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三~~~” “三三~~~出大事了!” 尚未见屠三刀其人,他一惊一乍的吼声已经从院子外清晰地传了进来。燕三擦剑的动作一顿,心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伴随着地面一阵轻微的震动,房间的门“哗啦”被推开,一个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轻易地挡去了大半光线。燕三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来之前要先敲门!我好歹是个女孩子,闺房岂是你能乱闯的?” 屠三刀抬起粗壮的手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我又忘了……三三,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下次我一定记得!” 燕三从鼻孔哼了一声,永远都是下次下次,鬼才信呢! 他已经自顾自在燕三对面坐下,大概是因为奔跑的缘故,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还微微喘着气,可双眼却是异乎寻常的亮。 他的语气难掩激动:“三三,你知不知道,师父本来今日一早要出门的,可楠姑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没按时做好饭,于是师父只好饿着肚子走了。庄主知道了特地让人送了干粮来,于是师父……” 燕三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他低低“哦”了一声,转而又恢复兴奋的神色,瞪着眼睛激动地说:“师父从河里救了一个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燕三微微一愣,转而又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你以前还说小刀跟我长得像……” 小刀是他养的宠物,一只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而永远长不大的幼狮,其实也不幼了,差不多也有六七岁了。小狮子的母亲被屠三刀以“正当自卫”的理由杀掉了,他见小狮子可怜,便带回来抚养,并起名为“小刀”,从那之后小刀便开始了认贼作父的生涯。 另外,燕三真的不知道那只狮子哪点长得像她,它那么多毛,她这么光滑,而且它明明都不爱搭理她,一看就不是亲生的好吗! 燕三吹着口哨继续擦剑,屠三刀却着急了,一把抓住燕三的胳膊,力气大得她不由得痛哼一声,他却似没看到一样,语气十分急切地说:“真的,不信你去瞧瞧!保证吓死你!” 燕三无语望天,既然会被吓死她又不是闲的蛋疼干嘛跑去自投罗网? 在屠三刀曾经义正言辞地指出她长得分别与小刀、楠姑以及他的亲亲师父——屠青云相像之后,燕三一直坚信他的眼神有问题,所以这次即便他已经迫切地发了毒誓,燕三依旧没什么兴趣。 最后实在被他闹得烦了,便勉为其难地跟他走了一趟。 只是没料到,这一趟,却让她的人生就此颠覆。 —— 冬爷的院子在祈安山庄的东北角,位置偏僻,再加上冬爷性格古怪很难相与,这里一向少有人来往,因此显得更加冷清。冬爷跟庄主,也就是燕三的师父——燕凤留很有渊源。燕凤留二十多年前受过重伤,双腿废掉,身体也一直不好,这么多年来全靠冬爷的悉心调理才免除了不少病痛。 冬爷的医术自然是没话说的,他对医学的痴迷已然达到了忘我的境地,院前院后院里院外都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院里少有的几块空闲之地也全部用来晾晒药草,因此整个院子都让人很难下脚。 好在平日里除了冬爷自己就只有一个小药童茯苓在,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倒也不觉得碍事。 燕三和屠三刀早几年就被冬爷拉入了黑名单。 当时年少,玩心太盛,看冬爷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就以为他好欺负,两人趁着夜黑风高溜进去,将院子里冬爷特地用围栏围起来的一片花草悉数剪了。冬爷知道后大发雷霆,揪着她们两个就要打,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看起来老态龙钟的冬爷也是会功夫的,而且跟屠青云是一个级别的。 两个人哭天抢地的引来了屠青云,才保住了小命。 不过冬爷当时就发话,禁止他们两个再进入他的院子。此后,燕三和屠三刀感冒发烧拉肚子之类的小病,冬爷一概坚决拒绝给他们诊治。也好在两个人常年习武身体一向健壮,从没得过什么大病。 屠三刀脸皮厚,拉着燕三不管不顾就往里冲,眼看着冬爷在一旁使劲地朝他们飞眼刀,燕三讪讪地笑着,硬着头皮随他进去。 冬爷并没出手阻拦他们。 茯苓守在屋子里,一见到他们两个便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就抱住了燕三的大腿。 山庄里只有茯苓一个小孩子,其他的大多都是神色威严不苟言笑的大人,他自然与跟他年龄相近的燕三和屠三刀更亲近一些。但也因为这个,被冬爷连带着嫌弃了。 燕三也是很喜欢他的,平时见到总要逗一逗他,今日却全无心思。虽说之前对屠三刀的话一丝都不信,但此刻遥遥望着床榻上躺着的那个女子,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而奇妙的感觉来。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向那个女子走过去。 看清她脸的那一刻,燕三心里意外地很平静。尽管那张脸几乎与她自己一模一样。 她忽然意识到,似乎是从远远看了她一眼开始,她潜意识中已经相信了屠三刀的话。很奇怪,却无从追寻原因。 燕三静静地看着那张脸,虽然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不及燕三的红润健康,但五官却与她像了个厉害。唯一的不同,是她右眼角下面的一颗泪痣,燕三并没有。因为那颗痣,她比燕三多了几分清丽,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燕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神色极其平静,一句话都不说。 屠三刀心里却有些发毛,燕三越平静,他就越害怕。 这丫头该不会是吓傻了吧?怎么看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还可以这么平静?她不是应该比他更激动,比他更难以相信的吗?她不是应该立刻冲到她师父面前质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吗?她明明是个孤儿,为什么突然之间冒出来这么一个双生姐妹呢? 是的,双生姐妹。 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个毫无关系的人长得极为相似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从看到被师父抱回来的这个人的第一眼起,屠三刀便确信她是燕三至亲的姐妹。 都说双生儿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那么此刻燕三有没有感应到什么? 她应该比他更确定的吧? 那为何能这么冷静? 茯苓虽小,心思却格外通透,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滴溜溜转了一转,心里便有了想法。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牵住了燕三垂在身侧的手。 燕三低头,便见茯苓昂着小脸目光晶莹地望着她,握着她的那只小手用了力,似乎是想借给她力量。燕三不由得失笑,这孩子是在担心她? 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屠三刀,果不其然,他的目光比茯苓要复杂得多,其中的关怀与担忧也更加清晰。 燕三冲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他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一向直接的人难得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燕三牵着茯苓走出去,冬爷正在用药碾子研药,冷眼瞧着她走过来,便甩了袖子起身,淡定地在身上掸了几下,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然后负手而立,神色冷淡。 燕三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药槽里的断枝,沉默了一会儿,便把手中的剑递给茯苓保管,矮身坐在小石凳上开始研药。 屠三刀瞪了冬爷一眼,撸了袖子就要去帮忙:“三三,我来吧。” 冬爷故意咳了一声,燕三伸手推开他:“没关系,我自己来。” 屠三刀又瞪向冬爷,拳头咔嚓咔嚓作响,茯苓拉了拉他的衣服提醒,他咬牙握着拳头,表情十分不满,却也只能干瞪眼。 冬爷气定神闲地瞧着,直到她把药磨得七七八八才悠然地开口道:“她是因溺水而窒息,不过肺部积水现已排出,气息已经恢复,并无大碍。只是头部受到重创,伤口虽已缝合,但淤血无法清除,以致昏迷。” 燕三低着头,边研药边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看她的造化。” —— 燕三并没有按屠三刀所想的那样义愤填膺地跑去找师父质问,她依旧相信师父。也许其中有隐情,甚至也许有什么阴谋,但不论如何,她都相信师父。 虽然燕凤留只是她名义上的师父,教她武艺的其实是屠青云,但在她心里,始终将燕凤留奉若神明。其中的缘由,她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她养大了她,对她来说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她教她哲理,对她来说是信仰一样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都不重要。 晚膳之后,燕凤留将她叫进了书房。屠青云也在。 屠青云斜躺在一张贵妃椅上,闭着眼睛抱着双臂,姿态闲适。燕凤留坐在书桌后面正提着笔写字,敏姑立在书桌旁为她研着墨。 燕三恭敬地叫人:“师父,青云师父。” 燕凤留闻声放下笔,招招手唤她过去。 “那个姑娘,你见过了吧。”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美艳的桃花眼依旧,唯有眉宇间的成熟韵味愈发浓重,隐隐透着一丝沧桑。 燕三答:“见过了。” “没有什么要问师父的吗?”燕凤留问。 燕三看着她,郑重地摇摇头。 燕凤留又问:“你一点都不好奇吗?一点都不怀疑师父骗你吗?” “我相信师父。” 她的语气格外真诚,燕凤留毫不怀疑她是真的全心全意地相信她。可越是真心,越让她觉得惭愧,因为她是真的骗了她,还自私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可是师父真的骗了你……”她突然有些惆怅,欺骗最信任自己的那个人,这感觉实在不舒服。 燕三愣了愣,随即轻声答道:“……那也没关系,师父一定有苦衷。” 燕凤留倏地笑了,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感叹似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她微微抬了抬手,敏姑会意,将她推到燕三面前。她朝燕三伸出手,燕三愣了愣,迟疑地握住她的手,就势蹲在了她腿边。 燕凤留温柔地抚了抚燕三的头发,问她:“你想不想回你自己的家,见见你的父母?” 燕三直直地望着她,目光单纯而期待:“可以吗?” 燕凤留又笑了:“当然可以。” 不远处的屠青云依旧阖着眸,只是眼睫微微颤了一颤,昏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洒下一片流金般的光影。 燕凤留又交代了燕三很多事,直到月上柳梢才让她离开。 屠青云睁开眼,偏头望着她,目光复杂:“真的非做不可吗?” 燕凤留微微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怅惘却坚定:“已经筹划了这么多年,我如何甘心……” “若景渊他泉下有知,又如何能甘心。这天下原本是他的……” 屠青云翻身坐起来,理了理衣襟,缓缓迈步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低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燕凤留背对着光,脸埋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多谢。” “……毋须。” 第2章 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温热的指尖仿佛带着浓浓的眷恋,温柔得不可思议。 燕三被这美妙的触觉弄醒了,缓缓睁开眼,入眼便是一双通红的眼眸,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仿佛下一刻便会滚滚而下。 这是一个端庄而不失温婉的妇人,嘴唇微微颤抖着,被她用力抿紧才忍住没有哭出声,抚摸着燕三的那只手也在微微发抖,却让燕三觉得极其舒服。 “之诺,你终于醒了……”她哽咽不已,一出声,眼中饱含的泪水便“啪嗒”一下掉落下来,砸在燕三的手背上,一片滚烫。 燕三便愣住了。 那妇人努力克制着,微微地啜泣,只是眼泪却似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可最后她还是没能忍住,紧紧握住燕三的手,大声痛哭起来。 心里像被揪着一样难受,燕三完全不明白这种心酸的感觉由何而来,只是看到这妇人哭,她便难过得要死,看她不停地掉眼泪,燕三也跟着红了眼眶。 有些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她泪水涟涟的脸颊,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那妇人倏地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万分坚定地。 “之诺,你可把娘给害苦了……娘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啊……你要是出了事,让娘怎么办啊……之诺……” 燕三犹豫了一下,伸手搂住了她,似试探,又似确认一般,轻轻唤了一声:“娘……” “之诺……”那妇人便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之诺平安回来是好事,哭什么啊?”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妇人看不下去,上前劝道。她轻抚着陶母的背,动作体贴而细致。 抱头痛哭的两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止住哭泣,各自用袖子拭去眼泪。 燕三调整好心情,抬头看去。那是一个谈不上漂亮、却别有一番韵味的妇人,画着精致的妆容,身穿素净却不失贵气的衣衫,见燕三看过来,便朝她露出一个得体的、长辈对晚辈式的笑容,柔声说:“之诺,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三摇摇头。 那人便又露出类似放心的笑容。 骤然响起刺耳的凳子倒地声,燕三循声看过去,便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慌张地扶起了凳子,而后神色紧张而戒备地盯着她,双手紧紧绞着衣服,模样很是惊恐。 燕三不由得皱眉。 又听之前那妇人唤她:“之语,你怎么了?你姐姐刚醒,快过来看看。” 那名叫“之语”的少女闻言又紧张兮兮地后退了两步,死咬着唇盯着燕三,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之语,你这是怎么了?”那妇人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之语挤出一个假的很明显的笑容,“我、没事……” “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之语急忙摇摇头:“没有!没有……” 燕三不动声色地瞧着,觉得这个之语十分古怪。 这时燕三的母亲已经收拾好了仪态,见状十分温和地说:“之语要是不舒服就先回房休息吧,这边也没什么事,灵萱,你带她回去吧。” 灵萱便朝她福了福身,领着之语出了门。 房门甫一关上,母亲便神色凝重地问:“之诺,你可还记得当日的情形?你不是与之语一起去踏青,好好的怎会落水呢?” 与之语一起踏青?然后落水? 再回想刚才之语怪异的神色,燕三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头,用虚弱的声音道:“娘,我头很痛,记不清了……” 母亲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慌忙扶着她躺下,关切地道:“不舒服就多休息。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你身体很好,完全没受影响,可娘还是不放心。落水那么久,河水又那么冷,肯定伤了身体,怎么会没影响?以后要好好调理才行,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她甚至体贴地替燕三掖好了被角,燕三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这床棉被真是暖和得不得了。 原来这就是有娘疼的感觉。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见她又睡去,又静静坐着看了她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床上的燕三立刻又睁开了眼。瞪眼看着雕刻着漂亮而繁复的花纹的床顶,口中念念有词。 之诺。 陶之诺。 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的双生姐妹的名字。 那么她原本该叫什么名字呢? 燕三默默想着。 陶之语。 刚才那个少女,看样子是她妹妹,还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妹妹。 燕三勾着唇角笑了笑,看来陶之诺不是失足落水的,而且,凶手很快就能找到了。 又想到另一个名字来。 陶之许。 她名义上的哥哥。 师父说陶之许是燕三的父亲收养的孩子,还吩咐她好生照顾他。 燕三虽然对此有些不赞同,她并不觉得一个男子有什么需要她照顾的,但是看到师父当时格外温柔的目光,她还是乖乖地应承了。 燕三猜想,他可能是师父的儿子。但是完全想不通师父和她们家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把她和陶之许调换过来抚养。 难道陶之许是父亲和师父的私生子?父亲迫于无奈不能娶师父进门,还把孩子带走抚养,师父感到孤独寂寞然后偷偷把她抱来聊以慰藉? 可看样子父亲已经娶了两房太太,母亲好像也很大度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好无奈的啊! 难道是因为两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父亲却与师父暗生情愫私定终身,然后发现师父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两人相爱相杀,父亲甚至害得师父残废,因此至死不能相守? 可听说父亲的父亲、也就是她的爷爷目前还健在啊。 燕三猛地摇摇头,打住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 燕三为了安抚母亲,顺她的意躺了足足三天才下床。 期间她的父亲——传说中的京城首富、全国最大的盐商陶泽生,每天回家后都会来看她,只是他严肃话少,两个人从来没什么交流,但因为每次都有母亲在中间调和,所以也并不觉得尴尬。 灵萱——有实无名的陶家二姨太、她的姨娘,也是日日都来看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般。 至于她真正的亲生女儿——陶之语,却一次都没出现过。 对此燕三只是微微一笑,陶之语不来没关系,她亲自去找她就行了。 燕三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隔壁的小院子去看望称病足不出户的某人。 远远的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只听一道娇俏的声音叫道:“二小姐,你轻点啊!再用力线就要扯断了!” 没走几步,又响起一道尖锐的惊叫:“二小姐,你快下来,很危险的啊!” 接着是一道弱弱的声音:“二小姐,加油!” 燕三有些好奇,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她习武多年,步子自然比一般女子要大得多也快得多,这时就听跟在她后面的丫鬟雅儿气喘吁吁地叫她:“小姐慢点啊,奴婢跟不上了!” 燕三下意识停住脚步,等她赶上来又听她小声嘟囔道:“怎么生了一场病,变得如此矫健了?” 燕三“噗嗤”一声笑了。意识到身为“陶之诺”,她应该像个大家闺秀一样聘聘袅袅、轻移莲步,她只好端起架子来,尽量放慢步子。 只是这样委实难受,明明三两步就能走到的地方,被雅儿搀着,愣是用了两倍的时间。 拐个弯进到院子里,视野瞬间变的开阔起来,燕三一眼便瞧见了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树杈上的陶之语。下面几个小丫鬟一个一个紧张万分地盯着,甚至下意识伸出双手,随时准备着去接很有可能会掉下来的主子。 陶之语的心思都在离她不足一尺的风筝上,下面的几个丫鬟则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因此没有一个人察觉到燕三两人的到来。 燕三瞥了一眼枝头挂着的那只随风摇曳的黄色风筝,抱着双臂站在原地看起了好戏。 陶之语试探着往前探了探身,下面又是一阵惊呼:“二小姐小心啊!” “二小姐快下来!很危险!” 这时又响起了那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弱弱地为上面的人打气:“二小姐,加油!” 燕三好奇地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青衫,圆溜溜的眼睛却格外有灵气,忽闪忽闪的,煞是喜人。 刚才喊加油的就是她,躲得最远的也是她。 燕三好笑不已,这丫头还挺精! 眼看着陶之语头上冒起冷汗,双腿也渐渐开始发抖,燕三鄙视地笑了一声,正打算上前去帮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男声:“你们在干嘛?” 燕三闻声回头,便见一个身着紫色云纹锦袍的男子,墨色玉冠束发,万千青丝一丝不苟地梳起,仪容干净整洁,贵气十足。明亮的阳光斜斜倾洒下来,在他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 察觉到燕三的目光,他便看向她,桃花一般的双眸眼角微翘,很是勾人。 燕三心里莫名一动,盯着他,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他身后忽然又冒出来一个白衣男子,一把抓住燕三的肩膀,又是担忧又是惊喜地问:“诺诺,你回来了?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 燕三皱眉,不动声色地拨掉他的手,后退了一步避开些距离,才十分客气地回答:“我没事。” 那人正要说什么,就听那边响起一声惊呼:“二小姐!” 燕三回头就见陶之语从树上跌了下来,水红色罗裙随风荡漾开来,映着一树鲜绿,场景竟然十分漂亮。 没时间多想,燕三已经下意识想要冲过去救人,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发现那紫衣男子已经先她一步飞身过去,精准地接住了陶之语,然后轻飘飘地落下,稳稳当当地着地。 一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利索非常,一看就是个高手。 燕三正拧着眉头打量他,就见被他救下的陶之语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然后做错事一般低垂着头,十分局促地说:“谢谢哥……” 燕三心中一惊,这人就是陶之许? 第3章 陶之许表情无波无澜,看起来并不生气,语气却隐隐有些冷淡:“注意安全,不要胡闹。” 陶之语似乎很怕他,低着头乖乖地应了一声。 这时,之前喊加油的那个小丫头忽然欢欣鼓舞地跑了过来,十分亲热地抱住陶之许,眨着大眼睛娇滴滴地说:“之许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青扇很想念你呢!” 燕三讶异地看到,陶之许竟然对着那个小丫头笑得格外温柔,还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任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目光柔和得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嫉妒。 难不成这小丫头才是她亲妹妹? 燕三瞪着眼睛看着,陶之许也看向她,冲她勾了勾唇角,虽不似对陶之语那么冷淡,但与那个小丫头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燕三心想,果然不是亲兄妹! 忽然感觉到背后两道灼灼的视线,燕三警觉地回头,发现之前那白衣男子正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见燕三看他,便冲她绽放了一个仿若暖暖春风的笑容,而后无比自然地就牵住了她的手,极其温柔地问:“诺诺,你有没有想我?” 燕三惊得一身冷汗。难道这个人跟陶之诺…… 那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替陶之诺跟他谈恋爱?总有一种背叛了陶之诺的感觉怎么办…… 保持距离以礼相待?这样会不会露馅…… 燕三正纠结着,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背后竟又有两道诡异的视线。她再次疑惑地回头,就见陶之语十分哀怨地盯着她……的手,被对面那个男人牵住的手。 燕三顿时无语得很,这都什么事啊!那边一个恋童癖,这边一场三角恋啊…… 陶家风水真是不一般! 陶之语咬唇站着,似是很不甘心,片刻后还是走了过来,哀怨地看了燕三一眼,接着便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男人,语气很是委屈:“严大哥……” 燕三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和她的心上人秀恩爱什么的,实在缺德,燕三可不是那么没品的人。虽然这个姑娘很可能害过自己。 严景对陶之语客客气气的:“之语,有事吗?” “我……”陶之语渐渐红了脸,小声诺诺道,“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严景礼貌地笑笑:“有劳挂心了,一切都很顺利。” “你什么时候从甫阳回来的?” 严景语气很平常地答:“刚刚。” 甫阳在遥远的南方,离京城有大约十五天的车程。 燕三抬头瞅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眉宇间隐隐有些疲态。再看向那边某个恋童癖,正跟小丫头你侬我侬的,看着倒是精神得很。 燕三鄙夷地撇撇嘴。 陶之许立刻目光如电地看过来,燕三急忙敛起神色,讪讪地笑了笑。陶之许却并不领情,直直盯着她,眼神十分犀利,仿佛能洞穿一切。 燕三莫名有些心虚,转过头想要避开,却又撞到严景柔情满满的视线。燕三躲无可躲,只好若无其事地回以微笑,挑起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舟车劳顿,怎么回来了不先去休息?” 她了解的事情太少,话题实在难找,原本只是礼节性地问一下,可严景闻言却双眼一亮,随即再次笑若春风,十分开心地说:“诺诺,你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 “……”燕三尴尬地笑笑。 陶之许不知何时来到了燕三身后,意有所指地说:“十五天的车程,有人心急如焚快马加鞭,愣是十天就赶了回来,一下马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心上人。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燕三回头瞅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此刻隐隐含笑的眸中似乎有些其他的意味。 像是,试探? 燕三心里一凛,不确定地看看他,又看看陶之语,那姑娘正目不转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严景,根本不关心别的。再看向严景,他依旧温和地笑着,眉目含春地盯着她,似乎并无异样。 心里有些发毛,最后又瞄了陶之许一眼,却发现他又开始跟抱着他的腰就没撒手的青扇*,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 晚膳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燕三努力地按照想象中陶之诺的样子来表现,但因为白天那段小插曲,她总是有些心虚。 本以为自己跟陶之诺长得一模一样,假扮她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如今却没什么信心了。 虽然陶之许并没有说什么,也没其他反常的举动,但燕三总觉得他已经看出来了。 老是觉得他犀利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可抬头去看时他却总是神色自若地在吃菜,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偶尔两人对视时,他又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原本很吸引人,燕三却无端觉得脊背生寒。 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一顿饭吃得很艰难,一直刻意迎合众人,却因为心虚而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神色肃然却暗含关切地问她身体如何,母亲不厌其烦地嘱咐她要多多休息,注意身体。家人的深切关怀令燕三发自内心地觉得感动,一时忘记了来自某人的威胁,乖巧地回着话,对着两老笑得格外甜美。 不经意与陶之许的视线相接,他脸色淡然,目光却若有所思。 -- 白日里陶之许与严景的突然出现,扰乱了燕三原本的计划,但她并没有忘记正事。 吃饭时几次与陶之语对视,她都是慌张地避开视线,一有人提到落水这件事,她更是深深地埋着头,动作拘束,表情也十分不自然。 于是燕三更加确定,她肯定知道内情,说不定还做过什么。 趁着夜黑风高,燕三早早地打发雅儿下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进了陶之语的院子。在房顶观察了一下情况,待到陶之语的贴身丫鬟环儿退下,燕三便从房顶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到院子里。 警戒地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她才推门进去。 咦?推不动? 陶之语居然把门从里面锁上了!燕三心里无限鄙视地翻着白眼,有什么好锁的?谁闲着没事会进来偷袭你?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居然能怕成这样? 十几年来一直与不修边幅的屠三刀厮混在一起,活得粗糙无比,因此燕三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姑娘们晚上睡觉时都要把门给锁上的。 她天真地以为,问心无愧的人,睡觉的时候都不用锁门的。 怀着对陶之语的无限鄙视,燕三绕了好一段路才寻到陶之语房间的窗户。好在陶之语并没有胆小谨慎到连窗子都锁上,于是燕三终于成功进去了。 彼时陶之语才刚刚躺下,满怀心事,还没睡着。 正辗转反侧、唉声叹气着,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她顿时吓得汗毛直立。胆战心惊地回头,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她刚要起身,就被人点了穴不能动弹,还没来得及出声呼救,又被点了哑穴。 她保持着半起的姿势,看着那个黑影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心里怕得要命,吓得都快哭了。 那黑影站了一会儿,竟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走动,陶之语又惊又怕地想,这个人看样子是求财的,应该不会对她下毒手的吧? 燕三在屋里转了一会儿,终于找到蜡烛所在的位置,用打火石点燃,屋子里立刻亮堂了许多。 虽然只有一根蜡烛,但已经足够陶之语看清燕三的脸了,她震惊地瞪着燕三,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想开口质问却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三拉了一把凳子来坐到她对面,拿着一把十分朴素的剑端详了好一会儿,很宝贝似的吹了一吹,才慢悠悠地拔|出来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陶之语欲哭无泪,谁能告诉她原本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的姐姐为何突然之间变成这样了? 燕三看着她又是害怕又是奇怪又是委屈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严肃,她敛起神色清了清嗓子,直奔主题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有些事要问你,若你配合自然一切好说,但若不配合……” 她邪笑一声,用剑尖在陶之语的下巴上点了一点,成功看到她惊恐的神色后便满意地笑了,“你知道,刀剑可是不长眼的,所以,该怎么做你清楚。” 说完这段开场白,见她似乎没有异议,燕三便伸手替她解开了哑穴。陶之语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哽咽着问:“你、你想问什么?” 燕三翘着二郎腿,神色却十分正经:“关于陶、呃……我落水的事。” 陶之语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死死咬着唇,再也不肯开口。燕三有些不耐烦,将剑刃贴上了她的脖子,冷声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配合点。” 陶之语却忽然很有骨气地反威胁道:“你若伤了我,爹爹可不会饶你!” 燕三嗤笑一声,鄙夷地看着她:“你觉得会有人知道吗?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要不然直接灭口也行。”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恐惧,燕三冷笑:“凭你还想威胁我?痴人说梦!” 可陶之语竟然不怕死,依旧倔强地昂着脸不从,燕三见状便又将剑抵近了几分。 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陶之语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敢下手,顿时吓得哭了:“别,别!我说还不行嘛!” 燕三很不耐烦地说:“早这样不就好了!” 威慑的效果已经达到,燕三索性连剑都收了。 陶之语再也不敢挑战她的耐性了,乖乖地交代:“付梦生是我约的,他说自从在戏园见到你便一见钟情,日思夜想不能忘怀,我看他说的情真意切的才答应帮他的。哪里知道他会霸王硬上弓还把你推下水……” 她哽咽着说:“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你的,你别怪我……” 燕三看她不像在说谎,便信了。虽然这件事上陶之语很明显存了私心,但毕竟是亲姐妹,谅她也不会歹毒到要存心害她。 既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下一步,呵呵,自然是去讨债了。 燕三又小心翼翼地将剑吹了一吹,才收回剑鞘里,然后悠哉地起身准备回去休息。身后陶之语着急地叫她:“姐姐,你先给我解开穴道再走啊!” 燕三回眸妩媚一笑,“一个时辰之后|穴道会自行解开,好妹妹,这是对你小小的惩戒。” 她大摇大摆地拉开门闩走出去,想了一下,最后还是体贴地将房门带上,然后吹着口哨飘飘然翻墙回去。 第4章 翌日,浑身酸痛的陶之语再见到燕三时,那眼神已经不能仅仅用哀怨来形容了。虽然觉得姐姐落水之后变得很奇怪,她却不敢多问,对前一晚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灵萱见她姿态很奇怪便关切地询问,她下意识瞟了燕三一眼,对方却心安理得地吃着饭菜,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陶之语委屈地扁扁嘴,随口扯了个谎:“大概是昨天玩得过火了,一觉起来便浑身酸痛……” 陶泽生大概已经听说昨日她爬树的事了,闻言皱了皱眉,肃声道:“姑娘家还是文静一些好,爬上爬下的成何体统!这事若传出去有损名声,将来怎么嫁人?” 陶之语更委屈了,垂着头乖乖受训,末了还得真心诚意地回一句:“女儿知错了……” 陶泽生满意地“嗯”了一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燕三心里乐得不行。 正偷笑着却又察觉到那诡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猛地偏头,果然撞见陶之许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四目相对,燕三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陶之许明显一愣,随即竟然笑出声来。 燕三翻着白眼腹诽,笑什么笑! 陶泽生有些不悦:“之许,我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陶之许察觉到自己的笑声太不合时宜,急忙敛了笑,微微垂首道:“父亲的话很有道理。” 这真诚无比的夸奖自然令陶泽生十分受用,他拧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却还是端着脸色,追根究底一般又问他:“那你在笑什么?” 这两个问题连起来已经有些问责的意味,燕三乐不可支,一边吃菜一边偷笑,陶之许又一次看过来的时候她还得意洋洋地做了鬼脸,幸灾乐祸的意思显而易见。 陶之许挑了挑眉,答道:“儿子只是看到之诺最近胃口似乎很好,心生欣慰,所以才笑。” 燕三愣了一下。 剩下的几人齐刷刷看过来,她含在嘴里的一口饭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原本立在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管家齐叔忽然开口解答众人的疑惑:“大小姐今日已经加了两次饭了。” “……”齐叔你这样出卖我真的好吗? 燕三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不就是多吃了两碗饭,有必要都用这种怪异的眼神看她吗?不吃饱哪有力气练功啊!陶家这么有钱,多吃点又不会垮掉!况且这次是特殊情况,她以前只吃两碗的好吗?要不是今天的菜做得太合她的心意,她才不会加第三碗呢! 无比挑剔的陶泽生眉头隐隐又有了皱起的趋势,陶母却笑着说:“能吃是福。现在正是长身身体的时候,多吃些也无妨,况且胖一些也好生养。” 最后一句大概很合陶泽生的心意,他闻言眉头便舒展开,竟然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对着齐叔吩咐道:“老齐,以后多做些合之诺胃口的菜,她太瘦了,得养胖些才好。” 陶之许一直笑看风云,最后还夹了一个鸡腿,从遥遥的另一端送过来放进燕三的碗里,十分关切地说:“多吃点。” 燕三悄悄瞪他一眼。 盯着那油腻腻的大鸡腿,沐浴着众人满含期待的目光,她突然没胃口了。 也是,已经吃了三碗饭了,也该饱了。 —— 夜黑风高。 这大概是燕三最喜欢的一个词了。 夜黑风高好行事,杀人放火趁此时。 燕三带着拖油瓶——陶之语来到付府墙外,她正要纵身翻进去,却被陶之语扯住了:“你进去了我怎么办呀?” 燕三拍掉她的手:“你当然要跟我一起进去了,不然谁给我化妆啊?” 陶之语小声嘟囔:“可是我翻不进去呀……” 天知道她这个姐姐什么时候学会了飞檐走壁的功夫,竟然轻轻一跃就翻过了陶家那么高的围墙!可怜她却只能绕一大圈从大门出去,还得小心提防着不被人看见。 可这付府,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大门进了。 燕三蹙眉思索了一阵,既没带绳子也找不来扶梯,实在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只好拉着陶之语先躲到了僻静的墙角。 “在这里化完再进去。” 陶之语如今对她是服服帖帖的,乖乖地解下背上的包袱,翻出里面的瓶瓶罐罐,开始动手。 一炷香之后。 燕三对着陶之语带来的小镜子照了一照,却发现光线太暗完全看不清,只好扔了镜子凑到陶之语跟前去:“你看看,这样行吗?够吓人不?” 陶之语正在收东西,冷不丁被忽然凑近的一张惨白的脸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张口尖叫,幸好燕三眼疾手快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得了,看你这反应就知道了。” 燕三换上那套跟她的脸一样惨白的衣服,又把束发的发带和簪子全部摘掉,双手在头上胡乱揉了一遭,原本柔顺的头发瞬间就变得乱糟糟的。 她回头冲远远蹲在一边的陶之语点点头,交代了一声:“在这里等我。”然后便悄无声息地翻进了院子。 陶之语目送着白影消失在墙内,然后瑟缩在墙角,警惕地望着四周。 眼前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可以看清周围建筑的轮廓。耳边只有呼呼风声,诡异的寂静令人不由自主就寒毛耸立。陶之语越来越怕,心里后悔极了,她真是缺心眼,干嘛跟着姐姐来胡闹!装鬼吓人,怎么感觉她自己会先被吓死? 一阵风送来远处恶犬的乱吠,陶之语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空,只有寥寥的几点星光,冷清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经很久,也许只有一小会儿,陶之语怕得要死,再也等不下去了。她颤抖着双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一边在墙上刻字,一边念念有词:“姐姐,莫怪我……” 忍受着内心强烈的恐惧,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字,陶之语抓紧包袱,猫着身子警惕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沿着来时的路拔腿狂奔。 —— 付宅。 付家也是极有钱的,宅子面积很大,外表虽无特别之处,内里却是十分的富丽堂皇,比起陶府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三一边转悠着找付梦生的房间,一边咂舌。 经过一片偌大的花园,再穿过一条迂回曲折的回廊,又翻了三个小院子,燕三终于找到了付梦生的所在地。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付梦生住在哪个院子,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是在某个院子的房顶听到下面男人和女人打情骂俏、嬉笑玩闹的声音,燕三便确定那人就是付梦生了。 一是因为,来之前她已经打听过,付梦生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日日流连于风月场所,即便在家中也是夜夜笙歌。付老爷子四十多岁老来得子,因此宠爱的不行,任他整日胡作非为,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则因为,伏在他身上的那女子,一直在娇滴滴地叫: “付公子,轻一点~” “付公子,好舒服~” “付公子……” 燕三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想:姑娘你叫的真好听!今日你家付公子就死在你嘴上了! 她轻飘飘地跃下,发现付梦生这厮竟然没关门! 她移步过去,只见屋内灯火通明,付梦生姿态慵懒地半卧在榻上,衣襟大敞胸膛袒露。两名衣衫半褪的女子跪坐在他身后,一个用柔若无骨的双手在他胸膛上游走,一个剥了葡萄喂给他。还有一个女子半裸着伏在他身上,雪白的半身都暴露在空气中,胸前傲挺的双峰被他握在手中揉捏把玩,她难耐地扭动着,娇喘连连。 燕三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燕三在门口站了好半天,里面四个淫男淫|女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她四处观察了一下,绕到敞开的窗子外面,挥袖熄灭了窗边桌子上的那根蜡烛。 屋内依旧明亮无比。燕三看了看房间内分布着的无数盏烛灯,十分幽怨。 看来装鬼这招是不能用了。燕三索性撩着白袍,从窗子翻了进去。 待到屋内的四人反应过来有人闯入时,已经全部被点了穴道。四人全都惊恐地盯着燕三,完全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三看着付梦生情|欲未退、略带迷蒙的双眼,一阵反胃。 “你就是付梦生吧。”燕三拔剑指着他,“可还记得我是谁?” 这一出声,那四人便知道她不是鬼,稍稍放心了些。付梦生迷茫地望着她,似是在努力回想自己何时何地见过这个鬼一般的女子。 燕三刚想将遮了半边脸的头发拨到耳后以便让付梦生看清她的脸,猛然又想到她这样做暴露了身份恐怕会给陶家惹来麻烦。一向秉承“有仇必报”原则的燕三犹豫了。 不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这仇报了还有什么意思? 那边四人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这个“女鬼”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于是几个人便安心地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燕三思索了一会儿便做了决定,挥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付梦生的大腿间,血登时溅了她一脸。 只见付梦生顿时瞪大了双眼,额头青筋暴起,脸色又青又紫,看起来万分痛苦。只是明明痛得要死,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三个女人也惊呆了,瞪大的眼睛中满含惊恐。 燕三收回剑,看了一眼,登时嫌弃地皱起了眉。 这是青云师父亲手打造的剑,她一直宝贝得紧,每天都要仔仔细细擦好几遍。之前一直没派上用场,没想到宝贵的第一次居然献给了一个种马的生殖器…… 真是个糟糕的第一次! 燕三心疼不已,随手从床幔上扯下一截来小心翼翼地反复擦拭剑身,一边擦着一边蹙眉离开。 剩下屋里或惊或怒、一头雾水的四个人。 第5章 燕三回到之前的墙角时,陶之语已经不在了。 她四处瞅了瞅,瞥到墙上一道道不甚明显的划痕时,便凑过去细看。待看清之后简直气得要七窍生烟,因为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先走一步。 燕三心里直骂陶之语没义气! 夜黑如墨,弯弯的一把小镰刀静悄悄挂在天上。 大仇得报,燕三心里痛快得不得了。她优哉游哉地行走在黑夜里,朝着陶府的方向,慢吞吞的,像散步一样惬意自在。 一阵风吹过,燕三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见一切都很正常,之后才恍然意识到,那味道的源头在她自己身上。 回想一遍刚才的场景,燕三伸手摸了摸脸颊,白皙的手指便染上了一片半干的血迹——某只种马的生殖器的血。 她立刻嫌弃地皱起了眉。 —— 回到陶府时已经是子夜了,燕三也懒得去找陶之语算账,直奔她院子后面的那方池子而去。此刻她迫切地需要洗个澡。现在再把雅儿叫起来给她烧热水肯定是不行的,只好将就一下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即便脱了最外面的那层白袍,味道也一点都没减少。 一想到那血的来源,燕三就怄得要死,恨不得将自己的皮都揭下一层来。 早知道就蒙个面了! 至于那个池子,是卧床的那几日发现的。 当时燕三在床上呆了太久觉得闷得慌,便趁着夜晚无人将陶宅转了个遍,无意间路过后面的那个院子时,便看到了那个波光粼粼的池子。 那个院子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似乎没有人居住,燕三便心安理得地占了池子。只是她所谓的“占有”,也不过是每晚过来转一圈在池边坐上一会儿而已。 那方池子并非温泉,里面盛着的自然是凉水。要不是今日事出有因,她才不会傻了吧唧地跳进去洗澡呢。 好在正值夏季,水虽然凉,却也并非不能忍受。 燕三小心翼翼地将剑放在池边,然后三两下便脱掉中衣、里衣,一股脑儿扔在一边,只留下肚兜儿和亵裤便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了水里。 通体舒畅。 她将全身上下、尤其是脸,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直到觉得已经洗得足够彻底、再也闻不到那股血腥味了,心情才终于慢慢好起来。 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池边,仰头装模作样地想要欣赏一下月色,却发现天上只有一道浅的不能再浅的月牙儿。 顿时觉得很无趣。 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她再次一头扎进了水里,屏着气息在水里来来回回地游,从这一端到那一端,再从那一端回到这一端。 直到憋到极限再也忍不下去,她才猛地从水里钻出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把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霍地睁开眼,映着微弱的月光,只见陶之许正面色冷然地站在她的正前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手中握着她的那把宝贝剑。 燕三一下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立刻扯着嗓子惊叫出声。顾不得颈上那把剑的威胁,她慌张地又沉入水中,同时两脚一蹬后退到池子另一端去。 “你干嘛?”她羞愤交加,怒瞪的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 陶之许依旧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只冷声问道:“你是谁?” 这一问燕三便知道自己大概已经穿帮了,只是此情此景实在令人觉得羞耻,她怎么都压不住满腔的怒火,于是怒气冲冲地大吼了一声:“你他妈管我是谁!” 似乎没料到她会破口大骂,陶之许明显有些怔愣,盯着她羞愤的脸看了半天,这才意识到眼下孤男寡女、半裸出水的情景实在容易令人想入非非。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少了些冷意:“你、为何要假扮之诺?” “我他妈凭什么要告诉你!” 陶之许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一开口便是脏话的姑娘,一时有些无奈,下意识就教训道:“姑娘家满嘴脏话成何体……” “关你屁事!” “……” 陶之许无奈极了,谁能告诉他,明明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为何现在会变成这种局面? 想到自己的初衷,他整了整脸色道:“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不要逼我出手。” 这种时候明明应该直接出手制服她,最好是将剑抵在她脖子上来逼问才最有效果,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在这里跟这个女人废话,竟然还这么和颜悦色地跟她谈判。 陶之许选择性忽视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常。 然而燕三却并不买账。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如今却被一个男人给看光光了,偏偏那人还一脸坦荡,搞得跟没看到她曲线玲珑、完美火爆的身材一样! 这让燕三如何能不愤怒! 虽然已从最初的震惊、羞愤中慢慢平静了下来,但是一想到自己被人不动声色地鄙视了她就怒火难平,于是没好气地又冲他吼了一声:“转过去!” 陶之许忍了忍,竟然真的依言转了过去。好吧,看在她是个姑娘、还是个没穿衣服的姑娘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见识。 燕三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套上了衣服,然后拔腿就跑。 然而到底是男女力量悬殊,枉她自认武功高强,却没跑两步就被陶之许给揪住了领子。 燕三回身就是一拳,却被陶之许很随意地握住了拳头。另一只自由的手刚抬到一半就不能再动弹了——陶之许动作奇快地点了她的穴道。 从来都是她点别人穴道的份儿,今日却反过来被人用点穴制住…… 燕三觉得很耻辱。 陶之许松手倒退了一步,燕三这才发现自己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站着——半扭着身子,伸着一只拳头,原本打算攻击他下身的腿只抬到一半…… 燕三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陶之许。 对方却很平静:“说吧,你是谁,之诺在哪儿,你为何要假扮她。” 燕三很有骨气地哼了一声,不肯配合。 陶之许抬手再次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老实交代吧。不然死在自己的剑下,传出去就太丢人了。” 燕三其实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若是平时为保小命她一定不会这样梗着脖子不配合。只是现下的境况实在是令她觉得耻辱,于是紧咬牙关不肯吭声。 潜意识里,似乎觉得陶之许绝对不会伤害她。 事实确实如此,陶之许看着她这张与陶之诺一模一样的脸,如何也下不了狠手。顿了一顿,他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耳后一阵摸索。 燕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脸红如火烧。 “色狼!你干嘛!” 陶之许没搭理她,仔仔细细地沿着她的下巴、腮边一直摸到耳后,却并没有摸到想象中的人皮面具。他想不通。 已经可以断定她绝对不是之诺,虽然先前只是因为直觉,但现在已经百分百确定了——之诺眼角下有颗泪痣,这个女人并没有。之前的痣大概是她自己点的,刚刚在池子里被洗掉了。 可她明明没有戴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又怎么会有一张几乎跟之诺完全一样的脸呢? “你到底是谁?”现在好奇似乎已经多过了戒备。 燕三羞恼过后便意识到他大概是以为自己戴了面具,并不是轻薄她。想起师父交代她的话,她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分析了一下利弊。 既然他已经识破,再假装也没有意义了,反正大家其实是一条战线的,她这次来更是肩负着“保护他”的任务,那将真相告诉他应该也无妨。只是关于他和她的身世,燕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和之诺是双生儿,至于为什么陶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清楚。但是你大可放心,陶家也也是我的家,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燕三表情郑重地说。 陶之许只在听到第一句时有些微的震惊,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她的这张脸放在那儿,让人无法不信。 至于第二点,他也完全相信。 其实早就看出她不对劲,但是看她并无恶意,对爹娘敬爱有加,眼中的情意也绝非假装,他一时搞不清楚她究竟有何企图,所以才一直没拆穿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要不是今日她大半夜的行为鬼祟,又擅自闯进这个院子来,他也不会对她出手。 燕三继续说:“之诺在安全的地方,不过她头部受了伤现在仍昏迷未醒,你先不要告诉爹娘以免他们担心。” 陶之许点点头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燕三其实有些犹豫。 陶之许见她神色挣扎,知道必定有什么更重要甚至是牵连甚大的事,脸色便更凝重了几分。“还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燕三努力组织着合适的语言,尽力减小对他的冲击:“其实你,不是陶家的孩子……” 见他神色剧变,燕三忽然有些不忍心,但想着已经说出口再反悔也来不及了,她心一横,索性一股脑将最后一句也说了:“关于你的身世我并不清楚。若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 陶之许呆立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许久之后他缓过神来,替燕三解开了穴道,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紫色衣袂随风而动,惨淡的月光下,清瘦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第6章 此后几天,燕三都没再见过陶之许,也许是燕三的话给他带来的打击太大,所以才闭门不出拒不见人,一日三餐都是让下人直接送到他房里用的。母亲说起这事时一脸担忧,还以为这孩子生什么怪病了,可燕三却知道他好着呢。 陶大少虽然闭门不出,却并不是真的拒不见人,小青扇不是天天陪着他呢嘛。 起初燕三也是有些担心的,甚至隐隐地有些自责,后来无意间听到丫鬟们嚼舌根,才知道人家陶大少天天有美少女作陪,过得应该很舒坦才对。于是燕三的同情全部转化为了鄙视。 燕三本打算带他去见师父,一来是因为关于二十年前的事只有师父能给他们解答,二来也是想让他们母子团聚。只是陶之许看起来似乎并不想知道。 但是燕三很心急,虽然陶之许没兴趣,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啊!下山之前她曾经问过,师父只说“时机未到”,其他的却什么都不愿意多说。本想着借陶之许之口问出真相,现在看来也没戏了。 因此陶之许闭门的这几天,燕三的心情也很低落。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几日后。若不是因为那件事,陶之许可能依然不会来找她。 那日母亲见燕三连续几日都没精打采的,以为她在家闷得慌,便拉着她出门逛街,想让她转换一下心情。燕三虽然对逛街并没什么兴致,但是母亲来陪她,她自然是高兴的。 开始时一切都很正常,母亲兴致很好,给燕三置办了很多衣裳首饰。燕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当然很开心,所以母亲让她试衣服首饰什么的,虽然觉得繁琐乏味,却也都乖乖配合。 成衣店的掌柜又精明又会说话,不管燕三试什么他都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虽然知道虚假成分很多,但女儿被人夸漂亮,母亲还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看母亲笑得开心,燕三的心里自然也跟喝了蜜一般的甜。 两人逛完东街逛西街,心情越来越好,一直逛到夕阳西下都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这样的时光真是又安逸又幸福。 然而全部的好心情在回家的路上戛然而止。 路过一家中档酒楼时,正巧遇到一个吃霸王餐的食客被酒楼的伙计抬着扔出来并暴打一顿。两人当时正巧走到事发地点,路人“轰”一下全部围上来,一时拥挤不堪。 燕三下意识将母亲护在身后,本想护着她挤出去远离是非之地,却不料一向举止端庄的母亲突然像发疯一般推开燕三,不顾一切地往里冲。 燕三不明所以,但是担心母亲的安危,于是也跟着挤了进去。只见母亲不顾那些人的拳打脚踢直接冲过去抓住了那衣衫褴褛、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乞丐。 酒楼的伙计正火大,也不管这个衣着考究的妇人从哪里来、想要做什么,直接拳脚相加。燕三震怒,二话不说冲过去几下撂翻了那三个伙计。 一个瘦高个的伙计便恼了,从一旁捡起一根木棍正要冲上去再打,忽听一直站在门口台阶上的掌柜低喝一声:“住手!” 那伙计不甘心地看着他,“掌柜的,她……” 掌柜的快步走下来,压根没搭理他,越过他们径直走到那妇人身边一边搀她起来,一边诚惶诚恐地道歉:“陶夫人,您没事吧,这些个伙计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别往心里去啊。小人在这里先给您陪个不是,回去一定狠狠责罚他们。” 那些伙计的脸色顿时变了,一个一个羞愧地低下头,畏畏缩缩站在一边,一个劲地道歉:“陶夫人,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 陶母却根本看都没看一眼,一把推开掌柜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乞丐,表情悲愤,眼眶通红,嘴唇也剧烈地颤抖着。她揪着他衣领的手指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微微发着抖,关节森白。 随行的两个小丫鬟站在一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燕三正要去扶母亲起来,却听她忽然开始用力摇着那个乞丐,声嘶力竭地吼道:“臭和尚!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燕三这才注意到那乞丐是没有头发的,肮脏的头顶隐隐可见六个戒疤。 他看样子是喝醉了,污渍片片的脸颊通红,双眼也迷蒙的很。听到陶母的话,他努力睁大眼,眸中渐渐显出一丝清明来。待看清了陶母的面容后,他身体一震,一把推开她翻身就要爬走。 陶母此刻已经泪流满面,被他推倒在地,立刻又爬起来,竟完全不顾礼仪姿态,发狠地推开要来扶她的燕三和丫鬟,跟着爬过去又抓住了他,同时哭喊着:“你说啊,我的孩子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你说啊!” 那和尚眼神躲躲闪闪,“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此刻仪容凌乱的陶母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那和尚努力推她想要逃脱,却不想她的力气居然奇大,怎么都推不开。 陶母喊着喊着竟然开始哭着求他:“我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娘,你在做什么啊?娘,你清醒一点啊!” 燕三跟着跪在陶母身边,却劝不动也拉不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见她竟然真的俯身要给那和尚磕头,燕三急忙用力抱住她,任她对自己又挠又抓,咬牙强忍着不松手。 那和尚趁机就要逃跑,燕三急忙朝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去抓他。没想到那和尚虽然落魄确实有些功夫的,三两下就挣脱了开。燕三正着急,酒楼老板已经很有眼力见儿地让人去擒他,围观群众中的几个壮汉也开帮忙,人多势众,到底又将他拿下了。 燕三安抚着陶母,她虽渐渐地不再挣扎,却依然大哭不止。 那掌柜的看向燕三,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燕三刚要开口,忽然有一道极为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各位施主,这位乃是小僧的师父,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了他。” 燕三抬头,见一位身着青灰色僧袍的年轻和尚背着光立在不远处,双手合十,面容平静而坦然。 “你是?” “小僧法号虚实。这位是小僧的师父,法号无云。” 这时围观群众有人小声议论道:“原来是个和尚!” “和尚居然吃霸王餐,还喝的烂醉?佛门的清规戒律都是骗人的吗?” “简直有辱佛门!现在的和尚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寺里养着这种败类,这不是浪费我们的香火钱嘛!” “……” 虚实和尚分明听见了那些议论声,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静潭。 “还望施主高抬贵手。”他再次开口,声音无波无澜。 燕三看着他,却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按下心头的异样感觉,燕三道:“恐怕不行。这人与我家似乎还有些恩怨未了,此事还需要家父家母定夺,小女子不敢自作主张。还望大师谅解。” 燕三看了看他,斟酌着道:“若大师担心尊师,不妨随小女子走一趟,待此事了结,再带尊师离开也……” “之许……” 话没说完突然被陶母打断,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哭泣,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虚实和尚,眼中满是惊喜:“之许,是你吗?我的孩子……” 她一把抓住虚实和尚的手,再次泪流不止:“之许,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娘好想你……” 那和尚眼中的怔愣一闪而过,却很快又变得静如止水:“施主认错人了,小僧早已脱离红尘,无父无母亦无家。” 陶母的神色悲痛不已:“之许,你不记得娘了吗?” 和尚抽回手,语气不变:“施主认错人了,小僧虚实。” “不!”陶母紧紧抓住他,“你是之许,娘知道,你是之许!你怎么可以不认娘呢?娘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娘一直牵挂着你啊,你怎么可以不认娘呢!” 和尚眸光微动,闭了闭眼,再次抽回手:“是与否,都已经不重要。” 陶母愣了一下,眼中悲痛更盛,那和尚又道:“小僧既已入佛门,前尘往事均已如云烟消散,了无牵挂。还望施主看开些,莫再执着。” 陶母久久凝视着他,僵在半空的手一点点下滑,最终垂在身侧。她似呆滞了一般,默念着:“莫再执着……莫再执着……” 那和尚静静望着她,片刻后又重复了一遍:“莫再执着。” 似说给陶母,又似说给自己。 陶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平静地擦去眼泪,理了理衣衫和头发,便又是往日里端庄从容的模样。 “放了他吧。”话是对燕三吩咐的,眼睛却直直望着虚实和尚。 燕三欲言又止地看着母亲,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让人将那老和尚放了。一旁的伙计见状有些急了:“他还没给银子呢……” 燕三有些不悦,直接丢了一锭银子过去,那伙计慌里慌张接住,又急忙交给掌柜的。他笑得一脸谄媚,掌柜的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 虚实和尚望着陶母,开口道谢:“多谢施主。” 他过去扶起老和尚,再次经过陶母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燕三,眼中像是有波光流转,最后却只是一句平淡的:“小僧告辞,施主、珍重。” 陶母紧紧抿着唇,没答话,却在他走出两步之后又忍不住急切地出声叮嘱:“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 那和尚步伐一顿,却终究没有再回头。 众人全都目送着他远去,却没人看到他有些颤抖的手,和低垂的眼眸中、闪动的泪光。 第7章 霞光满天。 感觉到搀着自己的手有些僵硬,半醉的无云偏头看了一眼虚实垂在身侧、紧紧握着的另一只手,又看向他的侧脸,见他眼睑低垂,唇角紧抿。 “对不起……当年我……”无云的声音极低,有些沙哑。 虚实打断他:“徒儿已经放下,师父也不必再自责。” “你……”无云欲言,终又止。 无欲山就在眼前,夕阳半落,隐在山后,晚霞将半边天空染成橘黄色,为山顶古寺的轮廓勾了一层金边,神圣如佛光普照。 无云看着山顶背阳处的一片阴影,心中愧疚更盛。 他应该就是那神圣之外的阴影吧。 年轻气盛的时候太过自私,六根不净、妄动情思,于是背弃了佛门戒律;幡然醒悟之后又狠心舍弃、辜负一颗痴心;待到失去才懂得珍惜,然而如何自责悔恨终究覆水难收,于是再次堕落日日借酒浇愁,甚至为了逃避责任拐骗幼童…… 三岁幼儿有何过错?不过是因为骨骼惊奇被他看中,才被骗来这佛门古寺念经诵佛,从此远离红尘世俗、父母家人。 他本该拥有灿烂丰富的人生,或许驰骋沙场,或许任意江湖,有美酒添杯,有佳人在怀……如今却被迫背上了继承佛家衣钵的责任,荒山野岭、清冷古寺,孤孤单单、了此一生…… 不恨吗? 应该还是恨过的吧。 换做是他,也一定会恨的。 无云看着红霞满天,苦笑起来,这一生,他欠了太多人…… —— 这日的事目击者很多,当事人又是京城首富陶家的夫人,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京城。 陶家大少誉满京城,如今陶夫人却拉着一个和尚直唤“之许之许”,其中必定有隐情,说不定还有什么豪门秘辛。豪门一向是非多,再加上大家对于上流社会的向往和窥探心理,随便一件小事都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然排在士农工商的最低位,但毕竟是富得流油的大户,陶家的声望还是很高的。 陶老爷子是个军人,虽然功夫和智谋都没话说,但因为性子耿直到近乎顽固的地步,在军中并不十分吃得开,最辉煌的时候也只是混了个偏将军而已,当时的陶家,家境其实很一般。 陶老爷子的发妻早逝,他终身没有再娶。陶家独子,也就是现在的陶老爷,跟他爹完全不是一类人,他虽然性子也直,却很有经商头脑,十八岁白手起家,没几年便在商界崭露头角,之后更是以竹节攀升的速度迅速爬到了京城首富的位置。 他的传奇事迹令很多梦想发家致富的普通人敬佩不已,再加上发家之后时常做善事接济穷人,他在群众中名望很高。 如今如神话一般存在的陶家出了这等奇事,大家更是津津乐道。 于是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陶之许虽然闭门不出,但家中丫鬟众多,舌根嚼多了总会嚼到主子那里去的,因此他很快也听说了。虽然他听到的已经是与真实版本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流传版,但最基本的起因和结果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至少,陶母拉着一个外人叫“之许”的这一段,是真的。 因此他来找燕三的时候,燕三一点也不意外。 —— 时隔半月,燕三再次回到梨山,倍感亲切。 当日商议好回陶家的细节后,众人却在“该如何合情、合理、合适地将失踪了三天的人送回去”这件事上犯了难。最后青云师父直接一个手刀将燕三劈晕了,后来的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猜测,大概就是找个人假扮“无意间”发现并救起一个落水姑娘的河畔住户,然后“无意间”看到陶家贴出的悬赏通告,最后“好心”地将她送回,并且表示救人纯粹发自良心所以拒不接受酬金什么的。 她只猜对了一半。那所谓的“河畔住户”当时并没推辞,反而二话不说就收下了全部酬金——整整一千两!接受京城日报记者采访时,该“河畔住户”表示,这些都是二当家的授意的,他说“不要白不要”。 据记者私下推测,这位传说中的二当家,就是一向清高无比、视金钱如粪土、并且不爱搭理人的屠青云。至于屠大师为何一反常态说出“不要白不要”如此精辟的言论,记者同志表示,屠大师本人拒绝采访,所以他也不知道。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 ————以上纯属作者手抽的分割线———— 时隔半月,燕三再次回到梨山,倍感亲切。 梨山上有一大片梨树林,梨子长得极好、又甜又大,这座山因此而得名。 正值夏季,果实尚未成熟,个头小小,颜色青青,燕三却越看越喜欢。一路看过来,口水直流,最后实在忍不住,她便摘了两颗,丢给一直一言不发的陶之许一颗,然后将另一颗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就啃起来。 呃……涩口的很! 她呸呸吐掉,撇撇嘴将手中的果子扔到远处,回头却见陶之许手里拿着那颗果子,皱眉看着她,表情十分嫌弃。她尴尬不已,呵呵干笑了两声,陶之许面无表情地将果子扔回给她,越过她继续往山上走。 面积不大却精雕细刻的建筑物坐落在接近山顶的位置。隔着长长的石阶,陶之许仰头看着大门上悬着的黑漆木制匾额,说:“你们山庄倒挺有钱的。” 燕三也跟着仰头看,匾额上四个烫金大字——祈安山庄。 她回忆了一下,这才发现她们山庄好像真的挺有钱的,从来没做过什么生意,却好像一直有花不完的钱。柴米油盐、绸缎棉麻之类的生活用品定期有人送上来,山庄有自己的厨师和裁缝,丫鬟仆从也有十几个…… 燕三也不知道,这些钱到底是哪来的。难道山庄里有宝藏? 正思索着,却陡然发现陶之许已经走了很远了,燕三急忙跟上去。 进了门,燕三渐渐地开始不安起来。这次她自作主张带陶之许来,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生气。也许师父有自己的打算,她这样做很有可能会坏了她的计划。 “三三!你回来啦!” 一声惊喜的呼喊唤回了燕三的神智,不用看都知道这中气十足的喊声来自于谁,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很快身边便有一股劲风袭来,紧接着她就被一个雄壮的怀抱给包围了。 屠三刀紧紧搂住她,高兴地嘿嘿直笑:“三三,你终于回来看我啦!” 燕三拼了命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快、松、开、勒、死、我、了……” 屠三刀急忙松开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三三,你在陶家怎么样?没有被人欺负吧?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欺负? 燕三下意识就看了陶之许一眼,那晚她被他看光了算不算? 陶之许也正看向她,眸光深邃。 小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感觉,燕三低头,就见黄色的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在咬她的裤腿,时不时还用脑袋蹭一下。 燕三失笑,蹲下去将小刀抱在怀里逗弄,“你个负心汉!我在的时候你不理我,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小样儿!” 小刀亲昵地舔舔燕三的脸,把她逗得咯咯直笑。她笑着用脸蹭了蹭小刀的毛,抬头却见陶之许用一种类似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 屠三刀也注意到这位客人:“这位是?” 燕三把小刀塞到他怀里,交代道:“他是师父的客人。我先带他去找师父,待会再来找你。” 屠三刀一脸戒备地盯着陶之许,没来由地心生敌意。 这股敌意太明显,陶之许离得那么远都察觉到了,于是勾唇笑了一笑,挑衅意味甚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幼稚,也许是男人之间与生俱来的竞争意识? 燕三毫无察觉,拍了拍手叫他:“走吧。” 走到师父书房的时候,燕三想了想,还是让陶之许在外面等着,她先进去通报一声。 屠青云自然还在,依然斜躺在贵妃椅上,拿着一本剑谱正看得入迷。 燕凤留的书房外是一间偌大的议事厅,一共有三道门,虽然都是敞开的,但因为并不是正对的,因此在里面并不能看到外面的人。 屠青云突然将剑谱放下,愉悦地笑了。 正在写字的燕凤留诧异地看他:“你笑什么?” “三三回来了。” “哦?”燕凤留更惊讶了,她根本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屠青云怎么察觉到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屠青云笑道:“我能闻到味道。” 女子身上特有的味道? 燕凤留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什么味道?” 屠青云笑道:“没熟的梨子的味道。” 燕凤留“噗嗤”一声笑了,瞪他一眼,嗔道:“狗鼻子!” 第8章 燕三还没进门就听见两人愉悦的笑声,不禁有些好奇,进来时看到两人都是满面笑容,连敏姑都盯着她直笑,燕三心里有些发毛,这是怎么个情况? “三三,怎么回来了?”燕凤留眼中笑意不减。 燕三瞅了她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燕凤留看着她那模样便笑起来:“又闯祸了?” 屠青云突然想起来什么,接口说:“听说付家少爷被人给阉了。” 燕凤留似乎并不知道,诧异地问:“三三,是你做的?” 燕三挠挠头,讪讪地笑着。 她那不是为了给之诺报仇吗,谁让那龟孙子轻薄之诺还将她推下水的。 听说那孙子受了惊吓又失血过多,躺在现在还下不了床。付家断了根,付老爷子气得吐血,于是发出悬赏令,若有人抓到凶手奖黄金千两。 好在当时燕三花了浓妆,几个当事人都没认出来她,再加上被付少爷辜负或者欺侮过的女子多得能从东街排到西街,因此根本没人能查到她头上来。 燕凤留正色道:“三三,以后做事不可轻率,留些余地,也给自己留条退路。” 燕三自知这事做得有失分寸,便乖巧地应了。 想到外面等着的人,燕三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全部交代了。 燕凤留一听说陶之许已经身在门外便愣住了,她一向都很有主张,并且冷静自持,此刻却忽然变得紧张无措起来,下意识就看向屠青云。她并不知道到自己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其实充满了对屠青云的依赖,屠青云很清楚,也受用无比。 于是自然而然地、以被依赖者的身份替她做了决定:“既然来了,就见见吧。这么多年,你应该很挂念他。” 燕凤留握了握拳,柔和而坚定地道:“好。” 陶之许被叫进去的时候,燕三其实是想旁听的,但却被屠青云拉去下棋了。燕三的棋艺屠青云自然很清楚,下棋不过是用来支开她的借口而已,因此她心不在焉又毫无章法地落子时,屠青云忍无可忍还得忍。 见她一次一次往书房的方向瞟,屠青云忍不住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专心点!” 燕三不甘心地收回目光,看了看屠青云,忽然眼前一亮:“青云师父,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屠青云瞥一眼她一脸讨好的笑,很不给面子地答:“不知道。” “……”燕三撇撇嘴。 又飞快地扔了几个棋子,燕三不甘心地再次发问:“他是师父的儿子对不对?” 屠青云手里捏着一颗黑子,挑眉看她:“猜的?” 燕三颇有些骄傲地点头。 屠青云便笑了:“就你这浆糊脑子,居然还能猜到。” 燕三:“……” 见他并不是一点风儿都不肯漏,燕三趁机可了劲地打听:“师父为什么要把他送到陶家?师父跟我爹娘很熟吗?怎么把我偷来的?” 她棋艺太差,心思又全然不在棋局上面,屠青云也没兴致再下,索性扔了棋子,盘腿坐着,摆出了一副长谈的架势来。 燕三一看有戏,忙不迭凑过去,摆好姿势洗耳恭听。屠青云看一眼蹲在自己前面、支着下巴仰着头、双眼亮的发光的人,摇头失笑。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首细想,往事一件一件浮上心头,屠青云心中感叹不已。 原本以为三两句便能解释清楚的陈年恩怨,细说起来才发现当中竟有那么多的纠葛,甚至很多事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只是那些蛛丝马迹太隐晦,当时没有察觉,一件一件积攒起来,竟导致了最后无法挽回的局面。 本不想将上一辈的爱恨纠葛加诸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打算提点三两句让她知道个大概就好,谁知这说着说着便陷入了回忆当中,一发不可收拾。 从头到尾细细说来,待讲到他带着废了双腿的燕凤留来到这梨山隐居时,才恍然发觉天色已近黄昏。 低头一看才发觉蹲着的小人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一张脸上写满了疼惜,只是不知这疼惜,是对他,还是此刻屋里的那个女人——他想守护一生的女人。 屠青云将蹲的已经双腿发麻却全然未觉的小丫头扶起来,却忽然被她扯住了袖子。屠青云的视线从她隐隐发白的小手转移到遍布泪痕的小脸上,忍不住失笑:“傻丫头,哭什么?” 燕三声音都哽咽了,却还是坚决地表态道:“青云师父,我一定会替你和师父报仇的。” 报仇…… 这确实是他和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只是现在从自己尚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徒儿口中听到,屠青云却忽然有些迷茫。上一辈犯下的错、结下的恩怨,却要这些正值大好年华的年轻人来背负,真的好吗? 陶之许从书房出来时,脸色竟出人意料的平静。 可燕三却知道他心中一定不好过,一定比她更难受。他要背负的,也比她沉重得多。燕三又愤慨又心疼师父,连带着对他也生出许多疼惜来。 那晚他们留在山庄,陶之许连晚饭都没吃,把自己锁在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三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回到她原来的房间,推开门便见到床上安详的睡美人。 临下山前,她特地让人把之诺挪到了她的房间里来,更是吩咐下人们好生照顾她。现在看来,那些下人把她照顾得挺不错。屋子里还点着熏香,像是什么某种药草的味道,可见冬爷也很尽心。 燕三在床边看着她坐了一夜,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 翌日一早,陶之许依然没出来,燕三有些担心,便直接去叫他。进了院子,推开房门,就见床榻上的被褥整齐得像是根本没动过,陶之许负手立在洞开的窗户跟前,目光悠远,不知在看什么。 “陶之许,你……” “景珅。”他忽然开口打断她。 “嗯?”燕三莫名。 他转过头来,神色有些疲惫,眼中却闪着莫名的光:“我的名字,景珅。” 燕三叫他去吃饭,他也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出门,看着竟显得十分乖巧。 吃过饭景珅又被叫进了书房,这次连屠青云也进去了,这种高层会议燕三不被允许参加,只好去找屠三刀和小刀玩。 接下来的两日,两人都留在了庄里,师父似乎有大事交代景珅,三人日日在书房商议,第三日的时候山庄里还来了一群统一服装、统一佩剑的男人,个个缠着黑色额带,面色森然,像是杀手组织。 中午燕三去叫高层们吃饭的时候,见到了这个杀手组织的头目。 出乎燕三的意料,那是一个面色温润的男人,也许是气质使然,虽然他也穿着与手下们相同的黑色服装,看起来却像个翩翩公子。 他额头上缠着的额带与其他人相同,但中间多了一颗碧绿通透的宝石,更衬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他的佩剑看起来是把宝剑,青铜质地的剑鞘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还镶着一大块与他额带上质地相仿的宝石,光泽亮丽。 燕三看看自己手里模样朴素、颜色单调的剑,不免有些嫉妒,他的剑明显比她的这把贵重得多! 屠青云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又敲了她一记:“你的剑可是我千辛万苦才找来玄铁打造的,知足吧!” 那头目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燕三对自己宝剑的觊觎了,附和道:“玄铁可是好东西,十分难得,据说用玄铁打造出来的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在下倒是十分向往。姑娘若是喜欢在下的剑,不如咱们换换?” 燕三立刻拼命摇头,并且下意识将自己的剑藏到了身后去。那可是师父送的,她的宝贝疙瘩,才不跟别人换呢! 那男人十分愉悦地笑了。本就是逗她的,但看她的反应又实在是好玩。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屠青云先燕三一步做了答:“你小师妹,燕三三。” 燕三怒瞪他一眼,纠正道:“燕三,不是燕三三!” 屠青云斜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无聊。 那男人倒是身份好奇,挑眉问:“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燕三没好气地答,“燕三三太娘了!”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笑了。 燕三:“……” 景珅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摇头叹道:“傻姑娘……” 那男人笑完了又对她说:“三三师妹,在下步清越,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燕三朝他翻个白眼:“指教你大爷!” 屠青云冷声喝道:“不得无礼!” 燕三便不甘不愿地低下头,,闷闷地说:“徒儿错了……” 景珅便接口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燕三迅速抬头咧着嘴冲他假笑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收了表情,撅着嘴愤愤地转身离去。 后面便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 燕三后来才知道那个组织的名字叫半月,步清越是头领,另外还有十四个人,就是燕三见到的那些冷面暗卫。这个组织是屠青云一手培养出来的,而步清越是他的第一个徒弟,从十五岁起开始代替他负责半月组织的一切事宜,十年来带着其余十四个人刻苦习武,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 自那时起,这个组织就开始跟随景珅,之后因为一次完美的劫狱行动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一时风光无两。 第9章 燕三和景珅一同又在祈安山庄上住了几日,平时他们高层开会的时候,燕三就和屠三刀一起练练剑法或是逗小刀玩儿,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几日后他们回陶家,屠三刀得了屠青云的应允也跟着一起下了山。 父亲和母亲出门做客去了,燕三他们跟齐叔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燕三抱着小刀走在前面,屠三刀像个护卫似的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景珅则慢悠悠走在最后。 许是有丫鬟通传了他们回来的消息,老远就见一名身着锦袍的男子从陶之语的院子里出来,欢喜地迎了上来。陶之语跟在后面跑出来,撅着嘴不乐意极了。 严景快步走到燕三面前,眼带笑意地望着她:“诺诺,这些天你去哪了?我来了好几趟儿都没见到你。之许也不在,你们去做什么了?” 燕三挠挠头,随口扯了个谎:“啊,我们一起串门去了。” 借口虽然拙劣,严景却并没多问,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燕三怀里的小狮子占去了。严景瞪着眼睛,万分诧异:“这是……狮子?哪儿来的?” 小狮子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继续睡。 燕三随手指了指身后的小护卫:“他儿子。” 严景这才注意到这位存在感其实并不弱的壮汉:“这位是?” “我师……十表哥!”真机智啊!燕三默默给自己点个赞。 “哦……”严景笑着打招呼,“表哥好,我是严景。” 屠三刀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然后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少套近乎,谁是你表哥!”被燕三瞪了一眼,他又立刻像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低下头,撅着嘴很不服气。 燕三嘴角一抽。这位好汉,这种萌呆呆的表情根本不适合你好吗。 燕三朝屠三刀使了个眼色让他道歉,他梗着脖子不乐意,燕三无奈,只好替他跟严景赔不是:“不好意思哈,我表哥脑子不太好使。” “……”屠三刀在后面十分哀怨地看着她。 严景依然好风度地笑着,“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我不介意的。” 他说“不介意”的时候含情脉脉地望着燕三,那深情的样子仿佛说的是“不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介意,因为我是这样地深爱着你……” 燕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急忙把一旁满脸幽怨的陶之语拉了过来,十分亲热地说:“这不是我们家之语吗,哎呀,几天不见,姐姐可想死你了!” 陶之语惊恐地瞪着她,没出息地抖了一下。 燕三:“……” 在这尴尬的空档里,景珅十分适时地插了句:“进去吧,都站在外面做什么。” 燕三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便看到青扇小丫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这会儿正搂着景珅的腰撒娇呢。于是原本感激的目光立刻生出了一丝鄙视的意味。 景珅挑眉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领着小丫头进屋去了。 —— 几个人聚在一处,却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热闹,大家基本是各玩各的。景珅和严景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他们的话题太过高端,其他人基本上插不上话。燕三在一旁调戏小刀,戳它肚子戳得不亦乐乎。 小狮子本来想睡觉,却被燕三翻来覆去地倒腾,片刻不得安宁,于是它便恼了,露出锋利的牙齿朝燕三不满地低吼一声。屠三刀眼明手快将它拎开,它在半空中徒劳地挥了挥爪子,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燕三又要伸手去弄它,忽然有一颗小脑袋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看小狮子,又看看燕三:“之诺姐姐,它是什么东西呀?” 虽然对景珅恋童的行为很不齿,但燕三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小丫头,相反她还挺喜欢她的。青扇长得很讨喜,尤其是一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很有神也很灵动。她垂眸看小狮子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像两把小扇子,好看极了。 燕三心里喜欢,说话的语气也特别柔软:“它不是个东西。” 青扇抬眼看她,大眼睛亮晶晶的。燕三笑道:“它是狮子。” “那它叫什么呀?”青扇的声音比燕三软的多也甜的多,说话时尾音轻扬,随随便便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撒娇一样,十分招人疼。 “小刀。”很明显屠三刀也很喜欢这丫头,十分殷勤地解释道,“我取的名字。”语气里满满都是莫名其妙的骄傲。 青扇仰着小脸冲他笑了笑:“叔叔好棒~” 屠青云老脸一红,羞涩地抿了抿嘴唇,忽而意识到不对,指着燕三不满地问道:“你叫她姐姐,为什么叫我叔叔?” 小丫头狡猾得很:“因为叔叔是男的啊,男的不能叫姐姐的呀。” 屠青云被噎了一下,又不甘心地指了指景珅:“那你叫他什么?” “哥哥呀~”小丫头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屠青云更不服气了:“你为什么不叫他叔叔?” 小丫头答道:“因为哥哥长得好看啊~” 屠青云:“……” 燕三拍着他的肩十分不厚道地放声大笑。屠青云愤愤地拨掉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们,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把小刀也抱走,不给她们玩。 燕三笑得直锤桌子,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不远处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谈话的两个人望着燕三的目光都很复杂,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严景看着手中的杯子轻声道:“诺诺最近……好像变了很多……” 景珅沉吟了一会儿,表情很严肃地回道:“可能是落水的时候,脑子也进水了。” 严景:“……”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感慨一下而已啊,少侠你有必要这么毒舌吗? —— 晚上吃过饭,景珅和陶泽生进了书房,谈的自然是有关他的身世的事。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陶泽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便将当年在悬崖下救下重伤的燕凤留和屠青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景珅的父皇景渊,也就是当今皇上景澜的亲哥哥,曾经对陶家有恩,陶泽生心怀感激,义不容辞地救下了燕凤留,并将景珅放在身边抚养。那一年陶家长子陶之许失踪,陶家上下倾尽物力财力遍寻无果,后来陶泽生将景珅以陶之许的名义带回来,并未引人怀疑。 景珅当即跪下向他叩头:“父亲大恩,景珅永生难忘!” 陶泽生急忙将他扶起来:“殿下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在下实在承受不起。殿下既已找回自己的身份,亦不再是陶之许,毋须向在下行礼。” 景珅却固执地再次叩头:“养育之恩大于天。景珅会永远将您当做父亲,以后也定当尽心侍奉二老,替之许尽孝。” 陶泽生心中触动,将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爹没有看错你!” —— 月光如水。 景珅从父亲的书房出来,缓缓踱步到偏院。 回廊上的灯笼映照着蜿蜒迂回的小路,景珅漫步走过,紫色衣袂随风而动,映着盈盈月光,在地上投下缥缈的影子。 除了他和定期来打扫的下人外,这个偏院少有人来,因此难免有些人气不足,在这种黑漆漆的夜里,在簌簌的风声中,寂静的有些瘆人。 院子里有人。 景珅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时起初有些困惑,随即想到之前的那幕场景,心中便了然了。他迈步朝着那方池子走过去,果然见燕三优哉游哉坐在池边,鞋袜都丢在一旁,两只脚在池子里撩水玩。 景珅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燕三这次却十分警觉地发现了。她猛地回头,看到来人是他,脸上的戒备便松懈了下来。她撇了撇嘴,也没理他,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我的院子。”景珅直接宣布主权。 “这是我的池子。”燕三十分自觉地将池子划为自己的财产。 景珅挑了挑眉,默默在她旁边坐下来,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慵懒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仰着头静静地看月亮。 燕三一直在旁边哗啦啦地玩水,清脆的声音响在静谧的夜晚里,竟像乐曲一般悦耳,景珅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以前都是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有个人陪着,感觉似乎还不错,即便她只是在一边自顾自地玩水。 过了一会儿,燕三忽然凑过来,表情又八卦又纠结地问他:“问你个问题成不?” 她纠结的神色让景珅看得好笑不已,虽然明知她这副样子问出来的一定是些难以启齿或者雷人的问题,但他还是好心情地同意了:“问吧。” 燕三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有恋童癖?”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景珅还是被她的问题给噎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十分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燕三一副“姐姐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看着他,自己肯定地点头道:“果然!” 景珅好笑:“果然什么?”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好吗! 燕三道:“你果然是恋童癖啊!” 这次景珅真的没忍住,伸手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可是依然不解恨:“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整天胡说八道!” 燕三吃痛,揉着头瞪他一眼,万分不服气地冲他道:“你敢说你不是?青扇那丫头难道不是你养的小媳妇儿?” “……”景珅又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实打实用了力气,“又胡说!” “嗷~~~”燕三惨叫一声,愤愤地瞪他,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推进了水里。 “噗通~~~” 落水声惊起一树夜莺,一时间叽叽喳喳的鸟鸣响个不停。 第10章 推他下水只是一时冲动,待他浑身湿哒哒地从水里站起来,燕三心虚不已,立刻起身光着脚丫子就打算溜,却被景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脚踝。她惊恐地回头,就见景珅挑了一下嘴角,下一刻就感觉到脚踝处被猛地一拉,她眼前一晃,“咚”一声落进了水里。 池水不深,燕三扑腾了几下就从水里钻了出来,她猛地喘了几口气,抹掉脸上的水,抬眼就见景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湿漉漉的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说。 燕三一拳头砸过去,被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再砸,另一只手也被制住了。之前那丢人的一幕在脑海中闪过,燕三更恼了,抬起左脚就踹。景珅的身手可比她好得多,趁机在她右脚下一拌,燕三身子一滑,再次仰面跌进了水里。 还好景珅此时还抓着她的两只手,她滑了一半,被他吊在了半空中。燕三刚想舒一口气,却见景珅一扬眉,忽的松开了手。 燕三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前襟,脚下一顿乱蹬。本想接力站住,没想到不小心踢到了他,只听他一声闷哼,身子往前一倾,两个人便一起扑进了水里。 燕三完全是被他压下去的,扑腾了几下却推不开,一个不小心灌进了好几口水。景珅扶着池边站起来,看她扑腾得有点不对劲,伸手将她捞了出来。 “没事吧?”好像玩得有点过火了? 燕三一口水吐在他胸口,接着一阵猛咳嗽,景珅皱了皱眉,忍住了没把她推开,伸手在她背上拍了几下。 燕三又是咳嗽又是吐水的,好不容易缓过来,拉着他的一只胳膊张嘴便咬了上去。 她的两只脚还都踩在他的脚上,景珅另一只胳膊揽着她的腰,怕她再掉下去就没松手,皱着眉生生受了这一口。 清淡如水的月光下,她整个身子都吊在他的胳膊上,小小的一枚,柔软而轻盈,就这样贴在他怀里,令他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景珅一瞬间有些失神。 “你们在干嘛?!”粗犷的吼声再次惊到了树上的鸟,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屠三刀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景珅,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把他撕碎拿去喂小刀。 他不就是去厨房偷点吃的吗,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毛这两个人都湿身了并且还紧紧抱在一起?!他才离开多大一会儿啊,三三就被人轻薄了?! “你个混蛋!快给我放开三三!”屠三刀瞪着景珅吼道。 燕三急忙从他身上下来,扶着池边往上爬。屠三刀立刻伸手拉她,见她浑身都湿透了又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最后还不忘回头再瞪景珅一眼。 景珅没理他,从另一边上来,交代了一句“带她回去泡个热水澡”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尽管浑身都湿哒哒的往下滴水,姿态依然从容而优雅。 可惜屠三刀才不稀罕他优雅不优雅,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回头咬牙切齿地问燕三:“那混蛋是不是欺负你了?” 好像是她先把他推下水的……燕三有些心虚,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屠三刀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软的语气,于是心里一下子就软的一塌糊涂,立刻就忘了刚才问的是什么,乐滋滋地扶着她往回走。 —— 尽管已是仲夏,落水的后果依然不容小觑。第二日,毫无意外的,两个人都发烧了。 母亲端着药来的时候,景珅还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母亲满脸都是深深的担忧,一边喂他吃药,一边念叨着:“你们兄妹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说病就都病了。知道你们感情好,也不用生病也凑一块吧。” “三……之诺也病了?”他有气无力地问。 母亲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比你烧的还厉害,一个劲儿地昏睡,眼都不愿意睁一下,喝药还是强灌下去的。” 景珅也跟着叹了口气,想想也是,一起落的水,他一个男人都病了,更别说她一介女子了。 母亲喂完了药又扶着他躺下,帮他掖好被角,嘱咐道:“好好休息吧,睡一觉醒来就舒服了。” “嗯。”景珅乖乖地闭上了眼。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身体依旧有些无力,但比起早晨已经舒服了很多,精神也好了点。景珅起床活动了一下身体,穿上衣服出了门。 外面阳光很好,初时有些刺眼,景珅伸手在额前挡了一会儿,慢慢地适应了光线,这才慢吞吞地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屠三刀正抱着小刀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粗糙的大手拿着一只小巧的梳子在帮小刀梳毛。小狮子舒舒服服地闭着眼,偶尔伸个懒腰换个姿势,以便全身的毛都能被梳理到。它还不时哼哼一下,以表示对屠三刀手艺的表扬。 屠三刀看到景珅,立刻鼻孔朝天哼了一声,甚至傲娇地转了个方向,以表示真的不愿意看到他。其实他更想把他撵出去的,可是这里是陶家,景珅的地盘,他没法撵。 所以说,寄人篱下什么的,实在是让人不爽! 景珅才懒得理他,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走过,然后又得到了更大声的一个冷哼。 景珅轻轻地推开门,燕三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汗。许是嫌热,被子已经被她蹬到了床尾,一个角斜挂在边上,马上就要着地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被子捞起来又给她盖上,燕三软绵绵地嘤咛了一声,伸手扒拉了一下,翻个身面朝里面继续沉睡。 景珅叫丫鬟打了水过来,拧了条毛巾给她擦擦脸,又擦擦手,才和丫鬟一道出去。 天知道他莫名其妙地为什么要跑来照顾她。 一出门就见屠三刀正勾着脖子往里面瞄,被他撞见了立刻又哼了一声,魁梧的屁股在小板凳上拧了半圈,拿背对着他。景珅深深觉得这人已经蠢出了一定的境界,他一定不能理他,不然一定会变得跟他一样蠢。 燕三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晚上母亲来送药的时候才把她叫起来。燕三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于是在被子里欢乐地扑腾了几下。 母亲看得直发笑,让她老实坐下喝药。燕三皱着眉头躲开:“娘,我都好了,不用喝了。” 母亲不为所动:“还没好全,药还是要喝的。” 燕三只好乖乖地张开嘴。 母亲喂完药就走了,燕三下床活动了一下,雅儿听到声音便推门进来收拾床铺。 “大少爷下午来过。”雅儿说。 燕三举在头顶的胳膊一顿,“他来做什么?” “来看小姐啊。”雅儿一边叠被子一边说。 燕三撇撇嘴,嘟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而已。” —— 晚饭的时候,父亲来的有些晚,一就座就对景珅交代道:“陆大人家的公子三日后成亲,你和之诺一起去看看,我和你娘就不去了。” 景珅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燕三就两眼放光地点头道:“好啊好啊。”她还从没参加过喜宴呢,闹洞房什么的一定很好玩! 母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些应酬的吗,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额……”燕三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十分乖巧地说:“女儿是想替爹娘分忧。” 景珅立刻丢过来一记怀疑的眼神。 母亲笑着睨她一眼,对着陶泽生感慨道:“我们之诺越来越会讨人欢心了,以前可从来不会说这般好听的。” 陶泽生点头道:“是啊,以前也没这么能吃。今天这是第三碗饭了吧?” 齐叔立刻冒出来答道:“是的,大小姐中午也吃了三碗。” 燕三:“……”齐叔你真的不用这么积极抢答的。 陶之语在一旁偷笑,燕三瞪过去一眼,她就把头埋在碗里继续笑。景珅眼中也尽是笑意,末了还一本正经地道:“嗯,吃胖些好生养。” 燕三:“……”学人家说话有意思吗! 燕三被大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扒完饭,放下碗说了句:“爹娘,我吃好了。”转身就往外溜。 谁知道景珅紧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转过弯离开众人的视线,燕三立刻抬脚踹他:“让你取笑我!” 景珅很无语,拍了拍被她踢脏的衣服,却没还手。他问道:“你真的那么想去参加喜宴?” 燕三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能去吗?” 景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陆明凡无才无德、庸碌无能,却做到了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你可知这是为何?” 燕三顺着问道:“为何?” “因为他有个腰缠万贯的表哥。” 燕三一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接着就见景珅微微一笑,道:“这个表哥你应该不陌生,他们家的公子跟你也有些渊源,前些日子还猛追之诺来着。” 燕三倒吸一口凉气,幽幽地接口道:“这个表哥,不会那么巧姓付吧?” 景珅笑了:“就是这么巧。” “那我不去了!”燕三立刻打了退堂鼓。 “由不得你了。”景珅一副“你自找的”的表情,“刚才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燕三咬牙:“去就去,谁怕谁!”反正那晚付梦生那家伙根本就没认出她来,才不怕他嘞! “啊!”景珅忽然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忘了告诉你,听说付家公子前些日子已经命人绘制出了歹徒的画像。”他幸灾乐祸地看着燕三笑了笑,“看起来似乎和你有点像呢。” 燕三傻眼了。 第11章 出门做客自然要穿得正式隆重一些,第二天陶父特地请了京城最好的裁缝铺子为景珅和燕三量身做新衣。燕三觉得好玩,十分的配合,让抬手就抬手,让转圈就转圈,为她量身的妇人直夸她乖巧。燕三全程都笑眯眯的,十分好说话。 然而做成的新衣送来的那天,燕三笑不出来了。 和衣服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套金饰。 平心而论,衣服和首饰都是漂亮又华丽,相当美观,也相当隆重,对一般的千金小姐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但对于平常爱穿劲装的燕三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 衣服设计的很繁复,穿起来也非常繁琐。虽然用的是最上乘的布料,质地也很舒服,但一件一件地穿下来,燕三都快给累趴下了。金饰是纯金打造的,做工也十分精细,但是数量真是不少,光是把那些钗子、手镯一件不拉地戴好,就费了不少时间。 要是把衣服换成大红色的,她都可以直接去拜堂了。 一套厚重的衣服加上沉甸甸的金饰,压的燕三脖子疼、肩膀酸。 这一身的累赘让燕三走起路来很吃力,必须端着架子才能保持平衡以免头上的金饰掉下来,还必须小碎步的移动,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踩到衣服前摆。 燕三以前自在惯了,现在穿得这么“隆重”很是不习惯。等到她换好衣服在雅儿搀扶下终于走出房间时,大家已经等了半天了。 门外的景珅和屠三刀齐刷刷都愣住了。 燕三今日化了淡妆,当然凭她自己那双糙手肯定是做不到的,妆是雅儿替她化的。只铺了浅浅一层粉,擦了些胭脂,两片薄唇染成了娇艳欲滴的红色,一张脸便十分的光彩照人。她额间还贴了一朵精致的梅形花钿,原本娇嫩的脸庞便多了几分艳丽。 娇俏的小人儿迎着阳光立在红漆柱子边,脸颊上一片红晕,眸中也是水光盈盈。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迈下台阶,景珅心尖一颤,胸膛里“噗通噗通”跳得欢快。 被对面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燕三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害羞”的情绪,她娇嗔地瞪了一眼,故作凶狠地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屠三刀呆愣愣地点点头,老实巴交应道:“嗯,没见过。” 燕三哭笑不得。 景珅回过神来,注意到她动作拘谨又有些僵硬,瞄了一眼她头上满满的金饰,心中便了然了。他伸手利索地拔掉了那些金光闪闪的钗子和步摇,只留下一支最素净、款式也最简单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样就挺好的。” 少了头上那些累赘,燕三晃了晃酸酸的脖颈,舒了一口气道:“还是这样舒服。” 景珅随手将那些东西都交给一旁的丫鬟,转头对燕三说:“走吧。” 燕三提着裙摆就走,雅儿急忙跟上去扶着她。屠三刀十分哀怨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嘟囔道:“都不带我……” 富贵人家出门自然要有代步工具,于是燕三又有了一个第一次——第一次坐轿子。 虽然陶家已经很富有,但毕竟是排在最末位的商人,坐轿不能太过豪华,不过对于燕三来说已经很新奇了。虽然晃晃悠悠的走得还很慢,并且完全没有骑马来的自在,但燕三依然乐不可支,心情好得不行。 她时不时还掀开帘子往外面瞅瞅,看到路人就笑眯眯地跟人摆手打招呼。于是他们一路过去,后面就有好多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的小姐啊,长得好漂亮啊!” “好像是陶家的大小姐吧,好亲善啊!” “是啊是啊,她刚刚还对我笑呢,好幸福啊!” …… 京城虽大,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却都在同一片,相隔并不远,没多久轿子就到了陆宅门口。 陆宅今天办喜事,热闹得很,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其中有不少随家人一起来做客的妙龄少女。景珅一下车便引发了一阵尖叫。 他仿若未闻,径自到后面去扶燕三下车,两人相携着目不斜视地从羞涩捂脸的少女面前走过。 验过请柬进门,里面的人比外面更多,人来人往,喧闹不已。 燕三自然注意到那些有意无意往这边送秋波的少女,她扯了扯景珅的袖子,示意他俯首,在他耳边小声说:“诶诶,那边那个姑娘,绿衣服的那个,看到没?” 景珅瞅了一眼,“看到了,怎么了?” 燕三的表情很兴奋:“这个不错,腰若柳枝、身材玲珑有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收了做小妾?反正你家青扇还要好几年才能长大呢……” “……” 景珅脸色顿时黑了,冷冷扫她一眼,甩掉她的手自己走开。 燕三急忙跟上去,又拉着他说:“你不喜欢瘦的啊?那那边那个呢,肥臀丰乳也不错……” 景珅脚步顿住,偏头眯着眼睛看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再乱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 燕三不服气地撇嘴,真是那个什么咬什么,不识好人心! 陆明凡正在招呼宾客,看到两人立刻笑眯眯迎上来:“陶公子、陶小姐,在下有失远迎,两位莫要见怪啊!” 景珅拱手:“陆大人客气了。” 陆明凡呵呵笑,引他们入座。 他们刚坐下,燕三就听到隔壁桌的少女们一阵含羞带怯的窃窃私语声。 她凑过去跟景珅耳语道:“她们说你玉树临风。” 景珅握着茶杯的水一顿,没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燕三又凑过来说:“她们说你高大威猛。” “……”景珅咬了咬牙忍住没发作。 谁知没多久她又兴致勃勃地说:“她们说你身材很棒。” 其实人家姑娘的原话是“我听哥哥说陶公子才富五车,文采很棒呢”,但是由于燕三姑娘心里先入为主,所以选择性听跑偏了。 “啪!” 景珅将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惊得周围一圈人齐刷刷看过来。接着就听后面响起一道已经刻意压低了、但依然能让他清楚听到的女声道:“哇~~~好有力量啊!” “……” 景珅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燕三很有眼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挪,离他远一点。景珅阴测测地看了她一眼,冷着脸拂袖离去。 站在后面的雅儿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俯身对燕三说:“小姐,少爷好像生气了。” 燕三捏了一块点心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看到了。” 雅儿迟疑着问:“小姐,你不去哄一哄少爷吗?” 燕三鼓着腮帮子奇怪地看她:“我为什么要哄他?” “……”雅儿的表情很为难,“小姐,好像是你惹少爷生气的耶……” “是吗?”燕三满不在乎,又捏了快点心塞进嘴里,“这个点心蛮好吃的。” 雅儿:“……” 第12章 陆家的点心做的真心不错,燕三正一块又一块吃得欢快,忽听陆明凡很兴奋地高声喊道:“表侄你来了,快进来!” 燕三下意识回头去看,果然是付梦生那厮,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除了脸色有些白之外,其他好像没什么问题,完全看不出来下面已经没有了好吗! 燕三开始回忆自己那晚是不是手偏了。 就听陆明凡一边喊着“来来来这边坐”,一边将人引到了燕三对面。然后下一刻,原本表现得温文儒雅的付少爷突然惊叫一声,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 燕三怡然自得地端起茶杯,吹了两下,悠哉地啜了一口。 众人急忙七手八脚地把付梦生扶起来,只见他原本就有些病态的脸色此刻变得惨白,眼睛惊恐地盯着燕三,还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其实付大少想问的是“你不是死了吗?” 众人的脸色都很怪异,陆明凡也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一边帮他拍衣服一边道:“表侄你这是怎么搞的?陶小姐是我邀请来的贵客,可别怠慢了人家。” 付梦生好久才缓过来,被人扶着重新坐下,只是桌子下的腿还一直在抖。 也难怪人家付大少害怕,自从那日被燕三伤了命根子,人家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把身体调养过来,前几日才勉强能下床。由于身体和心灵都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付大少每天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完全没有心情管外面的事,因此陶之诺已经被找回的消息他并没收到。 自从在戏园子见过一次之后他就一直觊觎陶之诺的美貌,那日约她一起到郊外踏青,看到满山梨花中少女婀娜的身姿便动了邪念,一时冲动之下就要霸王硬上弓,谁知道陶之诺性格刚烈的很,宁死不从,最后竟然纵身跳下了河。要不是他松手的及时,当时就跟她一起掉下去了。 他还以为陶之诺已经溺水而死了呢,没想到她不仅活着,还好端端的坐在他对面!刚才猛一看到他还以为自己撞鬼了呢! 说到鬼,付大少忽的想起那晚行刺他的歹徒,他又壮着胆子打量了燕三一番,这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再次摔倒。 她要是披头散发、再套上白袍,可不跟那歹徒一模一样吗! 付梦生唰地一下站起来,愤怒地瞪着燕三,眼睛赤红,周围的人奇怪地看着他,接着就听他厉声喝道:“原来是你!” 燕三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道:“付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还跟我装!”付梦生冷笑,“那日行刺我的就是你!” 燕三心里暗道糟糕,居然被他认出来了! 付家少爷被人切了命根的事大家早有耳闻,因为他到处拈花惹草、欺负良家妇女早已臭名远扬,大家早就看不惯他,尤其是家人被他欺辱过的,个个都对他恨得牙痒痒,只不过摄于付家的势力敢怒不敢言而已。 因此他被切的这件事完全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简直想要表扬一下那位为民除害的勇士!不过如今听他说伤他的人是名动京城的陶家大小姐,大家着实有些受惊。 燕三一边努力想着对策,一边尽量不漏破绽地浅笑着:“付公子在说笑吗?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别说行刺了,连翻个墙都困难,又如何能夜闯付宅行刺付少爷你?” 付梦生语塞,瞪了她半晌咬牙道:“别想赖!我认得,就是你!” 燕三正要开口,背后忽然响起景珅冷冰冰的声音:“付公子说话可要讲证据。女儿家的声誉可是最要紧的,付公子无凭无据就在这里中伤家妹,若是坏了家妹的名声,我们陶家可不会善罢甘休。” 付梦生也恼火得很,厉声骂道:“老子就是证据!”他指着燕三恶狠狠地道,“就是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你!陶之诺你等着,老子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景珅不动声色将燕三拉到身后,冷笑道:“你大可试试看。” 陶家和付家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如今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实在难见,众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最重要的是,鉴于付梦生的不良名声,大家显然是站在陶家这一边的。 要是陶公子能趁机揍他一番的话就更好了!大家绝对很期待! 且不说两人在外的名声天差地别,就单单此刻两人对峙的样子,相比于景珅的冷静、强势,付梦生光是气场上就输了一截,但他可不会甘心就这么放过陶之诺:“老子就不信了,你们陶家有钱又如何,犯了法照样要坐牢!” 景珅一直挡在燕三身前,闻言十分冷静地反问道:“敢问付公子,我陶家与你付家无冤无仇,好端端的为何要行刺你?” 付梦生被噎得没话说,毕竟当日是他先干了混事儿,霸王硬上弓这种事如何能说出去。 景珅心里冷笑,又道:“就算我们陶家真的要行刺你,又怎么会让家妹一介女子动手?就像你说的,我们别的没有,银子最多,难道连个杀手都请不起吗?” 付梦生完全无话可说。 陆明凡头疼不已,他们家大喜的日子,好好的喜宴现在被搅得乱糟糟的,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对,他急忙上前做和事老:“陶公子莫生气,家侄也是因为受伤心里委屈才会冲撞了陶小姐,还望陶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是给下官一个面子。” 景珅却没有领情的意思,反而面无表情地说:“陶家已经给足了陆大人面子,陆大人却眼看着家妹被人欺负也不管,真当我陶家好欺负吗?” 陆明凡有苦难言,他这个表侄被他表哥惯坏了,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就算他想拦也拦不住啊!他本就是仗着表哥的银子才混到现在的位置,哪里敢得罪表哥的心头肉啊! 景珅的脸色极其难看,陆明凡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可把陶家得罪彻底了! “家父的心意在下已经带到,既然这里不欢迎陶家,我们也不便多留了。” 景珅再不顾陆明凡的劝阻和挽留,拉着燕三头也不回地离开。出门时险些撞到人,燕三只来得及低声说了“抱歉”就被景珅拉走了。 门内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眯着眼睛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面容冷峻,若有所思。 手下瞄了一眼他瘆人的脸色,试探着叫了声:“大人?” “这人是谁?”闫崇光回神,黑眸中闪着锐利而幽深的光。 手下随手抓了一个人来问,那人惊慌失措地答道:“回、回大人,那是陶家的公子。” 闫崇光拧眉反问:“陶家?” “对……”那人颤抖着答,“盐运总商陶家……” 待那人连滚带爬地逃开,手下在他耳边提醒道:“大人,时辰不早了,陆大人还等着呢。” “不去了。”闫崇光神情万分凝重,吩咐道,“即刻回宫。” —— 燕三和景珅又坐着轿子回去,到了家下了轿,燕三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景珅,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惭愧地问道:“我是不是惹祸了?” 景珅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是你做的吗?” 燕三见他表情很严肃,觉得自己可能给陶家惹麻烦了,于是心里觉得愧疚,低下头很没底气地应了一声:“是……” “为什么?”景珅又问。 燕三小声嘟囔道:“就是他把之诺推下水的,他还非礼之诺……” 本以为景珅会骂自己,谁知道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拍拍她的肩道:“你做得很好,不用内疚。” 燕三微微有些诧异,抬头看去,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明显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不悦,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刚在陆家景珅将她护在身后的时候,她是真的有些感动呢…… 燕三正想着要不要向他表达一下自己萌生的敬仰之情,就听景珅忽然轻笑了一声,然后来了句:“下次换个别的器官吧,不然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你对这个有癖好呢。” “……” 燕三心中对他的那点敬仰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你才对那个有癖好呢! 第13章 闫崇光本来是出宫替皇上送礼物来的,结果刚进门就又走了,陆大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不过礼物好歹是拿到手里了,陆大人高兴得合不拢嘴。皇上送的,当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闫崇光一回宫立刻去面见皇上,相比于他的行色匆匆,扎在美人堆里的皇上就显得悠闲多了。 “参见皇上。”闫崇光恭敬地跪下,“属下有要事启奏。” 景澜半靠在美人怀里,慵懒地闭着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吧。” 闫崇光瞥了一眼他身旁的几个女人,没说话。 等了半天都没动静,景澜就知道他要说的是十分要紧的事,这才懒洋洋地坐起来,挥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景澜自顾自捏了颗葡萄吃:“平身吧。”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闫崇光才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说:“皇上可还记得燕姑娘当年曾经为先皇产下一子?” 虽然弑兄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确实是景澜做的,但闫崇光跟了他这么多年,深知他此生唯一称得上敬重的人便是那个死在他剑下的皇兄,因此闫崇光一直恭敬地称那位为“先皇”。 但也正因为这份了解,闫崇光并没称燕凤留为先皇后,而是叫她“燕姑娘”,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景澜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事。 而此刻,仅仅“燕姑娘”三个字就让景澜怔愣了好一会儿。 闫崇光看到他身体猛地一僵,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紧紧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闫崇光便自己接着道:“那孩子,还活着。” 景澜的眼睛倏地瞪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是……”掉下悬崖摔死了吗? 后半句他并没说出来,沉吟了好一会儿,又问道:“他……在哪儿?” 闫崇光回道:“他现在的身份是陶家长子。属下听说先皇登基之前曾经微服南巡,途中救过一个商贩,后来不仅出资助他做生意,还任命他为盐运总商。属下猜测,那人就是陶泽生。” 景澜没有说话,闫崇光又道:“想必是陶泽生感怀先皇恩情,便将那孩子认在陶家抚养,所以才瞒过了我们。” 见景澜一直不表态,闫崇光问:“皇上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斩草除根吗?景澜心中苦笑,摆了摆手,叹道:“罢了,好歹是皇兄唯一的骨肉,由他去吧。” 闫崇光虽然不赞成,却也没有资格多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多说。 正欲退下,忽听景澜用轻飘飘的声音问道:“那孩子……长得像她吗?” 闫崇光很清楚他口中的“她”是谁,迟疑了一下,回答道:“眼睛很像。” 其实也只有眼睛像而已,其他的地方都像极了先皇,要不然闫崇光也不会一眼就将他认出来。只是这样的话,景澜肯定不爱听的,何必说出来给他添堵。 景澜闭着眼睛仰躺着,闫崇光等了一会儿以为他在休息便退下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听到身后响起他轻的像是叹息的声音:“眼睛……那丫头的眼睛最漂亮了……” 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他这种轻快的声音了? 闫崇光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回头看去,就见景澜依旧阖着眼靠在软榻上,还是之前的姿势,嘴角却微微翘着,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的温柔神态。 闫崇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出去,带上了门。 光线被阻隔,屋子里瞬间暗了许多。景澜缓缓睁开眼,眸中盈着点点泪光。 他起身向着内室走去,走到书架边,将一个花瓶转了一圈,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墙上就打开了一道门。他踱步进去,门又在他身后关上。 暗室里却是一片亮堂。 里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最大的一颗直径约有一尺。映着夜明珠的光,便可看到四周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幅丹青。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每一幅上都是同一个女子,或笑或嗔,或娇或媚。 画中女子的眼睛尤其传神,状如桃花,迷离似醉。 身着龙袍的景澜负手而立,静静凝望着一幅女子捏着花枝回眸一笑的画像。夜明珠的映照下,他幽黑的眸中流动着一种名为怀念的光。 -- 几日后屠青云送了飞鸽传书来,说有事要商议,景珅和燕三再次上了梨山,这一住又是好几日。 那日高层照旧在开会,燕三便照旧在院子里逗小刀,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有一个自称陶家小姐的姑娘和一个男人来访。燕三一猜便是陶之语。 梨山消息闭塞,燕三并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正疑惑她怎么会找来这里,陶之语已经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严景,步履匆忙,却依然风度翩翩。 “哥哥!姐姐!出大事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扑过来抓住燕三,满脸焦急:“姐姐!爹娘被抓起来了!齐叔也被抓起来了!还有陈妈!所有人都被抓起来了!” 燕三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严景看不过去,替她解释道:“陶家上下全部都被官兵抓起来了,之语因为和我一起外出当时不在家才躲过了这一劫。我们赶到时已经迟了一步……” 燕三脸色瞬间就冷了:“怎么会这样?” 严景又说:“听说是因为私卖官盐。” “私卖官盐?”燕三冷笑,“什么狗屁罪名!” 严景的神情同样严肃:“不过是抓人的幌子而已。”他看了燕三一眼,犹豫一下之后语气十分沉重地问她:“陶家可曾得罪过什么王孙贵胄?” 燕三皱眉:“怎么这么问?” “抓人的命令是皇上亲自下的。若只是私卖官盐这样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劳烦皇上。只怕是陶家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此横祸。” 燕三的第一反应是付家,然后又立即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且不说当时压根没有人认出她,若是真的知道是她做的,只怕一早就上陶家大闹一场了,根本不可能忍了这么多天才发作。 那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燕三想不明白,景珅同样也搞不明白。 燕凤留和屠青云起初怀疑是景珅的身份暴露了,但又有些说不通。就连景珅都是刚刚才知晓自己的身份,他们又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况且若是景珅真的暴露了,他们藏在梨山这事一定也被人发现了,那追兵应该早就到了才对,怎么会放着他们不管反而去抓无关紧要的陶家人呢? 这个问题没人想得明白,但不管陶家究竟因何被抓,眼下最重要的事都是设法救人。 半月的第一次行动便由此而起。 几个高层开始策划的时候,燕三厚着脸皮跟着大家进了议事厅,完全不顾另外几人打量的目光,自己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众人齐刷刷盯着她,没有人开口。燕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便瞪着眼睛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在大家爽朗的笑声中,燕三一张脸变得越来越热,正要提剑走人,就听景珅边笑边说:“想待就待着吧。”燕三立刻从善如流地放下剑摆好了倾听的姿势。 然而身在现场的燕三依旧没能借机打到高层内部去,因为高层在讨论营救计划的时候,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倒不是因为她不关心陶家人,而是高层的讨论内容实在太枯燥了,从兵分几路到行军路线,从每个小组的任务到每个人的任务…… 燕三起初还兴致勃勃地想参与讨论,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去了意识。 果然她这种粗人还是直接负责打架这种粗活比较好。 然而燕三并没能如愿参加行动,连打架都没她的份儿。事实上景珅也没参与,这次行动完全是由半月组织完成的。 燕三吵着要去,一方面是因为她想帮忙救爹娘,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手痒很想出去露一手!可屠青云不同意,理由是——“你去了会拖后腿的。” 燕三当即怒的拍案而起,举起一只手颤抖地指向屠青云,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屠青云一巴掌拍在脑袋上给按下了。 燕三:“……”连话都不让人说,还有没有一点纯真美好的师徒情分了! 步清越在一旁笑得格外开心:“三三,你要是真敢骂出口,我以后就改叫你师姐!” 燕三指着他对屠青云说:“青云师父,他想离间我们,你管不管?” “我哪里离间了?”步清越很无辜。 燕三冷哼,“我明明是想要夸奖师父你却说我要骂他,你说你这不是离间是什么?” “哦?”步清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要夸师父什么?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一眼就看出了你只能拖后腿的本质?” “……” 燕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头对着屠青云告状:“师父,他欺负你漂亮可爱乖巧懂事的好徒弟,你还管不管了?” 屠青云无语地端起茶杯喝茶,不想理她。 步清越在一旁哈哈大笑,“原来我有个这么好的师妹啊,真是与有荣焉!” 燕三立刻撸起袖子作势要揍他,步清越也放下剑站起来,还活动了下手腕,笑道:“来吧,我还真想跟你比划一下。” 燕三不知怎的就从中听出了一丝轻蔑的意思,恼羞成怒就要冲过去给他点颜色瞧瞧,却被景珅抓住胳膊拉到了身后。 “别闹了。” 这话并没有明确的对象,景珅的声音也不大,但对步清越来说却是很有威慑力的。毕竟是主子,他不敢造次,于是恭敬地朝景珅点了下头,重新坐下。 燕三看他这样子立刻得意起来,抬手在景珅肩上重重一拍,笑眯眯地说:“还是你最好!” 她的力气真不小,景珅差点被她拍得吐血,但是一看到她类似讨好的表情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情愉悦,于是也没跟她计较,把她按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屠青云眯着眼睛瞄了两人一眼,手里举着的茶杯挡住了他隐隐勾起的唇角。 第14章 陶家被抓,却迟迟没有开堂审判,这令燕三他们更加坚信这件事不是“私卖官盐”那么简单。天牢易守难攻,远没有劫囚车那么容易,景珅他们计划了半个月,为免夜长梦多,待打探清楚天牢的情况之后便准备动手了。 半月组织的暗卫们早就摸清了天牢的地形和兵力分布,甚至对陶家人关押的地方都了如指掌,这次行动,想不顺利都难。 其实天牢的守卫很严,陶家又是重点关押对象,天牢外把守的士兵比平时多了一倍。然而半月组织只有十四个人参与行动,却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成功,其关键就在于——快。 把守的士兵一个时辰换一次岗,而刚换过岗的那段时间,不会有士兵来巡逻,再加上临近黎明的那段时间往往是人最困的时候,因此守卫是最松懈的。 半月就趁着黎明前士兵刚刚换过岗之后,先是放了无色无味的迷烟将外面的守卫们都放倒,接着冲进去轻而易举地将里面正昏昏欲睡的几个小兵解决掉,最后打开牢门将人救出来,驾着马车,向着城郊一路狂奔而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等到有人发现不对劲赶到天牢时,已经是人去牢空,追兵一路追到南郊,却只在树林里发现几辆空空如也、连马都没有的马车。 而此时,半月组织以及陶家十余口人,正在前往北郊梨山。驾着马车引开追兵的那几个暗卫正优哉游哉坐在茶楼里喝茶,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两人才跟在一路迎亲队伍的后面,慢悠悠往北而去,晃回了梨山。 史上最简单粗暴的一次劫狱行动,不费一兵一卒,天牢的守卫们甚至连“叛贼”一共有多少人马都没看到就全部被放倒了,简直丢人! 对于半月来说,唯一的损失就是那几辆破旧不堪、一脚踹上去就会散架的马车。 —— 陶家众人被带上梨山,陶泽生立刻就去见了燕凤留,两个人互相在那儿拜啊拜的,一个劲儿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最后还是因为旁边打瞌睡的燕三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两方才终于晃过神来,各自笑笑才算是结束了。 山庄里一下子又多了十几号人,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晚上的时候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屠青云将珍藏的好酒都贡献了出来,众人直接开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宴会。 燕三跟着瞎乐呵,拎着一坛酒和一个大碗到处给人敬酒。大家此刻都开心得很,没人推辞,燕三便“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碗。 敬到屠青云那一桌的时候,众人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所以没人注意到她,燕三还没说话就被步清越给拉了过去:“师妹来,师兄敬你一杯!” 燕三这会儿已经喝得有点高了,眼神略迷蒙,没看到他脸上狡猾的笑意,也忘了这人平时就爱捉弄自己,她呵呵傻笑着接过他递来的酒仰头干了。 “爽快!果然有师父的风范!”步清越说着又递过来一杯,“继续!今日不醉不归!” 燕三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喝完了还傻乎乎地笑着冲他喊了一句:“不醉不归!” 这下众人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齐刷刷扭头看过来,就见燕三一手抡着一个酒坛子、一手端着一碗酒正“咕咚咕咚”喝得欢快。 “啊~~~”她喝完舒服地叫了一声,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步清越看得眸光一暗,心里一下子有些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摸她,可手指还没落下,原本近在咫尺的娇艳红唇却骤然远离了。抬眼看到皱眉拉着燕三的景珅,他轻飘飘的心瞬间落地了。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清凉的酒水下肚,灼烧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心头那股子悸动才慢慢平息下来。 再回头时,景珅和燕三却都已不知去向。 —— 景珅跟燕凤留交代了一声便拉着燕三送她回去休息,可喝高了的燕三比平时更不听话,一路上都在使劲抠他抓着她胳膊的手:“你这个色狼,抓我做什么!” 景珅嘴角一抽,他不过抓她胳膊一下就叫“色狼”了?那刚刚步清越想摸她又叫什么? 其实燕三三姑娘自从被他看了个半光之后就默默在心里给他贴上了“色狼”的标签,不过平时忌惮着不敢叫出口而已,现在喝了酒胆子肥了就直接顺口叫了,跟他现在抓她胳膊根本没什么关系。 燕三抠不开他的手,便揪着他的袖子笑嘻嘻地说:“来,色狼,我们干一杯!” 景珅不搭腔,拉着她继续走。 明晃晃的一轮圆月悬在头顶的夜空中,清淡如水的月光照亮了脚下的青石板路,也将不远处的池塘照耀得波光粼粼。微风徐徐,送来一阵甜甜的梨香。 “色狼!”燕三用食指在他手臂上戳了一下。 景珅停下脚步,低头望着她,眼睛有点亮,“你叫我什么?” 燕三不满地撅着嘴,又戳了他一下:“你凭什么不让我喝酒?!酒是我师父的又不是你的!死色狼!” 她还想再戳的时候景珅直接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就势一带将她拉进了怀里:“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我什么?” 燕三喝了不少酒这会儿热的不行,贴在他的怀里有些闷,便用力挣扎,“臭色狼,放开我!” 她软软的身子在他怀里蹭啊蹭的,有些痒却也很舒服,景珅没喝多少酒,身上却越来越燥,觉得心头也一点一点的热了起来。 燕三两只手被被他制着,挣扎不开便抬头怒瞪他一眼,可这眸光盈盈、嗔中带媚的一眼却将景珅心头的火彻底点了起来,他眼神一暗,低头朝她樱红的双唇吻了下去。 燕三一张小脸忽然变得皱巴巴的,景珅靠过来的一刹那,她一张嘴打了个酒嗝…… “……”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明明这么有情调的场景,情节为什么会这么发展! 景珅蓦地松手放开她,后退一步转过身去,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他握拳、松开,握拳、又松开,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伸手掐死她,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再回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转头看了一圈才发现她歪歪扭扭沿着原路回去的身影,景珅看着她脚步虚空、一步三扭的姿势,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等他大步流星追上去抓住她,燕三瞪着眼睛凑过去看了半天才认出他,然后便弯着眼睛笑着冲他摆手:“色狼,你好~” “……” 景珅这会儿什么心情都没了,抓着她的胳膊,强势地带着她回房间。燕三依旧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骂他“色狼”,景珅完全不理她,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燕三虽然醉了却也不傻,眼看离热闹的地方越来越远了,她急得不行,挣扎地也愈加厉害,后来干脆对景珅拳脚相加。 景珅烦的不行,一矮身将她扛在了肩上。燕三便使劲拍他的背:“色狼,你放我下来!臭色狼!死色狼!” 景珅抬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老实点!” 燕三捂着屁股嗷嗷叫。 肚子搁在他的肩膀上,硌的要命,走路时又是头朝下被一颠一颠的,燕三没一会儿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冲到了嘴边。她一手捂着嘴一手使劲地拍景珅,嘴里“呜呜呜”地听不清在说什么。 景珅只当她还惦记着外面的酒,便没多想,扛着她大步走着。直到—— “哇……”的一声,感觉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浇在了背上,接着便是一股难闻的气味从背后传来,景珅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景珅真的很想一把掐死这个女人。他弯腰把燕三放下来,她脚一着地便朝着一边的草丛扑了过去。还知道要吐在隐蔽的地方,都醉了还这么有素质! 燕三对着黑乎乎的草地吐得昏天暗地,没看到她背后的景珅三下五除二就将身上的外袍给扒了下来,动作格外的利索。 吐得差不多的时候,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落在自己旁边,燕三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这一看,忍不住又是“哇”的一声,吐得更加欢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三吐完站起来时腿都有点不利索了。不过吐完了她就清醒了很多,再看到景珅时小小地诧异了一下,没再叫他“色狼”:“你怎么在这里?” 景珅看着她冷笑。 燕三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中衣,再回头看一眼草丛里的那一团,瞬间就明白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情十分羞愧:“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景珅“哼”了一声,面色十分不善地道:“回去休息吧。” 燕三应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往房间走。 景珅看她走得不利索,下意识就想上去扶她,可伸出去的手却在快碰到她的袖子时顿住了。刚才她吐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地好像看到她用袖子擦过嘴…… 晃晃悠悠走在前面的燕三没看到后面景珅一脸嫌弃的表情。 “山庄里是不是有方温泉?”燕三忽然听到景珅问了一句。 她一脸茫然地回头,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伸手朝某个方向指了一指:“在冬爷的院子后面,你要去吗?” 景珅没答,却朝她走过来,拎着她的领子转身就走。燕三现在完全没力气挣扎,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你干嘛啊?带我去哪儿啊?” 一路景珅都没吭声,直接将她拎到温泉边。燕三现在的反应有些迟钝,她瞪着池水发愣的时候,景珅直接拎着领子将她丢了下去。 “好好洗干净!” 冷着脸丢下这么一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三一头雾水地站在池子里,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小声骂道:“色狼!” 第15章 景珅将燕三丢进温泉里便自己回房沐浴去了,他泡在热乎乎的浴桶里,无奈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那丫头都醉成那样了,把她自己丢在那里是不是不太好?万一她晕晕乎乎在水里睡着了…… 应该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吧? 景珅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又担忧不已,纠结到最后他叹了口气,认命地从水里爬了出来。穿上衣服再次出门,翻身跃上房顶,向着东北方向飞身而去。 但是温泉里压根没有人。 想到某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景珅心里一紧,立刻纵身跳进池子里面到处去捞,什么都没捞着。 想着她应该是洗完了就自己回房去了,景珅心里一松,而后又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瞎紧张什么! 回去的路上远远就能听见院子里众人谈笑吵闹的声音,其中似乎还有人在唱着什么歌。景珅遥遥望了一眼,最后还是直接回房了。 换掉湿衣服便上床休息,却不知怎的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一阖上眼皮就是燕三瞪着眼睛骂他“色狼”的样子,景珅觉得自己好像中邪了一样。 窗外明月高悬,月下一片欢歌笑语。 —— 翌日一大早,景珅就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了,他起床穿上衣服,一出门就见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一个个脸色都很焦急。 景珅正疑惑着,忽然听见院外屠三刀粗犷的吼声:“找到了没有?” 有人回了句什么,屠三刀又吼道:“再去找!” 看样子像是出了大事。景珅急忙走出去,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屠三刀竟然主动跟他说了话:“有没有看到三三?” 景珅心头一跳,急忙问道:“三三不见了?” 屠三刀见他也不知道于是脸色就更不好了,也没顾上回答他的话,拔腿就要跑开。景珅眼疾手快抓住他,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屠三刀有些烦,但又打不过他,只好耐着性子答了话:“我今天一早去找三三发现她不在,雅儿说她昨晚根本没回去!”说完又烦躁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一晚上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真让人担心!” 一晚上都没回去?那八成是被他丢下水之后不见的……景珅又担心又自责。 趁他愣神的功夫,屠三刀甩开他的手撒腿跑了。找三三重要,谁要跟他在这儿耗着! 景珅下意识地就跟着他跑了两步,而后又忽然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阵,他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温泉边什么痕迹都没有,景珅瞟了一眼便大步走过,径直走进冬爷的院子。这边比较偏僻,找人的队伍还没寻过来,冬爷也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景珅进去时院子里只有茯苓一个人,他正蹲在一片花草前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景珅唤了他一声,茯苓回过头来乖巧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弯着腰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殿下。” 景珅把他拉起来,还没开口问,茯苓就仰着脸笑眯眯地问他:“殿下是来找姐姐的吗?她还在睡觉呢!” 她果然在这里……景珅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 冬爷听到动静急忙从屋子里出来,朝景珅行了个标准的跪拜礼:“老臣给殿下请安。” 其实景珅并不喜欢动不动就有人给自己跪下,可冬爷是个老顽固,虽然景珅已经交代了很多遍,但他依旧每次都要行个货真价实的大礼才安心。 景珅急忙扶他起来,无奈地道:“冬爷,我不是说过不用行礼吗。” 冬爷固执地摇头,“殿下|体恤属下的心意老臣明白,但臣就是臣,见了君上若不行礼,就是大不敬了。” 景珅无奈,只好撇下这个话题,问道:“三三呢?” 冬爷指了指一间屋子:“昨晚见她一个人坐在温泉里睡着了,老臣便将她带了回来。虽然池水不深,但用来淹死她也足够了。” “……” 景珅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不知道何时出来的燕三倚在门框上幽幽地接口道:“冬爷,我能理解成你在诅咒我吗?不过显然你的阴谋要落空了!作为一个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我怎么可能死得那么随便呢!” 冬爷面不改色:“牙尖嘴利!早知道昨晚就应该把你按下去。” 燕三:“……” 景珅忍笑:“醒了就早些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呢。” 燕三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边走边问道:“找我干嘛?不就多睡了一会儿嘛,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的吗?” “大家都以为你不见了。”景珅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哎……”燕三叹了口气。 景珅正想问她好端端地叹什么气,就听燕三又道:“作为一个肩负重任、时刻被大家所需要的大侠,离开这么一会儿都不行……真是太令人敬佩了!”语气真是前所未有的欠扁。 景珅:“……” 燕三回头看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景珅盯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表情十分诚恳,“你想多了。” 燕三:“……”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 景珅和燕三回去的时候,屠三刀已经快把房子给掀翻了,燕凤留、屠青云以及陶父陶母都被惊动了,几个人坐在大厅里,面色都十分凝重。 正在屠三刀向屠青云提议派暗卫下山去找时,燕三打着呵欠进门了。她拍了拍屠三刀的肩膀道:“虽然本大侠身娇肉贵,但也没必要上升到这种高度呀!这位小伙子可不要太依赖本大侠哟!” 屠三刀瞪着眼睛回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吼了一嗓子:“你到哪儿去了?” 燕三被震得耳膜生疼,连忙躲远了一步:“昨晚喝醉了,在冬爷那儿睡了一宿。” 众人见到她时就松了一口气,这会儿一听原来是睡在冬爷那儿了便都有些哭笑不得。平时她跟冬爷像是水火不容似的,因此谁都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去寻她的人也忌惮着冬爷的怪脾气,压根没往那边去。 真是,瞎忙活一场! 可这会儿陶父和陶母的表情却跟大伙不太一样,两人看着燕三的目光都复杂得很,有惊讶,有欢喜,更多的则是纠结。 燕三纳闷不已,可她还没问,陶母先开口了:“你、叫三三?” 燕三一惊,立刻想到自己冒充之诺可能被他们识破了。因为之诺还昏迷不醒,怕他们二老担心,所以燕三选择了继续隐瞒他们,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陶之语出卖了她。当日陶之语上山来报信,之后便在山庄住下了,有一日她闯进燕三的房间,发现了昏迷的之诺,燕三见瞒不住索性把事情全都告诉了她。这丫头当时明明答应了她会保密的! 见燕三脸色不善地看着自己,陶之语急忙摆手:“不是我说的!” “不是之语说的。”陶母走到燕三面前来,仔细打量她。 原本就觉得女儿落水之后性格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当时觉得可能是因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想法跟以前不同了,也没多想。昨晚大家一起喝酒时看到她似乎跟山庄里的人很熟稔,当时很开心所以也没太注意。直到早上屠三刀敲锣打鼓地到处嚷嚷着“三三不见了”,一行人跑到她房里找人的时候才看到真正的之诺…… 当时燕凤留就跟他们说了实情,反复跟他们道歉,可他们两个人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原本还是有些怨燕凤留的,可这会儿看到这个当年被偷偷抱走的女儿,心里的感觉复杂的说不清,但可以确定的是,怨恨是所有感觉中最少的一种。 毕竟还是找回来了,他们应该开心才是。 陶母打量着打量着眼睛就红了,她伸手轻轻摸摸燕三的脸,哽咽不已:“三三啊……” 燕三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陶母急忙替她擦眼泪:“好孩子,不哭……”可她说着自己就哭了。 燕凤留愧疚得要命,再次低头道歉:“陶夫人,凤留对不住你们……当年是我太自私,才害得你们母女分离。凤留有罪,要杀要剐,我都认。” 陶母笑着抹了一把眼泪,对燕凤留说:“大家都是母亲,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也不用再自责,我不怪你。”她拉着燕三的手,又哭又笑的,“你把她照顾的很好,我不怪你……” 燕凤留也跟着落了泪。 这种气氛下,在场的男人都沉默着,看着几个女人哭哭啼啼的,他们心里也不好受。唯独陶泽生有些淡淡的不爽,他可是孩子的亲爹,可是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很多余呢? 屠三刀看看抱着陶母一个劲哭的燕三,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事儿好像又是他搞出来的…… 他瞅了瞅离自己最近的景珅,小碎步挪过去,小声嘀咕道:“我是不是又捅娄子了?” 景珅赞赏地看着他:“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真是可喜可贺!” 第16章 关于燕三与陶之诺的事,现下还不清楚的就只剩严景一个人了,鉴于他跟之诺的关系,燕三觉得很有必要告之真相。燕三一直琢磨着要找个机会告诉他,巧的是没过几天他便自己找上了门。 那日他说是来“看望陶伯父陶伯母”以及“与陶之许叙旧”的,结果上山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燕三了。对此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燕三觉得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于是在他开口之前二话不说便拉着他直奔自己的闺房。她走在前面,没看到后面的严景脸色爆红。 脸红的严公子在进了房间看到床榻上的陶之诺时,瞬间就忘记害羞这件事了。他看看昏迷的陶之诺,又看看立在一旁的燕三,震惊极了。 “你……她……你们……”他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完整。 虽然他只说了三个词儿,但燕三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直接解答道:“她才是之诺。” 严景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那你……” “我们是孪生姐妹。”燕三看着床上的睡美人,“她是陶之诺,我是燕三。” 原来是孪生姐妹……严景总算是慢慢镇定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又对自己方才的大惊小怪感到有些惭愧,两个人长得这么相像,多明显是孪生姐妹啊,他居然能吃惊成那个样子……真是丢人! 忽然反应过来前段时间性格大变的“之诺”大概就是这个燕三了,想到自己那时还天天拉人家的小手跟人家说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话,严景顿时更加羞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燕三一眼:“之前……抱歉,我把你当成之诺了。” 燕三大概猜到他是为自己过分亲昵的行为不好意思,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件事毕竟是我骗你在先。” 严景冲她感激一笑,还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模样。 想着他大概想单独跟之诺待一会儿,燕三便自觉地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但严景在屋子里也没呆多久就被景珅派人给叫走了,说是有要事相商。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问燕三:“我能常常来看她吗?” “当然可以。”燕三道,“之诺应该也很希望你陪着她的。” 严景如释重负地笑了:“多谢!” —— 严景被人领到了景珅的书房,门一打开,便有袅袅茶香扑鼻而来,还没看到景珅人,就听到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等你很久了。” 严景笑笑,迈步进去。景珅正坐在一张红木茶案前泡茶,姿态优雅而从容。 “特意为你泡的,尝尝?”景珅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严景端起来在鼻前闻了一下:“君山银针?” “好鼻子!”景珅挑眉赞道。 这种夸奖并不好听,严景却不在意,低头浅浅品了一口茶,顿觉清香沁人,于是由衷赞了句:“好茶!” “不然如何配得起你。”景珅笑得很得意。 严景挑眉,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才道:“有事就直说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景珅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了解我!” 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严景笑笑没接话,静静喝着茶,等着他的下文。 景珅沉吟了一会儿,将自己的身世以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严景默默听着,端着茶杯的手不知不觉顿在那里,杯中的茶变凉了都没察觉。 景珅说完之后很久,严景还是一直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手中的茶杯出神。等了很久他都没反应,景珅只好开口打破沉默:“这个故事,很难接受吗?” “没有。”严景轻轻摇头,手紧紧捏着茶杯,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景珅看了看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的骨节,“你怎么想?” 手一抖,杯中的茶水倾洒出来,严景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将手藏在桌下,与另一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景珅这样特殊的身世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之所以把这种生死攸关的秘密告诉自己,就是想让自己来帮他,严景心里很清楚。 “对不起,我……我恐怕帮不了你。”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景珅重新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虽然没有同生共死过,但他们是肝胆相照的至交好友,两个人都把对方当做是亲如手足的兄弟,说能为对方两肋插刀也不为过。景珅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更想不通他为什么拒绝。 严景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拒绝自己的请求,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对不起……”严景低着头不看他,显然也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景珅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不会逼你。” 原本也只是希望身边能有个交心的朋友而已,并不是没他就不行,毕竟要做的是随时都会掉脑袋的事,有个可靠的人在身边总是好的。但是他不愿意也没办法,总不能强迫他。 严景终于肯抬头看他:“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不论如何,我永远把你当朋友。” 景珅若无其事地笑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喝茶吧。” —— 就算严景不肯来帮忙,复仇大计还是要进行的。 考虑到陶家被抓很可能是因为景珅身份已经暴露,燕凤留和屠青云觉得事不宜迟,几个人商量过后决定将计划提前。 跟坐在皇位上的景澜相比,他们势力太薄弱,真的对抗起来必死无疑。想要成功,就必须先壮大自己的势力,因此景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他父皇的旧部。 首选便是千里之外满川城的魏忠。 燕凤留说:“魏将军曾经是我们大晏国第一名将,他是你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你父皇忠心耿耿。当年他带兵平定了西北,战功赫赫,你父皇有意为他封爵,还送了他一套大宅子,谁知道他竟然拒绝了,说是爱上了西北的一个姑娘,要去倒插门。”说到这里燕凤留忍不住笑了起来。 “临走前他要交回兵权,你父皇便下令将那只部队赐给他,并赐名‘魏家军’,从军籍中除名,从此以后只属于魏家,不隶属于朝廷。” 景珅听得一扬眉:“父皇倒是大度,也不怕日后他起兵造反?” 燕凤留笑着睨他一眼:“你父皇可没你这么小心眼。魏将军跟你父皇出生入死,私下甚至以兄弟相称,他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父皇的。他背上有一道伤疤,从肩膀贯穿到腰部,就是为你父皇挡了一刀留下的,你见到他可以看看。” 景珅又挑眉:“我为什么要看一个男人的背?” 燕凤留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老抓错重点呢!” 屠青云在一旁笑道:“他故意逗你呢。” 被允许旁听的燕三紧跟着接了句:“对,师父,他逗你玩呢!” 屠青云:“……” 燕凤留:“……” 景珅屈指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燕三疼得嗷嗷叫,一边揉头一边怒道:“混蛋,你干嘛!” 哟,换新词了!景珅瞥她一眼,悠悠地说:“逗你玩呢。” “……” 燕三狠狠踢了他一脚。 燕凤留和屠青云在一旁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乐了好一会儿,屠青云才屈指敲了敲桌子:“好了,别闹了,说正事!” 景珅慢吞吞收回揪着燕三头发的手,燕三愤愤地扒拉着头发,又踢了他一脚。 燕凤留笑得止不住,好一会儿才收了笑正色道:“你父皇的旧部死的死伤的伤,留下的都零零散散分散在各地。你们先去满川城找魏将军,他自然会帮忙联络其他人。” “对了,”最后燕凤留又交代道,“魏将军肯定会答应帮忙,但他的夫人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魏将军又对她唯命是从,你们到时候可要留心一些,不要惹到她,别让魏将军为难。” “知道了。”景珅应了一声便跟燕三一起离开。 出门见燕三在那不停地“啧啧”感叹,景珅好奇问道:“你啧什么?” 燕三道:“魏将军真是个绝世好男人!” 景珅不由得挑眉,抱臂看着她:“何以见得?” 燕三白他一眼:“没听到师父说他对夫人唯命是从吗!标准的好男人啊!” 景珅嗤笑一声:“这不叫好男人,叫妻管严。” 燕三朝他冷哼:“总比你这种欺负女人的男人强!” 景珅也不恼,反而十分认真地问她:“我什么时候欺负女人了?” “你天天欺负我!”燕三愤愤握拳,真想一拳头怼他脸上,要是能打得过他的话。 景珅挑着一边眉毛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在她胸部停留的时间尤其长。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个没发育好的黄毛丫头,还说自己是女人!”说完就迈着步子优哉游哉地走掉了。 燕三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她回神时景珅已经走了很远了。燕三怒气冲冲地朝着他的背影吼了惊天动地的一嗓子。 “臭流氓!!!” 景珅扬了扬嘴角,脚步未停。又换了一个词儿,很好。 第17章 几日后景珅一行人动身前往西北满川城,步清越以及半月的十四个暗卫全部随行。原本景珅想让暗卫留下保护山庄里的人,但燕凤留执意让他们一起去,景珅拗不过她只好从命。 燕三自然要同去,屠三刀也十分自觉地跟在她后面。燕三瞟了一眼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一团:“你确定要带着你儿子去?” 屠三刀立刻双手护住怀里的小刀,撅嘴傲娇道:“我儿子离不开我!” 燕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临走的时候大家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山庄外,燕三和景珅一一向众人告别。 燕三先是抱了抱陶父,不善言辞的陶父虽然心里十分舍不得,但最后也只能叹口气,他拍拍燕三的背,交代了一句:“万事小心。” 燕三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爹也要保重身体。” 陶母红着眼睛拉过燕三的手,摸着她的脸哽咽不已:“路上要小心,注意身体,按时吃饭,病了要乖乖吃药,天气冷了记得加衣服……”所有能想到的都叮嘱了一遍,她却还是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娘……”燕三抱抱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燕凤留被屠青云推过来,燕三矮身蹲在她身前。 燕凤留拍了拍她的手,叮咛道:“不要遇到什么事都往前冲,那些事让他们男人去就行了。”燕三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燕凤留对她太了解了,平时在家毛毛躁躁的不碍事,出门在外若还是那么冲动就太让人担心了。 燕三乖乖点头:“徒儿知道了。” 屠青云站在一边冲她微微笑着,燕三站起来蹭进他怀里,软着嗓子叫了一声:“青云师父……” 他大概是此时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了,他在燕三背上轻拍了几下,笑着说:“你娘和你师父已经把所有能叮嘱的都叮嘱过了,为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燕三有些哀怨地看着他:“你真的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屠青云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说:“第一次出去闯江湖,可别给为师丢脸啊!” “……”这句话应该交代屠三刀那二缺才对吧? 不过燕三还是坚定地握了握拳,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们安心在家等着,待徒儿一统江湖再回来接你们!” 这下众人都乐了。屠青云爽朗一笑,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傻丫头!” 轮到冬爷的时候,燕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去给他个拥抱,还没等她纠结完,冬爷就拿出来一个看着相当厚实的大包裹:“这里面有一些应急药物,你们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他说完直接把包裹塞给了燕三,燕三毫无准备,差点没接住。 她瞪大了眼看看沉甸甸的包裹又看看冬爷:“为什么是我拿?”旁边不是站着一个大男人呢嘛,为毛不用!况且她自己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呢好吗! 冬爷捋了捋胡子,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道:“他是主你是仆,你不拿谁拿?” “你……”你才是仆,你全家都是仆!本来是想这么骂的,但冬爷毕竟是长辈,燕三还是有分寸的,最后也只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而已。 燕三又瞥了景珅一眼,将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她想着景珅虽然有时候爱欺负她,但还算是一个有良知的男人,应该不会让她一个弱女子给他干这种力气活。 可景珅对着她挑了挑眉说:“我是主子。” “主你大爷!”燕三这回是真骂出来了。 景珅还没说话呢就听冬爷大喝一声:“放肆!”燕三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包袱给扔了。 燕三拍了拍胸口,没好气地说:“冬爷你中气还真足!”然后又叹口气摆了摆手,“算了,看在你年纪这么大我又这么年轻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 冬爷气得一哆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最恨有人说他老了,年纪大怎么了,他的身体其实比有些小伙子还强壮的好吗! 茯苓看看头也不回的冬爷,又看看燕三,小表情很纠结。最后他索性一跺脚冲过来抱住了燕三的大腿:“姐姐,你要早点回来哦,茯苓会等着你的!” 燕三腾出一只手弯腰抱了抱他:“你在家要乖乖的,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说的话跟之前每一次下山时一模一样,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完全不似以往,没个把月根本回不来。 茯苓扁着小嘴忍住了没有哭,像个大人一样交代了一句:“路上小心。”然后便松开燕三扭头跑了,一边跑着还一边用袖子擦眼睛。 燕三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鼻头一酸,眼睛就红了。 景珅这边跟燕凤留等人一一作别,一转头就见燕三以一种很怂的姿势抱着个大包裹站在那儿,巴巴地望着茯苓跑走的方向。 他叹口气,走上前去将她怀里的包裹拿了过来,对她说:“走吧。” 燕三闷闷地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着站成一排的众人,心里面难受得紧。景珅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架势,默默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 燕三被他揽着,三步一回头。 下人们将前几日特地去买的十几匹马牵出来,燕三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当即“哇~”地一声赞叹,然后飞快地跑过去抢了一匹毛色纯白看着又干净又漂亮的白马。她兴致勃勃地围着马转圈,哪还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景珅选了一匹看起来很精壮的棕色大马,步清越等人等他选完了才上前去各自挑选坐骑,选好了之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十分潇洒漂亮。 因为小刀临时饿了,屠三刀跑回厨房给它找吃的,等他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都选好了马,只剩下最后一匹,小小的瘦瘦的,看起来跟营养不良似的。 屠三刀瞪着眼睛绕着它走了几圈,惊讶道:“这是谁买的老弱病残啊?这回扣吃得是不是太明显了?” 齐叔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说:“它不是老弱病残,是匹小马驹。买的时候并没看上它,它自己非要跟着走,被老板抽了几鞭子也死活不回去,我看它可怜就带回来了。” 他看屠三刀的表情好像很嫌弃,又解释道,“昨日有一匹马吃草的时候脑袋撞在马厩上受伤了,只好让小马驹来顶替。” 那匹撞伤脑袋的马听起来跟屠三刀气场很合啊!燕三没绷住,趴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她笑完了又好奇问道:“这小马驹是跟着哪个来的?” 齐叔指了指景珅的坐骑道:“殿下的那匹,估计是小马驹的哥哥,小马驹去哪儿都爱跟着它。” 屠三刀的脸色顿时很精彩,他瞥了一眼景珅那匹棕色大马,眼神又羡慕又哀怨。这真的是兄弟俩吗,差别也太大了吧? 他跟燕三打商量:“三三,咱俩换换吧,这个比较适合你骑。” “才不!”燕三撇头,“最漂亮的才适合我!” 她喜滋滋地在白马脸上轻轻摸了几下,白马十分温驯地蹭了蹭她的手,燕三顿时更加喜欢它了。白马又漂亮又乖,傻子才会跟屠三刀换呢! 屠三刀又看向景珅,景珅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两人这么互相看了一会儿,最后屠三刀撇撇嘴转开了头。他心想,这人一看就是个小气鬼! 目光与步清越相撞的时候,屠三刀忽的两眼一亮,原本一脸颓丧的表情立刻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师兄,你跟我换吧!” 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师兄人那么好,一定不会拒绝他的!哈哈!屠三刀瞬间觉得前途简直一片光明。 步清越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想、得、美!” “……” 连番遭受打击依然不死心的屠三刀又转头看向暗卫们,十四个黑衣暗卫整整齐齐排在步清越的身后,表情肃杀,气场凌厉,根本没人正眼看他。屠三刀默默咽了口唾沫。 景珅朝不远处目送他们的人群点了点头,在马肚上轻轻一踢,朝山下行去。 剩下的人便都跟着他御马而行,马蹄弹起的灰尘荡了屠三刀一脸,他眼前的世界立刻由色彩缤纷变成了一片灰暗。 这些人居然都不等他! 手中牵着的小马驹也使劲挣扎着想去前面找自己哥哥,要不是屠三刀使劲拽着缰绳估计它早已经撒欢跑没影儿了。 眼看大家伙儿越走越远,屠三刀急忙翻身上马,瘦弱的小马驹立刻被他魁梧的身躯压得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然后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小身板扭来扭去弄得上面的屠三刀提心吊胆的。 小刀伸出一只小爪子扒着屠三刀的衣襟,小脑袋从他怀里探了出来,本来听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觉得好玩,想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小风景什么的的,谁知道刚出来就被漫天灰尘给呛得打了个喷嚏,然后便哼哼唧唧地缩着脑袋钻回去了。 一行人在众人的目送中自山间纵马而过,马蹄声渐渐远去,扬起的尘埃却久久未曾落地。 第18章 一路快马加鞭未下鞍,傍晚的时候景珅一行人到达了距京城大约七十里的夕轮镇。他们到的时间刚好能看到夕轮镇最美的晚霞。 火红的夕阳垂在天际,像一朵硕大而艳丽的牡丹,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艳艳红色。朵朵晚霞围绕在夕阳左右,泛着层层叠叠的红晕,璀璨而绚丽。 一行人御马立在江边,望着叹为观止的漫天霞光,目光中均是满满的赞叹。 开缄日映晚霞色,满幅风生秋水纹。 忽然意识到已经是秋天了呢,再过几天梨山上的梨应该就要熟了吧,燕三忽然觉得应该晚几天再出发的。 “夕轮镇……果然名符其实。”景珅道。 燕三目露痴迷,表情都变得呆呆的。此时此刻好想赋诗一首来赞美一下大自然啊!但她在心里琢磨了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一句:“真他妈漂亮!” 步清越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好文采!” “……” —— 进城后找了一家客栈投宿,燕三豪气万千地表示要包场,景珅不同意:“只是住一晚而已,没必要这么铺张。”况且这镇子看起来挺朴实的,包下整间客栈这种事会显得很高调,说不定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燕三当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叠银票摔给他:“拿去挥霍!” 景珅:“……” 一向面无表情的暗卫们被厚厚的银票给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高贵冷艳的样子。屠三刀瞪着眼睛凑过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三三,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票?” 当然是她的富豪爹给的啊!燕三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帅气地一撩袍子坐到板凳上,还得瑟地翘起了二郎腿:“以后请叫我款爷。” 屠三刀立刻谄媚地凑过去:“款爷,求包养!” 景珅淡定地将银票收好揣进自己的怀里,向老板问道:“还有多少间客房?” 老板摸了摸小胡子,笑眯眯地说:“只剩九间了,而且通铺也已经满了。” 景珅心里算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九间的话就必须两人一间,他们男人倒没什么,但只有燕三一个女孩子,没办法分啊。 步清越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略一思索,问身后的暗卫们:“客房不够,你们可愿意三四个人挤一挤?” 高冷的暗卫们立刻摇了摇头,并且不动声色地朝燕三的方向挪了一挪,神情严肃又正经。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又不傻,包场的话就能一人住一间了,谁傻了要跟别人挤!反正有那么多银票,不花白不花! 步清越有些无语,这些暗卫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平时又听话又懂事,今日却这般反常。 燕三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见状立刻就笑了,偷偷地朝暗卫竖了竖大拇指,暗卫们一本正经地向她点头致意——同盟达成! 景珅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燕三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大家为了你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撕心裂肺……”咦?好像有哪儿不对?哎,不管了!燕三甩甩头继续道:“他们为了你牺牲自我,你怎么忍心委屈他们呢?” “……” 景珅很无语,看了一眼面色冷酷、目光坚毅的暗卫们,最后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随你们吧。” “这就对了嘛!” 燕三笑嘻嘻地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摊开伸到了他面前。景珅无奈地看着她,又将银票给掏了出来。 燕三笑眯眯地抽出一张递给了老板,老板笑眯眯地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愣住了:“二十两?!”他不确定地看了看燕三,“姑娘,用不了这么多啊……” 燕三其实心里根本没数,问老板道:“多了多少?” 老板开始给她算起了账:“小店总共有二十间客房,两间天字号,四间地字号,十间人字号,还有四间通铺。天字号五百文,地字号三百文,人字号二百文,通铺只要五十文。你们只住一晚,就算再加上马圈以及饭钱,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燕三掰着手指开始算:“一间天字号五百文,两间就是一千文;一间地字号三百文,四间就是……就是一千二百文;一间人字号二百文,十间是两千文;一间通铺五十文,诶,几间来着……哦,四间,四间就是二百文。一共是……一共是……” 燕三正闭着眼睛努力算着,景珅看不过去直接告诉她:“四千四百文。” “对,四千四百文!”燕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就又茫然了:“四千四百文是多少两?” 景珅:“……” 老板笑眯眯地接道:“四两四钱。” 自己好像是给了他二十两……燕三点着下巴想了一想,最后大手一挥,对脾气特别好、一直笑眯眯的老板说:“不用找了!” 景珅:“……你还真是大方!” 小胡子老板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眯眯地收下了:“多谢姑娘!”身为一个商人,哪有把送上门的钱推出去的道理,什么拾金不昧、业界良心什么的,全是狗屁! 收了钱自然是要拍一通马屁的,小胡子老板笑眯眯地说:“姑娘出手这么阔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见燕三听了并没有反应,老板眼珠一转,又道,“姑娘一身侠士风范,想必一定师出名门吧?” “侠士风范”什么的令燕三很是受用,她赞赏地看了老板一眼,心想自己多给他钱果真是正确的选择! 景珅无语极了,他开始后悔带着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一起出门了。 但是其他人可不是这么想的,除了步清越一直是看好戏的姿态,剩下的人都对燕三崇拜的不行,身携巨款什么的,挥金如土什么的,一听就很霸气啊! 屠三刀抱着小狮子凑过来,由衷赞叹道:“三三,你真帅!” 燕三乐得不行,将小狮子从他怀里接过来,好心情地逗弄着,“放心吧,本大侠会罩着你的!” 景珅无奈地不行,索性自己去找了张桌子坐下,打发老板去清场以及准备饭菜。步清越跟着他过来,坐在了对面,倒了杯茶递给他,语带笑意地问道:“心疼银子?” 景珅摇头:“倒不是银子的问题。这点钱不算什么,况且银子本来就是用来花的。反正陶家别的没有,就是银子最多。” 景珅往那边瞥了一眼,燕三正翘着二郎腿坐得跟个大爷似的,屠三刀在一边端茶送水跟狗腿子似的。他叹口气道:“我只是看不惯她这副蠢样儿。” 步清越听得直想笑,只听景珅又道:“兜里揣了点银子就得瑟的不行,恨不得昭告天下,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一定会在脑门上贴上‘老子有钱’四个大字。如今只是大手笔了一些而已,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突发奇想了就跑到大街上撒银票去了。” 步清越乐了:“没这么夸张吧。” 这时只听得瑟的燕大侠豪气万丈地来了句:“老板,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菜一样来一份儿!”她又冲暗卫招了招手,“今天本大侠请客,大家伙儿都甩开了吃!” 步清越:“……” 景珅无奈地摇头:“没准儿还有更夸张的呢。” 等他们吃完饭,老板已经将其他客人都请走了并退了双倍银子以作补偿,伙计也已经将所有房间都打扫干净了。赶了一天路大家也都累了,吃完饭便上楼休息去了。 燕三和景珅自然是一人一间天字号客房,步清越和屠三刀一人选了一间地字号,剩下的两间被反应最快的两个暗卫不动声色地抢走了。其他暗卫见状急忙各自去占了一间人字号客房,年纪最小、跑得最慢的两个只能一脸哀怨地睡大通铺去了。 燕三叫小二送了热水来,舒舒服服地跑了个澡,滚上床之后没多大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身浩然正气的燕大侠当然又没锁门。 ——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经歇下,走廊里只点了两盏昏暗的烛灯,月光透过天窗洒下来,在地板上投射出一片清亮的光影。 忽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悄悄地潜进了燕三的房间。 没过多久黑影就出来了,从光影上一跃而过,闪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 翌日,因为还要赶路所以众人都早早地醒来了,下楼吃过早饭后便打点行装准备再次出发。男人们很快就收拾好了包袱陆陆续续到楼下集合,可等了半天都没见到燕大侠的身影,大家不免有些担心。 步清越有些担心:“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说着就起身打算上楼去看看情况,景珅悠闲地喝了口茶,十分淡定地说:“女儿家收拾起来慢一些,再等会儿吧,不会有事的。” 步清越虽然疑惑,却也没再多问。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燕三才背着包袱一脸颓丧地下楼来,屠三刀见状急忙迎上去,十分担忧地问道:“三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燕三拧着眉毛,看起来很不开心:“银票丢了……” “什么?”屠三刀惊得差点跳起来,“哪个兔崽子活腻了竟然敢偷你的银票?” 燕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昨晚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有贼进来我不可能察觉不到的啊。”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 除非对方是个远胜于她的高手,不然不可能在她房间里这么来去自如。 这时景珅云淡风轻地来了句:“你昨天那么招摇,被贼惦记上很正常。” 燕三有些小郁闷。 不就是第一次带着巨款出门心情略兴奋所以一时激动小小地挥霍了一下而已吗,报应居然来的这么快!果然还是低调一些才比较符合大侠的气质吗? “我以后再也不挥霍了……”燕三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的颓丧。 客栈老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脸上笑眯眯的表情也不见了。客人在他的店里丢了钱,还是那么大的数目,要是传出去谁还敢来他店里住啊!要是客人再找他索赔,他就算赔上全副身家也不一定够啊! 老板的小胡子一抽一抽的,他开始回忆昨天燕三拿出来的那沓银票有多厚。 不过作为一个江湖大侠,燕三还是很有侠气的,虽然她是在这家客栈内丢了银票,但她压根儿没打算让老板来赔。 所以她闷闷不乐地背着包袱出门的时候,老板在后面深情目送,简直感动得要落泪! 步清越慢吞吞走在后面,等大家都走得远了,他停下步子等着慢慢悠悠走在最后的景珅赶上来。“是你干的?”虽然有些以下犯上,但他还是问了。 景珅挑眉一笑:“也许吧。” 步清越望着他春风得意的步伐,有些淡淡的迷茫,摊上这样一个幼稚的主子,他们的复仇大计真的有实现的可能吗? 第19章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照旧白天赶路、晚上找一家客栈整顿休息。燕三丢了银票有些忧郁,后几日虽然心情恢复了很多,但已经完全没有最初的热情了。好在除了她的那些银票之外,景珅他们还带了不少银子,大家一路赶来还能住得起店吃得起肉,所以她还是很感激那个贼只偷了她一个人的。 几日后他们路过了一个雅利城,起初燕三听成了“鸭梨城”,瞬间就想起了梨山差不多已经成熟的梨子们,于是刚刚恢复的心情又变得抑郁了。 一路上都听着她的唉声叹气,景珅的心情也被搞得有些烦躁:“又怎么了?”前两天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开始忧郁起来了呢? 燕三又叹了口气,眼睛望着远方,幽幽地说:“山上的梨应该熟了。” 景珅有些无语,梨子而已,有什么好惦记的。 这天傍晚在客栈住下后,景珅特地派人到街上去买了一筐梨子回来,燕三看到的时候倒是眼前一亮,但咬了一口之后扬起的眉毛就再次耷拉了下来。 “一点都不甜……”她将只咬了一口的梨又放下,抱着剑一脸郁闷地坐到了角落里去。 景珅看看她,又看看那只可怜的梨,十分自然地拿起来咬了一口,看到这一幕的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当然只是在心里面。 只见景珅尝了一口便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情:“挺甜的呀。” 燕三望着窗外的目光很悠远,语气里也有一种蛋蛋的忧伤:“没有梨山上的梨甜。” 景珅:“……” 暗卫在心里小小地替景珅鸣了一下不平:这可是殿下特地让人给你买的哟,多么深重的情谊啊,你怎么能说不甜呢,殿下听了小心灵会受伤的哟。 事实上景珅倒是没受伤,只是有些无奈,他也没心情再吃梨了,叹了口气对暗卫说:“拿去给兄弟们分了吧。” 暗卫一脸冷酷地点了点头,其实刚刚隐隐有些想流口水的感觉呢。 景珅又把剩下的大半个梨喂给了小刀,小刀虽然是只肉食动物,但也不妨碍它偶尔吃下水果换换口味。它用一只爪子扒着梨,低头一点一点地啃,因为爪子没有人类的手好使,有时候会咬不到,看起来略心酸。 一向唯燕三马首是瞻的屠三刀这会儿也没顾上去安慰她,一手拿了一个大梨子正啃得起劲儿。 燕三默默扭头看了欢快吃梨的众人,心情更加郁闷了。 为毛都没人来安慰她?! —— 又走了大约十天,景珅等人终于到达了满川城。西北地区天气较干燥,沙尘也多,尤其是城外的官道,简直可以说是黄沙弥漫,燕三一身白衣成功地变成了土黄色。 满川城里无人不知于家。 大晏国历史上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大将军名唤于向阳,他是开国功臣,跟着开国皇帝一起打下了江山,可谓居功至伟。后来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得罪了皇帝,就被贬到了这偏远的西北地区来,并且要世世代代驻军在此,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没有人知道一代开国元勋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令皇帝气恼到这般地步,但于家人世世代代守护满川,深得百姓的爱戴,大家反而很感激皇帝将于江军贬谪到这里来。 于家的上一代当家人于镇北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唤于一芊。于一芊自小习武,十二岁起就每日混在军营里跟着一帮男人打打杀杀,功夫和智谋都不弱,但她毕竟是个女子,领导一个军队的重担对她来说太过沉重,所以于镇北一直致力于找一个既能担当重任又疼爱于一芊的上门女婿。 虽然是被贬来的,但于家家底并不弱,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再加上手下握有兵权,于家在满川城的地位很高,因此很多人来争当上门女婿。 于将军的眼界很高,一般人他自然瞧不上,但是稍微能让他看得顺眼的人又往往得不到于一芊的青睐,于将军为此很发愁。 二十多年前魏忠带兵平定西北叛贼时路过满川城,与女扮男装混在军队里的于一芊看对了眼,平定战乱后他便向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景珅的父亲景澜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带着五万亲兵入赘到了于家,在于将军过世后接替他成为了满川城的新一代驻军首领。 因此景珅等人稍微一打听便顺利地找到了于家大宅。 敲门过后有家仆来开门,景珅说明来意后便取下了身上的玉佩请家仆拿给魏将军看。那玉佩是临行前燕凤留交给他的,说是景澜的遗物,魏将军一看便会明白。 他们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家仆去通传过后果然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将他们请了进去。可等他们进了厅堂才发现魏将军和魏夫人根本不在,只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坐在那儿,穿着浅紫色的云罗衫,娇俏可人。 景珅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请问姑娘,魏将军在吗?” 那紫衣姑娘叫魏仁紫,正是魏将军的二女儿。这会儿魏将军和魏夫人都不在家,刚刚家仆就是来跟她通传的。事实上魏仁紫并不认得景珅的玉佩,她之所以让他们进来,完全是因为觉得那块玉佩很漂亮,有点想据为己有。 “我爹不在,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明明是个黄毛丫头,却非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来。 景珅自然是不会跟她说的,又问道:“敢问魏将军何时回来?” 被忽视的魏仁紫有些不高兴,撅着嘴皱起了眉:“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是个坏人要对我爹图谋不轨呢。” 景珅无语得很:“我不是坏人,我找魏将军有要事相商。” 魏仁紫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被他说服,“我凭什么相信你?”小丫头的语气霸气得很。 景珅没心思跟一个小丫头周旋,思虑再三决定先撤:“那在下改日再来拜访,还请姑娘将玉佩还给在下。” 魏仁紫转了转手中的玉佩说:“你说这个啊?这个不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一旁的燕三震惊了,这姑娘怎么能这么自作多情呢?! 景珅道:“姑娘误会了,这是在下的家传玉佩,原本想着魏将军看到了便会知晓在下的身份,没想到他不在。还请姑娘还给在下。” 魏仁紫撇嘴:“可是本姑娘看上这块玉佩了!” 景珅有些不悦,脸色有些冷了:“还请姑娘不要开玩笑,这是家父的遗物,不能送人的。” 要是会乖乖还回去那她就不是魏仁紫了!小姑娘眨着圆圆的眼睛,脸上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我不是开玩笑的。” 景珅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原本以为这一趟最大的阻力会是魏将军的夫人,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个难缠的女儿!要不是对方是个姑娘,他就直接动手了! 燕三很有眼色地凑过来,小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一扭头就看到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两只眼中还闪着兴奋的光。景珅心中的烦闷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笑了笑,道:“交给你了。” 燕三回给他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拍拍胸脯说:“保证完成任务!” 景珅便后退到步清越等人的旁边,给燕三留出来足够的伸展空间。平时没少打打闹闹,燕三的功夫他心里很清楚,虽然跟他们这些男人比还差得远,但对付一个小丫头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魏仁紫见燕三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走过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她丝毫不惧,反而放下玉佩撸了撸袖子迎上去。她一个堂堂大将军的女儿,可不是吃素的! 但是一旁的下人却没那么淡定了,自家二小姐的脾气他们可是了解得很,被将军和夫人惯坏了,任性又骄纵。下人们其实心里也清楚,今天的事完全是自家小姐的错!要是真的打起来,不管最后谁赢谁输,将军知道了都会责罚他们的! 几个丫鬟和家丁推推搡搡,最后力气最小的一个小丫鬟被推出去做了代表:“二二二二小姐,将军交代过不让你随便跟人动手的……” 魏仁紫将她拨到一边,“我没有随便跟人动手啊,你没看到我很认真吗?” “可是……”小丫鬟完全找不到反驳的话。她纠结又纠结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 魏仁紫的功夫也算不弱的了,但她到底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跟从小在山野间长大的燕三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因此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她已经连败燕三十招。 毕竟顾念着她是魏将军的女儿,他们此番又有求于魏家,燕三都是点到即止并没下重手,基本上都是在逗她玩儿。但她越是这么不走心,魏仁紫就越是不服气,于是一来一去打得没完了。 最后景珅看得都没什么耐心了,叫了燕三一声:“行了。” 燕三也无心恋战,最后在魏仁紫肩头重重击了一掌将她拍得连退几步才站稳。 景珅趁着她们交手的这段时间已经把玉佩拿了回来,这会儿便直接拱手抱拳告辞了。魏仁紫这才发觉玉佩已经被他们拿走了,顿时气得直跺脚,指着他们的背影骂道:“小人!趁人之危!” 景珅等人根本连脚步都未停,暗卫们整整齐齐跟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出了于家的大门。出了门又隐隐约约听到后方响起一阵花瓶碎裂的声音,景珅无奈地摇头,领着大家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事情似乎没有预计的那么容易呢。 第20章 魏将军和夫人晚上回家的时候下人们一五一十地禀报了白天府里发生的事,没敢有一丝隐瞒。 魏将军听说魏仁紫不但没有款待客人还跟人打了一架后差点被气死,当即把她叫过来狠狠骂了一顿。小丫头其实也知道自己错了,乖乖站在一旁,缩着脖子扁着嘴,表情可怜兮兮的,魏将军骂了几句就不忍心再骂了。 下人说有人带着一块玉佩来找自己,魏将军心里有些疑惑,但完全想不到会是谁。后来把看门的家仆叫过来问,说来的人自称“景珅”,魏将军顿时一惊,差点打翻茶杯。 整个大晏国,姓景的就只有那么一家…… 魏将军是先皇景渊的人,跟当今皇帝景澜一向没什么交集。当年景澜篡位后竭力打压景渊的旧部下,魏将军为保家人平安,主动削去了四万兵力,只留下一万亲兵在身边,这才躲过一劫。据家仆说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但景澜膝下的三个皇子没有一个叫“景珅”的,所以来找他的人定然不是景澜派来的。倒是当年动乱之后景渊不满三岁的儿子就没了音讯,算起来今年刚好二十三岁。 魏将军心头震动,当年为了家人他没能为景渊报仇,为此悔恨内疚了足足二十年,如今景渊的孩子找来,想必也是为了复仇之事。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做缩头乌龟了! 魏将军当即带上人手出去找人,每经过一家客栈便进去打听,好在景珅他们从于宅出去后并没走太远,魏将军寻到第三家客栈的时候就找到了人。 彼时景珅一行人正在吃晚饭,众人有说有笑的,还挺热闹。 燕三正伸长了手越过饭桌去夹步清越前面的红烧肉,步清越故意逗她把盘子又挪的更远了一些。燕三一边瞪他一边使劲伸手,最后景珅看不过去了直接把红烧肉端起来打算放到她面前。 魏将军风风火火地冲过去,“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末将魏忠,见过殿下。” 景珅端着一盘红烧肉转身,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去扶他起来。“魏将军毋须多礼。” 魏忠刚想表达一下自己内心的激动以及教女无方的愧疚,一抬头就撞见了他手里油光发亮的大肉块,顿时忘了该说什么了。 景珅也有些囧,急忙把盘子放下,拉着他过来坐下。“魏将军请坐。” 燕三十分自觉地起身给他让出位置,其他人也都自发地站起来立在一边。 步清越起来的时候顺便把红烧肉也端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放到了燕三面前的桌子边上。燕三立刻眼睛一亮,斜着眼瞟了他一眼,意思是:算你还有点良心! 燕三吧唧吧唧嘴正想偷偷摸摸去吃一口,忽然发觉自己起来的时候没带筷子,于是懊恼地叹了口气。也是,正常人谁随身带筷子啊! 景珅将步清越和燕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原本有些淡淡的不爽,这会儿看燕三一脸愤慨地拼命咽口水,他又忍不住想笑,默默伸手将筷筒推了过去。 燕三立刻抽了双筷子,端着盘子蹲在桌子后面大快朵颐起来。不一会儿小刀闻着香气凑了过来,燕三大方地分了几块给它。 魏将军一脸惭愧地开口检讨:“末将教女无方,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景珅笑道:“魏姑娘性子率真,确实不同于寻常女子。” 燕三抽空表达了一下对他的鄙视:嘴上夸人家与众不同,指不定心里多讨厌呢!真是虚伪! 魏将军看他不在意心里便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又皱了皱眉:“客栈太简陋了,殿下还是移驾到末将府里住吧。” 客栈老板本来正勾着脑袋看热闹,一听这话有点不乐意了,于是脱口而出:“也没有很简陋啊,我们客栈已经是整个满川城最豪华的了!” 虽然声音不大,景珅和魏将军却都听得真切,顿时都笑了。 毕竟他们要商议的不是一般的事情,说得好听点叫复仇,不好听点就是谋反了,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住在于宅要比客栈方便的多。景珅便没有推辞。 燕三正吃得高兴呢,忽然听见景珅咳嗽了一声,她没理会,又塞嘴里一块肉。景珅等了一会没动静,有些无奈地朝步清越递了个眼神,于是步清越抬脚踢了踢燕三的屁股。 燕三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他:“干嘛踢我屁股!” 顿时一群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步清越,尤其是景珅,那眼神很微妙。步清越有些尴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该走了。” 燕三又瞪了他一眼,一脸火气地站起来,然后发现大伙儿都在盯着自己看。魏将军诧异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说:“这位姑娘挺……有趣儿……” 燕三正茫然呢,就听景珅用一种类似嫌弃的语气说:“把嘴擦干净。” 于是燕三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于是景珅的眼神暗了又暗。 燕三看他一脸饥渴的样子还以为他也想吃肉,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吃完了……”一块都不剩!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早说! 景珅很无语,边起身上楼边说:“收拾东西吧。” 之前屠三刀兴致勃勃地上街去买东西,这会儿还没回来,燕三收拾好包袱便抱着小刀坐在大厅里等他。等到大家都陆陆续续收拾完下楼来,屠三刀才一身狼狈地回来。鼻青脸肿的,还瘸着一条腿。 燕三惊讶得不行:“你这是怎么搞的?”他的功夫也不算弱,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说出去简直有辱师门! 屠三刀的表情和他的走姿一样不自然:“碰到一只大狼狗,被咬了。”一脸愤愤的表情,明显十分不服气。 燕三狐疑地看着他,确定大狼狗会把你揍得鼻青脸肿而不是在你身上咬掉几块肉?难不成大狼狗还会打拳? 燕三这边怀疑着,那边小刀已经纵身跳下去,扑向了屠三刀,一只小爪子扒着他的脚,小脑袋在他裤腿上使劲蹭。屠三刀一边弯腰抱它一边感叹道:“还是儿子好!” 燕三冷哼一声,屠三刀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表情很着急,三三误会他可就不好了! 燕三还是不理他,屠三刀十分懊恼地拍拍脑袋。 —— 魏忠领着景珅等人回到于宅的时候,魏夫人和魏仁紫已经都在前厅候着了。魏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女人,虽然平时在家老是欺压魏将军,但对着外人的时候都会给足他面子,因此魏将军被她欺压得甘之如饴。 魏仁紫被魏将军和魏夫人各骂了一顿,这会儿委屈的不行,见到景珅立刻主动去道歉,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公子,对不起,仁紫不懂事怠慢了您,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景珅也不好跟她计较:“在下不会介怀,魏姑娘也毋须再自责。” 魏仁紫闻言立刻吊着眼角瞄了自己老爹一眼——你看我都道歉了,他也说不计较了,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知道她道歉都是做给自己看的,魏将军有些气,却实在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摆了摆手让她下去。魏仁紫便立刻跑回去抱住了自己娘亲的胳膊。 景珅对着魏夫人抱拳问候道:“景珅见过魏夫人。” 魏将军忠于景渊,所以也把景珅当作主子,但于家只忠于大晏国,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不重要,景渊和景澜两人的恩怨他们也不管,因此魏夫人也只是朝景珅福了福身,并未行跪拜大礼。 “景公子客气了。” 魏将军清楚她的脾气,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担心景珅会不悦,但看他好像一点都不介意,魏将军也放下了心。 魏将军安排下人去收拾客房,趁着收拾的功夫他跟景珅在前厅里聊了起来。燕三和众人自然是站在一边做忠心耿耿的侍卫,可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然后就开始打哈欠。 第三个呵欠打了一半,就有人挪着小碎步凑了过来。魏仁紫在她耳边小声问:“你师父是谁啊?看你功夫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燕三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挺直脊背高傲答道:“我师父姓屠,名青云。” “屠青云?”魏仁紫挠头,“没听过耶……” 燕三哼一声,不屑道:“我师父的大名,你这种乡野村姑怎么会听过!” “你!”魏仁紫气得脸都红了,气冲冲地瞪着她,“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好地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这一声吼得相当洪亮,屋里其他人便都看了过来。燕三立刻抱着剑挪了一步,跟她拉开距离,然后以一副“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的严肃表情目视前方。 “……” 第21章 魏仁紫恨得牙根痒痒,她愤怒地瞪了燕三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于是一跺脚撅着嘴跑到自己老爹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委屈道:“爹,她欺负我!” 燕三冲她翻了白眼,然后又挪了几步到步清越旁边,扯着他的袖子,学着魏仁紫的样子撅嘴哼唧道:“师兄,她欺负我!” 步清越一头黑线。 暗卫们都以一种略带戏谑的眼神望着自己,步清越很是无语,他面不改色地拨掉燕三的手,也挪远了一步,表情很严肃。 燕三翻着白眼“切”了一声,抱着剑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 魏将军“呵呵”直笑:“燕姑娘真是有趣儿!” 魏仁紫不满地瞪他:“爹你干嘛夸她?!” 魏将军依然笑得止不住,在自己小女儿头上轻轻拍了下,满含宠溺地道:“你们两个脾气倒是挺像,看来以后家里有得闹腾咯!” 魏仁紫撅着嘴“哼”了一声,谁要跟她像啊!没礼貌又野蛮,十分讨厌! 景珅默默放下茶杯,“时间不早了,魏将军魏夫人也早些歇息吧,不用招呼我们了。” 估摸着下人已经将客房收拾得差不多了,魏将军点点头,诚恳道:“殿下早些歇息。家宅简陋,若有不便之处还请殿下见谅,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末将一定尽力做到。” 景珅拱手道:“魏将军不必客气。” 几个人出了前厅,刚准备往后院走,就见一个身着软甲的年轻将军正朝这边缓缓走过来,虽说身材比起一般男子来说瘦弱了一些,但一身英气没的说。 燕三正在琢磨这人是谁,忽听屠三刀在后面吼了一声:“是你!” 那人脚步一顿,往这边看过来,待看清屠三刀的脸后便露出了戏谑的笑:“原来是你啊!怎么,寻仇寻到我家里来了?” 恩恩?寻仇? 燕三眯着眼睛看向屠三刀,这货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屠三刀原本还怒气冲冲地和那人对视呢,感觉燕三的目光有些不善,他立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看着燕三的眼神略惶恐。“三三,你听我解释……” 碰到这种八卦的事燕三向来脑子转的飞快,她忽然挑着嘴角怪笑了一下,然后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那个小将军。 “他该不会就是你说的大狼狗吧?” 小将军闻言冷笑了一声,朝这边走过来:“下午揍得你不够舒爽是吧?!”走进了众人便看清了他的脸,眉宇间自是有一股英气,但五官却十分秀致,皮肤也很细腻,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看着很舒服。 他走路的姿势并不豪迈,却又一种迫人的气势,于是屠三刀下意识就往后躲了一步,十分的没出息。身上被揍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不服气的很,梗着脖子很硬气地回道:“老子那是看你太瘦让着你,别不知好歹!” “哟!”小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就这么不知好歹,你准备拿我怎样?” “……老子就给你点颜色瞧瞧……”十分的没底气儿。 小将军将佩剑往后一丢,撸了撸袖子走过来:“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是红的还是绿的。” 心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屠三刀立刻求救地看向不远处的步清越:“师兄……”步清越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抱着剑不为所动,明显是看戏的姿态。 燕三正纠结要不要给屠三刀帮忙的时候,有个于府的家丁慌里慌张地冲过来拦住了小将军:“大小姐使不得啊,这几位都是将军的客人,千万不能动手啊!” 大小姐?燕三和屠三刀都愣住了,敢情这是个女人? 那小将军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放下了袖子,对着景珅等人做了个揖,“仁青失礼了。” 景珅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燕三就一脚把屠三刀踢了过去:“快给人家道歉!” “对、对、对不住啊……”屠三刀十分不自在地给魏仁青道歉,“我、那个、我不知道你是个女的……” “没关系。”魏仁青表情淡淡的,“反正你打不过我。” 要搁以前屠三刀听了这话一定会恼羞成怒的,这会儿他却好像完全不生气,反而红着脸抠着自己的衣角,扭扭捏捏的姿态堪比姑娘。 燕三奇怪,凑过去小声问:“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屠三刀羞涩地看她一眼,又羞涩地低下了头,小声喏喏道:“下午打架的时候,我不小心抱了她一下……”其实还不止,貌似他隐隐约约地还在她胸口摸……哦不对,是拍了一下。 燕三听得两眼放光,在他肩头用力一拍,笑嘻嘻地赞道:“好孩子,有前途!” 平常看他呆的很,没想到不仅会泡妞儿连吃豆腐都这么拿手!这是无师自通吗? —— 翌日早晨,屠三刀打着呵欠出门,小刀不在院子里,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院子不远处就是于宅的花园所在地,微风习习,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桂花香。屠三刀伸展着身体一路向花园走去,一眼就瞥见凉亭里抱着小刀的女人。 一袭浅碧色长衫,秀发束在头顶,装扮得极其简单,全身除了头顶的一只白玉簪外再没有别的装饰品。熹微的晨光落在她身上,染上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她的侧脸白皙如玉,光洁无瑕。 屠三刀一瞬间觉得那层光晕闪了他的眼。 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魏仁青偏头看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屠三刀莫名有些紧张,搓了搓手,十分局促:“那个……” “哪个?”魏仁青挑眉问。 屠三刀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眼神飘飘忽忽的,最终落在了魏仁青怀里的小狮子身上:“这个是我儿子。” 鬼知道他莫名其妙地为什么要介绍小刀! 魏仁青低头看了看小狮子,修长而白皙的玉葱指在它身上抚摸了几下,然后恋恋不舍地将它递给屠三刀:“还你。” 屠三刀愣了一下,他不是问她要的意思啊…… 傻呆呆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把小刀接了过来,魏仁青客气地冲他点点头便起身出了凉亭。屠三刀忽然回过神来,急忙叫住她:“那个……” 魏仁青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我不叫‘那个’。” “啊,我不是叫你……”屠三刀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是真的嘴笨,连话都说不明白。 既然不是叫她的,魏仁青便扭头走了。屠三刀在后面又急切地喊:“那个……” 魏仁青有些无语,却还是停住了脚步。“到底哪个?” 屠三刀一手抱着小刀一手挠了挠头,“我就是想说,这个可以借你玩儿……”他单手托着小刀伸了出去。 魏仁青看看小狮子又看看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屠三刀急了,快走几步到她面前,直接将小刀塞到了她怀里:“你玩儿吧!” 魏仁青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他儿子吗,怎么现在跟个玩具似的说送人就送人了。 然后屠三刀就又补充了一句:“还是要还给我的。” 魏仁青忽然笑了一下,左边脸颊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很是可爱,屠三刀愣愣地看着她,表情呆的要命。 魏仁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便又坐回了凉亭里,抱着小刀逗弄。小狮子一个劲地咬她的衣角,自己扑腾扑腾得不亦乐乎,魏仁青看得咯咯直笑,过了一会儿忽然间福至心灵,于是扭头问道:“它是不是饿了?” 这一扭头才发现屠三刀还站在原地,正目光痴迷地望着这边,不知道是看她还是看小刀。 —— 景珅一早便去跟魏将军开会,步清越没去,燕三跟他两个人吃完早饭便坐在院子里梧桐树下嗑瓜子聊天。刚从个性的大小姐聊到奇葩的二小姐,魏仁紫便过来了。 “哟!”燕三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魏仁紫还是穿着一身紫衣,很对得起她的名字。这会儿她提着裙子站在门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燕三,小眼神儿又哀怨又情意绵绵。 燕三直接打了个哆嗦,步清越凑在她耳边小声问:“你该不会曾经欺骗过她的感情吧?” 燕三呸了一口瞪他一眼:“本大侠要骗也是骗个美少年,骗她一个小泼妇干嘛?” 这话魏仁紫离得远没听见,不然估计又是一番吵闹。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便慢吞吞地朝燕三挪了过来,语气很冲地问道:“喂,你要不要陪我出去玩儿?” 燕三:“……”姑娘你这语气哪是邀请明明是下战书好吗! 步清越在一边笑得肩膀直抖,他怎么觉得这姑娘和燕三碰到一起有一种莫名的和谐感呢。 燕三翻过白眼之后便抖着腿得瑟,“你求我啊!” 魏仁紫这姑娘是一点都经不起激的,当即便生气了,瞪着眼睛像是要吃人:“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我看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好心好意要带你们出去逛逛,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说话这么没礼貌!你当谁稀罕你啊!我是要邀请你师兄顺便才问问你的好吗!真是自作多情!” 燕三:“……” 步清越:“……”我是无辜的! 骂完了一通小姑娘的气儿一点都没消,她没好气地冲着燕三吼道:“你到底去不去?” 燕三:“……” 你不是不稀罕我吗! —— 燕三最终还是跟魏仁紫一起出去玩儿去了,当然步清越作为魏仁紫的“借口”也跟着去了。 满川城虽然远离京都,地处偏远的西北,但远不是燕三想象中那种荒凉的边城景象,甚至可以称得上繁华,虽然远不及京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儿。 满川城的饮食习惯跟京都地区差异很大,有很多菜是燕三听都没听过的。魏仁紫领着他们走街串巷,见识了不少特别的玩意儿,中午的时候逛的累了,魏仁紫便带着他们到满川城里一家有名的酒楼吃当地的特色菜。 燕三和魏仁紫互相挽着胳膊嘻嘻哈哈地玩闹时,步清越一脸惊奇地跟在后面。倒不是因为满川城新奇的玩意儿,而是他实在不能理解女人之间这种神奇的友谊。明明前一刻还跟水火不容的仇人似的,现在却亲密的好似亲姐妹。 真是,神奇! 吃饭的时候燕三和魏仁紫还互相夹菜倒茶,一派亲切友好的景象,步清越深深觉得自己很多余。 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本来按照燕三的土豪风范她肯定会要求包雅间的,但是魏仁紫说在那么小的隔间里吃饭没有气氛,于是因为这个两人又起了一番争执。显然取得最终胜利的是魏仁紫,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请客的是魏仁紫,自然是她说了算。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这个靠窗的位置,燕三接下来便遇到了那个差点改变她人生的男人。 第22章 彼时燕三正跟魏仁紫抢一道饭后点心,两个人的筷子在空中一阵飞舞,步清越默默地做远了一些以免自己被误伤。 最后一块酥饼被魏仁紫眼疾手快地夹去了,她举着筷子得意地笑,燕三鼓着腮帮子去抢,用自己的筷子在她的筷子上一捋,那块酥饼便脱落下来。以燕三的身手原本很容易就能接到,但关键时刻魏仁紫扯了她一把,于是燕三的筷子与酥饼失之交臂,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窗口飞了出去。 燕三和魏仁紫两个人便都趴在窗口看。魏仁紫其实对酥饼并没什么执念,她只是觉得跟燕三抢着好玩而已,这会儿看着那酥饼直直落到酒楼外的小巷上,她乐得不行。燕三确实是真的喜欢,但这会儿她的注意力却没在那块酥饼上。 魏仁紫笑嘻嘻地歪头看燕三,却只来得及看到她白色的衣袂从她眼前飘过——燕三直接纵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魏仁紫急得大叫燕三的名字,不就是块酥饼吗,她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步清越这时也冲了过来,只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而过,他二话不说跟着跳了下去,飞身跑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一声尖叫“哎呀!” 燕三顺着小巷跟了一路,最终寻到一家又小又破的客栈,在柴房里找到了之前看到的被人掳来的白衣男子。 燕三躲在一个旮旯里,等到那两个彪壮大汉关上门离开,她才偷偷摸摸地推门进去。那白衣男子被五花大绑扔在一堆柴草上,身形瘦削,面色惨白,看起来十分羸弱。倒是那张脸长得十分漂亮,衬着白的惊人的皮肤显得格外妖孽。 那男子原本阖着眸,听到动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瞅了一眼,看到燕三也毫不惊讶,平静的仿佛他不是被绑架而是在自己家睡大觉。他看了她一眼又合上了眼,燕三本来是想救他的,但此刻却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事的样子。 刚才两个壮汉的对话她听到了,大略意思是要把他送人。看那两人当时猥琐的神色,燕三琢磨着这男人长得这么漂亮很有可能是被抓来给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做禁脔的。 这么想着燕三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帮他一把的。于是她上前去十分利索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那男子终于正眼看了看她:“姑娘是……” 燕三头也不抬地接口道:“是好人。” 那男子轻笑了一声,惨白的脸上添了些神采,于是显得愈发的妖艳动人了。“为什救我?” “因为我是好人。” 绳索悉数解开,那男子晃晃悠悠地扶着墙站起来,燕三急忙伸手扶他。男子笑了笑,顺势靠在她身上,“那你救我是觉得我也是好人吗?” 实诚的燕三立刻摇摇头,“看你可怜而已。” 男子大笑,片刻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燕三,幽幽道:“在下燕九郎。” “哦……”燕三很淡定,“没听过。” 燕九郎:“……”满川城居然会有人不认得他? 燕三扶着燕九郎往外走,想着若是遇到那两个人就揍一顿,于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出去,没想到一路居然畅通无阻。燕三不禁有些疑惑。 走到前厅发现一片狼藉,那两个壮汉以及几个店小二装扮的人鼻青脸肿地绑在一起,挤在墙角。两个美貌的红衣少女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桌子旁,正悠闲地喝着茶。 燕三扶着燕九郎过去,那两个女子立刻起身过来朝他们行礼:“属下来迟,宫主恕罪。”其实她们来了有一会儿了,一来便冲到后面去救人,谁知道自家宫主只顾着泡妞儿,远远地就朝他们摆手让她们离开。 燕九郎摆了摆手道:“你们再晚来一些会更好。” 那两个女子便抬眼将燕三细细打量一番,一个女子的目光有些不屑,另一个却眼睛带笑,看起来脾气十分好:“扰了宫主的好事,属下知罪。” 实打实调笑的口吻。 燕九郎却一点不在意她的以下犯上,摇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扇子挑眉道:“知罪就好,自个儿回去领罚吧。” 那女子娇俏一笑:“宫主还真是无情,有了新欢就不要锦燕了。” 燕三听得皱眉,松开了搀着燕九郎的手,面上有些冷意。“既然有人来接你了,我就先走了。” 没了她的搀扶燕九郎依然站得稳稳的,将扇子一收,就拉住了燕三的手。“姑娘救了在下一命,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这语气!她是救了他一命又不是欠了他一命,怎么还不能走了啊? 燕三心里翻了个白眼,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很,跟弱不禁风的外表一点都不符。“阁下请自重。” “自重是个什么东西在下从来没听过。”燕九郎笑得很无耻。 燕三这会儿十分后悔自己多事来救他,冷着脸反手一转摆脱他的钳制,直接提着剑出了门,再没理他一下。 她刚才的动作粗鲁的很,燕九郎却面不改色依旧笑着,也没再去拦她,只是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手,脸上的笑容难以形容。 “锦燕。”他轻声唤道,“跟着她。” “是。”锦燕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着说,“宫主,恕属下多嘴,你的表情太淫|荡了,会吓到人家姑娘的。” “是吗。”燕九郎笑了笑,又将那只手放在鼻前轻嗅了一下,眯着眼睛神情十分陶醉,片刻后他睁开眼,挑着眉问,“那这样呢?” 锦燕打了个哆嗦,一边摇头搓着胳膊往外走。“挺好的。”她说的十分违心。 —— 燕三回到酒楼时,步清越一脸焦急地往窗外望着,魏仁紫坐在一边撅着嘴揉自己的脚踝。一看到燕三步清越就立刻起身迎上去,焦急地问:“你去干嘛了,没事吧?” 燕三摆摆手,叹了口气:“救了个混球儿。” 想起在客栈外见到的那个风骚的马车以及整整齐齐站成两排的清一色年轻姑娘,燕三问魏仁紫:“你有没有听过燕九郎这个名字?” “燕九郎?!”魏仁紫忽的瞪大眼,“你碰到他了?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燕三更觉得燕九郎不是个一般人物了:“我没事。他到底是什么人?”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魏仁紫说起来就很气愤,“九燕宫的宫主,大坏蛋!” “九燕宫是个什么门派?” 魏仁紫愤愤握拳,“邪教而已,很么门派都不算!九燕宫除了燕九郎之外其他都是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都是被燕九郎从各个地方骗去的!” 燕三又问:“他们做了什么坏事让你这么恨?”听起来也只是淫|乱了一点而已啊。 “你可听过‘罂粟’这种东西?”见燕三摇头,魏仁紫又道,“是一种很邪门的花,据说止痛效果奇佳,但是会令人上瘾,一旦沾上便再也离不开,时间久了会令人身体衰败、形同枯槁。九燕宫就是靠卖这个发家的。” “啧……听起来确实很邪门。” “总之不要招惹他们。”魏仁紫像个大人似的语重心长地叮嘱燕三,“见到他们有多远躲多远,据说九燕宫所有的东西都是大红色的,很好辨认。” 燕三想起来那辆大红色的骚包马车以及两排红衣少女,又“啧”了一声,“什么癖好!” —— 另一方面,锦燕的轻功十分了得,一路跟着燕三等人到了于宅,愣是没被发现。晚上的时候她回去复命,将打探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燕九郎。 燕九郎立在九燕宫的一处峭壁上,一袭白纱随风飘荡,飘渺俊逸不似凡人。 “燕三?”他负手而立,妖孽般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还真是有缘啊,燕三,燕九……呵呵,有意思!” 半晌,他吩咐道:“查一下他们的来历,尤其是那个……景珅。” 锦燕领命而去,燕九郎依旧站在峭壁上,半晌一动不动。半晌,空中传来一声低笑,以及一道缥缈的声音:“还真是……缘分啊……” 第23章 回到于府,经过一个小花园时,见魏将军和魏夫人正站在花园外的小径上说着话。魏仁紫一看到自己爹娘便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看起来脚上的扭伤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燕三也跟着过去,听见魏夫人笑着对魏将军说:“这两个孩子看着倒也挺般配。” 自家夫人的看法魏将军自然是十二分的赞同,点头附和道:“是啊,仁青年纪不小了,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殿下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倒是个顶好的人选。” 魏夫人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表示她很满意。 他们的对话燕三听得清清楚楚,她脚步一顿,顺着魏将军和魏夫人的目光看过去,花园里水边的一座凉亭里,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下棋。女的自然是魏将军口中的魏仁青,浅碧色的男士长衫,简单的白玉簪,清清爽爽,干净利落。她对面嘴角噙笑的紫衣男子,不是景珅又是谁。 两个人都是那种淡定而沉着的气质,执子、落子的姿势优雅中透着闲适,偶尔在金黄色的夕阳余晖中抬起头相视一笑,场景简直像画一样漂亮。 可这么美好的画面,落在燕三的眼中,感觉就不是那么美好了。心头生出一种闷闷的、说不出的感觉,莫名其妙的,就是不舒服。 她就那样忽然停在半路,动也不动,步清越心里觉得奇怪,待走上前来看到前方花园中的景象时也顿了一顿,他转头看着难得沉静的燕三,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按下心头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抬头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发什么愣呢。” 神游天外的燕三这才晃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头上被他打的地方,却出乎意料地不骂也不还手。她就那么揉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也不是很疼,便将手放下。 步清越看着她魂不守舍的颓废样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丫头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真是不习惯啊! 所以为了捍卫自己的习惯,他两手齐上在她脑袋上一通乱揉,直弄得她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子才罢手。虽然做法很缺德,但是很有效,爱美的燕大侠果然怒了,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恶狠狠地用另一只手对他又抓又挠。 “混蛋!信不信我挠死你!” 步清越轻轻松松地捏住她的手腕,任她怎么用力都甩不掉。燕大侠的那只手正在忙碌地梳头发,实在腾不出空儿来,于是只能用脚去踹。可步清越手长腿长的,燕三扑腾了半天一下都没踢到,反而被他捏着手腕转了一圈。实在是丢人! 反观步清越,一脸的春风得意。 魏仁紫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燕三抽空瞪了她一眼,魏仁紫搞怪地吐了吐舌头,继续拍手叫好。魏将军和魏夫人也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热闹。 这边闹闹腾腾的,动静不小,景珅自然是听到了,可他一转头,看到的就是燕三和步清越手拉着手在转圈圈,十分的天真无邪、充满童趣……他捏着棋子的手一紧,片刻之后哗啦啦洒下一片白色粉末。 目睹了这一残暴过程的魏仁青挑了挑眉,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瞧了一眼,不易察觉地扬了扬嘴角。她心情甚好地将手中的棋子又丢回盒子里,掸了掸衣服起身。“今天就下到这儿吧。” 她话音刚落景珅便腾地一下站起来,带着一身杀气朝花园外的那伙人走过去。魏仁紫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十分的悠闲。 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景珅放慢了步子,一身的杀气也收了大半。他踱步过去,跟魏将军和魏夫人打了招呼,便直勾勾地盯着转圈圈快要转晕的燕某人。 燕大侠这时候自己觉得把头发理得差不多了,那只手终于得了空,二话不说就朝着步清越攻去,招招都冲着要害。当然她其实很清楚自己根本伤不到步清越一分一毫,毕竟步清越的功夫比景珅还要高那么几分。 最先看到景珅的是步清越,他当时便停了手,刚要喊一声“殿下”,就发现燕三的爪子又伸了过来。他再次抓住了燕三的手腕,可这姑娘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二话不说就探出了另一只手,步清越只得将她两只手都擒了住。 可他这种自保的动作,在景珅眼中就成了“调戏”燕三了! 只见景珅眯着眼看看他们俩“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又眯着眼看了看他,步清越顿时觉得后背冷飕飕的。招惹了顶头上司的女人,感觉似乎不太妙啊。 他急忙松开手退开一步,这次燕三没有再追着他打,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景珅,这时候正忙着冲他冷哼一身翻白眼呢。 她鼻孔朝天的样子真是惹人恨啊!景珅忍了又忍才压下了掐死她的冲动,可问话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点生气的意思:“去哪儿了?” 燕三撇撇嘴,一点都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还是魏仁紫那姑娘好心地帮忙回答说:“我带她们出去逛了逛。”当然这姑娘说这句话只是为了跟自己亲爱的爹娘邀功,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爹娘,一副求表扬的讨好表情。 她的小心思魏将军清楚得很,便笑着夸道:“做的不错。” 景珅被燕三气得要死,可这会儿大家都在,他不好发作。忍了忍,他对燕三说:“跟我过来。”见她似乎要拒绝的样子,景珅很严肃地补了句,“家里来信了。” 虽然是很明显的谎话,但以燕大侠的智商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燕三一听果然两眼一亮,乖乖闭了嘴,然后屁颠颠跟在景珅后面走。 魏将军看着她们俩走远,满脸疑惑:“他们才来两天,怎么这么快就来信了?” 魏仁青望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道:“一封信而已,说来就来了。”还不是景殿下一句话的事。 燕三一路颠颠地跟着景珅,一遍又一遍地问信上写了什么,可景珅什么都不肯说,进了房间之后半天也完全没有拿信的迹象,于是燕三急了:“信呢,信呢?” “没有信,我骗你的。”景殿下十分的坦诚。 燕三愣了一下,然后就怒了:“你耍我?” “不是。”景珅十分理直气壮,“有话要问你。” 知道自己被骗了的燕大侠很生气,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又被景珅揪着衣领提了回来。“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有屁快放!”燕三很生气,说的话就很粗鲁。好在景珅已经习惯了。 “出去怎么跟我不说一声?” 因为你在跟美女下棋培养感情啊!燕三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这不是怕扰了您下棋的雅兴吗。” 一阵沉默之后,景珅忽然凑到她眼前盯着她看:“你这是……吃醋的意思吗?” “……” 燕三被噎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便凶巴巴地瞪他:“你想的太多了!” “是吗。”景珅好像完全不在意她的口是心非,他将燕三又拉近了一些,低头望着她,“可是我吃醋了。” “……啊?”燕三有点懵,吃什么醋?吃谁的醋? 这丫头太迟钝了,景珅索性豁出去说的更直白露骨了:“我嫉妒步清越了。” “……关、关、关我屁事!”他凑得太近,眼神又太亮,燕三觉得脸有些发烫,眼神也开始躲躲闪闪的,“你嫉妒他就跟他决斗啊!”告诉我干嘛,我又打不过他。 “……”景珅有些无语,这丫头迟钝得会不会有点过啊? 他就迟疑了这么一下,就被燕三趁机给溜了:“那什么,我先走了,你去找他决斗吧!” 她话音没落人就没影儿了,剩景珅在原地,幽幽叹了口气。 第24章 对于景珅的复仇大计,魏将军自然是全力支持的,他不仅表示自己手中的一万亲兵以及满川城原来的三万守军都可以听由景珅支配,还帮忙写信联络景渊的其他旧部。只是当年的那些人如今分散在东西南北各地,全部赶来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于是景珅一行人暂且在于府住了下来。 景珅忙着跟魏将军商议正事的时候,燕三则和魏仁紫一起整天到处闲逛,屠三刀最近开始神出鬼没的基本不见人影,于是步清越就代替他充当了护花使者的角色,几个人天天在外面胡吃海喝、花天酒地的,经常玩到天黑才回家。 这一日燕三又跟魏仁紫一起在外面疯到接近亥时才回府,进了自己的房间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她脚步微微一顿,悄悄地拔出剑来,然后就听见一声男人的轻笑,“还真警觉!” 声音是从床榻的方向传来的,燕三浑身戒备,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床头的烛灯轻轻摇曳,在床幔上映出了一个纤瘦的人影,燕三这时才恍然发觉空气中浮动着的味道似曾相识。 待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中间伸出来将床幔挑开,紧接着一张白的近乎病态的脸便出现在视线中,燕三这才忆起究竟是在何时闻到过这种罕见的香气。 燕三用剑尖指着他:“夜闯民宅,你有何居心?” 一袭白衣的燕九郎只是看着她笑,他悠哉地摇着折扇起身,凑到燕三的剑前来:“你觉得呢?”待燕三的剑朝着他的咽喉刺过来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合上扇子,轻轻巧巧刚好挡住剑锋。 即便在这时候他依然面不改色地微微笑着,说话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轻飘飘的,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感觉:“话都不问清楚就动手,姑姑就是这么教你的?” “姑姑?”燕三皱眉,“谁是你姑姑?” 燕九郎却不答话,将扇子撤开指了指一旁的圆木桌:“我是来报恩的。”他的表情很无辜。 燕三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桌子上摆着好几个油纸包,上面还印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陈记点心铺。话说陈记可是满川城最有名的点心铺,他们家的点心据说很好吃,但是因为每天限量供应,通常早晨刚开张便被抢购一空,燕三这种懒得排队的人自然是从没尝过。 燕三的玄铁剑还直直地伸在那儿,燕九郎却浑不在意似的、泰然自若地走到桌子边,拿起一个油纸包打了开。“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随便买了几种。”他捏出一颗朝燕三晃了晃,“核桃酥,怎么样?” 嘴馋的燕大侠默默吞了吞口水,不过身为一个大侠她还是很有原则的,于是将剑转了个方向再次指向燕九郎:“你到底想做什么?” “都说了是来报恩的。”燕九郎捏着那棵核桃酥凑了过来,并且十分巧妙地避过了剑锋。他笑眯眯地看着燕三,“三三,尝尝吧,很好吃的。” 燕三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有何难?”燕九郎又拆了另一个油纸包,抬头看她,“你不喜欢核桃酥啊,那葱油酥呢?” 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坦诚真挚,燕三竟然想也不想就顺着答了句:“我不喜欢葱。”说完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燕九郎扬着一边眉毛笑了一笑,表情甚是愉悦。看来锦燕说的买零食来哄女孩子的方法真的有效啊,回去一定要好好赏她! 燕三这会儿正深深地为自己因为贪吃而犯傻的行为懊恼着,所以心情很烦躁:“没听过施恩不图报吗!” “图不图是你的事,报不报恩就看我心情了。” 气头上的燕三挥剑便砍了过去,但是没想到燕九郎看起来病怏怏的,实际上身手并不差,燕三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飞快地闪身过来点了她的穴道。 剑才举了一半的燕大侠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逆天的功夫?! 燕九郎一边用刚刚摸过点心的手指在她脸上肆虐一边啧啧摇头:“果然是姑姑教出来的好徒儿,比她还凶悍。” “哒哒”的敲门声骤然响起,门外传来景珅的声音:“三三,开门。” 燕三眼睛登时一亮,立刻张嘴呼救:“救……唔……”眼前是燕九郎骤然放大的面庞,从近距离看他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燕三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黑亮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这个吻迅速的似乎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待门外察觉到不对劲的景珅推门进来时,屋里已经只剩下姿势僵硬的燕三,窗户洞开,窗扇微动。 景珅立刻跳出窗户追出去,可外面哪还有人影。 他回来替燕三解开穴道,爱剑如命的燕大侠却随手将剑一丢,开始用袖子使劲地擦嘴巴,景珅看着她羞愤欲死的表情,隐隐地明白了什么,于是脸色瞬间冷到了极点。 “是谁?”他的声音也冷的像是结了冰。 忆起燕九郎那厮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燕三擦嘴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景珅。“是燕九郎。”燕三的表情除了愤怒还有些疑惑,“他让我告诉你,他会来找你的。” 燕三也很奇怪燕九郎怎么会认识八竿子打不着的景珅,可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千真万确。 “燕九郎?”彼时景珅尚未听过九燕宫的名号,但是这个名字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燕姓在大晏国并不多见。” 尤其是二十多年前振国大将军燕徐来被杀、燕家被诛九族之后,这个姓基本上已经消失了。若那人真的姓燕,很有可能是当年一门惨案的幸存者,也就是说,那人跟他说不定还是亲戚呢。 景珅又看了一眼埋头奋力擦嘴的燕三,心里头又开始蹭蹭冒火:就算是亲戚也白搭!这口气让他怎么咽得下! 怒火中烧的景珅一把将燕三拉过来,然后黑着脸用自己的袖子在她嘴唇上一阵狠擦。燕三挣扎着要躲却被他钳着下巴跑不掉,皱着眉直嚷嚷:“疼!疼!疼!”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景珅这才晃过神来,看着她被磨得发红的嘴唇又心疼又后悔:“对不起,我……” 燕三气得不行,一把打开他的手,骂道:“神经病啊你!” 景珅叹了口气,又把她拉过来,用指腹轻轻地揉了一会儿:“还疼吗?” “疼疼疼!疼死了!”其实揉了揉已经好了点,但燕三还是很生气。她用舌头舔了一圈,嘴唇上火辣辣的,疼得不行。 温热的舌尖在指尖上一掠而过,景珅心里一动,捏着燕三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先是在她唇上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又用舌尖轻轻地舔舐几圈,动作极尽温柔,生怕弄疼她。 等他离开时燕三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推开他,她这会儿一张小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从耳根到心尖都在微微发烫。 “还疼吗?”景珅望着她,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一丝蛊惑的味道。 燕三这会儿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脸红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哼哼唧唧地说:“好像不疼了……” 景珅的指腹在她唇上来来回回地摩挲,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真的不疼了?”要是还疼的话我可以再帮你一次的…… 难得像个小女人的燕三害羞地低着头,哼哼唧唧地不说话,于是景珅挑着眉提议道:“要不我再帮你舔一舔?” 害羞的燕三立刻又羞又恼地瞪他,“你神经病!”这种不知廉耻的话他怎么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就这么说出来?! 景珅笑得很愉悦:“嗯,我是神经病。”若能一亲芳泽,做个神经病又何妨。 等到景珅走了之后,燕三扑倒床上抱着被子打滚,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蹭啊蹭的,时不时还咯咯傻笑一通,妥妥的神经病。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被他亲这么开心?” 燕三吓得一个激灵,惊叫一声,“嗖”一下钻到了墙角。一回头看到竟然是去而复返的燕九郎,她顿时火气又上来了:“王八蛋,你还敢回来?!” 燕九郎却自顾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他的技术比我好吗?”为什么被我亲过就要用力擦嘴,被他亲了就这么开心?! “你没走?”燕三蹙眉问道。这人的功夫究竟有多高深,她和景珅竟然都没察觉到他回来? “嗯。”燕九郎的眼神很幽怨,“你们亲的太投入了。” 燕三脸又是一红,恶狠狠地瞪他:“有病!”她的剑这会儿还在地上扔着,这人的功夫又太高深,所以燕三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不许再让他碰你!”燕九郎的表情明明没怎么变,却似乎陡然升出一股渗人的寒意,“你已经是我的了。” 燕三被他盯得脊背发麻,却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谁是你的!简直有病! 第25章 自此之后燕九郎每日都会来于府找燕三,他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好吃的零食,有时候还会送她一些罕见的宝贝。刚开始的几次燕三一见到他就大声呼救,可每次等到景珅或者步清越赶来的时候他都已经跑得没影了。即便是后来换了一个房间还是挡不住他献爱心的热情,燕三实在没辙。 说起来有人天天给自己送东西应该是件好事儿,但问题是晚上回到自己的闺房、甚至有时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忽然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真的很惊悚的好吗! 为了防止自己在熟睡中被人非礼或者谋害,燕三不敢睡得太熟,总是心惊胆战的,因此睡眠质量奇差,就这么煎熬了几天之后便不负众望地冒出了黑眼圈。 看到她唉声叹气、无精打采的,景珅心里也不舒服。可恨燕九郎这厮武功路数实在诡异,即便景珅在燕三房外守株待兔、一听到动静就冲进去,还是没能抓到他,实在气人! 燕三没睡好的这几天,景珅也睡不安生。 每次燕三顶着黑眼圈出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很无能。可这种时候他也只能安慰一句:“再坚持几天,我们很快就能回京城了。” 燕三只是无力地点头说好,憋屈的样子看得他心疼不已。 好在魏将军召集的旧部没几日就全部赶到了满川城,待他们各自慷慨激昂地表明了衷心之后,景珅连夜与他们细细商议了一番,第二天便收拾行装动身回京城了。 统共也没有几天,对燕三来说却很是漫长。启程的时候她欢欣鼓舞地骑着马,神采飞扬,心情激荡,恨不得飞着走。 当时怎么都没料到燕九郎这厮居然会跟到京城去! 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是在第五天的晚上。那晚一行人照旧包了一间客栈住下,因为没了某人的骚扰,燕三这几天都睡得很舒爽,然而那天半夜她在睡梦中居然梦到了阴魂不散的燕九郎! 之前的梦境里有什么她已经都不记得,只记得眼前忽然出现燕九郎那张白的瘆人的脸,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衣,慢悠悠摇着那把扇子冲她笑……燕三当时就吓醒了! 她霍地一下坐起来,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四周黑咕隆咚的,映着微弱的月光,隐隐能看见桌椅的轮廓。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并无异常,燕三才舒了一口气。 可她再次躺下来却惊觉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一股异香——那种只在燕九郎出现时才会有的味道! 燕三再次惊得坐起来,点了灯,屋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可燕三这一晚都没能再睡得着。 因为后半夜都没睡着,翌日燕三早早地就起了床。景珅下楼时看到已经在大堂里坐着的燕三,有些惊奇。 “怎么起的这么早?” 因为前段时间都没休息好,她这几天基本上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为此耽误了不少行程。景珅心疼,也不舍得叫醒她,本以为她还需要几天才能缓过来,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早就起了。 等他走过去才发现燕三又有些没精神,不由得蹙眉:“怎么了?” 燕三望着他的眼神又可怜又无助:“我昨天晚上梦到燕九郎了……” 景珅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燕三搓了一把脸又道:“我怀疑他来过,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确定不是你的错觉吗?”景珅在她对面坐下,倒杯茶递给她。他就住在她的隔壁,按理说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听得到的。 “不是错觉,那个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句话换个情景就有那么一丝暧昧了,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恨恨的,但景珅听着依然很不是滋味,在心里面默默把燕九郎那厮凌迟了一百遍! “今天晚上让暗卫守在你屋子外面,他不敢乱来。”景珅握住燕三的手安慰道。 说是这么说,可事实上在满川城的时候就有暗卫在燕三房间外面守着,但每次都会不知不觉地中了燕九郎的迷香然后昏睡过去,说出来真是丢人的很!因为这个,暗卫们简直对燕九郎恨之入骨! 时值深秋,天气已经渐渐转冷,燕三的手有些冰凉,景珅便用两只手包着她的手,帮她暖着,“手怎么这么凉?” 燕三有些不好意思,所幸这会儿时间尚早,大家伙都还没下来,大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手心温暖得很,被包裹着很舒服,燕三也就没躲,右手暖的差不多了便自觉地将左手伸了过去。 景珅失笑,将她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燕三便弯着眼睛冲他笑。 “咳咳……” 这破坏气氛的咳嗽声是魏仁紫发出的。这姑娘非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历练一番,魏将军拗不过只好由着她,临行前再三叮嘱景珅要好生照看她。 燕三立刻将手抽回,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扭头望向窗外,淡定地端起茶杯喝茶。景珅看着她笑,十分自然地收回手,眼神里满是宠溺。 魏仁紫“啧啧”着走过去坐下,把燕三的脸掰了过来。燕三神情严肃地望着她:“这位姑娘,有事吗?” 魏仁紫笑嘻嘻地拉过她的手捂在手心里,一本正经地说:“没事,只是最近天气冷,担心我们家心肝儿小身板太薄弱,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小心肝儿,来,哥哥给你暖暖!” “呸!”燕三甩开她的爪子,怒道,“请滚出本大侠神圣不可侵犯的视线!” 魏仁紫以手捧心做哀痛状,“小心肝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她颤着手指向景珅,“你怎么可以为了这种小白脸而辜负哥哥的一片真心呢?” 景珅:“……” 魏仁紫跟燕三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个人的脾气十分相像,因此除了偶尔闹矛盾时会恨不得掐死对方之外,其他时间简直合拍得像是天生一对!两个人自从在满川城一起看了一场戏之后,就十分热衷于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魏仁紫每次都致力于把燕三塑造成负心汉的形象。 “哎……”刚刚还在生气的燕三突然叹了口气,然后神情悲痛地看着魏仁紫,“魏郎,奴家也是有苦衷的啊!令堂怪奴家耽误你的前程,逼奴家离开你,奴家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她一口一个“奴家”的,景珅听得嘴角一阵抽搐,刚想起身走人,燕三忽的又转向他,深情款款地道,“奴家被令堂逼得走投无路,还好遇见了珅哥哥。珅哥哥帅气多金、貌似潘安、温柔体贴、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估计已经把她这辈子会的成语全部用上了。 她又换上一副羞涩的表情,“奴家实在抵抗不了珅哥哥的魅力啊!” 景珅一时间有些僵硬,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甩袖走人。这段表演简直令人作呕,可她这段话说的真是深得珅哥哥之心啊…… 景珅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心里默默为自己的恶趣味感到惭愧。 —— 从那晚起景珅便让暗卫轮班守在燕三房外,后来还是不放心,他便夜夜亲自去守着,直到天亮才回房去眯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威慑起到了作用,后几日燕三再也没察觉到异常。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京城进发,十多日之后终于抵达了表面上一派太平昌盛的京都。 回家的感觉非常好,燕三迫不及待地想回梨山看看师父有没有给她留一些梨子,嘴角都快咧上天了。看得出来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魏仁紫是因为初到京城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其他人则都和燕三一样,因为终于回家而激动不已。 众人一路欢歌笑语向着梨山行进,行到半山腰的时候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从半山腰往上,昔日绿树成荫的梨山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好心情戛然而止,秋高气爽、云朗风清的日子里,众人心头却生出一股寒意。 第26章 满川城之行结束,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梨山,但燕三怎么都没料到入目竟是这样一番荒芜的景象——原本气势恢宏的祈安山庄只剩一片焦土,满山苍翠也已经被烧成灰烬。 临走前还热闹非凡的山庄,如今却是满目疮痍,也不知师父和爹娘身在何处。山庄都已经被烧成这样,他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在这副破败的景象面前,所有人都呆住了。 良久之后燕三才反应过来,她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地走向那片废墟,纯白无暇的衣摆在焦黑的灰烬上随风摆动,黑白鲜明的对比令景珅觉得眼睛刺痛。 景珅走过去,燕三回过头来看他,昔日灵动逼人的双眼此刻满是茫然和悲痛。她抓住他的袖子,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连着问了两遍,景珅一句都没答。 屠青云和冬爷都是高手,山庄里的仆人也个个都会功夫,能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放火烧山,除了他那“亲爱”的叔叔,景珅想不到别人——毕竟只有皇帝才有这样的能力,也只有他才有这么做的动机。 他不说,燕三也能猜到,她愤愤地咬牙,双眼中充满了仇恨的怒火:“狗皇帝!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切碎了喂小刀!” 窝在屠三刀怀里的小狮子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配合地低吼了一声。 见燕三真的提着剑就要往山下冲,景珅急忙拉住她:“你冷静一点!” 燕三赤红着眼瞪他:“爹娘和师父都被害死了,还冷静个屁啊!这么多条人命都没了,我不杀了狗皇帝如何让他们瞑目!” “你现在去除了找死还能做什么?”景珅也火大得很,“非要把自己也搭进去才算有良心吗?” “你怕死我可不怕!”燕三甩开他的手欲走,却很快又再次被捉住,“你放开我!我要去报仇!” 景珅也忍不住吼道:“人还没死呢你报什么仇?!” 燕三一愣,呆呆地望着他:“没死?他们没死?你怎么知道?” 景珅的语气也缓和下来:“还有人活着。”其实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活着,更不知道活着的究竟是谁,刚才那么说也只是想让她先冷静下来。 “这里一具尸体都没有。”景珅望着废墟,沉吟道,“山庄里那么多人,总不会全部被烧成灰,应该是大火之后有人来清理过。你觉得狗皇帝杀人放火之后会这么好心来收尸吗?” 他这么一说,燕三才发现从上山到现在他们真的一具尸体都没见到过,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所以师父他们很可能还活着?” 明明说的是最好的一种可能,她却一边惊喜着一边落了泪。 “嗯。”景珅应了一声,抬手为她擦拭泪痕,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毕竟燕凤留和屠青云才是狗皇帝的目标,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并不大。 等燕三冷静下来了,景珅问她:“你想一想,山庄里有没有什么密道或者别的机关、能帮助他们逃脱的?” 燕三配合地凝眉思索,片刻后脑中灵光一现,她忽然扭头望着后山的方向,若有所思。 景珅一看她的表情便知有戏,一时也有些激动:“你想到什么了?” 可燕三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好的答案。 “山庄里什么密道、机关都没有。”燕三拧着眉,又道,“我只是听青云师父说过一次,他们当年逃到梨山之后,曾经有追兵来排查过。他好像是说,当时他带着师父躲去了后山……” 景珅也望向后山的方向,入目只有连绵的山峰和郁郁葱葱的森林,而梨山与后山中间还隔着一条宽度约摸三丈的深涧,上面什么连接物都没有,只有层层叠叠的缥缈白雾。 景珅看了一会儿,拉着燕三往那边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行到崖边,耳边有哗哗的水流声,往下看却只有深不见底的雾层。景珅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丢下去,半晌才听到落水声,众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几个人在崖边来来回回找了几遍,并没发现有什么机关。这时再望向明明距离不远的彼端,只觉得遥不可及。 屠青云当年真的去过那边吗? 魏仁紫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往下面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这么深怎么可能过得去?三三,你真的没记错吗?” 燕三这会儿正蹲在崖边使劲往下瞅,想透过缭绕的白雾看看下面会不会有铁索桥什么的。听到魏仁紫的问话,她头也不回、特坚定地说:“绝对没记错。”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燕三忽然惊叫一声,招呼大家过来看:“对面也有藤条!” 景珅和步清越这时正一人握了一枝藤条在研究,闻言对视了一眼,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崖边总共有十多根藤条,都是从后面一棵粗壮的老藤树上伸出来通向崖下的,若是对面也有,过去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们将藤条拉上来看了一下,最短的也有十丈长,足够他们用了。 景珅在燕三脑门上拍了一拍,啧啧道:“原来你这眼睛不是长着玩的!” 燕三揉着头愤愤地踢他一脚。 安排其余人都留下做接应,景珅、燕三和步清越三个人一起顺着藤条滑下去,在离崖顶大约三丈远的地方,在崖壁上蹬了一下借力荡到对面,然后顺着对面的藤条爬了上去。 后山人迹罕至、杂草丛生,根本连路都没有。三个人摸索着往上爬,燕三中途折了一片树叶吹响了几声,很快东北方向的树林中就有了回应——听起来也是用树叶之类的东西吹响的,不过显然比燕三的水平要高得多。因为山林寂静,所以听得非常清楚。 那个调子很奇怪,燕三却激动地抓着景珅又蹦又跳——屠青云爱吹笛子,曾经有意让燕三学习,但燕三天生没有乐感,不仅把名曲吹得乱七八糟的,后来还自创了一段怪异的调子,当时屠青云讽刺说这个调子若是作丧曲用估计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记得! 景珅好不容易才把激动地快要发疯的燕三给按住,三个人朝着东北方向走了一段,穿越一片红枫林,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一块巨型石块上,玄青色的衣袂在山间呼啸的风中飘扬的荡气回肠。 燕三愣了一会儿便狂奔着冲过去扑到他身上,抱着他又哭又笑的,活像个傻子。 屠青云的脸色有些发白,在她有力的冲撞之下后退了一步才稳住,接着便一阵猛咳,嘴角隐隐透出了一丝红色。 燕三却浑然不觉,抱着他不肯撒手。屠青云笑得无奈又宠溺,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景珅和步清越随后过来,屠青云已经擦去了嘴角的血丝,看起来毫无异常。 步清越恭敬地叫了一声“师父”,燕三这才松开屠青云,泪眼汪汪的。屠青云望着她笑道:“看来这一趟出去长进了不少,竟然能找到这里来!我还和你师父打赌说要明年才能找见到你们呢。” “你也太看不起我的智商了吧。”燕三不满地瞪他,哼了一声说,“师父就不会像你这么讨厌,她肯定相信我!” 屠青云没接话,只是笑。打赌的时候凤留怎么说的来着?哦,她当时确实不赞同他来着,她说:“以三三的智商,估计咱们得在这待到下辈子了。” —— 开心的时刻很短暂,燕三跟着屠青云到了他们藏身的山洞时,才知道只有屠青云和燕凤留两个人逃了出来,冬爷和其他人都在官兵围剿时被杀,燕三的父母为了掩护燕凤留和屠青云离开也牺牲了。屠青云带着燕凤留逃跑时也受了重伤,在过山涧的时候还差点脱手掉下去。 山庄里五十多个人,只活下来两个。 狗皇帝显然已经盯上了他们,梨山被烧,山庄被毁,以后的落脚点便成了问题,总不能所有人一起躲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中。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正在这时,梨山的方向放出了一颗信号弹,几个人脸色俱是一沉。 景珅三人又沿着原路返回,却发现崖边只有两个暗卫在守着。见到景珅他们,其中一个人过来禀报情况:“殿下,有官兵上山来了,其他人都在前面应付,但是很奇怪,那些官兵一直没有动手。” “去看看。” 几个人回到废墟处,便见屠三刀、魏仁紫以及十几个暗卫正在跟一片黑压压的官兵对峙,小狮子以准备进攻的姿势挡在众人身前,呲着獠牙,表情可凶。 对方为首的是个头顶红帽、身着蓝色绸缎服、手执一把拂尘的太监,他手中呈着金黄色的卷轴,一脸戒备地盯着小狮子,好像生怕它会扑上来咬自己。 他后面整整齐齐立着几排带刀侍卫,目测至少有一百多个。景珅默默在心里衡量了一番,最后不得不承认,若是硬拼的话自己这方肯定会吃亏。屠青云曾经说过景澜身边养着不少一等高手,要不然当年逼宫篡位的行动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成功。 那太监的眼力倒是不错,将几个人来回打量了一番便猜到话事的是哪个了。他朝着景珅揖了一礼,然后肃声道:“奴才是来宣旨的。” 他说完等了一等,可对方显然没有要下跪的意思。太监心里便想,皇上果然料事如神,提前交代了宣旨的时候不用让他们下跪,要不然今日他带着的这些大内高手估计又要大开杀戒了。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金黄色的卷轴,表情不卑不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先帝吾兄,英年早逝,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先帝独子景珅,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大有先帝之风范,吾兄之夕影,然自小流落凡间,备受苦楚,实乃朕之罪也。今朝相认,乃天赐恩泽,特册封为和硕亲王,以慰先帝在天之灵。钦此!” 太监又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卷起来,恭敬地双手呈给景珅:“王爷,接旨吧。” 第27章 刘公公宣完圣旨回去复命的时候,景澜正在御书房看奏折,听了他的回话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别的表示,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胡乱揣测圣意有些越矩,但刘公公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皇上怎么料到他们一定会领旨呢?”毕竟那是先帝的儿子,那伙人怎么看都像是要造反的样子啊。 景澜闻言瞟了他一眼,刘公公自知失言,立刻跪下:“奴才多嘴,皇上恕罪!” 良久,景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挥手道:“起来吧。”这么多年,除了闫崇光,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得力的奴才。 刘公公谢了恩,颤巍巍地爬起来退到一边。 景澜又看了会奏折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啪”地一下合上丢到了一边。他踱到窗边,负手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崇光的伤怎么样了?” “回皇上,太医早上来禀过,闫大人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还得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伺候皇上。” 刘公公心里嘀咕,当初自己下那么重的手,现在又来关心,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又过了一会儿,景澜忽然转身边往外走边吩咐道:“摆驾。” “嗻!”刘公公急忙出去准备轿辇。 圣驾抵达闫府的时候,着实把下人们都吓了一大跳,一种仆人诚惶诚恐地跪下迎接,一个个都是心惊胆战的。怎么皇上要来也没人事先通知一下呢? 景澜下了轿辇直接越过众人进了门,闫崇光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挣扎着起身,却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门“哗啦”一声被推开,闫崇光支撑着身子抬头,只看到一片明黄色的衣摆。接着他便听到景澜吩咐下人:“都下去吧。”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闫崇光挣扎着跪起来:“属下叩见皇上。” 景澜把他扶回床上:“身上有伤就好好躺着,不跪朕又不会吃了你。” 闫崇光脸色苍白半靠在床上:“谢皇上。” 景澜在床边坐下,没看他,半晌才轻声道:“你怪朕吗?” 闫崇光垂眸:“属下不敢不敢。自作主张是属下不对,皇上生气也是应该的。” 景澜长叹了一口气:“出手伤你确实是朕不对……可你不该动他们。” “他们已经有动作了,若是现在不除,以后肯定会对皇上不利。”闫崇光的表情一派坦荡,到此刻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还为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而觉得遗憾。 景澜自然知道他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可是……“朕曾经答应过凤留,不会动梨山的。” 闫崇光诧异抬头:“皇上您……您早就知道他们在梨山了?” 景澜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叹道:“是朕欠了她们母子,他们要来报仇,也是应该的。” 就算有一天死在他们手里,也是他的报应。 “朕已经下旨册封那孩子为亲王了。”景澜看向闫崇光,神情认真,“以后不要再对他下手了。该怎么做,朕自有分寸。” 闫崇光心里自然不赞同,但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只是有些不甘心地问:“他怎么会愿意?” 景澜微微笑了下:“不愿意也得接受,他现在可没有能力与朕抗衡。” —— 就像景澜所说的,景珅现在还没有能力与他抗衡,对于他的册封,也只能暂且接受。要不然单单“抗旨不遵”这一条罪名就足够他死上十次八次了。 反正挂上王爷的名头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 皇帝赐给他的宅子极其豪华,还附赠了一群丫鬟和家丁。燕三觉得皇帝一定在其中安插了他的眼线,于是撸着袖子就要把仆人们全部遣散,最后被景珅给按了下来。 “几个仆人而已,能有什么影响?我们如今就在他眼皮底下,什么能瞒得过?” 燕三依旧不服:“那也不能让这些人天天监视着我们呀!” 景珅悠哉地喝着茶:“留着吧,不然这么大的院子你来打扫?” 燕三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他们在王府安顿好,第二日便去后山把燕凤留和屠青云接了出来,将他们安置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并且留了几个暗卫来保护他们。 第三日便有圣旨来宣他入宫。 燕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还特别点了自己的名,但她毅然决然地跟着景珅一起进宫,美其名曰“保护王爷殿下”,其实也存了一些别的小心思,比如说趁机逛一逛皇宫什么的。 景珅清楚皇帝暂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看燕三又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没阻拦。 景澜是在寝宫的偏殿里接见他们的。彼时他正一派悠闲地泡茶,殿里的宫女都被他遣退了。景珅见到他不跪也不行礼,只远远地叫了他一声“皇叔”。 景澜心头一跳,失手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浇在腿上,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僵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将茶杯捡起来放好,然后神色平和地望向景珅:“坐吧。” 景珅一点迟疑都没有,十分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就像面对的并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叔叔。 景澜面色不变,心里对他的赞赏却多了几分。 他偏头看了眼一直偷偷摸摸四下打量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你就是三三?” 跟你又不熟,叫这么亲热干嘛!燕三一边腹诽一边不服气地答了声:“是又怎样?” 态度还真是恶劣啊,既不参拜也不用敬称,他这个皇帝在他们面前好像一点威严都没有了。景澜笑笑,温声道:“过来坐吧。” 一共就只有四个凳子,燕三一脸不屑地过去坐下,又拖着凳子朝景珅的方向挪了一点。 景澜失笑,倒了杯茶杯递过去:“六安瓜片,尝尝?” 被晾在一边的景珅默默看了看他们,心里有些淡淡的不爽。几十岁的人了,看到小姑娘这么殷勤干嘛? 茶对燕三来说向来只是解渴的一种饮品而已,她对此一向没什么追求,瞟了一眼便冷冷地说:“不用了,我怕你下毒。” 景澜被她逗笑,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温柔:“果真是凤留教出来的徒弟。” 听到他直呼自己母亲的名讳,景珅更不悦了,于是冷声打断他们:“皇叔叫我们来有事吗?” 景澜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给他倒了杯茶,然后便自顾自一心一意地开始品茶。 景珅象征性地饮了一口,又道:“皇叔有事就直说吧。” 景澜笑了一下:“性子太急可不好。”他盯着手中的小巧的青瓷茶杯,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凤留……你母亲,她在哪儿?” 景珅心中一震,很快又故作镇定地说:“这个皇叔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房子都被烧的一干二净,人还能在哪儿?” 他脸色的微变并没逃过景澜的眼睛,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朕知道她还活着,清理现场的人没有发现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景珅,“以屠青云的身手,要带她离开,应该不是难事吧?” 景珅一手紧紧攥着茶杯,一手在桌下握成了拳。原来事后真的是他派人去清理的,看来他们那日能找到屠青云和燕凤留,纯属误打误撞了。 气氛有些僵。 片刻后,景澜开口打破了沉默:“朕没有别的意思。”他垂着眸,声音很轻,“朕只是想问问,她还好吗?” 景珅终究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母亲福薄,受不起皇叔的挂念。” 景澜轻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当日放火烧山,并不是朕的意思。” “不管皇叔是什么意思,结果都已经无法更改了。”景珅拉着燕三站起来,“既然皇叔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不打扰皇叔品茶。” 门外喧哗过后又安静下来,景澜独自又饮了几杯茶,起身走向内室。片刻后他从里面出来,手中拿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檀香木盒。 “刘怀富。”他叫了声。 刘公公急忙躬身跑进来:“奴才在。皇上有什么吩咐?” 景澜将盒子递给他:“派人送去王府。”临了又补了一句,“给燕三。” 刘公公心里纳闷,却也不敢多问,呈着盒子出了门。 —— 景珅和燕三回到王府,一进门便有暗卫来禀报:“殿下,府里有客人来,自称是您的表哥。” “表哥?”景珅皱了皱眉,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某个惹人厌的家伙。 燕三不知道这些关系,好奇地拉着他问:“你还有表哥?”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把关系绕明白,一脸惊喜地问,“燕家还有人活着吗?” 景珅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些气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一道轻飘飘的男声:“三三,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这熟悉又诡异的声音…… 燕三身体一僵,慢吞吞回过身。 秋日午后,风和日丽,一身白衣的纤弱男子站在一片阳光中,笑意吟吟地望着她,手中执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摇着。 燕三脑海中瞬间浮现四个大字——阴魂不散! 第28章 虽然对燕九郎有很多不满,但他是燕家唯一的幸存者、是他的亲表哥,这是景珅无法否认的事实。更何况这么大一个祸害,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比较安心。 自从燕九郎在王府住下,燕三便直接搬到了景珅隔壁,并且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好在燕九郎确实收敛了很多,虽然有事没事还是老爱去逗一逗燕三,但再也没在晚上去骚扰过她。于是燕三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冬天就在这个时候悄然来临。 初雪之日,王府里来了客人。 自那日梨山一别,燕三便再也没见过严景。前几日还念叨着,回到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也不见景珅与他联系,没想到他这就来了。 燕三又惊又喜:“严景,你跑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你?” 严景掸了掸身上的雪花,依旧笑得温和:“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没怎么出门。这不一有空就来找你们了么。”他接过燕三递来的热茶,喝下去顿时觉得身体里面都是暖呼呼的,“你们最近怎么样?满川之行还顺利吗?” 他这一问,燕三便又记起梨山被烧的事情了。“挺顺利的。就是……”她有些不忍心地瞟了眼睛一眼,迟疑道,“梨山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之诺她……” 严景的手顿了一顿,接着神色复杂地看着燕三,好一会儿才说:“之诺在我那里。” “什么?”燕三震惊过后脸上满是惊喜,“这么说之诺还活着?”一时太激动,她根本忘了问之诺在梨山呆的好好的怎么会在他那里。 严景被没有因为燕三的粗线条而有丝毫的松懈。燕三没想到那一层,不代表景珅想不到。 “我能不能去看看她?”燕三还处在陶之诺没死的兴奋状态中。 严景笑了:“当然能,我今天找景珅有事,改天再带你去看她。”燕三眼睛亮晶晶地猛点头,严景看得好笑不已,但一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又有些笑不出来。 “景珅呢?”他问。 “书房呢!”提起这个燕三就来气,前段时间刘公公领着那个什么鸡腿公主过来说要在王府小住,还说皇上有旨命王府款待公主,替朝廷尽地主之谊。那个公主一看就是冲着景珅来的,天天有事没事就往景珅书房跑,美其名曰“探讨中原文化”,谁知道他们孤单寡女关在书房里干的什么勾当! 严景便要起身:“我去找他。” 燕三阴阳怪气地接口道:“劝你别去,扰了人家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好事儿,你担待得起吗?” “他跟谁在一起?”严景有些奇怪地问。 “哼,还不是那个鸡腿公主!” “什么鸡腿公主?”严景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你说的是姬魋国公主吧,也就你能听成鸡腿!” 见燕三撅着嘴很不服的样子,他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前几日听说姬魋国公主来访,洗尘宴上看上了我们大晏国新晋封的俊美王爷。还以为是大家说着玩的,原来是真的啊!” 燕三哼了一声,严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别自个儿在这生闷气了,她要抢你就这么由着她抢?在这王府你好歹也算半个主人,她一个做客的外人能掀出什么浪来?” 燕三想了一会儿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抬手“啪”一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有道理!”然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我应该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她自己知难而退呢?” 严景哭笑不得地揉揉自己的胳膊:“我先去找景珅,你自己琢磨吧。” —— 严景在景珅的书房果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鸡腿公主,跟他听到的那些传闻差不多,穿着色彩鲜艳的异域服装,腰上缠着一圈小铃铛,走路时伴随着清脆的叮当声。她的长相跟中原人有很明显的差别,尤其是鼻梁高挺,颧骨略高,不是中原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但别有一番张扬艳丽的韵味。 公主本来跟景珅聊得正在兴头上,见严景来了,向他问了个好便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景珅一看到他眼中便含满了笑意:“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严景很自觉地在他对面坐下,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挑眉道:“我是来借醋的。” “什么?” 严景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慢吞吞地喝完一杯茶才说道:“你家里这么大醋味你没闻到吗?” 景珅想了一下便明白了,跟着笑了起来。三三那丫头最近几天都没给他好脸色,见了他不是鼻孔朝天冷哼就是视若无睹地走开,醋的连步清越都在私下里提醒他好几回了。 “她怎么说的?” 严景笑眯眯的,“她没说什么,就是抱着我哭诉了一通,然后求我带她离开你这个薄情寡幸的男人。” “是吗。”景珅也笑,“这个听起来比较像之语的风格吧。” 说到之语,严景的脸色僵了一下,半天没说话。 景珅也自觉失言,以为他是因为听到故人的名字所以心怀感伤,也跟着叹了口气。虽然他并不怎么待见灵萱母女,但之语好歹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妹妹,如今她小小年纪便命丧黄泉,景珅心里也不好受。她对严景的执念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 景珅叹了口气:“之语福薄……” 严景低头转着手里的茶杯,有些出神。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珅忽然听见严景用很轻的声音叫了他一声:“之许~” “嗯?”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严景终于将手中不知道转了多久的茶杯放下,抬头直视着景珅,缓缓道,“其实我……” 本想直接跟他坦白的,但是话到嘴边又没了勇气。想了想他决定迂回一些,从之诺的事情说起。“其实之诺没死,她在我那儿。那天,那天我刚好在,把她救了出来。” 景珅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很久没动。 严景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于豁出去了:“其实,严景不是我的真名,我……” “我知道。”景珅忽然打断他。他放下茶杯,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严景,脸上没什么表情。 与他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严景一脸掩饰不住的诧异:“你、你知道?” 景珅垂下眸,极其平静地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从御林军的手中救出之诺,除非这人的身份能让御林军不得不听命于他。”他抬起眼皮,“你说对吧,堂弟?” “咣当”一声,严景失手将茶杯扫到了地上。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神色有惊慌也有愧疚:“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景珅极轻地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想与我为敌。”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严景有些脱力地瘫在了椅子上,半天才叹道:“认识你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当时可想不到,他一个不受宠的二皇子,竟然会跟前朝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太子殿下成为好友。 —— 连续几日的大雪将整个京城都包裹在了软乎乎的白雪中,王府里的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大雪终于停下的那一日,景珅和步清越并肩站在屋檐下,望着白雪皑皑的花园里那两个正在争执的一男一女,以及他们手中正在争夺的一只无辜小狮子。 屠三刀正跟魏仁紫大眼瞪小眼,一人抓着小刀的两只前爪,一人抓着两只后爪,谁都不肯退让。 屠三刀怒目圆睁:“这是我儿子!” 魏仁紫不甘示弱:“本姑娘看上了,识相地就赶紧撒手!” 屠三刀冷哼:“你做梦!” 魏仁紫冷笑:“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姐姐,想进我们家门,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屠三刀闻言有片刻的迟疑,不过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气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师兄!想把我师兄追到手先把爷爷我哄高兴了再说吧!我师兄可是什么都听我的!” …… 景珅没绷住笑了出来,转头看着步清越:“你说他们在争的到底是狮子还是你?” 步清越原本也正看着那两人乐,闻言有些无奈地看了景珅一眼:“殿下,取笑属下很好玩吗?” 景珅笑得颇开心。 这幅画面落在不远处凉亭里的两个人眼中,被人为地加上了一层有某种特殊意义的色彩。燕三正鬼鬼祟祟地拉着公主说话:“我说的没错吧?看他们俩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啧啧,妥妥的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意绵绵、情比金坚啊!” 鸡腿公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王爷他,真的是断袖?” 燕三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拉着公主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公主你貌美如花,与我们王爷真的是不能更般配了!可惜我们王爷他……哎,我们王爷配不上你啊!虽然说背地里说王爷坏话不喝规矩,但我实在是怕公主一颗痴心错付无情郎,这才冒着被王爷处罚的危险提醒公主。公主你一定要三思啊!” 公主目光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玉树临风的男人,良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燕三裹着狗皇帝特地派人送来的纯白色狐裘,眯着眼睛,满意地笑了下。 果然,没过几日鸡腿公主便找了个借口搬出了王府,燕三抱着小暖炉坐在门口,美滋滋地欣赏外面飘飞的晶莹雪花。 她靠着椅子眯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光线暗了许多,一睁眼便看到景珅近在咫尺的俊脸。她吓了一跳,尖叫着向后倒去,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姿势。景珅弯着腰,眼睁睁看着她倒下,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燕三爬起来瞪他:“有病啊你!” 景珅直起身来,挑着眉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攥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进了屋里,用脚将门给勾上了。 燕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你你你、你要干嘛?” 景珅扯着她转了半圈,把她按在门上,倾身压了过来:“你猜。” 燕三脸有些热,别过脸不看他:“神经!” 景珅勾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回来,觉得手感不错,便又捏了好几下。下巴有些痒,燕三甩头想要挣脱开,景珅干脆用虎口钳住了她。 “听说,我是个断袖?”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燕三眼神明显有些闪躲,不过依然嘴硬道:“你是不是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景珅又凑近了几分,几乎抵着她的鼻尖,说话时呼吸扑在燕三脸上,热乎乎的一片。 “那,不如我证明给你看?” 这要怎么证明? 燕三一愣神儿的功夫,景珅的唇就压了下来,于是燕三瞬间就僵住了。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之前在满川城时那一晚的画面,当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其实景珅也没什么经验,这也不过是他第二次跟人亲吻。第一次是跟燕三,第二次还是跟燕三。当时还是因为她一直在喊疼,他低头吻下去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可今天就是单单纯纯的一个吻,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温热的舌尖在燕三唇上细细舔了几遍,然后慢慢地往里探索。舌尖在她牙齿上顶了一下,在她松口的瞬间便滑了进去,在她口中探索了半天,勾住她的舌头狠狠吮了一下。 第29章 姬魋国公主来访,洗尘宴上看上了列席的和硕亲王,景澜也很乐意撮合他们,还特地让刘怀富带着圣旨将公主送到王府小住,没想到这还没几天呢公主就自己跑回来了,问她原因也不肯说,景澜只好把景珅自己叫来问。 这次燕三没有陪着来,景澜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你觉得静姝公主怎么样?”静姝是姬魋国公主的名字,因为她父王和母后都十分喜欢中原文化,所以给她起了个中原化的名字。 景珅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他的态度也很明确:“皇叔的心意臣侄心领了。公主绝色倾城、才德兼备,自然是没话说的,但在臣侄心里,有一个人是谁都及不上的。” 话说到这份上,景澜自然也明白他已心有所属了,“是那丫头吗?” 景珅因为他这个颇为亲昵的称呼皱了皱眉,十分坦然地答道:“是。” “你应该知道,若能娶到静姝公主,就能得到姬魋国的支持,对你的计划会有很大的帮助。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景珅自己也很清楚,若是能得到姬魋国的支持,想要杀了景澜夺得天下,会变得容易很多。 景澜问完这个问题便靠在软榻上望着景珅,神情有些莫名其妙的执着。景珅现在面临的抉择跟他当年的状况一样,他很想知道,景珅会怎么做,会不会像他一样,为了得到天下、舍弃自己最爱的人。 他真的很想知道。 景澜和燕凤留当年的恩怨,景珅是知道的,这时候也猜到了景澜这么问的原因,也很反感他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若是没了她,就算得了这天下又有什么意义。”景珅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臣侄子可不想步皇叔的后尘。这种反面教材,一个就足够警醒世人了。”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藐视天威,可景澜却没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景珅走之后很久,他都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在想,如果在他之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他当初会不会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 严景就是二皇子景琰的事,景珅并没有告诉燕三,那天他们谈开之后,严景便时不时地会带燕三到他那儿去看看陶之诺,有时候也会来王府坐坐,跟景珅喝喝茶、下下棋。 燕九郎大概是天太冷所以去冬眠了,燕三好长时间都看见他,到了后来都开始有点担心了。 新年临近,整个京城都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气息。 腊月二十那日,天忽然放晴了,趁着天气好,景珅带着燕三一块出门逛街去了。步清越、严景、屠三刀、魏仁紫,再加上一种暗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街。 转了一上午,置办了不少年货。中午的时候他们在一家到一家酒楼,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然后计划着哪一天把燕凤留和屠青云接到王府里,大家一起欢欢喜喜过年。 酒楼里人不少,一楼满客,二楼除了被他们站区的一半地盘,剩下的桌子基本上也是满的。每一桌都聊得热火朝天的,整个酒楼都闹哄哄的,要不是四面只围了一圈栏杆、根本没有墙,估计在里面吃完一顿饭就会失聪。 燕三和景珅正在商量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燕凤留和屠青云接过来,景珅的脸色忽然就变了,燕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隔壁桌子,一把揪住了一个男人的衣领。 燕三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听到他声音很激动地朝那人吼着:“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百姓,也不知道哪里惹到景珅了。他一向冷静自持,做什么都很有分寸,燕三也不好插手,在一边奇怪地看着。 男人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完整:“没、没说、说什么呀……” 燕三看不到景珅的表情,只听到他很急切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说、我说什么了呀……”那人急得都快哭了。 他的同伴也被吓了一跳,惊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一旁小声替他回答:“我们、我们在说对面倚红楼的花魁。” “你们刚才说,那个花魁叫什么?”景珅的声音有些不稳。 “玉扇……” 燕三还没搞明白景珅怎么突然对一个花魁这么感兴趣,眼前人影一闪,景珅已经不见了。她朝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看过去,景珅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一片紫色很快就闪进了对面的房子里。 燕三抬眼一看——倚红楼。 ——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去对面,估计是杀气太重,在门口就被老鸨给拦下了。“哎哟,几位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对面才是酒楼呢。”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燕三皱眉。 老鸨依旧笑眯眯的,“那几位爷是来做什么?我们这儿一无逃犯二无命案的。” “来光顾你们的生意不行吗?”燕三本来心里就烦,这会儿又被她拖着恼的想揍人。 老鸨顶着一颗大黑痣看了燕三和魏仁紫一眼,脸上带着令人恶心的笑意和意味不明的深意:“咱们这儿可是倚红楼,从来不做姑娘的生意。” 燕三努力忍着胸腔里翻腾的怒气,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银票甩给她:“现在做吗?” 老鸨抖开银票一看眼睛立刻都发光了,对着燕三笑成了一多残花,忙不迭应道:“做!做!当然做!几位里面请!” “刚才进来的那个人,穿紫色衣服的那个,去哪儿了?”燕三边走边问。 “啊,那位公子啊!”老鸨将银票折叠好塞进衣服里,指了指楼上的一间屋子说,“那位公子出手可真阔绰,点了我们的头牌,在里面等着呢。” 心头怒火横生,燕三冷着脸就要往上冲,却被严景给抓住了手腕。他不会武功,力气还没燕三的大,燕三转着手腕正要甩开他的手,听见他说:“先听我说件事。” 燕三皱着眉回头,发现严景的脸色是少有的凝重:“跟阿珅有关。” 燕三最终还是另外要了一个房间,就在景珅的对面,她进去的时候吩咐暗卫在外面守着、景珅一出来就告诉她。 今天景珅的反常以及现在严景的凝重神情令燕三觉得有些不安,她一坐下便灌了三杯茶,做了好一会儿的心里建设才看向严景:“说吧。” “阿珅有没有跟你提过玉扇?”严景从来都是温柔微笑的模样,燕三还从没见过他这么郑重的表情。 她摇摇头:“没有。” “青扇你还记得吧?”燕三点了点头,严景继续说,“你可知道阿珅为何对青扇那么特别?” 燕三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又被他这种吊胃口的问法搞得很火大,于是语气很冲地来了句:“你干脆点,直接说!” 严景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不高兴,不过后面倒真的一次性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玉扇原本是你家买回去给之诺的小丫鬟,但那时候之诺还小,玉扇跟阿珅的年纪比较像,两个人便经常一起玩儿,关系很好。玉扇这个名字,还是阿珅取的,据说是因为她睫毛很长很漂亮,看起来像两把小扇子……” 燕三立刻便想起了青扇那丫头又长又翘的睫毛,心里有些纳闷,难道景珅对这个有癖好? 严景接着道:“阿珅十二岁的那年,被人绑架过,当时玉扇那丫头跟他在一起,所以也一起被绑了去。绑匪把他们关到了一座山上的破房子里,觉得小孩儿没什么能耐所以看守的不严,后来他们俩逮到机会便逃了出来。但下山的时候被绑匪追上了,两个人一起摔下山坡,阿珅收了伤。最后是玉扇孤身去引开了绑匪,阿珅才得以逃脱,不过玉扇却再也没找到。” 所以说,让他今天失常的那个人,不仅是他念念不忘的小青梅,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他心头的朱砂痣。 心口有些发凉,燕三又连灌了三杯茶。热茶暖了胃,心口却还是一片冰凉。 屠三刀和魏仁紫在那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又吵了起来,燕三听得头疼,正在这时,暗卫推开门进来,报告说:“殿下出来了。”说完便闪到了一边。 燕三通过门口看出去,正巧看到站在对面的景珅,他满面笑容,目光温柔地望着身边巧笑倩兮的美人。燕三觉得那画面美好的有些刺眼,她看得眼睛都疼了。 像是感应到什么,景珅忽然朝这边看过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一丝慌乱从眼中闪过。 就这么互相看了一会儿,燕三忽然向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出门,径直下楼回家,再没看过他一眼。 第30章 那日之后景珅便发觉燕三似乎开始疏远自己了,起初他以为她只是跟上次一样有些吃味儿而已,想着她气两天便会过去,可当他为玉扇赎了身、将她在王府安顿好,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才恍然发觉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燕三了。 那种慌乱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上次静姝公主住在王府,燕三也吃醋,但最多也就是看到他的时候横眉冷对、白眼翻飞,这次却好像有些不同。她似乎在刻意避开他。 景珅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又几日之后了。随着年关临近,大家心情越来越好,王府里也越来越热闹,可燕三却好像再没在他眼前出现过。 除夕夜的时候,全家上下热热闹闹地都围在一起准备吃年夜饭,景珅瞅了一圈都没看见燕三,眉头便皱了起来。 “三三呢?” 下人们都在忙着上菜、摆放碗筷,步清越正在指挥着暗卫们帮忙,屠三刀和魏仁紫依旧在争执,因为他的一句话,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屠三刀和魏仁紫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玉扇,齐齐哼了一声,没说话。 景珅只好把目光投向步清越。 步清越原本欢欢喜喜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将手里端着的一盘菜放下,慢悠悠地道:“三三陪师父一起过年去了。”因为担心狗皇帝的眼线发现,他们最后还是没把屠青云和燕凤留接过来,不过送去了齐全的年货,还留下几个暗卫陪他们。 景珅很不开心:“怎么没人跟我说一声?”看这样子大家伙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步清越轻轻挑了一下嘴角:“殿下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去烦殿下。”语气中的不满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景珅被噎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玉扇的事,确实没怎么关心燕三和大家。 厅里寂静一片。过了一会儿,步清越抬了抬手,下人们和暗卫才又继续手里的工作。景珅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找她。” 袖子忽然被人拉住,他回头,玉扇咬着唇望着他,看起来很不安。 玉扇跟大家并不熟,这几天王府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多多少少都透着一些冷淡,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不太放心把她自己留在这儿。想说带她一起去,但又一想燕三看到她肯定会更不高兴,那他这趟去就成了存心给燕三添堵了。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天是除夕。”步清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今天是除夕,这种特殊时候,他若是去连夜赶去燕凤留藏身的地方,只会让他们暴露。景珅懂步清越的意思。到处都埋藏着皇帝的眼线,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默默坐下,玉扇明显松了一口气,坐在了他身边。 一顿食不知味的年夜饭。 —— 另一边,燕凤留和屠青云藏身的小院子里,虽然人比王府少得多,但相比之下却显得更温馨和乐。除了景珅留下来的四个暗卫,燕三和燕九郎都在。 景珅忙着安置玉扇的那几天,燕三心情不好,最后想来想去,跑去找燕九郎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报复的心理吧,把所有人挨个数了一遍,只找到这么一个可能对自己有点意思的。 燕九郎来到京城没多久便开始躲在自己屋里子冬眠了,燕三那天在他门外蹲了一个下午,蹲到腿都已经没有知觉了,锦燕才打开门放她进去。 外面一片冰天雪地,燕九郎的房间里却是暖烘烘的,屋子角落以及床榻四角都摆着半人高的大暖炉,燕三呆了一会儿热的都有些冒汗了,燕九郎却依然用一张大熊皮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难得这么老老实实的,见到燕三动都不动一下。 燕三看着他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皱起了眉:“你是不是生病了?” 燕九郎笑了笑,“没有,只是有些畏寒而已。” 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太虚弱了,燕三便一点都不怕他了,甚至脱了身上的裘衣爬到床上跟他面对面坐着。 燕九郎除了眼珠子跟着她转了一圈之外,身体其他地方纹丝不动。燕三爬上床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现在不怕我轻薄你了?” 燕三没笑,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我师父不是你姑姑吗,你不敢动我。”显然她已经忘了他曾经理不止一次地动过她。 “是,我一点都不敢。”燕九郎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然后才正正经经地问她,“说吧,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燕三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说,“我只是来调戏你一下。” 燕九郎又笑:“你是专程来逗我开心的?真是荣幸之至。” 燕三朝他翻个白眼:“你想太多了。我是来气你的,外面下雪了漂亮极了,我们天天打雪仗、堆雪人好玩极了,你什么都看不到玩不到肯定无聊死了,哈哈哈……”她干笑了两声又停下,把头搁在了膝盖上。 “快过年了。”过了一会儿她说。 “是啊,快过年了。” “你准备一直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吗?” 燕九郎笑着看她:“需要我出去陪你打雪仗、堆雪人吗?” 燕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行吗?” “嘿!”燕九郎乐了,“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行不行?要不你来试试?”他把脚伸出来勾了她一下。 燕三一脚踹过去:“滚蛋!” 第二天,燕九郎竟然真的从屋里出来了。燕三早上一打开房门便看到他苍白的笑脸,一瞬间真的有些惊喜,原本没精打采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你真的出来了?!” 燕九郎没说话,笑嘻嘻地把手伸了过来,燕三不知道他要干嘛,也没躲,她看到燕九郎眉毛扬了一下,接着就感觉到后颈里一片冰凉,她尖叫着又蹦又跳,好半天才把雪球抖出来,里面湿哒哒一片,感觉……很*! 燕九郎看着她一直乐,燕三愤怒地伸手要挠他,被他挥手挡住。手不经意间碰到一起,燕三惊觉他的手冰的要命。抬头看了看他的嘴唇,紫的厉害。 “你……这么怕冷干嘛还跑出来?”燕三有些内疚。 燕九郎不甚在意地笑笑,“你不是让我出来陪你吗?”他不动声色地将手缩进大衣里,“你想去哪儿?” 燕三眼睛红红地看了他半天,吸了吸鼻子说:“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吧。” 燕九郎笑着呵出一团白雾:“好。” 燕三只跟步清越交代了一声便带着燕九郎一起去了燕凤留的小院子,一直留到了除夕这天。原本屠三刀和魏仁紫也吵着要一起去,但燕三说人太多容易被发现,把他们俩撵了回来。当时,屠三刀便几个眼刀朝燕九郎飞过来,显然很不满自己的跟班地位被他给抢了。 屠青云和燕凤留曾经问过燕三好端端地怎么跑这边来了,燕三只说想他们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肯多说。他们也不好多问,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背着偷偷拉着燕九郎问,燕九郎很无辜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他是知道的,虽然一直藏在房间里,但外面的事每天锦燕都会来报告给他听,景珅带了一个花魁回府的事他知道,甚至连玉扇的身份也都一清二楚。 燕三不说,他便不戳破。不过,这倒真的是一个撬墙角的好机会呢。 —— 初一这天,景珅还是来了。大年初一,按理应该进宫去给狗皇帝拜个年,他又特别喜欢燕三,交代过景珅以后进宫都带着燕三一起。所以这天景珅是来接她一起进宫的。 可燕三说她不想去:“天太冷了,不想出门。” 景珅很无奈:“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我没闹。”燕三不看他,“没什么好闹的。” 她不是吃醋耍小脾气,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静姝公主和玉扇不一样。静姝倾慕景珅,但燕三知道景珅对静姝没想法,所以即便被燕三撞见静姝拉着他的手跟他学写字,景珅也从来没有一丝尴尬或者慌乱,所以这对燕三来说,也就只是一件毫无影响的小事。 但玉扇不同。那天景珅只是被燕三看到跟玉扇站在一起,就已经慌乱的不行,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对玉扇并非毫无情意。他眼中的犹豫和纠结,燕三看得清清楚楚。 燕三之所以对他避而不见,不是因为没胆量所以逃避,也不是深明大义要成全他们,她只是觉得失望。在她看来,景珅当日的犹豫和纠结,意味着他对她的感情,或许不够深厚,或许不够纯粹。 这样的感情,她不稀罕。仅此而已。 景珅觉得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你到底在气什么?我跟玉扇,真的没什么,她曾经救过我一命,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我自然要帮她一把。” 他的表情真诚的不得了。 燕三望了他半晌,最后垂下眼眸,轻声道:“好。” 第31章 “这样就原谅他了?”燕九郎懒懒地倚在美人榻上,向着里面正在收拾东西的燕三问道。 显然,他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之前搞得跟要从此恩断义绝似的、现在却因为他一句话就可以不计前嫌。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燕三手里动作不停,轻轻“嗯”了一声。 之前对景珅不理不睬,多少都有点赌气的意思。现在他来找她了,她忽然觉得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他说跟玉扇没什么,那就没什么吧。他不是会说谎的人。 燕九郎有些不甘心:“你相信他?” “嗯。” “理由呢?” “……没有理由。” 燕九郎坐起来,裹着熊皮大衣走过来:“可是我不相信。” 燕三瞅了他一眼:“不需要你相信。” 燕九郎忽然伸手按住她手里的包袱,凑到她眼前直勾勾地盯着她:“如果我能证明呢?”他伸手挑着燕三的下巴,“如果我能证明在他心里那个妓|女比你更重要,你会怎样?” 这种假设令燕三不爽极了,她狠狠地拍掉他的手,扯着自己的包袱就走。 燕九郎在她身后又道:“如果我能证明,你就跟了我如何?” 燕三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快步跑了出去。 “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哦。”燕九郎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挑了挑嘴角,自言自语道。 * 燕三跟着景珅直接去了皇宫,陪着皇帝呆了一上午,中午皇帝设宴,本以为会是场盛大的宴席,谁知道除了他们三人,只多了一个小孩儿。偌大的一张桌子,只有他们四个人。 那小孩大概就是传说中最得宠的三皇子了。 燕三在得知景琰的身份之后,对狗皇帝的意见就更大了。景琰明明那么好,为什么却是最不得宠的一个?只不过因为母亲出身卑微了一些,堂堂皇子就该忍受那么多屈辱吗?这个小屁孩儿仅仅因为有个出身高贵的母亲就能受尽万千宠爱,凭什么! 于是燕三看向三皇子的眼神就有些不善,小孩子本来乖巧地坐在自己父皇身边,忽然被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奇怪又委屈,于是小心翼翼地往父皇身边挪了一挪,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燕三。 小孩子粉雕玉琢的、本就生的十分好看,这会儿带着委屈兮兮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心软。燕三被他小眼神看得有些惭愧,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别开了视线。 饭后上了几道甜点,全是外面没得见的好东西。燕三爱甜食爱得要死,即便之前已经吃得饱饱的这会儿看到甜食依然胃口大开。 其中有一道荷花酥,卖相极其漂亮,宫人呈上来的燕三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宫人小碎步挪上来,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把糕点放在了三皇子的面前。 燕三顿时想拔剑了。 三皇子看到这道点心的时候明显也两眼一亮,乐滋滋地伸手就要去拿,忽然觉察到两道如刀般的视线。他一偏头,果然看到燕三正愤愤地瞪着他。小家伙咽了咽口水,伸出去的手忍不住缩了一下。 燕三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自己面前的小豆凉糕,不一会儿就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三皇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来,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又急忙把手缩了回去,然后两手举着那盘荷花酥献宝一样呈给了燕三。他小脸红扑扑的,小眼神又害怕又羞涩。 燕大侠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跟一个小孩儿斤斤计较,好像显得她很小气……况且人家好像根本就没惹到她…… “那个,你自己吃吧……”燕三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下。 小家伙咬着嘴唇,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糕点,然后将盘子放在桌上,托着下面的花底纸拿起来一块,拉着燕三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姐姐,你吃。” 看他这么怪的份上,燕大侠决定跟他冰释前嫌!于是也拿了一块给他,小家伙羞涩地笑了下,弯着眼睛捧着粉粉的荷花酥啃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捧着糕点吃,一旁看到这一幕的两个男人都弯起了嘴角。 宴席过后,燕三和景珅在皇帝命人收拾出来的两间屋子里休息了一会儿,醒来后景珅带着燕三在皇宫里逛了一逛,傍晚的时候回了王府。 临走的时候三皇子忽然追了出来,往燕三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又转身跑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燕三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摊开手,是一颗晶莹剔透、光泽莹润的夜明珠,看起来十分精致。燕三在手中把玩着,自言自语了一句:“师父最喜欢这种珠子了。” * 回程的路上,马车四角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燕三忽然想起那个曾经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却又像风一样消失不见的静姝公主。顺便还想起来这位公主差点做了景珅的王妃。 于是燕大侠心里很不平衡,她拉了拉旁边闭目养神的景珅,景珅睁开眼来看她,她抿了抿嘴却有些说不出口。 景珅十分有耐心地继续看她,燕三憋了很久才小声哼唧道:“不如我做你的王妃吧?” “你说什么?”景珅皱眉,马车咕噜噜地响,他是真的没听清。 燕三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于是吼了一句:“我想做你的王妃!!” 她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令景珅看得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下笑意,他装模作样地绷着脸色,轻轻“嗯”了一声,“我考虑一下。” 燕三脸色涨红,恼羞成怒地瞪了他半天,最后冷哼一声扭头看窗外。 过了一会儿,景珅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燕三生气地甩开,继续看窗外。景珅又拉,她又甩开。再拉的时候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他:“干嘛?!有完没完?!” 景珅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我刚才逗你玩的。” “不好意思,本大侠当真了!!”燕三十分有骨气地再次甩开他。 景珅戳戳她的脸:“真生气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我心里都快高兴死了!”见燕三依旧气鼓鼓的,他便放低姿态哄她,“我跟你道歉成不?” “晚了!”燕三吼了一句,不过这次没有甩开他。 景珅拉着她的手笑:“不晚不晚。”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什么都来得及。 燕三一直坚持不懈地望着窗外,景珅在后面一个劲地逗她,一会儿挠她的手心一会儿又掐她的脸蛋,闹着闹着燕三便绷不住笑了起来。 “烦死了!”她挥手在他胸膛捶了一拳,语气凶巴巴的,眼睛里却满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她的力气不小,景珅笑眯眯地受了。 他牵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亲,轻声感概道:“这样真好。” 你不跟我闹、不生我的气,还会对我笑,这样真好。 *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景珅率先下车,然后朝躬身出来的燕三伸出了手。燕三看着他笑了笑,把两只手都递了过去。这个时候燕大侠倒挺愿意假装自己是个柔弱小女子的。 景珅握住她的手便没再松开,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 燕三被他牵着手往家里走,心里美滋滋地,可一进门便听到一道柔和纤细的嗓音:“王爷,你回来了?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抬眼便见一身浅蓝长纱裙的玉扇聘聘婷婷立在厅堂门前,双瞳剪水、眸光盈盈。 心里很不是滋味,燕三挣开景珅的手,转身直接回房。 燕三问过府里的下人,说燕九郎已经回来了,她跑去找他,可这次才敲了一下门锦燕就出来拦住了她。“我们宫主身体不适,这会儿已经歇下了,燕姑娘还是请回吧。” 燕三自然明白:“是他的意思吗?” 锦燕不回答,却是默认的意思。 燕三撇撇嘴,转身走了。 锦燕一直看着她走远,才转身回去。房间里依旧热烘烘的,燕九郎裹着厚厚的被子窝在榻上,不时地用手遮着咳嗽几声,脸色比起之前更显苍白。 锦燕叹了口气,端起旁边桌子上的半碗药继续喂他,一边十分不满地说着以下犯上的话:“宫主你就继续作吧,早晚把自己搭进去!” 燕九郎笑笑没答话,反而问:“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他们都是靠这个吃饭的,很有经验,只管拿钱,不会伤害到人,宫主可以放心。他们需要准备一下房子和道具,两天时间就够,什么时候行动就听宫主的命令。” “办的不错。”燕九郎喝完药用锦帕擦了擦手,重新躺了回去,“你去休息吧。告诉他们,三天后动手。” 锦燕应了声退下。 * 三天后,燕三在房间用完晚饭,等下人把东西都撤了,她拎着一壶前些日子皇帝赏赐的花雕出了门。本想道花园里坐坐,对着月亮喝点小酒、排解一下心中的忧愁什么的,谁知道刚过拱门便被人从后面敲了一棒,直接晕了。 倒地前的一刹那,她还在可惜地上碎成一片的花雕。酒的味道还不知道怎么样,但那个坛子挺好看的。 真是可惜了。 第32章 燕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褐色的床榻顶部,还以为依旧是在自己的房间。她抬起胳膊想要伸个懒腰,刚一动作便觉颈后一阵酸痛。 “嘶……”她抽了一口凉气,也终于回想起昨天被人打的那一闷棍。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动了下脑袋,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哪个王八羔子偷袭我?!”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道颇熟悉的声音:“很痛吗?” 燕三一惊,唰一下回头,不禁又“嘶……”了一声。真是好大一个我草! 待看清了不远处一把躺椅上懒洋洋坐着的燕九郎时,燕三顿时怒不可遏:“偷袭我的人是你?!你他妈有病啊!” “啧……”燕九郎身上裹着燕三的那件白色狐裘,在躺椅上一下一下悠闲地晃着,“一点姑娘家的自觉都没有,这么粗俗谁敢娶你?” “又没你让你娶!”燕三捂着后颈恨恨地咬牙,“真他妈的疼!老子要跟你绝交!” 燕九郎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慢悠悠地道:“好啦,别骂了,我已经替你报过仇了。” 这会儿燕三已经将屋里的摆设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完全陌生的房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她没好气地瞪着燕九郎,“这是哪儿啊,你他妈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燕九郎看着她笑,“就是来兑现我的诺言。” “什么诺言?”燕三狐疑地望着他。 燕九郎的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你忘了?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向你证明,我那个表弟喜欢个妓|女多过你。” 燕三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燕九郎盯着她,又道:“或者说你已经知道了、不需要我替你证明了?听说表弟最近日日都带着那个什么扇子出门,很晚才回来。三三,这几天你见过他几次?” 燕三被人戳中心事,登时恼了:“不用你操心!多事!” 她掀了被子下床,好在身上还是昨天的那套衣服。她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越过燕九郎径直往门口走。 燕九郎依旧悠闲地躺着,好像一点都不急。燕三走过去的时候他忽然慢悠悠地开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他背后的燕三脚步一顿,他虽没看见,却能听到那点细微的动静,不由得勾起一边嘴角,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更微妙了。“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不如,等等看?” 燕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好一会儿她才问:“你是不是把玉扇也抓起来了?” “嗯。”燕九郎依旧在躺椅上晃。 燕三回身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句:“别伤害她。” “这个我自然知道。”燕九郎笑了,“毕竟是我表弟的心上人,都是自己人,我怎么会动她。” 燕三随手拿起一个茶杯砸过去,被他轻巧地接住,放回了桌子上。 他笑眯眯看着燕三,语气暧昧:“也就我能受得了你这暴脾气。” “滚蛋!”燕三一脚踹过去,被他踩住脚,压着不能动。 “……” 天气天冷,燕九郎懒得动,但这不妨碍他用言语调戏燕三,直把她惹得暴跳如雷才打住。他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袋,心里美得不行。 “饿吗?” “废话!”燕三恼火地瞪他。 燕九郎伸手打了个响指,门立刻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然后一身红衣的锦燕就挟着寒风走了进来。“宫主。” 燕九郎吩咐道:“去准备些吃的,要热乎的,另外再备些甜食。” 锦燕领命而去,燕三按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心头的火气已经消了很多。她睨了一眼燕九郎:“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燕九郎弯着眼睛笑:“你的事我都知道。” 多标准的甜言蜜语!燕三朝他翻了个白眼。 吃过饭在屋里子呆了一会儿,燕三觉得无聊,便从燕九郎那里抢回自己的狐裘,打开门,裹的严严实实地出了门。 四处都是高墙,燕三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也懒得深究,蹲在雪地上团雪球玩。燕九郎隔着门团在躺椅上看她,目光简直是柔情似水。 玩了一会儿手就冻得通红,她哆哆嗦嗦地走回来,本想到炭炉边烘一烘手,看到裹得跟个黑煤球似的燕九郎时突然起了玩心。她笑眯眯地走过去,趁着燕九郎还没反应过来,冷不丁把手伸进了他领子里,顿时舒服地叹了一声,声音都是颤的。 “真暖和~~~” 燕九郎被冰的“嘶”了一声,却没推开她,反而咬着牙把她的手往胸膛上按了按,坏笑道:“随便摸,别客气!” 燕三直接掐了一把,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样子乐得不行。手心暖够了她便把手翻过来继续暖手背,天然暖炉,简直爽的不行。 没多会儿有个身形魁梧的壮汉进了院子,低着头恭敬地朝他们揖了一礼:“燕宫主,燕姑娘。” “来了吗?”燕九郎的声音挺严肃。 “嗯。” 那汉子抬头瞅了他们一眼,燕三便看到了他密密麻麻的络腮胡以及脸上的几处伤。那汉子撞到燕三的目光立刻又垂下了眼,头低得更狠了。 “是一个人来的吗?”燕九郎问。 那汉子答道:“是。” 燕九郎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按计划进行。” 那汉子应了声便躬身告退,走了两步却又回来了。他走到离燕三几步远的地方朝她鞠了一躬,语气十分诚恳地说:“昨日多有冒犯,还望燕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么一来燕三就明白了:“昨天是你敲了我一棍儿?” 汉子很不好意思,低声说是。 燕三抱着臂,又问:“那你脸上的伤是哪来的?” 汉子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燕九郎,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闷闷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燕三:“……”管你是被揍的还是自己摔的,反正是活该!谁让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偷袭我不说、还下手那么重! “行了,你下去吧。”燕大侠挥挥手决定放他一马。 汉子弯着腰溜了。 * 另一边,燕三跟玉扇都不见了,景珅急得要死,派去寻的人还没回来,看门的家丁便跑着送来一封信。景珅看了前半段,神情明显一松,看了后半段,眉头又深深地拧了起来。 “送信的人呢?”他皱眉问。 “已经走了。” 本也没报多大希望,景珅挥手让他下去,又叫来步清越商议了一番,很快便带着一干暗卫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到达绑匪在信中指定的地点时,几个土匪模样的人拦住他们,一人给了一颗白色药丸让他们服下。燕三和玉扇还在他们手上,景珅没办法,只好服了药,并且按照绑匪要求让步清越等人留在山下等他,自己一个人跟着绑匪上了山。 没多会儿就觉得身体有些无力,他试着提了口气,发现内力完全使不出来。该死的!他们给的是什么药丸?! 山路平坦,路线也简单,景珅一边走一边暗自记下。到了山顶,一座略显破败的山庄前,一块大岩石上,一个络腮胡男子负手而立,从下面望上去,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意思。 当然,如果他曾经看到过络腮胡在燕九郎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络腮胡远远看到他便转身回去,景珅跟着他的手下进去,绕过弯弯曲曲的长廊,最后到了一个十分空旷的大厅里。络腮胡正坐在里面的一把高脚椅上,但那姿态却像屁股下坐的是龙椅。 景珅朝他走过去,声音很冷静:“人呢?” 络腮胡十分有气势地抬了抬手,很快就有两拨人分别从两侧走了出来。几个小弟身后,跟着被五花大绑的燕三和玉扇。 景珅默默舒了一口气,还好,她们两个都没事。 络腮胡开口,声音低沉中带着些沙哑:“我要的东西呢?” 有小弟立刻走过来,景珅把手中装着金块的箱子递过去,那小弟打开看了看,又呈给自己老大。络腮胡却只是随意地扫了一下,便挥手让他退下。 “我能带她们走了吗?”景珅问。 络腮胡依旧是那副雄霸天下的神情,“当然可以。两个人,您自己挑一个吧。” 景珅脸色遽变:“你什么意思?” 络腮胡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如果你非要说不懂,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他指了指两边的人,“这两个女人,你只能带走一个。” “不行!”景珅几乎是立刻回答,“两个我都要带走!” 络腮胡笑了,还是那种十分愉悦的笑。他说:“王爷,这可是我的地盘,不是你的王府,你以为,还能由得了你吗?” 景珅紧紧握着拳头,却发觉有些使不上力气了。 “你想出尔反尔?” 络腮胡很不满地瞪他:“王爷可不要乱说!做我们这一行,诚信可是很重要的!我从来没答应过你可以两个人都带走,又何来出尔反尔一说?” “你……”景珅气结,信上只说两个人都在他手里,让他准备好银子来赎人,确实没说可以把两个人都带走。 “我的耐心有限,王爷最好快点做选择,不然待会儿我真反悔了,这两个女人,你一个都别想带走!” 景珅恼火的不行,却也无计可施。他这会儿使不上力气,完全没有跟他们硬拼的条件。步清越他们都在山下,也跟他一样服了药丸,根本没可能来接应。 他心里又急躁又纠结,偏偏络腮胡还在那一个劲地催促:“王爷,还没选好吗?”他不屑地轻笑一声,“不就是个女人吗,随便挑一个不就完了!难道您还想坐拥齐人之福不成?” 景珅冷冷地扫他一眼。 络腮胡不以为意,继续催道:“你到底要带走哪个?” 纠结了好久,景珅最后妥协般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指了一下:“这个……” 络腮胡大笑:“这不就行了吗!多简单的事啊!” 景珅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他有些担忧有些不安地望向燕三的方向,对她做了个“等我”的口型,可燕三没看到。 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转身。 第33章 景珅带着玉扇走后,络腮胡立刻飞快地从侧面跑出去,追上燕三,亲手给她松绑。“燕姑娘,多有得罪,您莫见怪啊。” 原本把她绑起来也就是意思意思,绳子末端还打了个一拉就开的蝴蝶结,其实燕三要想自己解开也并非难事,但她自出来后便低着头默默走着,既不看路,也不给自己松绑。 络腮胡给她松绑的时候她倒十分配合,绳子解开之后她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看着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络腮胡小心翼翼跟在她后面,颇为忐忑。 回到之前的那个小院子时,燕九郎依旧保持着她走时的姿势,裹着熊皮团在躺椅上,妥妥一个黑煤球。看到燕三回来,他什么也没问,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事情明摆着呢。 他朝络腮胡递了个眼色,对方很识趣儿地退下了,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他去拉燕三的手,比他的还要冰凉。他把她拉过来坐下,倒了杯热茶塞进她的手里。“饿了没?要不要吃些东西?” 燕三一动不动坐了好半天,把茶一口喝完,才轻声答了句:“不用。” 她又坐着愣了一会儿,起身走向床榻:“我累了,想睡会儿。” 燕九郎没吭声,看着她脱了鞋裹进被子里,把头也蒙了起来。他望着圆滚滚的被筒,极轻地叹了口气。 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许久之后,响起一阵细微的啜泣声。 燕九郎躺在藤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 当天夜里,药效一过,景珅便领着步清越等人再次上了那座贼山,因为不晓得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手,他还特地跑去向皇帝借兵。皇帝听说燕三被劫持,二话不说派了一队御林军给他。 然而景珅带着人马冲上贼山时,已是人去搂空。 寒风乍起。 他立在破败的屋顶上,望着苍茫的夜色,心头袭上一片凉意。 * 燕三蒙着头哭了好一阵,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颠簸的马车上了。她身上裹着那件雪白的狐裘,车厢里置了三个炭炉,却还是觉得冷。刺骨的寒风见缝插针地钻进马车里,燕三把狐裘裹得更紧了一些。 她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听见一声闷哼。一回头,看到燕九郎紧皱着眉头,面色惨白。再低头,她手下按着的似乎是他的身体。他太瘦了,皮包骨头的,按下去都觉得硌得慌。 燕三急忙缩回手:“你没事儿吧?” 燕九郎挤出一抹笑容:“没关系。” 他也坐起来,探手把旁边一张矮几拖了过来。上面放着一个三层的食盒,他将里面的碗碟一个个摆出来,递给燕三一双筷子。“锦燕刚送过来的,还是热的。” 他问都没问,就知道她饿了。燕三红着眼睛看他一眼,接过筷子,小声说:“谢谢。” 燕九郎笑笑,把一碗白饭放在她面前,然后端着另一碗开始吃。其实他早就饿了,但一直忍着,等着她醒来跟她一起吃。 锦燕每隔半个时辰就来送一次饭,每次看到他动都没动就会瞪他一眼。 两个人都没说话,吃饭的速度快的一比那啥。 吃完了燕九郎便叫人来收拾东西,燕三又缩成一团靠在他身上,眯着眼睛歇了半晌才问他:“你又准备把我掳到哪儿去?” 燕九郎纤细苍白的手指卷着她一缕头发玩儿,闻言笑了声,“掳回去做压寨夫人。爷很有钱的,你想要什么爷都能给你买来,买不来就用抢的,反正爷养了一堆高手正愁没地方用呢。你想做什么爷都能替你办到!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燕三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哎呦哎呦叫了几声又开始笑,笑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沉默。 “你要是想做王妃,爷就为了你占山为王,如何?” 燕三身体蓦地一僵。 她跟魏仁紫玩闹的时候,那丫头曾经问过她除了报仇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愿,那时候她跟景珅还好好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她一脸娇羞又豪情万丈地说:“我想做王妃!” 她是想做王妃,想做景珅的王妃。 她又想起那时候问过景珅,当时他说要考虑考虑,她以为他真的只是逗她而已,现在看来那应该是他的真心话吧。 “你想造反就直说,不用拿我当借口!” 燕九郎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马车晃晃悠悠地又行了一段时间,燕三又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不是说好了以后跟我的吗,不管去哪儿你都不能反抗!”燕九郎嬉皮笑脸的。 燕三坐起来,表情很严肃地看他,语气有些不耐:“我认真问你呢!” 燕九郎敛了笑,把她拉回来用手圈住,“我也是认真的。”燕三又开始挣扎,他急忙又说,“陪我去南方住段时间吧……等这个冬天过完再回来。” 他极度畏寒,每年冬天都会到去住一段时间,今年因为燕三和燕凤留才决定留在这里过一次年,但现在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过了一会儿燕三才轻声答:“好……” 第34章 燕三不见了。 景珅将全部暗卫都派出去搜索,又向皇帝借了不少人手来帮忙。虽然手中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他每天依旧忙碌得不成样子。 几日后,玉扇借着给他送汤水的功夫,颇为小心地提了一件事。“被关在山上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就是之前住在王府里、跟燕姑娘关系很好的那个男人。皮肤很白、很瘦、披着熊皮的那个……” 景珅登时神色一凛,她说的,是燕九郎! “你确定没看错?”他问的十分急切。 玉扇抿唇想了一下,之后很肯定地道:“应该没错。我还看到那个总跟着他的红衣姑娘了。” 景珅拳头紧了一紧,片刻后又松开。虽然他不知道燕三和燕九郎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既然是燕九郎搞的鬼,燕三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清越!”他朝外面唤了一声,步清越推门进来,景珅沉声吩咐道:“去查一查燕九郎现在在哪里,三三跟他在一起。” 步清越虽然疑惑,却没多问,立刻叫来一个暗卫一起出门调查。 玉扇看景珅脸色不好,犹豫着开口劝道:“你别太操劳了,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脸色很不好。燕姑娘肯定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他现在不担心她会出事,但却怕她变心。如果那件事真的是她跟燕九郎合伙搞的一场闹剧,目的必然是为了试探他的心意。可他,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燕九郎那厮本来就对燕三别有居心,这会儿被他逮着机会还不使出浑身解数来蛊惑她!他怎么能放心! 景珅拧着眉头,眼神凌厉。他的拳头紧紧握在身侧,关节森白。 “燕九郎,敢动她你就死定了!” * 大晏国南部,花兰镇。 花兰镇临海,四季如春,温暖宜人。燕九郎每年冬天都会来这里居住,所以九燕宫在这里有一个小分舵,并且还真的占了一个山头,当然他并没真的自封为王。 燕九郎十分懂得享受,在山顶建了个颇豪华的温泉山庄,庄里大大小小的温泉有十几个,几十个侍女都是红衣飘飘、年轻貌美,用的餐具、杯具都是纯金的,奢侈的一比那啥! 燕三刚来的时候,对着雕梁画栋的房子啧啧称奇,这可比她们的祈安山庄要豪华十倍不止!但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很快就习惯了这里奢侈的生活,有事没事泡泡温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穿住行都有人为自己打点妥当,并且什么东西都是用的最好的,简直爽歪歪! 话说这燕九郎真是非一般的土豪啊! 燕三在这里过得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燕九郎有很多不为燕三所知的消息渠道,所以虽然花兰镇远离京都,但京城里的状况他们却一清二楚。燕九郎得到的那些消息,也从来没有隐瞒过燕三。 来这里的第一个月,久病卧床的大皇子景珹成亲了,对象并不是大众所以为的相府千金,而是一介民女,名唤玉扇,据说大婚当日以新娘娘家身份送亲的乃是大名鼎鼎的和硕亲王。 之后,大皇子与玉扇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也被拿出来传扬了一番。据说敢爱敢恨的玉扇姑娘本是大皇子府上的一个小丫鬟,曾经被大皇子救过一命,与大皇子情投意合、并且私定了终身,后来因为大皇子与相府订了亲而负气出走,曾在和硕亲王的府上住过一段时间。 第二个月,听说被册封了不到半年的和硕亲王与辅国大将军蒙盛勾搭在了一起,娶了蒙大将军的独女蒙新月,据说在王爷本人的坚持下,给的名分只是侧妃。 更令人震惊的是,大婚第二日新娘便直接剃发出家了,不过据说王爷一直没有写过休书。于是群众又扒出了一段将军府千金蒙新月与落魄书生萧琏的凄美爱情故事,故事的最终,以书生病逝、小姐出家结局。 第三个月,听说在蒙大将军的协助下,和硕亲王起兵谋反,一路杀进了皇宫。据说御林军得到上级的命令不得反抗,皇帝失踪、生死未卜。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和硕亲王谋反成功了却并没有黄袍加身,不久之后登基的,居然是从前最不受宠的二皇子景琰。 而第四个月,燕九郎的温泉山庄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虽然是自己的亲表弟,但燕九郎对景珅并不欢迎,但在他拿出了一颗焰灵珠之后,他只得让他们住下,并且吩咐下人好生照顾。 燕九郎身中寒毒,所以才极度畏寒,焰灵珠是唯一的解药,并且仅此一颗,之前一直被先帝景澜收藏,想必是景珅逼宫时顺便掳走的。 * 后山有一片梨园,是燕九郎前不久特地找人移栽过来的。这会儿正是季节,梨香满山。 景珅寻来的时候,燕三就站在一块大岩石上。白色花雨中一袭白衣飘逸如仙人,景珅在后面默默看了好久才有勇气走上前去。 “三三……”他轻唤一声。 燕三回过头来,神色疏离,不咸不淡地道:“民女见过王爷。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景珅有些无奈:“三三,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燕三却笑了,“殿下说笑了,民女并不认得王爷,又何来生气一说?” 景珅真是没办法了,他真的不会哄人。他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三三,我真的很想你……” 燕三之前装的高贵冷艳瞬间被击碎了,她红着眼奋力挣扎:“混蛋,放开我!” 景珅用力箍着她,软着声音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让你受委屈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再气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燕三“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却还是一个劲挣扎:“谁稀罕!” 景珅急得不行,哄媳妇儿原来这么难啊!“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吧,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再乱跑了好吗?” “真的,什么都行?”燕三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 景珅心里一喜,忙不迭点头道:“嗯嗯嗯!你想怎么样都行!” 燕三吸了下鼻子:“那你先放开我。” 景珅犹豫了一下,看她脸色很正常,这才不甘不愿地松开她,嘴上还是讨好地问:“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做到!” 燕三抹了一把脸,指了指某个地方:“站那儿去。” 景珅乖乖地站过去,然后一脸讨好地看着她。燕三忽然冲他笑了下,景珅心里立刻美滋滋的。 燕三往后退了一小步,景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见她提着衣摆,忽然抬腿一脚踹了过来。其实景珅在她抬脚的时候已经料到了她要做什么,但是为了让她解气便没躲,哪料到后面是个陡坡,他直接顺着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燕三得意地勾起唇角,傲然转身离开。 梨园外,听到一声惨叫的暗卫等的一脸焦灼,看到燕三出来他急忙迎上去,可左看右看都没见到自家王爷。 他张了张嘴还没问,就听从自己眼前高傲经过的燕三丢下一句:“去山下捡你家主子吧。” 暗卫惊了:“啥?!!!” 第35章 被踹下山的景珅带着一身伤、捂着胸口爬上来时,燕三正和燕九郎在吃晚饭,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温馨的不得了。景珅进来后,两个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燕三笑眯眯地给燕九郎夹菜:“九郎,多吃点。” 燕九郎自然是要回礼的,他温温柔柔地望着燕三:“你也多吃点。” “嗯。”燕三笑得甜蜜蜜。 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对视,景珅妒火攻心,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一桌子菜都没能幸免。 燕三:“……” 暗卫惊呼一声跑过来,扶起自家倒地不起的主子:“殿下?殿下?” 燕三吊起眼角瞄了一眼,放下筷子,望了望燕九郎。燕九郎自然是懂她的意思,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招手唤来锦燕:“带他下去医治。” 锦燕也不怎么情愿的样子:“属下应该做到什么程度?”言下之意是,随便给点药让他自生自灭,还是多费点心稍微照顾一下? 燕三又看过来一眼,燕九郎便瞪了锦燕一眼,特别不甘不愿地道:“当然是要好好医治,不然你还想怎样?这可是我亲表弟呢!”他在心里将锦燕吊起来用小鞭子抽了几百遍!给几根草药偷偷丢下山不就行了?!这点小事还用教吗?!怎么能当着三三的面问?! 其实这事儿真的不能怪人家锦燕,做了十几年的跟班她自然是很了解自家主子的想法,但同时作为一个女人,燕三的想法她也是懂的,自家主子对燕三又向来是唯命是从,她怎么知道这会儿该怎么做?! 这年头,跟班也不好做啊! * 景珅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那日被踹下山摔了个内出血,锦燕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还要忍受着自家主人时不时的白眼,简直苦逼。 景珅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去找燕三,我们的燕大侠这会儿正跟燕宫主在后山梨园里你侬我侬呢。两个人并肩坐在梨树上,四周花瓣纷飞,浪漫的不得了。 景珅嫉妒的不得了,立在树下叫他们下来,燕三冷艳道:“快让开,大好风景都被你玷污了。” 景珅:“……” “你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他温声细语地,生怕惹得燕大侠不高兴。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燕三脉脉含情地望了燕九郎一眼,一脸娇羞,“九郎又不是外人,没什么听不得的。” 燕九郎笑得春风满面,温柔地替燕三拨了拨鬓边碎发。 景珅咬牙:“你们快点下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燕九郎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心道,小样儿,就凭你?大爷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不过我们心眼多的数不清的燕宫主却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说话这家伙也讨不到便宜。果然我们燕大侠哼了一声,冷冷道:“怎么,你是在威胁我?” 景珅噎了一下,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滚吧!”燕大侠很不耐烦。 “……”景珅委屈极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 之后的两天里,景珅一直没再出现,燕三想起来的时候撇撇嘴很不屑,可心里其实还是很失落。这点气都受不了,看来也没多少悔过的意思嘛。 她闷闷不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景珅就出现了。燕大侠这会儿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看起话本来。 景珅将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燕三瞟了一眼,继续看书。 景珅在她对面坐下来,尽量软着声音说话:“这里面是我全部财产,以后都交给你保管。你想干嘛都行,就算一天买一栋宅子这些也足够你挥霍了。” “呵……”燕三冷笑,“想拿这个收买我?告诉你,老子不稀罕!” 以为这个方法会奏效的景珅顿时就无奈了,她不是最爱做款爷的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视钱财如粪土了?! “你……确定?” 燕三抬头,蹙眉看了他一眼,放下话本直接走了。 景珅望着她的背影一阵唉声叹气,哄媳妇儿怎么这么难呢? 他一直坐着发呆,思绪万千。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燕三回来,他叹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燕三趾高气扬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仆人,抬了一个大箱子。燕三坐下翘起二郎腿,指挥道:“打开。” 两个仆人依言照做,景珅疑惑地看着,箱子打开的一瞬间,眼睛差点被闪瞎——偶买噶,慢慢一箱子金条,金灿灿的,闪闪发光。 景珅:“……” “什么意思?”他转头看她。 燕三高傲地昂着下巴,斜睨了他一眼:“也没什么,就是老子比你更有钱的意思。”小样儿,跟大侠我比钱多?没人告诉你我们家九郎名下有多少资产吗? 景珅也无语了:“我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燕三打断:“你可以圆润地滚了。” “……” 景珅没动,直勾勾地盯着她,直把燕三都盯得不自在起来。她咽了咽口水,换只腿翘起来:“你你你、你想干嘛?” 景珅没吭声,依旧盯着她。 燕三被他搞的有些心虚,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往内室走:“时间很晚了,你你你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抱住,燕三顿时全身都僵硬了。 景珅紧紧搂着她的腰,俯首在她耳边轻温声细语:“给我解释的机会好吗?” 燕三纠结又纠结到底是没反抗,景珅心里也松了口气。 “除了你我从没喜欢过别人,那个时候帮玉扇只是因为她曾经救过我,我欠她一条命。她当年是被大皇子所救,两个人也算是两情相悦,她出身不好做不了正室,又不甘心做小的,大皇子与丞相府定亲之后她便赌气跑了出来,无依无靠,最后沦落到倚红楼。我留她在王府,只是想寻个机会认她作义妹,有一个高贵一些的身份她也好嫁给大皇子。” 燕三没反应。 景珅继续道:“那日你和她一起被绑架,燕九郎那厮让人逼我们都服了药……” 燕三惊了一下:“你知道?” 景珅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你们俩的把戏漏洞百出!当时我是太着急才没发现不对,你还真当我那么傻?” 燕三沉默了。 景珅紧了紧胳膊,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不再那么僵硬,心里顿时满足地不行。 “那日选择……选择救玉扇,是因为我已经打算好晚上带人攻上山,她不会功夫,到时候只会是累赘。但你就不同了,你武功这么高强、身手这么棒、反应这么敏捷……” “行了!”燕三打断他,“少拍马屁!”虽然听着是真的很舒爽! 景珅满足地笑了笑,在她脸颊上蹭了蹭,“那天我还跑去把皇帝的御林军都借来了,皇叔培养出来的,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可惜没排上用场。那晚我带人上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燕三不动也不说话,景珅知道这差不多是原谅自己的意思了,这么久以来吊着的心终于归了位。他把燕三转过来,拉着她的手亲亲,满足地喟叹一声。 “三三,我真的很想你,想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难过得真想死了算了!” 燕三哼哼唧唧道:“那你怎么不去死!” 景珅把她按在怀里一通揉:“还没把你找回来,舍不得死。再说要是我死了,你不得守寡了吗,这么年轻的小媳妇儿,多残忍啊!” 燕三用力掐他:“我可以嫁给燕九郎啊,又不是非你不嫁!” 景珅立刻恶狠狠地瞪她:“你敢?!你要是敢嫁给他我就把九燕宫剿了!” “切~”燕三不屑,“我都跟他跑了这么久了,你怎么知道我会一直等你?!说不定我早就把他给睡了,连儿子都生了!”如果四个月的时间可以生出来的话。 景珅僵了下,眼神闪了一闪,半晌才说:“那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他捏捏燕三的脸,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把所有的事都搞定了再来找你,到时候做什么都听你的。你想游山玩水我就陪你浪迹天涯,你想做王妃我就继续当王爷,你要是想做皇后我就再把景琰赶下来……什么都依你。” 燕三心里甜蜜地都要冒泡了,在他怀里蹭了蹭,哼唧道:“算了,还是给我搞个武林盟主来玩玩吧。” “好。”景珅搂着她,眼神里满是温柔。 只要燕九郎那厮不来抢,武林盟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对了,燕九郎这厮该怎么安置好呢? 第36章 番外(1) N年后。 燕大侠和景殿下几经波折(→_→)之后终于喜结连理,绝对的众望所归(→_→)!不久后,努力多年终于登上王妃宝座的燕大侠给自家景殿下生了个胖娃娃——一个软萌萌的小郡主。 小郡主从出生起便有一堆的人整日围着她、争着来疼她,这些人包括漂亮的婆婆——燕凤留,帅气的大叔——屠青云(这是小萝莉说的不是作者说的!!!),一个英俊的叔叔——步清越,还有另一个不怎么英俊、但是很萌的叔叔——屠三刀……当然,还有她侠肝义胆、一身正气的盟主娘亲。 至于她那个不如屠青云帅气、不如步清越英俊、更不如屠三刀萌的王爷爹,郡主殿下表示,这个人完全可以忽略掉。(不知道这样大家满意吗?→_→) 桃花盛开的季节,是小郡主的生辰。这一年,小郡主终于三岁了。 小郡主生辰那日,她的王爷爹给她办了一场牛气哄哄的生日宴,皇帝叔叔和那个跟娘亲长得一模一样的诺诺姨母都来了,还有许多郡主殿下不认识的老头子(京中权贵)。 小郡主收礼物收到手软,大大小小的盒子、箱子堆满了屋子,郡主殿下连晚饭都没吃,被比她还萌的三刀叔叔抱着坐在一堆箱子中间,兴致勃勃地拆礼物。 一直拆到月上柳梢,中间盟主娘亲和王爷爹来劝了好多次都被残忍无情地赶走了,最后郡主殿下累得不行了,才终于停了手。 郡主殿下表示很失望,这些人送的礼物一点新意都没有,不是俗气的金银珠宝就是不懂事的小毛孩才玩的幼稚玩具,没一件特别的。 哎,这些大人的审美真让人忧心! 郡主殿下说:“太无聊了,我们还是去睡觉吧。” 三刀叔叔说:“好的,宝贝儿!” 小郡主白天太累了,倒头便睡得人事不省。 郡主殿下是个作息规律的好殿下,虽然前天晚上睡得很晚,但第二天清晨她还是早早地就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床边坐了个人,白衣胜雪、肌肤如玉,正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郡主殿下惊呆了,这个哥哥真漂亮,比王爷爹好看多了好吗! “我的小公主,睡得好吗?” 郡主殿下直接扑上去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哥哥,你是娘亲送我的礼物吗?” 燕九郎咯咯直笑:“是的呀,宝贝儿!” 郡主殿下将环着他脖颈的胳膊稍稍松开了一点,就一点点!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从天而降的漂亮哥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真是越看越满意! 艾玛,不行!我得抱牢一点! 燕九郎哭笑不得,“我的小公主,你再用力一点我就要没气儿了。” 没气儿? 郡主殿下严肃地看看他,凑过去吧唧亲了一口。“这样就有气儿了!”每次娘亲说没气儿的时候王爷爹都是这么干的!这个方法一定很管用! 燕九郎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宝贝儿,你这么热情你老爹造吗?” “不知道呀!”小郡主一脸天真,“我从来不亲王爷爹的哦!” 燕九郎听得挑眉,“为什么?” “因为娘亲说,要是他敢亲别的女人就把他揍成柿饼。”小郡主的表情郑重极了,“本来就长得那么磕碜,再变成柿饼就完蛋了!” 磕碜…… 燕九郎十分想笑,不过他还是觉得,这姑娘其实是为了她爹好啊。 然后就听小姑娘皱着眉说:“那样的话带出去多丢我的人呀!哎……摊上个这么愁人的爹,真让人苦恼!” 燕九郎:噗…… 姑娘,你真有眼光!!! 燕三和景珅来叫女儿起床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从来不许陌生人近身的小郡主这会儿正八爪鱼似的缠在燕九郎身上,完全抛弃了平时最为注重的高贵形象! 燕三:??? 景珅:!!! 燕三看到燕九郎的时候也颇惊讶:“你什么时候到的?” 燕九郎笑得温柔:“早上刚到。” “做了这么久的马车,怎么不先去歇息一下?”燕三的眼神写满了担忧。 景珅轻轻哼了声。 燕九郎捏了捏怀里小家伙的软软嫩嫩的脸:“先来看看我们小公主。” 景珅又哼了声。 燕九郎的气色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因为舟车劳顿脸上多少有些疲态,但整个人看起来很健康,看样子焰灵珠和这几年的调养都很有成效。燕三便放了心。 她伸手想要把自家女儿接过来,结果被郡主殿下残忍无情地拒绝了:“我想要漂亮哥哥抱。” 燕三愣了下,因为那个“漂亮哥哥”的称呼。景珅则是直接黑了脸。 郡主殿下看自家娘亲脸色有些不对劲,立刻安慰她:“娘亲别急哦,我先抱漂亮哥哥,一会儿再来抱你哦~”她又瞟了一眼王爷爹,语气十分敷衍,“王爷爹,你自己去玩吧,我在忙。” 燕三:“……” 景珅十分、非常、极其不开心,但是对着自家宝贝女儿他舍不得说重话,这会儿气得后牙槽都快咬碎了,但还是尽量软着声音说话:“宝贝儿,这是你表伯父,不能叫哥哥。” 郡主殿下皱着眉头瞟了他一眼,严厉道:“王爷爹,虽然你没有哥哥漂亮,但也不能嫉妒他,不然我会生气的哦,生气了我就不理你了哦。” 景珅:“……”我嫉妒他个屁! 燕九郎心里已经乐疯了,抱着怀里的小家伙狠狠亲了一口:“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哥哥的心都要被你萌化了好吗! 郡主殿下抱着漂亮哥哥笑眯眯:“哥哥不怕哦,我会保护你的,王爷爹要是欺负你,我就把他揍成柿饼。” 景珅:(╯‵□′)╯︵┻━┻ =3= 景殿下盛怒之下拂袖离去,气哼哼坐在书房里,派了个暗卫去查探情况,每半个时辰来报一次。他心里十分阴暗地等着自家女儿玩腻了就把燕九郎残忍地甩掉!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给她提供银子,还可以帮忙往燕九郎脸上砸! 结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家宝贝儿一直缠着燕九郎,整整一天都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景珅再次:(╯‵□′)╯︵┻━┻ 尼玛难道自家纯洁无邪的小宝贝儿上厕所的时候也被猥琐的燕九郎偷窥了吗! 景珅在书房暴走,撕了一天的书、泼了一天的茶,最后终于给他想出来一个好办法。他一边撕书一边冷笑,燕九郎,我倒要看看你能得瑟多久! 傍晚吃饭的时候,燕九郎依旧抱着小郡主,还体贴地给她喂饭。郡主殿下巴在漂亮哥哥的怀里,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美得不行。 但公主她娘看不下去了:“九郎,别喂了,她自己会吃。” 燕九郎笑笑,手上动作不停:“伺候我们小公主是我的荣幸。” 小公主美得冒泡,嘟着油哄哄的嘴巴香了他一口:“哥哥,等本公主长大了就让你做驸马哦~” 燕九郎哭笑不得地擦掉脸上被她蹭的油渍,望着她宠溺地笑:“遵命。” 燕三很无语:“别闹了,一个小郡主,还想要公主的待遇?” 燕九郎撇了下嘴,表示不赞同:“在我眼里,我们宝贝儿就是公主。” 小公主立刻两眼冒红心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嘤嘤~~~哥哥你真好,我一定要娶你!你一定要等我长大哦~~~” 燕九郎乐得不行:“好。” 这下燕三是彻底无语了。没办法,女大不中留啊! 这边两个人正你侬我侬的时候,眼前忽然黑了一下,抬头一看,窄窄的门口被一个庞然大物堵了住,光线被挡了个结结实实。 被屠三刀呲牙咧嘴地瞪了好一会儿,燕九郎挑挑眉,“兄台,麻烦让让,挡着光我们小公主都没法儿吃饭了。” 前半句时炸起的毛在听到后半句时立刻又耷拉了回来,屠三刀飞快地闪开,屋里顿时又亮堂了。 小公主一边在“未来驸马”的怀里拱一边还要吃饭,忙的不行!抽空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甜滋滋地笑了起来:“三刀叔叔,你回来啦?青姨姨来了没有呀?” 屠三刀前一刻还阴云密布的脸立刻变成笑一朵花:“宝贝儿想青姨姨了吗?叔叔明天带你去找她玩好不好?” 他才不会告诉别人,景珅派人给他递了消息说有人抢了他的宝贝儿,他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当即就冲了回来,还没来得及跟自己老婆报备呢。 郡主殿下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不好!明天我还想陪漂亮哥哥玩。” “哥哥?”屠三刀明知故问道,“哪来的哥哥?” 小郡主立刻来了兴致,爬起来站在燕九郎的腿上,掰着他的脸给屠三刀看:“三刀叔叔快看,这就是我的漂亮哥哥哦~” 屠三刀很不服气:“他比我还老,你居然叫他哥哥?!” 小郡主一听有人说自己的漂亮哥哥老就不开心了,她撅着小嘴不满地瞪着屠三刀:“叔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哥哥呢?!”她叉着小腰,“你快跟哥哥讲对不起!你讲对不起我就原谅你哦。” 屠三刀很委屈,宝贝儿我已经不是你的最爱了吗? 燕九郎早就把筷子放下了,两只手护着她,生怕她不小心摔下去。小家伙儿的袒护令他听的心花怒放,忍不住抱着她又亲了一口:“宝贝儿真乖!” 屠三刀:(╯‵□′)╯︵┻━┻ “禽兽!!!放开我家宝贝儿!!!” 第37章 番外(2) 自从燕九郎来了之后,在小郡主的心中,屠三刀的地位直线下降,至于景殿下,原本就没什么地位,现在更不值得一提。 景珅原本一直寄希望于屠三刀,事实上屠三刀也一直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跟燕九郎较劲,但是好景不长,不久后魏仁青怀孕,屠三刀高兴地天天守着她,将那个喜新厌旧的小郡主跑到了脑后。 景珅只能孤军奋战,事实证明,他根本一点影响力都没有。 抢女儿失败,他便找自己盟主老婆,旁敲侧击地说燕九郎的坏话,盟主大人不鸟他。他更气愤,多次直白得不能更直白地提醒燕九郎该走了。燕九郎也不鸟他。 后来实在被他搞的没脾气了,燕九郎当着小郡主的面一脸悲桑与无奈地表示自己要去收拾包袱回家了,小郡主自然不干,巴在他身上不下来。 “哥哥,我不许你走!”小郡主十分气愤地瞪着她老爹,“要走也是王爷爹走!!” 景珅:(╯‵□′)╯︵┻━┻ 他使劲挤出来一丝极其难看的笑,柔声哄道:“宝贝儿别闹,表……你哥哥回家还有事要做。”他试图伸手去接小郡主,“宝贝儿乖,等哥哥有空再来找你玩好吗?” 哼哼,等下次他来,我们家酷帅狂霸拽的郡主殿下一定已经残忍地忘记他了!简直不能更薄情! 小郡主恶狠狠地瞪他:“王爷爹最讨厌了!我要把你打入天牢!大刑伺候!” 景珅:“……”这都是从哪学的乱七八糟的! 对自己女儿没脾气的景殿下只好将怒气发到燕九郎身上,特别使劲地瞪了他一眼。 被小郡主紧紧搂着的燕九郎笑得十分挑衅。 景珅更恼了,气愤之下语气有点没控制住,颇强硬地吼了句:“不行!他必须得走!” 小郡主被自己啊“软弱无能”的王爷爹吼得愣住了,然后“哇”地开始放声大哭:“娘亲,王爷爹吼我!呜呜~~~你快把他揍成柿饼!!!呜呜~~~哥哥,你快带我走吧,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本公主了!呜呜~~~我要离家出走!我要跟你私奔!呜呜~~~” 景珅:“……”这又是哪个王八蛋教的!!! 景珅森森地觉得无力,只得把撵走燕九郎的计划暂时搁置。本打算过段时间等小郡主忘记这件事在偷偷行动,哪知道他家女儿比他精明得多,那天晚上就直接收好了小包袱,去哪儿都让照顾她的侍女提着,摆明了随时准备跟漂亮哥哥私奔。 景珅:→_→ =3= 景殿下努力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放弃了,这女儿还没嫁出去呢就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他一个不受宠的爹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每天看着她跟燕九郎“你侬我侬”的,景殿下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舒服地都快要便秘了。 他唉声叹气地过了几天,某一日忽然灵光一现,女儿泼出去了,他可以再生一个嘛!不过已经有这么一个让人糟心的前例了,下一胎还是生个儿子好了。儿子总不会跟别的男人跑吧? 他摸着下巴一边想一边嘿嘿笑,简直不能更猥琐。 心动不如行动!景珅风风火火地冲到燕三跟前,二话不说抱起她就往回跑。 燕三一头雾水:“你干嘛呀?” 景珅满头大汗回了句:“抓紧时间生孩子!” 一句话惊掉了一群围观群众的下巴——这他妈也太饥渴了吧!!! 燕大侠直接一拳头锤过去:“不是说好了只生一个的吗?!再生一个女儿吃醋怎么办?!” 景珅一边躲着她的拳头一边脚步不停:“没事,她现在连爹娘都不要了,怎么会吃醋!” 这段时间备受冷落地燕大侠想想觉得也是,便没再反抗。那就再生个小家伙玩玩吧。 在景珅的辛勤耕耘下,燕三不负众望地又怀孕了。对此屠三刀表示了极度的震惊和不满:“靠!怎么又被你们赶上了?!!!” 景殿下志得意满地睨了他一眼,吹着口哨哄自己金贵的老婆大人去了。 然而,随着燕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景珅的兴奋与日剧减,后来只剩下浓浓的不安。他总是一脸担忧地望着燕三的肚子发呆搞得燕三心里发毛,难道自己怀了个怪胎? 这日她终于没忍住,在景珅发呆的时候问了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呀?” 景珅正沉浸在深深的忧虑当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就说了实话:“这一胎要还是个女儿可怎么办呀?!” 燕大侠怒了:“你他妈竟然重男轻女?!!!” 景珅被吼的回了神,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没没没!我不是这个意思!三三你别生气,小心动了胎气啊!” 燕三却是自顾自颤抖着手指着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女儿跟你不亲……我还以为是她嫌弃你,没想到是你先嫌弃她的!!!景珅,你真是个混球儿!!!” 景珅欲哭无泪:“三三,你听我解释啊,我真的没有嫌弃女儿,我只是、只是这一胎更想要个儿子而已……” “还说不是!”燕三眼中满满的失望,“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孕妇的情绪波动比较大,景珅也理解,但是怕她太激动动了胎气就麻烦了,他索性不再解释,只专心地护着她。 可孕妇却觉得他是默认了,气得只想哭,哭了半天没哭起来,于是恼羞成怒了:“不行!老子要休了你这个人渣!!我也要跟九郎私奔!!!” “……” 景珅:(╯‵□′)╯︵┻━┻ 你们娘俩这是闹哪样?!!! 最后好说歹说终于把孕妇哄高兴了,景珅累得都快虚脱了。 不过从那之后他是真的再也不敢提这件事了,有时候燕三心情好了会摸着肚子好奇地问他:“你觉得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景珅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敢答。 后来问的次数多了,他每次都不答孕妇就不开心了,景珅只好敷衍地说:“应该是女孩儿吧。” 燕三一脸温柔地摸着肚子:“胡说!你看这里这么尖,一定是个男孩儿!” “是吗?”景珅从来不知道这种说法,不免有些好奇,听到是个男孩的好消息心里暗暗高兴,一时没防备又脱口而出,“男孩好,男孩好……” 燕三:(╯‵□′)╯︵┻━┻ 她叉着腰气势汹汹:“混蛋,你果然还是重男轻女!!!” 景珅:O__O"… “……明明是你说是男孩的。” 燕三再次:(╯‵□′)╯︵┻━┻ “你还敢顶嘴?!!!” 景珅:-_- “对不起,我错了!” =3= 月份大了之后,景珅便请了最好的大夫和产婆呆在王府里随时候命,他私下里偷偷问过大夫,结果被胡子白花花的老郎中鄙视了一番。 “年轻人,虽然男丁继承家业是我们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但是你作为孩子的父亲怎么能有这种封建的思想呢?!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你家夫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你的血脉骨肉,你怎么能因为性别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轻视它呢!” 景珅:“……”为毛每个人都要误会我?!!!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日子,王府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因为他们家威武霸气的王妃生了个小世子~~~ 如愿得了儿子的景珅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天天抱着自家那一坨小小的肉疙瘩不撒手,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跟儿子培养感情!一定不能再被燕九郎那厮拐走了! 原本大家还是有些担心郡主会吃醋的,毕竟以前所有人的都围着她转,这下有个弟弟分走自己的宠爱,搁谁都会不开心吧。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小郡主的胸怀,她非但没有不开心,反而对这个咿咿呀呀只会挥拳头的弟弟喜欢极了! 于是,喜闻乐见地,景殿下又有了一个竞争对手。 两父女白天夜里、明着暗着地竞争,小郡主毕竟人小,有时候争不过自家“一肚子坏水”的王爷爹,便拖了燕九郎来帮忙。要知道燕宫主的城府可是不输景殿下的,于是渐渐地,又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竞争。 景殿下是再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燕宫主表示你女儿还在我手上啊哈哈哈~~~ 两个人斗得鸡飞狗跳,最后再次喜闻乐见地,小世子跟别人都不亲,只跟他娘亲。 景殿下表示没关系反正是自己老婆! 燕宫主说你女儿还在我手上啊哈哈哈~~~ 宽容大度的景殿下在某一天终于发现了儿子只亲他老婆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好。 女儿亲燕九郎,儿子亲娘亲……那要他这个爹何用? 景殿下望着庭院里并排坐着的燕九郎与燕三,以及两个人腿上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的娃娃,风中凌乱了~~~ 为毛他们那么像一家四口捏??? oh 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