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不得他死 “求,求你,救救他……” 府门前,董清歌小跑出来,紧紧攥住殷湛的衣摆,一张清丽若荷的小脸上写满了仓皇无措。 殷湛背对着她站立,一袭藏青色的飞鱼服显得张扬而恣意。 听到董清歌的哀求,他微微转过头,露出魅惑众生的面庞,长眉斜挑入鬓,一双凤眸,潋滟生姿。 而冷魅的眉梢下,却闪过些许不耐,“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十一公主她现在需要我!” 那声音寒彻至骨,那容色却艳丽至极,如夜间的罂粟,妖治夺命。 董清歌的面色一白,身体微僵,牙齿忍不住打颤。 “可我也需要你!”她的嗓音嘶哑,夹杂了一腔愤怒。 只穿了薄夹袄的她,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未有丝毫退缩。 自己的夫君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却选择先去关心另一个女人,任她再有涵养,都无法容忍。 “宝儿的下落,我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找了。锦衣卫养的不是一帮废物,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有消息。”殷湛随手一撩衣袍,挣脱开董清歌的抓攥,无动于衷地走到备好的鞍马前。 “我不想跟一个妇道人家多费唇舌,你只要乖乖在府里等消息就行。记住,你多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我更讨厌你。” 董清歌双脚钉在原地,细细咀嚼着他的话,无尽的悲伤自心底溢出。 三年了,他的心仍然如磐石。 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她怎么做,他对不会改变对她的厌恶。 清亮的水眸凝视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董清歌终是提起袄裙,缓缓跪了下去。 她曾经是高贵的丞相千金,可自从嫁给这个男人后,她的尊严却一再地被践踏。 “殷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宝儿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劫持他的那些人武功高强,他还不满一岁,我真的害怕,怕再晚一刻,他就会有意外。” “当年,为了嫁给你,我已经跟相府断绝了关系。除了我之外,他就只有你这个父亲了,而十一公主不一样,她集所有人的宠爱于一身,她生病了,你晚点去也不会怎么样。” “求求你,就这一次,求你在我和宝儿最需要你的时候,救救他。只要宝儿能平安归来,我就同你和离,从此,黄泉碧落,再不相见。” 董清歌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住地恳求,洁白如瓷的肌肤上沾染了些许泥泞。 随着身子的起伏,发髻早已松散开,青丝凌乱地铺泻在背后。 再不相见! 殷湛的一双凤眸里瞬间卷入疾风骤雨,额头上青筋浮凸。 须臾,他咬紧后槽牙,回头看地下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如同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董清歌,宝儿在我心中的地位,没你想得那么重要。与其救他回来,我倒是希望让他死在那些人手里!因为从始至终,你就不配为我添丁!” 唰! 董清歌抬起头,眼里含了几缕哀痛,一丝绝望。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狠心至此,连亲骨肉都可以舍弃。 或许,像他们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从来都没有心。 不,他是有心的,只不过没有被放在了另外的地方。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愿意救他?”她的声音忽然就轻了下来,似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你死了,也许我可以考虑。”依旧是冷血的话语,如料峭的春寒,直逼人心。 呵,原来真是如此啊! 董清歌紧蹙蛾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颊上多了一分不正常的浅笑,眸子里多了璀璨的星光。 那笑意和星光,殷湛只在三年前,他们初遇时,见到过。 他略有些恍神。 而在刹那间,董清歌迅疾地起身,决绝地跑到门前的石狮子前,一头撞下去。 眼前逐渐变得漆黑,而她笑得更灿烂。 她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天真。 她不该让当年的惊鸿一瞥,换来如今的天翻地覆。 第二章 不过是野种 翌日,卧室内。 董清歌额上绑着一尺宽的布条,躺在雕花木床上,徐徐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 她这是还没死么? 董清歌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支着身子起来。 “夫人,你醒了?”一旁的丫鬟过来服侍。 昨日的回忆,悉数涌入董清歌的脑海,她打了激灵,一把抓住丫鬟的手。 “小少爷找回来没?” “没……”丫鬟为难地低下头。 董清歌心下一沉。 “殷湛呢?他在哪!” 她立马趿鞋下榻,取了件披风,就往外头走去。 而那一下撞击,虽然没有要了她的命,可还是折损了她不少精力。 她的步子趔趄,才刚走一段路,就差点摔倒在地。 董清歌扶着一旁的假山石喘息。 这时,从另外一侧传来的声音,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哎呀,别了……我疼……”是娇滴滴的女子声音。 “那我轻点就是。”男子的声音清冷低沉,却带着丝柔情。 殷湛! 董清歌听得出来。 她绕过去,瞧见在冰湖边,梅树下,殷湛揽住女子的细腰,头伏在女子的耳畔,甚是亲密。 那女子锦衣华服,娇媚动人,正是备受宠爱的十一公主薛静晚。 董清歌僵硬在当场,脸上的血色被削去大半,心里的怒火,却越燃越盛。 之前总归只是听说,等亲眼所见,她才确切地相信,殷湛对薛静晚的感情有多深。 她刚才应该当做没听到,走开的。 在见到董清歌的一刹那,殷湛的面色陡变,气息阴沉下来。 他将手里盛着擦伤药的小瓷瓶收到衣袖里,不悦地问:“你不好好休养,出来做什么?” 董清歌感觉呼入的每一口冷气,都如冰渣子,扎得她的心生疼。 “我的儿子下落不明,我怎么可能安心休养?殷湛,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寻死,你就会去救他。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跟堂堂公主在府里厮混?” “你不是还没死?”殷湛眸中的神色逐渐发寒,转过身,大步踩着碎雪离开,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而薛静晚被数落了一番,倒是不乐意了。 她抚摸过脖颈处擦伤的地方,拢了拢雪白的狐裘,走了几步又优雅地退回来,讽笑一声:“董大小姐,三年前,要不是你不择手段爬上阿湛的床,闹得人尽皆知,父皇也不会下旨,逼着他娶了你!” “谁能想到,才貌冠绝京都的丞相千金,竟然是一个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我猜,连你那个孩子都是个野种。一个野种而已,阿湛为什么要去救他?” 嵌满名贵珠子的长指甲划上董清歌的脸,薛静晚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从小就相中的夫君,竟然被董清歌捷足先登。 薛静晚的性子一向骄纵跋扈,如此想着,一耳光已经扇到了董清歌的脸上。 董清歌的脸火辣辣的疼。 她是恬淡不争的大家闺秀,当年,她虽然对殷湛一见倾心,但她父亲董丞相素来不满司礼监和锦衣卫,不可能同意他们的婚事,便只能把感情藏在心里。 那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会跟殷湛睡在一起。 可没有人相信。 她背着各种骂名过了三年,也从没为自己多做辩解,可当她的孩子被说是野种时,她再也抑制不住,即便对方是公主。 眼见薛静晚的第二个耳光要落下,她一把扣住薛静晚的手,眼神凌厉如刀。 薛静晚不由打了个寒颤。 “想还手是吗?可你没办法还手。”随即,薛静晚的神思一转,脸上挂了笑容,凑到董清歌耳边低喃:“本宫恨你抢了我的男人,所以,本宫让人掳走你的儿子,要让他跟乞丐一样活着。” “可若本宫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本宫说不定心情一好,就放了他。” 第三章 你要杀我 说完,薛静晚拉着董清歌一起跳入冰湖里。 “救命——”薛静晚喊出声。 瞬间,冰湖裂开了一个大的缺口。 冰凉的湖水灌入董清歌的口中,而她还没从薛静晚的话里回过神来,由着身子缓慢下沉,心里恐惧又寒凉。 而更令她寒凉的是,听到动静,折回来的殷湛,解开袍带,跃入湖中,救的第一个人是薛静晚。 董清歌的心趋于死寂。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敢再奢望殷湛的感情了。 那些个日夜,他偶尔会流露出的温柔缱绻,不过是她的错觉。 可是,殷湛食言,她还没找到孩子,她还不能死! 想到孩子,董清歌屏住气息,浮上水面,游到岸边。 “薛静晚,你把孩子还给我!” 董清歌看到在殷湛身边哭诉的薛静晚,一下子将她推攘开。 鬓边的水珠不断落下,凝结成霜,湿淋淋的衣裳裹得她难受,遍体生寒,她也是浑然不觉。 “你在闹什么!竟敢直呼公主名讳!”殷湛擒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到雪地上,目光冷厉地盯着她,极具压迫感。 董清歌心急如焚,想站起来,可是,刚从水里出来,已用尽了她的力气,只能手指着薛静晚,控诉道:“是她!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掳走了宝儿,我要让她把宝儿交出来!” “公主一直在深宫之中,怎么会去做这种事!你不仅害她落水,还往她身上泼脏水,我看你不是疯了就是找死!” 殷湛睨着她,神情里,倾泻着冷傲与不屑,眸中却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要是都安分地待在宫里,又怎么会出现在你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府上!”董清歌的眼中多了几丝凌恨。 “放肆!本宫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薛静晚上前一步,蹙了双眉,扬手又想甩一耳光,“如果皇爷爷知道是你将本宫推下水,一定饶不了你!” 而她的话音刚落,一柄银光闪闪的刀已先她一步,落在董清歌的脖颈上。 董清歌一愣,纤细柔弱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去。 刀柄处刻着繁复的图案,她认出,这是殷湛的随身佩刀。 可他今日,居然将这把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绣春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要杀我?”董清歌忽地安静下来,望着他,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 水眸倒映出他的身影,她痴痴地笑了几声,“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发妻,你杀了自己的发妻,就不怕被天下人唾骂吗!” “我何时在意过被人唾骂?”殷湛脸上的笑容不羁,涟漪凤眸里,水光熠熠,却是分外骇然。 “董清歌,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就清楚,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今天,公主在场,我不想见血,但是,下不为例!在我们和离之前,你给我消停些,离她远点!” 这就是当初令她一见倾心的男人! 为了维护别人的女人,可以对她拔刀相向!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他! 董清歌清晰的瞳仁里,倒映着他颀长的身躯,爱憎分明。 第四章 我是个贱人 殷湛他的心猛然被揪住。 这个女人的感情,应该要被他耗尽了吧。 他利落地收回刀,毅然转过去。 “来人,送夫人回房。” 在转身的那一刻,浓密的长睫轻颤,眼中的痛楚一点点迸溅出。 而他觉察到后,立马敛了情绪。 “公主受惊了。”随即,殷湛为薛静晚披上自己的外袍,眉宇间漾开些许关切,“微臣让人带你去取暖。” “不碍事。”薛静晚揉搓着双手,羞赧地垂目。 她没想到,殷湛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可是,和离也太便宜了董清歌,她要的是董清歌直接被休掉! 殷湛略一颔首。 风过无声,孤寂的脚印落在雪地里。 * 董清歌被关在房里,无论她怎么喊,下人们都不肯放她出去。 直到几日后,薛静晚差人送来一封寿柬。 这天是殷湛的干爹,司礼监大宦官,兼锦衣卫都指挥使殷世钦的五十大寿。 殷湛是孤儿,从小被殷公公收养,十五岁进入锦衣卫,从一个小小的百户,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南镇抚司。 她当初想努力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可现在看来,他并不需要。 董清歌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描着黛眉,目光清冷,心口处却隐隐作痛。 丫鬟心有不忍,劝道:“夫人,你的身子本来就没恢复,昨儿个又落了水,夜里就咳了血,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董清歌瞥见染了血的绣帕,目光微怔。 她也不想去。 她猜得到薛静晚的用意,殷世钦邀请了全京城的权贵,她过去,就是自取其辱。 可薛静晚说过,会让宝儿像乞丐一样活着。 她怕不去,薛静晚真的会那么做。 旋即,董清歌用脂粉遮住额头上未痊愈的伤疤,由薛静晚派来的人,引到门口的马车上。 殷世钦的府邸,火红的纱幔高挂,笙歌曼舞,奢靡至斯。 素雅的衣着并没有遮挡董清歌的容色,一双水眸顾盼生辉,行走间,翩然若仙。 自从嫁给殷湛后,董清歌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外面露过脸。 但是,她名声在外。 于是,她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不是三年前,那位令无数俊彦前去相府提亲的董大小姐吗?长得可真俊啊!” “你别看她貌美又高贵,骨子里可下流的很。” “是啊,据说她当年给南镇抚司大人下春药,死皮赖脸地要嫁给他,丞相府把她当成家族的耻辱,跟她断绝了所有来往。像这种女人,就应该沉塘浸猪笼!” …… 听着各种闲言碎语,董清歌难堪地咬了咬下唇。 她在席间,看到了殷湛的身影。 他侍立在殷世钦的身边,一如既往地俊美妖异,光彩摄人,而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正当她看着殷湛出神时,薛静晚衣袂摇曳,在几名婢女的簇拥下,来到她身边。 “董清歌,想见你的孩子么?”薛静晚轻笑着问。 董清歌见了她,一双眸子蓦地燃起愤怒的火焰。 薛静晚视若无睹,态度依旧傲慢。 “本宫这个人素来记仇,不可能不跟你计较,除非……” 接着,她用艳丽的唇,描绘出一句无声的话。 董清歌的心神一凛,指尖颤抖着。 再看了看殷湛,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她不由倒抽了几口凉气。 她还在指望什么。 薛静晚让人带她过来,殷湛又怎么会不知情。 殷湛,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们。 下一瞬,董清歌朝薛静晚跪下,奉上酒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抱歉,公主,是我错了,我当初不该用狐媚子手段,夺你所爱。” “如今,父母不认,夫妻不睦,骨肉相离,这都是我该得的报应。” “像我这种不知羞耻的贱人,早就应该被休弃。我会有自知之明,今晚回去,就让殷大人写下休书。” “求公主原谅我这一次。” 虽然是跪着,可董清歌的脊背挺直,自有一番傲骨。 董清歌的目光清冽,将不为人知的苦楚吞咽下去。 第五章 挖下她的眼睛 “本宫不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薛静晚的指尖捻着酒盏,轻轻一摇晃,将酒泼到董清歌的脸上。 “哐当”一声,薛静晚丢下酒盏,傲慢地回到坐席,独留董清歌一人,饱受指点。 有了董清歌的亲口承认,她和殷湛的这段御赐良缘就做不得数,皇帝也不会拦着殷湛写下休书。 满座哗然,众人看向董清歌的目光里,更多了鄙夷。 董清歌狼狈地起来,若无其事地拿出帕子,擦拭脸上的酒渍。 坐席的前方,殷湛脸色暗沉,一动不动,握着腰间的刀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它捏碎。 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在他身旁的殷世钦满头白发垂在乌幡官帽后,他把玩着翡翠扳指,枯瘦的手掌如森森骷髅爪。 殷世钦望向薛静晚,笑容阴森可怖,“十一公主说的没错,殷夫人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就算他是杂家的儿媳,也不可轻易原谅。” “但是,杂家这里倒是有一法子……” 听到这里,殷湛便心知不妙,握刀柄的力度更大了些。 殷世钦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扫了殷湛一眼,继续用阴测测的声音说道:“杂家瞧着,她的这双眼睛倒是生的不错,不如将它们取下来送给公主,当做赔罪。” “公主,你看怎么样?”继而,殷世钦转头问薛静晚,脸上依然堆着笑意。 薛静晚向来忌惮这位殷公公,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声音,顿时,心里发怵,浑身都不自在,就点头:“没问题。” “湛儿,你是她的夫君,就由你来吧。”殷世钦悠然道。 董清歌听后,心神剧颤。 只要宝儿平安无事,她可以不要这双眼睛,但是,她希望殷湛能对她有最后一丝怜悯,就当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念想。 “不要……” 董清歌的眼里闪烁着慌乱,望着殷湛,渴望听到他拒绝的回答。 殷湛紧绷着俊容,感觉如芒在背,眸中,浓云翻墨。 不过片刻,他便开口“我同意。” 随后,殷湛从坐席后走出,朝董清歌步步走来。 今晚的月隐匿在乌云后,天空阴沉得可怕,堂上的气氛忽显压抑。 压迫的气息笼罩而下,一双凤眸静如寒潭,似薄刃般凌厉,让殷湛整个人再妖上三分,如从地狱里出来的魔! 一瞬间,场上竟是杀气腾腾,俨然像是一座修罗场! 不要! 董清歌抬起双眸,盛满凌碎的波光,里面有渴求。 可当殷湛步步紧逼,董清歌的身体则开始股股发寒,眸中的波光散尽,脸上浮上一抹凄色。 忽然间,她颤抖着身子,倒退数步,慌乱地小跑起来。 殷湛微一拢眉,腰间的绣春刀迅速出鞘。 “锵——” 第六章 三王爷干涉的过了 刀划破董清歌的衣裳,正中她的胳膊处。 董清歌一下子趔趄倒地。 鲜血透过衣裳渗出,在地面上蜿蜒流淌,如妖艳的曼陀罗。 董清歌痛得牙齿打颤,冷汗涔涔,不知不觉间,脸颊已然湿润。 她不是个轻易落泪的人,而此刻,眼泪如滚烫的浆液,从眼里滑落,落至她的心里,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在她千疮百孔的心里,已是血流成河。 “不是想要我的眼睛吗?好,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董清歌硬生生地吞咽下去。 “我自己动手!”她抬头,眸中绽开一丝浮华,是濒临绝望的痛楚。 说着,她另一只手已落在眼睛上。 “且慢。”就在此时,一位身穿月白袍子的男子蓦地放下酒盏,迅疾地来到董清歌的身前,俯身,扣住了她的手。 董清歌诧异地抬头,看清他的面貌后,心里是几分心酸,又是几缕无奈。 一句感谢的话梗在喉头,半晌,道不出。 此人乃是当今的三王爷薛珩。 薛珩生来就有一种朗月清风之姿,无论是待谁,都是儒雅有礼。 而此刻,他面如冠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 “殷公公,殷大人,本王认为,殷夫人毕竟是董丞相的千金,南镇抚司大人的夫人,不是卑贱的奴婢,就算有再多的过错,也不该在寿宴上,对她采用如此残忍的刑罚。” 闻言,众人皆是不解,薛珩向来不会掺和杂事,在波谲云诡的宫廷里,如闲云野鹤一般的存在,今天,又怎么会为一个有夫之妇抱不平? 只有薛珩自己知道,董清歌一直都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殷湛的气息阴沉得可怕,他冷冷道:“殷某的私事,三王爷干涉得过了。” “殷大人若是执意如此,本王只好先将人带走了。” 薛珩顿觉多说无益,便将董清歌小心翼翼地扶起。 而在转身的瞬间,一阵凌厉的掌风袭来。 薛珩回过神来,匆忙拿出袖中的折扇应对。 折扇一开一合间,已过数招。 一道鲜明的血痕在殷湛脖颈上落下,逼近咽喉。 “啊——” 薛静晚受惊般地捂唇,不顾众人的目光,跑过去挡在殷湛身前。 “别打了……三皇兄,我……我不要她的眼睛了。”薛静晚又看向董清歌,慌张开口:“本宫不与你计较了,你快点滚!” 董清歌的泪痕已然干涸,眼神幽寂,如枯井般,再也没有流动的灵光。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殷湛,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到心里,连薛珩为她拔刀,都没有皱过眉头。 “希望公主能信守承诺。” 见薛静晚心虚地低下头,董清歌才忍了疼痛,强撑着一口气,挺着纤细的身子,随着薛珩,一步一步地走出这座府邸。 即使在这种时刻,她仍然不愿露出自己的狼狈。 殷湛拾起地上的绣春刀,用干净地帕子,默默地擦拭刀尖的血渍,冷静地就像在平常,杀了个不相干的人。 薛静晚被他肃杀的气场震慑到,直到寿宴结束,才敢鼓起勇气,跟他说话。 “阿湛,你的脖子还在流血,我帮你止血好不好?”薛静晚一路追着殷湛,来到门口。 殷湛停步,缓和了语气,“这点小伤,我回去让府医包扎下就好。” 薛静晚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暖意,不禁有些失落。 “你有足够的理由可以休妻,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你不高兴吗?” 殷湛的唇边泛起笑意,却带着一分疏离,“自然高兴。” 话毕,他抬步离开,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阴冷。 若是可以,他现在就会将这位公主,当场血刃! 薛静晚迟迟没有离开。 回味着他的话,一颗心忽上忽下得飘。 自从成亲后,皇帝不允许她跟殷湛再有来往,她只能装病,装受伤,不断地找机会接近他,渴望得到他的关心。 殷湛也确实对她怜爱有加。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十一公主可是在怀疑湛儿对你的心意?”不多时,如鬼魅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薛静晚的耳中。 第七章 丢掉的破鞋 薛静晚回头,见到那一身五爪蟒袍,蓦地抬眼。 “殷公公又有什么指教?”她吸了口凉气,连退数步。 殷世钦如毒蛇般的目光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随后,缓缓咧开如女子般嫣红的唇,“那要看公主能不能下得了狠心。” 薛静晚的心一颤,揣着惧意问:“就像公公当初让本宫绑走那个孩子,或者像你在寿宴上,要阿湛做的那事?” “不止。”殷世钦伸出手指,放在唇上,笑得诡秘幽森,“斩草还需要除根。” 斩草除根! 薛静晚拧眉,惴惴不安地绞紧手中帕子。 冬夜,风雪交加。 董清歌背靠着榻,受伤的手臂搁在小几上,双目空洞地盯着被风吹鼓的窗纸,不知在想什么。 城西的医馆里,大夫取来暖炉,为董清歌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 “三王爷不用担心,这位姑娘并没有伤到骨头,过一个月,伤口就能痊愈,注意不要沾水。另外,近来天冷,她的身体寒气重,记得不要着凉。” 薛珩颔首,递了一锭银子过去,紧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我该夸殷湛刀法好呢,还是说他差呢?”薛珩笑了笑,似是嘲讽。 董清歌微愣,抱歉地垂目,“对不起,三王爷,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的事,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麻烦。”薛珩一贯平和的神情,漾出激动之色,“清歌,你要知道,你本来应该是我的王妃。” “如果你不介意,离开殷湛后,可以回到我的身边。” 董清歌的心弦一颤,转头间,水眸里含了盈盈泪光。 薛珩说的没错。 他的母妃是她姑母,他从小就被封王,远离皇权争斗,跟她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若没有那场她跟殷湛的那场意外,她嫁的人就会是薛珩。 这是她满意的结果,虽然未曾有过心动,却至少能够相敬如宾。 可是,一切都晚了。 如今的她,根本配不上薛珩这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更何况…… 她的心早已沦陷,再怎么痛苦,也难以自拔。 “三王爷,对不起……”董清歌哽咽道。 薛珩顿时了然。 他心下一沉,眸色黯淡下来,想了想,又说:“我会给你时间,你不用急着回我。” 而话未说罢,医馆的门“嘎吱”一声响,猛然被一阵寒风刮开。 殷湛站在门口,裹挟了一身的风霜,凝结着煞气。 “三王爷原来在等着,捡我不要的破鞋?”殷湛抖落肩头的雪粒,轻蔑地从薛珩身边走过,一把提起董清歌的衣领。 破鞋! 董清歌抬眸,狠狠地剜着他。 而她每次看到殷湛,心口处都会有一种刺痛。 是永生难忘的痛! 薛珩勃然大怒,忙将他堵在门口。 “你伤了她还不够,又来这做什么?” “自然是带她回府。”殷湛的语声淡淡。 薛珩如听了个笑话般,不无讽意地说:“你既然不要她,为什么还要带走她?殷大人是想再跟本王切磋一番吗?” 殷湛回眸,冰凉的指腹摩搓着董清歌的面颊,凤眸里挑起一抹邪肆。 “忽然觉得,董大小姐的滋味还不错,所以,想趁着最后一晚,让她尽做妻子的本分。” “怎么样?董大小姐,明天一早,我就会给你休书,像你说的一样,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董清歌瞪着他,死死地咬着下唇,以至于沁出血珠。 她再也遏制不住澎湃的心潮,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了殷湛的脸上。 “好,我跟你走。” 按薛静晚承诺的,她明早就应该能见到宝儿。 或许,从明天以后,她就解脱了。 然而,董清歌没有想到,殷湛将她扔到外头的马车上,放下帷裳后,直接撕开了她的衣裳。 第八章 婉转承欢 “这是马车!你放开我!”一丝凉意爬上董清歌的脊背。 她惊慌失措地用双手护住胸前的褴褛,拼命地往角落里缩去。 殷湛伸手挑起她小巧的下巴,似笑非笑,低沉而蛊惑的声音擦过她的耳畔。 “为什么要放开?让你的老情人听听,你在我婉转承欢的声音,以后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好仔细回想一下这种感觉。” 什么?董清歌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因为羞辱,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殷湛,你不能这么对我!”她奋力地挣扎起来。 殷湛置若罔闻。 他微眯凤眸:“欲拒还迎是么?是薛珩教你这一招的?” 董清歌听罢,恼羞成怒,下意识地又想扇一耳光。 双手却被他用单手轻易擒住。 凉薄的唇贴上她的唇瓣,吻去上面的血珠,那表情认真地如同在对待心尖上的挚爱。 董清歌从来不明白,他既然不爱她,为何会流露出这般痴迷的目光。 这个男人浑身都是迷,以前,她一直想试着去了解他。 可每当她试图靠近他时,她总会被伤得鲜血淋漓,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一想到这里,董清歌的心底涌出一种无能无力的悲凉。 她干脆放弃了挣扎,转而,问道:“你知道在殷公公的寿宴上,我为什么一直看着你吗?” 殷湛垂睫,掩去凤眸中的波澜。 视线在不经意间,扫到她手臂上的纱布,心在一瞬间打开一道豁口。 对不起,清歌。 可这声对不起,也许,他永远都没机会亲口对她说。 “因为啊……”董清歌嗤笑一声,喃喃开口,字字却如雷霆万钧,“因为我要记住你的样子,等下辈子见到你的时候,好绕道走。” 耳边似在轰鸣,须臾,殷湛的眸中,绽开一缕惊痛般的绝望,一点点地渗到心中,让他一时失控,一拳打在软榻上。 “你错了,这辈子,你就不该纠缠上我。” 随之而来的吻,更加得疯狂,似暴风骤雨。 董清歌推攘着,声嘶力竭地大喊:“殷湛,你简直不是人!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殷湛紧紧地拥住她,抵死缠绵。 不错,他确实是疯了,才会在遇见她以后,妄想拥有天伦之乐。 像他这种出生于黑暗中,从小活在厮杀与阴谋中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奢求普通人的幸福。 他所能为自己争取的,只有这一晚,来自寒夜里的一点温暖。 然后,她该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去。 从此,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马车里的灯笼明明灭灭,车身摇摇晃晃,“吱呀”作响,渐行渐远。 薛珩震惊地听着不断传出的叫声,他策马,冒着风雪,足足追了一刻钟。 到后来,他停下,一拳砸在覆着薄雪的路面上,发出一声怒吼。 只恨一切不能从头来过。 清晨,旭日东升。 一个包袱被人从南镇抚司的府里丢出。 “夫人,大人去宫里之前,交代我一定要将你送出府。”管家笑吟吟地躬身,将董清歌请出去。 董清歌失魂落魄地跨过门槛,手里攥着的休书,是她今早醒来,在枕边发现的。 第九章 形同诛心 拿到休书的时候,董清歌没有哭也没有笑,心中反而多了一分释然。 三年前,虽然所发生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到底是怀着少女的希冀,嫁了过来。 可事实给了她无情的一击。 她坚持了三年,仍然没有能够触动殷湛的铁石心肠。 她想过了,或许她等到地老天荒,他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两个不可能的人,永远都走不到一起。 而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一再扭转,总会让不可能的部分紧紧咬合,即便是满目疮痍。 董清歌拿起包袱,放在瘦削的肩膀上,步下台阶。 细碎的阳光打在董清歌的颊侧,有些刺眼,有些冰凉。 在她视线前方,一顶华丽的銮驾由远及近,在府门口停下。 薛静晚坐在銮驾中,香腮染赤,色如桃花,耳坠明珠直摇曳。 董清歌平静地看着她。 恨一个人太累,她不想那么累。 只要薛静晚信守诺言,她会带着宝儿远离是非,安然度日。 “把孩子还给她吧。”少顷,薛静晚的纤纤玉手撩开珠帘,缓步走到董清歌身前,突兀地叹息一声,“哎,也是个可怜的。” 身侧的婢女点头,将一个襁褓递上前。 没有啼哭声。 大红的绸布紧紧地裹着里面的孩子,只留下一道缝隙。 董清歌疑惑地蹙眉,顿觉有异。 宝儿一向爱闹,怎么会毫无动静? 而且,这样被闷在里面,孩子会被憋坏的。 “给我。” 董清歌的心里生出莫名的惶恐,一把夺过襁褓。 许是猜到些什么,她颤抖着手指,一点点揭开绸布,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而入眼的景象,竟是触目惊心! 里面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婴儿尸身,没了鼻子眼睛,脸上和身上的肉,东缺一块,西缺一块。 董清歌面色煞白,如同触雷一般,哆嗦着将襁褓丢到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一定不是她的宝儿。 宝儿出生的时候,有人给他算过命,说是大富大贵、长命百岁之相。 这么好命的宝儿,怎么可能会如此凄惨! “你骗我!”董清歌不住地摇头。 而在望见从襁褓里掉出的长命锁时,眼睛已是夺眶而出。 她亲自找锁匠打的长命锁,上面的每一个纹路她都清楚地记得。 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董清歌双手捂面,无助地蹲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久久不能从丧子的打击中缓和过来。 “不骗你。”薛静晚将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笑得娇媚,“孩子被歹人关在西山的一座屋子里,那山上,野狗什么的最多了,本宫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成这样了。” 薛静晚的话,形同诛心,压得董清歌踹不过气来。 “是你杀了他!”是肯定的语气。 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这些人总要以最深的恶意,狠狠地剜却人心! 是了,她确实错了,她错在不该爱上那个人! 董清歌抱着孩子的尸首,手指甲嵌入血肉之中。 薛静晚不悦地拢眉,“董清歌,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本宫说了,他被歹人绑走后,是被野狗吓死的,若不是本宫不计前嫌地帮你找人,恐怕他现在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本宫。” “你住口,你杀了他,我要你偿命!”董清歌啜泣许久,再抬头时,眼中已是浮上凛凛碎芒,骇气袭人。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踩着薄薄的冰雪,朝薛静晚走去。 因被莫大的哀伤淹没,每一步都飘忽,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会随时倒下。 而她心里的恨意在不断燃起,没有人能阻止她报仇雪恨的决心。 除了一个人。 殷湛。 第十章 要她偿命 殷湛闻讯,策马赶回时,见到的就是一幅令他终身难忘的画面。 董清歌如同一只母狼,扑在薛静晚身上,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掐住薛静晚的脖子。 那双纤细的手臂,正被几名护卫扼住,才没有让薛静晚丧命。 可即便是几个大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将她扯开一点。 董清歌在殷湛的印象里,从来都是温婉恬静的。 若不是被逼到绝境,绝不会做出这般鱼死网破的举动。 “阿湛……快……救……”薛静晚满面通红,险些呼吸不过来。 她没有预料到,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子,也会有锋利的爪牙。 殷湛敛去眸中复杂的色泽,过去扣住董清歌的手腕,精准地按压在她的刀伤处,一把将她拖走。 董清歌咬着牙关,委屈和愤恨涌上心头,早已冲垮了她的理智,她撕心裂肺地喊:“殷湛,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殷湛看着生不如死,状若癫狂的女子,多么希望护她入怀,代她承受这份痛苦。 可他不仅不能,反而要以最决绝的方式将她远远推开。 这里到处都是殷世钦的耳目,但凡他对她流露出一点不舍,就会为她招来祸端。 他不是普通人,本来就应该是没有羁绊的人。 可上天一直在跟他开着玩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让她成了自己最深的羁绊。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厉声质问,一只手落在她的脖颈上。 稍一用力,董清歌就开始轻咳,清冽的眸光扫在殷湛的脸上,是怨是恨。 做什么…… 当然是杀了害死她孩子的凶手!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还是站在薛静晚这边。 “让她死!然后,饮血啃骨!”声音宛如来自心底最深处,耗尽她的生命般。 “住口!”殷湛的眉宇间,覆上一层寒霜,他加重手下的力道,似乎要将她对薛静晚所做的一切,都还给她。 “董清歌意图谋害公主,该当死罪,将她下放到诏狱,等待陛下发落!” 殷湛淡淡落声,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丢在地上,一如往日排除异己时的狠辣。 死罪!死罪啊! 心伤即会泣血,董清歌吐了一口血沫子,凄厉地笑着,那双本该盛满光彩的眼里唯有濒死般的绝望。 为什么被野狗咬死的人,不是她? 她宁愿死在狗嘴,也好过丧命在他手里。 “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殷湛,我前世一定是杀了你全家,才活该遭受这种比万箭穿心还痛苦的下场!” “我恨你!” “我跟你恩断义绝!” 字字如刀,在一点点凌迟着殷湛的心。 董清歌小小的拳头紧握,隐在衣袖中,剥落的手指甲带着鲜血,夹杂着泪花,一点一滴地滚落在皑皑白雪上。 殷湛垂目,见着雪上的点点红梅,想着心死成灰的董清歌,心痛到麻木。 如果仇恨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就让这个女人永远恨着他吧。 最好是恨到再也不愿想起他的存在。 如此一想,他的唇角逐渐上扬,勾勒出一丝妖异幽森的笑容,让人望而生畏。 第十一章 大婚在即 诏狱里,散发着腐臭味,四处都是凄惨的哀嚎声。 几天后,薛静晚过来,在一间牢房前停下。 “给本宫把牢门打开。” 进去后,映入眼帘的董清歌被悬吊在正中央。 董清歌的青丝如瀑布般披散下来,衣裳破烂,血液从各处伤口渗出,顺着秀美的脚背蜿蜒而下。 而她闭着眼睛,一张脸惨白得如同死去一般。 “董清歌,别给本宫装死!”火气蹭蹭得冒上心头,薛静晚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抽了她好几鞭,以此泄愤。 侍卫检查后,拱手禀道,“公主,她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将她泼醒!” 连着数盆冰凉的盐水“哗啦啦”地从头顶泼下。 不出多时,董清歌缓缓睁开眼睛。 “薛静晚!”董清歌拧紧眉心,见了薛静晚,目眦尽裂,恨不能将她扒皮抽筋。 身体在半空中悬晃,铁链“嗒嗒”作响,而她动不了薛静晚分毫。 薛静晚不屑地笑道:“得了吧,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想对本宫不利?应该是本宫找你解恨吧。” “本宫听人说,婴孩的骨肉最适合养花养草,索性就将他的尸身做成肥料,用来浇灌花草了。” 董清歌的眸光微凝,身体剧颤,咬牙切齿地喊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本宫就没打算让你活着。这诏狱里的人,都是有进无出,大多都撑不到行刑的时候。本宫想弄死你,就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薛静晚再次扬起鞭子,抽打过去,轻蔑地笑着。 董清歌痛得咬住唇瓣,如同置身于冰与火之中,五脏六腑都是火辣辣得疼,冰刺般的冷意又在不断侵入肌理。 她不知道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是尽头,此刻,她只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为自己和孩子报仇。 看到她痛苦的模样,薛静晚尤为畅快。 薛静晚的眸子微转,继续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阿湛已经同意娶我了,皇爷爷命司天监择定良辰吉日。” “阿湛说,若不是因为你,我跟他早就成亲了,为了弥补我,我们的大婚绝对会让所有人艳羡,等本宫的孩子出生后,会给他最好的宠爱。” 什么?董清歌有些发懵,脸色白了几分,一时间,忘记了身体上的痛楚。 自己的孩子死了才不过几天,他就忙着另娶。 不过,也对,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跟他在一起的那三年,应该是令他最不耻的三年吧。 董清歌的心被活生生地撕扯开,却咬碎了牙齿,从齿缝间迸出几个字,“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颓败,薛静晚有些惊讶和不甘。 看着那张沾满血污,却依旧容光焕发的脸,薛静晚的脑中有一个想法。 先划花这张脸。 然后,再送她下地狱。 薛静晚拿来刀子,落在董清歌的脸上。 董清歌闭上眼睛,准备默默承受。 就在这时,颊上没了冰凉的触感。 “三王爷,是你……”董清歌睁开眼睛,惊诧地看着来人。 薛珩带了人来,将薛静晚和狱卒打晕。 “先跟我离开再说。”薛珩解开铁链和绳索,将董清歌放下。 董清歌推开了薛珩,“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然而,她只觉一阵眼花缭乱,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已是晕了过去。 第十二章 命运颠倒 薛珩劫狱后,将董清歌暂先安顿在一处隐秘的私宅。 董清歌醒来的时候,丫鬟已经为她处理好伤处,换过衣裳。 “这是哪里?”董清歌看着帐顶,仍然是一阵晕眩。 薛珩见人已醒来,便走到榻边,宽慰她说:“现在,城门口查的很严,需要委屈你先在本王这里住一阵子,等风头过去,本王再带你出城。” “出城?去哪?”董清歌呆愣了一瞬。 薛珩竟然要为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薛珩颔首,“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但是,为了避嫌,在这段时间里,本王可能不会常来。” “本王已经交代下去,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下人说。” “嗯,三王爷,又麻烦你了,你出门在外也要当心。”董清歌垂下眼睑,点点头,心中却是另外的想法。 薛珩一开始还以为她不会愿意跟他走。 可看着她现在安静的状态,他终于放心了些。 “本王不会有事的。” 薛珩跟下人嘱咐再三后,离开此处。 董清歌紧紧地攥住被子。 司礼监和锦衣卫的爪牙遍布各地,说不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薛珩本来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王爷,她不能连累他,让他跟自己亡命天涯。 当天夜里,董清歌佯装睡下,让丫鬟出去后,悄无声息地爬窗子离开。 董清歌不见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殷湛的耳中。 殷湛本打算尽快将董清歌送出京城。 可当一切都安排好的时候,董清歌竟然不见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牢房,他厉声叱责道:“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丢?” “好像是三王爷闯入把人带走。” “一群废物!” 望着牢房中的斑驳血渍,殷湛不由懊悔,他应该在刚开始对她动心的时候,就跟她撇清瓜葛的。 殷湛命人在全京城搜捕。 第二天,在城郊的往生崖边,有人发现了董清歌。 董清歌迎风而立,眸色幽幽落在远处,像是浑然不知身后有大量追兵到来。 追兵沿着悬崖,围成一个半圆,万千箭矢对准了那位纤弱的女子。 殷湛赶了过来,坐在为首的鞍马上,深邃的眸光冷冽如刀。 半晌,他缓缓道:“董清歌,你知不知道,逃狱乃是罪加一等?” 闻言,董清歌徐徐回眸,裙摆随风鼓胀,面色清冷。 哦?”须臾,她巧笑倩兮,一如当年在上元节初见时的那般出尘脱俗。 董清歌似是诧异,“所以,殷大人打算是什么样的方式处置我?三尺白绫还是一杯鸩酒?再或者是,五马分尸?” 殷湛的眼眸中只有寒冷冰蛰的幽芒,充满了猛兽的血腥。 他没有回答,代他回答的是他手中的箭矢。 只见他将一只翎羽箭置于弓弩上,对准了董清歌的心口处。 不过片刻,箭已离弦。 董清歌盯着眼前不断被放大的箭尖,紧握着拳头,手背上细小的经脉清晰可见。 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可被她生生压制住。 其实,她过来往生崖的时候,就没有抱着求生的心。 她想要跟他做个了结。 甚至,她连道别的微笑都准备好了…… 翎羽箭如流星般飞窜过来。 除了他的刀法之外,也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殷湛例无虚发的箭术。 而董清歌的不避不让,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箭朝自己射来。 当箭一点点没入心口时,滚烫的血液漫出。 胸口处,疼痛分明! 血的颜色,刺眼无比! 她的眼眶终于湿润。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只有一个人影最为清晰。 “殷大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成亲了是吗?”虚弱无力的声音,缥缈在云雾间。 “此事与你无关!”殷湛冷声砸落,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任董清歌再怎么努力地为自己打造心防,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她再次遍体鳞伤。 这一刻,她的心里只余一地灰败。 苍白的脸,费力挤出一丝微笑,“阿湛,你过来,我想当面对你说一句祝福的话。” 殷湛的心神一颤,心底深处有什么在皲裂。 好像成亲时,掀开盖头后,她满脸娇羞地这样喊了他一声,他却摔门而去。 冬夜里,她放下千金小姐的架子,给他盛了一碗驱寒汤,在书房外冻了半天,等他出来时,她怯怯地喊他,他却连碗都不愿意碰。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她喊他,希望他来抱一下,他却选择不看孩子一眼。 而不知从何时起,她再也不曾这般唤过他,亦不再等待。 他懂,这是疏离。 殷湛沉默片刻,翻身下马。 寒风吹得衣袍簌簌响,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我们……”待他走在自己面前时,董清歌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们一起死吧。” 第十三章 一起死吧 “因为我不想成全你们,我要你享受永生永世的孤独。” 说罢,她脚后的碎石松动,一只脚已踏入悬崖。 在爱着他时,她可以燃尽生命。 在恨着他时,她也可以万劫不复。 殷湛的耳畔轰鸣。 他的眉目间,闪过一缕悲痛,想拉住她的手腕,却已经来不及。 “清歌……”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唤道。 “不要叫我!”董清歌凝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在述说往日爱恨。 “我怕我听见你的声音,下辈子,你喊我的时候,我还会回头。” “殷湛,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好么?” “下辈子,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董清歌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曲曲淌入殷湛的耳里。 当着众多追兵的面,她拉着殷湛跃下悬崖,眼角的泪光闪烁着点点苍凉。 两个人在不断下坠,她却将他推开。 “董清歌!”殷湛心如刀绞,竭力喊着她的名字,手心后背满是虚汗。 他清楚,她恨透了他,是在报复他,在濒死之际,决绝地与他划清永生永世的界限。 从前,那个温柔小意的董清歌果然被他逼疯了。 他想拉住她,却只抓到一片碎裂的布帛。 殷湛在喊她,无数人在惊叫。 狂风灌入耳中,带着冬日特有的枯败。 董清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不想听。 她太累了。 她太痛了。 可是,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董清歌闭眼,往下急坠,裙袂随风翩飞。 颊侧的笑颜晕染开,绚丽到极致,又在转瞬间凋零,如一幅残破的画卷。 董清歌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还是是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华。 上元节那天,奇巧灯彩点缀着整个京城,各家各户的少女都会去放河灯。 出于对外界的好奇,她也跑到灯市上玩,学着其他女子到秦淮河边,放莲花灯。 忽然间,她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抬头看去,便见到一位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子。 他孑然一身,虔诚地将两盏莲花灯放入河中。 看他身上的飞鱼服,她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第十四章 上元灯会 她猜,他应该刚杀过人。 可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将属于信徒般的虔诚,和罗刹般的戾气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这个男子对她充满了诱惑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近一步地去接近他。 “公子,你受伤了,我去帮你找大夫吧。”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她鼓足勇气跟他说。 却见他步履未停,用低沉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像我这种人,姑娘还是少惹为妙。” 听他这么说,她自然没有再跟上。 而殷湛刚走到桥头,便晕倒在地上。 她赶紧找人帮忙,带他去了医馆。 醒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身,准备离开。 她怕他会出事,忙上前拦住,“公子,大夫说你伤的很严重,要不我让人送你回家?” 他淡瞥了她一眼,只说道:“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也没有家。” 她想起他放莲花灯时的一幕,感到疑惑不解。 既然没有过去,为何还会有牵挂? 一旁的大夫偷偷地劝道:“姑娘,他们这种锦衣卫,一般人都是能躲就躲的,你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她当然明白。 可她不明白的是,在他内心应该是排斥杀戮的。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活在杀戮中? 此后,她没有再见过殷湛。 而那天以后,他却从秦淮边走到了她的梦里。 甚至,越来越频繁。 她不懂情为何物,听别人说,如果常常梦到一个人,那就是了。 所以,她每次梦到他,醒来时都会自责。 她真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可他们毫无交集,根本不会再相见,不是么? 她没有想到,他们再次相见的场景,会是那么尴尬。 那天,她在自己的闺房里睡下,醒来后,却是在青楼的一间房里。 外面的人,闹哄哄地挤进屋子里,他们的目光和话语,让她清楚她是有多么不堪。 她慌乱无措地拉起锦被。 看到殷湛眼角的轻蔑,她的心凉了一大片。 他也以为是她是用了狐媚子手段么? 她看得出来,他不喜欢她。 所以,就算有皇帝赐婚,她得以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她也没高兴到哪里去。 她努力地做一个好妻子,了解他所喜欢的一切。 一开始他排斥她,疏远她。 后来,慢慢的,在某些深夜,他竟然会对她流露出几许缱绻。 她以为自己打动了她。 直到她无意中发现他写给薛静晚的情诗,她才明白,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人。 一直以来,她感动的只有她自己…… 往生崖边,殷湛目光冰冷,朝她射出的那一箭的场面,再次袭入脑海。 “啊——” 董清歌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第十五章 是地狱么 董清歌惊觉自己处在一个整洁雅致的房间里。 衣裳和锦被上全都是汗,可见她对刚才的梦,惧意有多深。 听着窗外,寥寥的鸟鸣声,董清歌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中箭后,拉着殷湛一起跳下往生崖。 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是支离破碎地躺在崖底,静静地死去。 是地狱么? 可地狱若是这样,未免太美好了些。 就在董清歌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丫鬟端着铜盆,推了门进来。 一见她醒来,丫鬟惊喜地放下铜盆,复又跑出去叫唤道:“三王爷,董姑娘醒了?” 三王爷? 董清歌看到薛珩进来的那一刻,才终于相信自己还活着。 “三王爷,是你救了我?” 伤口处仍然在隐隐作痛,她真想不到,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没有死。 薛珩仍然是一袭白衣胜雪,清俊的眉眼间,多了几丝憔悴和焦虑。 见她已无大碍,焦虑才散了去。 “嗯。”薛珩点了下头,目光有过闪避。 “七天前,我回来找你,发现你不在,就四处找你。在外头听人说,你从往生崖上摔了下去,我就带人连夜去崖底找。” “所幸,那崖底有一个寒潭,我是在寒潭里找到的你。” 原来她昏迷了七天…… 董清歌听着薛珩的叙述,虽然觉得是那么回事,但是,总有些不对劲。 就算她跳崖没死,可中的那一箭,足以致命。 她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疼痛,以致于她还在急坠的过程中,就痛死过去。 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再没印象了。 隐约中,只记得身子在旋转,好像被人托着,落在绵软的地上。 薛珩看出她的疑惑,沉默一会,又解释道:“其实,那一箭离你的心口还有一寸之遥,所以,你还能侥幸活下来。” 董清歌听罢,忽然笑了。 原来,殷湛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他人呢?”她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她活下了,那殷湛去哪了。 董清歌想坐起来,而身子犹如一团软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回去了,没什么事。”薛珩赶紧按着她,让她重新躺下。 “大夫说你虽然捡回一条命,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地调养一段时间。在没有痊愈之前,你还不能起来了。” “你也不用担心会拖累我,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必死无疑,没有人会怀疑到我这。” 董清歌实在没办法,只能躺下。 她的眸光微微闪烁。 的确,她都没事,以殷湛的身手,应该更不会有事才对。 不过,这一次就当是将他们之间的爱恨做个了断。 往后,即是各自天涯。 而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空缺。 是恨么,还是不甘? 薛珩看她还有心事,柔声劝道:“这段时间,你也不要想太多。大夫说过,你的体内郁结之气过重,不能够再有忧思。” “答应本王,好好养伤可以吗?等伤好了,我再带你离开京城。” “嗯。”沉思片刻,董清歌重重地点头。 第十六章 你娶我吧 半个月后,殷府。 薛静晚坐在黄梨木桌边,单手支着脑袋,晕晕欲睡。 在打盹之际,对上床榻上男子的冷沉目光,她一下子全无困意。 “阿湛,你醒了?” 从崖底回来的时候,殷湛是被人背回来的。 那个时候,他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整个人已经没了意识。 薛静晚只觉崖底太过凶险,日日夜夜,为他担忧。 幸好,殷湛从小在厮杀中长大,身体底子硬,才能强撑着一口气。 换了寻常人,早就没命。 殷湛一言不发,起身穿好皂靴。 薛静晚见他要出门,忙上前拦住,“阿湛,你的伤还没好,要去哪?” 殷湛的下巴处长了一圈胡渣,他看了薛静晚一眼,冷冷道:“去干爹那里,我昏迷了近一个月,他应该有很多任务要交代给我。” “阿湛,你不要老惦记着殷公公那边行不行?”薛静晚委屈地嘟唇,“你忘了,当前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么?” “我已经跟皇爷爷说了很多次我们的婚事,他也同意了,他说要你亲自去向他开口。” “阿湛,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你……你娶我吧。” 薛静晚抬头看他,眸子里全是殷切的盼望。 她不顾名节,隔三差五地往殷府跑,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她的了。 殷湛转头,想了一会,眼里流转着太多薛静晚看不懂的东西。 薛静晚心头一跳,生怕他会拒绝自己。 她不安地揉着双手,说道:“好了,好了,我不逼你,这事等你恢复了再说。你把药喝了先。” 薛静晚低下头,去桌上端来一碗药。 在端药时,指甲缝里抖落白色的粉末。 殷湛接过药碗,看了眼漆黑的药汁,顿了顿。 随后,一饮而尽。 不出片刻,一阵眩晕感袭来。 “你……”殷湛抚额,回过头去,只觉浑身燥热。 薛静晚的眼眸含春,缓缓地解下自己的衣带。 “阿湛,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等不下去了,我不想失去你。” 说罢,一双雪白的藕臂环过殷湛的脖颈。 殷湛却还保持着一丝清醒,忙将她的手扯下。 “公主……我不想伤害你……” 薛静晚不打算错过这绝佳的机会,执意黏在他的身上,眼角尽是媚色。 “阿湛,反正你迟早要娶我,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酥酥软软的话,飘荡在殷湛耳边。 殷湛眸色一暗,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 暖帐被掀落。 烛火融融,一室旖旎。 *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董清歌的身子恢复了大半。 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京城,在出城前,她打算到街市上再转转。 长街上,董清歌穿着狐毛披风,将脸遮住。 路过酒楼茶肆,她在一处首饰摊前停下,拿起一枚木兰花簪子细瞧。 从前,殷湛从没送过她什么,有一回,却破天荒地带了木兰花簪回去,别在她的发髻上…… 董清歌的眸色幽深了些。 忽听旁边几个人在议论,最近所发生的事。 “你们知道吗,南镇抚司大人被关到天牢了!” “为什么?殷大人近几年来不是平步青云吗?而且,还颇得十一公主青眼,刚好,他之前的那位夫人在前不久过世了,他应该很快就能成驸马,这怎么突然就进天牢了?” “你别说,还就是这十一公主的原因,前儿个,十一公主到殷大人府里去,结果,被殷大人玷污了。圣上大怒,扬言要治他的罪呢。” “想这殷大人对十一公主也是一片痴心呐,不惜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子,抛弃自己的发妻,只为博红颜一笑。” 第十七章 爱恨难酬 “铛——” 董清歌手一颤,木兰簪掉在地上。 面上的血色皆无,心里乱成一片。 原来,竟是如此…… 难怪殷湛派了锦衣卫的人去找孩子,却一直找不到。 难怪看到孩子的尸首时,他可以无动于衷。 还有,殷湛曾经对她所说过的话…… 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绞的董清歌喘息不过来。 直到她回去的时候,她仍然如一只受困的小兽,想拼命地寻找一丝希冀。 而最后的希冀,早已陪随着情窦初开时的梦,被他亲手扼杀。 薛珩回来的时候,推开房门,见董清歌脸色倒在地上,脸色发青。 “三王爷……我求你帮个忙,我想见……”董清歌的眸子慌乱地闪烁,颤抖地伸出手。 薛珩赶忙将她抱起,放到矮榻上。 他让丫鬟取来药草,捣碎了,让她含在口中,斥责一声:“清歌,我让你不要想太多,你怎么又不听话。” “我没有不听话。”董清歌挤出一丝苦笑,“我还有心愿未了,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真的……” 薛珩思考了一会,仍然有所顾虑,“你不怕他再次把你逼上绝路?” 董清歌一愣,随后,心平气和地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薛珩无言。 抵不过她的苦苦哀求,他终是同意。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做傻事。” * 夜。 生了锈的牢门被人打开。 “殷大人,有人来看你。” 殷湛听到声音,转过头去。 他身上的袍子沾满泥泞,头发凌乱地散着,眼眸里布满血丝。 董清歌提着一盏灯笼和一个食盒。 灯笼的光束让他眯了眯眼,伸手挡在眼睑上。 “是你……” 当董清歌握住一小撮狐狸毛,摘下斗篷帽时,殷湛倍感诧异。 他原本以为,此时的她,应该已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没死,让殷大人失望了么?”董清歌神色疏离,平静地将灯笼挂于墙面上。 “按说十一公主对大人情有独钟,大人很快就能成为驸马爷,前程一片大好,不该这么等不及,这个节骨眼上,犯下这么大的失误。” “可即便如此,依公主对你的情意,让她跟陛下解释解释,说不定很快就能出狱,与她完婚。” 这话语里的嘲讽,不言而喻。 殷湛听罢,瞳仁骤缩,心知她定是已经听到坊间的传言。 他并给有否认,而是低沉地问了一句:“事到如今,你不趁机逃走,还来找我做什么?” 董清歌才刚放下食盒。 听了他的话,微一摇晃,苍白的脸色隐在黑暗中。 当他默认的时候,她的体内仍会有一阵阵钝痛袭来,让她恨不得马上将这对狗男女挫骨扬灰。 僵立良久,董清歌的脸颊上,浮上最清浅的笑容。 “殷湛,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所以,我带了些酒菜过来,就当做是饯别。” 说着,她俯下身子,将食盒打开。 取出几碟小菜,几样精致的点心后,董清歌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过去。 “我从没有对不起你什么,也不想再计较过去的事。喝下这杯,我们以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第十八章 以命抵命 昏暗的光线投映在堆满枯草的地面上。 殷湛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一眼过后,他的心头徒添一抹喜悦。 菜肴和点心全都是他喜欢的。 当年,董清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可为了他,她请来全京城最出名的厨娘,学了一年的厨艺。 只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尽管董清歌水眸漾漾,柔得能化出水来,跟他们初见时一般。 这个女人当初单纯透明得如一张白纸,现在,却是让他渐渐地看不透了。 殷湛略是一恍,没有立即接过酒杯。 董清歌扑闪羽睫,笑言:“莫非大人担心这酒?看来还是由我先敬大人一杯。” 笑容恰似无情的刀光,一寸寸地剜却着他的心。 董清歌将酒杯放到唇边,正要饮下。 殷湛却一把夺过。 “既是如此,殷某谢过董大小姐的美意。” 殷湛一点点地将酒杯贴到唇上,看着她,唇角勾起魅惑人心的笑,眼里是过往有过的宠溺。 董清歌恍惚了一瞬,手指在一根根地缩紧。 她痛恨他这个样子。 就是他偶尔流露的这种神情,才会让过去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 而经历过那么多,她现在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刽子手。 她只需要为自己的孩儿报仇。 于是,董清歌眼睁睁地看着殷湛饮尽杯中酒,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殷湛的面色却骤然一沉,握住酒杯的手轻颤。 辛辣的滋味过后,是无尽的苦涩。 这竟是…… 其实,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猜到。 可猜测被证实的时候,他还是被泼了一盆凉水。 他品过的酒不在少数,这却是最苦的一杯。 刹那间,殷湛的心中寒凉,眼里是一片荒芜。 “你希望我死?” 董清歌盈盈浅笑在顷刻间,僵硬住,声音如水面上冷冷相触的碎冰:“没错,我希望你死!要不然,谁来给宝儿陪葬!像你们这种没有心的人,我巴不得你们全都下地狱!” 殷湛这才看清,她深藏在笑容下的恨意。 她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在猛烈撞击着他的心房,让他心底渐渐滋生出绝望。 他宛如处在荒漠中,饱受烈日的炙烤,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绿洲。 “你就这么恨我?”他强撑着一口气问道,透着无尽的悲凉。 “恨?难道不应该吗?”董清歌目光里含了无限的痛意,只觉满口的铁腥味,身体从里到外,全都细细密密的伤口。 随后,她轻轻地解开外衣,手指抚过肩背上的几道鞭痕,“这里,是被你送到诏狱后,我挨了一天一夜的毒打,所留下的痕迹!” “这里,是当时往生崖上,你送给我的一箭,我受了七天七夜的煎熬,才从生死线上被拉回来!”随着衣裳从肩膀滑落,心口处一道已凝结的狰狞疤痕露出,董清歌指着它,说出的话,字字泣血。 “因为它们的存在,我现在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是挥之不去的可怕画面,我怕我做噩梦,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至少要清醒着,找你们报仇!” 道道伤痕,触目惊心。 四目相对间,冰火交融,不死不休。 殷湛的呼吸一窒,他从未想过自己已经在她的身体和心里留下如此多的伤痕。 她本来应该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却因为他,成了这副模样。 而这些,他并不能代她受过。 心抽搐成一团,又被狠狠地撕扯开,让其血肉模糊。 牢房外,乍起几声惊雷,一口黑血从殷湛口中呕出。 “对不起……”无论他再如何告诉自己,不能在她面前心软,这几个字还是从他口中吐露出声。 第十九章 是你逼我 “道歉有什么用!”殷湛的歉意在董清歌看来不值一提,反而令她更加心痛难忍。 “殷湛,嫁给你以后,父亲不愿认我,我背负了三年的骂名,可我从不在乎。我努力地持家相夫教子,觉得有我的夫君怜惜我就够了。” “后来,你还是不愿意正眼看我,那个时候,我觉得你不怎么喜欢我,我也没关系,至少我还有孩子。” “可结果呢,你把孩子亲手送给其他人屠戮!你知道见到他那具残破的尸身时,我的心有多痛吗!就算你从不愿意抱一下他,可他毕竟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下得了手!” “拜你所赐,我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从没有对不起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这都是你逼我!你逼我的!”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透入牢房上的小窗,似利剑劈在殷湛的脸上,让他脸色逐渐发黑,心里的悲恸交加,却只能独自品尝这这份苦涩。 “对不起……”殷湛又喃喃念道,可说一千个“对不起”都无济于事。 毒血在不断地涌上心头,他握紧拳头,运功,强压下流动的血液,用最温和的语调抬头说道:“清歌,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董清歌没有过去,如冰雕般站着,冷冽入骨的目光,如同在看几世的仇人。 殷湛努力地挤出笑容,却满是悲戚,“清歌,你跟三王爷离开以后,往南边走,那里是司礼监势力还没影响到地方。至于薛静晚,你不要去管,自然会有人替你收拾她。” 董清歌怔了怔。 而后,她仿佛听到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全身都颤动不止。 她一个字都不信。魔鬼戴上面具后,还是魔鬼。 “殷湛,你何必需要再跟我惺惺作态。你以为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吗?我告诉你,你欠我的,我下辈子都记得!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董清歌扶着墙面,堪堪稳定身子。 说完,她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殷湛的耳畔开始轰鸣,好似下一刻,就会被炸裂。 漆黑的角落里,殷湛胸痛欲裂,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 他抓住斑驳的墙面,生生地抠下一块砖泥。 如果能让她解恨,一杯毒酒又何妨。 可她的回答,竟然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蚀骨的心痛,让他不由得为曾经的想法感到懊悔。 殷湛险些昏厥。 趁着意识尚存,他看了董清歌最后一眼。 直到董清歌的身影消失在牢房门口,他才安心地阖眼,再无意识。 响雷滚滚,空中,一道道闪电划过,鞭笞着世间的人心。 董清歌出了天牢,漫无目的地跑入漫天的飞雪中。 她杀了殷湛! 她亲手杀了这个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可是,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能去哪里。 不知道,应该求生还是求死。 更不知道,向谁求生,向谁求死。 这时,一个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清歌,你怎么了?”薛珩扣住她的双肩,强迫她冷静下来。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董清歌颤着音,惶恐地抱住头,像找不到轮回渡口的曼珠沙华。 “你杀了谁?”薛珩更为焦灼。 随后,他想到一个可能,全身打了个激灵。 “难道是殷湛?” 第二十章 我杀了他 董清歌点头。 她死死地咬着唇瓣,眼中,深切的恨意和痛楚,如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 薛珩顿感震惊,迟迟说不出来话来。 “清歌,你怎么可以去杀他?” 董清歌咬牙道:“他为了薛静晚,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薛珩微诧。 “清歌,你真是糊涂,你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他又止住。 平复了半天心绪,薛珩才继续说:“你把解药给我,我现在赶回去给他,说不定他还有救。” “不行……”董清歌的牙齿发抖,面色愈发得苍白。 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将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还给他,怎么能够又去救他。 不然,她如何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死去的孩子。 “你……”薛珩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他清楚地明白,若是有一天董清歌得知一切,定会为今日所做的事后悔。 况且,殷湛若是真的死了,他不能保证,董清歌是不是也会活不下去。 “清歌,把解药给他,我带你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你就不会再见到让你痛恨的人了!你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背上人命债!” 董清歌哆嗦着手,掏出解药。 在递给薛珩的时候,她又想收回,却被薛珩迅速地夺了过去。 董清歌的心里一阵自责和慌乱。 她对不起孩子,不能报仇,真是没有用。 “三王爷,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不想再见到那些人了,你带我走,带我走吧!”董清歌抓住薛珩的手,拼命地在寻找一丝解脱。 这正是薛珩所想,他刚想说话,却见董清歌忽地剧烈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薛珩大骇,一手扶住她的身子,一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试探。 烫的惊人。 私宅里,熏笼往外冒出热气。 薛珩给殷湛送去解药后,就急着回来。 大夫一个接一个地急匆匆地步入房间,隔着帷幔,为董清歌悬丝诊脉。 只见每个大夫额头上都遍布汗珠,对薛珩禀道:“三王爷,这位姑娘体内的寒气本就过重,身子骨太弱,加上旧伤未愈,心绪起伏过大,如今的病情加重,恐难医治。” “不管如何,都要将她治好。治好了她,你们想要多少赏银都行!”薛珩紧张不安,没了一贯的矜贵温雅。 “三王爷,小的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减轻她的痛苦,却不能根治。而且,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位姑娘急火攻心,心中的病痛也不轻,还需要看她自己。” “三王爷,她需要一味救命灵药,而且,若是她自己不愿走出,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三王爷,小的实在是无能无力啊!” 大夫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尖锐的针,扎入薛珩的心里。 薛珩如鲠在喉,僵滞了一会。 送走最后一位大夫后,他走到榻边,撩起帷幔,只见董清歌冷汗涔涔,即使盖了几床被子,仍在不停地打着哆嗦。 口中念着一个名字,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薛珩听到了。 他无奈地叹息,世上,恐怕只有一样东西能够救她的命,只有一个人能解她的心病。 第二十一章 谈个条件 薛珩再去找了一次殷湛,跟殷湛说明来意。 救董清歌所需要的灵药,是千年天山雪莲,世上仅有一株,生长在夜郎国。 传说,这天山雪莲千年才开一次花,有起死回生之效。 几年前,夜郎国将它进贡给大魏,大魏皇帝赏给了最疼爱的孙女薛静晚。 薛静晚的生父是当朝太子,在她刚出生前,太子就已故去,出生后没多久,太子妃也追随太子而去。 因而,当今皇帝怜惜她,对她格外宠爱,在十七年的岁月里,赏赐了她许多奇珍异宝,其中,就包括这天山雪莲。 这一晚,阴冷潮湿的天牢里。 薛静晚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踱入牢房,轻嗤一声:“殷湛,早在你入狱前,本宫就对你说过,你会有求于本宫的时候。” 殷湛面目憔悴,唇色发乌,半倚在墙面上,尚且恢复了一丝意识。 “我是有求于公主,希望公主能将你手上的天山雪莲给我。” “原来是为了这个。”即使不是求她放了他,可薛静晚依旧很满意。只要达到她的目的就行。 她笑道:“本宫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你必须要求我。” 当她给殷湛下了药,一丝不挂地躺在榻上,他都不愿碰她时,她便明白,他对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那一瞬间,她的心跌入谷底。 她不断地欺骗自己,他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 可是,当年,董清歌对他下药,他却上钩了。 她确切地明白,原来他心里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而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得不到的。 这回,也绝不应该有意外,她怎么能输给一个死去的女人。 所以,她诬陷他,让他入天牢,只是,想逼他娶她。 殷湛转眸,盯着她娇艳的脸颊,沉默良久。 随后,他的唇边挤出一抹笑容,一字一句道:“能娶到公主这般佳人,是殷某此生修来的福气。” 言罢,薛静晚倏地大笑出声,眉眼弯弯,夹杂着十足的讽刺。 “殷湛,我以为你心里的人会是董清歌,可没想到,你最爱的人还是你自己。为此,你可以狠心地杀死深爱的女人,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的软肋。” “可惜,那个贱人到死都不知道你对她的感情。” “殷湛,你当真是这世上对她最有情,却又最凉薄的人啊!” 殷湛自嘲般地想,有情却又绝情? 好像,他的确是如此。到死都要跟我在一起。” 须臾,薛静晚的笑意凉了些,依靠在他的肩头,低喃道:“可是,那又怎么样?你终究还是要娶我,你 此时的薛静晚,根本不知道,将来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董清歌在生死关头被救了过来,是薛静晚那株天山雪莲的功劳。 当天夜里,殷湛就被释放。 由于体内残留着余毒,殷湛回了一趟殷府后,坐在轮椅上,来到薛珩的私宅。 与此同时,他抱了一把古琴过来,准备为她弹一支诀别的曲子。 第二十二章 这是永别 董清歌躺在榻上,与殷湛仅仅只有一帘之隔。 殷湛望向床榻,平静的凤眸下,波涛汹涌。 随后,他用帕子认真地擦拭过古琴上的灰尘,再细细地拂过琴上的纹路。 修长的手指撩拨琴弦,跌宕悠扬的琴音已从指下,流泻而出。 三年前,上元灯会那天,他最初见到董清歌的时候,虽曾有过一丝心动,但并没有将她真正放在心上。 直到成亲后,一个风雪夜,他从外面归来,浑身带着杀伐的戾气。 来到院中时,却听到一阵琴音飘出。 窗子微微敞开,屋里焚着香,董清歌坐在窗前,信手弹琴。 她弹的一曲《流水》,窗外的雪花,随风吹拂到她的脸颊上,显得格外清灵而澄净。 他自小便会弹琴,自是觉得拿多了刀的手,再不配去碰琴这种圣洁飘逸的东西。 而董清歌的琴音瞬间洗涤了他身上的戾气。 他的目光和心,从此,也全都移不开了。 琴音在殷湛的手下徐徐变幻,从山水相依,到渔舟轻唱,余音袅袅,绕梁不绝,逐渐盘亘在董清歌的心口。 她紧紧阖着双目,陷在梦魇里,追寻着一个身穿飞鱼服的背影,步履未停。 良久,一个名字,终于冲破枷锁,破喉而出。 “殷湛!”她想抓住他的衣袍,衣袍却从她的指尖划过。 须臾,他的身影已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红色,是他与薛静晚大婚的画面。 半梦半醒时,董清歌无助地啜泣。 “殷湛,你知不知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有多喜欢你。” “殷湛,为何你喜欢的是十一公主,却一次次地给了我错觉……” “殷湛,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是你亲手杀的……” “殷湛,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 董清歌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闯入殷湛的耳里,灼烧着他的心扉。 “噗——” 一根琴弦骤断,殷湛的身子往前一倾,一大口乌黑的血液迸溅在古琴上,添了一抹异样的妖色。 薛珩听到异响,从外头奔进屋里来,只见殷湛的面泛白,唇边残留着几抹血渍。 他方才只觉那曲子能紧扣住每一个人的心,却没想到,殷湛为了唤醒清歌,是在以心血渡曲。 “送我回去……”殷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极力地不想表现出他的失态。 薛珩动了动唇,犹豫着问道:“你舍弃天山雪莲,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来救她,难道不准备再见她一眼?” “不了。你带着他们尽早离开京城,以后,不要再踏入京城半步。”殷湛说罢,缓慢地推着轮椅,出了屋外。 飞雪漫天,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四周白得晶莹剔透,好似那年的冬天。 殷湛伸手,从肩头挑了朵雪花细瞧,凤眸里盛满涟漪的光彩。 雪花在指尖融化,殷湛的眼皮子一点一点地阖上,到最后,再也睁不开,眼前只浮现出一张清丽的容颜。 再见了,清歌。 不对,应该是永别了。 第二十三章 不哭不哭 薛珩带着董清歌来到千里之外的江南,坐落在山水间的名城钱塘,以瓷器商的身份定居。 他告诉她,是大夫医好了她。 初来钱塘城的时候,董清歌一直沉默不语,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薛珩不断地开解她,后来,发现了唯一一件能令她感兴趣的事。 学医术。 董清歌从小接触过医术,但因为女子学医,向来为世人所不耻,再加上她过去又是相府千金,便放弃了。 在钱塘城过了一段日子后,他们认识了一位老大夫,前阵子,她又是大病初愈,便天天往老大夫的医馆跑。 一开始,只是帮着老大夫抓药,久而久之,她也能为前来医馆的患疾之人诊断。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一年的时间,悄然过去。 第二年的春天如期来临,湖边的柳条抽出绿芽,桃树上的花骨朵隐隐可见。 在这一天晚上,薛珩晚上回来时,带回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清歌,我今天出门,在路边捡到这个孩子,看着怪可怜的,今后,我们就收养了他吧。” 董清歌刚从医馆回来,抬头,见到小娃娃。 小娃娃穿着质地上乘的衣裳,脚蹬着鹿皮小靴,脖子上挂了璎珞。看上去,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不要的孩子。 此刻,他正睁着一双晶莹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董清歌。 董清歌犹豫了一瞬,眸色微凝。 随后,她别过头,一言不发地从薛珩身边走过。 “你喜欢就好。” 薛珩见状,没多说什么。 他明白,当年的记忆太过深刻,董清歌至今见到小孩子,都还会有阴影。 这时,小娃娃忽然抬头,奶声奶气地问薛珩:“爹爹,娘亲是不喜欢我吗?” 董清歌一愣,她没有想到,薛珩都已经让这孩子喊她娘亲了。 薛珩摸摸小娃娃的小脑袋,亲和地笑道:“你娘亲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今天有点累,暂时不能陪你。” 而他一说完,小娃娃就小跑到董清歌身侧,拽住她的裙角,嘴里说着不太连贯的话。 “娘亲,我会唱歌,我唱歌给你听,你是不是就不累了?” 说着,他便咿咿呀呀地唱着一首童谣。 他唱得磕磕碰碰,可董清歌的听着听着,红了双眼。 曾经,宝儿闹着不肯睡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唱歌给他听。 “你几岁了?”她哽咽着问,捏着棉布门帘的手僵在半空中。 “爹爹说我有两岁了。”小娃娃笨拙地比划着两根手指。 如果宝儿还活着,应该也有两岁了。 心口上的伤疤再次裂开,董清歌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忽见手背上有一滴眼泪,小娃娃仰起头,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 “娘亲,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唱的不好听?” 他费劲地踮起脚,想学着大人的样子,为她拭泪。 “不哭不哭,娘亲不喜欢,我就不唱,我帮娘亲擦擦泪。” 而小胖手怎么都够不着,他愈发着急,险些往后摔去。 董清歌反应过来,及时拉住了他。 “没有,你唱的很好听。”董清歌一边抹着泪,一边蹲下问:“你有名字吗?” 小娃娃稚气又认真地点头:“有,爹爹说,我就叫承意。” 承意?董清歌想起,当初,孩子只有一个乳名,还没来得及起名就已夭折。 或许,这个孩子跟她有缘,才会来到她的身边。 “好,你以后就叫承意。”她紧紧地抱住他,如获至宝般。 一旁的薛珩见到此情此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京中剧变 自从小承意出现后,董清歌的日子明媚了很多。 不在医馆的时候,她会带着小承意去西子湖边转上一圈,指着花花草草和山山水水,跟他讲诉着世间万物。 相较从前,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多,颊侧漾起的梨涡,融入了江南的水墨里。 这天,薛珩不在家,董清歌将小承意也带到了医馆中。 这日的患疾之人格外得多,在医馆外,排起长龙。 直到黄昏日落,门外还是有许多待诊的人。 董清歌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没顾上小承意。 等她忙完,想找人时,发现小承意不见了。 董清歌心中一急,跑到外面去找。 “承意,你在哪里?”夜幕降临,她仍然没有见到人。 就在她在街市上,东张西望时,身后有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叫道:“娘亲,我在这里。” 董清歌回头,见到是小承意,才没那么紧张。 在小承意身边,还站着一位处在不惑之年,身着赭色锦袍的男子。 不过,她暂时没有注意到,跑过去抱起孩子,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隔壁树下有人在下棋,我跑过去看,回来的时候,不认得路。是这位……”小承意嘴里吮着手指头,眼珠子盯着男子转了转,说道:“是这位爷爷送我回来的。” 董清歌听罢,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 “谢……” 感激的话还未说出口,董清歌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就惊讶得说不出来话来。 “父亲……” 她的父亲董丞相应该远在京城,又为何会出现在钱塘? 董丞相见到她,显然也是十分惊骇。 “清歌,这是你的孩子?” 董清歌点点头,算是默认。 “可你不是已经死在往生崖下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父亲,你随我到我家去,我慢慢说给你听。” 一路上,董清歌掠过殷湛那段,把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一遍。 董丞相庆幸女儿还活着,又连连感慨世事无常。 他也跟她详细说明了,从京城来到钱塘的理由。 “为父已经辞官了,就带着你母亲他们过来,打算在此度过晚年。” 董清歌顿感不解。 父亲一向有鸿鹄之志,从年轻时开始,就渴望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又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董丞相也觉得诧异。 虽然她远在钱塘,但京城发生那么大的变故,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驾崩了,新帝还未登基。”他说:“过去朝中,阉党仗着皇帝的宠幸,为所欲为,司礼监太监和锦衣卫横行其道,现在……” “现在怎么了?”董清歌也听到过一些风声,但是,过去一年,她尽量不去打探关于京城的消息。 再加上薛珩为了不让她伤心,有意不让一些事传入她的耳中。因而,她并不了解当今京城的局势。 “现在,司礼监和锦衣卫的势力已经被削弱很多。”董丞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先皇帝在世时,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太子,早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物色合适的继位人选。” “没想到,一年前,倒是出现了一个人,此人正是由先太子所出,流落在外的皇长孙殿下。皇长孙殿下认祖归宗后,先皇帝病重的这段时间,都是由他代掌国事。” “期间,他对阉党乱政的现象进行整治,导致殷公公的权力大不如前。” “可惜,近来,殿下突染恶疾,卧病在榻,众多太医都查不出病因。而殷公公的根基还在。如今,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朝中局势不明朗,为父和其他不少中立派的官员都选择辞官离开。” 董清歌听着,总算了然。 原来皇宫里,的确是变天了。 这一路上,董清歌都在思考着董丞相所说的话,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 据她先前所了解的,先太子和太子妃,好像就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十一公主薛静晚,哪里来的儿子? “父亲,照你的意思,殷公公之前就认得那位皇长孙殿下?还是说,是他劫持的皇长孙殿下?” 第二十五章 你成亲了 董丞相一顿,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对于同床共枕三年的人,她居然一无所知。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 “清歌,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薛珩在屋檐下等待,董丞相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珩打断。 在瞥见董丞相的一刹那,薛珩的脸色立马沉下,心一下子绷紧。 该让她面对的,终于要让她面对了吗? 他还以为,这场风雨会晚一些到来。 须臾,董清歌怀里的小承意,见到薛珩,咧开嘴,伸手扑过去。 “爹爹,我和娘亲去见爷爷了。” 董丞相听到孩子说的话,看向薛珩,不由更为诧异。 他问董清歌:“原来你跟三王爷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刚才在路上你怎么不说啊?” 一年的时间,原来可以发生这么多事。 董清歌觉得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便说:“父亲,你先进去坐,这件事,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董丞相点头,随他们进门。 而见到董丞相后,薛珩一直都心不在焉,在厨房,帮着董清歌刮鱼鳞片时,不小心割伤了手。 “三王爷,你今天怎么了?要不你先出去,这边让我来吧。”董清歌见状,急忙找纱布和药酒,帮他包扎伤口。 在薛珩离开厨房后,她微微蹙眉。 一顿饭下来,除了小承意,其他几个人都各有心思。 “爹,你刚才说,那位皇长孙殿下是什么人?”董清歌放下筷箸,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薛珩握筷箸的手一用力,心提到嗓子眼。 “今晚约了人看一个珐琅瓶,我差点给忘了。”随即,他起身出去,“我过去一趟,你们慢慢聊。” 董丞相看着薛珩离去的背影,想了想,觉得董清歌现在的日子很幸福,既然不知道,就让她永远都不知道吧。 “哦,一位流落在民间的殿下,说了你也不认识。” 董清歌仍觉有异,刚想继续问,董丞相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清歌,为父之所以辞官来到钱塘,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 “虽然为父气你不自爱,坚持要嫁给殷湛,跟你断绝关系,但在心底里,为父跟你母亲,还是在乎你的。” “在得知你中箭坠崖后,你母亲伤心欲绝。从那时起,为父就后悔了,不论是什么,都比不上你们重要。” “如今,三王爷待你这么好,你母亲知道,也会欣慰的。” 董清歌的眼眶微潮,喉间微哽,后又说道:“是女儿不孝,给你们添烦恼了。” 董丞相没再透露什么。 而当天晚上,董清歌休息的时候,做了个噩梦。 一年来,不愿再想起的人重新出现在梦里。 金碧辉煌的皇宫浸染在血色和火光里,四周厮杀声一片,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尸首。 在大火里,她仿佛看到殷湛,而他全身上下都是血…… 董清歌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起身,走到窗子边,看着被乌云遮掩的月,心想,当初,离京的时候,薛珩告诉她,是薛静晚救了殷湛,让她心里不必再有负担。 可是,这会,她的心里为什么会有不详的预感? 第二十六章 前去赎罪 薛珩到半夜才回来,醉意朦胧,跨入厅中。 “你喝酒了?”暗中,董清歌忽地出声。 薛珩的酒顿时醒了大半,迟疑了一会,他才道:“怎么不掌灯?” 说着,他擦亮火折子,点了烛火。 微弱的烛光里,董清歌抱着一把古琴,眸色冷冷,玉指抚过琴弦,落在断裂的琴弦处。 “这把琴是我当初托你帮忙从殷府带回的,因为,这是我唯一牵挂的东西,可不知道为何,上面会有那么多血渍。” “一把琴而已,毁了就换把新的。”薛珩愣了愣,而后,笑得云淡风轻。 董清歌叹了声气,喃喃言语,“不,这是他送的,在两年前的一个冬天。昨天,听父亲一说,我……。” 薛珩一惊,生怕她发现什么。 思忖片刻,他的眸子闪烁,说道:“清歌,你不要胡思乱想,京城中的事太过遥远,跟我们没关系。” 董清歌看向他,没再继续说话。 此时,纵是薛珩掩饰得再好,眉宇间却仍是流露出些许忧色。 “薛珩,谢谢你。”许久,董清歌的颊边晕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薛珩讶然,不解她这声“谢谢”的含义。 过去一年,董清歌不会这么称呼他。 无论怎么样,他都走进不了她的内心。 董清歌起身,抬头看向窗外,踩在月的浮光里。 “谢谢你当初带我来到钱塘,又在这一年里,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所做的一切。只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董清歌,不会脆弱得只能寻死觅活。” “在医馆的时候,我见过太多的患疾之人,知道世间还有各种各样的痛苦,我的人生也还有很多种可能。” “所以,现在的我,不会将一颗心都只放在一个人身上。” “况且,对我而言,那个人如今遥远得就像天上的月。” 言罢,薛珩踉跄后退一步,眸底浮现出一片惊恐。 “你都知道了?” 难怪今夜的她,这么反常。 他想尽办法,隐瞒消息,可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出去打探过了。原来,从前那个当了我三年夫君的人,竟然会是当朝的皇长孙殿下。”董清歌点头,安静得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 其实,她在刚刚得知此事的时候,内心是十分惊诧,只不过,过去半天,她想了很多,渐渐地重归平静。 随后,董清歌走到古琴边,轻拨琴弦,说道:“现在想来,我是何其有幸,居然能收到殿下的一份重礼。” 薛珩倒抽几口凉气。 既然她知道了真相,为何还会如此平静? 下一刻,董清歌则认真地说道:“薛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承意就要麻烦你一个人照看了。” “离开?”薛珩皱了眉头,然后,他立马想到一个可能,“你要去京城找他?你知道你进入皇宫,会有多凶险吗?” 董清歌摇摇头,“我去京城,但不是为了找他。” “一年前,我给他下过毒。我听说他如今染上恶疾,可过去的那些年,他虽在鬼门关走过无数遭,却从没有病过。” “不知道跟我当初下的毒有没有关系,那杯酒毒性很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不就成了整个大魏皇朝的罪人了么?” 她与他之间的纠葛是一回事,但面对国家大事又是另一回事。 董清歌自讽般地笑了笑。 之前,她以为他是前途无量的驸马。 不曾想,他居然是万人之上,令人高不可攀的太子遗孤。 如今,他站在万人瞩目的位置,众星捧月。而她,只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孤芳自赏。 “我只是想要去看看他的情况,至于其它的,我根本不会去想,也不是我该想的。” 第二十七章 是放不下 薛珩知她主意已定,再劝,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便不再劝阻。 只是,他的心底里,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私心。 “清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还有可能,你还会与他重修旧好吗?” 董清歌听后,静默了一瞬。 万千画面从她脑海里掠过,全都是以往,她待他的冷酷和决绝。 “我去京城,只是不愿让殷公公的阴谋得逞,让自己成为大魏朝的罪人。可这并不代表,我会忘掉过去的一切。” 她努力地让自己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重陷于囹圄之中。 薛珩的眼角有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凝望着她的眼,徐徐问道:“好,我和承意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他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董清歌别过视线,想了想,又道:“等我回来,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在这个世界上,薛珩是最令她感到亏欠的人。 她想过了,等她回来,说不定她可以尝试着跟他在一起。 第二天,薛珩起了个大早,带着小承意一同出门。 等他回来的时候,董清歌已经离开。 厅中,桌上还有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爹爹,娘亲怎么还不回来呀?”小承意回来不见董清歌,扬起一张白豆腐似的脸,好奇地问。 薛珩抱着小承意在桌边坐下,苦笑一声,“她去找你真正的爹爹了。” 他在心里暗想,董清歌打算入宫的理由,真的只是像她说的那样吗? 还是说,在她的心底里,其实,并不希望看到殷湛出事。 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滴溜溜地转着,并没有听懂。 * 十余天后,董清歌来到了京城,这片承载了她十数年记忆的故土。 她找了一家客栈下榻,打听可以进宫的方法。 为了掩人耳目,她乔装打扮,剪碎几缕头发,用鸡蛋将碎头发沾到眉毛上,让原先的蛾眉变成粗眉。 然后,她将药草的汁液涂抹到脸上,让原本白皙的脸色变成蜡黄色。 最后,她再往脸颊和鼻子上,贴上假的伤疤。 确保没人能认出她后,她才敢露面。 “姑娘,当今皇长孙殿下恶疾缠身,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便向天下重金悬赏名医。” “外边那城墙上张贴着一张皇榜,如果你的医术高明,能治好他的病,这百万两黄金就到你手里,你可就发财了。” “但是……” 客栈老板娘听说董清歌想进宫,跟她详细说了这个方法,说到后面,又有些犹豫。 “但是,先前有许多江湖郎中试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出来。” “你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去冒这个险。” 董清歌听后,微笑着谢过老板娘。 毅然出去,揭下了城墙上的皇榜。 为了不让人听出她的声音,她干脆伪装成一个哑巴。 身为曾经的相府千金,她自然懂一些宫里的事。 如今,殷世钦和殷湛两边的势力在互相对抗,谁若是敢去为殷湛诊治,势必会得罪殷世钦。 惜命的人是不敢参与到这种宫闱之事中。 可是,她却偏偏往刀口上撞了。 第二十八章 是不是她 经过一系列的盘查后,董清歌如愿来到皇宫。 在殷湛的寝殿之内,安息香的香气缭绕。 太监躬身,一抖拂尘,撩起层层帘幔,引她来到榻前。 隔着最后一层鲛纱帘帐,董清歌为殷湛号脉。 虽然未曾见到他的容颜,但是,她全程一直提心吊胆,以致于手微微发抖。 她曾经认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可到头来,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有所接触。 旁边的小太监见她额头上渗出汗珠,不免担忧地问:“哑姑娘,这陛下的病,你是有把握,还是没有把握?” 他的唇边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暗叹,看来又是一位可怜的大夫。 董清歌听罢,立马回过神来。 而下一瞬,放在丝线上的手指一颤,一颗心骤然静止。 殷湛根本不是染了什么恶疾,而是中毒。 她的面色蓦地一僵,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薛珩当时,明明告诉过她,说薛静晚用天山雪莲救了殷湛。 既然如此,为何又会有残留的剧毒? 更诡异的是,他的体内还有另外一种毒,两种毒药混在一起,渗透到他的经脉中,难怪众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哑姑娘……”小太监再次唤道。 闻声,董清歌敛起异样的情绪,转头,比划着手势示意。 “殿下是身中奇毒,我先开一副方子,再准备一些药膳,先来压制一下他体内的毒。” “至于解毒的具体方法,麻烦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好,杂家让人去煎药,姑娘先随我去偏殿歇息,待明早再为殿下煎药。”小太监笑着颔首,为她引路。 董清歌点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 偏殿四周,都有大内侍卫把守,形同看押。 董清歌困意全无,正在焦头烂额地翻阅着从钱塘带来的医书,想要寻找解毒之法。 可她将一本医书翻遍,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两种毒药的记载。 她到底该怎么救他? 冥思苦想之际,董清歌的视线掠过偏殿的一角。 只见在角落里,放置着一把由绸布遮盖住的古琴。 董清歌一愣,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掀开绸布,落入眼中的古琴琴尾处点缀着一朵落梅,形制与她带去钱塘的那把无异。 她不太能理解,殷湛为什么要做一把一模一样的古琴放宫里。 随手拨出几个音调,就连音色也是相似。 董清歌的眸色暗了暗。 月上柳梢头,琴音袅袅,一夜的时间悄然流逝。 翌日,寝殿里,殷湛身上覆着一层锦被,紧闭着双眼。 待他醒来时,如画般的剑眉微微皱起。 环顾四周,他才知昨夜不过是一场梦。 他竟然又梦到她了。 依然是那日大雪中,她信手抚琴的一幕。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远离他的生活,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殿下,该用膳了。”这时,小太监前来,恭敬地低下头。 宫人们缓缓上前,为殷湛更衣。 此时的殷湛,棱角分明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绝美。 举手投足之间,出生于帝王之家的贵气浑然天成。 殷湛想起昨晚的梦境,一边换上常服,一边问道:“昨夜,宫中可有人抚琴?” 第二十九章 认贼作父 小太监回道:“琴音是从偏殿里传出的,应该是昨儿个来的那位哑巴医女所奏。奴才这就去告诫她,让她不许再抚琴,以免扰了殿下清梦。” 殷湛微怔。 原来真的有人在抚琴,他还以为,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少顷,他清了清嗓子,不失威仪地说道:“不必,本宫倒是觉得这琴音甚为悦心。” 小太监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了然。 随后,他便禀道:“昨天,她为殿下号脉,说法与之前来的几位大夫无异,都称殿下是身中剧毒,殿下,你看……” 殷湛微拢眉心,眸中一缕忧色一闪而过。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早在他出生后,殷世钦就给他喂下剧毒。 殷世钦想要一个听命于他的傀儡皇帝。 当年,身为储君的太子向来看不惯殷世钦的作风,曾在很长一段时间,跟先皇弹劾过殷世钦数次。 这种做法,也招来殷世钦的记恨。 殷世钦心知,一旦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自己的日子就到头了。于是,殷世钦一不做二不休,暗中害死太子,并仗着先皇对自己的宠幸,一手遮天,掩饰了太子真正的死因。 在那个时候,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 为了让自己实现真正的大权在握,殷世钦在太子妃临盆后,从外面抱来一个女婴,与真正的皇长孙进行掉包,打算亲手培养出一个傀儡,待到皇帝驾崩时,再推出这位遗落在外的皇长孙。 太子妃在生产后,郁郁寡欢而死。 知晓此事的人,全都被殷世钦追杀。 一开始,在殷世钦身边长大的殷湛,并不知情,甚至,还真的以为殷世钦是他的救命恩人,心甘情愿为其卖命。 直到十二岁那年,一位曾伺候过太子妃的老嬷嬷死里逃生,来找到他,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认贼作父。 除了深仇大恨外,他还见识过殷世钦的暴政。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下定决心,要铲除阉党,将殷世钦的势力连根拔起。 因而,表面上,愈发地听命于殷世钦,在背地里却有自己的算盘。 他暗中组建自己的势力。 数月前,在先皇大限将至的时候,他的身份也终于昭告于天下。 他掌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殷世钦的势力根除。 他与殷世钦反目成仇,却不想,原来殷世钦早在多年前,为了防止他将来有异心,就给他喂下毒药。 而在一年前,董清歌给他下过毒。即使服了解药,他的体内尚有余毒。如今,这两种毒在体内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在一时之间,还不至于毒发身亡。 先前,也来过许多大夫,可目前尚未有人能根治,就算有,殷世钦也不会允许。 寻思片刻,殷湛即是吩咐道:“让她在宫里再待两天,就安排她出宫吧。” 先前的诸多大夫已经丧命,他不想再有无辜的人卷入斗争中。 现在,殷世钦已经快被他逼到绝境,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可以。 “殿下不考虑让她多留几日?说不定,这位姑娘还真的有解毒的方法。” “不用。” “奴才遵命。”小太监无话可说,随即,他将一个瓷盅端到御案上,询问道:“殿下,那你要不要试一试这药膳?” 第三十章 翻身压下 “好。”殷湛漫不经心地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瓷盅,开始品尝。 清冽的药香,陪随着滑腻的口感,让其不像是普通的药膳,更像是精心烹饪的佳馔。 而在品过一口后,殷湛的面色蓦地一沉,握勺柄的手僵滞。 这味道,怎么那么像出于她的手。 难道…… 小太监见他脸色变了,讪讪地问:“殿下,可是这药膳不合胃口?” 殷湛放下瓷盅,本想立马召见所谓的哑巴医女。 转瞬间,又想到,这宫中处处凶险。 若真的是她,他正大光明地召见,反而会重新将她置于险境。 “本宫近来寝食难安,昨夜听那一曲琴音,夜眠甚佳。”殷湛淡淡落声,“所以,今夜就让她来本宫殿中抚琴吧。” “还有,今晚,本宫不需要人伺候。” * 入夜。 寝殿里,所有的宫人全部被屏退。 董清歌惴惴不安地步入寝殿,坐到古琴前,调拨出一个音。 她不清楚,为什么殷湛会突然让她过来抚琴。 莫非是他发现什么了? 董清歌一边抚琴,一边瞄向前方。 可半个时辰过去,榻上的人没有一点动静,似是真的睡觉了。 一扇窗子微微敞开,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 此时,夜晚的风随着梨花香飘入,拂开帘帐的一角,露出一双骨节匀称的手。 董清歌看去,思绪凌乱,一下子弹错了音。 “怎么回事?”榻上,忽地传来一个慵懒地声音。 闻言,董清歌吓了一跳,立马收回手,俯身行礼。 她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殷湛身着黄缎寝衣,他坐起身来,伸手撩开帘帐,就着昏暗的烛光,打量着她。 见她身子曼妙,身上散发出如幽兰般的气息,他的眉梢逐渐浮上清冷的笑意,却不动声色。 过了会,他才说道:“本宫问你话呢?如此简单的一支曲子,为何会弹错?” 董清歌怯怯地低下头,须臾,抬手打着手势。 “民女只懂一点皮毛,技艺不精,还望殿下恕罪。” “哦,本宫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殷湛像是恍然大悟,随后,又道:“你去取一盏灯过来,本宫今晚睡不着,先批阅一会奏折。” 董清歌起身,不安地起身,走到烛台边,端起一盏错银铜灯。 她寻思着,逃跑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便硬着头皮上了。 董清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恭恭敬敬地递去铜灯。 她一直不敢抬头看。 忽然间,腰后多了一只手。 一阵天旋地转,她人已到了榻上,差点惊呼出声。 殷湛夺过铜灯,稳稳地握在手心,没有让一滴灯油落下。 随后,他侧过身子,屈膝,将她压在身下。 董清歌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龙涎香的香气扑面而来,压迫感越来越强烈。 于是,她干脆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被褥。 “你到底是谁?”灯火闪烁,殷湛的眸色晦暗,如暗夜幽潭,却又隐含着一点期待。 董清歌的脊背一僵。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继续打手势。 “民女只是个普通的医女,不知哪里冒犯了殿下?” 一双凤眸里泛起点点光泽,殷湛微挑眉,单手按住她的半边肩膀,将铜灯一点点放下,仔细地照着她的脸。 黝黑的面色和鲜明的疤痕落入他的眼里,跟记忆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容颜。 殷湛的眉宇间,多了一抹失落之色。 可他心里仍存希冀。 “睁开眼睛,看着本宫!”低醇如美酒的声音,带着丝命令的意味。 第三十一章 没有羁绊 董清歌咬着唇瓣,握紧拳头,半晌,没有睁开眼。 感觉到怀里的人抖若筛糠,殷湛忽地清醒过来。 他心里的思念有如此之深,居然已经到了,把有相似感觉的人都当成是她的地步。 “你没有冒犯本宫。”须臾,殷湛松开了手,转到一旁,示意她可以下去。 “只是你给本宫的感觉,太像本宫所认识的一位故人。”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董清歌下了榻,正急匆匆地准备离开,听到这句话后,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随后,她鬼使神差般地转过头,用手势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那殿下的这位故人,现在在哪里?” 她低垂着眼睫,尽管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但殷湛莫名地对她有一种亲近感。 许久,他的眸光幽远,似笑非笑道:“不知道,或许在百里远的地方,或许在千里之外,又或者……在天涯海角。”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憎恶,倒像是不舍。 董清歌心中纳闷。 他过去那么厌恶她,如今,她消失了,他不该高兴才对么? 眼前的这个女子勾起了他的回忆,殷湛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困,反而很想找一个人倾吐,被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感情。 于是,他又说道:“你今晚就陪本宫聊聊吧。” 他是想跟她说些什么?董清歌愈发不解。 殷湛的眼里,水波澹澹,静默了一瞬,他勾唇细问道:“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董清歌心中大惊,忙摇摇头。 所幸,脸上的药材汁液遮盖了她煞白的脸色,才没有让他看出异样。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殷湛又是问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往昔的爱恨,悉数涌上心头,恍若昨日。 董清歌仿佛还能品味到喉间的那股腥甜,和心中永远无法忘却的痛楚。 而她仍是咬紧牙关,再次摇头。 只听殷湛低沉沙哑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她的耳中。 “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太子遗孤的时候,我孑然一身,手上沾满鲜血,我告诉自己,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是不可能有感情的,唯一有的是一颗报恩的心。” “等我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错把豺狼当恩人。从那时候起,我明白我身上背负的仇恨和责任。” “所以,我更加需要收起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能让人从我身上找出软肋,以免将来对我造成威胁。即使有,我也应该及时拔掉那根软肋。” 董清歌听罢,不免诧异。 她从前也一直认为殷世钦是殷湛的救命恩人,从没怀疑过殷湛对殷世钦的心思。原来,在他心里,早就知道仇人是谁,从而更加地残酷无情。 可那无情只是对别人吧。 曾经的她,也以为殷湛残酷无情,可直到薛静晚出现,让她看到了他柔情的一面。 按他现在所说的,莫非那只是假象,可是,又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那么做? 董清歌百思不得其解,又用手势询问:“殿下说的软肋,可是过去那位十一公主?” 对于她的问题,殷湛并没有起疑。 毕竟,他跟薛静晚的大婚,当时天下皆知。 她这么以为也不稀奇。 “不是。”殷湛直接否认,不无感慨地说:“在前面的二十年,我做到了无情无欲。我原本在想,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到四年前的上元节,异数出现了。” 第三十二章 永远恨他 董清歌听出了一点端倪,心跳骤急,手心冒出细密的汗。 她总觉得殷湛接下来所说的,会颠覆她过去的认知。 说起四年前的上元节,殷湛深邃的眼眸里盈满华彩,连眼角眉梢都挂了暖意。 “那天,在秦淮河边,追思亡父亡母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姑娘。我第一次动了心,但那也只是心动而已。我不想让这位无辜的姑娘跟我一起受罪,所以,并没有把她真的放在心上。” “可她后来还是嫁给了我,她也的确是个好妻子,可惜,不应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于是,我从一开始便疏远她,等着将来寻个合适的机会,跟她和离,让她另寻良人。” “只不过,我太高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真的走入了我的内心,我贪恋她的温暖,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久一些,便将和离的事一拖再拖。” “终于,她引起了殷世钦的注意。为了不给自己留下羁绊,也为了保护她,我不得不用最狠绝的方式,伤了她的心,逼着她离开,哪怕她会……永远恨着我。” 夜,静的出奇。 殷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静静地淌入董清歌的心里,最终,在她心底燃烧起来,如火燎原。 他刚才说了什么? 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有她的存在? 董清歌感觉荒唐得可笑。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她跟他在一起三年,为什么从不知道她在他心里那么重要? 董清歌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殷湛灼灼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再一次问道:“本宫问你,如果你是她,你会恨本宫吗?” 恨! 当然是恨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多的爱恨都会归于沉寂。 董清歌觉得自己的心里,只有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涟漪。 “我不知道。”她抬手比划:“但是,殿下不需要为一个人伤神。殿下一表人才,又马上是一国之君,这天底下,还会很多姑娘都会喜欢你。” “这不一样。”殷湛笑着叹息,怅然若失,“之前,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可当我真的将那根软肋拔掉后,伤口处却总会隐隐作痛,再也无法愈合。” 那是无形的伤口,每当被记忆揭开,却总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这所有的痛楚,都会让他在仅存的生命里,慢慢品味。 这些话,他也再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董清歌咬紧牙关,眼眸上蒙上一层细密的水雾。 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成了事实,她却一点都不感到欣慰。 相反,他的这些话只会让她感到格外沉重。 她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负担,一个在他计划之外的负担。 时隔三年,董清歌再一次感受到,心被扎得生疼的感觉。须臾,殷湛敛容道:“好了,你下去吧。你的琴弹得不错,等明日,你出宫的时候,将这把琴也一同带走吧。它也算与你有缘。” 出宫? 董清歌还没从他先前的话里,回过味来,现在,又是一愣。 她的目的还没达到,出宫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需要先为他解毒。 “殿下,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怕我说出去吗?” 第三十三章 心头之血 殷湛变了脸色,唇边勾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本宫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也出不了这个门。” 话音一落。 刹那间,门外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随即,寝殿的门被打开,小太监跑进来,禀道:“殿下,殷公公来了,说是关心你的病情。” 一阵阴测测的笑声,倏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殷世钦步入寝殿,脸上堆满笑意,朝着殷湛走过去。 在路过董清歌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转头细瞧,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杂家听说新来了一位医女,深得殿下喜爱,想要就是这位姑娘了。” 他凑过去,笑眯眯地问道:“那请问这位姑娘,殿下的病情如何了?” 董清歌深知,殷湛和殷世钦之间的恩怨,明白不能让殷世钦了解他的情况。 她无奈地摇摇头,表示暂时还不知道。 殷世钦本不想这么轻易地让她离开,但殷湛笑道:“殷公公来的正好,近日,邻国使臣来访,本宫刚想与公公谈谈有关明天宫宴的事情。” 殷世钦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随后,就有小太监带着董清歌缓缓退出,留下殷湛和殷世钦在殿内。 * 董清歌回到偏殿后,一边回想着殷湛说的那些话,一边继续翻阅着医书,心中烦乱得厉害。 连着两晚都没睡好,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晨光破晓,董清歌还迷迷糊糊地趴在桌案上,脑袋下,压着一本医书。 这是钱塘那位老大夫祖传的孤本。 她眨动眼睛,在忽然间,落入眼中的一页上,有一条记载。 上面写的是,只有用千年天山雪莲滋养过的心头之血做药引,才能解此毒。 天山雪莲?心头之血? 董清歌愈加发懵,连那位老大夫这辈子都没见过千年天山雪莲,她要上哪去找? 在她犯难时,有太监进来,说道:“哑姑娘,麻烦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杂家出宫。” 董清歌着急了,忙抬手。 “可是,我还没有将殿下的病医治好。” “殿下说了,不用你医治了。” “好吧,那我再为殿下开一副方子。”董清歌转了转眸子,见不能违抗旨意,只得写下方子后,先随着太监出去。 两人在甬道上走着,董清歌望着重重宫阙,心道,这一出去,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进来。 而殷湛很可能会死去。 一想到这个可能,董清歌的心里莫名一慌。 她观望四周,倒退几步,趁着太监不注意时,悄然溜走。 董清歌跑入一处宫苑内。 相比其它宫苑的繁华,这里明显冷清破败许多,宫墙上布满苔藓,连一个宫人都没有。 “放我出去!”就在此时,一个凄厉的女子尖叫声蓦地响起,显得格外瘆人。 “殿下说过,要宠我一生一世,怎么又会把我关在这冷宫里受罪,一定是你们在骗我!” “放我出去!我要见殿下!” 董清歌本不想在这里多待,但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 细细分辨之下,她终于记起来。 这是薛静晚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疯癫痴傻 “嘎吱--” 一扇老旧的门被推开。 铁链束缚在薛静晚的身上,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眯起眼睛,伸手挡了挡视线。 薛静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一时之间,有些不能适应。 眼前,有一个人影缓缓出现。 薛静晚理了一下爬满虱子的头发,习惯性地颖指气使。 “你是谁?快给我一点吃的,我告诉你,我过去可是公主,现在是皇长孙殿下的正妃,未来的皇后,惹恼了我,我就要你好看!” 董清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薛静晚蹙紧眉心,抬头看去。 “你是……你是董清歌那个贱人?”少顷,薛静晚惊愕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死了吗?那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虽然这张脸是陌生的,可董清歌看她时,那种凌恨的眼神,薛静晚永远都忘不了。 董清歌一转眸,想否认,已是来不及。 薛静晚瞪着她,看了许久,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在忽然间明了。 “哈哈哈……” 薛静晚似疯似傻般大笑,眼里透着浓厚的悲哀。 “我本以为殷湛真的能狠心杀你,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障眼法!” “难怪那次,以他的身手,还会在往生崖底伤成那样,原来,那是因为救你。他不仅没在伤害你,反而,是在保护你!我居然还以为傻傻地以为你已经丧命在崖底!” 往生崖? 董清歌愈发迷茫,三年前,薛珩告诉她,往生崖底下是一个寒潭,她是因为掉入了寒潭,才没有死。 可是,听薛静晚说的,并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她开口问。 薛静晚扬起头,原先娇俏的一张脸,如今变得坑坑洼洼,让人不忍直视。 “董清歌,虽说他爱的人是你,但你确实挺可怜的,因为连你也被他蒙在鼓里。” “为了护你,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当初,在殷公公的寿宴上,为了让你平安地随着三王爷离开,他故意输给三王爷。” “你坠下往生崖,他舍命救你,数位御医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就连后来他突染恶疾,我怀疑都跟你有关。曾经,他在天牢里中毒的时候,我将天山雪莲给了他。按理来说,他服了天山雪莲,应该百病不侵才对。” “难不成,也是拿天山雪莲去救你了?” “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在他心里有多么重要吧……哈哈哈……” 薛静晚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董清歌的确一无所知。 此刻,她大为吃惊。 她只记得,那天,从天牢里出来,自己确实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不曾想,竟然病得那么严重。 更不曾想,是殷湛用天山雪莲将她救活的。 怪不得,以他那么好的刀法,当初竟然没伤到她的骨头,朝她射出的那一箭,离她的心口也还有一寸之遥。 殷湛居然为她做了这么多,而从没告诉过她。 董清歌心神大乱。 心尖上犹如被梆子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让她的眼眸有过片刻的恍神。 薛静晚见状,就明白她的猜测都是真的。 想起殷湛是如何待自己,她的心中闪过疯狂的嫉恨,致使她的面目更为狰狞可怖。 “他对你用情至深,可是,你知道,他又是怎么对我的吗?” “在我还是公主的时候,我风光地嫁给他,可他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后来,他恢复了皇长孙的身份,我才明白,多年前,我是那个跟她掉包的女婴,我的公主身份是偷来的。” 第三十五章 上黄泉路 “那个时候,先皇想赐我三丈白绫,让我自己了结余生。殷湛保下了我,我还以为他心里至少有我。” “而到头来,我不过是他用来迷惑殷公公的一个工具。当他将权力握在手中,与殷公公决裂后,殷公公拿我威胁他。他却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要多谢殷公公帮他解决心头之恨。” “我做为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就被丢在冷宫里,与虫蛇鼠蚁为伴,每天都饱受折磨。而他从来不曾关怀过我。” 一夕之间,她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每天,在这冷宫里大喊,仿佛永远看不到希望。 薛静晚张狂地笑着,言行里尽是对命运的不甘。 董清歌听着她的嘶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淡淡道:“薛静晚,你其实一点都不无辜,只不过,如今所有的报应都落在你头上!” 薛静晚自作自受,她根本不可能会有所同情。 “你给我闭嘴,给我闭嘴!”薛静晚咬着牙齿,想挣脱开铁链,向董清歌扑过去,以解被折磨一年的恨意。 但那也是徒劳。 铁链的“嗒嗒”声响个不停。 董清歌转过身,不打算在这多做停留。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如何为殷湛解毒,自然是先赶过去。 薛静晚当初所种下的恶果,往后的日子里,就留给她自己慢慢品尝。 却听薛静晚在她身后继续喊道:“董清歌,我在这里受罪,你以为你会安然无恙吗!” 董清歌的脚步一顿。 正在思考她这句话的含义。 面前出现的一个人,顿时让她心中发寒。 殷世钦就在站在她面前,双手负于身后。 “董大小姐,别来无恙啊!”他笑得阴森,毫无血色的脸在日照下一览无遗。 一开始,他差点被殷湛骗了,以为殷湛真的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并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扔去喂狗。 没想到,那小子还把她保护得那么好。 幸亏昨夜见到她以后,他心中有所起疑。 薛静晚见到他以后,面目上满是求生的渴望,她想朝他爬去。 “殷公公,我把人给你引来了,你总可以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 “那是当然。”殷世钦拉长了语调,随即,上前几步,蹲下来,一把拧断薛静晚的脖子。 “既然你这么想离开,杂家送你上黄泉路。” 薛静晚当场咽气。 董清歌见到这一幕,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住,虚脱得退却几步。 原来,薛静晚是故意引她过来的。 看着殷世钦又朝她走近,她提心吊胆地问:“你想做什么?” “你放心,杂家留着你还有用处,暂不会取你性命。”殷世钦微扬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 御书房里,殷湛照常在批阅奏折。 纱窗筛过一缕阳光,打在他缺乏血色的面颊上,让他转头看了眼窗外。 想起昨晚,那位在他记忆里,连样貌都很模糊的医女,心中竟有一分牵挂。 “她已经走了吗?”他问身边的太监。 太监点点头,“禀殿下,几个时辰前,奴才就让小喜子送她出宫了。” 殷湛放心了许多,将视线重新放在奏折上。 太监却又说道:“这位姑娘可真是有心的,给她的赏金,非但一文不要,还留了解毒的方子下来。只是这位姑娘太过年轻,这法子不一定有效。” “解毒的方子?”殷湛饶有兴致道:“把那方子拿给本宫看看。” 太监取出一份信笺,递了过去。 殷湛接过,原只是打算随便看两眼,但在看清上面的字迹后,神色骤变。 第三十六章 鹦鹉啄心 当初,董清歌的才貌皆是京都一绝。 她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在数年前,就曾被太后夸赞过。 而今,殷湛竟在这张信笺上,看到了同样的神韵。 虽然被刻意做了些改变,但笔尖的神韵未变。 果然是她! 怪不得,昨晚的那位医女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 低垂着的长睫轻轻颤动,殷湛只感觉眼眶微潮,连捻着信笺的指尖都忍不住抖动。 尽管她再恨,可在得知他的情况后,她还是放不下他。 不过,她既然又走了,那也好。 “张公公,将它收起来,然后,你先出去吧。”殷湛又不动声色地将信笺撂下。 太监才刚出门,送董清歌出宫的那位小太监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张公公,不好了,那位姑娘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 “你怎么连个人都能跟丢!” 两人议论间,对话已经传入殷湛的耳里。 人不见了?殷湛一拍桌案,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尽管心里满是担忧,他还是竭力没有表露出情绪,而是冷静地吩咐:“派人去找,记住,要悄悄地找,不要透露风声。” 说罢,两位太监急匆匆地去办事。 殷湛的心弦紧绷。 今晚,还有一场接待邻国使臣的宫宴,但愿,不要在这时候出岔子。 * 晚间,宫宴上。 婢女们端着酒壶和水果糕点,低眉顺眼地侍奉在席间。 坐在最前面的殷湛,手指摩挲着杯壁,面上虽是洋溢着笑容,但是,心里仍在牵挂着董清歌的下落。 殷世钦拿过婢女剥好的橘瓣,丢进嘴里,时不时地观察往殷湛那边看过去。 待歌舞进行到一半,殷世钦幽幽出声道:“杂家看殿下心情不佳,可是这歌舞不得殿下的心?” 殷湛微微一笑:“殷公公多虑了,本宫觉得这歌舞甚好。” 下一刻,他的笑容便是僵硬下来。 只听殷世钦说道:“杂家给殿下安排一出戏,想必殿下一定会感兴趣。” 话音一落,殷世钦一拊掌,场中的歌姬舞姬全都退到一边。 很快,几名侍卫擒着一位蒙着黑色面罩的女子进来。 女子荆钗布裙,双手被绳子束缚住。 而两把寒光凛凛的刀,正架在她纤长的脖颈上。 当她的面罩被摘下,露出真容后,在场有人惊呼一声。 “那不是曾经的董大小姐吗?” “对啊,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 殷湛定睛望去,见确实是董清歌后,面色煞白,手中的酒樽滑落在地,溅出酒液。 殷世钦很满意殷湛的反应,继而,又缓缓说道:“杂家的院中,圈养了一只以食人心长大的鹦鹉。若是用珍贵药物滋养过的心,更是符合它的口味。” “这位姑娘的心,杂家的鹦鹉应该很喜欢。所以,杂家想给殿下演一出活琢人心的戏。” “这类似的戏码,殿下应该不陌生吧。” 殷世钦将最后一片橘瓣放入口中后,手搁在身侧婢女的头顶上,微一用力,血液当即从婢女的头上溢出。 那婢女来不及呜呼,就已颓然倒地。 而他笑意不减,露出一排牙齿,却仿若森森獠牙,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第三十七章 血溅当场 在场的许多皇亲贵族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到,纷纷尖叫出声,似惊恐的鸟雀。 “殷公公若是把这皇宫当成你开玩笑的地方,那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殷湛紧绷着脸,如鹰隼般的目光,税利地射向殷世钦。 殷世钦坦然自若道:“陛下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杂家,好歹我们曾经也是父子一场。” “如果殿下真舍不得,这位曾经的槽糠之妻,那也好办。杂家的要求也很简单。” 随后,他勾勾手指,就有人提着一只金丝鸟笼进来。 鸟笼里面,色彩斑斓的鹦鹉,正瞪着豆大的眼珠子,扫视着自己的猎物,如凶神恶煞般。 董清歌见了鹦鹉,心中发怵。 她睁着清亮的大眼睛,想起殷世钦的话后,眸光不住地闪烁。 她当然清楚,殷世钦抓她来,并不只是想为了演一出血腥的戏码。 她不愿意连累殷湛。 眼看着殷湛欲要动唇,董清歌马上喊道:“殿下,我的事不用你管,今天,我就算真的死在这里都不关你的事!” “啧啧。”殷世钦听后,似是感慨万分地走到她身边,感叹道:“殿下,她曾被你伤得那么深,到了这个时候,好像还在为你着想呢。” “不得不说,杂家过去的干儿媳妇,这脸蛋才情可都是一等一的。要这么残忍地对她,杂家都觉得可惜了。” 说着,他毒蛇一般的目光立马缠上董清歌的脸。 而后,他的手也伸出去,在她的面颊上抚摸过。 “别碰我!”董清歌异常抵触他,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待到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唇边时,她狠狠地咬下。 “嘶——” 殷世钦呼了口气,看着指尖上冒出血珠,竟是放到嘴里吮吸起来。 “时隔这么久,这干儿媳妇的模样没变,爪子倒是变利了。” 他轻轻地凑过去,细嗅一番,喃喃道:“儿媳妇,你的性格杂家倒是越来越喜欢了。可是,殿下若不想救你,就算是杂家再怜惜你都没用啊。” 董清歌轻蔑地瞥过去一眼,讽笑一声:“我不用你怜惜。如果我真的丧命在此,也是顾全大局,自会有人替我报仇!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可照你的所作所为,将来必定是会遗臭万年。” “那可未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胜负,而且,这历史向来是由成功者书写。”殷世钦猖狂地大笑。 立在他肩头的鹦鹉早已张大嘴巴,迫不及待地要扑过去。 殷世钦抬手摸了摸鹦鹉,望向殷湛,说道:“殿下,你如果还要继续考虑的话,她可就真的要血溅当场了。” “你想要怎么样?”殷湛抬眸,冷冷道。 在看向董清歌时,他却仍旧流露出一抹担忧。 这很快就被殷世钦捕捉到。 殷世钦诡秘地勾起嘴角,“也不需要殿下你怎么样,只要你还像过去一样听话就行。杂家不会要你让出皇位,只要你听杂家的话,这江山还是薛家的。” 殷湛听得出他话里的含义。 殷世钦是要让他交出大权,当个傀儡皇帝。 殷世钦是一个阉人,如果真的要篡位,那必将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第三十八章 把命还你 “殿下,这条件如何?”殷世钦步步紧逼,“你再拖下去,杂家这鹦鹉可就等不及了。” 眼见这殿中的侍卫,都有拔刀的趋势,他又补充一句:“当然,你也可以比比看到底是谁的刀更快!” 抓住董清歌的两侍卫得了令,刀下微一使劲,她的脖颈上已见殷红的血痕。 而她只是紧闭上眼睛,似是在安然地等待最后一刻。 殷湛却一抬手,制止了拔刀的侍卫。 不过片刻,他已是开口:“本宫可以答应你,但是,殷公公你真的有信心在胁迫本宫后,能顺利走出宫门?” 殷世钦闲然道:“所以,殿下要下一道旨意,称殿下病危,所有的大事就由杂家代劳。” “好。”殷湛没有任何犹豫,便应了下来。 董清歌呆愣地站在那里。 她竟是没料到,殷湛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她的心底里一下子百味杂陈。 殷世钦也同样没有料到。 他捋过花白的头发和胡髯,幽森的眼,仔细地盯着董清歌。 “看来当初选中你做杂家的干儿媳妇,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因着他的话,董清歌一下子起了疑心,侧眸问:“你说什么?” 殷世钦眯起眼睛,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当初,就是杂家知道你见过殿下一面后,难以忘怀,索性就让人把你抓到他的床上。谁让你的父亲,当时的左丞相,总是与杂家作对呢。” “本来,杂家是想用联姻的方式,逼相府跟杂家成为一条船上的人。谁知道,等你出嫁后,他宁愿跟你断绝关系,也不用站到杂家这边。” 董清歌心下一沉,总算是解了萦绕在心头的不解之谜。 看向殷湛,见他面无波澜,她便清楚了。 这件让她背负了多年屈辱的事,他从来都知道,却没告诉过她。 也对,照他说的,她从来都是他的负担。 又何必多此一举,让这负担更沉重。 她的心,当即凉了下来。 而时隔已久,这些事在她看来,已算不得什么。 转瞬间,她的脸上挂上傲然的神色,十分不屑地说道:“我父亲一身凛然正气,怎么可能与你这种阉党同流合污。如今,我倒是要感谢他当初的选择。” “不然,我以后也无颜面对董家的列祖列宗。” 殷世钦也不恼,继而,放声大笑。 “可你现在的价值,已经明显超过了杂家对你的期望。” 说着,他抬手摸过尖锐的刀锋,让刀子再次与她的脖颈无缝贴合。 殷湛铁青着脸,凝结了万年寒霜。 他从席间走出,怒喝道:“殷世钦,本宫答应你的事会做到,你现在可以放了她!” 殷世钦连接摇头,表示甚是不满。 “殿下,可杂家已经尝试过一次被背叛的滋味,你如果要杂家再相信你,除非你愿意送自己三刀。要不然,这三刀就让她一并受了,只是,杂家的手下,可不像你,那么会把握分寸,一不小心……” “我可以!”殷湛还未开口,董清歌已是冷漠地开口:“殿下,我一介民女,不需要你用这么重的代价来救!” “我庆幸我过去没有对不起相府,今日,我也同样不想对不起你,对不起大魏皇朝!” 她义正言辞,表明她只是在尽一个大魏皇朝子民的责任而已。 殷湛的唇间泛白。 随即,脸上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 “你不是觉得本宫欠了你吗?若是本宫是想把欠你的还你,借着这次机会,彻底地跟你划清界限,让你别再出现在本宫面前呢?” 董清歌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眸子里满是莹莹碎芒,恰似心底的冰层险要裂开。 “没什么还不还的。” “你赠我的每一刀,每一箭,虽然不算致命,但伤疤一直都在,它们让我十分受用,而且,宝儿死了,不会回来了,我的心也已经死了,你就算想要偿还,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我今日在这里自裁,也好过再成为你的负担!” “而你不愿见到的董清歌,也将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罢,她忽地伸手握住刀柄,想着一抹脖子,一死了之。 第三十九章 我来陪你 突然间,殿中,余下的人全都惊骇地大叫。 董清歌的手落了个空,脖子上也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再睁开眼睛时,只见殷湛就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 本该从她脖颈上划过的那柄刀,此刻,正插在他的胸口处,温热的血液汨汨冒出,染红了他身上明黄色的衣袍。 殷湛一手捂住胸口,抬起头来,又是温柔而又猖狂的笑容,薄唇吐出致命的词。 “这一刀,算是还清,当时在寿宴上给你的一刀!” 董清歌的心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停止思考的能力。 她的面色惨白,想要叫出声,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第二刀送入腹中。 “这第二刀,算是偿还你在往生崖上,所受的一箭!”殷湛沙哑着嗓音开口。 较之之前,这一刀显然更为用力。 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迅速变得苍白。 鲜血如串珠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董清歌清楚地听在耳朵里,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会讨厌这种声音。 一双眼眸彻底呆滞住了,这刀仿佛是刺在她的心口上一般,刺得她的心生疼。 当殷湛欲要送自己第三刀时,她终于失控地喊出声:“够了!够了!你欠我的,我早就不与你计较了!”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她划清界限。 既然如此,那天晚上所说的话,还有,薛静晚所说的那些,又都是为什么。 眼泪亦是失控般地落下,不知是为过去的记忆,还是如今所面临的场景。 “不是还有一刀么?这怎么够。”殷湛的唇边勾勒出的弧度,平添几分妖邪肆意,“等第三刀结束,你再哭不迟……” 自伤口处汨出的血液,越来越多,汇聚成一大团妖异的花簇。 “殿下……”在旁的诸多宫人唤道。 殷湛似是未曾听见,毅然地再将血红的刀子送入自己的身体里。 刀锋没入骨肉的声音,残忍到极致。 “这一刀,抵你过去几年所受的屈辱……” 说罢,他砰然倒地,脸上再无血色,只余一地殷红色泽。 董清歌的理智被冲刷得一点不剩,身体也似乎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上。 而手心已触碰到地面,即沾满了鲜血。 她到底是怎么会惹上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殷世钦则心满意足地勾勾嘴角,挥手示意挟持董清歌的侍卫,将她放开。 “送殿下去休息吧。” 而后,他对着殿内所有的人说道:“方才,殿下所说的,诸位都听见了,往后,诸位可要认清时势。否则的话,就休怪杂家。” * 太医帮殷湛处理完伤口以后,他被带到皇陵所在的琴山山顶养伤。 那山上有一块寒冰玉石,能够促进他的伤口恢复。 而实际上,是殷世钦放心不下,想要他远离皇宫一段时间,然后,对外宣称养病。 在殷湛前往琴山后的第三天,董清歌也来到了这里。 此时的殷湛,已是苏醒过来,只是,脸上,还未见多少血色。 寒冰石室里,散发着刺骨的冷气。 董清歌在寒冰玉床边站定,为了抵御此处的寒气,她裹上厚重的披风。 殷湛的身上缠满绷带,唇上起皮。 见到她人来了,他只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你还会过来。” 董清歌温温软软地笑道:“我来陪你。” 第四十章 不是真的 “真是过意不去,让殿下又见到我这个令你不耻的人了。”董清歌的笑容一如往常般恬静,却比从前,多了一分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她继续说道:“可是殿下因为我挨了三刀,又让殷公公有机可乘,我当然要过来陪殿下,并竭尽全力医治好殿下,好让自己将功赎罪。否则,我怕我会被人指着脊梁骨痛骂一辈子。” 殷湛听她的语气,便明白数分。 他没有再赶她走。 随后,他又问了一句:“清歌,那天晚上,你没说实话,你心底里还对我有所怨恨是吗?”他指的是他尚未认出她的那一晚。 “民女不敢对殿下有任何的不满。” “这里没有别人,你尽管说实话就好。” 董清歌的神情淡淡,半晌,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怨与不怨的,一年前,离开京城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恨你。可是,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那些恨意早就随风淡去了。” 同样,淡去的还有爱意。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听罢,殷湛不再言语。 也是因为他体内的毒药又在起作用,五脏六腑都灼烧得厉害。 董清歌柔声劝慰道:“殿下的伤势,还不适宜消耗太多精力。殿下还是少说话少动弹为妙。接下来,在你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我都会照顾你。” 殷湛点点头,然后,深邃漆黑的眸,紧盯着她的双眼。 以前,他还是锦衣卫的时候,他每次出去执行任务后,经常会受伤。 在他们成亲后,董清歌都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守在床头,不等他醒来,就不阖眼。 等他伤好了,她却整个人累得神色憔悴。 每次,她对他的担忧,都会写在脸上。 而如今,他站在了最受人敬仰的位置上,她的照顾,却成了奢望。 就连这唯一的一次照料,她的脸上也不见发自心底的关切。 不过,他还能多求多少。 她能在他身边,有过片刻的停留,他就觉得足够了。 接下来的几日,如她说的那般,董清歌白日里,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照顾他了。 每次喂他喝药时,她都会先亲自尝一口,唯有神情不见波动。 两人倒是心平气和地相处。 “清歌,山谷里的桃花开了,你陪本宫去看看?”这日,等到殷湛能下地了,他提出这个想法。 虽是命令式的,他心中却是忐忑万分。 董清歌想了想,觉得去了也没大碍,就同意了。 十里桃林,桃花灼灼,独享一片旖旎。 一路上,两人却沉默无言。 直到殷湛放眼漫天飞舞的花瓣,先开口说:“清歌,你还在怪我没有告诉你,当初是殷世钦派人把人扔到我怀里的事吗?” 董清歌愣了一瞬。 随后,她面色如常:“我说过,我现在对殿下没有怨,也没有恨。” 殷湛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眸色深似海。 如今,她能够做到无爱无恨,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 “其实,我那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你没必要放心里去。” 他从未跟她表达过自己内心的感情,也以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表达。 想不到,误以为向陌生人倾述的那一次,竟是准确无误地流入她耳里。 却不知,她信还是不信。 若是按他的私心,他是希望她信的。 可为了她一辈子着想,他倒是希望她从没听到过。 董清歌的纤浓羽睫轻轻颤动,而后,她平静地回道:“民女不敢,殿下的心思,本来就不是民女可以随意揣测的。” 纵使她的态度是多么得无所谓,心却忽地被蒙上一层阴翳,看不见曙光。 第四十一章 危在旦夕 “清歌,四年前的上元节,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董丞相的千金。”想起殷世钦在太极殿中对她说的话,殷湛心想趁着现在,把过去的事情都告诉她。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看清楚你的模样。殷世钦想要强迫董丞相与他同流合污的事,我一早就洞悉,但是,我还是装成不知道的样子。” “后来,我将此事透露给董丞相,董丞相在气愤之下,才果断地决定与你断绝关系。” “所以,在我心里,对你一直是感到愧疚的,后面做的许多事,也是出于弥补。” 他没有把话都说完。 那个时候,他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了董清歌,是因为心中只有一个目标。 而后来,他的心里真的有了人后,薛静晚给他下药,他都没碰薛静晚。 当然,他后来也是真心希望,她的父亲不要搅和到这趟浑水里面。 董清歌听着他的叙述,心里莫名地一凉。 他竟然这么坦白。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质问他。 现在,她的质问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那些事,都过去了。”须臾,董清歌缓缓道。 看着身处的桃林,她闭上眼睛,细嗅芬芳,面颊上绽放出笑靥。 离开钱塘前,她答应过薛珩,等她回去,他们会像普通的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虽然,她不会再有心动的感觉,但是,她这一生也会有平平淡淡的幸福。 可是…… 突然间,董清歌想到什么,笑容淡了下来。 在她闭眼的时候,殷湛一直在看着她,眼中流露出难得的留恋,想把她的一颦一笑,记在心里。 他抬手摘下一朵桃花,想象着,将它别在董清歌的发髻上,应该很好看。 可那也只是想象而已。 殷湛的步子迈出好几次,又退回。 他将花茎折断,终究还是没有为心爱的姑娘别上。 这也将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而后,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殷湛用手捂住胸口,大颗的汗珠和着桃花瓣从他脸颊上滑下。 他靠在树干上,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倒下。 而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也随之减弱。 董清歌回过头来的时候,见到殷湛晕倒,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 是他体内的毒又发作了么? “殿下,你醒醒。”她先是轻轻唤了声。 殷湛不答,她又试着再叫了一下,“殷湛,你快醒来,不然,我们没法回去。” 跟随着他们过来的侍卫,都在山谷外等候,她根本没有求援的人,又不放心自己先出去喊人,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阿湛,我求你醒来……” 董清歌跑过去,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又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身边,伸手指探了探他的鼻尖,感觉到还有鼻息,才没有那么紧张。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带他到便咬着牙齿,掰过他的身子,放在自己单薄的背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背着他,往山谷外挪。 她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压倒,可硬是撑着,满面通红,气喘个不停都没让他从自己背上滑下。 殷湛,我知道我的心头血可以你。 不管那你怎么想我,我都会救你的。 你很快就会没事。 而世上没了我这个人,我自然也没办法再出现在你眼前。 曾经,她恨他,亲手端给他毒酒。 可杀他一次的滋味,她尝试过了,不想再尝试一遍。 第四十二章 逼她清醒 董清歌最后,成功地将殷湛背到山谷外。 她让在场的所有侍卫,都看傻眼了。 他们将殷湛带回冰室。 董清歌原想尽快给他配药,但是,山上这边条件不足,缺乏必须的几样药材,所以,还得等回宫后再说。 她只能先给他服下可以暂时压制毒性的药。 做完这一切,她自己也累倒了。 等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狐裘。 “娘亲。”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入董清歌的耳朵里。 承意? 董清歌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亲眼看到那张奶豆腐一样的脸时,不禁喜上心头。 她只当狐裘是孩子给她拿来的,便不去多想。 “你不在家待着,怎么跑这里来了?”董清歌过去抱他起来。 “是爹爹带我过来的。”小承意在她怀里缩成团,眼珠子骨碌碌转。 董清歌微怔,她不明白薛珩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带孩子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每次想起宝儿的死,她总是心有余悸。 “他现在在哪里?” 小承意想了想,用小手指了指外面,天真地说:“好像跟一位叔叔在说话。” 董清歌微一蹙眉,起身朝外走出去。 殷湛跟薛珩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 他们谈论的正是有关殷世钦的事。 只听薛珩问道:“你是说,当时殷世钦抓了清歌来威胁你?你不会真的答应了殷世钦的条件?” 殷湛回道:“没错,但是,我在宴会之前就得到消息,说清歌被殷世钦绑走了。我早就在他身边安插好了心腹,他已经知道了殷世钦最后的把柄,只是殷世钦还不够信任他。” “借着这次的机会,让殷世钦看到他的‘忠心’和能够瞒过宫中的禁军,将人直接带到太极殿威胁我的能力。” “在宴会上,如果我被迫无奈答应他的条件,然后,又受了重伤,会让他更放心。所以,我只当是不知道,等到清歌出现后,我所表现出的紧张被殷世钦看在眼里,他自然就以为能威胁到我。” “况且,当天发生的事,我让人散播出去,编成歌谣。民间到处都知道殷世钦的所作所为,加上他以往的行径,必会激起民愤。” “等我来琴山养伤后,殷世钦认为他能在皇宫里呼风唤雨,可实际上,他早就已经是四面楚歌。” 薛珩叹了气道:“我来一路上,还在担心,听你这么说,我原来是白担心一场。可你千万不要让清歌知道,她若是知道,应该会……伤心的。虽然,这对你,对大魏来说,是好事。” 殷湛顿了一顿,随后,岔开话题。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也回来了?” 薛珩无奈地笑道:“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薛珩!”话还没说完,董清歌已然走了出来。 她定定地看着两人,眸色清冽,不见波澜。 薛珩转头,面色一变,随即,赶忙说道:“你不要误会殿下,他必须要那样考虑。” “我没误会。”董清歌的眸子里,笑意盎然,“殿下深谋远虑,我应该高兴才是。不然,我真害怕,我也要跟着他,在这寒冷的地方待着。” 她确实没有误会什么。 殷湛的所做所为,她当然可以理解。 只是,这让她逼自己清醒了过来。 毕竟,薛静晚曾对她说过那些话。 还有,当时,殷湛从她手里夺过刀,送进他自己身体的那一幕,很容易让她误以为,他对她有情,只是不想让她知道。 第四十三章 无法忘却 殷湛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看到董清歌后,眸色微微一滞。 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 所以,被她听到也没什么。 只是,那三刀是他心甘情愿为她受的。 少顷,殷湛当然也看到了董清歌怀里的小承意。 当薛珩带小承意来的时候,他还没苏醒,等苏醒后,就跟薛珩来了屋外,并没有仔细地看这孩子。 现在,阳光均匀地铺洒在小承意天真烂漫的脸颊上,他有机会去好好地打量他了。 这个孩子…… 殷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承意,眼眶处不知不觉地感到一阵酸胀。 而董清歌顿时想起,一年前,薛静晚将她孩子送到她面前的场景,便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小承意貌似对他这位陌生的叔叔不太感兴趣,探出脑袋,就要蹭到薛珩的怀里。 “爹爹抱……” 董清歌笑容清浅地将小承意放到薛珩怀里,“昨夜,刚下过一场春雪,就让爹爹带你去玩雪好不好?” 钱塘城位置偏南,地面积不了雪,每次雪花一落地,即是化为雪水。 小承意应该还没玩过雪。 “好啊好啊。”小承意很开心,手舞足蹈的。 薛珩跟殷湛告别后,便跟董清歌带着小承意走开。 他抚摸着小承意的小脑袋,眼神温柔得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他们看上去,真的很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殷湛站在原地,被刺痛了双眼,而心抽痛得更为剧烈。 虽然,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画面。 可当亲眼看到,就算他心如铁石,都没办法忽视掉。 而他,永生都不可能去拥有这种幸福。 三日后,如殷湛所说的,宫中来人,将殷湛迎回,称已搜罗齐殷世钦的十大罪状,其同党都已被一网打尽。 殷湛回去后,公布了殷世钦的十大罪状后,将其关押到天牢,并对其进行抄家。涉案的所有人,都将被处以极刑。 这位刚回归皇室不到几个月的皇长孙,以雷霆手段巩固了自己的威信,并将在十日后正式登基。 董清歌随殷湛回了皇宫,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 而她才把小承意放下,去太医署找几味药材,回来时,小承意就不见了。 曾经的记忆,噩梦般地涌出。 她以前也是把宝儿放在院子里,回屋拿一下针线,出来时,人就不见了。 再之后,她见到的就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 董清歌的心忽上忽下得跳。 一位婢女告诉她:“董姑娘,你不要担心,是殿下刚刚来将小公子接走的。” 董清歌一得知这个消息,更是着急地跑过去找人。 御花园里,殷湛在假山旁边,教小承意堆雪人。 本来对他毫无印象的孩子,因着他这一举动,对他好感大增。 小承意半蹲在地上,也有模有样地学着。 一双小胖手捧起软绵绵的雪,他咧开嘴巴,在咯咯地笑。 从远处看,两个人倒是十分融洽,像是从画中走出般。 董清歌却疯了似地过去,抱起小承意,转头就走。 “小孩子不懂事,怕冒犯到殿下,民女这就带他走。” “等等。”殷湛正色道:“清歌,你口口声声说心里对我没有怨,可在你的心底里,还是恨的,对不对?” 第四十四章 只是亏欠 董清歌来的路上,也一直在跟自己强调,不能失态,可最后,还是失控了。 宝儿的死,对她来说,永远都是心里的一根隐刺。 每当一想起来,她就本能地发疼。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等到稍微平静下来才说话。 “殿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小孩子不懂事,我怕他会不小心冲撞了殿下。” 殷湛的眸色暗了暗。 他看得出来,董清歌对他的抗拒,也很清楚原因。 只不过,他这一辈子都活在阴霾里,在生命流逝的时候,只有一个奢求,尽可能地再留下一点温暖的记忆。 而上天似乎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殷湛站在湖边,思绪万千,小承意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董清歌心头一跳,想着,这孩子很懂事,从来不会大哭大闹,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而她心中有之前的阴影,怕自己照顾不好,一时乱了分寸。 这时,一双强有力的手,从她怀中抱过小承意,对身边的宫人吩咐:“去传太医。” 董清歌一见是殷湛,下意识地就要将小承意抢回。 “我可以替他看病,不劳烦殿下。” 不待她过去,殷湛已是冷静地说道:“还是让太医替他诊治吧。本宫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孩子怎么样。你不放心的话,大可以盯着本宫。” 按她目前的心理状态,他怕孩子没病,都会被看出有病。 奇怪的是,小承意到了他怀里,竟然也停止了哭闹,乖乖地靠在他的肩头。 太医来看过后,拱手禀道:“殿下放心,这位小公子只是受了点风寒,有些发烧而已,微臣为他开一副方子就好。” 听了太医的话,董清歌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想将小承意带回去照顾,而殷湛居然坚持要亲自照顾他,连汤药,都是亲手喂。 “他发烧很可能是因为被本宫带出去玩雪的原因,本宫要留下来照顾他,以弥补对他的亏欠。” 确实是,从出生到现在,对他的亏欠。 董清歌早没方才那么不安,在确定殷湛不会伤害小承意以后,就笑了下,“殿下喜欢就好。” 他总是强调亏欠。 她心想,殷湛总是不想对人有所亏欠。 或许,曾经为她所做的,也不过是因为对将她蒙在鼓里一事,心存愧疚。 迷迷糊糊中,她在一旁的矮榻上睡着。 是夜,薛珩前来求见。 殷湛披了一件织锦斗篷,让薛珩跟他一起去了御书房。 等门被阖上,薛珩率先问道:“你知道清歌此次回来的目的吗?” 殷湛略一颔首,表示知道。 若不是为了救他,心中还有牵挂,她又怎么会踏入这重重的宫墙之中。 薛珩沉默良久,又微微叹息:“在我心里,我当然是希望她能安然无事。可我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坚持要救你,我不会阻拦。” “至于承意,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我想了很久,觉得他还是在你身边长大合适。只是,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多照顾他,不要有了子嗣,就忽略了他。” “我找你你过来,不是跟你说这件事。”月色透入纱窗,殷湛的一双凤眸闪烁着熠熠水光,他缓缓道:“是希望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等他说完,薛珩思忖了一番,来回踱步,竟给不出一个回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重重地点头。 “好。” 从前,由于董清歌的原因,薛珩对殷湛怀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可当了解到殷湛为董清歌所做的一切时,他便是自愧不如。 第四十五章 最后关头 董清歌在后半夜醒来。 见小承意已经退了烧,彻底睡下,董清歌就带上殷湛给她的腰牌出宫,去拜访张太医。 此时,皓月当空,张府大门紧闭。 董清歌绕到后面,叩响木门。 来给她开门的是张府的管家,由于张太医向他交代过,他直接带董清歌去了厢房。 张太医站在房门前,端着一盏铜灯,仔细端详着她,问道:“董姑娘,你都考虑好了?” 董清歌的眼中泛着坚毅的目光,肯定地点头。 “张太医,麻烦你了。” 张太医不再劝阻,掀开棉布帘,请她来到里屋。 “姑娘,跟我来吧,跟你的药引一到位,老夫就可以配药了。” 董清歌在桌边坐下,眼睛瞄向桌面上的一把匕首和一只空碗。 她拿过匕首,细指放在上面,感受着它的冰凉。 半晌,她抬头,眸中是清凌凌的光芒。 “张太医,你配完药,入宫献药的时候,就说这药是你的,再也不要提起我的消息。然后,你就拿着赏银将去筹建医馆,帮助更多的人吧。” “老夫明白。”张太医直摇头叹道:“董姑娘,殿下当初能娶到你,真是有幸,可惜了……” 说罢,他缓缓退出帘外,独留董清歌一个人在屋里。 董清歌的颊边荡漾出盈盈浅笑,将衣裳扯下肩头后,让匕首一点点地靠近自己的胸口处。 其实,她的心中也有不舍。 可是,她死了不会有人伤心。 而殷湛死了,所有的人都会为他难过。 更何况,他毕竟是她曾经深爱过的人。 她当然要对他好一点。 她只能希望,来生不要再遇见他。 董清歌闭上眼睛,更加用力地握紧匕首,贴上自己的皮肉,准备静静地享受着这最后的时刻。 忽然间,她手里的匕首没了。 “清歌,你怎么在做这种傻事!”薛珩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正一脸愠怒且无奈地看着她,“要不是我觉得你行踪有异,偷偷跟在你的身后,你不是就没命了吗!” 董清歌避过他的目光,咬着唇瓣,却坚持要把匕首夺回来。 “薛珩,我也想跟你们回钱塘,共度余生。可是,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会后悔终生的!” “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时隔一年,薛珩再次从董清歌眼中看到了绝望。 他的手一颤,随后,很快就收好匕首。 “清歌,你听我说,钱塘那位老大夫师承一位江湖神医,他知道殿下的病症,有解毒的另一个法子,我这次过来,就是把那方子带过来。你没必要做这无谓的牺牲。” 薛珩努力地平息着心里的波涛,按着董清歌的肩膀。 “真的?”董清歌甚是诧异,她都从没有听说过。 “千真万确。”薛珩认真地看着她。 之后,薛珩又跟她解释了很多。 董清歌心想薛珩确定的应该不会有假,才没有坚持要剜自己的心头血。 须臾,她起身,告别张太医后,跟薛珩离开。 马车上,薛珩跟她提议:“我已经把解毒的方子交给殿下,你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不如,我们明天就收拾东西回钱塘去。院子里,我种上了你最喜欢的月季和桃花。” 第四十六章 他是越狱 “好啊。”董清歌答得很快,却是漫不经心。 她撩起马车帷裳, 视线落在漆黑的夜色里,心里有说不出的空落。 想不到,她每一次想为他做点什么,都是徒劳。 一年前,如此,一年后,还是如此。 马车快到宫门前的时候,四周越来越嘈杂。 只见眼前是一片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走水啦——” 一众宫人在叫喊,拿着水桶四处乱窜。 董清歌疑惑地皱眉,就下了马车,过去问一个宫人:“哪里走水?” 宫人指了指西南方向。 “是龙吟殿那一片。” 董清歌的脸色白了白,心几乎在瞬间要停止跳动。 殷湛就住在那里面,还有小承意还睡在后边不远处的西暖阁。 “殿下呢?”她问。 “奴才不敢过问殿下的行踪。” 董清歌立马提起裙子跑过去,没时间多问什么。 龙吟殿前,很多侍卫都在忙着救火。 火势巨大,从上往下呈现出一条火龙,似是在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火苗“噼里啪啦”得响,周围温度高的,让董清歌如同处在火炉中。 后来,有人告诉她,火势是从西暖阁开始往此处蔓延的。 她抬手挡了挡,心里记挂着两个人。 薛珩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清歌,你留着这里,不要乱动,我去救承意。” “好,你要小心一些。” 薛珩走了后,董清歌的心中更为焦灼,在不断祈祷,他们不要出事。 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道:“清歌,你有没有事?” 殷湛?董清歌一恍神,转过身来,就见到殷湛完好地站在她身后。 “殿下,你不是应该在里面吗?” “本宫今天夜里去了右丞相府里,商量要事。” 殷湛见完薛珩,就去见了右相,也是刚刚回来,才得知这边宫里起火了。 董清歌的眼神忽闪,定定地站着。 她空担心了他一场。 殷湛现在没有时间管她,他刚想问在场的侍卫,有没有去西暖阁救人,就听到身后传来放肆的大笑。 一眨眼的功夫,一柄利剑已穿入他的胸膛。 “殿下,杂家在受罪,怎么可以任由你开心地在外逍遥!”殷世钦不阴不阳的声音突兀地出现。 此刻,殷世钦手持利剑,满头银丝飘散,笑容慈祥,却流露出誓死同归的决心。 董清歌捂着唇,差点尖叫出声。 突如其来的两个变故,让她不知所措。 殷湛将她一把推开,抬头,正视着殷世钦,冷笑一声:“白日里,本宫听说殷公公从狱中逃出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人。原来,公公是潜入了皇宫,在等这一刻。” “不错。”殷世钦没有否认,目光似毒蝎,蛰在殷湛的脸上。 “杂家不甘心,自然要来找殿下算账,要毁了你即将到手的一切。杂家本是想,一把火烧光这座皇宫,将你烧死在睡梦中,但是,龙吟殿守卫森严,不好动手。” “所以,我索性从西暖阁下手,再将火引到龙吟殿这边。可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不在里面。” “不过没有关系,你始终还是逃不过一劫。” 说着,殷世钦运了内力,将剑往前一推。 第四十七章 烈火焚心 “不!”董清歌花容失色,放声大叫。 对比起其他人的紧张,殷湛显得从容不迫,眉梢竟有嗜血的笑意。 “殷公公,你以为本宫还是那个当年任由你宰割的孩子的吗!” 话落,殷世钦手中的利剑应声而断。 殷湛里面穿了件金丝软甲,殷世钦的剑根本伤不到他。 趁着殷世钦还未反应过来,殷湛已拔出身边侍卫手中的剑,一个箭步上前,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擒住殷世钦的双手,将剑送到了他的脖子上。 “公公曾亲手教过本宫多年,不如来说说,本宫的剑法好还是刀法更好?” 殷世钦的笑容顿时在顷刻间消失。 一旁的董清歌才缓和过来,又回想起殷世钦方才说的话,立马就战战兢兢地往西暖阁的方向跑去。 薛珩跟小承意现在应该很危险才对。 殷湛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的动静,将殷世钦交到侍卫手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明日,本宫就拿殷公公的人头去祭奠枉死的太子和太子妃!” 正准备追过去,殷世钦却在他身后喊道:“殷湛,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忘了从小到大,是谁将你养大,又是谁传授功夫给你,让你进入锦衣卫。不然,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本宫姓薛!”殷湛回头,眼神里明明是肃杀的光芒,却妖治万分,尽是血色。 “本宫能有今天众叛亲离的下场,的确是拜你所赐!”如果当年你没有害死父王和母妃,我又怎么会从小就失去父母!” “如果不是你将薛静晚跟我掉包,我又怎么会在外面颠沛流离,从狼嘴里逃生,在刀口下求活路,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推卸不了的责任,看到世间最血腥龌龊的东西!”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认贼作父,又怎么会服下你喂给我的毒药,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饱受着内心和身体的煎熬!” 殷世钦不断地倒抽气,保养得当的肌肤似是在一寸寸皲裂开,露出他的丑陋和狰狞。 “杂家真是没有想到,原来你早就知道真相,还恨了杂家那么多年!” 殷湛的字字句句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十几年前,我就知道了。可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得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心思。” “我每天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个脚印,就会满盘皆输。我无法否认内心的自卑,不敢去渴望所有美好的东西!所以,那些对我好,令我动心的人,我不得不将他们远远地推开!” “原来如此。”殷世钦想起方才在场的那位女子,在顷刻间想明白了什么,嫣红的唇徐徐扬起,显得更是可怖,“原来你是真的爱上她了!” “看来杂家并没有输,坐在帝王这位置上的人,从不允许有弱点。而你已经有了弱点,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不能够无坚不摧!杂家真是替你感到惋惜!” “不,你输了。”殷湛的眼里,是殷世钦从没见过的流光溢彩,“至少,我会为一个人,体味过喜怒哀乐,默默地希望她过得好,却不求回报,即使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弱点,也甘之如饴。” “这些是报仇雪恨、大权在握更为珍贵的东西。可这些,你从来没有体会过,应该惋惜的人是你!” 言罢,殷湛再没有跟殷世钦多费唇舌。 留下殷世钦对着漫天的火光朗声嘶吼,他这一生已经没有机会去了解殷湛最后说的那些话了。 第四十八章 一场生离 西暖阁,火势越来越猛,整座大殿几乎要被吞没。 董清歌掏出帕子,捂住口鼻,闯入了大火里。 “薛珩,你们在哪里!”她一边闪身避开不断掉下来的横梁,一边找人。 这时,薛珩抱着被熏晕过去的小承意,从里头出来。 洁白的袍子上和白净的脸上全都抹了灰。 “清歌,这里危险,你先出去!” 说话间,又有几片燃着火苗的木板落下。 “好。”董清歌堪堪躲过。 薛珩跟在她后面,准备出去。 而在董清歌转身之时,一块横梁飞速坠落。 眼看着横梁就要落地,薛珩心中一急,伸出一只手挡住它,另一只手将小承意递到前面。 “清歌,你先帮我把孩子抱过去。” 那横梁上的火燃得很旺,在瞬间就将他的手掌烧烂。 薛珩身上冷汗直冒,而他咬着牙齿,在吃力地撑着。 董清歌回头,立即从他怀里把小承意抱过来,往后退去数步,不敢有丝毫地拖延。 而她一走开,薛珩刚想甩开横梁,往前跑去,结果,又有“轰”得一声响,另一条横梁坠下,直接横亘在他面前。 “薛珩!”董清歌大喊一声。 火苗一下子蹿高,让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薛珩的身影。 薛珩亦是如此。 火焰由内而外朝着董清歌逼近。 薛珩心下一沉,当即,厉声叫道:“清歌,你先带着承意出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董清歌不断地摇着头,“薛珩,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我们过来收拾东西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以后永远都会在一起!” “我们从来不是一家三口!”大火里,声音嘈杂,薛珩所说的每一个字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入董清歌的耳里。 “承意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们和我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和殿下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什么?她的孩子不是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经死了吗?她还清楚地记得,薛静晚把孩子交到她面前时的一幕。 董清歌一下子没回味过来。 承意居然就是宝儿? 她低头看了看孩子的脸,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薛珩,寻思着此话的真实性。 只听薛珩又说道:“当时,薛静晚是听了殷世钦的话,把孩子绑走的。但是,殿下很快就找到了孩子,然后,他从乱葬岗上找了一具婴儿尸身,将孩子换了出来。” “在薛静晚跟殷世钦第二天去查看的时候,他趁着他们还没发现,当着他们的面,把婴儿尸首丢到野狗的嘴里。” “殿下一直都把他保护得很好,一年前,我们离京的时候,更是嘱托我照顾好你们,因为不想让你再对他有什么牵挂,就没有把实情告诉你。” “所以,我后来把两岁的承意带到你面前,根本不是偶然。” 说完这番话,薛珩感觉放下了一个重担。 他本来没打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可是,现在,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火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薛珩在此刻,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看着另一端的那位女子,薛珩的眼中蔓延开淡淡的笑容,唇畔浅弯。 即便到了此刻,他的心中仍然是没有丝毫悔意的。 从小,他就认定了一个人。 四年前错过一次,一年前,命运又重新将她推到他面前。 可现在看看来,他们终究没有缘分,这可能是因为她的心从来不在他的身上。 他这一生,不争不抢,是云淡风轻的一生。到了生命的尽头,却以这种轰轰烈烈的方式,保住了她的孩子。 第四十九章 一场死别 “对不起,清歌,这回是我要食言了。我可能没办法带你们回钱塘,可你一定要带着承意好好活下去!” 薛珩说了这句话后,再也没有出声,像是耗尽最后的生命。 大火似乎将他整个人吞没,扑面而来的是滚滚浓烟和猛烈的火舌。 董清歌的思绪很乱,泪水开始肆虐,迟迟未从踏出门口。 “不是这样的!薛珩,你骗我,你一定是想让我安心地活下去,才这么说的!” 董清歌卯足了劲地喊着。 少顷,殷湛冲入火海中,将她拦腰抱起。 “放开,你放开我!”董清歌极尽所能地挣扎。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殷湛见她抗拒得厉害,只能暂时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带出去。 今夜的一场大火终是将一处宫室全然吞噬,等到天亮的时候,宫人们才将所有的火苗扑灭。 而除了一片废墟和几具烧焦的残骸,此处,什么都没有留下。 董清歌悠然转醒的时候,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古老宫殿已然恢复了一贯的井然有序。 寝殿里,几位婢女侍立在榻边。 觉察到董清歌醒来,她们恭敬地为她撩起帐子。 “姑娘,殿下吩咐过,乱党还有余孽潜逃在外,这几日,要奴婢好好伺候你,让你先在宫里住着。” “还有,承意公子由太医在守着,没有任何意外,你要将他,可以随时去见。” 想起昨夜的大火,董清歌心里分外惶恐。 她惦记着薛珩的安危,开口第一句话,即是打听他的情况。 “三王爷救出来了吗?” 闻言,几位婢女面面相觑。 随后,一人低头道:“姑娘,三王爷不幸丧命在那场大火里。过不久,殿下会让他风光大葬,归入皇陵。” 董清歌瞬间面如死灰,眸光凝滞在眼中。 她僵坐在榻上,过了许久,才勉强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昨夜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薛珩所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薛珩对她来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而薛珩可以为她的孩子不要性命,她却连一份感情都给不了。 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薛珩。 “对不起……对不起……”董清歌抱着膝盖,一边又一边地唤着薛珩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表达着歉意。 印象中的薛珩,手摇折扇,如朗月清风一般,而她再也见不到了。 站在门外的殷湛,双手负在身后,望着殿前薄薄的一层春雪,听着殿内的啜泣声,心中是一阵阵的酸涩。 良久,殷湛转过身,沉稳的步伐踏入了殿内,一步步地走到榻边,坐在她的身边。 婢女们见状,全都退出门外。 董清歌还沉浸在悲伤中,忽觉身边多了个人。 抬头一看,见是殷湛,忧伤和愤怒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卯足了劲,“啪”得一声,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此时此刻,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殷湛。 殷湛没有避开,凤眸中的哀恸一闪而过。 如今,敢打他的,这世上恐怕只有她一人。 看着她难过自责,心脏一抽一抽的,像是拧成一团。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拉过锦被,裹在她的身上,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的,不会着凉。 第五十章 多么残忍 董清歌一把扯过锦被,往里头缩去,无声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殷湛,薛珩的死,不完全是你的原因,所以,我不会怪你。他是受我的拖累,我只怪我自己!但是,殷湛,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 殷湛心中一寒。 须臾,他别过头,压抑着心内翻涌的情绪,用平淡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不愿见到我,我自然不会再出现你面前。至于将来,你若是想要留在宫里,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若你想要离去,我也不会阻拦。” 董清歌苍白的脸上,忽地浮现出讽刺的笑容。 “殷湛,以为到了这种时候,我想要的会是一个名分?你为什么总是在用最看似无害的方式,打着保护的名义,来伤害我。” “为了让我彻底断了对你的念想,你甚至隐瞒了我关于承意的身世,如果薛珩不告诉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殷湛,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或者是什么样的理由,需要你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待我!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因为对我的歉疚吗?与其如此,你当初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比起货真价实的伤害,这种另类的欺骗更是一种不见血的折磨。 听着她的控诉,殷湛的心剧烈的颤动。 不需要什么理由,仅仅因为她是董清歌,是他唯一爱着的女人。 她从小到大,没有见识过太多的污浊和黑暗。 他想要她可以永远地生活在阳光下,永远不要接触到那些腌臜的东西,永远不要有哀愁。 他对她的感情,已经自卑到不愿让自己的影子渗透到她的生活里,玷污了她的那份纯洁。 “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信吗?”殷湛垂下眼睫,慢条细理地替她掖好被角,仍是平静无波。 董清歌恼怒地咬下牙齿。 他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些理由。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薛珩也已经死了,所有的伤害都已造成,那些曾经烙下的伤痕,我永远不会忘记!” 殷湛的手微顿。 任他在心里为自己筑造多么坚实的城墙,都在顷刻间,被她的这一局冲垮。 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没想到,最终还是伤害了她。 心痛到无以复加,而他只能不动声色。 “承意呢,你打算怎么办?” 董清歌想都没想,就认真地说:“我会将他带走,既然你当初让薛珩带他走,不愿意认他,就当做你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吧。” “往后,你会是大魏皇朝最尊贵的皇帝,会有无数的名门千金排队挤着入宫,为你开枝散叶。” “而我现在,只有他了。而且,我真的希望他能过得无忧无虑,而不是掺和到你那些复杂的阴谋算计里。” 在他的心里,或许曾有过她,但是,比起其它,她永远都不可能是最重要的那个。 过去的殷湛,她猜不透,现在的殷湛,她同样是看不透,猜不透,也不想猜了。 殷湛低垂的眼眸中,乍现一缕惊痛,似惊涛骇浪。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他从没有想过,要把阴谋诡计用到她的身上。 万万没想到,她对他的排斥已如此之深。 第五十一章 她的施舍 几缕寒风吹入,让殷湛更是如坠冰窖。 他望着窗外,一边匀着气,一边说道:“你要带承意走可以,但是,他暂时还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在我没有别的子嗣之前,他得留在我身边,直到其他的皇子诞生为止。” 如今,他已经不奢望让她留在他身边。 唯一所图的,是想她能给予他最后一点施舍,让小承意陪他一段日子,这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董清歌心中的怒火燃的更盛,双手攥着被子,被子被攥得变形。 “你别妄想了!” “你觉得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只要我想,他就会永远留在宫里。除非,你愿意再替我生一个。”殷湛的眉梢挑起不羁的笑意,像是那年初见时的模样,看不到他的内心。 董清歌死死地咬着唇瓣。 她很清楚,面前这个男人,将会是受万人敬仰的帝王。 她没有任何能力能与他抗衡。 他说的话,她确实没有办法说“不”。 但是,他还如此年轻,或许,新的皇子很快就会诞生。 而她,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瓜葛。 “好,你要说话算话。” * 接下来的几天,董清歌都陪在小承意的身边。 到薛珩下葬那天,她亲自送别薛珩后,就匆匆离去,甚至,没有跟殷湛告别。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再也没有找过殷湛。 而关于她的消息,殷湛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 此时的殷湛,已经是大魏皇朝最尊贵的帝王。 他登基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内阁辅臣进行一场大换血,培养了一批对他忠心不二的臣子,又在处置反对者的时候,毫不心软,用铁腕手段巩固他的统治,导致朝内无人敢对其不满。 随后,他颁布了一系列的利民的改革举措,让民间对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新帝心生好感。 于是,他成为了大魏皇朝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 这天,殷湛下朝后,回到寝殿,听身边的太监述说着最新的情况。 “陛下,董姑娘离开皇宫以后,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她的医术高明,又心地善良,时常为贫苦的百姓进行义诊,现在,城中的百姓都对她赞不绝口。” “好像上一次,城西一带爆发鼠疫,她孤身一人就前往被隔绝的区域,每日每夜地为病患治疗,到瘟疫结束才出来……” 殷湛斜倚在榻上,两位婢女伏在他的身边,为他揉着太阳穴。 明黄的龙袍还未来得及褪下,衬着他的天人之姿。 “距上回,三王爷过世,她离开皇宫,已经过去多久了?”须臾,殷湛的眼睛半开半阖,慢悠悠地问道。 “有一年了。” “一年了……”殷湛睁开眼睛,里面是不见底的深渊。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两人都已变化得太多。 这一年里,他曾悄悄地出宫过,在那医馆外面不被人发现的角落,站了许久,看着她面上挂着浅笑,细心地对待每一位病患。 对于达官显贵的诊金,她总是多收取一些,用来救济拿不出诊金的人。 她对于己无关的人是如此柔软,对最亲近的人,却是如此狠心。 跟孩子分别一年,她竟是可以不过问一句。 第五十二章 爱的隐忍 殷湛细细回想着,心底是一片凄凉。 太监小心地在他的身边建议:“陛下,要不去跟董姑娘说明实情,把她接回宫里,奴才想,她会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 殷湛没有答话。 随着时间和生命的流逝,他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执着。 往昔的爱恨,总会如棉絮般飘散。 太监见他不作声,又试探着说道:“自从陛下登基以后,劝谏陛下立后的折子每天都跟雪片一样飞过来。可到现在,陛下的后宫连位美人都没有,膝下的子嗣只有小皇子一人。” “难保居心叵测的人,不会利用小皇子来做文章。” 殷湛的眼里乍现寒芒。 “朕自有分寸。”沉默了一会,他挥手示意道:“朕有点乏了,你们都先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进来。” 其他人闻言,全都退下。 殷湛走到御案前,挥笔洒墨,不出片刻,一个栩栩如生的身影就跃然纸上。 他呆愣地望着画纸上的女子,随后,颓然将自己困在寝殿里,待到夜幕降临。 对董清歌的思念,与爱而不得的痛苦,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 每次一想起来,疼痛就增加一分。 到了午夜,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 殷湛警惕地抬头,不满地问道:“朕不是说过,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进来打扰的吗?” 随即,一双漆黑澄净的眸子在黑暗里闪烁。 “父皇,他们说你待在里面很久了。”半晌,小承意摸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软糯糯地说道:“你说过要教我剑法,什么时候可以教我啊?” 从来没有人告诉小承意,薛珩已经死了,只是说,薛珩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一开始,别人告诉小承意,殷湛才是他的亲生父亲时,小承意并不愿意接受,有一段时间,看到殷湛都会躲起来。 可孩子的世界毕竟单纯,殷湛对小承意放在手心呵护,让这个孩子慢慢地接受了他。 殷湛见是小承意,立马过去点了灯火。 他在阴霾里长大,更习惯黑暗,可他不能让孩子步他的后尘。 殷湛敛了情绪,将小承意抱到自己的膝上。 较之一年前,小承意长高了些,看着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殷湛勾起唇角。 “要等你再长大一点才可以。而且,父皇听说,你前些日子刚打了几个奴才,所以,父皇要等你懂事一些的时候再教你。” “那是他们有错在先,谁让他们欺负女孩子。”小承意不高兴地嘟了嘟嘴,他觉得舞剑很威风,可惜现在还不能拿剑。 可是,稍后,他的注意力就被案上的画吸引了。 小承意瞧来瞧去,然后,好奇地问:“父皇,你今天没去陪我,是在想念娘亲吗?” 殷湛的眸底一暗,算是默认。 小承意双手支着脑袋,靠在案上,“娘亲好久都没有来看过我了。父皇这么想念娘亲,为什么不把娘亲接回来?” 殷湛摸摸他的脑袋,笑道:“父皇想念她,但是不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 “为什么?”小承意又歪着脑袋问:“我听阿绫他们说,喜欢一个女孩子都是想跟她在一起的。如果我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也是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的。” 第五十三章 承君之意 殷湛一脸黑线,竟无言以对。 他怕小承意平时一个人太闷,就为孩子找了几个玩伴过来。 没想到,居然会扯到这么长远的话题上去。 看来,他有时间,是该去找他们好好聊聊。 “承意还小,不明白大人的世界里的无奈和复杂,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如果没办法一直陪伴她,或者她会受到危险。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将她推开,看着她幸福快乐就够,哪怕她会伤心一时。” 过去,他所能给董清歌的最好的爱,就是让她远离他的世界,永远没有忧愁地活着。 而现在…… 小承意眨了眨眼,以他现在的认知,还不能理解殷湛的话。 殷湛扶住他的肩膀,问道:“承意,你是不是也想念你娘亲了?” 小承意很诚实地点了下头。 殷湛的心缩了缩,随后,他说道:“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他当初坚持留下小承意,是想从孩子的身上,看到董清歌的影子。 他已经将小承意留在身边一年了,是时候把孩子还给她了。 京城的长街上,各处摊贩在卖力吆喝。 长街的一家医馆前,人来人往。 医馆里的小伙计在招待着不同的病患,董清歌低垂螓首,耐心地为病患号脉诊断。 日复一日,她都是以这样的状态,没有闲暇功夫去关心其他事。 当然,有件事,人人都在说,她便也是听说了的。 一年来,没有立后妃的新帝殷湛,近来,广收美人,空置已久的大魏后宫渐渐热闹起来。 董清歌没有太多的想法,她只知道,殷湛纳后宫,那他很快就会再有孩子,承意也就能回到她的身边。 这天,董清歌忙到晚上,等所有病患都散去,一张白白嫩嫩的脸出现在门口。 “承意,你怎么回来了?”董清歌一阵欣喜。 小承意跑到她的跟前,仰头道:“是父皇让人送我过来的。” 董清歌心道,殷湛这次还算说话算数。 “走,到屋里去,娘亲给你做晚饭。”她拉着小承意的手进了里屋。 护送小承意过来的侍卫,也回去复命。 而在饭桌上,小承意拿着筷箸,却是闷闷不乐的。 满桌子的菜,他只尝了一口。 “承意,是娘亲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董清歌顿觉疑惑,难怪是这孩子在宫里待了一年,胃口被养刁了? 小承意摇摇头。 他放下筷箸,趴在桌上,嘟囔道:“娘亲,我觉得我好可怜啊,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爹爹娘亲每天跟他们一起玩。” “可是我总是只有娘亲陪着,或爹爹陪着……” 小孩子唉声叹气的,努力地模仿着大人们发愁时的样子。 虽然他想回到娘亲身边,但是,更希望爹爹娘亲能在一起啊。 董清歌的神情凝重。 想了半天,她转头问:“那你待在娘亲身边,不开心吗?” “开心。”小承意肯定地说道,然后,又补充一句:“如果爹爹和娘亲都在,我会更加开心。” “娘亲,父皇也好可怜的,他画了好多你的画像,摆在宫里,都不让人碰。下雪的时候,他跟我堆雪人,堆出来的雪人,都长得跟你一样。” 董清歌心口一跳,转头看小承意认真的模样,不似有假。 “吃你的饭。”她不安地说道。 小承意仍是在喃喃言语,“可是,父皇真的好可怜。” “宫里,现在多了很多我不认识的阿姨,我说我不喜欢她们,父皇说,他不会让我看到她们。他也从来不去找她们,都是一个人。” “父皇一个人的时候,到了晚上,经常会吐出黑乎乎的血,他说没关系,秦公公也跟我说没关系,可我看了都好害怕。” 血? 董清歌忐忑不安地想着,当时,薛珩不是跟她说过,殷湛身上的毒有办法解吗? 董清歌越想越不对。 当夜,她便让小承意带她入宫,找到殷湛身边的秦公公,打听情况。 只见秦公公声泪俱下地说道:“董姑娘,从陛下出生开始,殷公公就给陛下喂了慢性毒药,现如今,他的体内两种毒药相生相克,才努力地在维持着。” “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传说中的奇药,陛下身上的毒一直没有解,但是,他不希望你知道后,冒险送了自己的性命,才让三王爷跟你那么说的……” “董姑娘,在陛下的心里,其实,你一直才是最重要的。甚至,他当初给小皇子起的名字里,也含着对你的爱意。” 听到后来,董清歌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从来都不知道,会有一个人爱她如此之深,也从来不知道,她一直是被人护着的那个。 承意……承意…… 是承君之意的意思。 第五十四章 何处天涯 董清歌恍恍惚惚地转身离开,踉跄着步子,在狭长凄清的甬道上走着,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不知不觉间,她已来到了殷湛的寝殿门口,门前的匾额在夜色和宫灯的照耀下,散发出清冷的光晕。 她鼓起勇气,提起裙摆,跨过了最后的门槛。 殷湛正在研磨作画,不时地拧眉,捂紧胸口。 他觉察到熟悉的气息,但是,没有抬头。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回来了?”殷湛只淡淡地问了句。 “嗯。”董清歌轻应一声,慢慢走过去,看到他画的是一幅雪中抚琴的图。 细细看来,画中女子的样貌倒真与她相似。 殷湛搁下画笔,凝视着她的容颜,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董清歌对上他的视线,轻叹道:“殷湛,你总是不告诉我你爱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一切就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按照你给我的路活着,我真的会幸福吗?” 深邃的眸光落在画上,殷湛寻思片刻,又问道:“那你呢?现在,你的心中是否还后悔遇上我?” “我早就想清楚了。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该后悔。” “那你……还爱吗?”殷湛一笑怅惘。 董清歌静默良久,都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千帆过尽,再回首,她已经分不清爱恨。 接下来的三年,董清歌留在殷湛的身边,殷湛等她的答案,却始终没有等到。 三年后的一个春日,宫苑里的桃花盛绽,落英缤纷。 “娘亲,你看,开花了!”御花园里,小承意激动地在桃树下手舞足蹈。 董清歌走来,站在孩子的身边,长裙曳地,眼角流露出一抹温柔。 两人站在桃花雨里,美得如一卷画。 “清歌……”少顷,低沉且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后面的凉亭里传来。 董清歌回头,微笑着,走入凉亭,坐下。 凉亭里,摆了张软榻。 此时,殷湛的面色苍白,靠在榻上小憩,明黄的衣袍一尘不染。 “陛下,今天,阳光不错……” 话还没说出口,却听殷湛缓缓道:“朕好像看到下雪了……” 董清歌迟疑了一下。 明明是阳光普照,哪来的雪? 她牵过殷湛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连带着她的心,也是突然间一阵冰凉。 殷湛他的凤眸中,流转着夺目的光泽。 “清歌,陪朕去看雪好吗?”他支起身体,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董清歌眼眶一红,所有的话都哽咽在喉。 她迅速地垂下睫毛,极力不让殷湛看出异样。 可殷湛还是发现了。 见到她骤变的神情,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这一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唯独留了一个遗憾。 他不知道,她这三年的相伴,是出于无奈,还是出于妥协。 “清歌,我再问你一遍,你现在还爱吗?”殷湛握紧了董清歌的手。 董清歌抿唇不语。 爱吗?她也在问自己。 殷湛的心里沉痛万分,手攥得更紧。 原来,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等不来她的一个答案。 他的睫毛盖在眼肚上,半晌,又喃喃道:“若有来生,你当如何?” 说罢,他的手慢慢地垂落。 董清歌用力地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睫毛上挂满晶莹的泪珠,一行清泪自眼角汨出。 不久后,那年的最后一场春雪,悄然而至。 而殷湛,再也看不到了。 多年以后,一个大雪天。 年少的帝王薛承意率领文武百官,前去皇陵祭拜先帝。 薛承意五官冷峻,继承了殷湛的样貌特点。 此刻,他修长挺拔的身形立在墓碑前,思绪万千。 站在他身边的秦公公曾经伺候过殷湛多年,如今,已是年过古稀,头发花白。 “陛下,先帝到死都没得到先皇后的一个答案,你觉得,先皇后心里的答案会是什么?” 薛承意微拢眉心,不无惋惜道:“或许,在母后的心里,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她一定非常在意父皇。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父皇离世五年后,携带着父皇为她所作的画像,带着他的思念,远走天涯。” 若不在意,当年,她不会一听说他有事,就千里迢迢从钱塘城赶回京城,也不会在他登基后,仍然选择留在京城,更不会一直陪伴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秦公公听罢,抖了抖拂尘上的雪花,长叹一口气。 白雪茫茫,天地悠悠,白云聚了又散,世间万物都在静看人间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