所思,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这家店的正上方用黑色框装裱而成的的店名:三生。 ——只有黑墨写成的这大大的两个字,龙飞凤舞般,比师父的字迹还要潦草。 师父以前最不喜欢我接触跟古风有关的东西,今天来找猫灵,路过这家簪饰店,他却执意在此逗留片刻,还让我进去逛逛。看这店内是不是跟他同我描述的那样,收钱的是个腼腆害羞的十几岁男孩儿,店左边是发簪,右面是汉服,且镇店之宝是一只龙配蝶的点翠发簪。 点翠是以翠鸟的羽毛加上绕丝制成深浅不一的蓝色,再将这许多不同各类的蓝色加工成成品的饰物。 这在我国古代非常之流行。 要不是来找猫灵,我还不知道,原来师父他还懂簪笄。 “师父,这是家簪子店,为什么不取‘琉玉发簪店’这种正常的名字,却叫个什么‘三生’?”我走到师父身边,观察师父的神色。 师父见我们出来,往古玩街的另一边走去,并没有答话。我同曲三清打了个眼神,他会意,又重回店内。我则小跑两步跟上师父。 “师父,你认识“三生”的老板么?”我偏头瞧见师父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右手大拇指抠了抠左手的食指指甲,笑道,“师父,你不想说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好奇。” 师父脚步一顿,转身抚了抚我的头发,轻叹一声:“都过去了,走吧。” “哦。” 我看到曲三清跟来,故意落后师父两步,问曲三清:“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 曲三清无声摇头:“店员比我知道得还少,只知道这店原来叫‘斩空香’古风发簪,后来改名叫‘三生’。” “你叫三清,它叫三生,”我凑到曲三清耳边,揶揄,“你们是不是同辈亲戚?” “能正常点么辞世?楚先生看着呢。” 我一惊,回头发现师父正停下脚步望着我和曲三清,眉头紧皱,我忙解释道:“师父,我在跟曲哥哥讨论,要是这猫灵是坏的,我们要不干脆一巴掌拍死得了。” 闻此言,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阿辞,万物皆平等,善与恶同样。” “怎么会是一样的呢?善要举,恶要除,天经地义。”我撇撇嘴,“要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来求驱鬼或换愿,师父也答应了,那天下百姓岂不是都要遭殃了?要是大坏蛋……” “辞世。” 曲三清用力敲我的额头,制止我继续说下去,“少反驳几句你能少块肉?” 我把头一转,不看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嘛。恶跟善生来就是对立的,怎么能同一而论。” “朽木。” 我走在前头,听到曲三清喃喃了两个字。竖着耳朵想听听师父会说些什么,可是只有三三两两走过的路人在聊一些家长里短。 古玩街这边的尽头,有一家叫玉缘阁的玉器店,老板娘五十来岁,风韵犹存,右眼角下方一颗朱砂泪痣魅如泣血。 师父说猫灵就在这家店内,于是我跟曲三清直接走进去,开门见山地跟老板娘说她的店里闹鬼。 “哟……神棍?道士?想讹钱啊?”老板娘站起身,扭动腰枝,向我们走来。眼角笑开了花。 “有这么光明正大讹钱的么?我们又不是傻子。”我道,“这条街上少说也有二十名保安。” “不傻,但穷!”她轻哼一声,抬手拨弄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露出手腕上带着的七八条玉石手钏:“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穿的这身衣服不怎么贵重,白白可惜了这副好身材。” 她模样妖里妖气,语调时起时伏,完全就像是古代青楼的老板娘,而我是被兄长卖到青楼里的小丫头。 我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粉色呢子大衣,牛仔裤,马丁靴,哪里不贵重了?我这呢子大衣还是加厚的呢,淘的时候还多出了二十元。 “咯咯咯咯……”她放声大笑,如花枝乱擅。用手掸了掸平顺的貉子毛领,而后道,“小姑娘,要是你跟着我玲姐,保证天天穿名牌,怎么样?” 师父在玉器店里缓缓走动,去查看猫灵的具体方位,曲三清则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站在我身边,一句话也不帮我说,任这个自称玲姐的女人数落我。 我自知自个儿这身衣服跟她的没有可比性,便没有继续逞口舌之快,而是转头笑着望向曲三清,朝玲姐道:“这是我哥哥,你看值多少银子?” 玲姐扭动两步,把手搭到曲三清的肩上,嗲着声音,“虽然被面具挡了脸,但一看就是个尤物,鲜嫩可口。不过……咯咯咯……”她倚在曲三清身上,指着不远处仔细凝望一条蜜黄色猫眼石手钏的师父,道,“小尤物,你让那位大帅哥陪玲姐姐我一晚上,我满足你们任何需求,怎么样?” 世上常言以貌取人,以及人的第一印象,这一点都没错。 ——多半时候,请大家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孩子的直觉。当你带孩子出门与人交谈时,孩子极其不愿意与其中一个人接触,那么,请尊重孩子的想法,并迅速带他离开。 进店时我一眼就看到这老板娘右眼角的痣是桃花痣,此人生性必定yandang无比,果不其然。我们刚一开口说了没两句话,她就风流本相全露,看来她不仅在这整条街上有点势利,并且……老公还不在身边。 我把手伸进口袋,将那朵很久前师父送给我、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整治曲三清的梨花蛊拿出来。 哼……玲姐?想要师父陪你是吧?先让这梨花蛊好好陪你做回恶梦吧! 曲三清眼看着我把梨花蛊下到玲姐身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跟块木雕似的,只是唇角邪魅的笑证明他还是个大活人。而那玲姐的手还在曲三清的肩膀上摁着,明摆着在占便宜,见到曲三清笑得如此这般模样,更是眼露精光,身子贴得更为紧密。 这玲姐也太饥渴了些吧?! 第六十三章 :你让我摸一下 看到如此情景,我倒是不大想急着把猫灵收走了。于是走到师父身边,瞧瞧同师父说了此想法,师父看着我,轻轻摇头,用眼神警告我不许胡闹。我耸耸肩,回了个鬼脸给他。 “老板,这个多少钱?” 师父指着面前的蜜黄猫眼石手钏,问玲姐。 玲姐咯咯笑着,把手从曲三清肩上移开,盯着师父:“帅公子你要?嘻嘻……玲姐我当然是不收钱了呀。” “阿辞,把卡给她。”师父面色未变,话语冷郁,自顾将猫眼石手钏取下,吩咐我掏钱。 照师父之言,那猫灵必然是在这手钏之内,那直接把猫灵打出原形,呈现给玲姐看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出高价买下来呢? 我虽疑虑,但还是不情不愿把卡掏出来,递给玲姐:“十五万,密码是920909。” 92是我的出生年份,我不晓得自己的生日,便用了师父的生日。 玲姐触上师父的目光,蓦地愣了愣,收了笑脸,而后把卡拿着,往柜台的玻璃上一甩,转身坐回椅子上,翘起腿,燃了一支白色的细长的香烟。 “你们既然是买,当然得由我开价……” 场面话一出,端端的老板娘架子摆了个百分百。 师父把猫眼石手钏递给我,我用棉麻手帕包起来,放在卡旁。 “猫眼石乃金绿宝石矿物的变种,硬度为8.5度,仅次于钻石。”师父从口袋里掏了只迷你手电,打亮,往柜台上的猫眼石手钏照去,淡淡道,“猫眼线条细而窄,界限清晰,张闭灵活,显活光。管状包体细长且密集,猫眼效应明显,是颗上等猫眼石。” 师父每吐出一个字,那玲姐的眼中便多一份得意:“大帅哥,想不到你还是行家?咯咯……你懂行情,玲姐我就更好说话了。” 我有些好奇,便接过师父手中的手电,往猫眼石上打量。 从右侧照时,左侧是蜜黄色的,右边则是乳白色;而从左侧照时,则正好相反。太神奇了。 师父轻点头,复又拿了个袖珍放大镜出来,对着手钏又看了看,“眼线平直均匀,续而不断,清而不浊,明而不暗,是为上品。单颗的价格约七万元,我们这十五万,确实是少了。”说着,顿了顿,与曲三清对了个眼神,曲三清点头一言不发走了出去,师父继续道,“只是……我方才用光照之时,何以见孔洞处呈六边形蜂窝状结构?” 玲姐原本被师父称赞自己的货物值钱、而脸色欣喜,听到师父最后一句话,猛地把脸一沉,看了看师父,见师父虽是一副淡然闲定的模样实则是个厉害的角色,便没有轻举妄动。把目光投向我,过了半晌,又移到师父身上去,这才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终于意识到师父并非等闲之辈了! 我顺了顺头发,笑着答道:“我们是什么人,好像跟这手钏不相干吧?” “不相干?这天下哪一件事情是没有一点儿关系的呢?咱中国人每六个人之间就有一条关系网。你说?怎么会不相干?”玲姐听到我这样回答,不怒反笑,朝师父道,“商场如战场,没有父子兄弟之情,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就算你们看出端倪,又能奈我何?咯咯咯……大不了我不卖了就是。” “不卖就不卖,被鬼缠了可别哭爹喊娘哦!”我心说得瑟个鬼,有钱了不起啊。 “师父,我们走吧。”我挽上师父的手臂,“让她被猫灵吓几天,知道厉害了我们再来做‘好事’。” 师父把手探到猫眼石手钏的上方,停留片刻,而后冲我点点头,“走吧。” 我瞪了玲姐一眼,拿起桌上的卡,宝贝似的装进口袋。曲三清从门外进来,见我们要走,便问我原因,我告诉他老板不肯卖,他目露怀疑,走到柜台前,见那猫眼石手钏真的还在那儿躺着。 “老板娘,真的不卖?”曲三清眼里似笑非笑,神色妖异艳丽,唇角邪邪地勾起。 “还是温柔的男人招人喜欢。”玲姐小嘴一撅,埋怨地望了师父一眼,朝曲三清撒娇,“那位先生既然已经看出人家那手链子是假的了,何必又出高价让人家出那个洋相呢?我不是不卖,只是不忍心杀他们。”言罢,把手臂抬起,露出戴着的几条手钏,“人家这几条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帅哥你看不看得上呀?你要是看得上,人家就白送你……玲姐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的声音嗲得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遂拉师父快步走出这家店,再也不想再踏进一次。 店外,仍能听见那玲姐在店内娇笑连连:“帅哥,人家不依嘛。为什么你们就要那一条?人家这几条哪里不好了?” 曲三清朗朗道:“人各有所爱嘛。” “那帅哥你爱哪个?” 听到玲姐这么问,我竖起耳朵听。 虽然平常我经常同曲三清打趣疯闹,说他交了许多女朋友,但目前为止,还真只见到女孩子往他身上倒贴,没看他跟哪个女生亲近些。 “你让我摸一下。” 什么?我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真是曲三清的回答么? 曲三清居然说,让他摸一下……天呐天呐!原来他喜欢半老徐娘类型的。 我实在憋不住笑,又不好意思让屋内正火热的两人当场听到,于是用手捂着嘴,闷闷地笑开了。少顷,曲三清还没有出来,我笑得肚子都痛了,眼巴巴地望向师父,师父恰好低头看我,如墨般的眸子溢出浓浓的宠溺,连周围的阳光都被温柔了。 “楚先生,得手了……” 还没看够师父的柔情蜜意的模样,曲三清便走了过来,朝师父使了个眼色,我们三人快步离开。 寻到一个人流量较少的角落,我拍了拍曲三清的肩膀,然后把手伸到鼻子下方闻。——浓浓的香水味儿! “曲哥哥,手感怎么样?”我笑逐颜开地打趣他,他愣了愣,道:“细腻光滑,就是质地硬了些。” “不会吧?我瞧着弹性十足啊?” “弹性?”曲三清一怔,“猫眼石能有什么弹性?” “啊?” 曲三清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头,双目如潭:“辞世,你丫思想也太不纯洁了!” 我嘿嘿嘿嘿地直笑,揉着脑袋躲到师父身后。 是我误会了,原以为曲三清是要摸那老板娘,没想到他是指摸猫眼石。 “楚先生,我已经搞定邓五根夫妻俩了,让他们呆在一起过三天。”曲三清没再理会我,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汇报,“你这边怎么样了?取灵还顺利么?” 师父把手捏成拳,在我面前缓缓打开:“阿辞,感应到了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我的脑海中呈现出了一幅幅画面,非常之清晰且快速地演绎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是关于那只名叫喵子的猫儿的…… “师父,你刚才已经取了猫灵啊?”肯定是刚才师父拿手钏时顺便收走的,——只有我感应到了灵识,才能知道灵“生前”时的所有感知——难怪师父没有跟那玲姐争论非要买下那串猫眼石手钏。 其实,我们收灵很简单。 遇到灵,以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与之接触碰到,然后心里默念一段往生文,便可以把灵束缚住,继而收走。 电视上演的那许多过程,在人前神神叨叨地跳大神取灵,其实都是多余的,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的过程。非要有,那也是唬弄当事人的。 ——真正需要做复杂的法事的,便是解杀气,而不是收灵。 这两者要区分开来。大家日后若有遇到,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上当。 师父肯定了我的想法,说就是在那会儿收了一些灵识,不过灵识还有一部分不愿意离开,有比较深的执念,要化解,而不是强行驱散。而他让曲三清出去,是打电话给邓五根,让邓五根把自个儿妻子叫回去过三天,因为他的妻子跟猫灵的执念也有很大的关系。 我暗自琢磨,即便那猫灵有执念,也一定跟邓五根有关,怎么又扯到他老婆身上去了呢? 等等!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师父,那玲姐……不会就是邓五根的老婆吧?” 曲三清伸出右手食指,朝我不停地摇摆:“辞世,你是我遇见最菜的阴阳先生!” “夸我一句你会死啊?” “辞世,你虽然道法不高,可是你智商低啊!” “曲!三!清!”我瞪着他,眼睛乌溜溜地转,而后偷偷凑到师父耳边,“师父,还有没有梨花蛊?” 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把一枚黄色的消音符贴到了曲三清的身上,而后若无其事地道:“方才感应到了什么?” 我无视曲三清杀人的目光,双手抱胸,得意地把下巴抬高,眼睛看天。 任何鬼事中,往往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惊现自己的价值! 师父让我把看到的影像仔细叙述给他听,再接着想办法解除灵的执念。我略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道开。 那还是喵子第一次被邓五根抛弃在井底的时候…… 第六十四章 :巫山云雨是毒药 那天,风很大,乌云压得很低。 喵子被邓五根扔在了井底,它在井底转呀转,从白天到黑夜,都一直仰着头向上张望,盼着能有人接它上去。 可是除了每天定时掉落下来的食物,谁也没有来救过它。 它就这么在井底凝望着。 转眼很长时间过去,喵子终于盼来了邓五根。它望着他下到井底来的身影。他瘦了,黑眼圈重了,整个人都没有以前精神。这是为什么呢?他也如自己思念他般、思念自己么?喵子这样想着,泪珠儿从眼里滑落,悄无声息。 它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有人的思维!它必须做个合格的宠物。 出了枯井之后,喵子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可以用细滑的小舌头舔邓五根的手指,可以同邓五根一起睡觉,一起吃饭,看电视。就跟人类与人类一样生活着。 喵子期盼着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有尽头,可是……等待它的恶梦,再次发生。——邓五根交了女朋友,再次将它抛弃在了井里。 井里荒凉寂寞,幽暗冷清,它日复一日地仰着头,望向上面不过一米方圆的天地。 许多天许多天过去,邓五根都没有再出现。 喵子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税利的双眼。 它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它必须主动找到邓五根,重回他的身边。 可是……要用它的“特殊灵力”出这个深井,必须要抛弃掉肉身。也就是,选择死亡。 那晚月儿圆如银盘,本该星辰繁密的天,唯剩一颗孤零零的伴月星亮着。孤寂而又不屈,仿佛此刻的它。 喵子以殒去肉身之苦,来换取灵魂出井。 它在空中飘荡,用仅有的一丝灵力来与人间的香火抗衡。 终于,它在一座海边城市,看到了邓五根,它欣喜地飞过去,围着邓五根上蹦下跳。邓五根拥着他如花似玉的女友,唇边是甜蜜的笑,幸福地看薄日初升。 喵子冲他摇尾巴,欢喜地叫唤。 他看不见喵子的身影,听不到喵子叫声,也感受不到一丝喵子的灵气,他的世界,他的思想中,都没有喵子半点存留。 喵子还是很高兴,他是它的主人,要不是他的那一个肉包子,它就已死在了那个寒冬。 邓五根亲吻他女友的发丝,憧憬着他们的未来:“玲儿,我已经依照你的意思买了保险,保险受益人是你的名字。你再不用担心我不爱你了吧?” “傻瓜!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玲儿笑靥如花,“亲爱的,我们去逛街吧?逛完街,再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好好,都听你的。”邓五根站起身来,愉快地搂着玲儿走了。 喵子跟在他们身边,欢喜的心渐渐涌出不安。 逛步行街,邓五根给玲儿买了一枚钻戒,玲儿开心极了,却没有立刻就戴上,她说要先跟家里人说一声,毕竟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 玲儿独自离开片刻去打电话给家里人,喵子守在邓五根的身边。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它必须要好好保护他才行! 可是,那危险究竟是什么呢? 玲儿回来了,邓五根又拥着她,走进了电影院里。 电影院里一片昏暗,喵子的视力却极其敏锐,它看到玲儿趁邓五根不备时,往他的可乐里放了一种白色的粉末。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感觉很不好。 邓五根把那可乐喝光了,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喵子的心却渐渐揪起,要出事了,肯定要出事了……它急得浑身打颤,却没有办法通知邓五根。 邓五根和玲儿回到了酒店,玲儿勾着邓五根的脖子依依不舍,邓五根催促玲儿快些回房,天色已经很晚了,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接着玩儿。 玲儿娇羞地笑着,并没有答话,在邓五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邓五根坐在床沿上,点燃了一支烟。隔壁玲儿的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声响,兴许是已经进了浴室洗澡。 一想到玲儿洗澡时一丝不挂的样子,邓五根的脸色越来越红,浑身燥热。喵子趴坐在他身旁,“喵喵”叫出声,他却听不到。 “啊……” 突然,隔壁传来了玲儿的尖叫,邓五根猛地站起身子,烟掉落在了地上。他的脑袋一阵眩晕。他摇晃了两下,定了定神,又往玲儿的房间冲去。 玲儿怎么了?会不会是洗澡地太滑而摔倒了?她有没有危险? 邓五根的脑海中全是玲儿娇媚的模样。 他们虽然出来渡假好些日子了,可是并没有发生过*关系。他真爱玲儿,希望能把第一次,留在他们的新婚之夜。 玲儿的房间门是大开着的,邓五根顾不了那么多,一头撞了进去。就在这瞬间,一个柔软的身体扑进了他的怀里。邓五根双手所到之处,全是细滑的肌肤,如剥了壳的鸡蛋般嫩滑。 “玲儿,你有没有事?” 邓五根发现怀中的人儿正是自己所爱的玲儿。 “亲爱的,我怕。”玲儿把脸埋进邓五根的胸膛,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人家刚刚把衣服脱下来,看见了一只蟑螂,吓死人家了。” 邓五根这才留意到玲儿身无寸缕。 玲儿的身材真是火辣撩人! 想到这里,邓五根热血沸腾,下体不觉胀肿无比。 喵子在一旁嘶声尖叫,无奈它的灵力在寻找的途中已经散去许多,控制不了邓五根的言行举止。 玲儿的房间的电视里,正放着美剧,那些热火朝天的巫山*。 邓五根没有心思去疑问这些,此时此刻,他只想狠狠用坚硬的肿胀进入玲儿的柔软的幽径之中。 “啊呀!亲爱的,我、我……我忘了自己没穿衣服!”玲儿惊觉失态,慌忙从邓五根的怀里挣脱,一下跳到了床上,用被子半遮住自己的娇躯。 在喵子眼中,玲儿明显在惺惺作态,而在邓五根眼里,玲儿这招俗拒还迎早已让他失去了所有理智,所思所想的,只有玲儿刚才转身跑开时,那扭动着的白光光的屁股。 “玲儿,”邓五根往大床上走了一步,“我回去就带你去领证。” “我妈妈也说好喜欢你。”玲儿嗲嗲地委屈着,裹着被子退到了大床的角落里,“可是,人家不想第一次是在酒店里给你的……” 邓五根一步跨上大床,握住玲儿的手,神情急切:“宝贝,我会娶你的。我对天发誓!” “嗯……那你……那你轻点儿……”玲儿羞涩地低下了头。 “等等等等!” 古玩街旁的麦当劳里,曲三清从座位上站起身,打断我的讲述。“辞世,这些全部是你看到的?”我点头:“以猫灵的视线。”他皱眉:“包括那限制极的场面?” “是师父让我事无巨细全部说出来的。” “那也不用‘细’到这种地步吧?” “曲哥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这么矫情好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师父道,“咱们处理鬼事的时候见到的比这个还热火朝天呢,是不是师父?” 师父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轻道:“小丫头,没羞没臊。” “嘿嘿。”我干笑两声,把两根薯条搭成十字架的模样,“那我不讲了?” “你直接讲重点不就好了!”曲三清大声喝斥我,引来周围人询问的目光,他又将声音压小,“难道非要把房事都描绘出来么?” “曲哥哥,你是头一天认识我么?” “不!但老子今天真是对你刮目相看!”曲三清甚是无奈,对我竖起大拇指,“讲,继续讲……” 我凑到师父耳畔,轻轻吹上一口气:“师父,我继续啦。” —————— 酒店的大床上,喵子眼睁睁地看着邓五根紧紧搂着玲儿的腰身,在她的唇边狠狠啃了一口。 喵子此时的心里像煮开了的水,翻腾的气泡破裂之中,它的灵力越来越凝固。只待时机成熟,便冲出禁锢,汹涌喷出。 邓五根将玲儿的脑袋轻放在枕头上,一手抚着玲儿的脸,一手缓缓滑过玲儿的脖子,去扯开碍事的被子。雪白的肌肤完全呈现在空气中时,邓五根早已急不可耐地吻上了玲儿的唇,浓浓的香水味儿钻入他的鼻腔,*更加猖獗。 玲儿的身子如蛇的尾巴,不停地颤动着,吸引邓五根的注意力。 “玲儿,我爱你。”邓五根喘着粗气,大手往更深的禁区探去。 “亲爱的,我也爱你。哦嗯……” 邓五根的大手摸上那对酥柔。掌心来回揉搓片刻,便用指尖有节律地弹着那粒紫黑色的葡萄。葡萄在五指的挑逗下,变得坚挺俏皮。他的手离开这处,在玲儿身上来回抚摸几回,移到那圆滑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两把。复又急切地把嘴凑到玲儿那粒葡萄上,轻柔地吸吮。 邓五根的气息越来越粗重,玲儿的娇喘愈发急促。 满室旖旎。 黑夜撕开了yu望的暗纱,露出人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哦嗯……啊……” 一阵一阵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袭来,坚挺的硬物刺入娇嫩的*,绽放人类最初的姿态。 在大床上,邓五根和玲儿巫山*,在大床边上,喵子瞪着圆溜的眼睛,仔细观看这幕桃花春水戏鸳鸯,内心的担忧已成事实。 第六十五章 :猰貐 半个小时的刺入、抽出,邓五根一阵痉挛过后,便一动不动地躺着。玲儿把他放在胸尖尖上的大手拍开,恶嫌地看了他一眼,坐起身,开始一件一件穿衣服,神色麻木而空洞,跟方才yin叫的浪荡模样大相径庭。而后,她拿起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喂,明哥,事情办妥了。”玲儿对电话那端的人说。 “药他都吃了?” “吃了。” “你做的很好。”电话那端的人说,“明天天一亮,人们就会发现他已经死了,而死因是意外死亡。哈哈……” “嗯。明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等他死了,把赔款领到手再说。” “那……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今晚跟一个死人睡在一起?” “为了钱,只有辛苦你了宝贝儿。” 放下电话,玲儿极不情愿地挪到床边,把手伸到邓五根的鼻子下方,还好,尚有气息。 邓五根,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虽然并不风趣幽默,但老实可靠。要不是她已经先*跟了明哥,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爱他。 只是眼下看来,明哥也不是太在意她,要不然也不会让她独自一人跟一个死人在一起。 现在,只有钱!也唯有钱,才是最靠得住的! 既然邓五根明天早上会死于意外,那么,她必须要趁这段时间,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否则明天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开门走到酒店前台,问前台小姐要了一个麻将馆的地址,便连夜打的赶了过去。麻将馆人多,证人就多! 喵子一路尾随玲儿,见她出了酒店,便反复房间,跳跃到邓五根的身上。 听了刚才的话,它终于搞清楚邓五根的危险来源于哪里了。他被人算计吃了毒药。不过……不就是一条命嘛,它当初得了他的恩,现在是时候报答了。 喵子用爪子去触碰邓五根的左胸膛,“喵喵”叫唤着。 邓五根一直没有睁开眼,喵子将所有的灵力聚在一起,涌入了邓五根的体内。喵子的身影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失于空气中。 就在这最后关头,喵子看到玲儿突然开了酒店的门。她眼里闪着泪光,一把扑到邓五根的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为了钱害死你……”泪一滴一滴地落,“可是,明哥他不肯给我解药,我、我……对不起……我只能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亲爱的,你知道吗?”玲儿边哭边喃喃自语,“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嫌我是女娃娃,不给我吃饱饭,不给新衣服我穿。勉强上学上到了初二,爸爸拗不过奶奶的说教,劝我下学,去温州服装厂工作。是明哥……是他帮了我。我就是在那次,我把处zi之身给了他。那一年,我才十四岁。”玲儿的脸愈加苍白,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我知道明哥不止我一个女人,但我是个很保守的人,我把初夜给了他,我这一辈子就是他的人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听他的话,帮他做事。可是……邓五根,你是个好人,我真的不想害死你……对不起!” 玲儿在邓五根身边哭着、说着,喵子原本厌恶玲儿的心,竟变得柔软起来。它多想也帮帮主人爱着的这个姑娘,可是它已经没有了灵力,唯有一丝残存的灵识,钻入了铃儿手腕上的猫眼石中…… 按照之前邓五根的描述,他是在渡假几天后,才想起来喵子,而后回家,这才发现喵子已经死在了井底之中。可他哪里知道,在他最春风得意的那天夜里,自己也曾与死擦肩而过。哦,不,不是擦肩而过,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了一回。因为,那药物已经让邓五根死去,是喵子用灵气重新给邓五根一条命。 想必玲儿也想不到是喵子所为,她一定猜是明哥的药物出了问题。如今她已年近知命,却变成风流成性,怕是与那晚的变故脱不了干系。 我在喵子身上探到的画面就这么多,讲完,我低头喝了口可乐,曲三清在一旁叹了口气:“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曲哥哥,就连喵子都知道知恩图报,为什么人心总这么贪婪?” “或许,这就是灵与人的不同之处吧。灵单纯,纯粹的恶与纯粹的善,人就不同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的笑脸下,隐藏着多大的阴谋诡计?” “那……”我嘻皮笑脸地靠近他,“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鬼点子那么多,我哪里知道?” “嘿嘿,曲哥哥,我可晓得你在想什么哦。你一定在想……邓五根和玲儿干那事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对不对?” 曲三清难得地脸一红,喝斥我:“辞世,你的思想越来越邪恶,当心楚先生把你逐出师门。” 我看了看在旁沉默着的师父,抬手挽上他的手臂,得意道:“就算我把天捅了个窟窿,师父也不会不要我!” 师父云淡风轻地抚了抚我的头发,“阿辞,莫要胡闹!” “嘿嘿,我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夕阳入山,夜幕降临,万家灯火燃起一片烟霞色。我们三人潜伏在古玩城北边一个叫“贝尚湾”的小区外,静候子时到来。——这个小区的门口,有一条商业街,此时店铺大门紧锁,而绿化带又恰好让我们藏身。 还有一刻钟,便该是会会那只猫灵的时候了。 路上已然没了人迹,只有经营到两点才打烊的好大夫药店,仍有两名药剂师在那里,半低着头,打嗜睡。 偶尔一辆出租车驶过,卷起地上的树叶。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我揉揉眼睛,来了精神。马路对面,也就是古玩城的入口,一只大猫钻了出来,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它大得出奇,几乎要比平常所见的猫儿大一倍。 黑亮的毛在夜里闪着油光,乍一看上去就是一只南美洲的小黑豹子。它悠然地踱着步子,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旁苦无人地穿过古玩街。当它经过我们面前的绿化带时,停下来,缓缓转过脑袋,朝我们的方向“喵儿……”地叫了一声。一口白森森的牙在那一刹那展现无遗,黑漆漆的瞳孔聚焦成细线,闪出凛冽的光。 我的心蓦地跳得厉害。不说家猫,即便是野猫,也并无面前这只猫灵这般凶猛的。 这不是一般的猫灵!这绝对不是猫灵。 正在此时,又一只猫从古玩街走了出来,尾随先前那只黑猫。 后头的这只猫是棕黄色的,背部布满了不规则的纯黑斑点。体长约七十厘米,尾巴的长度几乎和身体一样。脑袋圆而耳朵尖,从头部到肩膀的部位,有四条黑褐色的条纹,双眼内侧向后延伸着一条白纹。腹部以及四肢、肚子,则是纯白色,尖尖的耳朵上也有一块白斑很突兀地长着。 这是狸猫的相貌! 它走过我们跟前时,如先前那只黑猫般叫唤了一声。声音尖锐而凄厉。 曲三清倒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骂道:“个王八小子的,原来是猰貐!” “啊?”我不由惊呼出声,被师父的大手给捂住了口鼻:“阿辞,别说话。”他给了我一道黄色的符文,又道,“跟上它们。” 这是在阳间才起作用的隐身符。 我接过符文,摆到自己的印堂处,捏紧师父的衣角,堪堪走上大马路,去跟踪那两只猰貐。 猰貐,传说中的怪兽,因喜欢吃人,而被世人斩杀殆尽。 联想到之前遇到的一些神兽,都是上古时期传说中的存在,现在却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生活中。莫非,真是跟盘古灵墟中的玄帝颛顼有关?颛顼出了灵墟,而致使这前古前神兽入了人间。 现如今,它们都被我们遇上了,真的只是巧合? 它们皆称师父是帝尊……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暗笑自己笨,师父怎么可能会是帝尊呢?不会的!师父从来没有对我撒过谎。 月光清淡得如师父的眼睛,俯瞰大地时似乎并无半点情感与留恋,可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人间。 两只猰貐拐了道弯儿,我们三人赶紧跟了上去,但见它们已并肩走进了一个院落之中。似乎早晓得有人跟踪它们,它们回头“喵”地叫了一声。目光冷酷中带着一丝萧杀,神色丰富得足以让我肯定,它们就是有意带我们来此的。 这个院落早已荒废,杂草丛生,也不见墙上有红笔写成的“拆”字,这在上海是极为少见的。 我们把手电打开,漆黑一片的院子里立刻有了如萤火虫般的光点。——那是手电光在碎玻璃片上反射出来的光。仔细查看了一下荒草,并无猰貐的身影,看来它们已经上了楼。 脚刚踏进屋中,师父叫了声“不好”便拉着我往门外跑。 如血的残阳里,一株枯藤抓在老墙上,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师父,这是哪儿?”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是夜晚,怎么一进一出,就成了夕阳刚落? 第六十六章 :死亡巴士 还没等师父回答我的话,院里的枯藤如时光快进或倒流般,从冬到春,再到夏,顷刻间由枯黄变成了绿意生机。片片叶儿舞在空中,如森林里的精灵。我回头去看老屋,它已然同一时间被翻新,不再破旧陈腐,犹如电影里的快镜头般,失了色的门槛成了朱红,上头细细雕着金色的花边。水磨的墙院下,铺着白玉石,石上凿刻着相同的纹样。 门槛正上方,一块牌匾赫然出现在眼前,上头正正立了“邓府”二字。 一个鲜衣碧裙的少女自门内被丢出,正好扑倒在我的脚边。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双手却从她的身体里穿过,轻如晨风。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所措。 师父抬手,将我的双手包住,轻道:“阿辞,别怕,这只是猰貐制造出的幻觉。” 曲三清走到我这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作安慰,朝师父道:“楚先生,你一早就知道是猰貐在作怪?” “嗯。” “你怎么知道?” “猜的。” 我白了曲三清一眼,“你这么问到底几个意思?”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我心里想什么了?你倒是给我说说……” “你怀疑楚先生是帝尊颛顼。” “胡说!我怎么会怀疑师父!” 曲三清用食指指着我的心脏,神色比寒冰还冷:“辞世,相信自己的心!”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陡然就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它正将我心中所想放得无限大。曲三清胡说!他胡说!我从没怀疑过师父的身份。 不!你从一开始就断定师父就是帝尊! 师父不会是帝尊! 就算是帝尊又怎样?他是盘古灵墟的帝尊,是我的师父,是辞世的师父。仅此而已。 内心越来越焦躁,我一把推开曲三清,向“邓府”门内冲去。 当时我完全没有想过跑到门内会发生什么,只一心一意地想逃离,也不管师父是不是正站在身边。 才跑了几步,一缕幽香钻入了鼻腔,同时我的小腿一阵剧痛,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力气,脸朝下扑倒在地,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阿辞,这里有猰貐设下的结界,你有没有事?” “师父?” 我看清抱着自己的人,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心中的那种焦急感荡然无存。 环顾四周,仍是残墙断壁,枯藤灰瓦。 原来我们还并未进屋,只是才刚刚走进院子。 猰貐的道术太厉害了,一碰上,就能让人丧失理智。而我心底那一星半点儿的疑虑,也被它们扩大了千万倍。 其实师父竟然是不是帝尊,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我师父,他跟我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曲三清走上前,冲我邪邪地笑:“辞世,以后别这么莽撞,当个乖孩子,跟在我和楚先生身后就好啦。” 师父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我扶稳:“若分不清幻觉与真实,握住玉佩便好。” “嗯嗯。”我爱惜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九龙玉佩,以及那个黑色的螟壶,连连点头,心里对面前这两位男子落下了深深的感动。 一个是我“亲哥哥”!一个是我命中挚爱! 黑夜伴着依依清风,再不见往日的人间落寞。 “辞世!” 秦小胭的声音突然从屋内响了起来,带着无限兴奋,“表哥,你果然没骗我。” 我惊恐地望去,见小胭和项易自那屋内走出来,二人的额上都放有一道三角形的黄符,有说有笑,好不亲切。我连忙把九龙玉佩捏在手里,小胭和项易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并不是幻觉! “别那么惊讶,是我央求表哥带我来看新鲜的。”小胭走到我身边,捏了捏我的脸颊,“我还没怪你藏着这么多秘密呢,咱们也不要太客套了,你说是吧?曲大哥。” 她明明是对着我笑着说话,最后却把话说给了曲三清听的。 曲三清把手在黄金面具上点着,并不答话。师父看了项易一眼,拉着我往屋内走去。小胭朝项易竖了大搦指,而后便一直围在曲三清身边,不停地唠叨。说什么幸好从老家逃出来了,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真的有颜值帅到爆的阴阳先生啊。并且今晚还有幸能一睹阴阳先生抓鬼,实乃有生之大幸也。 项易便在一旁劝说,驱灵这事可大可小,虽然有师父这个领头人物在,但无法第一时间将所有的队员都照顾到,所以,遇到灵攻击人的时候,要躲在他身后。云云。 小胭见到曲三清,魂都被勾了去,也不管项易说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路行到二楼,都没有遇到那两只猰貐。小胭把那栗色长卷发一甩,直打趣我们几个太紧张兮兮了,说她和项易刚才就在这儿“守株待兔”等我们一个小时,怎么可能有灵在旁边而不察觉呢?项易谄媚地笑说其实这屋内真的有灵,只是刚才担心她害怕,就说什么都没有,其实,他看见了…… “有鬼又怎么了?表哥你那么厉害!”小胭跟在曲三清身旁,笑靥如花。 曲三清不耐烦地快走几步,一脚将二楼第一间房门踹开,房门“咚”地一声撞在墙壁上,惊到了房内的两个人。 这便是项易看到、而未告诉小胭的画面。 幽暗的月光从早已没了玻璃的窗户外照了进来,撒在房间的地板上,雾化了正聚精会神啃食东西的两条黑影。 他们像猫一样在房间里蠕动着,不时发出蚕破茧而出的“扑扑”声。——那是牙齿咬破皮肤的声音。 原本,他们正在吃地上的一具尸体,被曲三清踢门的声音惊动,转过头来,望向我们。眼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诡异,唇边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落在地板上,却悄无声息。 他们有着和猰貐一模一样的神色,肃杀,凶恶。 曲三清猛地把手电光往他们身上照去,他们缩了下身子,眨眼间就跳窗户逃跑了。曲三清将中指划破,取了一滴血,用另一只手往空中一弹,哼笑道:“难怪猰貐要吃人的影子,原来他的真身长得这么丑陋。” “啊呀……” 同一时间,小胭的尖叫声划破天际。我的耳朵都被她震得发麻,忙去安慰她,项易早我一步捂住了她的嘴,柔声道:“小胭,别叫别叫,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不怕它,它就怕你。” “真的?”小胭瑟瑟发抖,“表哥,你和曲大哥,谁的道术更高?”我晓得小胭这么问的目的,谁更高,她必定会紧跟在谁的身边。 “甭管谁高谁低,表妹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谢谢表哥。”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我没再注意项易跟小胭的“打情骂俏”,转头问:“怎么是两只猰貐,邓五根家的猫灵呢?” 曲三清回道:“猫灵不肯离去,是因为邓五根惹了猰貐,被吃了影子。” 啊? 从一开始,我就认为是猫灵在害邓五根,害他失了影子。——纵使我在猫灵的灵识里看到的画面是它在救邓五根。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灵”,居然为了个肉包子之恩,以命相报,并且,死后只剩一缕残魂,仍然放心不下恩人。 突地,小胭又高声叫了声,脸色巨变,连连后退,双眼瞪得老大,全身僵硬,牙齿开始打颤:“表、表、表哥,鬼又回来了……”项易又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继续说话坏了事,并把她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有表哥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伤害你,别怕别怕。” 小胭的衣服被汗水浸湿,手指着窗我:“它、它……我好像看见一只猫……不……不是猫,是猫妖,猫妖!” 窗外在这刻起了一阵风,凉嗖嗖的冷气住里刮。一辆雪白的大巴士缓缓驶来,停在窗前,车门从侧面朝窗内缓缓打开…… 我们此刻是在二楼,而那辆巴士却与我们平齐,很显然它的车身并不在地面上行驶。 师父牵了我的手,神色冷肃地往着窗外,一言不发。曲三清站在我这边,手里早已握了两枚铜钱,同样税利地盯着那辆巴士,随时准备发起攻势。项易携着小胭站在我们侧后方。小胭是头一次参与鬼事,害怕是在所难免的。 巴士的车门被打开,车内白惨惨的阅读灯亮了起来,可以清晰地看见车里躺着六个面色惨白的死人,他们毫无表情地大睁着双眼,似乎在埋怨世界遗弃了他们。而那车灯,更是将个个死人的脸衬得如同一张张白色的纸片。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心里挺胆寒,但不能在小胭面前展示出来,不然她该更加害怕了。并且,我是阴阳先生的徒弟,要是还怕看鬼,岂不贻笑大方! 黑,朦胧无边。 大巴车内其中一个人坐了起来,他的肚子上有一个大大的血洞,皮肉都往外翻着。 他双眼空洞地望了望四周,似乎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这是哪里?只是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观察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就着车灯的白光,将流了一地的肠子塞回肚子里去。可是,肚子上的洞很大,肠子一塞进去,又顺着油脂血液流了出来,白花花、红腥腥,如同豆腐脑里加了猪大肠,再用力搅搅。 第六十七章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在他的旁边,又坐起来一个人。那人的眼睛从眼窝里掉了出来,挂在脸上,他一把将其扯下,换到另一只手里,又丢回这只手上,然后把满手的血污在衣服上随意地擦了擦,无声地笑了起来。少顷,复又抬手掏向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硬生生将之挖了出来,像乒乓球一样在手上把玩了起来。 小胭早已吓得说不出任何话,躲在项易怀里颤抖不已。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绪,准备接下来看到更加恐怖荒诞的画面。 一个面部早已腐烂得看不清面目的人,缓缓坐起身,他的脸上爬满了肥白的蛆虫。那些蛆虫在他脸上钻出洞穴,不停地进出,蠕动,争先恐后地钻进这个人的嘴里,这人便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牙齿咬破蛆虫的身体,如同吃葡萄似的发出扑扑的声音。 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在白色的大巴车里,互不干涉,寂静无言。 在大巴的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男人,头上花白的脑浆流了一地,尸液沾满了整个车门。 注意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屋子的一楼传来了幽幽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屋里回荡。甚至更有手指甲划地板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此刻,一只黑色的小猫从司机的驾驶位上探出了头,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我们。 这就是那只猫灵!? 猫灵出现的时候,原本在车厢里安静梳理身体的“人们”突然齐齐朝我们望了过来,咧嘴发出轻轻的笑声。我吓了一跳,他们笑得更欢了,把口张开,张大,露出里面被割掉的半截舌头,宛如吞噬一切的黑洞。 秦小胭后背紧紧贴着项易,小麦色的脸被吓得扭曲变形,眼里全是恐怖之色。 车上的“人”笑声渐大,如同猖獗的北风横扫大地,邪恶且无情。 师父和曲三清对视一眼,曲三清把十指指缝里皆夹上一枚方孔铜钱,师父口中喃喃地念起了咒语,同时,曲三清把那些铜钱尽数朝大巴士扔了过去。天空一道闪电划过,那些铜钱变成似有千斤重的大石,将整个大巴压在了底下。过了几秒,师父又念起咒,曲三清那几句铜钱又回到了他的指间,而大巴车内的情景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那些原本就死了的尸体,就像是罐头里的熟肉,在锅里面被煮得透烂,然后装进密封的容器里。血,肉沫,肉屑混合在一起,令人惊惧万分。 “爸爸!”小胭猛地把项易一推,大喊着往窗外跑去,跑在半路的时候,曲三清眼疾手快地抛了一攻铜钱过去,正打在小胭的后膝,她双脚一弯,跪在了地上。曲三清大步上前,去看她。她惊叫一声晕了过去,身子正好倒在曲三清的身上,曲三清恶嫌似地单手扶着,顺手朝项易怀中一丢:“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好。” 我转头去瞧师父,疑问还未出口,师父便解释道:“相由心生,景由心起。” 点点头,明白了小胭刚才的疯狂行为。 相由心生,大家自然明白,便是说一个人的长相好看与否,跟这个人的心性有关。而景由心起,是指我们眼中的事物。 就好比刚才,我看到的是一辆大巴士,上面的尸体诈尸还魂,曲三清和师父联手将之除去。而小胭所看到的,未必跟我看到的一样。她或许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事,也许是自己的亲人正遭受恶运,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毫不顾忌地冲出去。——方才,她不是叫了声爸爸么。 阴郁像大雨前的黑云一般,笼罩在我们五人之间。气氛越来越诡异,压抑的恐惧越来越肆无忌惮,随时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在我眼中,那辆巴士上的尸体已然被压成肉渣,而那猫灵却把车门打开,下了车,把头抬着望着站在二楼的我们。它悄无声息,走路的姿势像极了人。这一瞬间我甚至在想,它要是一个女人,要是穿了高跟鞋走在水泥路上,那也必定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在空中游移的轻风,天空飘落的白云。 猫灵缓缓行着,在我们相隔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步子,凄惨无比地叫唤了一声。它的双眼变得血红弑杀,像一头猎豹一样,仰天长啸,凶恶地朝我扑来。 师父双掌并拢,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中念念有词。 月光隐去,闪电自天而降,在空中呈现出z字形状,顶端于三尺之上的天,终端,便是击在了那猫灵身上。 “师父,不要伤害它。” 我看到闪电离猫灵数十公分的位置时,那猫灵眼中的嗜血红光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如此一琢磨,它八成是被猰貐附了身。 是的,没错! 灵也可以上灵的身,就跟魂上人的身一样。——只要修为够强大。 在我的喊叫声响起的同时,师父随手送出了一道红色的符文,包裹住了那只猫灵。如同锡泊纸包住软陶泥去烤那般。那小小的红符在半道变大,将猫灵整个包住,同那道雷电之光隔了开来。 猫灵虽然没有直接被师父引出的雷光击到,却也因为那强烈的阵势,而向下落去。 师父一个箭步向楼下冲去,我紧跟其后,搞不懂师父为何突然这样神色凝重。曲三清与我并肩走着,问我刚才看到了什么,是不是跟他一样,看到了一树的桃花纷飞,而纷飞落地的桃花就变成了血淋淋的人头。我点头,撒谎说是。路过项易身边时,我看了下小胭的脸色,只是略微有些发白,其他倒没什么事。 不知道,师父又看到了什么呢? 这间房子建得极佳,风水之位甚好,如果有灵在此聚集,那必然是此间房子的主人自个儿养的。 会是谁呢? 一路下楼,那些嘈杂的指甲抠地板的声音,以及阴暗的气氛皆消逝,散去。 院子里并未有停大巴士,也没有曲三清所描述的桃花与人头,只是在院子北面的角落,有一只半透明的黑猫。正是那只猫灵。 它蜷缩着身子,灵识微弱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散于这天地间。 师父端在它面前,破了中指血,流到它身上。 “不要为我折损灵力,去救救我的主人。” ——这么一句浅浅淡淡的话语钻入在我的脑海之中。就像是一个五岁的孩童说出来的话,声带还未发育成熟,分辨不出男音女音。 “救救邓五根。” “救他……” 那声音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微弱。 猫灵它……就要…… “阿辞,”师父转头问我,“它说了什么?” 我如实回答:“它说让我们救邓五根。” 师父点头,用手在猫灵上空一抹,待再细看时,那地方只有几片碎玻璃渣。 “师父,它走了么?” “嗯。” 紧捏在我手中的手电筒发出“啪”的一声响,我所在的地方便暗了许多。同时,曲三清的手电筒也传出相同的声音,而后,我们几人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帝尊……” 深沉而又粗豪的声音从我们的头顶传来,如同暴风雪夹击的寒冬,让人呼吸不畅,浑身冒起冷意。 如流星坠地,那两猰貐就这样大剌剌出现在我们面前。“帝尊,久违了……” 它们望着师父,虽然身形相差甚远,可气势却丝毫不弱。仰起头,傲视于人。 师父冷哼一声,将双手负到身后,转过身,对我道:“阿辞,你相信师父么?”我四指并拢,对天作起誓状:“我当然是全心全意、无条件地信任师父啊。”说罢用脚踢了踢曲三清,他会意道,“我对辞世的话点三十二个赞。” “小项,带她先走。”师父指指项易怀里的小胭,道,“项家诅咒之事,若你清明后仍能见到我们,便无需再担忧。” 项易抱着小胭,手上不能做任何动作,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谢谢”二字。看了看曲三清,又望我一眼,抱着小胭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那两只猰貐并没有去管项易,只是把视线投在师父身上,从未离开过,也未发起攻击。 初见项易时,觉得他瘦高瘦高,像根竹竿。可是看他抱着小胭,快步如飞的模样,我狠狠拧了自己的大腿。 ——以后再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灵。 女娲灵石天生就带着灵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要不是我疏忽大意,把猫灵看成了猰貐,它现在也不至于灰飞烟灭。 用心去看,用心去感受!——我总算明白了师父这句话的含义。 我站在师父的左侧,曲三清立于他的右侧,根本来不及缅怀猫灵的离去,只与猰貐目光对接,心底便产生了异常的情感。像是来自于地狱的恶魔,顷刻间就能吞噬掉你的血肉,尸首无存。 “人间有句话,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猰貐中黑色毛发的那只,喘着粗气,重重道,“帝尊,您贵为尊,可出盘古灵墟,何以我们不行?” 第六十八章 :渡灵 师父望了我一眼,神色似是无奈,又似是苦涩:“猰貐灵兽,听令。” 两只猰貐对视片刻,张嘴,仰天长啸。呼声高远空烈,而又显得极为得意洋洋。 片刻后,它们缓缓朝师父跪了下来。 “镇守此宅,六甲子,不得擅出。”师父此言一出,两只猰貐痛快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滴,似猫儿撒娇,要不是它们是吃人的兽,看起来还颇有些可爱娇憨。 师父把手探到我的胸口,隔空虚抓,如刀绞般的疼痛立即袭遍了我的全身。曲三清百般疑惑,却也只来得及扶住我的肩膀,不让我因巨痛而倒地。 “帝尊保重!”猰貐见状,欢喜地朝师父磕了个头,以兽的模样。 随着最后四个字的消失,它们同样消失在空中,如同之前那只猫灵一般。 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这种疼很熟悉,那天遇到禺疆时,师父也是用这种方法,将之镇压在了那间别墅的地基里。而今,猰貐的问题是解决了,我和师父要是昏迷过去,曲三清一人能背得动么? 师父吐出一口鲜血,踉跄两步,背倚上那截断墙。慢慢,坐了下去。神色淡然。 “楚先生,你这是何苦呢?”曲三清瞧见师父的模样,叹了口气,“明明可以直接驱散,为什么要以自己的灵源加女娲灵石去渡化呢?”而后看了看我,连声急道,“辞世,辞世,你没事吧?怎么流这么多血,辞世……” 我耳中轰鸣声渐响,双眼模糊地往师父的方向看去。师父正望着我,伸出胳膊,默然微笑。我把曲三清推开,蹒跚过去,一头栽倒在了师父的怀中…… “你们俩这是要生同屋、死同穴的节奏么?” 曲三清的咆哮声离我越来越远…… 睁眼醒来,是在佘山竹屋。曲三清不在,师父正守在我床边,见我醒来,把汤药端至我面前:“阿辞,醒了。” “师父,你没事吧?”我坐起身,胸口的疼痛感已经不见了,浑身带劲儿,师父也已然“生龙活虎”。收服猰貐的情景好似一场梦景。 眼前的汤药只剩下半碗,我吧叽吧叽嘴,口中还残留着药味,“师父,你已经喂我喝了半碗么?” “嗯。”师父把药碗递到我手里。 我一口把药喝了个精光,奸笑:“嘿嘿,师父,你用什么喂的?” “你昏迷了三日三夜,毫无知觉,小勺喂不进药……”师父说着,蓦地一愣,触及我眼里的狡黠,揉了揉我的头发,轻摇头,转身走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冲着师父的背影,低声说了这句话。抬手覆在唇上,那儿有药味,也有师父的味道。 起身,活络活络胫骨,走到屋外,恰好又遇到夕阳进山。 师父站在迷榖花旁,低头,将一滴血液落入土中。迷榖花还没有发芽,师父便一直这么养着它。 “师父,是曲哥哥送我们回来的么?”我走过去,蹲在地上看泥巴。 “嗯。” “猰貐认识玄帝颛顼么?” “同属灵墟之境。” “哦……”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所有的答案一目了然。 猰猰在上古时期,以人为食,而现在是法制社会,若再出现人口失踪或人惨死的现象,则会惊动有关部门,所以它们改变了战略方针,改为食影,让这个人失去自己的影子,而后再慢慢死去。 它们能在人间来去自如,是因为它们栖身的屋子,在风水格局上,与普通的房屋大有不同。 风水在外行人眼中,便是三教九流的胡侃乱吹,而清华大学开的那门玄学课,恰好就是讲的风水一道。孰真孰假,大家自行理解。 猰貐如此轻易投降,一则是它们根本就打不过师父,二则,它们也没想要跟师父斗——不若为何它们一开始就要引起师父的注意,继而把我们引到那间院子? “师父,你有时候的做法,我真的很不赞同。”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每次遇到恶灵,你都只镇压六甲子,三百多年时间对于它们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眨眼就过去了。”在圈里面画了两只猫咪,我继续说着话,“等到我们百年老去,那些灵又跑出来怎么办?这世上有你这样能耐的人不多了!看昨天那两只猰貐,明罢着就是希望你把它们先关个百八十年,百八十年之后,它们就好借这个由头出来兴风作浪。” “依你之见?”师父同样拿了树枝,在我的画圈上打了个叉叉。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阿辞,你戾气太重!” “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总不可能人打我一巴掌,我还望着人笑、说谢谢吧?” “山是引路水为渡。我们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渡它们一程罢了。” 我在猫咪上画了许多个叉叉,愤愤道:“哼……好的我就渡,坏的我就杀!” 师父抚了抚我的发,无奈道:“你啊……” 小黑从远处风一般跑了过来,冲师父摇尾巴,汪汪汪叫着。 “又有客人来了……”我打了个哈欠,挽着师父的手进屋。 “阿辞,去三清那儿取些紫藤花籽。”师父拍了拍我的手背,递给我一个棉麻茶袋。我接过,点头,往山下走去。 在佘山脚下,我见到了一个男生。 约二十来岁,戴着副银边眼镜,斯斯文文,像个大学生。 只是眼下他神色焦急,东张西望,见到我,目光一凛,我视若无睹地跟他擦身而过。——我此前并不是应师父之言来下山请他上去的。取了单车,骑到曲三清家里。 望着桌对面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边品茶边做占卜术的曲三清,我挖苦道:“曲哥哥,你也太小气了!就给我两粒紫藤花籽,我回去怎么跟师父交待?” 曲三清一副你是白痴的模样回道,“辞世,我这儿的紫藤花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养这么大不容易,这么些年总共才结了十二粒花籽,难道你要‘赶尽杀绝’不成?” “可是……两颗未免也太少了吧?”我没料到紫藤花这么难养活,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不要花籽,花藤行不?” “不行!”曲三清收起桌上的乌龟壳,一口回绝了我。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我站起身,朝曲三清哼了一声:“小气!我走了……” 曲三清把我送出院子,站在那儿不急着回屋,我道:“怎么了?还怕我偷你家花藤不成?” “我每次都是这样看着你平安到家,才回的房。” “矫情!”我蹬着自行车,行了几米远,回过头,曲三清果然还站在原地望着我,我添了一句,“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没有拿到紫藤花籽的悲伤的心!哼……啊呀!” “当心!” 曲三清的话几乎是与我自个儿的呼叫声同时钻入耳朵中的。 不过是险些被路上的一块石子绊倒,我扶稳车把手,就稳稳骑上了路。“曲哥哥,要是花籽不够用,我再来找你……” “你这妮子,骑个自行车都不让人省心!” 走出去老远,在一个拐角处,我回头又往曲三清家的方向望,他修长的身影立在风里,晕开了斜阳美景。 傻子! 我暗自骂了他一句,又兀自感动一番。 辞世今生今世,何德何能,可以遇到这样两位奇男子相护! 佘山脚下,那个戴银边眼镜的男生还站在那里,又看见我,他愣了愣,往我走两步,又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请问,佘山是不是有个竹屋?”我望着他,没有回答,他干笑两声,红了脸,口吃起来,“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我不由笑了,道:“有,我一会儿再下来接你。” “果、果真有一个姓楚的阴阳先生么?” “嗯。”我点头,朝他挥挥手,他的脸更红了,鲜如血。我心道长得眉清目秀,并且还这么容易害羞的男孩儿,怕是只有古代才存在吧。 这个男孩在学校里,肯定是标新立异的好榜样。 快速跑上山,见到师父正立身在竹屋外,手里扬起一道已烧了三分之一的阴文书。 “师父,曲哥哥好小气,只给了我两粒。” 我把两粒紫藤花籽递到师父面前。 “足够了。”师父将手中的文书往高处抛去,口中喃喃念着,而后迅速抓取了其中一片灰,将我手中的紫藤花籽接过,一并捏着,回了屋。 书桌上搁着一个直径四厘米左右的小圆盒,盒子是打开着的,里面呈现着透明的膏药。师父把花籽和文书灰放了进去。 “师父,这不是治耳聋的么?” 这盒是苍耳子混合道家之法提炼的治耳朵的药。 师父将盒子盖好,递给我:“阿辞,拿到山下给他,就说以紫藤籽塞之。” “哦。” 我把药盒放进兜里,又往山下赶。 那个男孩见到我,原本苍白的脸又迅速涨红起来:“你、你来了……” “我师父说用这个塞耳朵就行了。”我打量着他,发现他的耳朵里竟然各塞着两团棉花球,“去医院看过了么?” “嗯。看这了,治不好。” “那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说明还不是很严重啊。” 他一怔,踟蹰着道:“我、我……我不是耳朵聋,而是耳朵太灵了。” 我惊道:“头一回听人说嫌自己听力太好了,怎么回事?” 第六十九章 :听力超常的男同学 面前这位男孩儿叫李翼,二十一岁,在松江大学城上大二。 他告诉我,自从出生,他就是一个听力超群的人。等到记事起,他可以轻易地依靠细微的脚步声,来判断来人的身份。 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听力越来越敏锐,一般人听起来很正常的汽笛声,他觉得非常刺耳。尤其是人们的谈话声,甚是嘈杂。即便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怯怯地睡下,窗外起了一阵风,吹嗖嗖地往屋里刮,窗帘徐徐吹起,帘角打到躺在床上的他,他的耳朵也会受不了这种轻抚,而致使胃里的食物翻涌出酸味儿来。 好多回,他因教室里的声音过大,而头痛欲裂,胃里翻腾起来的酸味刺激着他的大脑,咸腥的液体便顺着他的口腔流出来。他那时只能不顾老师和同学样异样的眼光,冲到厕所,独自蹲到粪池边上,吐出暗绿色的胃汁, 这种种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耳膜,令他神经紧绷,胃里一阵一阵痉挛。 宿舍里是最安静的,可是……他坐在床上,能清晰地听见书桌上那闹钟的秒针走动的卡卡声。一听到这种声音,他的周身就腾起一阵寒气。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额头冰凉一片,面色惨白地走出宿舍大门,心脏剧烈撞击着胸口,似乎下一秒,便要跳出来。 出了校门,他的头一阵眩晕,黏稠又腥臭的液体从喉咙里喷了出来,他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下身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靠墙站着,眼冒金星,耳边的噪音越来越响,尖锐得好像一只不锈钢挖耳勺,一下一下狠狠捣着他的耳朵,鲜血也上就要喷涌而出。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拳头,指甲陷到肉里去,血糊一片。 又一辆汽车驶过,他用双手拼命捂住耳朵,却仍然逃不过汽笛声。 果然,过了才几分钟,他的耳朵里流出黏乎乎的液体,他用手一摸,赤红的鲜血染满了他的手指。 耳朵里的血不停地流着,一道而出的,还有黄色的液体,黏稠而刺鼻。他忍不住蜷缩着身子,抽搐起来,白色的泡沫状物质从他的嘴里冒出来。 “同学,你信鬼神之说么?” 有个清清淡淡的人声钻入他的耳中,似神音般空灵,又如家人般亲切。 他忍痛四处望了望,路上行人皆绕开他而走,也没有一辆车因为他的异样而停止鸣笛。 “你是谁?”他问。 那声音答:“不必管我是谁,回答我的话。” 他愣了愣,回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嗯。若想解耳疾,上佘山竹屋。我姓楚。” 接着,他寻问了周围好多人,大家都没有听说过佘山有什么竹屋,并且还有个姓楚的男子住在上面。 大家只当他是学习学疯了。 我笑了笑,想必那为他指明道路的人,是师父无疑。“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半个月前,我碰到了白奇老师。”他道。 “白奇?喜欢戴白手套的那个漂亮女教师?” “嗯。” 我大惊!这是何等的巧合。那白奇老师曾经也教过我,并且,与师父有过一面之缘。她当时就断定师父是阴阳道上的人,她说她也在研究这方面的佛性。我当然是极力否认,不过她后来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原以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如此说来,是我太小瞧别人了。 告诉李翼那紫藤花籽的用法,取了他的一根头发,让他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否则后果自负。我说得凶神恶煞,把他吓得够呛。 挥手道别时,他只低着头说谢谢,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我转身上山,在半道上,把李翼的头发随手丢了。头发被清风一吹,早已寻不到踪迹。哪能真的去害人呢?师父也没有让我这么做,我只是吓唬吓唬他。 人只有起了怕心,才会遵守诺言! “阿辞,”师父在竹屋门口等我,见我近了,便道,“饭好了。” 师父又下厨了,我开心得恨不得抱住师父狂蹭,再在他的俊脸上吧唧两口。 可,幻想始终只是幻想,我挽着师父的胳膊往灶房走:“师父烧的菜,阿辞最爱吃了。”我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与师父对面而坐,“咦,对了师父,后天就是清明节了,我们什么时候回湖北?” “外婆的庙我已命人在修建了,完工之日我们再回去也不迟。无须记挂,一切有我。”师父夹了一筷子青菜给我,“桌上有设计图稿,吃完饭你去看看,有何有发动之处,我们再商讨。” “嗯嗯。” 我点头如捣蒜。 米饭氤氲的水汽跑到我的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师父对面安静吃着饭,一个动作,一个眼睛,都牵动着我的心。“阿辞,你明日去你那同学家里看看,昨日我发现她身上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小胭么?” “嗯。” “我也觉得她怪怪的。你说她认识曲三清不到一年,就爱得那么深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嘛。”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怎能用时间来衡量?” “额?嗯,说得也是。嘿嘿……”我挠挠头,傻笑,“我第一眼见到师父的时候,就觉得师父是个大善人。” 回忆起来,那还是十五岁那年的事了。 午夜梦回之时,我不免也会想,要是当初师父是个人贩子,我岂不是像白痴一样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么。 幸好,我这一赌,赌赢了! 次日清晨,我拨了小胭的电话,约好地址,曲三清提前一个小时把我送了过去,说是怕与小胭打照面。 我在约定的地方找了家咖啡店,喝到第四杯咖啡的时候,小胭气质优雅地踮着小碎步,向我走来了。 “辞世,怎么就你一个人?” 左看右看,真的只有我一人在冲她笑,她立马不淡定了,吼道,“老娘花了两个小时的功夫化妆打扮,他丫的居然不在!!!” “谁呀?”我让服务员给小胭上了杯果汁。她不爱喝苦味的饮品。 小胭穿了件黑白相间的包臀裙,初看时,女人味十足。可是没有己阅之人在旁时,她便成了个女汉子。 一坐下,二郎腿翘起来,觉得不过瘾,见我选的位置是角落,周围无人,便将裙子往上一拉,双腿活动活动,叹道:“哎呀,这淑女还真是不好做。”说罢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纸带朝我一亮,“幸好姐留了一手。” 我伸长脖子看去,那纸袋子里头是套运动装。 卷发配运动装,野性的美!——这是小胭常挂在嘴边的话。 趁她去洗手间换衣服的空档,我在脑子里面酝酿了一下,该怎样把她身上有鬼气的事同她说,一定要委婉些才好,别把她给吓着了。 “小胭,你家里有鬼。”我对着空气练习,“不对不对,不能这样直白,会吓死她的。” “小胭,有一只鬼鬼躲在你的床底下哦。这样也不行,太敷衍了。” “小胭,我师父说有鬼跟着你。艾玛,这样说的话小胭一定会反驳,既然你师父都晓得有鬼跟着我了,怎么不帮我收了?” 到底怎么说才好呢? 项易是诡道人,也会缚灵驱邪的法子,怎么就不晓得小胭那儿有魂灵呢?难不成……是项易养的“引言魂”? 引言魂跟监控摄像头的功能差不多,但较之高明许多。 一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二不用负法律责任。谁会相信有人操纵魂灵来偷听别人的一举一动呢? 不该这么怀疑项易,他毕竟是小胭的亲表哥! “辞世,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小胭忽然出现在我身后,还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正琢磨着鬼魂之事,被她这么一弄,吓得差点丢魂。“小胭,你被鬼缠上了。” 为了报复她这一举动,我坦言道。 “什么?”她的脸一下绿了,改换了运动装的她果然精神了不少,洒脱中带着妩媚。 我回了个大大的笑脸给她:“别担心,师父让我下山来帮你。” “我要你陪我睡!”小胭瞪着我,以命令式的口吻说道。 “你应该说‘人家好怕,你陪我睡行么?’,这样才对,知道不?” “切,那是你的风格!爷我是汉子。” “汉子还怕鬼?” “谁规定汉子就一定不怕鬼了?” “不跟你纠结你的性别。快喝快喝,喝完我到项易家看看,何方神圣窥探着我们秦大小姐的*。” 小胭一愣:“辞世,去我表哥家干嘛?我又不住那儿……” “那你住哪?” “我自己租的小窝。嘿嘿……好久没一起睡了,今晚……咱们好好叙叙旧。” “才不!我要快点办完事回家陪师父。”我闻着咖啡香味,心念着师父,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现在是否正为迷榖花滴血养灵?有没有想我呢? “重色亲友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了你!”小胭仰头,将果汁一饮而尽,站起身,伸手拉我,“快走吧,从这里到我的小窝,要两个多小时呢。” 原本以为小胭理所当然会住在项易家,这才约了这个地点,没想到她却单独租了屋子。也怪我自己事先没跟她说清楚,真是要命。 晚上还来得及赶回佘山么?等待我们的,又将会是什么鬼事?两个女孩子,应付得来么? 第七十章 :鬼藤 小胭的住所在宝山区的通河新村,建于20世纪90年代,共由通河一至九村组成,居民过万。道路两旁植有茂盛的梧桐树,在淡淡初春里,长成浓浓的美色。 她租的是一间小户型,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一进屋子,我就被屋内的景象所震慑到。原本干净敞亮的客厅被一堆零售堆满,遮光帘把屋外的阳光遮住了将近一大半,唯有的一片光映在电视机上,照亮了电视机旁的一只拖鞋。走进卧室,更是惨不忍睹。被子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床的一角,有一处被沿还拖到了地上,被一支打开盖子的唇膏给染了色。白色起小碎花的被单,就这样便变成了点点玫红花色。 “辞世,你等我一下啊。”小胭将我脚边的一只天蓝色袜子拿到洗衣机里,冲我傻笑,“嘿嘿,五分钟,保证干净得跟没有人住过一样。” 我跟着她进了厨房,看到脏碗筷塞满了整个洗碗池,脖子都气粗了。作势要打她,她把我拉到卧室,将门一锁:“小乖乖洁癖狂,你再忍耐一下下哈,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每回都这样! 在学校时,小胭就以“乱中才有生活”的格言为处事风格。是以她的被子从来不叠。 “小胭,”她将房门锁了,我便顺了她的意没出去帮忙,只隔着房门喊她,“曲哥哥说我懒,你真是比我还懒!我没有洁癖,他才是个有严重洁癖的人,你这样怎么能打动他的芳心?” 把床上的被子抖开,再叠整齐,放在床尾。梳妆柜上的化妆品分类摆好,再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窗沿。衣柜里的衣物必定也民杂乱不堪…… 我打开衣柜,果不其然。 无奈地摇摇头。不知,师父问我阴阳之道我答不上来时,他是否也是这般无奈! 将那大堆五颜六色的连衣裙抱出来,用衣架挂着,重新装回衣柜里。 小胭不常穿连衣裙,这必然是为了曲三清买的,着实费了些心思。细数想来,我钟情于师父,可是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喜好,而改变自己的性格或生活态度。 每一样感情,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我在师父面前,是最放松的自我;小胭在曲三清面前,是最完美的自我。 十分钟后,小胭打开房门,见到卧室内已被打理得井然有序,朝我竖起大拇指:“兄弟,够意思!” “别贫了。冰箱里有菜么?晚上我们上哪儿吃?”我坐在床上,翻看刚才打扫房间时翻出来的留言册。 这是大一时我和小胭组织同学们做成的,厚厚的一本。由小胭保管。班里每个人贴一张照片,写一段心里话。或是理想抱负,或是感谢家人。在照片的旁边,每人的出生年月,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 这应该是还残留着的最后一丝“高中”的热情吧。 ——大学四年时光,将大部分人磨成了慢性子。 小胭凑过来看,笑着指到一个平头男生的脸上:“这个叫王威的,你还记得不?上学时好丑,尼玛我上个月碰到,简直帅到爆。” 我调侃她:“高富帅不正是你的菜么?” “去你的!谁能比曲大哥更有味道?” 他哪里比得过我师父?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最后还是止住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小胭爱慕着曲三清,便再没有谁能入得了她的眼了。正如我对师父。 “小胭,快看,这是古修。”我翻到一张照片上,有些小小激动。 那是一个俊朗的男生以街舞最高难度的姿势,被人抓拍的照片。 小胭支支吾吾半天,我笑着道:“别害羞,我不会告诉曲大哥他是你的初恋的。” “辞世,你丫真是腹黑!” “才没有。” “就有。” “喂喂,你别挠我痒痒呀……”我被小胭掐住腰部,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便更来劲了,直接把我推倒在床上,扑了过来,压在我身上,单手勾起我的下巴。 “辞世小妞,给爷笑一个!” 我故作娇羞状,回道:“爷,小女子卖肉不卖笑。” 时间过得飞快。 如此打打闹闹,便到了夜里。 由于没带换洗的衣物,我坐在沙发上,没打算睡。小胭穿着睡衣过来拉我,说不嫌弃我脏,让我同她一起去睡床。好话说尽,我还是不同意,她便没辙,陪我一起坐着。我倒在沙发上,闭起眼睛假装睡。半响都没听到她有任何动静,睁开一只眼睛去看,却看到一张放大了的脸正贴着我,诡异地笑…… “啊!”我一下坐起身,正巧撞到她的鼻子上,“小胭,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她捂着鼻子,满脸委屈,“辞世,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本来就不爱!”我白了她一眼,把她手拿开,见那张英气的脸仍旧英气,“快去睡觉,别瞎捣乱。我其实是为了凝神,看看到底哪里有灵?” 小胭将我的肩膀一搂,“姐要陪你。” 闹腾到子时,我俩实在是困得不行,互相搀扶着上了床。 眼皮似有千斤重,我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房子果然有问题。这时是子时,阴气正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似乎在这黑夜中,正有一双眼睛正在偷偷地窥视着我和小胭。 那眼睛像一条游蛇,阴冷冰凉,急切地盯着我俩身体每一处皮肤。 迷迷糊糊小憩片刻,身体猛然一抖,我急忙伸手去探小胭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小胭呢?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她是什么时候起身的?我为何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只灵终于沉不住气了么? 这么长时间,它都没有动小胭,为何偏偏我一来,它就先发起了攻势?它怕我?对!它怕我,所以要先发制人。 “辞世,救命啊……” 小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午夜,方向自洗手间的方向。 我赤着脚飞奔过去,顿时瞪大了双眼。——洗手间里的小胭正被一条藤蔓缠住小腿,而那条藤蔓的源头,却是下水道管子。小胭满脸惊恐地望着我,因腿上的疼痛而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胭?” “辞、辞世,”小胭望着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快、快、快跑……” “我就是来收灵的,跑什么跑!”我快速将腰迹的红布符取下,横在面前,快步向小胭走去。哪知……我在离小胭半米左右的位置时,却突然全身不得动弹。连话都说不出口。 一时之间,我急得额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向下滚落。 那条藤蔓呈漆黑颜色,绕了几圈在小胭的腿上,小胭的脸愈发苍白。我挣扎着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小胭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与害怕。 “小胭!” 我惊叫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梦。松了口气,去摸睡在旁边的小胭时,却发现她不见了。 “辞世,救命啊……” 是小胭的声音!跟我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顾不上穿鞋,赤着脚朝声源处跑。这时候,我看到客厅里,小胭正被一条黑色的藤条给缠住了小腿,不能动弹。她手里拿着水杯,不停地击打着藤条。可藤条像是有生命般的活物,紧紧缠着,并不见松。 “小胭,别怕。”我把红布符取出来,单手拿着,另一只手去握脖子上挂着的九龙玉佩。 师父说要想分清楚梦与真实,只要用手触碰这枚玉佩便可。 眼前的藤条是纯黑色的,它缠绕在小胭的腿上,纹丝不动。 我向前冲了两步,突然发现像是被人点了定身穴,四肢麻木,行动严重受阻。 怎么回事?难道梦里的情景会成真? 小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望着我,眼里满是惊惧:“辞世,它、它、它是活的,你快跑……” 我感觉体内有一股气流,渐渐凝固成一团,在筋脉里游走。我捉不到那团气,身体法行动,也不能去救小胭。 黑色的藤条抽动了一下,我看得清清切切。就是那一下,把小胭拉倒了。小胭倒下的时候碰倒了玻璃茶几,玻璃碎片立即铺了满地。那阴木藤顺着她的小腿向上攀去,缠在她的腰间,再缓缓向脖子探去。 “辞世,救我。” 她拼命地朝我喊救命,一边惊慌地用手去扯阴木藤,想把这纯黑色的藤蔓弄断。可是,从她的后方又冒出了一根阴木藤,迅速在她的手腕上绕了三圈,再勒紧。 手脚都被缠住不能动弹,四面八方却不断有新的阴木藤蹿出来。小胭说不出一句完完整整的话,只能发出凄惨的嘶叫,双目狠狠地盯着我,露出绝望之色。 而我,却因为体内那团捉摸不定的气流,不能移动身子。 为什么这些藤条不攻击站着不动的我?反而去缠小胭? 啊! 我明白了,它们只认活动的物体。 狠狠动着身子,用力张嘴,多想告诉小胭,让她别动,或许停止挣扎,那些藤条就不会缠她那么紧了。 “小胭!” 我终于能说话了,手脚恢复了些知觉。——似乎在我的身体里突然就产生了一只无形的手,将那团气流抓住,并捏得粉粹。 顾不得那么多,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片破玻璃,去划那藤条。只是没想到我还没碰到藤条,手就因为玻璃的快口而被割伤,流了几滴血。 第七十一章 :越活越像个人了 一咬牙,我冲到小胭身边,用手口的碎玻璃疯狂地砍藤条。原来很结实的藤条一碰到玻璃,立即被斩成两截,地上纠缠成一团。 像蛆虫那般。 一条阴木藤从我的左后方蹿了过来,我屏息凝神,用玻璃碎片割去。 这“双刃剑”不只把数根阴木藤给割断了,也把我的手划了一条深口子。我疼得呲牙咧嘴,来不及喊痛,迅速又往另一条想攻击我的阴木藤袭去。 只有客厅里有藤条,它们是从哪里来的?阳台上爬上来的不成? 我拖着已经被藤条勒得窒息的小胭,一步步后退,进了卧室。阴木藤一条条全部涌了进来,顺着墙壁自上而下挂着,像一串串风铃。 身体蓦地又一团气流跑了出来,让我不能动。眼看着一条藤条伸到我面前,缠住了小胭的手,把她往客厅里拉去。 小胭又被好几根藤条缠住了。它们像鬼手一样,把小胭拉向无尽深渊。 怎么办?我该怎么救她? 血! 我是女娲灵石,我的血里天生就带着灵力。血能治这些邪物! 想明白这点,我终于又在体内幻化了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体内的乱跑的气游凝固,身体一下就能动了。 小胭只剩下脚尖我的视线里了,必须要赶快制止这些藤条才行。 我飞快地红布符在胳膊上缠了几道,弯腰将马丁靴里面的匕首抽出,右手握紧,再将大衣脱下,当披风披着,就地一滚。那藤条感应到又有活的生物经过它面前,便向蛇头一样朝我试探。有一条离我比较近,一下就碰到了我的脚,我的心突地一阵酥麻,全身的鸡皮疙瘩转瞬就冒了出来。 我冷冷呼了几口气,缓解这种可怕的感觉。 ——这是阴司黑雾峰上的阴木藤! 那阴木藤顺着我的脚裸想往上爬,我手起刀落,向它断去,却反弹回来。非但没有砍断阴木藤,反而被震得手臂发麻。 犹疑片刻,我朝自己的手掌划了一刀,血汹涌而出。 我举起沾满了血液的匕首,再一次袭向阴木藤。 “噗”地一声,那阴木藤断去的地方不若在阴司那般,迅速枯萎发白,而是喷出一股黑色的汁液。 我连忙闪身躲开,顺手把手中的半截阴木藤扔到地上。 这条阴木藤斩断,周围的阴木藤似乎受到了惊吓,迅速四散开去。 走到小胭身边,握上她的手,她反手用力将我捏紧。还好,她还有知觉。“小胭,醒醒……”我一手握着他,一手轻拍她的脸。 过了半晌,她喃喃回应了我一声,睁开眼,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松了口气,将她扶起,往门口走去。 小胭的屋里我们不能久留,否则那阴木藤迟早会再发起攻势,届时我没把握能全身而退。虽然阴木藤怕我的血,但我毕竟没有什么武力值,血流光了,也就一无是处了。 真是没料到,师父所说的“鬼”事,竟然这么“大”。 “辞世,小心身后。” 在小胭的惊呼声中,我早已挥手一砍,那阴木藤断成两截。余光瞥见在我们刚才待过的地方,早已纠缠了数十条阴木藤。纯墨色,足足手臂那么粗。在它们的周围,刚才被逼退的小阴木藤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翘首以盼。 小胭大张着嘴巴,愣了两秒,虚弱的声音渐渐恢复清朗:“辞世,这是它们搬来的救兵么?” 我将匕首横在胸前,叹道:“天亡我也。” “我不想早死,我还没有追到曲大哥。” “我也不想早死,我还没有睡到师父。” 与小胭对望少顷,我笑了笑,猛地把匕首塞到她手里,然后打开大门,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待要关门时,她反应过来,死死抵住门栏:“辞世,就你这细胳膊细腿,打得过这些邪恶的小树枝?我是女汉子,我来……”说着就往屋里挤。 “别犹豫了,再拖我们两个都要死。”我抬起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把她推离,她因为方才被阴木藤所缠,力气小了不少。要不然,以她平常的力道,能把我举过头顶。 就在关门的瞬间,我脚上没有血液的地方,已缠上了一根阴木藤,它将我一拖,我跌倒在地上。 小胭在屋外急急地拍门:“辞世,辞世!” “别跟喊魂儿似的,我还没死。”我手上还有血流出,抹在脚上缠着的那根阴木藤上,那阴木藤像蛇一样在地上扭动着,然后迅速变色,成灰。我坐在地上,背倚着门,朝一门之隔的小胭笑道:“听着,如果我血流光成了干尸,记得第一时间将我火化,千万不能让我师父看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颜值!” “人为颜死嘛。” 与小胭说话的期间,我随手捡起地上的碎玻璃渣,把手划上几道伤痕,以便有更大量的血流出来。而那阴木藤似乎能闻到我的血气,竟就立在与我相隔两三米的位置,对峙。 “辞世,你等着,我去找曲大哥来救你。” 小胭说完,我便听到屋外脚步听渐渐远去。 我笑着站起来,把血往自己的脸上以及身上抹,露出来的皮肤都抹了。要是现在有面镜子,我准能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吓死。——活脱脱墓里爬出来的血尸。 我不停地砍着阴木藤,试图找到阴木藤的根源所在,以便一次除去。 既然它们不能出这间屋子,也不敢沾上我的血,那么,它们必定是在这间屋内土生土长出来的。 小胭来上海没有住在项易家,而是在外面随便租的一间房子,怎么这屋内就偏偏藏了阴木藤?是巧命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那么又会是谁想要害小胭呢? 项易是诡道人,又倾慕小胭,要是小胭独自居住,他肯定会事先排查房内有没有鬼气。就算是养“引言鬼”,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小胭的事来的。 我执起碎掉的茶几的支架,“砰”地一声将阳台的隔离玻璃砸碎。阴木藤全部围在我周围几米远的地方,我进,它们退;我退,他们进。像是小孩子在做游戏一般。要是我血足够多,真想把这间屋子的墙壁上都涂满血,那样我逃出去后,也不用担心阴木藤会继续留在这里害人。 如此想着,突然之间,一长小臂粗细的阴木藤伸了过来,动作极缓,不似要攻击,倒像是…… 握手?! 震惊之余,瞧见那阴木藤的顶端像蜗牛壳一般卷着,在离我二十公分左右时,我因害怕它突然缠住我,遂用血手去托挡它。它却停止了前进,堪堪定在半空,对着我的胸口,如荷花盛放一般展开来。 我诧异地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动。 在它的中心,它舒展的藤叶之中,有一个黑色的双钗骨笄。 骨笄? 它的意思是,要给我这支骨笄? 这是谁的?又是谁借阴木藤送之与我? 阴木藤与我“对视”片刻,将那只骨笄吐出,然后如来时那般,悉数退去。几分钟之内,消失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这满屋的狼藉,无法相信刚刚生死一线。 脊背徒然冒出一阵阵寒意,我下意识地将地上的骨笄拾起,一股邪恶妖魅的念头在我的心底发了嫩芽。 “阿辞!” 我凝神去听,是师父在叫我! 随着师父的叫唤,屋子的大门被撞响。 砰砰的巨响后,大门仍然纹丝未动。而师父却手执着一道阳文书,穿墙而过,进了屋内。见到我,将阳文书一扔,冲了过来,猛地把我抱住,力道紧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辞,阿辞,阿辞……” 强有力的双臂勒得我的脖子很痛,本就失血过多,现在更是胸口一口气缓不过来,几乎要晕过去。 师父的身子绷得很紧,刚才他跑过来时我瞥了一眼他焦急的神色,心不由微疼。耳边全是他的低语轻唤,每唤一声,心便疼得更深。 我双手圈住师父的腰迹,动了动。师父察觉,一怔,而后松开了我,双手捧住我的脸,用大拇指的指腹擦拭我一脸的血渍,话里有遮也遮不住的担忧与恐惧:“阿辞,阿辞……咳咳……” “师父,我没事。师父?” 师父松开我,偏过头朝地上猛咳嗽两声,待缓过气来时,他抬起头,继续望着我,眼里欣喜之色明显。仔细查看了我全身的伤,见只有手掌有几道口子,虽深可见骨,但好歹只是皮外伤,休养几天就不要紧了。 他轻笑着回我:“不碍事。方才撞在门上了。”说着,一缕鲜血自唇边溢出。 我忍住落泪的冲动,将话挑明:“明明可以一次性借穿墙符过墙,为什么要撞门?”我把师父的衣袖翻起来,手搭在他的脉搏上,以往节律均匀、从容和缓的脉象变得时浮时沉,显然是急火攻心的征兆。 “无妨。”师父一手探在我脖子后方,一手搂上我的腰,将我横抱而起,往大门的方向走去,“都是师父不好,害阿辞受苦了。” 我双后勾住师父的脖子,忍不住噗嗤笑道:“师父,我是阴阳先生,驱灵的时候受些伤不是很正常啊?看把你给吓得,真是越活越像个人了……” “……” 第七十二章 :烧纸钱的规矩 “额……我、我的意思是夸你像个人好……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是想说,你以前高傲得像尊佛,别人都不敢靠近你。” 我自顾自解释着,师父始终一言不发,停步,低头,用鼻尖轻触我的鼻尖,磨蹭几下,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顿了顿,又往屋外走。关门之前,师父将我放在地上,扬了一道焚诀到屋内,口口喃喃念着,少顷,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火并不会对人间的事物有任何影响,是专门针对邪灵的。 火光呈墨黑之势,在我们身后纠缠成蛇纹,不多时便化成了灰烬,散在空气中。 使用引路鬼,我们很快回到佘山竹屋,打了个电话给小胭,告诉她我已经没事了,让她今晚先别回家。她原本找不到曲三清来救我急得团团转,只好转而去联系项易,现在得知师父来接我回了家,便骂骂咧咧说我自私扔下她一个人就跑了,要是再有下回,非把我打死不可,我笑笑不置可否,她就赌气不再理我,说是要回项易家享受富贵生活。 坐在竹凳上,我挂了电话,笑盈盈望着仔细帮我处理手上伤口的师父,幸福感油然而生。 “真想多受几次伤。”我微微笑着感慨,师父这张俊脸真是百看不厌。 师父一愣,斥道:“胡闹!”停了几秒,又添了句狠话,“若再受伤,便莫要再唤我师父。” “哦……”我委屈地揉了揉鼻子。 一句玩笑话师父也这么认真。 师父抬起手来,我吓得一跳,以为他要打我,忙朝后一躲。他兀自自嘲一笑,近了,抚了抚我的发,言语宠溺:“疼么?” 我白眼一翻,装了个傲气十足的模样:“疼死算了,反正没人爱!” 子夜月下的轻雾飞舞成最优美的姿态,我与师父在竹屋内相对而坐,遣散了孤寂,静谧了时光。 双手被师父用白纱布缠成了个大白粽,望着他摆上桌的美味夜宵,我只能干瞪眼。——既端不了碗,也拿不得筷子。师父看了看,便一口一口喂我。 用人间利器划的伤口,不比被水鬼所伤。 水鬼伤的,我可以依靠水而复原,而这次被玻璃伤的,便只能靠自个儿身体机能慢慢恢复了。 “多吃些青菜。这些天莫要沾水。”师父将一筷子绿叶菜夹到我唇边,我张口,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师父又送来一筷子菜,我不得不咀嚼起来,再吞掉,继续接下师父筷子上的菜。 “师父,小胭屋里那是黑雾峰的阴木藤么?” “是我父亲在人间养殖的阴木藤。” “他为什么要养这种邪物?师父的妈妈是阴木,是不是就是这种阴木藤的元灵?” 师父摇头否认,舀了勺汤给我喝:“为了控制人类的*。一片阴木叶,操纵着一个人的欲。” “欲?那不是各人所自衍自律的东西么?怎么还能被一片小小的叶子操纵呢?哦……是师父的爸爸在操纵——咦?他为什么要操纵人类的*呢?我只听过*之神是瑶姬哇……嘿嘿,师父你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我宝莲灯看多了嘿嘿嘿嘿……” 我独自干笑几声,既而用吃、将方才的话题结束掉。 师父边夹菜,边淡淡道:“人生有欲,死亦有欲。只要有欲的地方,就会有阴木藤。”定定看着我,肃口带威,“阿辞,那是阴司与人界的事,我们无需干涉过多,渡了便成。” “知道了师父。”我点头,含糊不清地回道,“对了,师父,你老爸用阴木藤送了个骨笄给我哦。”我伸手想探进口袋,发现自己的手被白纱布绑着,只好望着师父傻笑起来。 “先放在我这里。”师父将我兜里的那支黑色的骨笄拿出来,看都没看一眼,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吃饱了好好休息,明晚八点的车,往武汉。” “要回老家么?”我问,师父点头,“村里出了些鬼事,得早些回去看看。”我大喜,用袖子擦了擦嘴,“我吃饱了……”站起身,走到门槛,被绊了一下,伸手去扶,忘了手上有伤,疼得大叫。 “慢些走。” 师父无奈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我太开心,头也不回地朝师父挥挥手,笑着回了自个儿的房间。翻了翻抽屉,找出早已准备好的纸钱以及生辰八字,像狗一样用嘴叼着东西,跑到竹屋外,蹲在迷榖花灵的旁边。 ——这些东西是要烧给小楚臣的。那日我在树林答应过他。 小楚臣不是正常死亡,平常日子烧的东西他收不到,只能等清明、上元、中元和下元节烧,他才能领到。 清明扫墓,众所周知,无需我多提;上元是指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一般在这个节日烧东西,都是烧给神灵的,多半用的是黄色的符纸,或是金元宝。中元是七月半,是鬼节,所烧的便是给魂鬼用的。下元也叫寒衣节,最适合给故去的亲人烧衣物。 切记,魂鬼用的是纸钱,神灵用的是那种黄色纸张。 若是弄错了,会起到反效果,后果很严重。 我把东西堆在地上,用嘴含着火柴,双手捧了根火柴棒。划拉几下,零星的火光燃起,又散去。如此几次,我有些不耐烦,急得换了一根火柴棒,又开始划。 “我来吧。” 师父的手自我背后探来,从我嘴上取下火柴盒。 火柴盒被我的口水湿了一角,此刻被师父整个握在掌口,看起来怪怪的。几欲张嘴想告诉他,又忍住。 他知道后,会嫌我恶心么? “嗤拉”一声,一点火光亮起。接着,火柴棒烧燃了纸钱,又引燃了我用蓝色纸叠成的小衣服、小鞋子。 热浪向我的脸袭来,烟打着卷儿冲进我的眼睛里。我眯着眼,没有躲,心中喜悦之情愈发明显。 给家人烧钱时,烟呈螺旋状上升,说明家人已收到东西;火光中间或伴有扑扑的轻爆声,表示家人此时很开心。烟往谁的身上飘,代表家人在世时最喜爱谁。 师父将纸钱一张一张分开,用一根香挑起,火光更盛。 我见有些纸钱的边边角角没有烧到,便时不时用缠着纱布的手去把之推进火堆里。“师父,你什么时候给他解封印?” “嗯?” “小时候的你啊。” “快了。” “那就好。好可怜,他那么小……”一片黑灰飘到了师父的脸上,我下意识抬手抹去,雪白的纱布上一个黑点染在了上面,如墨滴水。 “师父……” “嗯。” “你不觉得自己给自己烧纸钱世间罕有么?” “……” 当晚,烧完纸钱之后,我回屋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回老家的心,正如春节大家归家看望父母一般。激动难掩,导致神经受到刺激,夜不能寐。 师父为外婆设计的庙宇图纸我看过,气势恢宏却又不失婉丽,占地面积也不大,正合我意。外婆一定非常喜欢。要是她得知师父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有心把师父睡了去给她当孙女婿,她一定一定更喜欢! 天马行空地幻想我和师父在外婆的庙前举行婚礼,是穿白色婚纱好看,还是红色应景? 一夜胡思乱想。 天明,吃罢早饭,师父便开始给我收拾行李。 看着他帮我把衣柜里的衣物取出,一件件叠好,整齐地装进密码箱里,一时竟觉得像是新婚的小夫妻,外出旅游,妻子有身孕行动不便,丈夫便耐心伺候着。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丈夫? 我默默摇头。 ——趁妻子怀孕,出去乱混的倒是挺多。 “阿辞。” 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冷不丁听到师父喊我一声,我蓦地“啊”了一声,又听他道:“你的面霜带哪一样?面膜需要带几片?” 我不由好笑。 这又当爹又当妈似地养了我七年的师父,真的是个驱鬼事、过阴关的阴阳先生么? “师父,我们回老家住几天?”我后退到床头柜旁边,用腿抵着抽屉。 “若无其他事,七日左右。” “哦,那带瓶大宝就好了” 师父依言将大宝塞进密码箱里,向我走来。我死死靠着柜,向他摇头,不让开。师父不解道:“这里不是袜子。不拿?”我继续摇头,傻笑,“里面是私人物品,不宜翻动。” “嗯。有事便叫我。”师父将挽起的袖子抹平,弹了弹肩膀的灰尘,恢复了一袭黑衣、稳若泰山的“楚先生”。 将师父送出房间,我把门关死,松了口气。 将刚才一直不让师父动的抽屉艰难地用脚拉开,里面三个塑料密封箱里,分别装了袜子、姨妈巾、小裤裤。——若是被师父看到,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等等! 师父说“这里不是袜子”用的是肯定式语句,难道……他看过了? 天!我就知道什么都躲不过师父的眼睛!!! 还能不能有点儿*了。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太羞人了!!! 墨迹到十一点半,师父在门外喊吃饭,我这才慢腾腾走出来,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师父的脸。师父问我怎么了,我便更加窘迫,一顿饭食不知味,只觉自己便是那碗中菜、盘中餐。 傍晚七点一刻,我和师父已处在上海虹桥火车站。 候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踏上了回乡的列车。到达湖北秭归的时候,已是次日凌晨,在车上一路睡过来,倒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 第七十三章 :灵石村 出了火车站,一辆白色奥迪出现在我们面前,开车的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这辆奥迪是灵石镇镇长家的,这人是镇长的亲戚,是镇长让他过来接下我们。——师父与镇长有过约定,镇长帮外婆疏通修缮庙宇的事,我们帮他处理他家里的鬼事。 我坐在车里,打量灵石镇的变化。街道两边都盖起了几层楼房,装修得非常现代化,漂亮精致。还专门建了一条步行街,街上统一盖着红木屋子,既保留了古老的乡文化,也融入了时尚。 车并没有往镇长家开,而是一路向灵石村的方向而去——灵石村,我与外婆生活了十五年的村子——此时,距灵石村还有半天的路程。 之前师父是想庙宇完工时我们再回来的,现在便是村长家的鬼事愈发闹得凶了,这才不得已提前回村。 镇上已通了水泥路,较几年前好走多了。可村里就没那么容易进了。 先是摩托车走一段土路,再是翻过一座山,接着是牛车,水船,再过一座山,这才到了灵石村的入口。真正进村,还要穿越一片梯田,约莫走个把小时。 临近日落,并没有看到人在村里活动,他们基本都是到后山田里干活去了,等到天擦黑才会回来。留在村里的多半是老人和孩子。我站在白墙灰瓦的屋前,顿时热泪盈眶。师父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先进屋休息。我点头,将行李放下,一路周车劳顿,实在是累,可是毫无睡意。 我和外婆住过的屋子,仍然是七年前的模样。姹紫嫣红的藤花为墙,斑驳的青石板为路,古朴的木质雕花老床,睡在上面一动,咯吱咯吱地响。 屋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全是师父的功劳。 外婆故去后,村里解决不了的鬼事,都由师父出手。或许是因为师父年轻,且出手阔绰,村里人比之外婆更敬重师父。奉若神明,尊如仙佛。 勉强翻来覆去在床上躺了一夜,天一亮,我马上跑出门在院里溜达,随手捡根树枝四处乱挖。 东边墙角我小时候用文具盒埋的那盒弹珠还在,院墙上用红砖画的小人似乎也还能辩得清是谁的模样,站在石板桌上眺望,村口那棵大槐树又茂盛了许多,叶儿生机勃勃地向我招手,欢迎我回家。隐约还能望见后山的山尖尖…… “哟,小姑娘伢,真是你们回来啦。我昨晚就听见这屋头有动静。” 院外传来隔壁孟婶婶的声音。 我站在石板桌上,转头一看,清晰地看到孟婶婶正站在外头,银盘大脸,朝我露出一口大黄牙。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跳下石桌,准备回屋。 院门被敲响。 没打算开门,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在院里东瞧瞧西看看。 孟婶婶边拍门边喊道:“姑娘伢,我一门(刚才)都看到你头哒,你躲你婶婶搞嘛(干嘛)咯?婶婶又不会七(吃)哒你咯。” 我轻哼一声。早知道她这一大早会从我家门前经过,我才不会站到石桌上,让她看到。 “阿辞,是谁?” 师父从大门内走出,问我。 “欠债不还的!”我朝院门处翻了个白眼,去挽师父的胳膊,“你也一宿没睡么?”他一脸倦意,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庙堂后室的方位与这两座山有些相冲,我略改了改。”师父在我手上轻拍两下,往院门处走去,“外婆的庙宇还得靠他们打理。” “打理费用咱们还给得少么?!”末了,我又小声嘀咕,“欠三万块呢!这都五年了!她良心可够安的!” 这话被师父听到,立刻便教育我:“阿辞,身外之物,无须记挂。” 我点头哈腰,敷衍,:“是是是,要与人为善。为善……”心道与人为善,那也是与善人为善。 那三万块钱可都是师父的血汗钱,要是借给知恩图报的人,那也倒还好,关键是这个孟婶婶非但不觉得自己欠了我们的钱,反而认为这钱不还是瞧得起我们,把我们当自家人看待。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原先我和外婆过得穷困潦倒的时候,她可没少给过白眼我们看。那时候,她背地里都喊我什么来着?“短命鬼”、“抛尸养命地孤种”、“祸人精”。村里稍微出些什么事,她就把我提出来说事,认为是我这个坟地里被捡回来的*害了他们这一村的风水。 “楚先生啊,哎哟,我就晓得是你们回来了。”孟婶婶不敢去碰师父的身体,便一把粘在我身上,像块牛皮糖,“要不是你们,谁有那么大胆子敢进这个屋里哟……” 孟婶婶四十多岁,一米七,大肚腩,乍一看上去像个男人。七年前她就是这副模样,这些年一点没变。 她见我们都没有理她,把脸色一变,也不知是假怒还是真怒:“楚先生,我不就是欠了你一些钱嘛,婶婶我这几年运气不好亏了本,又不是不还你。你瞧瞧这姑娘,我又不是欠她的钱!” “你……”我话刚出口,手便被师父给捏了一下,只好将怒气咽下。 师父是本身就无话可说,我是有许多想损人的话硬被师父压制着、不能说。孟婶婶以为我们都不愿跟说话,头一甩,作势要走:“得了!我这就找他大爷二姑妈借去,凑够了还给楚先生总成了吧……” 我赶紧趁热打铁,“那好啊,谢谢孟婶婶还钱。” “哎哟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你怎么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我又不是差你的钱!” “孟婶,我的便是阿辞的。”师父轻开我的手,给了我个安心的眼神,往后山的方向走去,留下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适可而止。” 孟婶一听,浑身打了个抖儿,凑到我耳边问我:“姑娘伢,楚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你怎么不管我是不是生气了?”我心里好笑,面上却装作很严肃。 其实师父说的那句“适可而止”并不是说给孟婶婶听的,而是说给我听的。他怕我把孟婶婶搞得太难堪,下不了台面。 “你生气我拿几朵花哄哄就成了,要是楚先生发了火,那可不得了哟喂……”孟婶婶若有其事地说道,“姑娘伢,你十五岁那年还记得不?你刚同楚先生走了的那年……啧啧,村里东大头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楚先生,你们走后,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到哪儿都治不好,后来夜里梦到了楚先生。楚先生告诉他几味草药,你猜怎么滴了?嗨!东大头吃了以后啊,当天就好了,上蹦下跳得,跟正常人没差。还有总也建不好的那座大桥,也是楚先生给压的桥基。哦……还有隔壁村的二春,是楚先生给稳的胎,要不然她一准又跟前些年一样生不了伢(孩子)。”顿了顿,望天做幻想状,又道,“我要是有楚先生那本事,非去大城市捞他几笔去,哪里还用窝在这个鬼穷地方受窝囊气。” 我撇撇嘴,“孟婶,我记性比你好多了。我还记得那年你的舌头烂了吧?也是大半年说不了话吧?” “嘿我说你这姑娘伢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婶惊惧地望了望我,见左右没人,又把我一拉,躲到墙角,“我同你说哈,这事村里没得哪个晓得,你别说露嘴了啊!那个,婶儿这边的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会还的。” 说罢,也不继续同我套近乎,跟见鬼似的,一溜烟儿跑远了。 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我在心里得意地笑。 她刚才碰我时,我把指甲里的花粉弄到她皮肤上了。——这是我小时候外婆为了不让其他小孩欺负我而教我的法子,并不是阴阳道上的法术,只是院里种着的藤花,与水接触,便会痒。痒两三个小时,便好了。 等孟婶婶痒得受不了,去医院看,走几里山路,痒效一过,便不痒了。 花粉会随着空气散去,神不知鬼不觉。 我进屋抱了盒东西,往后山走,去找师父,一路上遇到好多村里人,热情地同我打招呼。我把盒子伸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拿心仪的小物件。 灵石村的人思想比较保守,基本没有人去过大城市,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外面的世界”,故而并没有见过我从上海带回来的吃食与玩具、家用日化品。他们就好像是世世代代为守护着这几座大山而存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是大山的守护神。偶尔有歪风见涨的,比如刚才的孟婶婶。——毕竟也是少数,多半的村民还是很友好的。 “呀!孟意,你长高了呀……”我用脚钩住一个从路边冲出来的平头小男孩,他猛地一惊,险些摔跤,我也被吓了一跳,暗怪自己玩心太重。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脸一红,跳了开去,又往前冲了一步,结巴道:“辞姐姐,你、你们回来了。” 他才十一岁,几乎快跟我一样高了。 这时,又从旁蹿出几个小女生,囔着“孟意别跑”,见到我,一哄而笑:“姐姐,你回来啦……漂亮哥哥呢?”说着一窝疯地上来抱住我。我被缠着喘不过气来,双手也疼得很,只好大叫,“听话的都有巧克力吃哦。” 她们这才消停下来,站成一排,原地蹦蹦跳跳地等着。 第七十四章 :香菜真的很难吃 我把巧克力盒挨个儿递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选喜欢的形状。她们每人把巧克力拿在手里,左看右瞧,乐得合不拢嘴。 走到最末一个小男孩那里时,他缩了缩身子,向后退了半步,又凝凝望着我。我笑道:“孟元宝,来,姐姐口袋里有个最大的,给你。姐姐手疼,你自己来拿。” 他瞪大眼睛:“姐姐,我也有么?” “当然有啦,快自己掏。”我笑着,把右边身子向他靠近,他轻轻地把手伸进我的口袋,把巧克力拿出来,紧紧捏着,生怕我又反悔,把双手背到身后,怯生生道,“姐姐,我怕我妈妈打。” “别怕!姐姐给你撑腰,吃吧。”我用纱布包裹的手蹭蹭他的脸。 孟元宝是孟婶婶最小的儿子,今年七岁,平常被告诫不允许跟我亲近,但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食的道理?头一年我回来的时候,他就把孟婶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我了。往后几年,我都是偷偷给他,再让村里的孩子不要说出去。有吃的,有盼望,小孩子便很听话。 一群孩子打打闹闹又跑走后,孟意又折返回来,挨着我,把掌心打开,那两粒巧克力染了他的体温,边角都有些融化了。 “姐姐,我们老师说了,巧克力不能随便送人。”他道。 “为什么?”我笑着问。 “老师说巧克力是送给心爱之人的。” “哈哈……小鬼,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心爱之人?” “我、我当然知道。长得好看的就是‘心爱之人’。” 我满头黑线,却也无力反驳。让我跟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还真不如像他老师说的,是“长得好看”的人。 “你是要送给我?”我用胳膊肘碰碰他的肩膀,厚着脸皮道,“谢谢夸奖啊!” 他红了脸,点头,“嗯。”说罢,把巧克力锡铂纸一剥塞进我的嘴里,再把剩下那颗放进我的口袋,而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了一个布包出来。打开,里面是些当归、子参等晒干了的草药。 “姐姐,这是我自己在山里挖的,给你治伤。”他把草药放进我另一边口袋,信誓旦旦地道,“你手上的伤是谁弄的?我替你去收拾他。” “好啊。” 我眯着眼睛笑。 太阳从山顶冒出红透透的脸,煞是可爱。 “姐姐,姐姐……” 听到喊声,我回过头去,看到刚才领了巧克力的孩子们每人手里都有一把草药,脸上被日头染了红晕。纯真而美好! 忍着落泪的冲动,一一收下她们的礼物。 刚才出门时,是满满一盒子吃的用的,现在却换来了满满一盒子的草药。我哑然失笑。捧着盒子,被一群小孩子拥着,朝后山走去。刚刚走到山脚下,便见师父已然下了山。 “神仙哥哥,是神仙哥哥……” 跟我一起走着的女孩子见到师父,立即抛下我,朝他涌去。孟意和孟元宝站在我一左一右。 “哼……一群见色忘友的姑娘伢子……” 我望着她们扑向师父的身影,嘟囔一句,突地愣住,反应过来后,以最快的速度超越了她们,钻进师父怀里。 “神仙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么?我家刚做了玉米粥。” “神仙哥哥,到我家去吧?我妈妈烧菜可好吃了。” “我家有刚采摘的新茶,味道极好。” 听着她们围着师父唠唠叨叨,我把埋进师父衣服里的脸抬起来,朝她们挥挥“白包子”似的手,闷声道:“别吵别吵,从今天中午开始,挨家挨户把饭端到我们屋里来。” “好啊好啊。” “好!” 她们答应得够爽快、响亮。 回到家,耳边总算是清静了些。在佘山住惯了,偶尔融进孩子堆里,一时竟觉得有些聒噪。难怪师父以前话那么少,他独自一人不知在佘山生活了多久,遇到我这个“话痨”,起初肯定特别不习惯。还好他没有一怒之下将我丢掉。 我把孩子们送的草药端到师父面前,讨好似地道:“师父,送给你。” “送我这个?”师父将庙的设计稿在一张大桌子上铺开来,仔细研究。 “我又不认识草药,拿着浪费了。”我取了一堆金纸,叠了个金元宝,放进一旁的竹篓里,“师父,庙的地址在后山脚下么?外婆的墓……” “迁坟,你怕么?” “不怕!只是轮到自己的亲人时,就觉得心里很不安。不忍心看。”最初的那年,我请师父以香唤出了外婆的灵,可是外婆只说了几句话,便散了。吓得我这几年来都不敢轻易去召灵。 召灵与走阴虽然都是与已故的人沟通,可是却有很大的区别。 走阴是走阴人的魂魄离开他的身体,去找到已故之人的魂魄,与之交流;而召灵,则是以香为引,将亡去的魂灵召唤出来。这样做会损魂灵的阴德。就好比一个非常大的容器,里面盛满了魂灵,你走阴的话,就是自己也到那个容器里去,找到想找的魂灵。召灵的话便是用一个吸管,用引力将所需的魂灵吸出来。此时,这个魂灵再回到容器里后,其本身的灵识就会受到影响,也会被其他的灵识“欺负”。 师父拿笔,在稿纸的一个地方画了一个记号,再写下一行字备注:“迁坟时你在家候着,我去处理便好。” “那地基什么时候下?” “今天日落时分。” “迁坟呢?” “七日之后。” 我继续叠着金元宝,与师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听屋外有人喊“姐姐”,我站起来,朝院里走去,应道:“谁呀?”门一开,竟然是孟元宝。 他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是一碗素饺子,上面漂着葱青的香菜。我把鼻子捂住:“元宝,你怎么来了?” “我妈去田里了,这是我自己做,没下药。”他亮晶晶的眸子望着我,唇边挂着大大的笑容。 我用胳膊肘捧着碗接过来,“烫着没有?” 他摇头,“我很厉害的,不怕烫。” “小家伙!”我轻轻抬脚踢了他一下,“下次不允许弄了啊。姐姐这里不缺吃的。” “姐姐你做的饭太难吃了啦……哈哈……” 他说完,大笑着跑了。 听到隔壁的关门声,我苦笑摇头。 我走的那年,他才刚刚出世,整天哇哇哇地在隔壁哭。之后每年回来,他就大了一岁。可以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偶尔孟婶婶不在家时,我就喊他过来吃饭。 这个臭小子,居然开始嫌我做的饭难吃! 我做的饭难道还不如一个七岁大的小子么? 把碗放在师父面前,喃喃问道:“师父,我做的饭好吃么?” “好吃。” “烧的菜呢?” “不错。” “煲汤?” “好。” “那你把这个吃了,比比看?”我把碗往师父那边推了推,“看是我做的好吃,还是别人做的好吃?” 师父怔了怔,把头偏向一边,“阿辞,我不吃香菜。” 我望着飘着热气的香菜,胃里一阵痉挛,附和道:“我也不吃!可是……这是元宝的一片心意,我……” “那便一人一半。” 师父把图纸起来,整齐放好,用筷子拨去香菜叶,夹起一个饺子,递到我的唇边。我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张嘴去吃,又作呕。 虽然香菜叶被挑掉了,可是留下的味道还是很大。 臭臭的,像臭壳虫那般。 “你是师父,你先吃。”我谄媚地朝师父笑,师父皱了眉,愣了愣,猛地把饺子塞进自己嘴里,老半天不咀嚼,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样?”我捂着嘴,干呕。 不吃香菜的人,看到别人吃香菜,胃里会抽搐冒酸水儿。 师父将饺子整个吞下,大拇指和食指在眉心处捏了捏,又灌了口清水,这才道:“味道比阿辞烧得差了些。”说罢,夹起一个递给我,我不再好意思推辞,咬牙做誓死如归状,师父哄小孩子般道:“阿辞乖,张嘴。” 不得以,我吃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带有香菜的饺子…… 想学师父那般直接吞下来,可是喉咙太细,卡在那里一两秒,等下到胃里的时候,身体机能发出了反驳指令,直接给我反呕了出来。那香菜味儿充斥着口腔,别提多难受。 大步冲到院子里,把饺子吐到墙角。 没想到这一吐,把昨天吃的东西都给吐了出来。——虽然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一时之间,酸味,香菜味,刺激了鼻腔,胃里又是一阵痉挛。 吐得差不多了,我双眼泛花地往屋内走,一眼瞥见碗内的饺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个空碗在桌上,碗内的汤还在动荡,师父却不见了。 厨房那边有动静传来,我快跑过去。果然是师父。 他的脸色原本苍白,见到我立即变得潮红,连连摆手,让我不要开口说话,将水瓢递给我。我见瓢里头有水,便用水漱口,连续几遍,这才感觉香菜的味道淡了,胃里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重新坐回桌边,两人都被一顿香菜饺子搞得没了半点食欲。各自忙各自手头的活儿,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我突地想起镇长家的鬼事。 “师父,镇长惹到路魂了么?”我问。 第七十五章 :上吊 路魂是游走在路上的魂魄,这类魂魄大多没了生前的记忆,也没有后人为其供香钱,于是像人间的流浪汉一样,四处游离。 人常言活不下去,便做出死的举动,从而逃避现状。孰不知,死后的世界与人间一样,都有善恶,都有苦难。自心底散出的不甘与委屈,即便是死后,也依然存在。 一辈子活得潇洒自在、无愧于心,才是最重要的。 师父收起庙宇图纸,负手缓缓步入庭院。我跟着出来。午间阳光直射于地,暖人身心。 “姚镇长的女儿娶了不该娶的人。”师父道。 我一愣,“什么?他女儿娶……哦,你是说招的上门女婿吧?” “嗯。” “那上门女婿怎么了?现在都什么社会了,没那么多封建思想了吧?该不会有人瞧不起他女婿,背后闲言碎语把人家给逼死了吧?”我随手揪了朵花儿在手里把玩,胡天胡地乱猜一通。 师父从我手中把花拿去,行到石桌边坐了下来,细细打量,“是他死了,心有不甘,在闹。” “啊?还真被我撞准了啊?”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死了还要跟自己的妻子过不去?鬼心眼儿是不是太小了些? 我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囔着:“师父师父,你快跟我说说,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 流光静逝中,我听师父讲述了一段灵石镇姚镇长家的奇事。 姚镇长家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姚可人今年二十六岁,人如其名,生得花容月貌,面如芙蓉,极是可人;大女儿姚可及比小女儿大五岁,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却好像长歪了似的,不仅面相丑陋而且有些愚钝。据姚镇长给师父的描述,姚可及十岁那年突然生了场大病,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不仅脑子糊涂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暗淡无光,自此后模样一天比一天难看。 拥有好的家世以及不好的长相的女孩儿,一般很难嫁出去。姚可及就是这样的女孩儿。 她成了个大龄剩女,待字闺中。 附近的村镇都知道姚镇长的两个女儿一个天香国色,一个百拙千丑,说什么都不愿意把自己家的儿子往火坑里推。更何况,姚镇长只有二个女儿,而姚可人又是嫁出去的,所以,姚可及结婚并不是嫁,而是娶。也就是说,需要把自己家的儿子送给姚镇长当女婿。 ——这点在农村各种风俗当中,是极为忌讳的。宁可穷死饿死,也不会去当上门女婿。 去年,姚镇长眼看二女儿姚可人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姚可及却无人问津,如意算盘打了起来。 姚可人和姚可及虽然一美一丑,可好歹是一母同胞,有那么几处相同之处。姚镇长就琢磨,能不能到远一点的城市去为姚可及征婚,介绍的时候呢,就让姚可人去,先把男方给稳住,结婚时再换姚可及上场。 等到姚可及怀上了那男人的孩子,一切就是铁板钉钉了。 起初,姚可人和姚可人的丈夫极力反对这事,可一方面经不得姚镇长游说,另一方面也真的不愿意亲姐姐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只好点头答应。 姚镇长人脉广,个把星期就瞅准了一户人家。 那是与秭归隔了两个县城的地方,一个山庄。男方名叫谷斗,口不多言,双亲都不在了,平常以种植药材为生,长得一表人才。得知姚镇长的事情,没有别的要求,只说三年之内不想要孩子。 姚镇长颇为满意,二话没说,答应了这个奇怪的要求。 婚事是去年五一办的,姚镇长脸上乐开了花。谷斗除了平常话不多,乍一看上去,也算是器宇不凡,配姚可及,那真是天鹅与青蛙的差别。 要说三年不要孩子这是一处怪点,那还有更怪的地方,洞房当天,谷斗就晓得了姚可及才是他真正的妻子,可他非但没有责怪姚镇长的意思,反而与姚可及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姚镇长愈发喜乐,直觉自己的脑袋好使,要不怎么招了个这么称心的女婿呢? 甜甜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地快,一晃,大半年过去。 除夕那日,吃过团年饭,姚镇长又起了心思。他想要个姓姚的孙子,可女儿女婿虽然恩爱,却一直不同房,这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自作主张,弄了点chun药,下到了谷斗的酒里。 当夜,姚镇长在姚可及房外守到半夜,满意离去。 第二天,谷斗并没有为昨晚的事埋怨姚镇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姚镇长以为谷斗默认了,又下了一次药,便乐呵呵地做起了美梦。姚可及要是生了个女娃娃,就让她去学跳舞,身段好,将来不愁嫁;要是生男孩儿,就接自己的班,保他一生无忧。 如此过了月余,也就是今年二月初,姚可及害起喜来,吃什么吐什么。 姚镇长牵姚可及去医院做了尿检,呈阳性,再做个b超,真怀上了!回家,几方冲天炮发射上天,全镇的人都晓得,姚可及有身孕了。大家都替姚镇长高兴,虽说他之前骗他女婿的做法不对,但这十多年来,姚镇长也着实为灵石镇做了不少好事。谈不上两袖清风,但比及其他贪官污吏,公正廉明了何止百倍。 举镇欢庆之迹,唯一沉着脸的,便是谷斗。 谷斗在大家的心目中,身份是姚镇长的女婿、姚可及的丈夫,所以他当时的不愉快的表现,并没有人过多留意到。 直到三日后,他上吊自杀,死去。 众人在震惊之余,这才回忆起来,听闻姚可及怀孕时,谷斗不正常的反应。可是现在再来顾及,为时已晚。 谷斗是上吊自杀死的,在姚镇长家的大院子里,用一段朱红的绸缎绕住脖子挂到大树枝上,了此今生。大好的喜事变成了白事,姚镇长着实消沉了好几天,可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是以女婿的葬礼办得极为简洁。 葬礼过后十余天,浑浑噩噩的姚可及突地就清醒了过来,仿佛这二十来年的不正常只是一场云烟。只是令人惊讶的是,姚可及虽变得与常人无异,可却将谷斗忘得一干二净。姚镇长指着他们的婚纱照给她看,她摇头否认,说并不认识此人。但自个儿肚子里怀着的谷斗的孩子,却是不争的事实,她便只好缄默着。 姚镇长特意留心几日,姚可及表现得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他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专心忙起事来。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姚可及总跟姚镇长说,看见一个长舌头的男人,站在院里那棵老树下,双目流着血泪,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来二去,姚镇长也怕了,请了巫医来看,巫医说是谷斗的魂魄,有余愿未了,不肯离去。姚镇长慌了,这谷斗是上吊自杀的,有什么不甘心的事呢?难道他其实一直在怨恨当初他欺骗了他,只是没有说出来,等到姚可及有了孩子,再用死来让他们姚家出丑?谷斗举目无亲,做出这么令人胆寒的事,究竟是谁教他的呢?看他平常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也不像是这么歹毒且偏激的人啊。 后来姚镇长又连着找了几个人来驱散谷斗的魂魄,都无功而返。 非但如此,诡异之事在灵石镇上接连四起, 一天得有好几个人来姚镇长家诉说,看见谷斗偷他们家的米,谷斗惊着了他们家的孩子,谷斗生吃了他们家的猪,还将猪肠子拖了一满屋子,那个血腥味儿,得把人薰死。 可告状也没用啊,当初姚镇长联合全镇的人骗了人家,有理也说不过去。再者说,这闹鬼的事,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呀! 正巧我们要建庙宇,姚镇长为了驱鬼联系上了师父,便一拍即合,回了家。 听完前因后果,我不由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人活着时,大家对他的情感或爱、或怜、或恨、或怨、或欺瞒、或坦诚,可当这个人死去,所有的人都只有一种心理,那就是——恐惧! 姚镇长明确表示,他并无悔意,即便知道结局是这样,他当初依然会骗男子来,与姚可及结婚。他说有能力控制住那个男子,为了女儿的一生,他必须也只能这么做。 对于这样的形为,我极其痛斥! “师父,让谷斗闹好了,吓死他们。”我愤愤道。 师父轻摇头:“人鬼各行其道,对错无需我们多言,自有天意为之。” 我翻了个白眼,双手托腮,想了想,转换话题问师父:“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谷斗自杀了呢?当爸爸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么?” 师父摇头:“人心何其千万种,谁能看透。”顿了顿,又道,“进屋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镇长家。” “好的师父。”我站起身,“晚上回家么?” “不了。” “那我带个睡袋。”我可不想又像那次一样,在床底下躲一整晚。 要想成功与魂鬼通灵,最好的办法是去到他生前最熟悉的地方,以香或血召唤。 谷斗最熟悉的地方,必然是与姚可及生活了数月的那张婚床了。 第七十六章 :鬼来了 世人常说冤鬼冤鬼,自杀而死成为鬼者,皆有冤。 师父虽然有直接驱除冤鬼的怨气的能力,但他一般不会这样做。通常,以帮助冤鬼解开心中结怨,或是帮助完成其生前未圆之事,让其怨气自行消散。 许是要“心服口服”,才算是顺应天意吧。 把该带的法器带上,一路,我越想越不明白。谷斗既然能爱呆呆傻傻的姚可及,会疼惜自己的子女,那他为何还要以死这种极端的手法,来表明自己的不满?如今成了魂鬼的他,不甘心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上了当不服气? 出了灵石村的村子口,赶巧遇上了孟婶婶,她见到师父,一张银盘大脸乐开了花,“哟,楚先生,这就回去啦?”说罢又拉着我胳膊,亲热道,“辞世啊,难道回来,多住几天撒,孟婶儿家还有好多干货,都是地地道道的山味,在大城市吃不到的。” 我尴尬地笑笑,不打算解释。 “你瞧瞧,你瞧瞧,辞世以前多活泼的一小姑娘伢子,跟了楚先生这七八年,也学得惜字如金了啊……嘿,我就是开玩笑,你们别当真,那啥……你外婆的庙我会派专人打扫的,你们放心去吧,啊,钱我不会多要的。” “孟婶婶,还痒不痒?”我故作邪恶地笑,目光直视孟婶。 她一听,张大了嘴,怔怔站着不再说话。我挽着师父的手臂向姚镇长家走,不再理会她。走出十多米,才听她在身后大吼:“辞世,你这丫头也太调皮了,是你下的巫术吧?差点把你孟婶儿痒死。我这才从医院回来,看病花了不少钱。喂……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也不能放了鬼害人就不管了吧……” 她的话语调一句比一句高亢。我瞅瞅师父,他正回头,轻轻瞥了孟婶一眼,孟婶立马噤若寒蝉,师父便又回头,拍了拍我的手背,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前行。 “喂喂……楚先生你明事理,你说这医药钱要怎么算啊?” 孟婶婶的喊叫声,随风散了。 走了大半个小时,转一道山弯弯,立即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奥迪停在那里。 姚镇长摇下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遂将车门打开,从驾驶位上下来,走向我们。他已逾知命之年,可稳健而精明的气质,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可显示出他年轻时颇有魅力。由此也能想象得出,他的二女儿生得有多美。 临近,他伸出右手,与师父的手相握,客气地寒暄:“楚先生,久违……”师父点头回礼,姚镇长又道,“建庙的事我都打过招呼了,一切还顺利吧?”师父在姚镇长肩上拍了拍,轻道:“辛苦。” 光看样貌,师父明明小姚镇长几十岁,可论气场,师父却宛如长辈。一派自若神闲的模样压得姚镇长不敢乱开口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回:“应该的应该的。”末了,又看向我,“辞世吧?都长这么大了!当初你外婆去世的时候,你才上初中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那时候,我老婆也还在世,哎……人生啊,多灾多难,临到头,谁都难逃一死。” 我心一惊,姚镇长的老婆不在世了?这我还真不晓得。 莫非,谷斗的上吊自杀,跟姚镇长的老婆有关? 到达姚镇长家里时,时间尚早,姚可及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招待我们,她并不如他人描述那样长得奇丑无比,在我眼里,姚可及周身泛着柔光,说不尽的温婉清丽。我转头问师父他觉得姚可及好不好看,师父说了八个字把我打发了,他说:“相由心生,心观其相。”我撇了撇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姚镇长的家。 姚镇长家是一幢小二屋楼房,前头和后头分别有一个大院子,这样的格局在镇上毫不打眼,普通得很。姚镇长说,谷斗就是在前院的那棵树上吊死的,夜里三点钟他办完事回来发现的。 我特意去树下转了转,并没有感觉到有很强烈的怨气,甚至,我还能依稀接收到这棵老树传出来的灵识。 ——是棵老槐树。想必过个百十来年,也会生出灵性吧。 姚可人并不住在这里,若大一间屋子,只有姚镇长和姚可及两人住,乍一看上去,竟显得有些冷清。 因姚可及与这件鬼事有所牵连,我们便没有避讳,直接着手在院里布了引灵阵。 师父钉了八颗桃木钉在老槐树底下,再用红绳将几枚钉子相连,露出一个缺口,滴了一滴血,以便夜里将谷斗的魂魄引入阵中,好问一问他上吊真正的缘由。 晚饭期间,由于不好意思在姚镇长家让师父喂我吃饭,我和师父便到镇上小饭馆里随便吃了点,四处逛逛,再回来时,已是傍晚六点多钟。跟姚镇长和姚可及交待了一下注意事宜,我们四人便各自搬了椅子守在了屋檐下,四个人八只眼睛紧紧看着那槐树下的结阵。 夜里九点多,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一两声雷响,惊得镇上的狗狂叫不已。 姚可及有孕在身,不宜熬夜,便让她先回房休息了。她自己也没什么意见,不记得谷斗,自然不晓得当初与谷斗新婚时的甜蜜,只觉得困乏、害怕和紧张。她进屋后,打亮了房间的灯,我们正巧坐在她的窗外,灯光照射出来,落下一片剪影。 姚镇长坐在椅子上,阴影在他脸上铺上一层沉寂,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师父,下雨了,这纸钱和金元宝要怎么烧?”我怀里抱着装纸钱和金元宝的篓子,下巴搁在篓子的边沿上,打着瞌睡,“被雨淋熄了,对后人不吉利啊。” 师父将外套脱下,披在我肩上,淡淡道:“待雨停了补上吧。” “那多麻烦,还得再跑一趟这里,外婆的事还没弄完呢。”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打了个哈欠,“驱灵带路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谷斗他自己生不逢时、死不行运,怪不了旁人。我不想烧。” “若当真如此,他便不会遇上你我师徒二人。既是相见有缘,何不顺手帮衬?也算是顺应了天命。” 我翻了个白眼,闭了嘴。 漫天丝丝细雨,被姚可及房间里的灯的光束照亮,宛如茶烟云雾。 “楚先生啊,今晚辛苦你们了,如果我女婿泉下能安息,我一定会常常去给辞世外婆供香的。当然了,就算没能成功化解怨气,我也会常去,毕竟楚先生也帮了我不少忙。” 提及谷斗时,姚镇长眼里非但没有了之前的惊惧,反而多了些关切。想来,他对这个女婿着实比较满意吧,只可惜造化弄人,一桩姻缘竟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 或许,还未结束…… 我看见柔柔的白光牵成了一丝长线,自院外缠在老槐树上,又延伸至姚可及的窗里。 会是什么呢?谷斗来了? “诶师父,谷斗不是普通人吧?”瞧这柔光,明显是带着灵气的东西。 我刚问出这话,师父还没回答,姚镇长便急道:“辞世啊,你看见什么了么?是不是我女婿回来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是这棵老槐树告诉我的,我们刚来的时候它还只是有些灵气,现在都产生灵识了,肯定是有更加强大的灵源注入了它的躯干之中,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而且,你女儿身上柔柔一层光晕,尤其是肚子那里更是浓郁,应该是有高人在保护她。” “高人?”姚镇长说完这两字后,不再搭话,沉默了起来。 没等引灵阵有所感应,一声尖叫自镇子的东面传来,姚镇长猛地从椅子上惊起,双眼死死盯着灵石镇的东面,手指一指,道:“是姚兴的家。” 师父道了声:“不好。”而后拉住我的胳膊就往院外跑,目的正是灵石镇的东面。姚镇长跑了两步,回头,在院门上落了锁,这才又急急跟上我们的脚步。待我们快速赶到时,只见姚兴家大门开着,师父停住步子去看姚镇长,姚镇长领悟过来,带头毫不犹豫冲了进去,进到卧室,我们便见一男一女抱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孩儿蜷缩在墙角。 姚镇长小声跟我们解释,说这男人就是姚兴,旁边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双眼圆瞪,满脸惊惧,皆望着窗口的方向。 “你们……是不是又看到了?”姚镇长缓缓走向前,哑着嗓子问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这家的男主人——姚兴。他愣愣看了我们一眼,拥着妻子女儿颤抖着挨到我们身边:“是、是他,谷斗,他今天到我们家来了,鬼来了,鬼来了。” “他就躲在那里要来害我们,他自己被骗了,现在做鬼了,就要来骗我们,刚才那道闪电,我都看见他了。他脖子上的血痕还在呢,还有那条长长的血红带子……” 听到姚兴明目张胆说这话,姚兴妻子的身子瘫软跟没有骨头似地,跪在地上,向卫生间磕着头:“谷斗啊,我们不是有意有骗你的啊,是你岳父吩咐的呀,他下的命令,哪个敢不听啊,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孩子还小,我不能死啊。” 第七十七章 :人皮鬼骨 姚兴两口子许是害怕到了极致,才会在姚镇长面前坦承他的胁迫,姚镇长听到脸色自然不好看,但自己有错在先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蹲下身子,轻声安慰姚兴夫妻二人。 我跟在师父身后在卧室里走了一圈,并没有任何不适,只有窗口下方留了丝淡淡的白雾,不仔细看,还以为那儿只是霜影。“师父,谷斗还真不是一般人啊,这灵力,少说也有几百年了。”我揉了揉鼻子,伸手进那清雾里探了探,依然感觉不到什么。 师父转身朝姚镇长道:“他已经走了,这里很安全。”说罢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 “请等一下。”姚兴突然一下扑到师父的脚边,带着哭腔,“您就是道长楚先生吧?咱们灵石镇流传着好多您的事迹,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您可一点也不像修道之人。鄙人……鄙人特别佩服您的本事,求你为我们家下一道保护符,我妻子胆儿小,女儿才两岁半,求求您了……” 我看师父并没有想画符的意思,想了想,把腰间的红布符解下,微笑着摸了摸姚兴的女儿的小脸,“小宝宝乖,别怕,姐姐把这个送给你。有了这红符,一般的鬼魅奈何不了你。” 姚兴的妻子感激地接下红符,“我替我女儿姚瑶谢谢您与道长的大恩大德。” “多谢仙姑,多谢仙姑。”姚兴边说边欲向我磕头,我忙把他扶起,“我叫辞世,不是什么仙姑,就是一普通人,姚叔叔你别客气。” “阿辞!” 师父低低唤了我一声,我心里陡然一紧,这红布符是师父专门为我画的,上头描符的朱砂乃是师父爬了一座高山所得,非算不得世间罕有,也是十分珍贵的。可是,我对于孩子天生没有免疫力,看到这孩子这么小就经历这种鬼事,不由生了怜惜。我暗自朝姚兴的女儿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勾住师父的手臂,“好师父、亲师父,你看这小宝宝这么可爱,你慈悲为怀,总不忍心让她再受到惊吓是不是?嘿嘿……再说,要是阿辞是这小宝宝,有人能送一条符带保平安,也会很开心的。” 师父揉了揉我的头发,无奈道:“并非我舍不得,只是这人皮鬼骨极为难缠,万一相斗你没有法器防身……” “啊!原来谷斗的原身是人皮鬼骨啊?我就说嘛,难怪道行这么高,连师父来了他都敢出来吓人。”人皮鬼骨,顾名思义就是顶着一张人皮的鬼,天生是为鬼魅,却想当人,所以取了人类的皮囊来做栖身之所。 “是吸人精气。” “嗯,对!吸人的精气。要不然他那张人皮怎么保存至今呢?嘿嘿……” 成功转换了话题,我朝姚兴一家打了个眼色,拉着师父往门外走,“师父知道谷斗在哪里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姚镇长跟随我们出来,师父伸手拦住他:“老姚,你回家守着,若见谷斗出现在引灵阵,务必与他沟通拖延时间,我们需去源水村将谷斗的真身火化。” “诶诶,我这就回去,有劳楚先生了。”姚镇长说完,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许是担心姚可及的安危吧。 源水村之前姚镇长有提过,正是隔了一个县城的谷斗的老家。 让引路鬼带我们去目的地,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夜已深,雨越下越密集,唯有源水村一星半点灯光表明,这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半步间,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界。 我连打了几个喷嚏,师父披在我身上的外衣已经被雨水浸湿,头发也被这雨打得湿答答的,贴在额头上,难受得紧。转头去看师父,却见他一副世外人的模样,半点人间烟雨都沾染不到他的身体。 “冷了?” 见我注视他,他低头询问。 “还好。嘿嘿。”我紧紧挽着师父的手臂,借着他身上的体温暖身子,“源水村已经到了,谷斗在哪里?” “哇……鬼,好多鬼,哈哈哈哈……” 忽然,一声孩童似的惊呼自我们身后传来,我冷不丁儿打了个寒战,向后望去,只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儿与我脸贴着脸,我急忙向后退了一大步,这才看清楚他的表情,无比古怪而扭曲。 师父在我方才后退的一瞬间已下意识地将我护在了身后,厉声道:“放肆!” “哈哈哈哈……鬼啊……好多鬼……”男孩没有在意师父的话,把目光投入源水村的深处,猫着腰,压低了声音同我们道,“你们知道么?那个巷子口,有鬼!”顿了顿,又以极缓极慢的语调描述起来,“鬼啊……一把刀割断了她的喉咙,血咕咚咕咚的流了一地,她不能动,眨着眼睛,一只蜘蛛爬上了她的脸,抓到了她的嘴里。那蜘蛛好肥好大,被她一口吃掉,哈哈哈哈……鬼又找来了一只老鼠,掰断最粗壮的那条腿挤出白花花的肉送到她的嘴里,她用力一吸,血沿着她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流,哈哈哈哈……好多血啊……” 我被他说得有些反胃,师父却听得仔细,问道:“带我们去。” “不要……不要!有鬼,那里有鬼!”男孩猛地瘫坐在地上,耍起赖来,智商似乎一下变成三岁小孩儿,“血是甜甜,就是肉太少啦。” 师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符纸,在空中一抛,落回手里时却成了一团白色的火焰,跟变魔术似地,“带我们去,这份契约给你。” “真的?阴阳先生的符契可是千金难得。” 男孩的眼里冒着精光,咻地又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师父掌心的白火,往嘴里送去,一口咽下,然后在前面飞跑起来。 “师父……啊呀……” 我还没问出完整的话,整个人被师父拉着迅速向前移动。 “阿辞,少说话,这是食毒鬼。” 师父边快速跑着,边道。我手指向前面带路的男孩一指,意思是,你是说他是食毒鬼?师父心领神会,并没有出声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就说嘛,灯火零星的小村子,哪家十多岁的孩子会半夜三更出来溜达,还说这么诡秘异常的话。也难怪我并没有察觉到食毒鬼身上的鬼气,是因为他的名字里虽然带一个鬼字,却并不是属于阴司的魂鬼。 食毒鬼是由阳间的各种毒和气所创造出来的鬼,凡是遇到地上的各种毒和气,就喜欢吸食,包括汽车尾气、家用废气,以及尸气。 这类鬼通常对人不会造成威胁,也不会去伤害人类。——或许也有一两个食毒鬼不小心现身被人给瞧见,因而人受到惊吓。——那也怪不了他们,只能说人类心口有鬼,见到未知物,便都以为是鬼,且认为是鬼皆会伤害人类。到最后都忘了,鬼其实是人变的! 食毒鬼把我和师父引到了一间亮着微弱烛光的屋前,而后滑稽地蹲在地上,向我们挥挥手,消失不见。 天黑如墨,雨坠如帘。 面前的这户人家,正在办白喜,也就是丧事。大门开着,三五个人在守夜。 见到我和师父,几人皆是一怔,而后又继续打起了瞌睡。其中一个中年汉子起身把电灯打亮,走近我们:“又是旅游迷路的么?快进来吧,下雨路滑,别急着上山,会出事,哎……”说罢将我们往屋内引,“你们这些城里人呐,不知道天高地厚,天天想着旅游旅游,遇上泥石流丧命的一年之中不计其数,还有那个年轻学生娃娃穷旅的,你说都穷了还旅个什么游,结果把命搭这儿了不是?” 我把身上师父的外套脱掉,折了一折挂在臂弯里:“大叔,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啊?” “源水村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好图的?” 中年汉子搬了两把高脚凳给我们师父,摁熄了电灯,又坐回同伴身边。他那同伴见到有两个陌生人进来,也不惊诧,仿佛习已为常。 “年轻人,明天天亮就走啊,我们还要出殡,就不多留你们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局。 电灯被中年汉子关掉了,只有摇曳的烛火燃着,仿佛灵堂的布置天生就离不开烛火。这样虽然“应景”,但是守灵时点太多白蜡烛反而不好。白蜡烛是引鬼之物,非但会引回死者的魂灵,亦会招来过路的鬼魄。 屋子不大,砖墙砖地,连水泥面都没有铺。灵堂里烛火晃动,漆黑的棺材在光下发出诡异的油亮。这口漆黑发亮的棺材是搁在两条长凳上的,这样做是为了防潮,棺材旁放了一盏油灯,是长明灯,灯芯如豆,好似下一秒便会被阴气所覆盖而熄灭。 我转头用眼神去示意坐在一旁、气定神闲的师父:我们不是来找谷斗的真身的么?守在旁人的棺材旁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的双眸眯了一下,意思是让我少安毋躁。 候了半晌,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半,快到子夜了。 “大叔,我坐得屁股疼,能不能在屋里走动一下?”我找了个借口,实际是忍不住好奇,又不知师父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好去看一看棺材里的是什么人。能让师父这么守着,肯定是与人皮鬼骨的谷斗相关的人。 第七十八章 :山神 “小姑娘走动是没问题啊,你可别碰倒了长明灯,灯一灭,会闹鬼的!” 中年汉子话音刚落,旁边一瘦小老头立马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个傻蛋,叫你莫提鬼莫提鬼,你想把孤魂野鬼都招回来不成?” “您老还不是连说了三个鬼……哎哟,别打了别打了,不说还不行了么。” “一群臭读书伢子,说也不听,都说有鬼还要往山上跑,死了服气了?” “是他们活该,他们活该。” “你才是活该!叫你拦着他们,又死了一个,尸体都找不到,要是被有关部门晓得了,派人来调查,再次惊动了谷大仙,我看你们谁担当得起。” “我错了,再不乱说话。” 那瘦小老头明显比中年汉子高一个辈份,说的话带着老一辈的威严。中年汉子沉默坐着。 听他们这话的意思,这是一口空棺咯? 为什么死了两个学生,这里的村民却没有主动意识要去报警?谷大仙又是谁?村民们为什么这么怕他?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抬眼往棺材里瞧。 棺材盖并没有完全合拢,与棺材之间用一根约一来指厚的长方形木头隔开,从这一指大小的空隙中,可以看见一个穿雪白衣服的人躺在那里。 等等! 他们方才不是还在讨论,这棺材里头没有死者么?那么,我看到的又是谁? “大叔,死的是一名学生么?”我扭头看向中年汉子,问道,“我也是刚毕业的,如果有学生死亡,最好报警……” “报啥警啊?”原以为中年汉子会防范着我,不会跟我扯这个话题,没想到他点燃了一根烟,又递一根给师父,师父摆手没要,他便自个儿猛抽了两口,愤愤道:“第一个学生伢子失踪的时候,我去立过案了,地方小警力有限,哪里能在一片深山里找到一个小孩子?他们不仅怪我们守山的没守好上山的入口,让学生爬了上去,而且以‘未接到家属报案’而不了了之。”顿了顿,又道,“其实吧,当时这个事情我们也有错,闹得太‘热情’了些——小姑娘你说啊,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可是他们都不管,我们又能起个什么作用?打了个头破流血,逼得他们派了一百号人来这里排地雷地搜索,连件衣服都没有找到,反而把谷大仙给惹怒了,发了一次山火,烧了小半天,死了好多牲口。”叹了口气,将烟扔到地上,用力踩扁,“这第二个学生伢子失踪了,我们哪里还敢去找公an啊,既查不出什么来,又得罪谷大仙,两不讨好,受苦的是我们源水村的人。” “那你们弄这空棺是……”我问。 “只是可怜那学生伢子,死不见尸,弄个纸人替他下葬。” “哦……那你们怎么知道学生出了事?” “谷大仙托梦呐。” 我点点头,问:“谷大仙是什么仙?” 中年汉子解释道:“他是山神,法力可大着咧。要不是有他保佑,我们源水村的人早死在二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中了。” 二十年前我才三岁多,虽并不记事,但外婆在往后的日子里跟我讲奇闻异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源水村发生过瘟疫。灵石镇与源水村虽相隔一个县城,但是瘟疫这么大的事情,总要弄出点新闻来。我们在现在的网络和报纸上也没有听说过湖北一带在二十年前弄过瘟疫。 如果这场瘟疫并不为外人所知,那么,真是山神救了源水村一村子人么? “大叔,在哪里可以找到谷大仙的牌位?” “本来在村口有间谷大仙庙的,可是上回那山火把那儿给烧了。” “谁梦到谷大仙了呢?” “全村的人都能梦到啊,谷大仙是个好神仙,造福百姓,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想给他重新盖一间庙,那些干部们不让,说要打倒封建迷信!”中年汉子又点了一根烟,慢悠悠抽着,烟圈一圈一圈吐出,如梦似幻,“哎……好端端的,连神鬼的信仰都被推翻了,还让我们信什么?信人?人比鬼无知可怕多了,都说鬼恐怖,其实人恐怖起来比鬼厉害千百倍。” “嗯,大叔说得在理。” 我边与他聊天边朝棺材里喵,那纸人躺在棺材里面,似乎表示嫌棺材略过窄小,躺在里头极不舒服,表情极为不满。 源水村人的手艺的确了得,连纸人都做出表情来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源水村人如此淳朴大方,这儿一定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明天天亮一定得去山里转转,将这份纯真埋在心底,永远不要忘记初心。 “小姑娘,你困不困觉?屋后套子(后房)有床,我的,你不嫌脏可以将就一晚上。”中年大叔伸手往棺材后的一个地方指,又看了看师父,“你这个男朋友一晚上没说话,是不是走路累了?” 师父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反而闭上双眼凝起了气。我心里乐得跟花儿开似地,就因为中年汉子大叔说师父是我男朋友。 我凑到中年汉子耳边,悄声道:“大叔,您真是明眼人!”他傻笑起来,我又道,“我们不困,谢谢你的好意啊。诶……对了,你们这棺材里的纸人做得也太逼真了,连头发指甲都跟真人一模一样啊。” 坐在一旁的那瘦小老头浑身一震,死死盯着我看:“你看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我猛地瞧见他这表情,似乎要把我生吞了似地,不由心发慌,“就看见一个白衣服的纸人啊,长得……”我后退两步,大胆往棺材里打量,“长得好眼熟啊……呀!我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姚镇长的女婿谷斗么?我今天下午才见过他的照片!” 话音刚落,落坐的村民全部站了起来,直勾勾望着我,我无措地去看师父,却瞄见师父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所有事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村民脸色沉郁,抬起手,缓缓伸向我,就连之前热情地跟我谈天说地的中年大叔也变成凶恶起来。一下子,屋里的气氛冷得几乎把人结成冰晶。 “你们怎么了?”我抬脚往师父的方向移动,动作极轻。 那瘦小老头阴侧侧道:“别管他们,不过是阳界小小的道士而已,起不了什么作用,先去看看谷大仙。”众人闻言,不再理会我,七手八脚地将棺材盖移开。 棺材盖并没有被钉上。在农村的习俗中,棺材盖只有在下葬的时候才可以用长钉在棺材上。 我伸长脖子看去,一下子脸色煞白。——棺材中的人,竟真是谷斗! 真正的血肉之躯,不是纸糊的。 人死之后,要过了头七才能下葬。不光是源水村,现在很多农村依然沿袭着这个风俗。可是现在,别说头七了,就连七七也过了,谷斗是在姚镇长的眼皮子底下进了殡仪馆进去火化的,现在怎么可能再以全尸的形式出现? 这一切太诡异了。 雨在屋外悄然下着,冷风突地将大门吹开,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我的心也跟着这一声响揪了起来。我看见原本已死去多日的谷斗不但有了全尸,且在众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大风狂起,我脚边铜盆子里烧着的纸钱被风一吹,呼啦啦全部飞了出来,似白蝶舞动。 谷斗慢慢睁开了双眼,凝望着我的方向,可他瞧他的目光虽然真实却不像是在看我,难道说是透过我看到我身后什么东西么?我慢慢回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原本空旷的门前无端多了一颗槐树。我定睛看向槐树下的阴影处,又见到一个谷斗站在那里。 屋外的谷斗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出声,也不动,死死盯着我们。 槐树的槐字拆开为木鬼,这是一种阴气极重的树木。古人常道“前不种槐后不种柳”,便是指的这种槐树。阴气过重,容易招灵。尤其下着雨的夜晚,若到槐树下去,一般都能遇到魂灵。 屋内的谷斗仍然坐在棺材里,中年大叔和瘦小老头儿一左一右扶着他。 如此僵持,谁也没有先动。 “师、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偷偷扯了扯师父的衣袖,他悠然睁开双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淡淡朝屋外的那个谷斗道:“祸斗,是自行了断还是我动手?” “帝尊息怒!” 屋外的谷斗蓦地朝师父半跪了下去,话语毕恭毕敬。 “啊?祸斗!”我惊呼出声,“谷斗是祸斗!” 据山海经记载,祸斗是居住在我国南部的少数民族,因其邪恶,被后人传为妖盖,专门吃动物的骨头为生,并且能张口喷火。 在古时候,人们将祸斗视为不祥之物,因为祸斗所到之处,吸其容易引发火灾。 “求帝尊开恩,准我守得妻子临盆。”屋外的谷斗,不,祸斗在我们的注视下渐渐变幻了身形,全身发出柔白的光,“祸斗只为报恩!” “既为报恩,何以害他人性命。私自闯出盘古灵墟本就该轮回三世。” 师父冷冷相拒。 “我并没有杀死那两名学生,我只是把他们藏在了山上。”祸斗头低得近乎挨地,祈求着,“帝尊,若您也有所爱之人,便会理解我的苦衷。” 第七十九章 :爱恨情愁,人之根本 祸斗回忆了二十年前的故事—— 来到人间这三百多年,我一直躲在山上,从不四处作乱为祸。 二十年前的夏季,源水村暴发了一场鼠疫,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可是奇怪的是,整个源水村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外面没有人进村,村里的人也出不去。很显然是有人有意这样做,我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可是这样的鼠疫传开,只要半天的功夫,人就死透了。 人妖殊途。本来,我对于这事不打算插手。 直到一个小姑娘上山。 她当时才十岁的模样,生得灵秀可爱,我不由看呆,现了真身,恰好被她撞见。她跪下来求我,求我救救源水村的村民。 原来,她拼死上山,是为了找山神求助。她把我当做了山神。 我特别钟爱她玉洁冰清的容貌和如泉水般叮咚的脆嗓子,当时她还未成年便有如此天香之姿,要是长大,一定会更动人。我为了得到我所爱的,跟她做了交易。——我用法力救源水村的村民脱离鼠疫之灾,她把她的美貌和声音留给我。 我散了大半生修为,让已死的村民起死回生,又抓来了食毒鬼吸食光了鼠疫带来的毒障。 鼠疫解除后,我收取了她好看的样子和甜美的声音作为回报。或许是我的灵力用得太多,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皮肤变成了纸一样的白色,身上起了淡淡的柔光。她上山来还愿,又恰好遇到我虚弱之时,以为我为了救源水村的村民把神力耗尽快要死了,主动献出日后三十年的寿命给我。 我很震惊,区区一界凡人也能有这样无私的牺牲精神么?她是太单纯,还是太蠢? 掐指算了算,她的阳寿只有六十年,我毫不隐瞒地告诉她,她如果给了三十年的命给我,她就只能活到三十岁,她却笑得很开心,跟傻子似的,说能用自己的小命来换山神保佑源水村三十年,很值得! 取了她三十年阳寿,以及她的美貌和声音后,她的脑子不太灵光了,我顺手擦去了她的记忆。——关于我的记忆。之后,我的模样果然恢复如前,这便算是承了她的大恩。 她走后,我虽然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一直不开心,心心念念的全是她。 当时我以为是自己与凡人达成了契约,而受到了天遗,终日守在源水村里哪也不去,村民有什么愿望,我都一一满足,并且以山神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梦里,告诉他们什么时间适合种谷子,哪一天闹虫灾,何日有祸事来临。 命运真是这世间最无常的东西。 就在我孤寂度日的时候,一个男人到了源水村,我化身成人类的样子前去查探,因怕他是要害源水村的人。没想到,我却得知那个男人是为自己女儿来说亲事的,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照片,心口猛然收紧。没错!正是她!我日思夜想的人。她长大后的样子跟我幻想中的一模一样。 我跟那男人周旋,假意说我是独身一人,父母皆已亡故,他眉开眼笑把我带回了家。 当我看到痴痴傻傻长相丑陋的她时,我才知道我被骗了。她十岁那年被我取了美貌和声音已经变得又呆又傻,又怎么可能出落得那么水灵呢?照片上的那人,只是她的妹妹,而我的妻子,正是她。 幸好是她! 晓得那男人只是骗我,我却一点也不生气,与她拜完天地,成了夫妻。 现在回想,我或许是第一眼,就爱上了她。不是爱她的声音,她的长相,而是爱她的善良,她的纯真,爱所有属于她的气质拼凑出来的她这个人! 可笑我却无知,无知地错过了与她的美好时光,生生将事情折腾成了这般模样。 我告诫她的父亲,我们三年之内不能同房,不能要小孩,她父亲表面上同意,却在大年夜那天晚上,对我下了药。我虽知道,却顺了他的意。 之所以不与她圆房,是因为祸斗与人孕育出来的孩子会吸食母体精元。也便是说,孩子出生那日,就是她的死期。况且,我当年因为一时好玩,取了她三十年阳寿,想还也还不回去。即便我们没有小孩,她也活不过三十岁。 报着一丝侥幸,在他父亲的撮合下,我与她产生了夫妻之实。同时,暗中偷食灵石镇人的精气,替她续命。我不想害人,每次只吸取一点点,不会影响到那人的正常生活,顶多精神萎靡一阵。 我只希望她能活着,哪怕多活一天,也好。 数日之后,我在她的肚子里探到了一丝灵气。——她有喜了! 这样一来,在她怀胎十月期间,她需要的精气和灵气便更多了。我别无他法,为了她们母子平安,又不忍心杀人取灵,所以用自己毕生的灵源注入到了那棵槐树里,慢慢滋养她们母子。 “这才是你上吊的真正原因吧?”我听得入神,插了一句嘴,“可是这样的‘杯水车薪’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呀,你们的孩子出生那天,她还是会没命的。”祸斗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姚可及。真是未料到,事情竟然这样曲折并感人。我一直认为鬼魂会害人是因为恨,没想到祸斗是源于爱! 祸斗苦笑回我:“所以,我用两个学生的性命,引来了帝尊。” “你做这么多事只为了把帝尊引来?额……那个,你说的帝尊也是指我师父吧?” 祸斗点头:“帝尊颛顼,天上地下仅此一人。”哀求地望着师父,又道,“求帝尊出手相助。” “就算我师父有心救姚可及和你孩子,你杀人就该偿命可晓得?” “我并未真正杀死那两名学生,只是抽了他们的骨头,将他们的人皮藏入了*中。帝尊救下我妻儿,我就把他们复生还给你们。” “赤果果地威胁呀这是!”我哼哼两声,抬高下巴故做清高,“你也知道我师父是帝尊,就算你瞧不起我这小跟班,难道不怕我师父把你打得魂飞魄散么?还敢讲条件!” 祸斗收起眼中期盼的光,站起身来,双眸尽显绝决,“祸斗原本只是一届小妖,现在失了灵源更只剩一具皮,靠食动物骨骸为生,帝尊若想除我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可是,你大概不知道,祸斗生生世世,永不会死。有火源的地方,祸斗就会重生。” “骗谁!你灵源都给了姚可及,哪里还能重生?”敢情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被我说破谎言,祸斗赌气似地道:“那我便真的去杀人,吸人精血。” “就算那样你的灵源也回不来呀。” “我的妻儿过得不快活,我就不让你们快活,我就要吸精气喝人血,让你们这些正义之士为难、心痛!” “你三岁小孩么?首先,我们不是正义之士,我们收鬼驱邪还看人收费呢;其次,你杀人害人是增加你自己的罪孽,关我们什么事?你以为我们是你父母,你在外闯了祸,我们就为你着急,为你收拾残局啊?” 听完我的话,祸斗沉默了下来,不再答话。 “阿辞,准备好了么?” 师父轻声叫我,问我准备好了没有,我一惊,道:“师父,又要做法给血啊?好疼的!再说,你刚才不是不同意祸斗的要求么?” “我改变注意了。” “那你想做到什么程度?不会想把祸斗复生吧?”师父没有回答,但从他的表情看,我就晓得他已经默认了,“师父,你还记得五年前你为了一个路上的游魂返乡看望家中的老母亲,三天没合眼,给他找肉身新生十天,后来被雷霹的事么?” “那道天雷与游魂并无半点关系。” “是巧合又怎么样?他心疼妻子,我心疼师父,我不干!顶多……顶多渡灵气给他,如他先前所讲,允许他守到姚可及生产。” 与师父说话间,祸斗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睛蓦地又冒出希望之火:“你们的意思是,能保我妻儿平安?日后,我还能与她长相守?”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做人时都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儿,守护不了自己的幸福,还指望当鬼来达成心愿,可笑不可笑?祸斗,阴阳两隔,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师父淡淡一笑:“或许有办法。” “师父!”我气得跺脚。 “阿辞,不过是你我二人的几滴血液,促成一段良缘佳话,有何不可?” “他胆小懦弱没有担当,我不喜欢,不给血,哼……” “他若胆小便不会引我们来此,若无担当,就无需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直接杀人取灵便可。” 我转念一想,狡辩道:“祸斗现在只有皮没有骨,到哪里去找具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让他还魂啊?” 身后一阵响动,我转头去看,之前那中年汉子和瘦小老头扶着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屋内棺村口的,另一个祸斗。 中年汉子的脸在我的注视下逐渐拉长、变白,瘦小老头的鼻子处一团黑雾袅绕,慢慢幻化成一张鹰嘴,跟他们一起的源水村村民同样产生了变化。我用心去感应,探到之前没有留意到的一点,他们竟都不是人,而是山里的山精地怪。 第八十章 :还阳 人可以从一件小事中想到九曲八拐风马牛不相及的大事,进而从中产生小九九,最后做对自己最好最有利的打算。可妖不同。妖的思维永远比人类单纯,嗯,可以说是单一。妖认为对的事,会坚持去做,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不计较后果,有一种快意江湖的洒脱。虽说祸斗活了至少几百年,他现在的想法只有一点:让妻儿活下去。所以才会说出这样让人喷笑的话来。 而我说的也是事实,这天底下除了父母,有哪个会因为别人的过失而心力交瘁的? 祸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以其他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比如坦白告诉自己的岳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请求他帮忙。这样,至少他就不会死了。因为姚镇长一旦知道这件事后,肯定第一时间会联系师父前来解决。 祸斗自始自终都靠自己一人的牺牲,来成全所爱之人。 虽说他现在的言辞极为犀利与狠毒,但其实我感应得到,他是善良的。他快要灰飞烟灭了,所以才来请求师父的帮助。这也是妖极为鲜明的一个特点——哪怕势单力薄,不到最后一刻,不求人。求人欠人情债,来生是要加倍还的。 而显然,祸斗已为这件事做了充分的准备。也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让自己的同伴做出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肉身。 “求求你们,祸斗本性不坏。小姑娘,你是帝尊最在乎的人,我们请求你,帮帮祸斗。”瘦小老头对我道,“我们这些小怪都是被他渡化的,想当初都是生死一线为他所救,跟着他修炼,从不去害人。你跟在帝尊身边,想来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我我、我……你们也太抬举我了……诶诶……不要下跪啊,我又不是什么尊,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现了真身的人们在我面前双膝点地,跪了下来,我顿时手足无措,伸手扶他们起来,他们却不动,没法子,我请求地望向师父,师父眼带笑意,道了句:“阿辞,我听你的。” “你真听我的今天就不要用伤害自己来成全别人!”被师父取心头血时的确很痛,也会留下后遗症昏睡一晚上,可是比起这些,我更在意师父的感受。 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最近遇见的妖魅鬼怪皆统称师父为帝尊,且从师父口中得知,盘古灵墟不能随便出入,要不然以师父的修为,早就为天下人所知了。师父既然这样躲着盘古灵墟,肯定是有他的理由,那么,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自身的灵力和血液去救灵渡鬼,有损他的本源。万一正好遇上盘古灵墟的什么大神大尊,要收师父回去,那可怎么办?留我一人在人界不说,师父不肯回盘古灵墟,却又被强押回去,心中肯定有莫大的不甘啊。又万一,这个小小的不甘日后演化成了大大的不甘,跟孙大圣一样闹了“天宫”就不好了,损人不利己,两不偿失。 总而言之,我不愿发生此事! 师父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腕处:“阿辞,你放宽心,我还有愿未完,不会胡来。” “嗯,脉息平稳,灵源无损,咦?”我用手指在师父的静脉处点着,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能晓得什么是灵源,并且还能探到别人的灵源强弱了?” “心地善良致使灵力大增?” “你真是我的好师父!”我揉了揉鼻子,心一横,道,“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嗯。”师父的笑融化了春雨。在祸斗与他的同伴的感激声中,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用仅有我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柔柔道:“好阿辞。” 听得我的心,都化在了夜里。 在给祸斗重生之前,我们要先找到那两名被祸斗藏起来的学生,让人家好好生生回家。 祸斗请他的同伴们继续为他守住那具身体,继而带我们往山上走。 风雨未歇,我被冻得直发抖,师父却丝毫不受影响,本能是想把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给我避寒,触及到衣服时才发现外套早已经给了我,此时只着了单衣。我嘿嘿直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非但驱灵降妖的道行不够,连最基本的体能都不过关,师父教了七年这样笨的徒弟一句怨言也没有,真是难为他了。 山里很黑,又下着雨,路潮得很。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勉强到达目的地,身上淋得透湿不说,脚也走得抽筋。 “这里就是*地,我去把那两只皮捞起来,你们等我一下。”祸斗向左行了三步,身子身地下钻去,身影已消失不见,声音却传来,“帝尊,皮有些恐怖,你的小徒弟若怕,就闭上眼睛。” 恐怖?能有多恐怖? 这七余年我跟在师父身边,虽谈不上走南闯北,但恐怖之事也见得多了。 我在原地期待着。 不多时,祸斗又从地下钻了出来,手里抱着两个人,可是那两个人的身体却像个硬蛇皮袋子,搁在他的双掌之上。用一个最贴切的东西来形容,那就是人干。一个活生生的人吊起来晒成了人干,再浸水,再取出自然阴干,就是我眼前见到的这个模样。 “帝尊,这就是那两名学生,他们的骨头被我吃了,不过不要紧,你将他们带回去,用我告诉你的药言,早午晚各用药水浸泡一次,三日后他们就能恢复成往常的样子。”祸斗将那两件皮伸到师父面前,见师父没有要收下的意思,便转手递到了我的面前,还不忘恭维,“不愧是帝尊的弟子,不仅长得灵气动人,还心善胆大,实乃……” “好了好了,说得我都发抖了。”我随手接过人皮,软软的,并没有祸斗说的那么吓人,在祸斗的封存下,人皮并没有一处破损之处,也没有腐烂的迹象,一整张人皮,连个裂缝都没有,不晓得他是怎样把人家的骨头给吃了去。 “要不是看你是为了妻子和孩子,我才不会帮你。”我转身就走,被师父拉住,“阿辞,你不认路,我走前面。” 我乖乖听话跟在师父身后下山,小声嘟囔了句:“我的血可是很金贵的!” “哦?想要什么?”师父头也不回地道。 “去欢乐谷坐独木游龙。” “依你。” “还要去乌镇看古戏台。” “好。” “去云南……” 要求还没提完,祸斗插话问道:“你们究竟谁是师父,谁是徒弟?” 我恶狠狠道:“关你何事!还你的阳去!” 从山上顺利回到源水村,已是丑时,方才我们见到的那个灵堂早已不见,只有一间破瓦屋,且有烧过的痕迹。祸斗说这就是他从前的栖身之所,是他自己放火烧的。 “你为什么要烧自己的庙宇?”傻啊?我心说。 “我生气!”祸斗走进残破的瓦屋,附身在了那具尸体上之前,跟个愤青似地讲了一大段话,“你们人呐……不对,你们都不是人——他们人呐,就是虚伪,一方面说做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信仰,一方面又不许人们信鬼神,说道教佛教基督教,仙鬼神佛,这些,都是封建迷信。那么请问你们,请问他们,所谓的信仰又是什么呢?科学?科学的定义是什么?是除了鬼神其他的解释都能行得通的东西么?他们凭什么就否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已千万年的鬼神,还自私地以极端的想法来控制万千百姓的思想?他们就这么畏惧鬼神么?还是说,他们是畏惧鬼神所带来的未知的恐惧?他们心里有鬼么?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鬼!” 师父转过身,负手望着屋外的雨夜,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祸斗这翻义愤填膺的话。多半没听吧!师父是何等人物,岂能被世俗这些无聊的思维所困扰。 我随手把屋内的杂物清理到一边,整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望着祸斗调侃道:“要不就说妖怎么低人一等呢,这人的世界你们妖怎么会懂?别那样看我,我和师父还没给你血,你还能说话,翻什么白眼啊真是。好好……我们妖不懂人的世界。”顿了顿,“祸斗,你想过没有?要是国家领导主动承认这个世界上有神、有鬼、有妖、有怪,人们还能美好和偕地过日子么?一遇到心里变态者犯下杀人案件,是不是都要往鬼怪的身上推?且不说这盆脏水扣到了无辜鬼的头上,你说真正的凶手是不是躲在世界的某一角落偷笑?是统治者造就的‘无鬼’,还是人心阴暗之面疑生的‘迷信’?” “你是阴阳先生,怎么能帮人类说话?” “正因为我是阴阳先生,才在这里说公道话。你是妖,你害过多少人?你认识的鬼怪不少,他们又杀过多少人?相反的,他们不过都是被人类的*杀死后遗留的可怜鬼罢了。” 祸斗沉默半晌,才又道:“我懂了,谢谢你们。”语毕,闭了眼。师父缓缓走过来取了我的心头血,混合自己的血液开始施法。 漫天夜雨的水帘中,我仿佛提前看到了谷斗一家团聚的热闹场景。 第八十一章 :恶妇 春雨丝丝缕缕,如夜里幽灵,随风飘忽远近、去来无声。 师父直接在源水村用我和他的血,画下符阵,替祸斗复生。而灵石镇那边,姚镇长看守着引灵阵,如不出所料,应也遇到了另一个祸斗——祸斗留在槐树上的灵源之貌——所以,需要姚镇长不停地与祸斗的灵源对话,来稳定他的心神,以防他的灵源受到其他东西的影响,而使我们这边的符阵出乱子。 人有三魂七魄,妖吸取天地灵气而生,只有三魂:天魂、地魂、人魂,拥有这三魂,才足以幻化成人形。 祸斗的灵源便是天魂,地魂是与我们一同上山的那个,人魂便是他的肉身。 此刻,祸斗在师父的灵力作用下安静沉睡过去。而后师父将我轻轻拥着,靠着墙沿坐下来,继续为祸斗守阵。 “师父,我有些羡慕祸斗。”忍着巨痛,躺在师父怀里,我苦笑着。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将下巴搁到我的头顶,声音闷闷地问:“为何?” 鼻子有些发酸,终是没忍住,滚了颗泪到师父的胸膛:“他遇到困难了,会想到找你求助。你有事了,谁能帮你呢?” “阿辞多心了。” “是啊……强大如你,谁能伤害得到。”我的双眼逐渐模糊,“但愿是我多想。” “睡吧。” …… 次日,我在师父怀中醒来,屋外天方晴好,一切宛如新生。 歇了一晚,昨夜的不适已消失不见,我和师父把祸斗——现在称他为谷斗更为合适,因为他已经成了人——我们把谷斗送回灵石镇,虽引来不少的恐慌,但姚镇长自有一番解说,不必我们操心。姚可及虽仍未记起与谷斗之间的情事,但好歹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智商。 师父常说相由心生,我现在特别赞同这句话。 姚可及与她妹妹姚可人一同外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们是亲姐妹,不仅都长得花容月貌,且待人很友善,没有官家小姐架子。 姚镇长这回可算是喜上眉梢,此生无憾了。 他心里痛快,便自动向师父请缨为外婆的庙宇筹善款,我婉言相拒。一来,外婆虽是走阴人,为灵石村做了些好事,但并非大德无量,不能欺瞒他人;二来,我为外婆盖庙宇,最开始的打算虽是供奉香火,但随着事情的演变,人也改变不少,只愿给外婆魂灵提供一个遮风蔽雨的住所,让她清修。 若外婆看得见,她也会赞成我这么做的。 再者说,灵石村保存着最淳朴的乡风,若被前来敬香的人世俗化,将外婆的庙弄成一个私收香火钱的地方,那我岂不是成了造孽者。 一方静土,一叶菩提,万事为安,足矣! 将那两张学生的皮存封在背包里,我和师父又返回了灵石村。 村里依然如初归时那样安宁,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昨夜的春雨会为他们带来一年的好收成。 回到屋里,把东西都收拾好,师父的眼色似是疲惫,便回了房休息,我却精神倍佳,随便煮了点稀饭裹腹,就出门溜达。 雨后空气中带着泥土和青草香的混合味儿,清新得一如儿时观蝶戏花间的美梦。 往后山的方向走,行到一处急弯处时,听到孟婶婶的高嗓门:“你说他们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阴阳先生接一个抓鬼的单子得赚多少钱啊?”嗯?阴阳先生?孟婶婶在说我和师父么,我不由止了步子,听她说道,“他们现在赚那么多钱呢,我们前几年问他们借的几万块钱,还让我们还,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楚先生就算了,他是外人我不说他,辞世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又不是缺这点钱就活不去了,我们还这钱多不容易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现在这人心啊,都坏得很,忘恩负义……” 我听糊涂了,怔在原地老天半回不过神来。孟婶说的这‘忘恩负义’之人,真是我么难道? 苍天啊!她这话……到底是什么逻辑! 听到她这番义正词严的话,顿时没了去后山看庙宇的选址的心情,只好讪讪地往回走。到了屋里,师父还在睡着,我便把那两张学生的皮拿出来,按照祸斗教的法子将其还原。 先用无根水浸泡一个小时,再入三*泡同样的时间,将他们的魂魄召回来之后,再由我和师父的血将他们的魂魄归位。 无根水是天上的雨水,因从天而降,故称为无根,在我国南方许多城市都有这种叫法。三*就是山泉水混入井水,再加入流动着的河水。 收集这些不难。 农村里都喜欢在下雨的时候放些器皿在屋檐下,接住雨水,用来洗衣服鞋子。昨晚刚下了雨,虽不是倾盆大雨,但泡两具软软的皮还是绰绰有余的。我跑到院里,取了无根水,把人皮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要泡一个小时,我望着人皮,脑中不断地回响着孟婶婶刚才所说的话,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将手机定时一个小时,轻手轻脚放到师父的枕边,这样就算我吵大半天的架不回来,师父也能被手机门铃吵醒,进而发现人皮我已经泡好了,他便会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检查了一下,万事皆妥,我一步迈出门槛,朝后山奔去。 “那个就是她啊……”还没走近,又听见孟婶婶在侃侃而谈,“那是十多年前吧,她才五六岁大,哎哟,可把我吓得呀!大清早,我从她家门口过,情不自禁往那院里看了一眼,这一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妈呀!一条浑身雪白的巨蛇啊,足足有我大腿那么粗呐!我当时想吧,她外婆是个走阴婆子,是不是弄了什么蛇仙来镇宅子,这样一想,就不那么怕了,可我刚抬脚要走吧,听到她外婆在屋里喊‘辞世辞世’,你们猜怎么着?那条大白蛇说‘外婆,我在院子里吃东西呢’……”孟婶婶尖着嗓子学完那句话,这才恢复了自己的本音。 “这人呐,都有颗好奇心,我就凑到门缝里仔细瞧吧,看见那大白蛇的长尾巴正慢慢变成一双人腿,继续向上看,刚才还是一颗白蛇脑袋的大白蛇已经变成了辞世的脑袋,眼睛里冒着红闪闪的光,诡异得很,就跟夜里山上的血狼一样。而且啊……她嘴里,正叼着一只小鸡,活生生的鸡!那血,滴答滴答顺着她的嘴流下来,哎哟,别提多恶心了!啧啧啧……我这才晓得为啥那走阴婆子老是养鸡仔,却不见她们吃老鸡子,敢情都是被辞世那丫头生吃了呀……” 浑身白皙如雪、双眸发出红光的白蛇?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好像是有见过这样一条白蛇,不过年龄太小,记忆有些模糊,搞不清楚是见过,还是梦到过。 照孟婶婶这话的意思,莫非我小时候变成过蛇? 要说女娲后人是人头蛇身,这不足为奇,《山海经》及许多神话故事中,都有这样的记载,可为何女娲娘娘随手炼的一颗补天灵石,都能变成白蛇呢?孟婶瞎说的? “孟婶,你是不是精力太旺盛没地方发泄,需要我给你治治么?” 我边说,边转过那道弯,准备与孟婶婶进行言语上的斗争,哪知却见孟婶婶正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见我走过,还装模做样对着空中挥手喊:“小姑娘,你快走快走,她来了。” “孟婶,你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你说的我都听见了,”我一语道破她的小把戏,“而且,你忘了我师父是楚先生,这附近有魂鬼出现难道我会看不见?” 孟婶闻言,嘴巴张得老大,惊慌的表情在她的脸上越来越浓烈:“辞、辞、辞世,你都听到啦?”说罢,指着我背后大骇,“你你……真的看不见她?” 我有些怒了:“她是谁?” “她是诸灵爻啊,你不认识?她说认识你。”孟婶戏演得可真好,望着我身后的空地描绘着那人的长相,“她穿着棉布裙子,长得可漂亮了,跟天仙儿似的,咦?刚才我还不觉得,现在你们站在一起,怎么看起来那么像?哎哟妈呀!她穿的古装,该不会是你的前世吧?” 我朝身后仔细看了看,青山绿水俏瓦屋,哪里有人?孟婶疯了!这是我得出的结论。“孟婶,你有够无聊的!”我狠狠白了她一眼,继续往后山走,“看在你犯病了的份上,刚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见,别再有下次了。” 孟婶没有看我,目光一直锁定我身后:“诸小姐你说什么?替我撑腰?你比楚先生都厉害么?真的?好啊!多谢你。辞世这丫头好像真的看不见你,她还自称是阴阳先生呢,哈哈,老娘忍她好久了。” 本没打算继续跟孟婶对话,因为她疯了,没想到她自说自话一番后,反而指着我道:“本来就是个野种,别以为长得好看,又碰巧遇到了楚先生这样的高人,就把自己想成了凤凰,我告诉你辞世,你变成蛇吓我害我病了好几天那事,我跟你没完!还有你害我家孟意发高烧,害我家老大考大学没考上,害我家年年粮食收成不好,你就是个没人要的扫把星,把你外婆克死了不说,还蛊惑楚先生来害我们,不让我们出灵石村,生生世世待在这破地方有啥好的?”孟婶的话越骂越难听,“借你几万块钱怎么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还,要不是你,我那年挖出的金疙瘩哪能让你外婆骗走了……” 第八十二章 :灭顶之灾 孟婶本来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性格,可是自从我拜了师父,她从来没敢当着我的面谩骂。 眼下,她却倚仗一个叫诸灵爻的女子,对我恶语相向,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我双手紧紧握拳,浑身颤抖:“莫须有的罪名,何患无词。” “别说那些文皱皱的话,你承认不承认,灵石村原先多富裕啊,自从你外婆把你带回来,村里人哪个去过城里?就连镇上一年也难得去两次,整天忙得跟狗似的,生活也质量也不见好。”孟婶不知今天抽了什么风,仗着那个我看不见的女子,什么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你外婆走阴走阴,也不晓得干了多少缺德事,才招惹了你这么位瘟神,倒八辈子血霉。” 我死死瞪着孟婶,大口大口吸着冷气,脸因气急而涨得通红。 许是感觉到了我凌厉的目光,孟婶竟惊惧地后退了两步,原以为她就此罢口,没想到她朝空中点了点头,一抹讥笑跃然于脸:“楚先生也不是个好鸟,能收你当徒弟,不是瞎了狗眼,就是都是一样克人的货色,劝老天一雷霹了你们师徒俩。” 说我可以,说外婆和师父我绝对忍不了! 胸口的气仿佛聚集成了一个炸弹,因孟婶的最后一句话爆炸开来。那股气焰被我紧咬的牙关逼回身体里,顺着五脏六腑涌向四肢百骇。我想我此刻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老虎,双眼冒着凶光。 我咬破左右手的中指,把血手对着孟婶,喉咙僵硬了老天半才喊出声来,却是断断续续不完整的话:“我、我要诅咒你……”触及到孟婶后退的身影,她似乎真的躲在一个我看不见的人的身后。 那人是谁?我为什么跟她长得很像?孟婶说她叫诸灵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骂师父和外婆! 思及此,我的眼睛徒然就成了一片红光,整个天地突然间都变成了血色染就的画。浓浓的血水中,我竟看找不准孟婶立身的方向。 看不到孟婶的身影,我更加恼怒,一下就想到了整个灵水村的人。 “我诅咒你,诅咒整个灵水村的人,”愤怒至极,我的声音渐渐转为平静,一字一句道,“我诅咒灵水村的人无法生育,不老不死,生生世世永远留在这深山里,为我外婆守庙,啊……” 我的话因额头眉心突然传来的巨痛而匆匆收尾,好像有个人用手指狠狠戳了我的印堂,因为痛心只有一个手指那样大范围的点。未等我反击,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微怒的男音自头顶传来:“阿辞,住口!” 这一切,不过在瞬息间发生。就连与孟婶的对话,也仿若一场梦。 我攀着来人的肩膀摸了摸他的脸,果然是师父! “哼……功亏一篑,可惜了。” 一道陌生的女音从风中传来,辩不清是哪个方向,仿佛满世界都是她的话,一阵一阵钻入我的耳中,“辞世,你仔细看看,他真的是你师父么?哈哈哈哈……”那声音高声尖笑数秒,又道,“快点燃起愤怒之火啊,诅咒才刚刚开始,怎能结束呢?” “你是何人?胆敢伤我徒儿!” 听师父问那女子是谁,我回道:“她叫诸灵爻。” 师父的身形明显一怔,“她不是!” 女子嗔怒道,“不好玩儿,一眼就被识破了……”似是解释般又朝我道,“小灵石,诸灵爻是他的母亲,我怎么会是呢?” 我心底的怒意慢慢退去,眼前也由血红一片变得清明,可是在我和师父的面前,只有昏倒在地上的孟婶婶,没有其他人。 孟婶婶能发疯跟空气对话,师父断不会有那么无聊。 通常情况下,令阴阳先生看不到的灵,只有道行比其高深得多的。眼下,我看不见这名女子,便说明她的法力比我强大,她并不愿意被我看见,我就不能看见她。 可她既然不是诸灵爻,那会是谁呢? 正当我疑惑间,师父轻轻问道:“你是娽儿?” 娽儿? 师父不是说我才是娽儿么?我是一块石头的时候,他给我取的名字啊。 胡思乱想间,一名年约十八的妙龄女子凭空自我们身前出现,身上的朱红华衣衬得她的脸娇媚艳丽,她向我们走了几步,蛮腰扭出了万千媚态。 行到师父面前,我更觉她乃天人下凡,长睫下如黑耀石般的眸子叫人一看便移不开眼,“帝尊,你既然已晓得我是娽儿,可愿意跟我回盘古灵墟?” 师父淡淡抬手作揖:“实在抱歉,令夫的灵力已为楚某所用。” 娽儿一怔,垂眸,抚着腰间坠下的一方血红鸳鸯玉佩:“难怪我暗中派了那么多灵兽入人界,都没能成功将你喊回去。”顿了顿,抬头,脸上又显现出了惑人心神的笑,“我是继续叫你帝尊,还是唤你楚先生?你体内可有我夫君颛顼的灵力,怎么样也该如旧立我为后吧?” 我站在一旁,听他们二人的谈话,脑中快速回想之前的事。 师父是有说过将玄帝颛顼的灵力化为己用,那时候他的记忆还险些被玄帝的记忆覆盖,差点就不认识我了。师父为了宽我的心,带我回家在满月上刻下两对名字——楚臣和辞世,楚长生和娽儿。 当时师父喝了酒,许是脑中还残留着一些玄帝的记忆,所以才把我当做了娽儿,画了那不清不楚的月咒,之后师父从未再提起过这事。若当真那月咒是百年好合之意,那么,岂不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三个人,同时都在月咒之上? 完了!三角恋! 我望了眼娽儿的长相,心凉了半截。 师父牵了我的手,往家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回答娽儿的话:“我从来不是其他人。” 娽儿倒是无所谓:“你是楚先生也不要紧,我这块鸳鸯佩能在沾上我夫君的灵力之时,重塑他的记忆。”她咯咯笑了起来,“楚先生,我随时可以让帝尊记起我……” “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对待女孩子一点都不温柔呢。”娽儿轻轻抚摸着那块鸳鸯玉佩,我则在心里起了小九九,寻思怎样给把那玉佩偷过来,砸碎,看她还怎么让我师父变成玄帝,“楚先生,阴木藤如今已破了结界散向人间四方,你父母可是忙得紧,日日奔波寻找,从来没去看过你一眼?连当初你被帝尊的神力覆盖、生死一线时他们也没空来管,啧啧啧,多可怜呐。”转而又朝我道,“小灵石,你因为他母亲的一滴血而化身成人,又被他收为徒弟,这中间的缘分是不是很有趣?你很感激他们一家是不是?可是如果我说,他们把你造就出来,是当药引子的,你信不信?” 我转身盯着娽儿的眼睛瞧,心底莫名又升起了怒火。 师父轻轻拉我,示意我走,我却十分不愿意,我喜欢看娽儿笑,听她说话:“小灵石,楚先生的母亲是阴木灵,就算转世成了人,也逃不脱悲惨的命运。他父亲为了她,连阴司的殿主都不当了,几度犯下天条。等楚先生把你的灵力养足,再把你化为血人入药,为她娘改命,你说,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很坏?你是不是很恨他们?” “阿辞,别上当,赶快收息心神。”师父将手放在我的手顶,将灵力渡给我,我心底的怒意渐渐逝去,“阿辞,别看她的眼睛,她的灵力来自灵墟,深不可测……” 我吓得赶紧闭眼,转身,挽着师父的胳膊欲走,厉风突然四起,周围的树木枝叶被折断,落了满地。 “当心!”随着师父的短喝,我被他圈入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却仍能感觉那股疾风刀子似地割着我的衣服和皮肉,身体仿佛被巨型卡车碾压,筋脉和骨骼传来的痛楚表示着一个信息——我要死了。 如果照娽儿所说,师父也是当真抢了她夫君的灵力,她要将玄帝重新唤醒,也并无过错。她的灵力或许没有师父高,要做这件事有些难度,但是要杀我,仍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师父怀里挣扎着用余光偷偷看了看外面的情景,娽儿似乎有上百个身影在移动,娇艳又诡异。 我轻轻笑了。 ——辞世能有幸死在师父怀里,何其幸也。 师父拥着我连连后退,并未出手还击,却依然气定神闲宛如神佛。 跟娽儿的气质还真配啊! 我双手无力地圈住师父的腰,“师父,你是我师父,我最爱最爱的师父。”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凝神,别因她的阵法而产生轻生的念头。阿辞?阿辞!!!” 我自嘲地笑笑,淡淡的遗憾的话语:“师父,你就不能说句爱我么?” “阿辞,没有人能让你死,除非你自己想死!阿辞,活着!活过来!” 意识消散的瞬间,我听到近似于百鬼尖叫的疯狂之音、以及师父的淡淡的言语、娽儿妖魅的话语:“楚先生,记住娽儿,我会回来找你的。” 再没有人说话,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去。 第一章 :千年古戏台 日光游走在斑驳的青石板上,宛如玲珑精致的女子,因寻找前世种种,而甘愿在人间尝遍冷暖,执着不悔。 我并未死去,沉睡多日后,在师父的怀中转醒。 “阿辞,醒了。” 师父的话语永远是淡淡地,如平静的湖面,即使投入小石子溅起涟漪,也不过是昨日之光景。过了,便散了,重归宁静。 “渴了?”他见我盯着他瞧不答话,自顾自端了水杯递到我唇边,“小心些。” “娽儿呢?她有没有伤到你?”我声音沙哑,如七旬老人。想起之前那个能轻易挑起我心底怒意的红衣女子,她是玄帝的发妻,道行颇高,师父虽明说她灵力不及他,但师父护着我,难免反应迟顿些。 “无需担心。”师父抚了抚我的发,道:“她已经走了。” “哦……”走了或许还有回来的那天,我既然没死成,必须得加强对道行的修行,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搞明白一些事。“师父,我睡了多久?” “不久,百天。” “什么?” 我惊坐起来,遂因用力过度,额头磕在了师父的唇上。 如果是个轻柔的吻倒也罢,偏偏一醒来就给师父来了这么生猛的一下,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阿辞,可有伤着?” 没等我询问师父有没有被我撞疼,他反倒急切地用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摩挲,间或用嘴吹着气。 “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子。”刚遇到师父时他冷冰冰的样子我都抵抗不了,更何谈眼前这副柔成水、润成玉的模样了。“师父,你喜欢我吧?” 师父静静笑着将我额边的乱发别到耳后,又捏捏我的脸,“傻阿辞。” “说嘛,喜欢吧?喜欢吧?” “才刚醒,如此闹腾。”师父站起来,转身走了。 我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一抹红晕不自觉爬上了脸颊。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正如一个人爱不爱,是可以从他的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中,感觉出来的。 又将养了大半日,身子已无大碍,下床活动活动,见到院里正聚精会神看书的师父,我两步跑过去坐在他旁边:“师父,你在看什么?”托腮望着师父的俊脸,“没想到我一觉竟然从春季睡盛夏了,外婆的庙宇修建得还顺利么?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 “一切顺利,无需担心。” “你刚跟我说,因为我动了怒,使整个灵石村的村民被怒咒所扰,这是个什么情况?” 师父将书合拢,望着我,“阿辞,我以前从未告诉过你,你是女娲灵石,每回怒从心来,便会有一人受到牵连。这人或许你我都不相识,但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样一个人,因你的情绪而改变命运,这也是我为何让你与人为善的原因之一。” “啊?”我不由心惊,原来我一发怒,还有人为此埋单?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而这次,我因为孟婶的谩骂而对整个灵石村的人下了怒咒。想了想,我道,“师父,如果时间倒流,我绝对不会对孟婶下诅咒。” “嗯。” “我一定会直接扑上去,直接揍她一顿,那样还干脆些。”我把脸别过去故意不看师父惊讶的表情,恶狠狠地道,“哼……别把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扣,灵石村的村民被怒咒所扰,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哦对了,还有娽儿。别想让我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我又不傻!” 由于娽儿在暗中布下阵法,使孟婶对我大放撅词,而我也因为愤怒,对她态度凶恶,甚至不惜以血来下诅咒。虽然师父及时赶来,散了我心中的怒气,但灵石村的村民也因为我的情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师父拦住我的血咒,虽没有造成人伤亡,但我的愤怒和杀意影响了整个灵石村的人,我在发怒的情况下,动了本元之力对全村人下了怒咒。 ——这就是师父对整件事前因后果的解释。 有幸的是,我昏睡的这三个月内,师父用我和他的血压制住了怒咒,但这仅仅只能勉强压制,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轮回草,以解除怒咒给村民们带来的灭顶之灾。 “师父,茫茫大地,我们要去哪里寻找一颗小小的轮回草啊?” “古戏台。” “古戏台?”我疑惑地摇摇脑袋,“就是古时候建的老百姓看戏的台子啊?” 古戏台由来已久,不可考究,但凡提及,人们便会想到锣鼓喧天的热闹场景,以及丝竹管乐装点下哀婉缠绵的故事。 现如今保存着完好的古戏台,全国各地遍布,若要一一去寻找,即使顺顺利利,往后的日子也难得再有佘山的清闲。 师父说,我们之所以要到古戏台周围去寻找轮回草,是因为古戏台集人间千年灵气而生,其有轮回草相护,能长存于世、风雨不倒。 我揪了朵野花在手中蹂躏:“师父,我又拖累你了么?” “阿辞,答应我一件事。”师父不回反问,我点头,他又道,“无论何种情况,切莫想到‘死’字。” “为什么?” “念由心起,心因念生。” “你的意思是,连我自己都放弃自己的生命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救活我了是么?” “算是吧。”师父端起烟茶烟袅袅的水杯,正待继续讲话,突地被一双手从后向前捂住了双眼,同时一道清冽冽宛如灵泉的女音传了出来: “小臣宝,猜猜我是谁?”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刚才与师父说话,院子门虽然是大开着的,但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这女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而且,她此时躲在师父身后,我又与师父面对面,只看得见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想必是位美女了。 哪位美女与师父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我都不敢这么放肆! 但见师父的脸红了又黑,却也没有动手要打那女子的意思。 心里默默为师父对待这位女子的不同而泛起小小的酸楚感,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愉悦,仿佛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天可怜见,本姑娘根本就没有生母。 “放手。” 短短两字自师父口中说出,虽与平常的语调一般无二,用心听,却能感受到丝丝爱意。 女子假意喝斥:“臣宝,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凶巴巴,不怕讨不到媳妇啊?” 她从师父的身后露出脸来,一袭粉色麻布汉服,乌黑的长发用琉璃簪简单挽了一个髻,小小的精致的瓜子脸,淡淡柳叶眉,浑身透着浓浓的古典之美,仿佛古代皇宫里走出的绝美女子。从气质上看,既无皇后故作磅礴大气的隐忍,也无秀女才人满心的算计与不甘,似乎只是一个微不可闻的人,却甚过最得宠的妃子。 这样的女子,比之娽儿的魅,更像仙子。 不会又是一个来抢师父的人吧?天呐!娽儿面前我都自惭形秽,更何谈是她? “你就是小阿辞吧?” 她朝我微笑,唇弯成好看的弧度,陌生又亲切。 “果然很像十八岁的我啊……”她拉着我的手,热忱地自说自话,完全不顾我瞪得老大的眼睛,“楚臣经常在梦里跟我们提起你,难得来找你,你却被娽儿打睡了。” “啊?”她说我被娽儿‘打’睡了,怎么有这么可爱的人,我明明是自己灵力不够死过去,又被师父用什么法子救醒。 她拍拍我的手背,一如往常师父安慰我那般,“别怕别怕,娽儿已经被我老公吓走了,要是她再敢来搅合你们,让楚臣托梦给我们。”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嘴里情不自禁又“啊”了一声,她听了,哈哈笑了起来:“小阿辞真有趣,我越看越喜欢,这小脸,这身段,真好看。” “小灵,时间到了,该走了。” 这时突地有道朗朗的男音自院门外传来,我面前的女子一听,脸红了一半,“嘿嘿,又被他看穿我是要变相夸自己了。”说着,她迅速从袖口里摸出一面化妆镜,对准我,“看!双胞胎哟。” 我仔细打量镜子里面的自己,又看看看面前的女子,再看看镜子,终于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的穿着是古风服饰,我是牛仔裤配白t恤。 难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 师父一把夺过小镜子,往石桌上一扣:“母亲,父亲在屋外候久了怕是不太好。” “怎么喊我呢?要叫妈妈啊,那样才亲切啊,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现在都是叫爸爸妈妈的好么?嘿嘿……不过,要是你实在不习惯,也可以叫‘嘛嘛’‘爸比’,怎么样?” “母亲,够了,你该走了!” “哼!你们父子俩都一个样,成天欺负我这个弱小女子,我今天还偏不走了。”她把我的脖子一搂,“我跟小阿辞投缘,我要跟她睡觉。” “不行!” “不行!” 异口同声的两道男音如天雷般炸进了我的耳朵。 我朝师父尴尬地笑。 都说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但我真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师父的妈妈,诸灵爻。不过,她似乎比较活泼开朗,好相处,院外缓缓走进来的那个男子,似乎就没那么容易接近了。 看师父的妈妈的神色,来人似乎正是她的丈夫。 第二章 :石三生 正当我因突然遇到师父的妈妈而不知所措时,师父的爸爸从院外踏步而来。 顷刻之间,我竟觉得面前这个芝兰玉树的男子,犹如仙人临世,一出现在院内,便使这茫茫碧空也失了清亮醉人的光。 待得缓过神来,看清楚他的长相,更是让我惊愕得好半天不能自由言语。 他面相清俊,肤色如雪,头戴玉冠,一袭明黄色的宽袍朝服,领座、袖口、衣裾边缘都绣着血红的两生花。圆领直裁而下,在前后襟铺成横襕。腰部用一条深紫的革带束紧,上面坠下一块血色玉玦。 行到院内,安静地看看师父的妈妈,凉凉的眸里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情,又转头望了眼师父,眉头紧锁了起来,当余光扫到我时,神色一下变得如鹰般税利。 有杀意! 师父的爸爸,不喜欢我么? 我局促地嘿嘿傻笑,师父的妈妈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微怒道:“别吓坏了小阿辞。”顿了顿,见他竟然临空幻化出了一柄黑色长剑,眼中杀气未减,便松开我急走两步到他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三生,我喜欢小阿辞,别杀她好不好?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哼……” 一直在旁边默默饮茶的师父陡然冷笑一声,但当大家等着他说下文时,他又从容不迫地将茶盏一搁,拿起书,翻了一页。 师父的父亲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罢了。”而后爱怜地摸了摸妻子的头发,柔声道:“真舍不得,就多留一晚。” “第十方世界那边怎么办?” “几个时辰,无妨。” “好耶!快把湛卢剑收起来,我们进屋里瞧瞧,还是头一次真正来小阿辞家里,好兴奋的说。” 我望着这忽然出现又忽然进屋的两人的身影,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为什么要杀我?她又为什么要救我? 等他们走后,我一把摁下师父手中的书,脸色沉了下来:“师父,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我该如你一般紧张么?” “当然!”刚才那么惊心动魄的事,师父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么?我不满地皱皱鼻子,哼道,“你们一家三口多少年没见了,总该拥抱啊,嘘寒问暖啊,聊聊这些年各自都经历了什么……”我诉说时师父自石凳上站起,行了几步,负手而立,望着高空中的金轮,淡淡回我,“阿辞,我倒是不希望你遇见他们。” “啊?”我今天“啊”的次数特别多。 “当年父亲为了给母亲改命,对你起了杀念,至今未消。” “没关系啊,我心甘情愿。” 师父转过身,目光锁着我,眼底透着令人看不懂的光芒,他冷冷道:“我不愿!”他往我靠拢,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如下了海誓山盟的诺言一般,“阿辞,你要活着,不许死。”顿了顿,眸子一闪,淡淡道,“母亲改命的方法还有其他,不一定非要你的血。” “哦。”我低下头,不敢看直视师父。 改命一事谈何容易,要是遇到一种方法就已经要偷笑了。若师父的妈妈真的需要改命,而我的血是最好的选择。最简洁,也最方便。 要是有一天,他母亲需要我了,我私自做出了决定,师父会不会怪我? 我能力不足,学符咒之类下老大功夫也只能学些皮毛,要帮上师父,也只能做这一点了。 要说我是灵石幻化而成,应该是集天地之灵气而生,对于这些被人们称之为“旁门左道”的东西,应该更有天赋些,可为何我除了能与动植物通灵,其他一切都资质平平?连考个大学都那么普通,我根本就与常人无异嘛。 心里一旦有了疑虑,便像树在土里生了根。 晚上,师父的妈妈亲自下厨。 难怪师父的厨艺这么精湛,有其母必有其子。 一顿饭下来,我狼狈得几乎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师父和他爸爸不愧是父子,都是天生少言少语的那类,而师父的母亲却表现得格外积极。 “小阿辞,我们晚上睡哪张床?我睡觉比较粘人,你忍着点啊,嘿嘿……左右我们也就过这一夜,也不晓得今后几十年见不见得着面了。” “臣宝,你右肩锁骨还疼么?你老爸弄了些草药,一会儿给你啊。” “哦对了,三生,把轮回石给他们吧。” 我虽然心中疑问众多,但着实不好意思在第一次见面就全盘托出,只好默默呆在一旁装空气,任由师父的妈妈诉说这么多年来的奇闻异事。 饭后,洗了碗,一切收拾妥当,师父的妈妈跳上我的床,又开始讲话:“小阿辞,你觉得臣宝怎么样?” 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所谓的“臣宝”正是我那尊敬的师父。如此高高在上宛如神明一样的人,被人称呼为“某宝”,还真是呆萌得可以! 我往她的身上靠了靠,闻到了好闻的花香:“师父是我这辈子最敬最爱的人,没有之一。”其实我睡觉也喜欢挤着人睡,据说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师父的妈妈有个那么强大的丈夫也没有安全感么? “那我就放心把臣宝交给你啦。”她温柔地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样,“给你一个吻符,以后臣宝要是欺负了你,你就通过它告诉我,我替你去收拾他。女人这一辈子多不容易啊,又要生孩子,又要伺候老公,多累。” “啊?” “你一定要把楚臣教成话痨,不要像我这么失败。” “话、话痨。” “是啊。你看我丈夫一开始整个人就是一块千年寒冰,我费心费神才把他弄化一点……哦对了,你还不晓得他的来历吧?他叫石三生,是个玩忽职守的阴司一殿殿主,嘿嘿。” “啊?” “小阿辞,你从见面到刚才,已经说了三十五个‘啊’了。放松放松,你看我这么年轻,在我面前不要这么吃紧。诶,我也是湖北的,你就当我们是老乡好啦,反正外人又看不出来我比你大了二十多岁。” 我在被窝里掐了自己两把,将心情平定一些:“我听说师父的爸爸是为了帮你改命,这才离开阴司、奔走于十方世界之中的?” 她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被你看出来啦,嘿嘿。” “而且,他那么宠你,不至于让你吃苦吧?”我又靠近她了些,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花香,一闻,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我也就不顾长幼尊卑随意聊了起来。 “为什么每个遇到的人都给三生很高的评价?” “师父的妈妈,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出来么?” “叫我小灵就行了。” “这样不太好吧。” “我说行就行,他们父子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啦。” “好吧……小灵。呵呵,那个……是师父的爸爸先追的你吧?” “小阿辞,你好聪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超级紧张你。” “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臣宝也超级紧张你。” “……” 聊天的话题呈海阔天空的模式扩散着,我们都不记得是在哪一句话的结尾睡着的。 一轮清辉下,师父和他父亲石三生笔挺立于院中,风吹起他们的衣角,粘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好似藏着许多离别的不舍与依恋。 “阿辞来了。” 师父转过身来看着我,俊帅无匹的脸上有些莫名的忧虑。 我这才惊觉自己顶着冷风贴墙壁站着。方才不是与师父的妈妈在床上睡觉的么?怎么一晃神就到了院子里了?师父与他爸爸在聊什么呢?白天刚见面时彼此都表现得那么漫不经心,想不到夜里偷偷在这里续天伦之乐。 开口想喊师父,却发现喉咙好像被一块糖给堵着说不出话来。想动,也动不了。 我急得用眼神向师父呼救,却见石三生回眸瞥了我一眼,蓦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在月夜里挥出一道金光,未带丝毫情感:“她竟能独自穿过十方世界的结界……” 师父抬手燃起纸符,闪身挡在了长剑之前,声音淡如花开,“父亲,你肯不惜一切为母亲改命,我亦愿为阿辞奔走三界,去除令她命薄的灵石之力。”言罢,走到我面前,伸手想揽我的肩膀,却从我的身体里穿过。他一怔,抬在半空的手顿住,彼时一切静得如时光流去,与人无言。 石三生将剑收回,冷如寒冰:“她被小灵封了五识,听不到我们谈话,也看不见,罢了。”遂将腰间的那方玉佩取下,在掌中化成一块类似于陨石的石头,纯黑色,上面千疮百孔,“这是轮回石,你既有心帮她去除灵石之力,便带她去古戏台。” “你哄母亲说这是轮回石?” “轮回石也好,阴兵虎符也罢,不过是供人驱使之物。”石三生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明黄的朝服在月下带着诡异的魔力,浅笑间湿润如玉,静默未语时,又摄魂夺魄。 半晌寂静无声,面前的二人画成一道独美的风景,而我的脚站得几近失去知觉,却因内心好奇心大涨,而不愿就此离去。 “臣儿,行路难,多保重!”石三生唇似弓,眉目如月倾华,说完那句话,抬手在师父的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脸上终于有了为人父的模样。 第三章 :轮回草 石三生的眉眼五官与师父的无一不相似,但却又有着各自不同的气质。师父令我怦然心动,而他则让我心生恐惧,一言一行都好像与我有着淡淡的疏离感,甚至是……杀意! 师父沉默少顷,低头看着我身边落下的月影,淡淡一笑,“父亲,谢谢你。”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对人间少有的父子,在我面前自说自演了一场。而我,也很配合地由始自终没有动过,跟个傻子似地晒了半宿的月光。 迷迷糊糊又躺回了床上,师父的妈妈却不见了,我吓了一惊,半坐起身,这才发现屋外已云开日出,昨夜一切好似一场梦境。 “小阿辞,你醒啦。” 师父的妈妈用红双喜的铁盆子端来半盆热水,搁在床边的椅子上。 “早啊。”我闷闷说了两个字,怕嘴里的异味令她不悦。 她眯眼笑笑:“叫我小灵啊,昨晚说好了的。”将那放在铁盆里的毛巾拧干,递到我面前,毛巾沾满了水里的热气,“擦擦脸,一会儿起来吃早餐。” “啊?”我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小阿辞,你知道吗?当初我怀上臣宝时,还不知道三生是他爸爸呢。在那之前,我确实遭到了不少指责。嘿嘿,未婚先育嘛。”她见我没动,亲自动手在我额头上轻轻擦拭,柔软的毛巾与皮肤相触,犹如母亲的吻。她边擦边道,“我诸灵爻这辈子没别的大志向,没遇到三生之前,就想看着臣宝慢慢长大,早上把他从热被窝里捞起来,穿好衣服洗把脸,踩着初生的太阳把他送到学校去。教他写字、踢球、踩花践踏草坪,让他把所有的小伙伴都带回家,我做拿手的好菜招待他们,随便他们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将毛巾丢到水里浸湿,又拧干,擦我的眼角,“你哭什么呀,我都没哭,傻姑娘,都过去好多年了。” “没……没哭啊,就是眼睛酸,可能是昨天睡太晚了。” 她笑着捏捏我的耳垂,“怪我话多!那你以后早点睡啊。” “嗯。”如果我真有妈妈,应该也如她这样温柔似水吧?“那个……师父的妈妈……” “叫我小灵,乖。” “小灵,你们今天就要走了么?” “是啊。要不是还有要事,真想再多玩玩儿,好怀念啊。不过呢……现在跟三生在一起,小日子过得也很开心,哈哈。”她托起我的手,“你这手上这么多伤疤是上回被阴木藤弄的吧?” “你怎么知道?” “小阿辞,你相信天命么?” “我相信有天命,但是不甘天命自定。” “三生原本就是天命的部署者,他去过神灵之门,知晓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命运,但是他现在又在篡改自己所安排的天命,你说矛盾不矛盾?哈哈……”她麻利地将一件衣裳从衣柜里拿出来,是一件白色的五分袖连衣裙,汉风,外配一件长款的淡粉色对襟褙子,上面手绘荷花精致古典,“来,穿上,一定美美哒。” “不合适吧?”我摇头,后退,“师父不喜欢汉服和簪子。” “他那是不想见我们。”她把衣服在我面前一抖,像哄小绵羊进圈套的大灰狼,“二十多年前,三生想用你的血来让我活下去,我不同意,就暗中留了线索给臣宝,让他长大后务必找到你。昨天我跟你睡时假装封了你的五识,其实是故意让你去看看他们父子俩的阴谋,怎么样?一切都明白了么?” “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虽说有句话叫‘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但是我还是想让你晓得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免得臣宝哪天不在你身边,你乱了分寸。这么说听起来像生离死别似的,太恐怖了——总之,你别担心,我和三生一直看着你们,紧要关头会来保护你们的。”顿了顿,朝房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幸好臣宝对待周围的人不像他爸那样狠辣,为了一个人活下去,必须要取另一个人的性命。” “小灵,你是说谁狠辣?” 石三生的声音从屋子的四面八方传来,小灵若无其事地给我穿衣服,绑带子,“我说今天早上的菜很辣,超辣的,你爱吃不?” “嗯,小灵做的,我就喜欢。” “轮回石给臣宝了么?” “给了。” “那还在这里监视我?还不快去用餐,亲爱的殿主大人。” “嗯。” 良久,没听到石三生的声音再响起,小灵朝我吐了吐舌头,我不由好笑:“这哪里是监视啊,分明是时刻保护着好么?”昨夜他还在屋外苦守了一夜呢,我一直看着的,要不然我的双脚怎么这么不听使唤?他是怕十方世界的结界守不住,误了他们回家的时辰吧。 石三生对小灵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小阿辞,你别以为三生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其实腹黑得很。他以为我不晓得那轮回石就是阴兵虎符啊?就算能用阴兵虎符借十万阴兵那又如何?反正你们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欺瞒的。” “有了这轮回石呢,你们就到古戏台去,用轮回石配合古戏台吸取你身上的灵石之力。灵石之力没了之后,你就跟正常人一样啦,不用再担心什么情劫命劫了。” 我心说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言明罢了。 这也是爱吧。 一个知道对方所知,一个知道对方所不知。正如师父之前对我所讲,他说我们要寻找古戏台周围的轮回草,是因为我对灵石村的村民施了怒咒,需要轮回草来解除,昨晚我虽听得不大分明,但经由小灵的解释,便晓得那不过是师父怕我担忧而说的小小的善意谎言。 我将这一身汉风的服装理了理,有些扭捏:“这样师父会不会不喜欢?” “他敢不喜欢我抽他小屁股。”小灵把我推到穿衣镜前,“当当当当,双胞胎来也。” 虽然她的性格和说话的样子烂漫得近似于天真,但我还是把憋了一整晚的话问了出来:“小灵,我能叫你一声妈妈么?” “啊?” “哦,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脑子抽风胡说八道,呵呵呵……”红晕顺着我的脖子爬到了脸上,刚想再解释一下,师父从门外走了进来,“母亲,父亲有事找你。” “额好,就来。”小灵双手在胸前捏了一个莲花诀,瞬间从师父的身旁穿了过去。 她走后,师父愣愣地凝视了我半晌,眼中划过惊讶,而后一抹苦笑自脸上浮现,宛如在天外清修的神仙跌入了人间千情百怨之中,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师、师父,你要是不喜欢我立马脱下来。真的!”我抬起右手,四指并拢做对天发誓状,“你别绷着脸,别生气呀,我这就脱……” “阿辞!”师父一把抓住我解带子的手,出言阻止,又惊觉力度过猛又暗自松开些,将我的左手托到眼下,轻抚手腕上如泣血般艳红的蛇形胎记,抬眸施施然笑了:“很好看。” 心底猛然一怦,就那样停跳了一拍,脑中轰地如烟花绚烂。难怪自古流传着那句千古名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亲耳听到师父说出这般让人动情的话,要我立刻死也值了。 师父抚了抚我的头发,把傻乎乎发呆中的我唤醒:“他们就要走了,去送送吧。” “不是还没吃饭么?”我反应过来跟在师父身后,大步走了出来,阳光一下刺到了眼,泪便流了出来。 小灵靠在院门上与我们挥手,如绚丽的花。石三生与她并肩站着,明明长得如月倾华,眼里却透着狠厉冷傲的光。 原来师父惯有的冷漠之态,是遗传! 刚入师门时,我总是被师父冷峻严厉的样子吓到,经过多年的相处,我才看清楚师父的心地其实如神佛般慈悲。他总是在我犯错受罚之后,再用好吃的安慰我。 他的父亲则不同。 石三生的冷酷仿似与生俱来的,历经千年融进骨子里,但凡他瞧不上眼的人,皆会亡于他的湛卢剑下,毫无情面可言。 他腰侧紧紧相随的,便是那把纯黑色的帝王剑——湛卢。 “臣宝,记得常常托梦给爸爸妈妈,我们会很想很想你的。”小灵说着说着,双眼泛红,依依不舍,“小阿辞,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许有事,要不然可辜负了臣宝这么多年的守护。” “母亲!”师父不耐地皱眉,“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上回将第五世界中的自己敲晕了。” “我不亲自上阵那场考试怎么过?书不念好,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你来?” “你往第三世界的自己的饭菜里下了药。” “泄药而已。我就是要让她记住那个惨痛的经历,别再轻信他人。”小灵被师父挖了这么多糗事出来,一时脸色红润,不好意思道,“好了好了,咱别提这些了行么?几百年前的事了。” 石三生在一旁轻笑出声:“那……说说昨夜可好?” 小灵回过头,将食指稳稳竖在他的唇上,恶言恶语道:“不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嘴一扁,“你们父子俩就是爱欺负我们弱女子。” 第四章 :再见老朋友 昨日匆匆一见,今天一大清早就要离别,只道是人生无常。 我站在师父身边,喉头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师父见状,单手揽过我的肩,用眼神安慰我。 “走吧。”石三生牵了小灵的手,目光从我身上横扫过去,停在师父的脸上,“臣儿,既已选择,便保护好她。” 师父点头,小灵倏忽冲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耳垂,柔声道:“乖女儿,叫声妈妈。” 猛听到这个亲切又陌生的词,一团水雾忽然就从我的心底溢到了眼角,嘴巴几度张开,却只来得及说出几个“我、我……”,还没说完,小灵被石三生的灵力拉回怀中,我扑上前去,想抓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没碰到,只有他们渐渐淡去的身影。“别走。”我将眼泪逼回去,哽咽着:“妈妈,别走啊。” “阿辞,别难过,爸妈在古戏台等着我们。”师父将我的右手拉着,转身,慢慢向屋里走。 屋内的木桌上,摆着四碗热气腾腾的粥,酸豆角用小碟子装着放在粥旁。 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低头喝了一口粥,任由其滚烫了我的胃。师父执起小勺浅尝了一口,又搁下勺子,不再进食。我朝师父笑笑,彼此眼中都有不舍的光。 世间普通的孩童刚被送往幼儿园时,望着父母转身离去的背影,皆会撕心裂肺的哭嚎,以宣泄内心不安的情绪。我们大人却不能!我们必须故作坚强,来掩饰自己的忧虑。师父他纵使道法再强大,刚才离他而去的始终是他最亲最爱的父母。 石三生,小灵,你们迟迟吾行之时,会否真的许了师父再见之期?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阿哲的“白月光”,很轻缓柔和的一首歌,我最喜爱,便用做了手机铃声。此时此刻,这首歌从我的房间内响了起来,乍一听,还当真是应景,心里某个地方凉如雪。 我起身去接听。 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人寥寥可数,会是谁呢? 在枕头下摸出手机,上面显示“秦小胭”三个字。我心一惊,八成是这丫头来找我算账来了。——小胭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在上海,我回了灵石村后,算来已有数月没有联系她了。 电话接通,小胭一点开场的寒暄都没有留给我,自顾自说了一句话:“辞世,我们已经到了灵石镇,灵石村怎么走?” “你们?”我边说边出来,师父拿了书在看,右手时不时在书的空白记着笔记。 “我,曲大哥,还有我表哥项易。” “你们怎么来了?” “帮你找轮回草啊。” “帮我找轮回草?”我怔住,继而转头问师父,“师父,你找曲哥哥他们来帮忙啊?” 师父头也未抬:“怕是母亲请来的。” 我笑笑,师父的妈妈还真是想得周到,自己不能随时出现,便尽最大的努力为师父铺好将来要走的路。不,是为了我,为了取走我身上的灵石之力。 未等我回答,小胭在那边吼了起来:“辞世,不是我说你,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玩的地方,这么多灵异事件,你居然不带我来。” “不晓得上回遇到灵猫时,是谁第一个吓晕了。” “你也说是上回啊,这次可不一样了,我跟我表哥学了驱灵术。” “项易?天呐!你们真是够了。” 我咆哮完那句,听到电话里传来曲三清的声音:“让我跟辞世说说话,好久没见了。”接着是小胭嘟囔,“说什么说,你不是天天跟楚先生用隔空传音在交流么?”曲三清吼道,“你丫的老子说了多少遍,那是八卦镜,是八卦镜!”小胭道,“不都是些古代的玩意儿,一样,一样,哈哈……” 打打闹闹的声音自电话那边不停地传来,我又等了两分钟,仍然不见消停,而且也没有人跟我说句正常的话,我只好把电话挂了,问师父是接他们进灵石村,还是我们即日就出发古戏台? “阿辞,你未知灵石村外人不得而进么?”师父慢条斯理地整了这么一句话。 我吓得牙齿都差点儿掉地上:“为什么不让进啊?村里的孩子上学放学出入都很自由啊。” “他们是村内人。” “这么怪异难道镇上的人不惊慌啊?怎么到哪儿都有这么诡异的事情啊?” “每个地方都有怪事发生,只是你从前没有多加留意。” 我仰天捂脸哀叹,师父淡淡起身,优雅得好似刚才那种孩童般的恋恋不舍的情绪只是过眼云烟。“阿辞,收拾东西,即刻起程吧。” “外婆的庙我还一眼没看……” “我已打点好。” “那孟婶的钱……”我那“还没还”三个字在师父逐渐冷下来的目光中,又咽回肚里。 你自个儿的钱不要,我也不要了,哼!讨厌!有钱了不起。 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东西,又打量了一遍老屋,将一桌一椅一尘一埃都刻在记忆里。 师父在院门口等我,我把行李箱交给师父,锁好门,往隔壁孟婶家走去。 “阿辞……”师父在身后喊我,我朝他摆摆手,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孟婶家里,她不在,她儿子孟意在竹凉席上睡觉,太早,还没起床。 “孟意,醒醒。”我推推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嗫嚅:“辞世姐姐?”身子突地一惊,猛然坐起来把我打量着,惊喜道:“呀!你终于醒了!” 我捏捏他粉嘟嘟的小脸,把一个盒子交给他:“一半给你妈妈,一半给村尾的孟奶奶。孟奶奶虽然跟你妈妈不合,但她始终是你奶奶,老来无所依,你有时间多去陪陪她知道么?” “妈妈说她不喜欢我。” “她很喜欢你!” “那好吧,我答应你。”他将盒子盖打开:“呀?这么多钱?” 我嘿嘿傻笑着装糊涂,“我也不知道啊,师父给的。” “楚先生对我们真好。他每月都往村里寄钱,现在又给。” “我们家老宅是你们在打理嘛,而且外婆的庙也需要你们照看呀。” “大家轮流着干又不辛苦。辞世姐姐,你们是不是又要走了?我不想你走。” 我在他的额头亲亲,将他的身子放平在床上躺好:“继续睡吧,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嗯。” 他闭眼,又睡熟。我刮刮他的小鼻子,转身离开。 师父在孟婶家门口候着,日头初升,一轮红晕打在他的脸上,洗尽浮世铅华,落了个绝美神仙之姿。 “阿辞悟性不错,怕是不久便能出师了。” “嗯,我警告孟婶要是年底之前再不把钱还了,就来拆了她家祖屋。”出什么师!一辈子别出师才好! 并肩往村口走了一段路,早起干农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向我们问好,我大刺刺挽上师父的手臂,开始一蹦一跳地走路。纵使离乡远走,从此天涯两端,也要留个潇洒的背影给家乡的人们,让他们知道,我走时的心,不痛! 真的不痛! 时近中午,我们终于与小胭一行人在灵石镇东边的三岔路口碰了面。 小胭隔老远跑过来给了我一个强有力的拥抱:“穿成这样,不想睡师父了?”我回了她一拳,“去去,乱讲什么!我师父可是有志要当神仙的,你别玷污了他的清誉。” “你不想玷污他?哈哈……” 栗色长卷发配黑色长裙,小胭愈发妩媚动人了。 这样的女人,曲三清没有理由不喜欢吧?如此想着,我不由去看这个多月不见的“哥哥”,转头,正巧对上他带笑的眸子。我干巴巴笑着:“嗨……曲哥哥。” 他右半边脸上的黄金面具似腾龙飞升,也不知是我“大病初愈”感觉模糊还是以前确实没有认真观察,总之,曲三清少了些当初玩世不恭的模样,多了倾尽天下的皇气。 如果说师父是天上的神尊,那么曲三清必然是这人间的帝王。 “丫头,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曲三清抬手拍我的脑袋,力气比小胭还大。 我幽怨地盯着他:“是啊,掉出来,被你拍的!”一步跳回师父身旁,甩甩刘海,“师父,放鬼咬死他。” 一直被我们忽视的项易走到师父面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诡道人的礼数:“楚先生,谢谢你解了我们项家千年诅咒。” “无需多礼,举手之劳。”师父的声音依旧平静。 虽然遇到驱灵降鬼之事师父会比我积极些和公平些,但除了他的家人,他几乎对别的人和事都不上心。即便他在帮了你、而你对他感激涕零的时候,他却能毫不在意地说根本不记得那是在帮你,更风轻云淡地与你擦肩而过,自此两不认识。 “项易,你好啊,我是小胭的同学。” 见项易满满的热情被师父一瓢冷水烧熄,我伸出手,主动与他攀谈。 “装什么装领导人下乡,又不是不认识。”曲三清将我的手心一打,力道阵得我的整个手心都发麻。我毫不客气地回踹他一脚,再准备来脚狠的,身子却被小胭拉住:“辞世,消消气,别这么粗鲁,要像我一样注意淑女形象。” 第五章 :陶公庙 我可没忘当初小胭在大学里是出了名的女汉子。扛水,接电,打男生,那都不在话下。“你?淑女形象?”我不屑轻哼。 小胭指指师父朝我道:“阴阳先生都喜欢温柔的女生,对吧?”靠近曲三清,声音变得柔媚,“曲大哥,辞世踢疼你没有?”声音很小,定是怕被我听到。我狠狠瞪她一眼,色女!她下巴一翘,哼了一声。曲三清把项易一拉,隔在他与小胭之间,一脸恶嫌。 “活该三角恋!”我老实地站回师父身边,等待着他发令,看我们接下来往哪边走。 师父伸出左手,大拇指飞速地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上点算,半晌后,往着西南方向淡淡道:“湖南,陶公庙。” “那好……事不宜迟,上车上车。”小胭过来将我拉到路边一辆车旁,拉开后座车门,示意我上去。 我这才晓得,这辆我一来就注意到了的黑灰色越野车,是秦小胭的坐驾。 项易负责开车,小胭坐在副驾驶上,我则被师父和曲三清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坐在后排座上。 “帅不?”小胭把脸转到后面来,望着我贱贱地笑。 知道她问的是车,我道:“款式很大气啊,里面也很宽敞。” “巴顿,超级越野车,国内难得见到几辆。”曲三清替我把话说全了,末了还不忘嘲笑我几句,“你是不是这三个月脑子睡糊涂了?七年前楚先生接你回上海的时候,不就是开的这车么?v10的发动机,6.8l的排量,6挡自动变速器,后来他为了你停止四方游历、东奔西走,这车就闲置下来了,我就给处理了。” 我挠挠头:“好像是啊,嘿嘿……”貌似是坐过一回这种外观古典优雅的越野车。 “笨蛋!” “又不是你的,你得瑟个什么鬼?” “我又不需要。” “说得好像你需要就能弄到一样。”我朝小胭吹了口气,暧昧道,“全球限量版,是表哥送的吧?” “大家都坐啊,说什么送不送。”小胭拆了包恰恰瓜子给我:“这车驾驶舱内夜视系统、防生化毒气系统、供氧设备以及一些高科技卫星侦测系统都很齐全,又抗摔耐磨,好用。”我摇头,说不吃瓜子,她又收回,道,“前面的旅路还很长,同志们要坚持住啊。” 师父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曲三清拉拉我的衣角:“你猜项曲家的千年诅咒是谁下的?” “关我嘛事,又不是我。” “还就是你!” “曲哥哥,本姑娘今年才二十四岁,难道我是僵尸么?” “你不是僵尸,你是女娲灵石。” 小胭插了句话:“哇噻,说起这事我又得说你了,你跟女娲娘娘是亲戚怎么没有一颗跟她一样的菩萨心肠?” “菩萨的心肠是什么肠?大肠小肠十二指肠?” “滚!” 她不耐烦地回了个字给我,撇撇嘴又回头去把瓜子嗑得卡卡响,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曲三清,“喂,你的意思是,我是颗石头的时候就把人家姓项的给诅咒了?” “答对了。”曲三清理了理思绪,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女娲灵石散落人间,被楚霸王所得,又正好被一直追求长生不老的秦始皇知道了,于是派兵四处追捕项氏,两国交战民不聊生,项羽自刎后,灵石也变得下落不明。” “对了,项易是楚人之后,秦小胭是秦始皇之后。那时候,秦国把楚国给灭了,这两国人誓不两立、水火不融,可偏偏现在项易跟秦小胭又是亲人,你说命运是不是很玄妙?——有人说,千年前,灵石其实是生了灵性,躲起来了。在躲起来之前,它心生怨怼,对项氏和秦王的后代都下了诅咒。这事,估计当事人是知晓的,要不然怎么会流传出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话来?” “那话是司马迁愤青时说的好么?根本不是你这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见过司马迁?”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了呢?你是项羽他哥啊?” “我是没眼前目睹事情的经过,但楚先生经历过。——辞世,你还记得帝尊颛顼么?颛顼是楚人的先祖,项家是楚人后裔,哪有后人有事祖先不管不顾的道理?于是,几千年后,颛顼帝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已经成了人形的灵石,带灵石离开灵石村,教灵石奇门异数,导灵石做人之根本,希望灵石不要再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和灵力而为祸人间。” “曲哥哥你别逗了。” “谁逗你了。” “无聊。” “是挺无聊的。”曲三清打了个哈欠,“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累死了,睡会儿,到了叫我。” 车子缓缓前行,偶有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晃在曲三清的面具上,耀眼生辉。 师父吸收了玄帝的灵力,被称之为帝尊不为过,而他的爸妈能够在十方世界里游走,故以晓得许多事情的始末,再经过加工,便成了我刚才从曲三清嘴里听到这个自圆其说的故事。既能解释了项易一家的诅咒,又能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来寻找古戏台,一举两得。 要不是见过师父的爸妈,我还真会相信曲三清的“事实真相”。 师父的妈妈也真是个编剧本的好手,这么一段有史考究的千年往事,被她说得跟神话故事似的。请人来帮忙,这说辞也太玄乎了些。 不过,要说这事儿也确是有些靠谱的地方。比如是我对项氏一族下的诅咒。之前我中了娽儿的计与孟婶起干戈之时,不就曾对灵石村的村民下过怒咒么?想当然我的这种咒威力并不大,师父能够及时处理好。而项氏一族的诅咒也在我昏睡的这三个月当中,被师父解决掉。 事情理顺,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我偏头去望师父,他仍是望着窗外不语。一闪而过的树荫偶尔模糊了他的脸,带着岁月无痕的相思眷意,在朦胧的心底逐渐清明。 眼下,只需要每个古戏台跑一跑,将自己身上的灵石之力全部去除就可以了。 届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师父求婚!草绿方庭,花香满径,和师父在佘山脚下举行浪漫婚礼,生个大胖小子,取名楚辞。 刚坐直身子,小胭把车窗打开,甩了一把什么东西出去,一阵风吹进,把小胭的一缕长卷发吹打在了我的脸上,痒痒的,上头有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一时之间,恍若回到了大学时代搭校车出去旅游,那时候小胭也爱把车窗打下来,仍风吹起她的发,扫在我的脸上,温暖了全世界。 “那个……小胭,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我有些害羞地作了个开场白,哪知刚一开头就被小胭厉声喝断,“别那么酸溜溜的,知道姐不爱听还说,作不作!” “小胭……” “行了,感谢的话都别说了,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儿!”小胭粗暴地凶我,转身时,脸上却是一点儿怒意也没有,她将手心朝上捏成一个空心的拳头伸到我面前。 “什么?”我伸手去接,她把手掌打开,是一把剥了壳的瓜子仁。 我接过瓜子仁,一把塞进嘴里,含糊着道:“别以为这是乡下就可以随便乱扔垃圾,乱扔垃圾是不对的,那些瓜子壳也是有份量的,就算扔到花花草草,花花草草也是会受伤会疼的……” “滚!!!” 我咯咯笑着,闭眼继续享受小胭的服侍。 到达湖南长沙时,已至下午六点,我们下车随便吃了点饭,在当场买了地图,便赶往榔梨镇。师父所说的陶公庙戏楼,便是在此镇上。 榔梨镇与浏阳河、临湘山相临,是个古色古香的镇子,四周古树参天,风景怡人,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 相传两晋时期,陶侃的孙子陶淡从小喜欢修道,并寻找长生不老之术,死后被人供奉建庙,在临湘山之顶祭拜,后来又被历代官府翻修。故以称为“陶公庙”。说起来,也是个有着千年传说的神居。 然而,我们到陶公庙前时,却极为失望。 这里已然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别说能吸取灵气的千年古戏台,这儿除了能动能说话的人山,其他一点儿带灵气的物件都没有了。庙俨然已成了一个赚香火钱的噱头。 师父是个话不多说的人,项易一出口则是“老子前老子后”的,除了在师父和小胭面前规矩些,在其他人面前都是嚣张到极致的主儿,只有曲三清像颗圆滑的石头,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将花儿说盛开,哄得老奶奶乐成个十八岁大姑娘。 于是,他下车,发挥他的个人魅力去向人们打听,附近除了陶公庙的戏台,还有没有其他古戏台。 ——本来照师父的意思,这样打听还不如“掐指一算”来得方便,被我竭力制止,此时师父不宜多浪费灵力,或许下一秒我们就会遇到更加危险的事,到时候我自保不成问题,小胭没有任何灵力,一旦遇上灵,必须要先将她保护起来。 不多时,曲三清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姑娘右手拿着根糖葫芦,左手递了一串三圈的红色手钏给我:“佛家三宝之一的战国红玛瑙,看你长得比我好看,只收你500好了……” 第六章 :人骨手钏 表面上,我们解释去找千年古戏台是因为需要找到戏台旁的轮回草,来驱除村民们身上的怒咒。但实际上,我心知肚明,师父是带我往古戏台收了我身上的灵石之力,以免我受到灵石之力的命劫所困。之前师父在阴司送了我螟壶,说是可以帮我续命,目前看来,要么是这种方法出现了纰漏,要么就是螟壶的实效太慢,以至于事态紧急得师父的父母都已经出来帮助我们。 ——这些事情皆是师父的母亲让我知晓的。 我们来到陶公庙,希望能寻找到灵气集聚的古戏台,曲三清却给我找来一个小姑娘,递给我一串手链,开口就要五百元。 我愣愣看着那姑娘:“多少?” 她咬了颗糖葫芦在嘴里边嚼边道:“算了,这位大哥哥人好长得又帅,给你们打个对折好了。”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似地望着我问,“你不会是他女朋友吧?要是的话500块我可一分不能少。” “当然不是!”我脱口而出,“谁会喜欢他呀!” “我喜欢啊。”她脸红了红,小声回答,遂把手钏从开了的车窗丢进来。“便宜出了,250,给钱吧。” 我怒瞪了曲三清一眼,他示意我赶紧掏钱。 曲三清并不是个轻事的人,要买下这姑娘的手链,必然是有原因的。我极不情愿把钱包拿出来,掏了三张毛爷爷给那姑娘,姑娘找了一张五十的给我,转身依依不舍地与曲三清道别。 小胭见状,调侃我:“辞世,楚先生的钱现在都归你管了啊?有钱了啊,250呢。” 师父的脸上微不可闻露出了一点笑容,难得他开心,我就没反驳小胭的话,小胭以为我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小声跟项易在那儿取笑我。 250,中国人谁不知道是骂人的话?! 曲三清上车后,把我挤到一边,自个儿与师父坐着,又从我手上把红玛瑙手钏拿过去,跟师父小声交流,我虽就坐在旁边,但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动静,全然听不清切他俩在说些什么,想来是用了什么阵法把我们隔在外面了。 我喵了眼小胭,想起刚才的事,不由故意大声道:“咦?曲哥哥,刚才那姑娘还留了电话号码给你呀?我看看……” 小胭迅速转过脸来:“他奶奶的,在我面前公然调戏曲大哥,老娘下车收拾她去。”说着竟真的打算开门下车,项易一把拉住她:“我的小姑奶奶,你省点儿心吧,老曲几时对哪个姑娘动过心。有表哥帮你,老曲身边的位置有你的一杯羹。” 这不伦不类的话说得真是,情深意重。 “还是表哥疼我。”小胭笑逐颜开,“谢谢表哥。” “谁叫你是我妹呢。” 我用手指戳了戳项易的后肩,“项易,小胭是你妹啊。” “你妹!” “你妹!” 前面那对表兄妹俩异口同声地吼了我一句,我笑着装无辜,“喂,骂人是不对滴。”从小胭手里抢来一个苹果,在衣袖上擦了两下,直接啃了起来。 歪头看看窗外,太阳西斜,今晚会在哪儿落脚? 苹果吃完,师父和曲三清还在有完没完地说话,把我们隔绝在外。 “曲大哥,你俩有什么秘密不能公开说呀?” 小胭耐不住,第三次朝他俩说话,我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别再打扰他们,当心被伤到。” “有那么厉害?”小胭说着想用手去碰曲三清,项易猛地将车点火发动,小胭的身体因惯性向后靠了一下又向前冲,手与曲三清的衣角相擦而过。“表哥,你想吓死我啊?” “嘘……小胭别闹,表哥要办正事了。” 项易将车往东南方开去,那儿只有一条石子路通向山里。 小胭吃了个闷罐头,很是无趣,侧脸问我:“辞世,你不觉得他们三都鬼鬼祟祟的么?” “还好。”我道。 三年前,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师父与曲三清整整商量了一下午,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曲三清不再继续跟师父讲话,阵法撤去,我听他道:“老项,这几个月没有白辛苦陪你跑了那么多坟地,长进不小,刚才的闭音阵对你都起不了作用了啊。” “哼,老子早说了老子天资高!”听得老友这样夸自己,项易得意道,“我们现在要带着这条玛瑙手链去找山边的胖老太,对吧?这地儿就那儿常闹鬼是吧?”曲三清没有出声,应是默认了,项易继续道,“老曲,这事听起来怪恶心的,你是怕辞世听了害怕?” 小胭一听这话立马不满了,抬手给了项易一个暴栗:“怎么不说怕我害怕啊?” 曲三清笑道:“辞世温良,你彪悍啊。” “这么彪悍的我你要不要试试?”小胭伸过来半个身子与曲三清打闹。 我正笑着看热闹的时候,听见项易大声骂了句:“妈的!”随后车子便停了下来。我往窗外一看,一个骑着破旧三轮车的六旬大爷正抬脚下车,弯着腰跟项易赔礼道歉。项易将车熄火,开门下车查看左边的车头,我们准备下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项易又上车,把车门狠狠一关,朝那大爷吼:“看什么看,还不快走,嫌钱多啊!” 从项易骂人到他下车再上车,不过短短十多秒的时间。大爷道了很多声谢谢后,骑着三轮车悠悠走了。 小胭凑近项易,撩了撩长发,嫣然一笑:“表哥,挺大度啊。” “得,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让他陪车钱还不如要了他的命。”项易重新把车点火,上了路。 我问道:“刚才怎么了?” “那老头儿把车给刮了。”小胭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又重新坐好,拿出化妆镜补了个妆,“这么粗犷一车,居然让辆三轮车给蹭了。表哥,这车纸糊的吧?” 路上因这件小事耽搁了会儿,车到达一座房屋前边的时候,已是傍晚六点。 山里雾临得早,朦朦胧胧看见水泥砌的的老民房,屋顶是敞开设计,可以搬架梯子上去,晒谷子什么的。 下了车,师父和曲三清在前面带路,项易断后,我和小胭则走在正中间。 到这里来,无非是因为曲三清向那卖手钏的姑娘打听到了这里闹鬼。天生灵鬼,地养精怪。闹鬼的地方其本身具有一定的灵气,而古戏台是灵气聚集之所,想必跟这里紧密相连。 走近,见屋前一个穿黑色衣服的胖老太坐在门口,捧着青花瓷碗在吃饭,干瘪的嘴一张一合,倒不是有多恐怖,只是看见她的时候,我浑身都不自在。 曲三清轻轻碰了碰我:“辞世,感觉到阴气没有?” “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回答你?”我半真半假地道。 “你早猜出来了吧?我只不过是向那卖手链的打听附近哪里闹鬼。” “胖老太家有鬼?” 在我们打量胖老太的时候,她起身往屋内走去。 “不,鬼在她肚子里。” 经由曲三清的提醒,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模样七十多岁的胖老太的肚子,居然像怀胎八个月的孕妇。 不是像,而是是。 胖老太的肚子圆鼓鼓的,如果只是因为肥胖的话,那么肉应该是很松散且有点下垂才是。如此,我敢断定,她绝不是肥胖,而是怀孕了。 一个古稀老人,怎么可能怀孕呢?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位大姐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儿?” 曲三清话中带笑,向胖老太迎了上去。 胖老太一惊,停住脚步,回头看曲三清,头发搭在额上,混浊的双眼像是玻璃上蒙了一层灰,毫无精神。“小伙子,你找我这个老太婆子做甚?” “大姐,这个送你。”曲三清将那红玛瑙手链递到她面前,小胭立马不满地嘟着嘴小声嘀咕,我白了她一眼,现在是吃飞醋的时候么?她把长发一甩,默不作声地擂了项易一拳。 “无功不受禄。”胖老太嘴上虽这么说,手却一把抢过曲三清手中的手钏,往自个儿手上试戴,“老太婆就喜爱这人骨手链子,是从南丫头那儿弄来的?”曲三清点头说是,她道,“说吧,找我锁婆何事?” “原来您就是琐婆啊,比我想象中亲切许多啊。”曲三清把锁婆扶到屋前的椅子上坐下,“实不相瞒,确实有些事找您。听说,您这儿闹鬼?” “你可真够本事,南丫头可是出了名的嘴紧。” “哪里哪里,是我们跟锁婆有缘。”曲三清说着,朝我们比了个ok的手势,我们各自带着笑容靠近锁婆,锁婆头往屋里一偏,声音吵哑:“自己进房找凳子坐好,我老太婆身体不好,招呼不周了。” “谢谢锁婆。”我把早已准备好的水果之类的见面礼放到锁婆的脚边,和小胭进屋。 屋内没有开灯,有些昏暗,我和小胭找了几分钟,只找到两张矮椅子,一人一张搬出来。小胭把椅子给曲三清,曲三清轻轻踢了一脚,而后自顾自坐在了青砖的地面上,项易见状,也毫无大家贵公子形象,挨着曲三清坐着。我右手拿着自个儿搬出来的椅子左手去抢小胭的:“你们都不坐,让给我呗。” “谁说我不坐。”小胭冷哼一声,把椅子放得啪一声响。 我谄媚地把仅有的一张椅子放到师父面前,“师父,你坐。” 第七章 :纸胎鬼 找到胖老太锁婆,我们却发现她有身孕,年已古稀却有孕,实在是诡异得很。 我们各自坐下,向锁婆打听这里是怎么个闹鬼法。 当我把唯一的一张椅子递给师父坐时,师父却只抚了抚我的发,轻声道,“阿辞坐吧。”随后,将那块轮回石放到我手中,“你们先聊,我进山看看。” “师父,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去取一样东西,很快便回来。” 说罢,师父便转身离去。 曲三清望着师父的背影,问道:“楚先生,一个人没问题么?”他一脚蜷曲,一脚伸直,虽是坐着却带着痞子大哥的模样,问师父问时全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无事。” 师父搁下两字,拐了道弯,消失于愈渐黑暗的夜色中。 我将椅子放下,坐下来,脑袋搁在膝盖上,把轮回石用双手包严实。一面期待着曲三清与胖老太的对话,一面担忧师父进山会否有事。 锁婆阴哑的嗓音为她接下来讲的那个故事,增添了些许玄秘色彩—— 咱们这里闹的鬼,是个湖北游过来的纸胎鬼。 早在六十多年前,湖北武汉妇幼保健院一个产妇,生了对双胞胎。一个是女娃,另一个却是个在肚子里早夭了的胎儿。生出来的时候,被挤成了薄纸片儿一样的形状。这样的胎儿,医学上称为纸样胎儿。 要不是这件事曾经上过新闻头条,我也不可能晓得。 不过,新闻上始终只是一些片面性的内容,我听我妹妹讲,那产妇生纸胎的那年才二十八岁,是武汉本地人,结婚好几年都没有生娃儿,婆家的人就开始嫌弃她,她就到医院做了试管婴儿。 怀孕挺顺利的,还是对双胞胎。 在她怀孕十七八周的时候,医院的检查结果表明,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生长发育都很正常,而另一个却已经停止了发育。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事。但是大家都没有办法,为了保住正常的胎儿,并没有将那个已经停止生长的胎儿取出来,只是不停地往医院跑,不停地做产检。b超单上显示,随着正常胎儿的正常发育,那个已停止生长的胎儿正在被压扁,体积变小。 九个多月后,胎儿发育成熟,母亲做了部宫产,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女婴。同时,医生在她宫腔内壁上找到了那个被挤压成薄薄一片的胎儿,大小仅为十几公分,厚度才几公分。 她们一家为了祭奠那个还没有出世就被姐姐压成纸片的“妹妹”,将妹妹薄薄的尸体带回家中,用塑封袋储存了起来。 锁婆说完那些话,将手中碗里的饭拨到地上,口里喃喃:“吃吧、吃吧。” 我仔细辨认,并没有魂灵在此。 “锁婆,那胎儿都扁成纸样了,你们怎么知道是妹妹而不是弟弟?”小胭将头发卷在手里玩儿,随口相问。 小胭在大学时期曾经因迷恋过一位医科大的男生,而研究过一段时间的“民间医学”。简而言之就是把那些奇奇特特的病例用看小说的眼光看看,好与那男生有共同的话题。凑巧的是,她看书的时候,恰好与我讨论过关于纸样胎儿的事例。 纸样胎儿大多出现在双胎或多胎妊娠中,与双胎输血综合症有关。两个胎儿的血液循环出错,胎儿之间抢压血供和营养,强势的一方将弱势的一方吞噬,弱势的一方很快就脱水营养缺失而死去,在生长的过程中,被强势的一方压成薄纸片。 这也是人类优胜劣汰的结果。 项易为了迎合小胭,挑出锁婆话中的毛病:“咱中国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你说那妹妹都被压成一张纸了,她父母还把她用袋子装了摆在家里?哪家父母这么干?脑子被驴踢了?” 曲三清踢了项易一脚:“老项,积点口德。” “你个王八小子,你还不是一样。”项易不满,准备继续跟曲三清骂骂咧咧,小胭瞪了他一眼,他便揉揉鼻子不再敢吱声儿。曲三清朝锁婆道:“别理他们,两嘴欠的主儿。诶对了,大姐,后来怎么样了?你这儿闹的纸胎鬼就是武汉那个纸样胎儿吧?” 锁婆用鼻孔对着小胭和顶易哼了声,跟曲三清笑道:“就是她。那个姐姐出生一年多,家里总是不干净,老是听到小孩的笑声,姐姐也一直说有个妹妹在跟她一起玩,父母害怕,就搬了家。”锁婆咳嗽几声,继续道,“这一搬家,就搬到湖南来咯。他们忘了把妹妹带来,妹妹就变成鬼找来了。” 我听了,不由浑身直冒鸡皮疙瘩:“锁婆,这事报纸上不可能这么写,您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内容的?” “嘻嘻……嘻嘻嘻……” 话音刚落,锁婆还没有做出回答,我便听到了几声两三岁大幼儿的笑声。 小胭猛地站起身来,四周打量,并未见人,惊得一把揽过项易的肩膀:“表哥,鬼来了你可要保护我。” “有表哥在。”项易拍着胸脯保证。 锁婆坐在椅子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尾音在空旷的夜里,悠长而诡异。 曲三清慢腾腾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辞世,你怕不怕?” “不怕啊。”我顺手摸了摸腰间想取红布符,突地惊觉红布符早被我送给灵石镇的姚兴的女儿姚瑶了。我傻乎乎地笑望着曲三清,“曲哥哥,有驱鬼法器么?借我件儿使使?” “楚先生给你的轮回石呢?” 我把手伸出来,露出轮回石千疮百孔的一角:“这儿呢。” “这不就是最好的驱邪之物?笨蛋!” 曲三清说着伸手想来敲我的额头,我低身躲过,一旁坐着的锁婆突地站起,惊叫:“小姑娘,你这是什么?”她一边开口询问,一边想伸手夺我手中的轮回石,我条件反射躲过,紧紧护在怀里,道,“锁婆,这是我师父的东西,不能给你。” 小胭忙在一旁道:“锁婆,你快进屋吧,别管什么石头,我都听到笑声了,鬼来了。” 锁婆望着我,眼中凌厉的精光一闪:“这是不是轮回石?”她怎么晓得这么轮回石?我怔住没有回话,她似是记起了陈年往事,连连后退,身子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笨重,“是你们,你们又回来了……他们强行压制了我妹妹一次,还想再来第二次么?” “咯咯咯……咯咯……” 诡异的女婴笑声由远及近,仿佛就在身旁。 我朝项易道:“还发什么愣,快和小胭把锁婆扶进屋去,有事等魂灵走了再说。” 小胭抓住我的手,一脸生离死别状:“辞世,别离开我。”我一脚踹在她屁股上:“能像个爷们儿样利索点么?” “老娘是姑娘。”小胭跟项易一左一右把锁婆搀扶着,锁婆此时倒也并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拉着进了屋。我望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总觉得走在中间的锁婆怪异得很,简直身轻如燕,快飞起来似的。 然而,我们已顾及不上她,因为那个恐怖的女婴笑声已经停在了我和曲三清的面前,并且在我们的眼前、锁婆屋前十米之内的范围内出现了一架四五米见方的黑色的树藤,像一方葡萄架一样,每条树藤上坠着古老的黑叶,像葫芦的叶子,又像爬山虎的叶子。——我一眼便看出,这是属于阴司的阴木藤。 项易的车停在屋前十米开外的空旷之地,而我们之前走进锁婆的屋子时并没有看见有任何藤蔓植物,此时凭空出现,想来是那个纸胎鬼的栖身之所。 阴木藤早前冲破封印散落人间,我们一直没有遇上,不知道现在为何会跟我们所寻找的千年古戏台搭上了关系? 曲三清麻利地自口袋中掏出了两枚铜钱,用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置于身侧,随时准备应对纸胎鬼的袭击。我把轮回石双手捧着,搁在胸前,不晓得怎么用这轮回石,只好默默祈祷曲三清能尽快将纸胎鬼降服。 缓缓向那架阴木藤移去。 越是靠近,阴气越是缠人,好像从全身各个毛孔里往骨头里注入冷气,冻得人发抖。 “笨蛋!楚先生不在,你就躲在我后面啊。”曲三清用胳膊肘将我一拔,同时身子向前,挡在了我与阴木藤之间,“辞世,我知道你舍不得楚先生难受,但麻烦你不要拖我的后腿行么?必要时可以通过九龙玺把感知过渡过楚先生。” 在我还没来及得为曲三清前一句话感动时,他就已经从嘴里弹出了后一句话。 “谢谢你的好意。”我把轮回石拿在左手里,将右手中指在嘴里一咬,血流了出来,我画了个八卦在自己的眉心。 这种方法是最基本的辟邪法,虽早就知道,但管不管用我今天还是头一回试。 当我们完全进入阴木藤的领地,曲三清已经保护不了我,那股阴寒之气进入蹿入了我的四肢百骸,游走了半秒,突地尽数朝我的印堂而去,随后,身子逐渐恢复正常,竟不觉得冷了。我想把这个发现与曲三清分享,一个约半大小狗模样的黑影已跃然于眼。 第八章 :畸胎瘤 “嘻嘻……嘻嘻嘻嘻……” 黑影在笑。 然而,这笑声却随着曲三清手中两道银光闪现嘎然而止。 曲三清将那两枚铜钱同时抛向了黑影,可是,仅换来笑声消散,同时而来的,是迅速向我们飞奔的黑影。 它的头是一个三岁大的女婴,眼耳口鼻皆有,身子却是一团肉乎乎,分辩不清楚肚子、屁股和脚。就好像是屠宰场杀好的牛羊猪运到菜市场来摆放着卖,头完整的搁在案上,身体却被剁成了千百块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 这并不是纸胎鬼该有的模样! 若说这也是如同纸样胎儿被另一个胎儿吸收掉的胎儿的话,那么它应该是已经被发育过比较完整的畸胎瘤。 它近在咫尺,手臂细长,指尖的指甲尖锐又锋利。并不攻击曲三清,只是把我狠狠盯着,那几乎可以称之为爪子的手径直向我抓来,一下在我的手背上落了三个爪印,火辣辣地疼。 速度非常迅猛,完全没有给我们防备的时间。 没有师父在身边,曲三清我也是指望不上,见它给了我一下厉害,还想来第二下,我当时心一横,什么也不管了,胡乱拿着轮回石挥舞。心里想着,我被抓一下,顶多出现一道血口疼一下,那东西要是碰到了轮回石,不魂飞魄散应也只剩半缕幽魂,投不了胎了。 刚走了两步,脖子又着了它的道,留了三道口子,伤口同样都不深,只是疼得很。同时,曲三清的铜钱似乎也已经划破了它的皮肤,因为我感觉有一股腥臭溅到我的脸上。 那腥臭像是下水道腐烂了数日的肉,令人作呕。 曲三清吼道:“辞世你丫不要命了,明知打不过还往前冲。” 我疼得呲牙咧嘴:“人不都有侥幸心理嘛。” “别以为轮回石能伤它!轮回石被赋予了在古戏台吸取你体内灵力的功能,却对人类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是说这东西是人?” “丑的就不能是人了?”曲三清说着抬手靠近我的脑袋,我以为他要敲我头,准备躲,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大敌当前他还有心思来打我,没成想他飞出了一枚铜钱,分明是古铜色的钱,却杀出一道银光。 这枚铜钱并没有打到这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他后退一两米,与我们对峙。 “嘻嘻……嘻嘻嘻嘻……” 这时,又一道笑声自我们身后响起。 曲三清的铜钱划过之时,一股浅粉色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身上。 我转头一看,后面也有一个身子是一团肉坨的人,只不过这个人明显比刚才那个要大。身高约有一米五,看脸应是个女人,且已成年,她的头发与身体几乎一样长,其中一缕落在地上,而她的头上有一块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秃点。在她的身后,还拖着一条像猴子那般的细长的尾巴。 “辞世,你再逞强我就在你头上开一块跟她一样的荒地!”曲三清轻飘飘丢下这句话,猛地用力将我推出了阴木藤架。 一退出来,我见阴木藤周围立即被一片黑雾所笼罩,想进去,却又被曲三清一枚铜钱给逼了出来。 我吓得一手握轮回石,一手捂住自己的头发:“曲哥哥,我错了,我自不量力,螳臂当车……” “进屋去!有鬼再出来帮我。” 随着他的喝斥,一枚铜钱叮地一声又钉在了我的脚边。 我所站在这处地面虽没有铺上水泥,但是是用整块的青石板垫的,硬度不低。我摸了摸鼻子,转身就走。 “曲哥哥,你自己当心啊。” 既然留下来会妨碍曲三清,还不如进屋去看看小胭怎么样了。 刚走到门口,迎面撞近小胭的怀里,她一把搂住我,高出我半个头的身高占了明显优势:“死鬼,看你个猴急样儿。” “别闹!”我反手握住她的手,“锁婆家里有没有比较结实的藏人的地方?” 项易摇头:“墙壁跟纸似的,一抠就掉砖渣。” “没文化真可怕,你家纸掉砖渣啊?”小胭突地看到了阴木藤,叫道,“我去……空手造花园啊这是!”说着就要往里走,我赶紧拉住她,“别去,里面有毒。”这个理由比较唬得住小胭,我看了看她身后,“咦,锁婆呢?” “说起来这老太婆我就有气。”小胭双手插腰,“我跟表哥把她送回房间,没想到她却把我们迷晕了,锁了房门。幸好房门一捅就破,我跟表哥一醒来就出来了,也不知道那老太婆去了哪里。” “还是先进车里避一避。”我推着小胭往车那儿走。 小胭走了两步,突地想起什么似地:“诶,表哥,你还记得那老太婆怎么说那串红色手链子的么?她说人骨手链!你说,她会不会是想故意用镇上那姑娘为由头,把我们骗来,杀死,再取我们的骨头来做项链啊手链什么的,再高价卖给人做阴牌啊?” 阴牌的制成犹为恐怖,它是由尸油、骨灰以及魂魄,通过比较特殊的方式炼制而成。这其中最上层的材料,则是未成形的胎儿。简单理解的话,就是收服已故人的魂魄,将其关在一个小容器里,通过加持与净化,用来保护在世的阳人。 这种方法源于泰国,是泰国上座部佛教对于鬼的一种超度方式而已,流传到我国国内的阴牌多半是由古曼童和狐制成,目的是为了招财转运之类。 赌场上的老手,大多持有这样的阴牌。 被小胭这样一说,我不由有些认可,“小胭,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顿了顿,又问,“不过……你怎么知道阴牌?”我们中国人大都坚信世间万物皆有轮回转世,若那些本就死于非命的魂魄还被炼了阴牌,那么便得不到投胎的机会,会轮为怨灵。 小胭瞄了眼项易,回答我:“我表哥说的啊。”而后又自顾自说开了,“喂喂,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啊。你想啊,那些平白无顾失踪了的旅客们,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都有,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人给弄死了啊?” “你想太多了表妹,那些旅游的或许是被人给剥了皮,当成变种动物供人参展呢,哪能都那么幸运被做成阴牌的。”项易在一旁絮叨,“阴牌的制作过程非常复杂,但需要制作人自身修为压得住阴牌,否则极易被反噬。” 我打了个冷战,这附近明明有魂灵,却为何我刚才与曲三清只遇到两个长得与众不同的人呢? “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我在车外琢磨着,“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小胭一只脚在已上了车,听我这么说,又缩回来:“辞世,我忘了问你,曲大哥呢?”她一指那阴木藤,“在那玩意里面?”我点头,往回走,小胭道,“他奶奶的,老娘中意的男人要是先死了,老娘怎么办?” 项易一把拉住小胭:“别去搅和了,就你那三角猫功夫,打我还可以,对付怪物怎么行?” “表哥,我鄙视你!胆小鬼!”小胭朝项易比了下中指,拉着我飞奔向阴木藤,项易在后面大叫:“喂……辞世不是说里面有毒么?”说罢又追上我们,“尼玛,为了表妹,老子拼了。” 虽与项易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多少也有些了解他的为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有人挡在他前面,他是绝对不会冲在第一个的,现在要不是为了小胭,他也必然不会去管曲三清是不是真的在阴木藤里与两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交锋。 他对小胭的情感,究竟是对是错? 阴木藤被浓浓的黑雾笼罩,我和小胭试着撞了几次,都被弹了回来,项易伸手到后腰间取出一把二三十公分的桃木剑出来,口中喃喃念着诀,桃木剑一劈,那围着阴木藤的雾竟开了个一人来宽的口子。 “小胭,曲哥哥说这两怪物是人,我看不尽然,或许是半人半鬼,你别进去了,当心伤到。”我其实早知道曲三清将我赶出来,便对这阴木藤下了结界,不让我再进去,便故意引项易来帮我“开门”,既然现在目的已达到,便不需要他们兄妹俩再跟着我去冒险。 小胭把衣袖一捋:“老娘好歹学过散打。” “就你那花拳绣腿哎呀……”项易话没说完,人已被小胭一个过肩摔给摔趴在了地上,疼得嗷嗷叫,“表妹,你也太狠了。” “老娘为了追上曲大哥,特意训练过,别瞧不起老娘。”小胭把我手一牵,“你丫到底进不进!” 项易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进!” 我们三个一起进入了阴木藤架中,里面昏昏暗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得前方数米开外激烈的打斗声。 “曲大哥,我来救你了。” 小胭吼完,空手向前面冲了过去,项易脚快,已追了出去。我想拦住他俩已然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阴木藤深处。 那阴木藤此时“活”了过来,感知到有物体在动,便都围拢,把我与他们二人隔了开来。我额头上刚才用血画了一个八卦,阴木藤的叶儿才刚刚触到我的身体,便又四周逃走。 第九章 :子宫内,胎儿吃胎儿 这阴木藤一聚一散,小胭和项易早已不知去向,我急忙向前跑,那打斗声却还是从我面前几米远的地方传出来,根本没有看见曲三清和那两怪人。 糟了,是幻象! 魂灵制造出来的幻象! “嘻嘻嘻……咯咯……” 诡异的幼儿笑声在我的头顶响起。 我本能地抡起轮回石去打,奇怪的是那轮回石在我挥手的瞬间竟亮了起来,如夜明珠般柔和白亮的光照亮了方圆两三米的范围。 当我看清楚蹲在我头上阴木藤中的东西时,不由头皮发麻。 她正是我之前和曲三清遇到的那个比较大的畸胎瘤。她的头发秃了一块,是被曲三清的铜钱给打的,而此时她的双手各被一枚铜钱给钉在阴木藤的枝干上,下身也贴着一道黄色的符条,全身动弹不得,只有那异常诡异的嘴巴里,不停地笑着:“咯咯咯……嘻嘻嘻嘻……” 我捂住耳朵:“笑什么笑,吵死了。” “天遣难逃,谁都别想逃……嘻嘻嘻……”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一句没有前言后语的话。 “我管你天遣不天遣,先除了你这祸害再说!”我拿着轮回石毫不留情地向她砸去,她双眼一闭,脸上竟显出害怕的神色,我不由手一顿。就在这恍神的半秒内,我的手上被抓了三道血痕。 身后,响起了另一个笑声:“嘻嘻……嘻嘻嘻……天遣……” 转身一看,是那个比较小的畸胎瘤。我手背上的伤口,正是出自于她锋利的指甲。 真是可恶! 调虎离山,将我们一个个分散开来,逐一对付。 这两畸胎瘤还有点智商啊。 我转身就朝一个方向跑,感觉到身后那畸胎瘤向我追来,我一个急刹车,任凭她撞在我身上的同时给我添了几道伤口。 之所以这么做,是学古代的死士。——敌人近距离杀死士时,死士一般都不会动,在敌人将刀子捅进他的身体时他的刀子也进了敌人的胸膛。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法子。——我晓得那畸胎瘤动作虽快,杀伤力却不大,无非就是在我身上抓几下,我又不会立刻就死掉,反而是我手中的轮回石,足以砸伤她的脸。 我的力气可比她大多了。 当轮回石结结实实砸了她的脑袋时,我看到她一阵痉挛,同时利爪一收,准备继续朝我攻击。我看准了时机,转身又跑。 这回她没有上当,在我的余光中,她退回了被困在阴木藤上不能动弹的那个畸胎瘤身边。“妹妹,妹妹……” 这对畸胎瘤是姐妹? 疑问刚冒出大脑,我的嘴便被一个人给捂住了,暖如初阳的声音钻入耳中:“阿辞,别说话。” 是师父! 我心中大喜。 师父放开我,抚了抚我的头发,见我手中的轮回石正亮着,似是松了口气,右手托起一滴水珠在轮回石上弹了一下。当他的指尖离开轮回石时,一团月白的光点停在了他的手中,他把光点一路引到我脖子上的螟壶旁,念了一句诀,那光亮竟如活物般钻进了螟壶内。 轮回石重新暗了下去,四周又陷入昏暗之中。 “牵着。”师父把我的手握着,放到他的衣角处,而后带着我缓缓靠近那对畸胎瘤姐妹。 她们仍然在低语,对我和师父的到来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异样。我抬头仔细看了看师父的脸,果然有一道符文被他单手拿着置于额前。 是隐身符。 走进她们,师父另一只空闲的手轻如清风般接近小的畸胎瘤,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被师父如抓蝴蝶般静静捉住。 “吱啊……” 她发出老鼠般的怪叫,在师父手中挣扎,却丝毫伤不到师父半分。 “哼,叫你再嚣张!”我从师父身后上前,一脚踢在了她的肚子上,她从师父手中飞一般地落到了地上,滚出很远。 “阿辞!”我准备再去踩她一脚,手被师父拉住,“轮回无常,随她去吧。” “她会害人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扯掉被曲三清制住的那个畸胎瘤身上的符,再抽出钉在她手上的铜钱。 “你如何断定她会害人?” “她抓伤了我,你看。”我把手放在师父眼下,手背上的伤口上的血已凝固。 师父疼惜般地轻触:“是我们扰她在先。” “是害人的东西就要除去啊,跟谁先打扰谁有什么关联?难道我们不打听到这里闹鬼,她就一直装鬼闹下去啊?咦?她究竟是人是鬼啊师父?” “是人非人,是鬼非鬼。” “什么意思?” “人与鬼的界限并不在于生前死后,而是心。心之所为人,则为人;心之所为鬼,则为鬼。” 我搬着手指头,左一个人右一个鬼,都被师父绕糊涂了。“活着的是人,死了的是鬼,简单点不好么?” 师父将那大的畸胎瘤松开,她一下失去阻力往下掉。奇怪的是,我前半秒明明是一个畸胎瘤的她在落入师父掌心时,却变成了一串红色的玛瑙手钏。 “出去吧。”师父一手牵着我,另一只拿手钏的手在我的眼前抹过。 我迷迷糊糊的,眼皮突然变得死沉。师父一把将打横抱起,我努力去反抗,却发觉浑身无力,跟吃了安眠药似的。努力挣大了双眼去看,只见安静下垂着的阴木藤之中,有一处较为明显地晃动着。 那个小的畸胎瘤并没有逃走,只是躲藏了起来,精心策划着下一个阴谋。 当我醒来,已是次日黎明。 项易趴在车内方向盘上熟睡,小胭坐在副驾驶上,头歪在一边,双眼紧紧闭着。曲三清坐在我右侧,师父坐在我左侧,而我的脑袋正搁在师父的腿上。 我愣愣抬起头来,看了看车内的情况,见大家都没有受伤:“师父,你怎么能放那两怪物走呢?” 小胭懒懒的声音传来,原来她并没有睡着:“辞世,我好羡慕你能看到怪物,我和表哥遇到鬼打墙走了半宿,差点没被累死。” “项易是诡道人,怎么会被区区鬼打墙迷到?”我一语戳中她的要害。 “啊?哦!表哥!”小胭用杀死人的眼光看着项易,“你丫故意逗我!妈的!害老娘鞋都磨破了……”说着去打项易,项易忙侧身往旁躲,搞了半天他也是假睡,“小姑奶奶你别打了,我不也陪你走了一晚上么。” 我一个头两个大:“师父,这到底怎么回事呢?”转头又问曲三清,“曲哥哥,你把我推出阴木藤后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定定望着窗外,并没有打算回答我的意思,我自讨了个没趣,用脚去踩曲三清,“你俩别跟我装蒜,是不是一早商量好的?” 曲三清推托不掉,只好跟我解释:“这陶公庙古戏台原本是极聚灵气的地方,现在变成这样,定是被精怪吸食了灵元。”顿了顿,又道,“之前在车上楚先生就跟我讨论过了,若真是被精怪取了古戏台的灵元,那么我们就一同对付;如遇到的是人,就由我去解决,他则去古戏台破除封印,让其灵元归位。” “说得好像古戏台是活的一样。” “本来就是活的。古戏台上演绎了多少爱恨离愁、生死轮回,如此具有灵气的东西怎么会是死物呢?”曲三清拿出一串红玛瑙手钏给我。 我撇撇嘴接过:“这手钏不是给了那锁婆么?怎么又回了你手里?” “真傻假傻?既然你知道纸样胎儿,便该晓得畸胎瘤是比纸样胎儿更加恐怖的存在。锁婆肚子里就有个畸胎瘤。那个畸胎瘤是锁婆的妹妹。” “畸胎瘤我知道是什么,但锁婆肚子里是怎么回事?她跟那两怪物是什么关系?还有,师父把一个畸胎瘤幻成了手钏,不会就是这串吧?” 曲三清一如既往给了我脑袋一个巴掌,这才清了清嗓子,给我讲了讲关于锁婆的事—— 锁婆一生下来,肚子就比别的孩子大,但这在农村,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她是从小就肚子疼,但还是磕磕碰碰长大了,长到青春期的时候,有回生了病到医院检查,结果医院给证明说是她肚子里有个孩子。这在当时可掀起了不少风波。 未婚不说,锁婆根本就说不清楚这个孩子是谁的。 到医院里去打胎,又怕事情被传出来没脸见人,于是她父母一合计,弄了包打胎药逼锁婆吃了,血从锁婆下体往外流,她父母这才放心了些。 成年后,锁婆嫁给了临村的人,婚后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肚子就像怀胎五月的孕妇一样,并且经常腰酸背痛。这倒也没什么,在农村人的眼中,生了产的妇女大多有这样的通病。哪知一年后,肚子却越发大了,像怀孕七八个月了一样,而且腰痛得几乎走不了路。 她没办法,只好到医院检查,结果却得知她又有孕了。 这下她夫家可就不依了,原因就是锁婆的丈夫在半年前就外出打工了,而锁婆怀的显然就不是他们家的子孙。他们甚至还怀疑锁婆之前生的那个男丁都是外面的野种,在没有通知锁婆丈夫的情况下,他们把锁婆连同孩子一起赶出家门。 第十章 :人心为鬼 曲三清的右手在线条金刚硬的黄金面具上打着圈,思索片刻,又接着讲锁婆的事…… 锁婆被夫家赶出来后,她的娘家嫌她丢人,也没有接受她。锁婆无依无靠,只好带着儿子边乞讨边寻找丈夫。——其实要找她丈夫很简单,只是她丈夫的父母不愿意告知儿子的地址给她——锁婆带着儿子来到榔梨镇,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于是她在人烟稀少的这处山脚住了下来,与那男人结婚。 哪知天命轮回,锁婆又经历了先前的事情。 当她为这个男人生下一女后,肚子又像先前那般大了起来。这回这个男人也是个没用的人,听父母的话把锁婆给打了个半死,之后全家搬离榔梨镇,至此音讯全无。 锁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没偷人为何却频频怀孕。 这个时候,锁婆已经将近五十,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怀上孩子。而此时的医学也较之前发达许多,锁婆到医院后,被检查出现的确怀了孕,但那腹中的孩子却不是锁婆的孩子,而是锁婆的妹妹,已怀了将近五十年。 直到那时,锁婆才将那个害了她半辈子、并伴随了她半辈子的胎儿给取出来,胎儿几乎有20斤重,双眼、牙齿、骨骼都有,而且头发达到了一米多,但是胎儿的肚子里并没有任何器官,大脏、心脏、肺部以及肠道等器官都没有来得及发育。这胎儿只是个畸形瘤。 一个医学史上极为罕见的活着的畸形瘤。 就是这个畸形瘤在锁婆的体内挤压了她腹腔内的器脏,致使她腹痛多年,导致她孤苦漂泊半生。 事情巧就巧在锁婆的妈妈那里。 锁婆的妈妈就是六十几年前那个上了报纸的湖北女人,因结婚几年不孕,后人工受精,怀上了双胞胎,而那对双胞胎中的妹妹却因为早夭而被姐姐锁婆压成了一张纸的模样。这个纸状的妹妹被塑封袋储存了起来,之后锁婆家里就一直闹鬼,大家都以为是这个纸样胎儿成了鬼,其实不然,这闹鬼的并不是这个纸样胎儿,而是锁婆腹中的孩子。 锁婆腹中的孩子并不是锁婆的孩子,而是锁婆尚在妈妈子宫时吃掉的妹妹。 医学上说,这是由于胚胎在发育生长过程中有部分变异,于是锁婆的另一个胞胎妹妹就寄生在了锁婆的肚子里。这种情况称之为寄生胎。 这也就是说,锁婆的妈妈当初怀的,其实是三胞胎。 而这三胞胎却各有却的命运…… 一个被亲姐姐挤压成了纸片,一个被姐姐吃进了肚子里,而唯一一个正常些的,却因为肚子里的那个“妹妹”被丈夫抛弃。 这个正常些的就是锁婆。 锁婆非常之恨这个畸胎瘤,当畸胎瘤出世后,锁婆就把畸形瘤的一截脊梁骨抽了出来,做成圆滑的珠子,打了孔,串成手链和项链放到陶公庙去。她原意是想让庙里的菩萨将这个“恶毒妹妹”给收了,让她永不超生。没成想,那个失了脊梁骨的妹妹却依然没有死,并且成了一个动作利索的“怪物”。更令人惊叹的是,锁婆放在陶公庙的那串手钏无意成了一条发财之路。 当时,有一个人捡到了锁婆安放的人骨手钏,并因做梦而促成了一些“好事”,而后便在榔梨镇打听这手钏的主人,得知是锁婆,提出高价再买几条。 ——这人骨手钏的作用或许是跟阴牌的作用是一样的,都是用来转运、旺桃花、招财。这点可能恰好被小胭给蒙对了。 锁婆儿女并没有离开锁婆,现在皆已长大成人。那个骑三轮车撞到项易车的老头儿,就是锁婆的儿子,而我们在镇子上碰到的卖手钏的女孩儿就是锁婆的女儿。年龄相差很大,看起来并不像同母异父的兄妹,但事实确是如此。 锁婆的儿女帮助锁婆,又用畸胎瘤的脊梁骨做了一条人骨手钏,但成品还是太少,无法交工,活人他们又不敢杀,于是他们上山去挖坟,寻找死人的骨头。 这种法子,成果颇丰。 直到前不久,有人举报有盗墓贼挖坟的现象,有关部门派人来做了调查。当然这个调查并不是很详细,并未查到锁婆母子三人。而锁婆手头上又接了大单子,不想错失机会,便打起了活人的主意。本地的人她不敢动,便瞄准了旅客们。 我们一行五人就是她们准备加害的第一批旅客。 或许是因为锁婆运气太差,头一回就遇到了几个棘手的“活人”,非但没有被制住,反而将她打回了原形。 “等等,原形?”我打断曲三清的叙述,“锁婆不是鬼啊,我在她身上并没有感应到鬼气。” “锁婆因为制作人骨手钏长期与尸体接触,导致阴气入体,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每当畸胎瘤遇到危险时,锁婆自身也会变成畸胎瘤,身手敏捷,去攻击让畸胎瘤陷入危险的人。”曲三清指着我拿在手中的红色手钏,“之前那女孩给我的手链就是死人骨头做成的,而这串手链是锁婆妹妹的脊梁骨。锁婆的原形是她妹妹的骨头,或许是因为她们的魂魄和骨头在几十年的磨合下化成了连体。” “哦……” “楚先生已用灵力困住锁婆的魂魄,是散是渡是留,你拿主意吧。” 我听了曲三清的话,沉默了半晌。 师父还是把最终决定权,交到了我的手中。 要说畸胎瘤和纸样胎儿这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新闻上都报道过,说是四川有个女的四十多岁的时候把自己的双胞胎妹妹给生了下来。——医学上解释,这个胚胎是在母体子宫内的时候被另一个胚胎吸收,之后就停止了一切发育进程,以至于几十年后,演变成了姐姐生妹妹的奇闻。——而像锁婆这样自身都产生一定变化的例子,真是少之又少。 或许真如师父如说,人与鬼的定义并不等于活着或许死亡,而在于本心。 心里是人才是人,鬼心鬼肝者,迟早变成鬼! 锁婆与其胎妹共生了半辈子,早已产生了超脱常人的情感,这份情感很令人震撼。但,她们不应该以寺庙的名义,来挣黑心钱。 师父,你一定了解我最讨厌这世间一切邪恶丑陋的东西,你让这人骨手钏落到我手中,能有好下场么? 我用余光瞥了瞥师父静默中的侧脸,红轮破朝霞而出,照在他的眼睫上,将透着绝世孤傲的容颜映射得暖人心窝。我想了想,将那条手链拆了,散珠随手扔向窗外。 这里仍是锁婆家前的山脚下,如果有缘,她妹妹会来接她。 车子被项易发动,缓缓上路,我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见一个七旬老者正在拾地上的红色珠子,时不时抬起头来望我们的车,挥袖抹一把眼泪,散落风中。无端端瞧见这场景,竟生了些凄苦的意味。 这不是那个擦了项易的车的那个老者么?我问曲三清:“他是锁婆的儿子吧?”曲三清点头,我又道,“怎么看起来比锁婆还老……” “惩罚吧。” “他撞项易的车不是巧合吧?” “项易身上有迷药,不然以他的身手,不可能那么轻易被锁婆制服。”曲三清顿了顿,嘴角微弯,“也许他是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好*一刻也说不定。” “流氓!” 车速渐快,眨眼就将那些红色的人骨和老者甩了老远,再也望不见。 途经榔梨镇,车子转了一圈,并没有见到所谓的锁婆的女儿,那个卖手钏给我们的姑娘。 打了个哈欠,学师父那样以最淡然的姿态入睡。 下一个地点,会是哪里呢?又将要发生些什么匪夷所思的怪事呢?车停之时,便有答案。 夜幕降临,车子驶进湖南凤凰县,我们的目标是朝阳宫。 朝阳宫原本不叫朝阳宫,而是叫陈家祠堂,是这个凤凰山村寨里陈家人祭祖聚会的地方,里面包括有正殿、廊房、戏楼等。而这个戏楼,便是我们所要寻找的千年古戏台。 其实,算起来,这个古戏台称不得千年文化,它于民国四年捐资兴建,民国十二年湘西巡妨统领陈渠珍扩建,但师父所认为的千年古戏台貌似跟我所理解不大一样。 事实上,通常我们认为的千年古戏台必然是在这个世上经风吹雨打了千年的戏台子,而在师父眼中,却有另一番韵味。他抬头望向那近在咫尺的深山,声音淡淡:“阿辞,千年转瞬即逝,转瞬又历千年,其间自有其说法。你莫用眼观,当要用心去看。” 听了师父这话,于是我和小胭下车去用心体会。 昨晚虽是在迷迷糊糊中睡过,但白天又睡了一觉,此时精神得不得了。瞧小胭的步伐走得虎虎生风,我便晓得她跟我一样神经正处于振奋状态。又或许女孩子到了这古色古香的旅游景点,都会有些莫名的兴奋吧,尤其能买些比较有当地特色的小饰品之类的,那就再好不过了。——说不出是何原因,在榔梨镇时我全然没有现在这种游玩的心情。 此时已近四点半,游客纷纷散去,我和小胭在一个看起来老实巴结的中年老板手中,买了一袋山核桃和熟板栗,手、口、心三者同时使用,以此来体会师父所谓的这“千年”古戏台的实际含义。 正吃着高兴,迎面入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儿,一身污垢,眼睛却清亮:“姐姐,救救我,我爸爸要吃我……”说罢,晕了过去。 符文预订 看过《阴灵缘》的同学都晓得,那本书是真事改编,我外婆是村里替人走阴的看香婆。许多同学来私聊我遇到的诡异之事,有些比较寻常,能以一道文书化解,有一些,则需要亲自到外婆家去求解。 后者的解决之法,因相隔甚远,去一趟相当的麻烦,我便不再多言。实在为难的朋友可以问我要地址,你不嫌麻烦,我们便全力替你驱邪。 关于前者,能以一道文书化解的,我请外婆亲手制了二十道平安符文,有需要的朋友可以来群里。 平安符文含有两样: 一为黄符,要填上生辰八字以及另一些比较生僻的求神话语,在家门前烧掉; 二为红布符,佩戴于上身,如上衣口袋等。总之千万不要沾水,不要坐到,或用脚去踩,或搁置在十分肮脏之地,后果很严重,不是我吓唬你们。切记切记! qq群:343316605(三生怀渊) ——白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