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就像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我回不到年少。 这几天姬扬觉得心绪不佳,大概是春天的缘故吧。 应该是春天了吧,姬扬努力想要透过窗户去探寻外面的景致,却依旧只能看见那熟悉的一角墙垣,灰色的,还有一排芭蕉,绿色的。 小时候听魔鬼和渔夫的故事,愤慨魔鬼的恩将仇报,被渔夫从四百年的封印当中解救出来,难道不应该欢欣鼓舞,满足渔夫的一切愿望?可是姬扬现在有些理解魔鬼了,心中暗自哂笑:大概是被禁锢在这里太久了,我也已经堕入魔道。 姬扬已经记不太得时间过去多久了,桌上的日历一直停留在2012年5月19日那一页,而那一天正是自己结婚的前一天,可是现在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姬扬也有好久没有跟人说话了,无论自己怎样呼喊,都没有任何人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而耳边震颤着的一如往昔的清脆声音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嘲笑着姬扬的不自量力。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视野所及不过是一张红木的书桌,侧墙立着的一排书架,还有一扇窗户,窗外是姬扬刚刚已经确认过的墙垣与芭蕉。桌面上摊开的书册,文件,打开的水杯还有散落的的签字笔,这一切都似乎昭示着书房的主人随时就要回来,可是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两年或者已经三年了。 姬扬一开始以为自己被禁锢在这里别人看不到自己,自己或许也是看不到别人的,也许书房的主人每天都在使用这间书房,只是自己看不到。直到某一天,身穿青白色工作服的女佣人进来打扫,小心翼翼地擦拭,却不敢改变这里一丝一毫的布局陈设,哪怕是一支笔的位置。 哦,原来是一间空置的书房,主人是去世了吗?现在的姬扬已经能够平静地脑补出小说中的桥段:书房男主人意外去世,女主人伤心欲绝,封存了和男人有关的一切事物。为什么是男主人的书房?这摆设太简单也太冷硬,姬扬很难相信它属于一个女人。当然撒切尔那样的传奇女子还是有可能的,可惜姬扬没见过铁娘子的书房。姬扬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人影时候的激动,“喂喂喂”“你看得见我吗?”“help!”喊了半天,训练有素的佣人毫无所觉,尽职地完成清洁工作后就退出书房,关上房门,直到下一次打开,打扫,离开。 姬扬不知道自己从最初的着急疑惑,愤怒伤心到绝望颓废再到现在的平静到底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只是知道自己的心情的确已经平静了,不再每天幻想着自己可以一觉醒回来,一切恢复原样。 姬扬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就像别人也看不到一样,难道现在的自己真的只是一团意识,像云一样,没有身体,没有形态。 一开始的姬扬是这样想的,可是后来又觉得不对,如果是意识,那么自己也肯定是被限制在某件载体上面,根据书房的位置和自己的视野角度来看,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挂在了墙上,不高不低,和书架对着的那面墙,也许是一副照片,男女主人的婚纱照也说不定,也许是一副画,山水风景人物都有可能,说不定还是名画,因为看书房摆设是买得起的。 姬扬认得出桌子是红木材质,书架也是同款的木料,博物架上的几样玩器皆是珍品,就连书桌上的镇纸都是古玉雕刻的猛虎一只。虽然隔得远,不能仔细查看,但是见多了正品的姬扬凭感觉也能猜个□□。 唉,不知道自己费心收集的一屋子古玩落在了谁的手中,有没有被好好珍惜,会不会已经被变卖套现。 姬扬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未婚夫陈染,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未婚夫,毕竟在2012年1月4日的时候两人已经花了那九块钱,领了那红本本,盼望着一生一世的美好愿望能够实现。想想陈染也够倒霉的,婚礼的头一天发现新娘子不见了,多么悲催!不过看在以前两人真心相爱的份儿上,陈染应该会照顾好自己的珍藏,自己的父亲,还有家族的公司吧。 即使到了现在,姬扬也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不相信真正的自己已经死亡,最好的结果是身体还在,随时等待着自己回去,只要自己可以离开这该死的书房! 可是被挂在墙上的姬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去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的确还在原来的世界,除了桌上的那本日历和偶尔过来打扫的女佣人,姬扬甚至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参照物,证明自己的存在,存在于和亿万正常人共存的世界。 姬扬无数次回忆自己出事的那一天,就像不少经历过天灾*的幸存者讲述的那样:那是一个非常平常的早上/中午/晚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无法想象接下来竟然会发生如此恐怖的事情。 好吧,姬扬的版本是这样的: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上,因为明天就是和陈染的婚礼,空气中似乎都带着芬芳,事业型的自己决定把工作坚持到婚假的前一天,即使自己是寰宇的总经理。温柔的陈染根本不会生气,顶多是说一句:“不许加班!”然后和自己的父亲以及陈染自己的父母搞定所有和婚礼有关的复杂而琐碎的事物,作为新娘子的自己只要负责美丽就好。 午饭时间和陈染通了一个虽然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但是光听声音就觉得甜蜜的电话,等到下午的时候被称作工作狂的姬扬也有些坐不住了,决定提早下班。 走在公司的走廊里,知道明天婚礼的同事,下属纷纷送上祝福,几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还善意地调侃:“是不是坐不住啦,扬扬嫁心似箭,明天的婚礼上,你爹肯定要哭出来!”然后几个老家伙纷纷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了不起的笑话。 是呀,能让姬武烈这种硬汉哭出来,那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惜自己是看不到了。婚礼肯定是没有了吧,换成了自己生死不明,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哭出来。 姬扬想到这里,觉得心口一阵酸痛,眼睛也热*辣的,像是有什么要流出来,又像一切都是幻觉。现在的姬扬很享受这种感觉,证明自己会伤心会难过会痛,以往的记忆也都是真的,自己是存在的,至少曾经是存在的。 好了,继续回忆那一天。下午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因为广播里听到常走的路线发生了交通事故,姬扬选择了绕行,等红灯的时候有年纪不大的小朋友上来敲车门,兜售手中的报纸,姬扬从驾驶位旁边的储物格拿出一张钞票给那个男孩:“不用找了,要注意安全啊!”话音落下不久,绿灯便亮了起来,姬扬踩下油门随着车流继续往前,看见那男孩也灵巧地跳出马路,回到安全的地带,甚至还朝自己挥了挥手。 接下来车子一路行驶通畅,连红灯都没在碰上一个。是管家王叔开得大门,自己因为想要早点见到陈染见到父亲,车子甫一停稳便欢快地下了车,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正门,惹得慈祥的王叔在后面大喊:“小小姐你慢点!慢点!仔细崴了脚!” “没事的,王叔!我穿着高跟鞋打架都没事,更何况几步路!” 进了门,父亲不在,只有陈染坐在沙发上喝茶,身前还有一盘残局。 “你又输了!”姬扬上前看了看,惯执白子的陈染负隅顽抗却禁不住大势已去,嗯,好像比平时输的还要惨一些。 看到自己提前回来的陈染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温柔的招牌笑容,“是啊,爸爸的棋艺愈发厉害了,真是拍马难及。不过,你怎么回来啦?” “想你了,不行吗?”姬扬扔下包包,坐在了陈染的身边,搂着他的胳膊,半撒娇地说。 对于姬扬这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情态,陈染笑得愈发温柔,宠溺地摸摸姬扬的头发。 “爸爸呢?”残局未了,父亲竟然舍得离开座位? “莫叔叔打来电话,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谈,去书房好了。” “哦,我去找他。”姬扬从沙发上站起来,却忽然觉得一阵头晕,“阿染,我不舒服。”姬扬说完这句话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是这可恶的书房和挂在墙上的自己。 姬扬自认为把5月19号那一天的每个细节都回忆到了,依旧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像是每一个平常的工作日,最多不过自己提前下班了两个钟头,难道一向的工作狂突然翘班就这样不可原谅吗?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是姬扬以前会问的问题,现在的姬扬已经不问了,就连回忆都变得少了许多。 姬扬怀疑再过一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就会消逝,真真正正地离开这个世界,见不到陈染,也见不到父亲,就这样如风而散,在一个陌生人的书房。 第二章 窗外阳光西斜,整个屋子开始变得昏暗起来。又要到晚上了,比起白日的煎熬,姬扬觉得黑夜才是真正的魔鬼。 即使不能伸出手来看一看,姬扬也知道这注定是不见五指的,自己在无数个夜晚历练了许久,久到姬扬怀疑孙悟空呆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也不过如此了,而自己别说火眼金睛,就是一双猫一样的眼睛都没有炼成。 白日里仅有的几样消遣也因为黑暗而没有办法进行了,不能从左向右从上往下地数书架上的书籍了,也不能仔细阅读书桌上摊开的文件了,更不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博物架上的梅瓶,宣炉等等珍玩而发呆了。 姬扬可以说出每一层架子上每一个位置上是什么书,多大的开本,书脊的颜色,上面的字迹大小颜色,甚至给每一本书都在脑海里编制了坐标,可是姬扬还是觉得在日光里,亲眼看着它们好一些。书房的主人读书很杂,历史、经济学、商科、数学、艺术品收藏、人物传记、世俗小说都出现在那个七层搁板的书架上,不知道主人都是尽心读过,还是像大多数普通人那样摆来填充门面。 如果可以翻开来看一看就好了。暗夜里的姬扬现在只有这样一个想法,想着那些书若是可以翻开看看就好了,不去想墙外的人和事,只顾当下。 没有办法闭眼,没有办法睡觉,就这样一直清醒着,姬扬又度过了一个夜晚。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姬扬还是感觉得到心中的愉悦之意,原来对阳光的喜爱已经是意识里的事情了吗,即使没有身体,这种对光明的向往和热爱也是不可抑制的吗? 姬扬想过很多,设想过自己是不是像西方吸血鬼一般怕见太阳,又是不是如东方志怪故事里鬼怪,大多不能曝于日晒之下。事实上姬扬可以的,每天的某个时段,当阳光斜照在墙上,当自己真真切切笼罩于阳光之下的时候,姬扬能够感受到那种温暖,不是幻觉,姬扬确信。可即使是幻觉又能怎样,你和一团意识谈幻觉,你和被挂在墙上的“人”谈幻觉,这不是太残忍又太奇怪了吗? 勒内笛卡尔的全部哲学认知可以归结于一句话:我思故我在。现在的姬扬觉得太对了,如果失去了思考,失去了种种的幻觉,那么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身的存在了。 阳光还停留在自己所在的位置,再过一会儿就要照不到,姬扬有些惆怅,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书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又到了清洁日吗? 这次竟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姬扬见过很多次的年轻佣人,依旧是青白色的衬衣式制服搭配深色围裙,整洁利落;另一个是个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样子是管家,不过比起自己一贯笑眯眯慈祥亲切的王叔,这个男人过于冷酷了,说冷酷也好像也不对,大概就是英国电影里贵族家庭配置的标准管家吧,板着面孔,不苟言笑。 “每个角落都要擦拭干净,但是切记不可以改变这里的一丝一毫,少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李总管,我知道,您放心,保证少爷回来的时候挑不出一点问题。”年轻的佣人并不是特别好看,但是晨光映照下的肌肤满是年轻的光泽,真是让人羡慕。 姬扬因为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而心情愉悦不少,听到内容涉及到少爷要回来什么的,更是有些兴奋了,这间废置的书房要重新启用了吗?“少爷?”还真是古旧的称呼,大概是和坚持称呼自己为“小小姐”的王叔是一家管家学院毕业的,还真是想念他啊。 原来不是未亡人怀念爱侣的故事,脑补没有猜中走向的姬扬有点失落,不过这样也好,书房重新启用自己不就可以接触更多的人了,哪怕多一个,对于墙上的自己都是一个莫大的转机。 “啊啊啊!”姬扬惊叫出声,视线,不对,位置,总之有什么改变了!自己现在平视的话竟然和 书柜的第五格平齐了,原先明显高出不少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在动! 大概是太久没有体验这种移动的感觉了,姬扬竟然觉得眩晕,努力往周围看着,想要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依旧是书桌,博物架,书架,窗户,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对!刚刚说话的小佣人哪儿去了? 姬扬努力把视线往下压,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原来不过是小女佣把自己挪了个位置,想要更好地擦拭墙面和框架。 原来自己真的是挂在墙上的啊。 比起对于书房主人生平的推断,姬扬这次验证了自己的处境正如自己想的一样,可是依旧开心不起来,猜对了有用什么用呢,依旧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挂在这里。 小女佣擦拭地很用心,先是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掸掉一层浮沉,姬扬竟然觉得痒痒的,视线也清明了不少,还真是让人吃惊的设定啊,原来被挂在墙上的自己还是有五感的。 小女佣手脚一贯利落得很,很快便收拾好了整个书房,甚至还拉开了一直紧闭的窗户通风换气。 微凉的风裹杂着草木的气息很快便充盈了整间屋子,果然是春天了!姬扬觉得今天的惊喜真是太多了,除了听见、看见,自己竟然还有触感和嗅觉。 姬扬又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该不会这是一幅绝世名作,可与《蒙娜丽莎的微笑》或者《向日葵》比肩的作品,因为受到太多的赞誉而修炼成精,只可惜天劫难逃,一个不小心就被击飞了魂魄,而自己,姬扬,则是不小心进入到了这魂器之中。 其实开始的时候,但不是最开始的时候,大概就是姬扬认定自己被挂在墙上的时候,姬扬一直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自己被禁锢在了遗像当中,也许就是5月19号那一天自己的晕倒是意外的急症,再也没有醒过来,于是就产生了遗照,黑白的,面容严肃的那种遗像,但是父亲和陈染都不愿看到自己而伤心,就把照片挂在了这书房当中。当然,后来又想了很久的姬扬还是把这种可能性推翻了。 说起来,姬扬也算半个专业的画家,摄影的镜头感也很好,大学的时候还真有几幅颇为自得的作品,后来被冷硬的父亲逼迫着接管家族的企业,这唯一的爱好也渐渐扔下了,只剩下工作工作。 “真想看看现在的自己啊,”姬扬喃喃自语道,“即使是毕加索笔下的那种夸张变形、多面可见的立体派女性形象也没关系啊。”既然脑中闪过了毕加索的名字,姬扬开始回忆自己所熟知的一切有关于这个男人的生平、作品、八卦轶事。 这是姬扬打发时间的另外一个方式,不受白天黑夜的限制。 太阳又升起和落下,姬扬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说早安,然后是晚安,问候了陈设中的每一样物品, 幻想着对面博物架上的宋代梅瓶说不定也要很快就会成精,然后和自己交流一番。 大概是故事有了新的走向,不知名少爷择日而归的新支线让姬扬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每天光是想象那男人的模样就可以打发好一段时间。 个子应该挺高的,书架有七层呢,也不见书房里摆个脚凳、矮梯子啥的。 年纪应该不会太小了,至少不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了,要不然怎么能顾得上书房这种沉闷的房间。也许和自己一般年纪,我现在多大了来着?姬扬想到这个问题,有点郁闷。 长得应该也还可以,浓眉和高鼻梁是必须有的,姬扬认为这是男儿英气的最直观的体现,眼睛随意一些,如果像母亲的话也应该是好看的那种,有钱人总能娶漂亮的夫人改善基因的嘛。看这管家、佣人的气派,书房的摆设陈列,也不像是新富之人,总得有个三代的沉淀了。 至于性格嘛,这个还真是难以想象,呃,反正应该不是温柔而温暖的人,要不然书房也不该是这般暗和冷的调子,连个绿植都没有!姬扬怨念很久了,认命地接受了事实之后,姬扬一直非常怨念书房没有一个有生命的物体,想要做个植物生长观察日记都不行。 “阿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象另外一个男人的,你不会怪我的吧?肯定不会的!”又想起陈染了,然后姬扬觉得很无聊,情绪一下子down了下来,“没劲!说不定就是个又黑又矮还非常丑的富二代!”姬扬愤愤地停止对于书房主人的想象,开始按照自己编制的坐标次序,回忆每一本书的样子。 “陈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姬扬觉得自己又要哭出来了。 害怕永远回不去,也害怕回去了的自己已经退化成一个废人,无法读写,也不能进行逻辑思维。专家说人类是群居的动物。姬扬担心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即使有朝一日找回了身体,也不是过去的姬扬了,所以姬扬不敢放弃,不肯让自己思维放空,得过且过。 第三章 如果被被别人知道了现在的自己如此多愁善感,一定会被笑话的。姬扬把这种情绪波动归罪于季节的变换,决定振奋起精神,迎接书房主人的到来。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来了来了!姬扬努力把视线集中在门口的方向等待着那个自己幻想多日的男人出现。“少爷,书房按照您的吩咐除了适当的打扫,一直没有人动过,一切维持原样。”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姬扬只听到他们在门口说话,却还不见人进来,急的真是抓心挠肺,如果她还有这些器官的话。 终于进来了。 “好高啊!”这是姬扬第一感觉,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按照和门框的对比来看,这男人肯定超过一米九了。腿很长,肩膀也非常宽阔,是亚洲男士里少有的好身材,大概和西方男人比也毫不逊色。脸上架着一副飞行员样式的墨镜,看不清五官,但是姬扬知道自己至少猜对了浓眉和高挺的鼻梁。 下巴的线条很硬,刀裁斧劈一般,中间还有道微微的凹陷,是个性感的下巴,姬扬心中赞叹。紧接着令姬扬意外的是,男人摘下墨镜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朝自己所在的位置看过来! “难道……难道他看得见我?”姬扬压抑住差点脱口而出惊叫,屏住气息接受男人的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他看的这么专注,还带着怀恋和伤感的情绪?”姬扬胆颤心惊,自己究竟是附身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啊! “好久不见,”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听得让人耳朵发痒,心里却酸酸涩涩的。 “你你你!你看的见我?”姬扬再也忍不住,出声问道。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姬扬所在的位置,愈来愈近。“你要干什么?我不是妖怪,我也不是坏人!”男人的手在姬扬的惊叫中依然抬了起来,抚摸着姬扬的“身体”。 “啊啊啊!”姬扬觉得自己要疯了,男人这到底是能不能看不见自己啊!不管他能不能,姬扬已经感受到了男人手指的热度,还有微微粗糙带着薄茧的触感,真是让人想要汗毛倒竖的诡异感觉。 “不要耍流氓啊,大哥!我是个女的!” 男人的手指依旧还在摸着,脸上神情柔软了许多,显得面部线条都不似刚才的冷硬。“我已经结婚了,你不要这样啊!”姬扬继续喊道。 男人收回了手指,轻轻说:“日安,我的小姑娘。” 然后,男人转身出了书房。 他就这样出去了?!姬扬非常愤怒,明知道男人看不见自己非常正常,若是能看见那才叫见了鬼,可是姬扬还是觉得生气!你他妈都看不见我,瞎摸什么! 姬扬气了好久,等到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窗外的芭蕉影影绰绰。 我肯定是被禁锢在那臭男人的爱人的照片上了,瞧那眼神就知道了,还什么“日安,我的小姑娘!”,可千万别是他女儿吧?就是十几岁的幼女,姬扬也觉得不可原谅,看那大哥年纪也不小了,该不会是恋童癖吧?姬扬不无恶意地猜想。 姬扬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和自己交流而怪罪任何人。可是姬扬一点不想道歉,你要和一团意识谈人格吗,你要和被禁锢的灵魂讲素质吗?那先来个人把我遭受书房性骚扰的事情解决了再谈! 男人再进来的时候是大概已经半夜了,即使隔得老远,姬扬也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酒味。真好啊,我也想喝一杯了。姬扬光明正大地朝着男人方向说道,反正男人也听不见,现在这样总比和架子上的宋代梅瓶、宣德炉交流,要显得正常一些不是吗? 男人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原本一直觉得有些过分宽大的办公桌也变得正好起来。书房男主人后背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视线在整间书房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姬扬的“身”上。 “你再看也看不到我!”姬扬也直直地看着男人,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点熟悉的模样,可搜索了记忆中所有的面孔,都没有和眼前这张脸重合的,哪怕是相似的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老天随机安排的吗?总要有个理由才对啊!”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听听啊?” “别只看着不说话啊,傻不傻呀?” 男人看了一会儿大概是看够了,视线回到了桌面上,男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姬扬努力追随男人的视线,想要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引发了男主人的不快,很快男人给出了答案。只见男人捞过桌面上的台历,“刺啦”撕下了2012年5月19日那一页,可是撕完好像更不满了,瞪着台历的样子颇有风雨欲来的劲头。 “犯得着跟本台历斗气吗?”姬扬在墙上大声问道。 “嗖”的一声,男人直接把台历连纸带托丢进了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 “好吧,你厉害!”姬扬太久没这么长时间看得到人,觉得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很有意思,视线一直紧紧跟着男人,不想错过他哪怕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不过扔了也好,反正我早就看腻了。”姬扬曾经顺着这个日期一直往下,在脑海里编制台历,一度能够说出2015年的元旦是星期几,不过现在好久没玩这个游戏了,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了。只记得12年的7月7日是周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暑,更重要的是那天是陈染的生日,姬扬强烈要求一起大肆庆祝一番,补偿去年因为加班而忘掉陈染生日的这一重大失误。 陈染那么温柔,即使被女朋友忘记了生日,也毫不发火,还买了清凉败火的汤水给自己来喝,搞得事后姬扬异常羞愧,可惜没办法让时间倒流,即使是错过了一个小时,那也不是陈染的生日了。 “不知道藏在衣柜最下面抽屉里的情趣内衣是不是被发现了,如果看到了,陈染会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呢?”姬扬忍不住叹气。 男人在书房里待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处理了一本台历,喝了一杯水,然后又一次关灯离开了。 还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姬扬很失望,但也只能巴巴地看着男人离开。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男人没有露面,只有认识的小女佣进来一趟,收拾了垃圾就离开了。“哎哎哎,记得提醒你们老板放本新台历进来啊!”姬扬突然响起这个问题,既然旧的被扔掉,那新的就快来了吧。 想到很快就能知道自己究竟被挂在这墙上多久了,姬扬有些忐忑,万一墙上一日,人间百年可怎么办,姬扬不觉得自己能够面对这个世上没有了父亲,甚至没有了陈染的局面。 大概是春分已过,白昼时间变长,男人再次出现在书房的时候,外面的天还亮着。 “喂,让人拿本台历进来,另外晚餐不用准备我的份了,送杯咖啡进来就好。” 男人大概有工作要忙,打了内线电话吩咐了佣人之后,便很快开了电脑和文件包,开始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还要拨几个电话,中文、英文的都有。 姬扬就这样干看着,因为离得远,姬扬看不太清楚文件的内容,只是偶尔看的见男人签名时候的字迹,也只能勉强认出是个两个字的名字。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可是大家往往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这个男人是你老公,是你男朋友,或者可能成为上述两种的那种潜在对象。姬扬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台历什么时候来! 大概是姬扬的怨念足够强大,房门被敲响了。 一直负责清洁这间书房的小女佣大概被指派正式接收这间书房了,端着托盘走进来的小姑娘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就连一向利落的手脚似乎都有些不太对劲了。” “梁少爷,这是您要的咖啡,我让厨房配了一点点心,不太甜,您可以试一下。 “放在桌子上吧。”男人抬了一下头,很快又继续翻看手中的文件。 “是的,梁少爷。还有您要的台历。” “出去。” “是。” 姬扬现在已经顾不上失望的小女佣和脾气看起来不咋好的书房主人,全部的注意力已经被桌上的台历吸引了,你倒是快打开啊!姬扬大喊。 埋首于工作之中的男人毫无所觉,姬扬想:原来认真工作的男人不光有最有魅力的,还有最特么讨厌的! 心急的等待似乎总能把时间无限拉长,姬扬一直度日如年早已不记得真正的时间流逝该是一个怎样的节奏,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吧。 求求你,陌生人,告诉我,今夕到底是何夕。 第四章 男人终于端起咖啡杯来,顺手翻开盘子里的日历,好像在找今天的日期。 竖起来!竖起来!姬扬大喊。 啊!原来已经是2015年了,3月3日,真是可笑啊,原来已经过去两年又九个月零十二天了。 而今天,3月3日,更可笑的是竟然是自己的生日,二十七岁生日,明明自己才过完二十四岁生日不久。 为什么时间就要跳到了三年后,为什么我要被挂在墙上呢? 为什么?为什么?姬扬喃喃自语,究竟是我做错了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惩罚我。三年的时间,姬扬拼命想父亲,也想陈染,这是她赖以坚持的养分,可有时候姬扬又不敢去想。若是自己死了,那他们也许已经用这三年的时间学会了遗忘,获得了平静;若是没死呢,若是像植物一样躺在床上呢?没有意识,没有五感,除了呼吸,什么也没有! 到底哪一样更悲惨,姬扬也说不清楚,如果可能,真的希望任何人都不要遭遇这种事情,太煎熬了。 知道了自己已经被挂在墙上有三年那么久,姬扬没有心情继续盯着男人看了,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是三年里第一次想要一个人呆着。 男人喝完了咖啡,但没去碰碟子里的点心,继续工作,毫不疲倦。 你为什么要工作到这么晚?就没有别的消遣吗?工作干得再好也没用!老天哪天看你不顺眼了,把人往墙上这么一挂,再大的公司也不是你的了!你知不知道!老婆再好看也没用,说不定和别人孩子都生了!活生生的例子你倒是抬头看啊! 姬扬见男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满腔郁闷和怒火似是找到了发泄口,对着男人大吼大叫起来。 忽然,男人抬头看向了姬扬所在的位置,尽管早已经知道男人听不见,姬扬还是被吓了一哆嗦,有种初中时候做坏事被父亲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反应过来的姬扬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怕这男人啊,于是继续刚才的发泄: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这种没有生活乐趣的工作狂!无聊鬼!赚再多的钱有意思吗,等你被挂在墙上的时候你会发现资产增加再多都比不上爱人的一个微笑,一起吃过的晚餐,看过的电影,收到的鲜花。 你能靠着回忆银行里的数字而坚持一天又一天吗?根本不可能的,真还不如严厉的父亲的一个眼神来得有效。 “晚安。”男人忽然出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也成功止住了姬扬的愤怒和抱怨。 好吧,晚安。姬扬出声回应了男人,假装自己是正常不过的。对了,还有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姬扬轻轻地在后面加了一句。 没有了男人的呼吸声,没有了纸张翻动的声音,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整个书房又回归了静谧。 外面似乎是下雨了,姬扬听得出窗外雨打芭蕉的水声。不知怎么回事,姬扬突然就想起了蒋捷《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姬扬轻轻地念出声来,想起自己也是蒋捷这般出身名门,家中巨富,活得恣肆飞扬,年少时万般不愁。大学的时候遇到了陈染,美色误人,一见倾心,奋起直追,丝毫不惧。感谢上天偏爱,期间虽有波折,但是姬扬还是顺利地拿下了陈染,热烈的恋情在整个a大都十分有名。 姬扬也曾和陈染一起阁楼听雨,彼时浪漫旖旎,真真有几分“红烛昏罗帐”的意味。而现在呢?姬扬不知道若是自己有身体,在经历了这样的三年之后会不会也是早生华发,“鬓已星星”。 窗外的春雨下起来没完没了,雨滴落到墙垣下的芭蕉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姬扬就这样数着这声响直到天蒙蒙亮起,声音也变得间隔越来越久,雨停了。 已经3月4号了呢,27岁人生的第一天。姬扬努力去看了看台历上的日期,意识到今天是个普通的周三,男人应该去上班,白天不会来书房的吧。 或许是因为男人昨天忘了关窗,一夜春雨之后,姬扬觉得整间屋子里的湿度都大了不少。对面的博物架上新添了几个小玩意,其中有一个是白玉雕的小龙,通体洁白莹润,短短的触角,偏胖的身体,根本没有上古神兽的威猛,倒有些现在卡通萌宠的感觉。 “嗨,欢迎加入我的书房,小白龙!”姬扬打起精神,和新来的物件一一打过招呼,说不定哪天就可以“搜”的一声回到原本的身体,又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悲切,姬扬安慰着自己。 如果说地震过后,救援届有黄金七十二小时的说法,那自己被挂在墙上也许对于上天来说不过才是上一分钟的事情,自己只要坚持等下去,总会有人发现错误,然后纠正过来的。 原本的姬扬是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可是现在由不得姬扬不信,也只能把希望寄托给那些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之上。如果你们真的听得见我,求求你们,请把我送回心之所向。 男人回来已经有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了,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没有一丝的松懈,姬扬怀疑他最大的放松和消遣不过就是盯着墙上的自己发会儿呆了。 啧啧,还真是情深意重,这般教科书式的鳏居生活还真是让人敬佩,不知道陈染在没有了自己之后能不能也这样耐得住寂寞,会不会像这男人一样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无尽而无聊的工作之中,就连周末都不肯松懈。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男人直接按下免提键。 “梁总,您好!上次您要的计划书我已经做好了,现在给您送过去吗?” “拿过来吧。”男人的回复一贯简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要命似得,姬扬其实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书房的主人是个话唠而且热情好客,那多棒。 不过刚刚电话里的男人喊他什么来着?“梁总”,原来他姓梁啊。姬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离开了原本的城市,如果没有,那么本城的梁氏,姬扬是知道的。 真正算起来姬家富了四代,姬扬的爷爷眼光毒辣,战乱的时候站对了队伍,动乱的时候又提前把资产和有生力量转移到了海外,等到爸爸姬武烈这一代,又赶上了改革的春风,风风光光从海外回来支援家乡建设,顺便赚得个盆满钵盈。 至于姬扬知道的那个梁家,就是另外完全相反的故事了,其大家长的悲惨程度大概就是一夜倾颓,含冤入狱,悲愤自尽,妻离子散了。 本来像梁氏这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名门望族并不少见,也不会被姬扬知道,但是姬扬之所以听说了这个梁氏,是因为在自己还是人的那后面几年,梁氏在本城迅速发家,势如破竹,先是几乎垄断了所有的娱乐场所,紧接着投身房地产这一暴利行业,好像在自己被挂在墙上的前几天还控股了某外资行,顺利拿到了金融牌照,向着愈发传奇的道路疾驰而去。 姬扬没有见过梁氏的新任家主,在颖城的任何一次商业酒会上都没见过,偶尔听别人八卦起来,也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评价,知之者甚少。 原本的姬扬是听说过梁氏家主的名字的,但是时间久远,姬扬实在想不起到底叫梁什么了,依稀仿佛是个两个字的名字。 “梁总,您要的计划书。” 来送文件的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人,高,瘦,白,长相文静,有点陈染的味道,姬扬忍不住多看几眼。 “放在桌子上吧。”男人依旧冷心冷肺,没有一个笑模样。 “是。”高高瘦瘦眉目清秀的小白脸秘书上前几步,把文件放在了男人的长桌上。就在男人往后退的时候,姬扬发现小秘书偷看她了! 非常隐秘地用余光扫过了姬扬所在的位置,绝对不是错觉,也绝对不是无意识地看,姬扬敢肯定!因为毕竟是挂在墙上,而且位置还挺高,姬扬不相信这个小秘书无意识的。 问题是你看就看吧,即使多看了老板夫人的遗像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可为什么小秘书的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还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男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这让姬扬觉得很意外,自己被偷看了然后发现是因为姬扬从小秘书一进门就盯着他看,但是办公桌后的男人明明头都没抬起来啊! 这观察力也太逆天了! “对不起,梁总。”小秘书显然深谙男人的秉性,不狡辩也不解释,直接道歉,态度诚恳至极,让被偷看了的姬扬都忍不住打抱不平:我这个被偷看的都没说啥,你倒是有什么资格不满! 第五章 很快姬扬就发现,男人是完全有资格不满的,因为他有权利处置这间书房里的任何东西!包括自己! 男人说:“把那个一会儿挂到我的卧室去。”紧接着就有人过来做这件事情,轻手轻脚地把自己从呆了三年的墙上摘下来。 喂喂喂,不要这么突然啊!其实不在书房的话,客厅也行啊!我不要去连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的卧室!阿染,救我! 姬扬自己也知道无论如何呼喊,都不会有人听见,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总是能够让姬扬一下子变得沮丧无力起来。 给自己“搬家”的也是个年轻的男人,大概是家庭司机,要不然是园丁?长得也挺不错的。姬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长时间不和人交流,也很久没见过几个人了,以至于现在每看到一个都觉得对方长得很不错,漂亮的小女佣,清秀的小秘书,现在还有个帅气的小园丁(姬扬已经在心里认定这个有着蜜色肌肤的男孩子是个园丁了),当然也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姬扬的审美没有问题,而是男主人就是个颜控。 姬扬被小心翼翼地举着,穿过门廊,姬扬第一次走出书房,见到了自己所在的这栋房子。大概是两层的独栋别墅,大厅是半开放式,屋顶悬挂的巨大水晶吊灯让人眩晕欲吐,书房和男人的卧室都是在二楼,姬扬能感觉到自己是顺着二层的门廊,从开放式的大厅一侧被移到了另一侧。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男人的卧室了,同书房一样,冷色调,布置简单。超宽敞的双人大床,上面布置的是深蓝而接近黑色的寝具,床头柜,一面墙是超大的衣柜,另一面墙则是落地大窗,不过现在因为拉着窗帘,姬扬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致。 房间里大概熏过某种草木的香,有种淡淡的气息,带点干燥的暖意,稍稍中和了整间屋子的冷硬。 姬扬先是被安置在床头上方,不过后来小园丁可能觉得这个位置其实不利于自家老板时时欣赏,于是又把姬扬搬下来,挂在了床头对面的墙上。 我谢谢你啊!姬扬根据这几天在书房里对男人的观察,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生活将要比书房还无聊。外人根本进不到卧室,每天的唯一消遣就是看男人睡觉,有什么好看的啊! 果然男人挺晚才回到卧室,晚到姬扬以为他不打算回来睡了。男人拉开衣橱门,找出内裤,看来是打算洗澡了。 但愿男人没有裸奔、裸睡的习惯,不然姬扬真担心自己会瞎。 啊!姬扬忍不住尖叫起来。你以为是因为姬扬看到了男人的*吗?这样程度的惊吓根本不算什么,在进到男人卧室的时候姬扬已经做好了非礼勿视的准备。 姬扬惊讶,是因为她终于看到了自己!在男人打开的柜门上有着一面镜子,正好可以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不是姬扬以为的照片,而是一幅油画;不是印象派,不是立体画派也不是野兽派的名家画作,只是一副写实的人物肖像画。画中人和画作的笔触都是姬扬熟悉的,因为这幅画正是自己在大学期间完成的一副自画像! 竟然是被禁锢在自己的肖像作品中,姬扬被眼前的镜像吓呆,可是画中人依然保持着嘴角的笑意,十八岁不谙尘世的少女模样。 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被禁锢在这里? 姬扬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那他为什么收藏了自己的肖像画,还每天都要看,还肉忙兮兮地称呼自己为“我的小姑娘”?谁他妈是你的小姑娘啊,不提冷硬的父亲,就连温柔的陈染都没有这么说过好不好! 姬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这不是上天的一个随意性错误,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自己被禁锢在这里,禁锢在自己的作品中,禁锢在自己的肖像上,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变得别有深意起来。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姬扬努力回想着关于这幅画作的一切,如同落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想要抓住这唯一的线索和希望。 姬扬热爱绘画,本来大学想要以此为专业的,可是古板而严厉的姬武烈不同意,要求姬扬必须学商科,否则不给学费也就罢了,还威胁姬扬:无论你报考哪所美院,爹都有本事把你撸下来! 姬扬就不明白了,别人家若是有个有钱有势的爹,这种时候不都是应该说:“乖女儿,别怕,不管哪所学校,不管你考多少分,爹都有本事把你弄上去!” 姬扬也是天生反骨,如果能简简单单地顺了父亲的意思,两人也不会经常性吵架了。在经过了离家出走、绝食抗议和自力更生受阻之后,姬扬选择了战略性妥协,并安慰自己说:反正大多著名画家都并非科班出身,只要自己心存热爱,不断努力,一样可以成功。 双方各自妥协之后达成共识,姬扬选择了综合性大学且美术学院相当不错的a大,而姬武烈则必须在姬扬保证主专业成绩的前提下,满足姬扬学习美术的一切所需。 进入大学之后,姬扬选修了美术,跟随当代著名油画大师吴郁子学习,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姬扬也进步神速,只是后来由于主专业的问题以及陈染的出现,姬扬对于绘画渐渐看的淡了。姬扬并不觉得后悔,不够执着就是爱的不够而已,怨不得任何外在条件。 虽然后来花费在绘画上的时间日益减少,但是姬扬还是希望有一个告别仪式来纪念自己的年少梦想。正好吴郁子老师举办个人画展,有一个板块是留给青年潜力画家的,希望通过自己的影响力让更多的人来关注年轻画家。 姬扬虽然不是吴郁子先生的正式门徒,但是吴老先生很是欣赏姬扬的绘画感觉,也给她发出了邀请,希望姬扬能够准备三幅作品参加画展。 姬扬从初中起开始学习油画,这么多年下来总有几幅特别满意的作品,姬扬挑挑选选找了两幅最喜欢的,但还是差了一幅作品。于是就有了墙上的这幅自画像。 画一幅自画像是老师吴郁子给的建议,自画像是不能回避的命题,完成画作的过程你会发现也是一个自我发掘和探寻的过程。姬扬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花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幅作品。 画中的姬扬穿着无袖的黑色连衣裙,皮肤白皙,发色如墨。背景则是选用了中国传统花鸟题材,用工笔的手法,油画的色彩勾画了几朵姬扬喜欢的白蔷薇。画作中连上背景不过黑白绿三种色彩,唯一的亮色是出现在姬扬的嘴唇,介于樱粉和正红之间的漂亮颜色,嘴角勾起,带着少女特有的烂漫与魅惑。 吴郁子老师的画展非常成功,与此同时展出的几位青年画家的作品也备受关注,甚至吸引了国内一家非常有名的画廊的注意,有意为这次画展举办一场专门的拍卖会。 姬扬并不缺钱,但耐不住年少好奇之心,想要知道自己的画作若是和金钱去划等号到底是个怎样的数字,于是同意将参展的三幅画作进行拍卖。为了防止画作尤其是自画像真的被人排走,姬扬定了一个蛮高的起拍价,而且私下和画廊约定,如果画作排出的价格低于180万,姬扬便不会将画作出手。 姬扬到现在都记得那个中年经纪脸上震惊的表情,姬扬的那副画作不过100*80的尺寸,而姬扬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小画手,若是真能拍出单幅180万的价格,那可就真是见了鬼。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拍卖会当天姬扬因为有期末考试要参加,没能出席,等到得知自己的肖像画已219万的价格被人拍走,而且匿名竞拍人现场付清全款,要求当场带走画作。经纪人本来想要和姬扬打个电话商议一下,但是由于姬扬考试关机,自然没有收到消息。 等到姬扬知道一切,想要追回画作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就连想要从拍得画作的人手中赎回画作都办不到,对方和画廊签订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姬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为此,姬扬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自我开解了挺长时间,才渐渐把这件事情放下。 在时间过去了将近十年,姬扬重新在镜中看到了当年的画作,而如今的自己正是被禁锢在这幅画像之中,姬扬不得不重新思考当年那人为什么要以219万的高价买入画作,用一个欣赏作为解释是绝对行不通的。 如果说当年拍下作品的人就是这几天日日相见的男人,那他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若是其实他知道自己是被禁锢在画作当中呢?姬扬不禁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第六章 男人洗澡挺迅速,很快便光着身子只着一条内裤从浴室走了出来。此时的姬扬顾不上非礼勿视,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个子的确是高,难得的是胸肌、腹肌纹理分明,又不过分夸张,腹部的毛发一路向下,连同两侧的人鱼线一直收进黑色的内裤之中。眉毛浓黑,眼睛狭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打湿的头发不似白日里桀骜不驯地根根分明,稍稍中和了一下过于冷厉的气质。 男人一边用浴巾擦拭着身体,一边朝衣柜走来,伸腿一踢,关上了此前打开的抽屉和柜门。 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姬扬再次无比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晚安。”男人不论何时忽然出声,总让姬扬有种被发现了的错觉。只见男人冲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轻声说道,嘴角似乎还几不可见地微微上扬,有一种冰雪消融的美感,看得姬扬一阵愣神。等到姬扬回过神来之后,男人已经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 大约是有睡前读几页书的习惯,姬扬看见男人从床头桌上捞过一本书翻看起来,大概看了能有几页,边扭身取过床头的遥控器,关了灯,拉上了遮光窗帘。 黑暗侵袭,比在书房还要黑上几分,连星光都无法透进这卧室一丝一毫,暗夜里只听得男人平静而富有节奏的呼吸声。 姬扬努力适用着全新的位置和视野,心里想着要是能动就好了,如果可以移动,自己一定能找出线索的。 卧室生活果然像姬扬设想的一样无聊,男人生活实在是太他妈规律了。每天闹钟上数字变为6:00,男人准时醒来,伸手按掉闹铃,甚至不用等到它响起来,真不知道是闹钟叫人还是男人叫它。 简单洗漱过后,男人会去运动,大概就是在隔壁或者对面吧,姬扬肯定男人有自己专门的健身房。等到时间变成七点半,男人会回来洗一个澡,然后穿戴整齐,下楼,之后的事情姬扬看不到了但是猜也猜得到。无非是吃饭,上班,然后等到下午七点左右的时候男人会再次回到卧室,换好家居常服,然后就去到姬扬挂了三年的书房,等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男人再次回来卧室,洗澡,上床。 姬扬觉得男人这般自我修炼式的生活貌似还真比自己强不了多少,难道真的喜欢画中人到达这个地步,正常年轻男人的*都不用纾解的?会不会是不行?无聊而困惑的姬扬不无恶意地揣测。 因为对于男人毫无印象,姬扬很难把男人对于话中自己的直白感情和真正的自己联系起来,姬扬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偷窥别人隐秘的内心深处。 姬扬也会想:会不会是男人误会了,画作中的姬扬和男人的爱人一模一样,以至于男人以为这就是他的爱人,实际上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找到一个模样如此相似的也并不是不可能,概率总要比自己被挂在墙上这件事大一些吧。退一步讲,姬扬甚至怀疑当年母亲是不是生了个双胞胎,或者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姐姐或者妹妹什么的。 男人又在换衣服了,姬扬努力闭眼,可惜无法实现,最多只能把视线移到另一个方向。可是身高马大的男人存在感实在太强,姬扬该看见的和不该看见的,全看见了。 “阿染,对不起。”姬扬在心里默默将这句话念了几遍。 等到转回视线的时候,姬扬忍不住尖叫出声,任谁在距离自己不足10厘米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也会吓半死好吧。 “你,刚才是不是眨眼了?”男人眉宇间带着疑惑,微微皱起。 眨个毛线球啊眨!我倒是想眨,我还想打人那,问题是我办得到吗!受到惊吓的姬扬脾气挺暴躁,直接顶了回去。 不过,我眨了吗?我能眨吗? 冷静下来的姬扬努力瞪大眼睛去看男人的表情,想着要不要冒险地努力眨一下试试,不过最终还是担心男人会把自己当做妖怪处理了而没有进行。 经过男人这一句话的提醒,姬扬也觉得自己这几日好像比之前更加敏感了,就像现在,姬扬甚至嗅得到男人身上的味道,感受得到男人呼吸时候的微弱气流变化。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要成精了吗? “最近看来真是太累了。”男人叹口气,后退几步,转身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起来,姬扬还在努力支配着“身体”,试图证明自己到底是眨眼了没有,想要挣脱这画像的禁锢。姬扬有时候也在怀疑,自己到底是有没有身体的?虽然看不到,但是姬扬感觉它们都是存在的,四肢,躯干,五官。如果不存在的话,那么真的只是过去24年里留存在意识里的残像?就像是截肢病人一开始会出现幻肢的错觉,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幻肢带来的疼痛。 男人洗完澡出来,依旧拿蓝色的浴巾,动作猛烈毫不怜惜地擦着头发。忽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姬扬连忙看过去,只见男人也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男人的语气冷冽而严肃,身体也不似刚才全然放松的姿态,而是有一种戒备的感觉。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姬扬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看来不是好事,以至于男人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其中暗含的怒气和胁迫力,姬扬觉得自己隔着老远也感受得到,姬扬不禁有些同情电话那头的人了。 “你现在带着所有掌握的资料和情况,到我的书房来。” “是,现在,立刻马上!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说完男人狠狠地摔了电话,扭头看着姬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男人呼吸都比平时粗重,那种声音里的愤怒和懊悔让姬扬一下子感觉到心里钝钝的,就像是拿着不锋利的刀划了那么一下。 “你明明应该很幸福才对。” 是在和我说吗?姬扬不敢确定地看看四周,屋子里的确只有男人一个。 男人很快收拾了情绪,换上早上上班才会穿的黑色西服,往门外走去。 姬扬被男人最后在门口看自己的那一眼搅得也是心神不宁,怎么了,是和我有关吗?是男人发现了什么吗? 姬扬无比想要跟着男人一起去书房,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嘴里也忍不住喊道:带上我! 男人自然不会搬着一幅画去书房,可是姬扬却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可以看到我的手了! 姬扬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白皙修长,早年因为执画笔而在右手手指磨出的茧子也早已消失不见,这是自己24岁时候的手,姬扬无比肯定。 怎么突然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了?姬扬努力想要扭头,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挣脱了画像的禁锢,却发现还是办不到,就像是被人用强力胶水黏在了画像上,挣脱不开。在之前的几年,姬扬几乎是每天都要试着去挣脱画像,却连一个着力的点都没有,就好像正常人脑海里使劲想着要干什么,身体却纹丝不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时间长了,姬扬难免灰心丧气,也就很少再去尝试了。 而现在尽管依旧没有办法挣脱画像的束缚,可是姬扬明显感觉到身体的用力和画像本身的挽留,有一种只要再加把劲儿就可以摆脱束缚的强烈感觉。 是因为换了位置,画像已经束缚不住我的灵魂了吗?姬扬忍不住猜测。还是说男人的回来带来了什么变动,以至于三年纹丝不动的“身体”可以出现了? 反正被挂在墙上三年这种超自然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姬扬现在不急着探究原因,只想着快点挣脱画像。 整个晚上,男人都没有回来,而姬扬则是和画像奋战了一个晚上,但是没有什么大的进展,身体依旧没有办法移动。姬扬愤恨地用手锤了锤一旁的墙面,竟然能够感觉到略微的痛意。难道不应该是穿墙而过,就像所有书、中影视作品中的灵魂一样?姬扬心中暗自忖度。 姬扬看看自己因为用力过分而好像有些红肿的右手,我到底变成了怎样的物种啊!姬扬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哀嚎,然后继续用手撑着墙面,使劲儿,想要把整个身体挣脱出来,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天亮了起来,因为窗帘的遮光层没有拉下,只有一层白色的纱布,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姬扬伸出唯一可以活动的双手,试探着去碰触那斜射而来的光线,姬扬非常清楚,此刻即使是过去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感觉,而此刻的姬扬却真的有一种暖意,掬起双手,就好像阳光真的被捧进了手心里。 我会回去的,对吧? 姬扬看着空无一物却又像是充盈着光明的手心,轻轻地说。 第七章 男人回来了,大概是熬了一夜,眼睛有些发红,新生的胡茬还没有来得及修理,带着一种颓唐的美感。 喂!喂!姬扬再次试着呼唤,想要验证男人能否看见已经手臂可动的自己。 男人的确是看过来了,下一秒姬扬便知道那不是因为自己的呼唤。 “对不起。”男人莫名道歉,然后伸出手来拂过姬扬的头发,紧接着是脸颊,最后手指停留在整幅画作的亮点——姬扬的红唇之上。有过一次被骚扰经历的姬扬在男人伸手的那一刹那便洞悉了男人的意图,伸手用力捉住男人的手臂,手中可以感受的到男人的肌肉和温度,而男人却一无所觉,温柔的拂过画作中姬扬的脸庞,在嘴唇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即使是先道歉,也不许耍流氓!姬扬忍不住爆了粗口,却根本没有办法影响男人丝毫。 男人匆匆洗澡换衣,丝毫没有补眠的意思,等到准备走出房门的时候,惯例一般回头看了姬扬一眼, 接下来的几天男人好像很忙,早出晚归,有两个晚上甚至没有回来睡,脸色也是比较难看,像是被什么深深地困扰着。 有时候男人身上还会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消毒水的味道,姬扬心里着急可是完全动不了,也就无从知道男人到底是不是在忙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姬扬努力理顺这几天的变化,猜测引发自己“半解封”的状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从男人书房来到了男人的卧室。难道自己真的想故事中的妖精一样,必须吸收足够的阳气,才能维持形态?姬扬发现自己有点盼望着男人天天回来了。 姬扬注视着男人的睡颜,五官依旧霸道硬挺,并不因为沉睡而显得柔和。闹钟上的数字很快就要跳到六了,姬扬知道男人就要醒过来。果然,男人睁开双眼,眼神清亮,根本不像刚刚睡醒的状态。 男人用遥控器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进,照亮了整间屋子。哦,春分已经过了,姬扬突然意识到。 忽然,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紧接着一个翻身,跃入床侧。与此同时,“砰”的一声,玻璃应声而碎,姬扬忍不住大叫起来,不是因为溅起的玻璃碎渣打在身上还挺疼,这是姬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枪声。 躲过第一枪的男人迅速地从床头柜中摸出一把□□,观察着周围的情势,满脸都是肃杀之气,姬扬即使知道自己毫无存在感,也忍不住屏住呼吸,抿紧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风刮起了窗帘,姬扬用余光看到了窗外跑过的黑色人影,男人拔枪而射,没有中,对方反身连开两枪,一枪打在了床上,另一枪击破了了另一面玻璃。 为什么!姬扬惊恐地看着男人举起枪,瞄准了自己所在的方向。和我有什么关系! “砰”的一声,姬扬感受到了坠落,落地的那一刹那,姬扬发现自己竟然跌出了画像,整个身体获得了自由。 姬扬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扭头看见画作倒在地上,本应是压着自己腿的位置,却直直地穿了过去,从姬扬的角度看来,就像是自己趴在了那幅画上。 大概是不想让开枪的人误伤到画作,刚在男人的那一枪是对着画框上方的挂纽而射。 “少爷!少爷!”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你有没有事?”姬扬听出那是管家的声音。 “人已经跑了,我没事,进来吧。”男人站起身,看看自己被玻璃划伤而流血的左臂,并不十分在乎。起身后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捡起了地上的画作,用右手横着提起,仔细查看,确认毫发未损之后像是松了口气。 “把这个还是先放回书房吧。”男人将画作递给管家,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左臂,大概是怕鲜血沾染上去吧,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赤脚踩在一堆玻璃渣上。 短暂的震惊和不适过后,姬扬从地上爬了起来,适应着自己全新的形态,大概是呆在画像里面时间太久了,姬扬现在身上穿着的正是当年画像中的那件黑色无袖连衣裙,但身体确确实实是24岁那年而非十八岁的自己,姬扬可以肯定。 姬扬试探性地伸出手,去碰触身边的男人,坚实的肌肉,温热的触感,可是稍微一用力,手臂竟然穿过了男人的身体,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视觉效应,姬扬惊讶地发出一声啧叹,而这一切,男人毫无所觉。 “让追出去的几个人迅速回撤,另外打电话给小七,问问他m国那边的情况;召集老二和老三到这边来,半个小时以后在我的书房开会。”男人发完一连串的指令,然后往洗漱间的方向走去。 姬扬见状赶紧跟上,尾随着男人进了洗手间。只见男人先是脱去身上的白色短袖棉t,然后把受伤的左前臂直接置于水龙头下面,鲜血和着流水顺着男人的小臂流入洁白的水池,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深的粉色,姬扬不记得自己有晕血的毛病,可是看到这一幕却引发了自己巨大的晕眩和不适,姬扬连忙别过脸去。 大概是很习惯处理这类伤口,姬扬再转回目光的时候,男人已经止住了血,打好了绷带。等到男人走出这间卧室的时候,西装笔挺,眉目森然却又无比淡定,全然看不出来就在不久的刚才经历了一场骇人的枪战。 姬扬跟着男人的脚步而动,一起回到了那间既熟悉又陌生的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几个男人在等着了,姬扬之前见过的那个清俊小秘书也在里面,清一色黑西装,颇有一种仪式感,带着一种礼貌的倨傲和疏离。 “梁哥,听李叔说你受伤了?怎么样?” “我没事。” 男人落座之后,大家很快就早上发生的这起袭击事件讨论了起来,尽管一开始听起来云山雾罩,但姬扬很快也听出了一点意思,男人的手下几乎一边倒地认定了是某个叫高武的男人干的。 “梁哥,你几年不在国内,还真有几个不开眼的小兔崽子上赶着找死,那不如就让我去送他一程。”说话的是个黑乎乎的男人,个子不高,但是即使隔着西服也能感受得到衣服下面贲张的肌肉。 “老二,我看你是保安队长也不想当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喊打喊杀的,当自己是黑丨社会吗?” 被训斥了的男人皱皱眉头,嘴里嘟囔着:“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算了是肯定不会的,高武不就是认为我们抢了半山的项目吗?老三你来牵头,务必把这件事情办好,我要让高武哭都哭不出。另外,老二你负责整个项目安全事务,我不想今天的事情发生第二次,如果干不好,我不介意你回去继续干总务部的主任。” “别别别,我保证!”想当初为了磨老二刘华强的性子,他被老大放在总务部整整一年,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要命。 “别的我不想多说,大陆这几年的情况你们比我还要了解,各自放手去做就好。”大概在场的都是男人的心腹肱骨,根本不必交代过多。 “大家都散了吧,徐谦,你留一下。”被点名的正是清秀小秘书。 姬扬一开始还认真去听,但大家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姬扬思来想去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也就不太在乎屋里男人们的对话,站在书桌旁专心研究上边的文件之类的东西,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姬扬终于知道了男人公司的名字,果然是自己原先怀疑的的那个梁氏,星辉实业集团。 忽然,姬扬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既然已经可以自由移动了,为什么还要耗在这座房子里面,自己回家去探寻真相岂不是更快?说不定还可以很快的知道自己的身体呢! 姬扬一边懊恼自己的迟钝,一边直接往门外奔去。虽然能够感受到门把手的实体,但是稍一用力,整只手便穿过了把手。大概还是没有习惯自己的新形态,姬扬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完全可以尝试一下穿墙而过。 正当姬扬反应过来准备硬着头皮克服心理障碍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姬扬的主治医生联系上了吗?” 真的是在说我?好久没有听到别人叫出自己名字的姬扬,有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姬扬慢慢回头,看着书房里只剩下男人和秘书徐谦。 “对不起,梁总,姬扬小姐被保护的非常严密,试探了几次那个林医生,一直未见他松口,我会尽量抓紧时间。” “只要是人,就会有突破口,你仔细调查一下那个医生的背景和相关人士,不计后果和成本,这个周末一定要拿到姬扬的全部病历。” “是,梁总。” “出去办吧!” 书房又一次恢复了安静,男人揉揉眉心,掀开了书桌旁边架子上的白色盖布,原来画像已经在刚才被移回到了书房。 “放心,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男人低声道,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力量。 第八章 姬扬停住脚步,看着男人的面容,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有点儿酸,有点涨,就像是离家日久的孩子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可是不应该这样的啊,难道就因为在他的书房挂了三年,就产生了亲密关系的错觉?姬扬觉得非常可笑,直到现在她甚至都不知道男人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姬扬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里放任心中莫名其妙的情绪滋长,看了一眼男人便一咬牙蒙头穿过了木门。姬扬快步走下楼梯,感觉自己像是要飘起来,等到真正站在别墅的庭院之内,全身暴露于晨光之中,姬扬有种微微的灼烧感,就像是离火炉过近的感觉。 兴奋难耐的姬扬顾不上这么许多,向着铁门冲去,可就在距离铁门大约有三米距离的时候,姬扬发现自己无法再向前迈出半步,就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绑住了脚,无论怎样撕扯,姬扬依旧无法靠近门口。 不死心的姬扬换个方向重试,依旧如此,院门不能靠近,院墙也是不行。直到太阳升到最高,灼烧感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时候,姬扬也终于发现自己被困在以别墅为中心的圆形区域内。 为什么!为什么!姬扬大声问道。可是整个院子里除了偶尔响起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没有别的回应。发泄过后的姬扬觉得异常疲惫,靠坐在门口不远处的石凳上呆呆地看着外面。 铁门打开又关上,车子开进开出几次,而这一切这么近有那么远。我该怎么办,爸爸? 姬扬和父亲的战斗似乎从懂事的时候便开始了,从记忆中便没有母亲的姬扬倔强又顽强,从不肯在姬武烈面前服软,总是要想尽千方百计赢得和父亲的没有硝烟的战斗。 可是此刻的姬扬发现自己真的是无比想念那个冷硬固执的家伙,因为过去即使是对于自己总是抱有反对或者强烈反对态度的父亲,他总是站在那里,站在姬扬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不像现在。 爸爸,我真想你。 天色又逐渐暗沉下来,姬扬站起身,心情疲惫,脚步似漂浮般的回到别墅。 空旷的客厅已经亮起了巨大的水晶吊灯,姬扬站在楼下抬头便可以看见男人的书房和卧室。 此刻姬扬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知道出不去的自己只能从男人身上下手,抓住这唯一的线索,可是不是在今晚。今晚的姬扬只想一个人呆着,什么也不想,只是一个人呆着。 姬扬顺着楼梯往上走,发现别墅还有一层阁楼。阁楼并不狭小,里面堆着一些旧物,主要是些书,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姬扬对这些并不好奇,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姬扬默默整理着心情,暗示自己现在的情况比起昨日已经好了许多,不仅可以在别墅里自由活动,还听到自己没有死亡的消息,只要自己不放弃希望,总能够回到正常生活中去的吧。 想通了的姬扬很快振奋起精神,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从阁楼里匆匆奔向书房。男人早已经不在里面了。姬扬并不意外,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桌面上留下的文档资料。 试过翻动书页,发现自己做不到的姬扬,只好拼命地盯着表面看,不敢放过一丝一毫。桌子上原本堆积的文件大概已经被勤奋且高效的男人处理完毕,只剩下一份孤零零的大概有几页纸文件,上面写着“调查报告”的字样,没有其他了。 姬扬又有些丧气,叹口气坐在了男人的椅子上,却又不敢十分用力,姬扬知道若是不留神,就会跑到椅子下面,那个糟糕的视觉效果总会让姬扬觉得无力,愈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所以姬扬会小心的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 忽然,书房门被推开,姬扬扭头一看,是男人和那个清秀小秘书回来了。 姬扬很兴奋,因为通过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姬扬判断男人肯定是把和自己相关的事情交给这个叫徐谦的男人去办,只要是男人和徐谦单独会面,那就是说明:有料! 果然,小秘书开口便是:“梁总,姬扬小姐主治医生的调查报告想必您已经看过,我觉得唯一可以做文章的就是他的弟弟。” “说说看。”男人不置可否,从书房新添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姬扬伸长脖子看了一眼,97年份的i,倒是和姬武烈一个品位。 “那个姓林的医生专心医术,背景履历漂亮而干净,对于金钱权利女色都没有什么需求,而他的弟弟则患有先天性角膜发育障碍,几年前已经发病,现在几乎是失明的状态,虽然早早地排上了队,但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角膜。” “那医生和他弟弟感情怎么样?”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顺便给小秘书也满上了一杯,后者诚惶诚恐地接过。 “相依为命。”小秘书回答地非常简洁有力。 “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先把那个小男孩请来玩几天,就当陪陪李叔,他年纪大了又闲不住,容易寂寞。” “是。”徐谦喝干手中的红酒,便告辞出门。 这这这!姬扬完全是震惊了,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黑丨社会做派?可是另一方面,姬扬又可耻地发现自己也非常期待早日拿到自己的病历。 很快,姬扬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自己主治医生——的弟弟。 大概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很白,五官柔和,瘦瘦的,头发黑黑软软,看起来就非常乖巧的那种小孩子,只可惜眼睛大大的却没有光亮。姬扬有点儿难过,如果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也会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不让他收外界的伤害。 小男孩乖巧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大概是初到不熟悉的环境,男孩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一只竖着耳朵打探着周围环境的兔子。姬扬走过去,和男孩并排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我哥怎么还不来接我?”男孩大概是被狡猾的小秘书派人诱拐而来,并不清楚自己很可能有去无回。 “过一会,林医生就会来了,不要着急。”回话的是管家李叔,即使是努力想要让自己显得亲切和蔼一些,但声音里还是带着那么一种严肃自持的意味。 果然,“小白兔”听到管家的回答,愈发紧张不安起来对于佣人端过来的点心和红茶也只是摆手表示不需要。 即使没有人听得到,姬扬还是非常不好意思地扭头冲着男孩低声说:对不起。姬扬伸出手摸摸男孩柔软的黑发,感受发丝划过手心的温柔触感。 “你们什么意思?我弟弟哪?快把人交出来!” 门口响起一道暴怒的男声,姬扬顺着声音望去,这位大概就是男孩的哥哥,自己的主治医生了吧。 “哥哥!”男孩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想顺着声音奔去,却因为不熟悉客厅摆设而一下子撞在了茶几的角上,姬扬看着都觉得疼的厉害。 “小柯!”男人显然也看到了沙发这边的弟弟,推开试图阻拦自己的女佣,快步跑到男孩的身边。“你有没有事?他们把你怎样了?” “我没事哥哥,嘶——”男孩忍不住抽口气。 “怎么了怎么了?”男人听到弟弟的抽气声,连忙上下检查起来。 “就是刚刚不小心撞了一下,你别着急,哥哥。”被唤作“小柯”的男孩果然如姬扬想的那样乖巧懂事,明明痛得厉害还强忍欢笑告诉哥哥自己没事。 “林医生。”楼上传来男人颇具辨识度的低沉声线,姬扬和林医生一起顺着声音望去,男人凭栏而立,站在书房门口,低头朝这里看过来。 “你是谁?把小柯抓来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值得把小孩子牵扯进来?”林医生显然是愤怒得很,大声质问道。 “关于令弟,我很抱歉,不如像你说的那样,上来用成年人的方式把事情解决掉。”男人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可面上丝毫看不出愧疚,或者说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 “放心,我绝对不愿去伤害你或者你的弟弟。”大概看出医生的犹豫,男人补充道。 “小柯,你坐在这里等哥哥一下,咱们很快就回家。”医生温柔地安抚了一下抓住自己衣角的弟弟,顺着楼底往男人的方向走去,姬扬连忙跟上,和医生一起进门,虽然理论上自己可以穿墙而过,但是心理上的难关总是不容易克服。 “你好,我是梁宣,请坐。” 哦,原来男人单名一个宣字。 “坐就不必了,小柯还在下面等着我,你有什么要就直接说就是了。”看来自己的主治医生的确脾气很硬,即使身处劣势也毫不畏惧和退让。 “很简单,我要你负责的一位病人的全部病历,而且希望你能继续担任她的主治医生。” “是姬扬小姐吗?”不等男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医生竟然已经猜到了。 男人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 “这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我现在负责的病人不多,而姬扬小姐大概无论是谁都会多看几眼的那种。”男人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医生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心存恶意,那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就此罢手吧,姬扬小姐的父亲和丈夫把她视若珍宝,三年来未有一刻松懈,你没有机会伤害她的。” 第九章 这是姬扬三年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直接地谈到自己,知道自己没有死,知道父亲和陈染依然没有放弃自己,姬扬突然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坏。 “视若珍宝?那就让她如同木偶一样躺在床上三年?”男人冷笑一声,显然很不赞同。 “医术并非万能,而我们也一直未放弃努力,你这样说——”医生大概感觉自己的专业受到了挑战,张口欲辨,却被男人打断。“我现在要的是姬扬全套的就医记录,包括她转入你们医院之前的病历,我知道你有权限拿到,并且在之后治疗中我要全程跟进。放心,我如果想要伤害她,有太多直接而有效的方法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林医生是聪明人,你的弟弟也很可爱。” “你这是威胁我的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你的弟弟眼睛长得很好看,若是这样看不见也太可惜了,关于角膜,你可能觉得很棘手,在我却觉得并不十分困难。” 医生眼睛一下子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宣,沉默片刻,“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梁宣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男人,他知道这个诱惑太大,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医生也舍不得错过。 医生和他的弟弟离开的时候,姬扬是跟着管家一起送到门外,看着林医生牵着男孩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出大门,上了车,车子愈行愈远直至消失在远处,姬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有些东西也随着车子离开了自己。 诚如梁宣所料,林城很快便将全套的病历送到了男人的手上。收件的时候姬扬正好在边上,看着男人拆开文件袋。 所有的记录都是开始于2012年5月19号的那天晚上,最初的就诊是在距离姬家最近的区中心医院,随行的还有自己的私人医生。“各项生理指标正常,不明原因陷入无意识昏迷状态。”“患者对外部痛感刺激无反应。”“脑部活动异常,神经元活跃程度低,接近边缘值,高度怀疑不明原因诱发性脑死亡。”就诊记录很厚一沓,转院记录也多达数次,甚至组织了几次的国际级专家会诊,涵盖了几乎全部医学领域,描述和结论却大抵和前面的都差不许多。 和病历一起寄到的还有几张姬扬的近照,照片中姬扬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也瘦削了不少,床头摆放着几台不知名的医学仪器,身体上连接着几根管子和导线,整个人孱弱无力的样子。 如果人生而有灵,那么已经离魂的身体大概就和死亡差不许多了吧,姬扬看着男人翻阅病历,能够直观地感受到简洁冷硬的医学描述下面透露出的无力与困惑,如果不是这惨淡的三年壁上生涯,姬扬也不会相信如此神秘而离奇的事情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梁宣很快将病历翻看完毕,拉开抽屉随意地将其扔了进去,仿佛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又好像这些资料得来的无比轻松,而姬扬却无法忘记林医生的愤怒与挣扎以及那个乖巧的男孩。 梁宣留下了照片,又看了一眼身旁姬扬十八岁时候的画像,面沉如水的样子有那么一瞬姬扬觉得他会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 男人大概是睡不着,倚在床头看书,姬扬凑上前去跟着一起看,毕竟这是难得的消遣,而且姬扬觉得自己今天受了足够大的刺激,需要一点儿不相干的事情冷静一下。 梁宣看的是一本关于医术与巫术的书籍,英文原版,姬扬跟着看的云山雾罩,觉得男人还真是涉猎广泛。 “你说什么?”大早上似乎就接到了不太令人开心的电话,男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为什么要突然转院?是你安排的人被发现了吗?” 姬扬竖起耳朵跟在男人身后仔细偷听,似乎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转院?电话那头正是小秘书的声音,解释道:“不是转院,是早上的时候姬扬小姐的未婚夫陈染办了离院申请,想要接姬扬小姐回家照顾。” “为什么是陈染出面?姬扬的父亲呢?”男人皱眉,似乎很不耐烦听到陈染这个名字。 “姬老先生从去年六十寿宴之后就很少露面,好像是身体不太好,公司事宜全部委托给陈染代理,对于姬扬小姐的病大概也是力不从心,这段时间从来没有见过他出现在医院,不过倒是每天让人送一束新鲜的九重葛过来。” 父亲生病了吗?姬扬听到这个消息既震惊又担心,怎么会呢?姬武烈明明中气十足,和自己斗气起来根本丝毫不让,一点儿也不肯落得下风。 可是姬扬转念一想,自己都挂了三年,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老爷子脾气暴躁刚硬,见自己三年都不肯醒气得生病也是可能的。姬扬苦笑一声,其实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姬武烈一生骄傲富贵又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严苛得很,可谁又能否认父亲对自己的爱呢? 九重葛,是姬扬喜欢的花朵,热情,坚忍不拔,顽强奋进的花语是自己欣赏的并且一直被朋友们认为是自己的写照,可是墙上的姬扬明白,现在的自己早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了。 姬扬盼着电话那头的小秘书再多说一点关于姬武烈的事情,但是小秘书和梁宣显然更关心自己要被接回家照顾的事情。 梁宣沉默片刻,接着说:“这样也好。你去查清楚他们打算把姬扬安排在哪里?不管是半山的姬家别墅,还是城区里的公寓,你去把离她最近的房子买下来,不过不要用我的名字。” 还真是执着啊!姬扬看着面前的男人,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会对自己有着如此大的执念。 姬扬没想到搬家来的如此迅速,不过是几天功夫,李管家已经开始按照梁宣的要求打包行李了。看着画像被小心翼翼地缠上减震带,姬扬忧虑地想着自己根本出不了梁家大宅这一悲惨的事实。 关于自己好不容易开始有些线索了,难道又要恢复到独自一人的境地吗?千万不要啊!姬扬觉得再来一次的话,肯定要崩溃的。 姬扬试了几次,想要重返画像,根本不行,即使加上百米冲刺速度来助攻还是不行! 好歹一起呆了三年,这点面子都不给吗?姬扬等着画像中微笑的自己,真是气不打一出来。然而即使再生气也没有用,姬扬看着画作打包装车而自己也只能是看着。 “少爷,您看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听到管家的话,梁宣抬头随便看了看,“书房按原样全部带走,最重要的是那幅画,其他的无所谓,你看着弄好了。”梁宣说完,开始往门外走去。姬扬见状连忙跟上,不管之前失败了多少次,这男人也都是最后的希望了! 根据以往的观察,姬扬知道男人很少自己开车,几乎每天都是司机开着一辆黑色梅赛德斯-奔驰将男人接走然后再送回来。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大概是需要出席某种场合,司机会提前将座驾换成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骚包的很。 姬扬不是爱车一族,也懒得在这种铁家伙上烧钱,一直以毕业的时候父亲送的一辆红色奥迪tt代步,即使后来这车越来越多被称作“二奶车”,姬扬也不曾想过去更换,至于因公用车的时候那就更是逮到哪辆算哪辆了。 姬扬跟着梁宣进了车库,看着他拉开一辆深蓝色的奥迪车门,长腿一迈,坐进了驾驶位。哦,原来不止和姬武烈一样喜欢97年份的i,对汽车的私人品位也相去不远。 姬扬忍着心理上的不适感,硬挤进了车门,说是挤进去并不是夸张,每次姬扬迫不得已需要穿墙或者穿过别的什么的时候,姬扬总有一种在粘稠的石灰浆中穿过的感觉,即使拼命暗示:这并不会对现在的自己造成伤害,但那种心理上的不适感依旧无法摆脱。 姬扬在副驾驶位上轻轻坐好,甚至习惯性地去捞身侧的安全带,等到二捞未得,姬扬意识到自己又在犯傻了。在后视镜中姬扬看到了躺在后座上的被包的像粽子一样的画作。 姬扬没有办法闭上眼睛,唯一能让自己不去看的方法就是集中地看,姬扬把视线集中在男人的侧脸,内心暗暗默念父亲告诉自己的“你要坚信,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会是好的,如果不是,那就是还没有到最后。” 哇!姬扬兴奋地叫出声来,不管是什么原因,结界失效也好,守灵人失职也罢,重要的是自己出来了! 不像之前一次又一次的被无形力量控制,姬扬随着男人的座驾一起驶出了梁宅,身后跟着一辆白色的搬家用集装箱货车。 第十章 随着车子的向前行驶,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姬扬已经好久没有这种体会。等到车子驶进市区,看到那些熟悉的楼宇,街道,商铺,姬扬才开始有了一点真实感。 最后,梁宣将车子开进了星湖湾,姬扬自然是知道这个社区的,因为当年自己和陈染的婚房就是选在了这里。 星湖湾是市区的一处高档社区,闹中取静,每个单元都是独立的两层联排别墅,一栋别墅两个拱形门,可以住两户人家,既相互联系又各自独立。 梁宣果然买下了星湖湾的一个单元别墅,位置就在姬扬婚房的斜对面,这在姬扬的意料之中,同时又觉得有些意外,梁宣竟然没有买下隔壁的房子。姬扬记得当时隔壁并没人入住,即使在过去的三年中有人买下,以梁宣的个性和财力,拿下隔壁也不成问题啊。 不过姬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反正距离陈染,距离父亲,距离自己,已经很接近了,姬扬相信总有办法回到身体当中,回到过去的生活当中。 故地重游,看着熟悉的灰白墙体,绿色的草坪,碧蓝的人工湖,甚至远远可见自己亲手种下的荔枝树如今已经亭亭如盖。姬扬觉得,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好的,她都愿意发生在这里。 梁宣直接将车子开进了车库,熟练的工人安静而高效地开始将家具之类的物品搬到新的住处。李管家带了几个助手随车一同前来,指挥工作有条不紊,很快便将房子打理到适合入住的状态。 姬扬跟着梁宣下了车,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向自己和陈染的房子,可是令人郁闷的是,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回来了!刚走到两座房子之间的位置上,姬扬就发现自己又不能往前迈出一步了! 失望的姬扬真的很想骂人,这他妈还是移动结界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姬扬回头看着搬家公司的车子开远,忽然意识到问题大概还是在那副画身上,自己极有可能不能离画作太远,也就是说已画作为中心形成了某种力场也好结界也罢,反正自己是不能离它太远。 比起之前的独栋别墅,新入住的房子小了不少,当初姬扬选择星湖湾就是看中交通便利,户型通透开阔又不过分宽大奢华,透着一种不大不小的刚刚好的美感,新婚两个人住的时候不会太阴森,有了宝宝或者双方家长、密友前来小住又不会觉得拥挤和被打扰。 画像中年少不识愁滋味的自己被重新挂在了梁宣的新书房,姬扬凑上去仔细查看,希望找出这幅作品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姬扬知道自己不是神笔马良,用的颜料、画布也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至于创意和技巧,姬扬也不认为又什么特别神奇的地方。等等,画框!姬扬记得当时为了参展,请了学校的师傅给这幅作品进行了装裱,外框选的是统一的深色木质窄边框。而现在的画框也是深色窄边不错,可是仔细看的话并不是那种木头的质感,而更像是某种石头或者金属,带着柔和的光泽。 姬扬伸出手指试图去碰触,微微有些凉意,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不过多停留了几秒,姬扬觉得和画框接触的手指产生了灼热感,简直像是要被烫伤似的,姬扬赶紧把手指缩了回来,疑惑的看着。 右手的食指指端微微有些发红,这是姬扬三年来或者说是自从能脱离画像而存在之后第一次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姬扬难掩激动和兴奋的心情又去碰,依旧是让人无法坚持太久的灼烧感,到最后姬扬甚至觉得整个身体都产生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意。 不行,万一重返身体的计划没完成先被这古怪的画框搞得魂飞魄散就不好了。姬扬想到这里,停止了尝试,决定仔细发掘房子里的一切诡异之处。 姬扬离开书房,决定四处看看,熟悉一下新的环境。姬扬上上下下绕了一圈,最后忍不住在二楼的露台停驻,从这里姬扬可以看得到对面的房子,属于自己和陈染的却未曾住过一日的房子。 不知道陈染现在是不是在家,在的话又在做什么呢,姬扬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到姬扬再下楼的时候,简直要被眼前的诡异景象吓哭。 可以容纳六人的长方形饭桌,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这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自己的画像会被摆在对面的椅子上,而画像前面的桌子上竟然还摆上了碗筷,还特么和男人是同款的! 男人吃的挺快,但并不给人粗鲁的感觉,就像是和熟悉的朋友,或者尽管姬扬不想承认,多年的恋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轻松自在的感觉。 姬扬看看桌上的菜色,青豆虾仁,红烧小排,香菇菜心,清蒸鲈鱼,如果不是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姬扬承认自己是很满意着一餐的。 姬扬盘腿坐上餐桌,而不是摆着自己画像的专属餐椅。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姬扬忍不住质问对面的男人。 男人当然依旧听不见,还非常贴心地帮对面的“自己”夹了一筷子虾仁,贴心地表示: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 姬扬发誓如果自己可以其鸡皮疙瘩的话,那现在一定是起了一大片。男人吃完晚餐,起身提起对面的画像,转身上楼。 若是依着过去的自己,姬扬早就该拍桌子砸碗了,可是现在的自己有的是耐心,当然姬扬绝不会承认现在的自己办不到也是一个原因。 不想上楼再看到什么刺激眼球的事情,姬扬选择了到自己的最大活动半径的边缘位置,两座房子之间,更近距离地看着对面的家。 房子里亮起了灯,姬扬知道那里肯定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阿染,请你一定要等等我。 远远地姬扬感觉到身侧照过来的灯光,是一辆银灰色的宝马,姬扬不认识这车,可是车子先是开始减速,最后停在了自己房子的门口。 姬扬一下子激动起来,明知道过不去还是又试了一把往前冲,再次失败的姬扬只好专注地等待,希望看到自己期待中的男人。 车门被从里面推开,走出来的男人身形高瘦,白衬衫,灰色西裤,西服搭在手臂上,即使看不到正脸,姬扬也知道这正是自己的陈染。 陈染!陈染!陈染!姬扬忍不住大声呼唤起来,拼命朝着朝着陈染的方向招手,可是对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家里大概是雇了帮佣,有人出来给陈染开门,然后那熟悉的身影便闪进了门里,什么也看不到了。 姬扬知道自己很想哭,可是更清楚自己就连哭泣的权利都已经被剥夺,只能呆呆地跪在原地,等着天空彻底黑透,等着星光都不见,等着自己的心情再一次归于平静,死亡一般的平静。 姬扬回到自己现在唯一可去的地方,将卧室选在男人的隔壁,尽管现在的自己不需要睡觉也没有办法睡觉,但是姬扬还是希望有自己的私密空间,于是就选定了男人隔壁的客卧。 为了不错过一切可能的信息,姬扬一般会等到男人睡着了再离开,尽管今天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陈染也看不见自己,不小的惊吓——这变态的梁宣竟然和自己的画像一起吃饭,姬扬还是硬着头皮穿进男人的卧室,确认一下他睡了没有。 床上没有人,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看来是进入到洗澡就寝的环节了。 男人身材再好,被动看了那么久,姬扬也没什么兴趣了,准备穿过两间卧室共享的墙壁,回到自己的地盘。 现在的姬扬五感敏锐,隐约听出今日的水声中似乎夹在了某种别的声音,姬扬往浴室靠近几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粗重的喘息,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或者欢愉?姬扬不是小孩子了,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不小心听了男人的某种私密墙角,真是尴尬地鬼都要脸红了。 姬扬连忙往后退去,背后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姬扬”,然后是低沉暗哑的叹息。 姬扬一点儿也不想去验证男人是不是叫了自己的名字,直觉告诉自己应该回到安全而私密的地方呆着。 真是混乱的一天! 第十一章 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不会因为姬扬的心绪而有半分的迟疑,生活依旧继续,就像姬扬不曾消失一样。 姬扬跟着男人一起起床。 谢天谢地,早饭是梁宣“一个人”吃的,姬扬盘腿坐在餐桌上,努力忽略因为看到男人而忍不住想起的昨晚的尴尬瞬间,此刻几乎有点儿庆幸自己是不为人类所见。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和找的人怎么样了?”吃完早餐的男人开始打电话,看到男人拨通徐谦的号码,姬扬从桌子上跳下来,凑到梁宣身侧,关注自己的最新动态。 电话那头似有风雨声,徐谦的话模模糊糊并不太清楚,姬扬隐约听到什么“已经掌握他的行程安排”“这个周末可以动手”,听起来还真像是黑丨社会的行动策划,姬扬哂笑一声,觉着现在的自己真是具有做卧底的天然优势。 明天就是周末,姬扬等待着梁宣的大行动,可是男人依旧保持着惯常的生活节奏,看不出异样。 来了来了!门铃响起的瞬间,姬扬激动起来,见来人正是自己盼了一日的小秘书,姬扬开心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徐谦一个人来的,身后还有一个姬扬未曾见过的男人,个子不高,年纪不大, 姬扬甚至怀疑他是否成年,瘦瘦小小的,穿一件灰色的格子衬衫,头发有些长,乱蓬蓬的,鼻子上架了一副大大的黑框。 大概梁宣也觉得男孩太年轻了,疑惑地看了一眼徐谦。 “咳咳,mark的技术是国内最好的。” “那开始吧,徐谦你留在这里调试,我和他进去布置。” “这怎么行呢,梁总?万一被发现,于你——” “不会有事的,我必须进去。” 徐谦还要说什么,被梁宣抬手制止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姬扬听得云山雾罩,但看着mark打开随身的电脑设备,在电脑前坐定,然后整个人气场都变了,电影中的标准黑客形象,也就猜了个差不多。 “我现在黑进了目标地点的监控和防盗系统,时间是二十分钟,并且重新设置了一个端口可以进行影像的实时传送。”mark在键盘上霹雳啪啦一阵乱敲,电脑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六个平铺的视频窗口,而其中一个正是躺在床上的自己。 “护工已经出来了,可以行动了。” 姬扬从另一个屏幕上看到了一个身穿制服的强壮青年女子从前门走出来,径直往小区门口走去。 梁宣脱下西装外套,摘下袖扣,将袖子挽起至臂弯,朝徐谦点点头便和小黑客一起往对面的房子走去。 大概是提前配好了钥匙,算好了时间,梁宣和mark的进入可以说是一路无阻,也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很快梁宣和mark便出现在了镜头之中,并朝着摄像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从镜头中姬扬看到mark从随身携带的设备中取出几个黑色纽扣大小的装置,分别安置在隐秘的角落,似乎对屋里的无线网络也进行了一些设置。 “听得到么?”电脑的扬声器是开着的,原本静默的画面突然传来声音、 “ok!”徐谦对着麦克回复了一句,对方接收到信号开始转移位置,大概是进入到某些原本的监控系统有意避开的私密位置,画面中很快看不到人影,只听到说话的声音。 “怎么办?书房是锁着的。”姬扬听到了小黑客有点儿颤抖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那面又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最后咔哒一声,以及mark“哇哦”的赞叹。 大概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新的窗口跳转出现在电脑屏幕,从布置来看自己当年和陈染亲手打造的宽大书房。 mark走到书桌后打开桌子上的电脑,抬头看着梁宣,“需要找什么,说吧。”自信飞扬的样子跟刚进门的时候有些怯弱羞涩的模样真是大不一样。 “全部copy。“梁宣面无表情,发出指令。 “全部?时间会有些赶,不如你告诉我大概是什么范围、类型,我做一个基本的筛选——” “全部。”男人非常坚持。 “你说了算。”小黑客耸耸肩,将数据接收工具打开,破译密码,开始传送。 梁宣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书房,等到再出现在镜头中的时候,便是姬扬的床前。 姬扬再一次认识到男人真的是很高,站在床前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摄像头的全部。 梁宣伸出手摸摸姬扬的脸颊,动作轻柔,即使隔着屏幕,姬扬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份温柔,不知道为什么,姬扬突然想起了那句著名的诗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让姬扬很意外和苦恼,难道不应该是毛骨悚然才对吗? “梁总,护工已经进了小区门口了!”身边负责场外调度和联络的徐谦的声音插了进来。 “还差10%!”镜头中的小黑客紧张起来,虽然技术没问题,但看来这种实战经验还是太少。 “徐谦,你去拦一下,我们从后门出。”梁宣的声音丝毫不见起伏,姬扬甚至还看到他附身凑近自己的身体,但因为背对监控系统,姬扬也不知道男人做了什么! 好了,姬扬不得不承认,现在她开始有点儿毛骨悚然,寒毛倒立了。 徐谦迅速走出屋子,赶在路口碰上了出门回来的护工,从姬扬的视角看来徐谦大概是在假装问路,护工指指点点,但徐谦还是表情困惑,然后两人就一起朝着另外几栋别墅走去,看起来美男计用的不错。 等到徐谦再回来的时候,梁宣和那个年轻的mark也已经顺利地从对面的房子里撤了回来,然后一番重新设置之后,监视系统就全部接入了梁宣的书房,甚至是在书房的墙壁上新增了实时显示系统,以保证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状态。 这也太变态了吧! 虽然以现在姬扬的状态,这种监控简直是天赐良机,可是一想到背后的种种可能,姬扬又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姬扬现在除了观察梁宣之外,又有了新的工作,那就是观察自己,观察自己的家。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几天陈染并没有出现在屏幕当中,自己的婚房当中只有一个住家的护工和负责三餐及卫生的钟点工,护工有两个,实行的两班倒的制度,以保证家里随时都是有人的状态。 护工很专业,看起来都是训练有素,翻身、按摩、擦洗、修剪指甲、换床单、喂食、换药,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有严格的标准和时间表,这大概是自己的身体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照顾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姬扬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梁宣和姬扬一样,对于新安装的监控设备非常着迷,几乎是要时时看着才行。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高冷模样,可是有时候姬扬觉得男人面对镜头中的自己所流露出的或喜或忧或悲伤或愤怒的情绪又是那样的明显,这种情绪偶尔的流露因这男人的内敛和沉默而显得分外让人心惊。 连续看了几天,陈染终于露面,姬扬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忘记现在的自己几乎不受地心引力的影响,脑袋直接撞到了屋顶。姬扬揉揉脑袋,庆幸地想:幸好没大力到飞出去。 陈染不似姬扬印象中的休闲打扮,标准灰色三件套西服加身,竟然也十分适合的样子。比以前好像瘦了一些,面容也不似往日的沉静温柔,眉间微蹙,心事重重的模样。姬扬想到自己昏睡病榻三年,而陈染现在极有可能要负责整个姬家产业的运作,忍不住有些心疼。 你要知道,过去的陈染是从不问津这些商场事务,主修的是西方艺术,对于东方传统艺术也是有所涉猎,尤其是在瓷器鉴赏这一块,可以算得上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年轻一代。 陈染将车子泊好,进了客厅,和护工交谈了几句,走进姬扬所在的专门的护理房间,姬扬见状连忙“竖”起耳朵,想要仔细听听阿染的声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可是,陈染站在床头停留了差不多有三分钟的时间,不发一语,就在他转身出门的那一刻,姬扬似乎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姬扬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down到谷底,有种委屈想哭的感觉,明明知道这不是陈染的错,可还是觉得难过。 屏幕中的自己脸色过于苍白,以至于带着隐隐的青气,头发被剪得短短的,显得有些蓬乱,露在薄被外面的手臂看起来枯瘦无力。真是糟糕极了!想到以前自己浅蜜色肌肤。紧致有力的肌肉线条,乌黑光亮的长发,还有笑起来会露出的一颗小虎牙,姬扬觉得自己也不会喜欢躺在床上的自己。 陈染进了屋子之后,洗去风尘,换过衣衫,等到重新出现在镜头中的时候终于恢复到一点姬扬熟悉的模样,头发柔软带着水意,白色的家居服更是增添温润如玉的气质,只是眉目间的阴郁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陈染坐在客厅一角的吧台前,这个橡木色的小型吧台是姬扬的要求,以前的自己总是想要拉着陈染小酌几杯,号称“一杯倒”的陈染总是不同意,说是怕在女友面前毁了自己冷静自持的完美形象。姬扬几番要求不得之后做出妥协,要求陈染结婚后在家里醉给自己一个人看,陈染笑着说好。 而现在的陈染正喝着一杯姬扬珍藏的白兰地,双眸低垂,看不清表情。 第十二章 看着陈染端着酒杯的侧影,姬扬觉得自己也非常需要喝一杯冷静一下。 在过去待了很久的那座梁氏大宅里,有着让人嫉妒的地下恒温酒窖,这是姬扬在能够自由穿墙和活动后发现的,等到姬扬几乎差不多对于所有的窖藏都了然于心之时,梁宣搬家了。 不是说这座新房子不好,但是藏酒就真的差的远了,只有一个小小的酒柜。 姬扬蹲下身,努力把眼睛贴近柜面,正当姬扬边看边回想喝酒的感觉以至于真有那么点飘飘然的时候,身后传来门响,姬扬扭头看到了醉意微醺的梁宣。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想喝酒呢? 喝过酒的梁宣比起平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姬扬潜伏在他身边已经挺长时间,每日里观察,自然注意得到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比如说此刻的眼睛就看起来无比浓黑,即使是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姬扬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对视,就像是面对深渊,人类总有着本能的躲避与畏惧。 姬扬站起身,轻轻跳坐到吧台的高脚椅上,看着男人一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栋房子开阔而安静,现在便好像特别寂寞的样子。 即使一直不肯承认,姬扬也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这个男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而且似乎还在为着自己恢复神识而持续努力。 姬扬努力回想自己的生平,根本找不出任何记忆的断档,那些文字或者影视作品中常见的失忆经历也都是有所征兆,可是姬扬不管如何努力,还是对于这个男人毫无记忆。 就连一点点提示都没有吗?见了情绪阴郁的陈染,姬扬本就难过,现在一向波澜不惊面如静水的梁家少爷也陷入到忧愁的情绪之中,姬扬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回到自己的身体愈发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姬扬也觉得伤心和难过,还有愤怒,对于糟糕的自己,对于这操蛋的世界,可是愤怒是多么需要体力的一种情绪,姬扬在这三年里已经深入骨髓地感受过了,再大的愤怒也会被无尽的失望和难捱的寂寞所耗尽,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梁宣酒量明显不错,即使在外面已经喝过一轮,现在又一个人干掉了半瓶红酒,可是双眸依旧锐意不减,亮的骇人。 你是在为我难过吗?姬扬从吧台凳上下来,走到男人面前,然后坐在了男人的身侧。 不是姬扬想要自作多情,可是今天的梁宣在见过了病床上的自己之后就带着醉意回来,然后一个人默默续摊儿接茬喝酒,要知道这个男人的冷静克制和自律古板的样子,姬扬从墙上到墙下已经看得再清楚没有。 姬扬看着男人的侧颜,忍不住去想:阿染是不是也是这样难过,难过得让人一眼便可以看到那种仿若实质的情绪。 这样一个人人都想喝酒的夜晚是不是又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出现,在愤怒的时候,在伤心绝望的时候,在思念而不得的时刻。 陈染,请你不要放弃我,求你—— 姬扬不记得男人到底喝了多少,只记得最后的最后,男人也没有醉的不省人事,而是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上了楼,甚至不忘洗澡换衣,然后才蒙头大睡。 姬扬回到梁宣的书房,墙壁上的电子屏发出幽幽的蓝光,屏幕中早已不见陈染的身影,只省下自己所在的那间卧室亮着一盏淡黄的壁灯,映照着自己瘦削的面庞。 本以为昨晚喝成那样的男人大概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叫醒闹铃,可是6点过后,梁宣依旧准时起床,洗漱过后神采奕奕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疲累颓唐,倒是姬扬自己饱受纷杂情绪的困扰而分外无力。 不过今天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往常都是司机将车子开至门外等待,而今天显然是小秘书临时充当了这一角色,身后斜挎着棕色复古邮差公文包,活力满满的徐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姬扬情绪总算好了一点,凑到两人身侧,打算听听他们又要策划些什么。 “姬家最近正在筹划的那个拍卖公司进展如何?” 男人选了一条暗金色的领带,一边娴熟地系着温莎结,一边随意问起。 “一切都看似正常,发布会已经确定在这周三,随后有一个答谢晚宴,您要的邀请函也已经顺利拿到。” “我要的那个女伴呢?” “呃——”小秘书面露难色,其实不能完全怪他工作不到位,在过去几年的时间里徐谦从未在这方面出过力,以至于经验匮乏,第一次就折戟而归。“那个,高小姐好像误会了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拒绝了。”其实徐谦还是弱化了梁宣点名要的女伴的反应,被一个女孩子拍桌而起痛骂五分钟,险些辞职以证明对这种事的极大厌恶,经验几乎为零的的徐谦真是吓到了。 梁宣诧异地看了小秘书一眼,好像不能相信一向用的顺手的的助理竟然搞不定这样的小事。 “你怎么说的?” “我就是说您让她周三晚上陪着出席一个晚宴,具体需要干些什么听从安排就好。”梁宣挑眉,示意小秘书继续重演当时情景,“怕她以为这是无故加班,我特意说了加班费置装费一切从优的。”徐谦也颇觉的委屈,就算是给梁总的那帮凶神恶煞的兄弟们安排任务也没见过这样困难的, 姬扬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小秘书还真是可爱! 哪个职场年轻女性听到晚上和异性老总单独加班,内容不知全凭对方安排还说什么多给钱,都会心存疑虑的吧?直接拒绝算是好的,碰到脾气暴的直接动手也未可知。那个“高小姐”大概就是脾气不算太好的那种。 梁宣显然也听出了问题所在,瞪了一眼身旁还不知怎么回事的徐谦,说:“算了,上班我自己和她说好了。” 徐谦听了这话明显是松了口气,殷切地替男人拿起公文包,打开外门。 家里要成立拍卖公司了吗?不知道是父亲的意思还是陈染的想法。姬扬倒是挺认同这个项目的,在自己上墙之前的那几年艺术品市场就挺热,而陈染本身对这块儿就算得上精通,而姬家四世累计的财力人脉和声誉,完全可以在这个领域有所建树。 还有,这个高小姐又是什么人?从刚才的对话来看,这个高小姐是男人点名要的女伴,若是关系不一般的话又怎么会需要一个秘书去安排,若是关系一般的话,为什么又要点名要她呢? 姬扬的活动范围依旧被限制在这方圆不足百米的范围之内,自然没有办法跟着梁宣或者徐谦去看一看那个暴脾气“高小姐”。 姬扬努力回想和梁宣“相处“的日常,实在记不起有这么一个高小姐值得注意,便不再为难自己,顺其自然总会见到。 目送男人的车子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消失,而对面的银灰色宝马依旧停在门口,姬扬知道陈染大概是酒醉晚起,没有按时上班了。 夏日的气息愈发明显,早上的清凉时光很快便被灿烂的旭日骄阳所取代,姬扬现在的体质虽不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样只适合在暗夜里出没,可是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而引发的灼热感依旧会让人觉得不适,以及莫名的眩晕和恐慌。 于是,姬扬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没等到陈染的出门,也只好悻悻地回到屋子里,免于自己还没回到身体里先被太阳晒个灰飞烟灭啥的,那岂不是要亏死了。 回到屋内的姬扬先是去到书房查看一番,屏幕中的自己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两样。接下来的专业护理,姬扬有意避开,好强的姬扬实在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像是木偶一样被翻来翻去,露出苍白的,软弱无力的身体,更不要说还要进行排泄物的清理,流食的注入等等各种难堪的事情,生而为人的高贵与尊严在这种时刻荡然无存。姬扬情愿去相信自己只是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一切便会回复原样。 姬扬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之快地见到了小秘书口中的“高小姐”,就在周三的早上,当见到那一刻,姬扬需得万般克制才没能失态,尽管即使失态也没人会看见,姬扬还是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第十三章 竟然是云桥,高云桥。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姬扬想到:若是自己没有出事的话,那么两个人的上一次相见应该是在自己的婚礼上。云桥,云桥她是自己的首席伴娘。 那么,云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出现在梁宣的公寓门口,嘴角带着标志性的下撇,不耐烦地看着前来开门高大男人。 要知道,三年前的云桥还远在北国工作和生活,距离这里,有两千公里的路程。 站在门口的高云桥穿着一件大红色的修身小礼服,这般张扬艳丽的颜色配上云桥的黑发、浓眉和高挺的的鼻梁,真是漂亮的让人眼前一亮,不过姬扬对于云桥这身女性气质爆表的装束惊讶远大于欣赏。 姬扬不禁想起自己和云桥初相识闹得笑话,那时候自己正在和父亲因为大学专业的问题闹别扭,开学的时候也就没有叫他来送,自己一个人收拾了行李去学校报到。 本来姬武烈是不同意姬扬住校的,早已经在学校附近买好了一个小公寓,甚至都选好了管家和阿姨。不过那时候在专业上妥协了的姬扬或许出于报复性心里,说什么也要住校,最后姬武烈暂退一步,选了最高标准的二人间宿舍。 宿舍条件比起一般的学生当得起“豪华”二字,两人共享一间独立的小公寓,卧室分开,共用会客厅和卫生间。姬扬到的的时候室友还没到,只是从门牌上发现了大学室友的名字——高云桥。 等到姬扬收拾的差不多扭头发现身后多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姬扬想也没想就笑着冲那个女孩子打招呼,“hi,你就是高云桥吧?我是姬扬,你的新室友。”说罢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然而,对方笑得比姬扬还要灿烂,简直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姬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引得这姑娘第一次见面就笑成这样,只好把目光从笑得不能自已的的女孩身上投向她身边同来的男孩。 “好了,故意穿成这样被认作学生,你满意了吧!”男孩不满地抱怨,然后向着已经近乎石化的姬扬说道:“你好,我是高云桥。” 其实在“男孩”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姬扬已经意识到自己搞了个大的乌龙,可是穿一件纯白t恤配宽松牛仔中裤的高云桥,理了短短的头发,脖子上挂着吉他造型的吊坠,眉峰凛然,鼻梁高挺,眼睛不大眼角微微上挑,高高瘦瘦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是个美少年。 身旁笑够了的女孩看出姬扬的窘迫,终于收敛了笑意,介绍自己是云桥的嫂子,比起她们要大了十岁不止。 后来的后来,风格迥异的姬扬和高云桥相处起来竟是意外的合拍,两人理所当然地从好室友发展成了好闺蜜。 云桥热爱爵士音乐,课余时候也玩玩摇滚,敲得一手好鼓,后来在整个城市摇滚圈都小有名气。 不过,着装风格倒是一直没怎变化,经常被人认错,也曾经正儿八经穿上三件套的西装冒充男士陪着姬扬一起参加情侣party,无人识破不说还收到了不少女孩的秋波。 “男人出个门儿也是这么费劲吗?”云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姬扬对于往事的回忆。 梁宣显然对于声线里带着的挑衅之意毫不在乎,面无表情地扣上袖扣,套上西服,往停在门口的劳斯莱斯幻影走去。 高云桥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冲着驾驶位的窗户抬了抬下巴,就见徐谦一脸无奈地下车开门。 姬扬想起前天徐谦和梁宣的对话,知道他们应该是要去参加姬氏拍卖公司的成立发布会。姬扬跟着上了车子,宽大的后排座位并不拥挤,两人之间隔开的距离足够再坐两个人,姬扬也就不客气地选在了中间的位置。 云桥戴上了一副黑色的墨镜,遮掉了半张脸,只露出抿起的唇线,而右侧的梁宣已经开始看起了手中的文件,也是半点表情也无。 可恶!那股奇怪的力量依旧存在姬扬坐在车上往前开了不足二十米,又被拉住了,而车子继续远去,愈来愈远。 云桥到底是为什么会来深城呢? 姬扬回想自己最后一次和她通话的情景,那是自己婚礼的前一天,也就是出事的那一天。早上,姬扬打电话给自己的首席伴娘,确认她的的行程。 “放心好了,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估计会比你还早到家呢!”云桥一边嘲笑着姬扬恨不能早点出嫁一边又不忘工作到婚礼前一天的矛盾状态,一边表示她那边一切顺利,下午就能到达。 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很平常,直到自己晕倒在陈染的怀里。 那时候云桥又在那里呢?是在路上?还是在晚点的飞机上?亦或是已经到了自己大宅,只不过为了开一个常开的玩笑而没有及时露面。 好了,现在自己的丈夫,闺蜜,还有那莫名其妙地喜欢着自己的男人要齐聚一堂了,而自己这个串联起他们之间联系的主角却被限制在这里,真是好笑! 姬扬想了半天还是不能想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云桥的出现,即使是担心自己也不至于成为梁氏旗下星辉实业的一员,更不至于和男人一同出席姬氏的新闻发布会和答谢晚宴。你要知道,云桥作为闺蜜和大学同学,自然对于陈染也是熟识的啊。 那么。你们,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姬扬知道,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是上天的玩笑而是某种人力所为的话,那么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了理论上的嫌疑。可是姬扬实在无法想象父亲,想象陈染或者是云桥会伤害自己。若是他们没有可能,那么梁宣呢? 姬扬摇摇头,尽管男人有时候有些骇人,可是若是他知道自己就在那副日也看夜也看的画作里,大概就不是现在的表现了吧。 姬扬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大家都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被禁锢在梁宣的书房,而幕后的黑手可能是姬家的商界仇敌。 姬扬坐在梁宣的书房椅子上,看着对面床上的自己,努力把记忆中的商业对手过了一遍,实在想象不出哪一个会又那么大的仇恨。 这边姬扬毫无进展,而梁宣和高云桥则顺利见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好久不见,陈染。”在随后的答谢宴上,高云桥和梁宣一起走到了今晚的主角面前。 陈染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真是好久不见,云桥。你怎么会在这里?”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我的男朋友,梁宣。今天我是陪他来参加这些无聊的商业趴,来了才知道竟然是姬家的项目,过来跟你说声恭喜。” “谢谢,谢谢!想不到梁氏总裁竟是这般年轻,久仰大名!”陈染感受到对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探究和压迫之意,但面上丝毫不显,笑起来依旧是春风拂面。 “染少,客气了。” 说起来陈染在这几年在深城商圈也是颇有作为和名气,结交过的人无不称赞他的的举止风度,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大抵如此了,于是便得了一个“染少”的称号,和那些“什么总”或者二代少爷们区分开来。 高云桥懒得听这些男人之间的虚伪寒暄,直奔主题:“阿扬这段时间怎么样了?现在是谁跟在她身边照顾?我什么时候能够去看她?” 听到高云桥的问话,陈染的面色明显一沉,眼眸中也带了几分困顿忧郁,说:“阿扬这段时间还在瑞士接受治疗和休养,爸爸和她一起,虽然还是没有醒来,但是各项指标平稳而正常。” 梁宣听到陈染的回答,心下愈发肯定自己的怀疑,和高云桥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继续追问:“上次在深城的医院见到她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真是想她,你把阿扬所在的瑞士疗养院告诉我吧,我自己去看她。” “云桥,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关心阿扬,可是现在的她正在接受最新的医疗方案,真的不能打扰,回去之后我发邮件给你,可以传照片和视频给你看,但是安排见面,这段时间真的不行。”陈染语气平和,但任谁都能听出里面不容反驳的拒绝之意。 高云桥还想接着问,但梁宣先一步说话:“这次的拍卖公司成立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有几件开槌拍品可以说是国之瑰宝,染少打算什么时候正式举办第一场拍卖会? “春拍肯定是错过了,打算好好策划一场秋季拍卖,不急在一时,到时候万望梁总捧场。” “一言为定。” 梁宣和陈染都没有再给高云桥继续追问姬扬的机会,两边又说了几句之后便各自告辞,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商业见面,所有的亲切也不过是因为也只是因为云桥和陈染是大学校友,而梁宣和云桥又是男女朋友而已,对于他俩口中的姬扬,梁宣看上去并不十分关心。 第十四章 无事可做的姬扬只能枯坐家中,等待着这次三人的会面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透过玻璃窗,姬扬发现了远处驶来的熟悉车影,连忙起身下楼。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你明知道他在撒谎!” 在姬扬看来,云桥好像和梁宣起了冲突,人刚一进门就开始大声质问起来,而且两个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谁在撒谎?云桥口中的“他”是谁?姬扬疑惑地走到两人身侧,想要更清楚地听到他们说话。 “现在并不是摊牌的时机。”梁宣面沉如水,粗鲁地扯下领带,像是不能再多一秒忍受这种束缚。 “这种事情哪里有时机可言!我不能就看着姬扬躺在对面的房子里,而自己什么也不做!”云桥并不赞同梁宣,说话间就要冲出门外,奔向对面的房子——姬扬和陈染选定的婚房。 “你疯了吗?”梁宣一把拉住高云桥的手臂,“你有没有想过陈染隐瞒的并不只是姬扬的位置,你现在冲上去除了让他知道你的怀疑之外,什么也干不了!万一陈染——”万一之后的话梁宣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是他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云桥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根本没有立场去和陈染挣,甚至没有资格去问为什么不让阿扬见人,毕竟他才是姬扬的丈夫,是姬氏一族的代理人,是姬扬法律上最亲近的人,有权决定什么才是对姬扬好的。 “即使现在证实了你昨天说的话是真的,我还是不相信陈染他会是造成阿扬陷入不明昏迷的人。”云桥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声音低低地说道。 我更不相信!姬扬忍不住大声反驳起来。陈染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就算是有什么隐瞒,也一定是误会! 姬扬觉得很愤怒,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陈染呢?满心爱着和信着的人被否定就像是自己被整个否定一样,甚至有种被侮辱的感觉。陈染?绝无可能! 可惜不论是云桥也好,梁宣也罢,根本听不到姬扬的话,更无从感受到她的愤怒。 “坦率地讲,我现在还是没有办法相信你。”云桥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冷静地说道。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们两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为什么是我?” “我查了你过去三年的行程单,在三个月前,你每月来一次深城,从未间断。”梁宣直言不讳,并不忌惮说出自己对于高云桥的背景调查。 云桥苦笑一声,“其实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这几年一次次面对失望,面对日益孱弱的姬扬,我也是灰心,有时候还很生气你知道吗?所以年初过后,我没有再来过深城,如果,如果姬扬她——”云桥停顿片刻,自嘲地笑笑,“我这算哪门子的好朋友!” 云桥的话让姬扬心里酸涩极了。 不,云桥,不是这样子的,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姬扬看到自己的挚友眼角似有泪光闪过,从未见过云桥流泪的姬扬一下子有些慌神,伸手想要去拭,指尖似是碰到了那带着热度的水滴,又似乎一切都是错觉而已。 显然,梁宣不是一个会安慰或者怜惜女孩子的人,此刻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略微侧开脸,不去看云桥的表情。 不过云桥很快便克制住了情绪,脸上恢复到惯常的冷淡模样,朝着梁宣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姬扬是怎么认识的吧?” 姬扬听到云桥的问话,迅猛抬头,也直勾勾地看着梁宣,期待他的回答,自己也一直十分困扰啊! “我不想说。” 没想到梁宣的拒绝如此干脆直接,真是连一点委婉和敷衍都不屑于表现,眼神里也满是“老子不想说就是不想说,你奈我何”的坦荡。 “就是你这种态度才会让我觉得无法信任!我和姬扬大学相识,虽然没有参与过她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但是但凡有点重要意义的人和事我们都聊过。而你,绝不在此列之内!” 云桥挑衅地看着男人,接着说:“现在你突然冒出来说需要我配合你调查姬扬无故昏迷的事情,难道这就是一个合作者该有的态度吗?”想来云桥被男人的回答也是噎得够呛,才会这般口气颇为暴躁地顶了回去。 “跟信不信任和重不重要没有关系。”梁宣并不为所动。 没有人知道,在梁宣的心里,他和姬扬一丝一毫的回忆都是弥足很贵,怎么可能拿出来和第二个人分享,而且他的自尊,他的骄傲,还有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愧疚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云桥沉默片刻,冷哼一声,“我同意和你合作,但是若是我发现你有任何一点对阿扬不利的行为,我绝对不会客气的!” 云桥知道姬扬的这句威胁并不只是口头上的宣泄,她绝对有这个实力说到做到。当年大学时候跟着云桥去她的的北国老家玩耍,跟姬家这种三代从商的富贵人家不同,云桥她们家是典型的高丨干家庭,车子从驶进山下大门到往上开到独立的二层小楼门口,光制服笔挺,站若磐松的警卫员就见了三五道,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姬扬也是被唬的一愣。 等到见过几波云桥从小的玩伴,姬扬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京城纨绔子弟,那股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劲儿还真是别的地方的水土养不出来。 看着此刻的云桥,姬扬仿佛又见到了年少时光里她:“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是我的好姐妹!以后都给客气点儿,谁要是惹得姑奶奶不高兴,绝对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放心吧大王!” “你的姐妹就是我的妹子!” 底下男男女女笑成一团,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的美好时光。 姬扬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回到久远的仿佛已经早已风化在墙上时光里的大学时代,原来你以为已经模糊甚至忘却的记忆并不是真的消失,当吹去掩盖其上的尘沙,一切又都变得鲜活起来。 等到姬扬回过神来的时候,梁宣和云桥已经不是冷硬紧绷的状态,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哎,难道因为没有实体,注意力都比常人来的难以集中么?姬扬不禁懊恼地想。 他们两个刚刚是怎么说的啊?到底要怎么办啊?! 第十五章 云桥离开地时候,梁宣安排了小秘书徐谦过来接人,小秘书万分客气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而云桥使唤起他来简直比梁宣还要得心应手,姬扬忍不住有些想笑。 可是,不等嘴角的笑意完全消弭,姬扬就又一次想起两人对于陈染的怀疑,忍不住叹气起来。 陈染,陈染。 以前听到你的名字我总会微笑,现在竟然是叹气。 姬扬内心依旧相信陈染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是怀疑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旦种下,一旦给了它可以水分和养料,总要发芽。 说实话,姬扬厌弃现在的自己,明明应该坚定地相信那爱着的人,可是姬扬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发了芽。 不知道是不是墙上的三年寂寞生活,磨掉了欢乐的同时,也使得自己对于人性开始丧失信心,如果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那么我又怎么能把全部的信念寄托在爱意上面。 姬扬顺着楼梯往上,本应当飘然若飞的脚步似乎也沉重起来。 书房里的监视器平稳运行,躺在床上的自己依旧苍白无力。镜头中的书房空无一人,卧室客厅也不见人影,只有保姆房里的护工似是在和男友通着电话,脸上笑意满满。 姬扬看着略显粗壮的年轻护工,那种鲜活的、带着尘世温暖气息的表情,或大笑,或娇嗔,算不上美丽,可是让姬扬真真切切地产生了嫉妒。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生活当中呢? 大概是有些出神,姬扬再次把视线聚焦到屏幕的时候,发现陈染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屏幕当中。 今天的陈染穿得异常隆重,墨黑色的修身礼服衬得他更加面如冠玉,姬扬眼尖,很快便发现陈染胸前口袋里的装饰手帕是自己多年前送给他的那一块。 墨绿色的底子上是相互勾结的金色菱形图案,如果展开来看的话,还能在右下角见到姬扬自己手绣上去的花体字母“c&j”。 说起来也是好笑,当初送陈染这块手帕还是因为自己吃的一次飞醋。那时候刚刚和陈染确定恋爱关系,姬扬下了大课去找陈染吃饭。 在陈染惯常待的自习室座位上,姬扬顺利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男生,玩心大起的她悄悄从后面靠近,用手捂住了陈染的眼睛。按照陈染的性格,他自然不会被吓到,只是不巧地抬手碰到了过道 经过的女生,那个女生明显不经吓,立马打翻了手中的杯子,于是水哗啦啦溅了一身。 女孩还好,因为是站着,并没有被波及多少,惨的是陈染身前的课桌和身上的衬衣。陈染连忙起身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抢救桌上的资料。 姬扬知道不小心惹了祸,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跟着陈染一起收拾,只可惜两人手边连个纸巾都没有。 被打翻杯子的女生脾气挺好,主动掏出手帕递给陈染,“快擦一下吧,泡坏了就不好了!”指着桌上一副复刻的素描草图说道。 陈染感激地接过手帕,连声说着“谢谢,谢谢”,小心翼翼地吸取画稿上的水珠,好在因为及时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女孩有些脸红,轻声说着:“不客气。”,嘴角漾起一丝羞涩的笑意。 听着两人还在说着“不用还了”“洗干净还你”这样的对话,顺便交换了联系方式,姬扬知道自己小心眼地不开心了,却没有任何发作的理由,只好扁扁嘴,委屈地在身后瞪了陈染一眼。 姬扬闷闷地和陈染吃过午饭,转头就打电话让云桥陪自己出来买东西,势必不能把这委屈留过夜。 于是,晚上再见面的时候,姬扬把盒子递给陈染,义正言辞地说道:“以后做个好男子,自己带手帕,知道吗?” 陈染哭笑不得,反应半天,才跟上姬扬的脑回路,笑着说:“好。”然后亲吻了姬扬的额头,这下轮到姬扬害羞了,要知道那是他们那时候最亲密的接触了。 这样的场景下想起往昔的甜蜜场景,姬扬愈发觉得心酸。 屏幕中的陈染拆下领结,脱掉外套,摘掉袖扣,随意地将他们搭在客厅的沙发上,却小心翼翼地将那条墨绿色的手帕从西服胸带中取出,拿在手上。 监控的镜头都是固定的,自然不能随着陈染的行动而移动,等到陈染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书房里了。 只见陈染将手帕细心叠好,放进一个棕黑色的盒子,然后将盒子妥帖地放进了书桌侧面的抽屉,神态有些恍惚,似是陷入到某种回忆之中。 不过很快,陈染便将思绪拉回来,起身往门外走去。 陈染站在姬扬的床前,先是看了看床头的仪器,像是在确认数据是否正常,然后伸出手,将手掌停留在姬扬的脸颊,像过去经常做的那样。 姬扬跟着陈染的动作,同样伸手去碰触屏幕中男人的侧颊,想象着那熟悉的温度与触感,猜测着是不是瘦了。 姬扬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有所平静,若是真的要伤害自己,这般情深意重又是做给谁看呢? 姬扬自嘲地笑笑,缩回手,自罚性地拍拍侧脸,嘴里说道:“叫你胡思乱想!” 然而,平静的心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姬扬意外地发现陈染从屏幕中消失了! 不是因为去到卫生间或者卧室这种因为没来得及安装摄像镜头而不能被收录影像的私密场所,而是上一秒还在书房,下一刻便不见了。 姬扬不过是因为听到楼下响动,探出头去瞄了一眼,发现不过是梁宣打碎一只杯子,等到回到监视器前最多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陈染就从镜头中消失了。 姬扬一开始以为是陈染去到别的位置,可是仔细搜索了所有的镜头画面,并没有,就连走廊和门口这种进出必经之地也没有看见人影。 姬扬克制住心中的讶异之情,坚守在监控器前,半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不见陈染。 这时候的姬扬有些慌了,把视线重新聚焦陈染最初消失的地方。这间书房是姬扬亲手打造的,不客气地说每一块地板都是姬扬所熟悉的。究竟去哪里了呢? 姬扬看着自家书房墙上同样挂着一幅自己大学时代的油画作品,那副风景画的背后是一个小型的保险柜,这个姬扬是清楚的。 等等,画像背后的保险柜?姬扬似是想到什么,开始着力观察起书房的四面墙壁。其中一面墙是姬扬专门定制的书架,几乎是和整面墙体等高等宽,胡杨木色的优质原木,质朴低调。而此刻, 对于色彩和空间敏感的姬扬发现这书架是被移动过,准确的说是往墙体里面缩了差不多两寸。 这样,答案便很明晰了,就像很多影视剧里演的那样,陈染以书架为掩护或者说是为门体,开了一道可以旋转的暗门。 那这道门的背后是什么呢?是密室还是别的什么?姬扬隐约记得书房的一面墙体是和联排别墅的另一家共用的,也就是说这道暗门极有可能打通了紧密相连的另一套房子。 想起当初自己对于梁宣这种大手笔人士没有买下距离最近的房子,而是选择了对面的这套,姬扬不可自已地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 陈染,你到底是干了什么? 姬扬出生在富贵家庭,接受的是国内外精英教育,但并非不谙世事的小白兔,豪门八卦秘辛、龌龊腌臜之事见过的听过的并不少,仅是这一道暗门足够姬扬脑补n出豪门大戏了,可是当事人换成了陈染,姬扬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冷静思考。 一方面劝着自己不过是一道暗门,说不定只是开一间私密的休息室或者是能够屏蔽现代科技的安全屋,这在商场上并不少见,很多涉密性高的会议或者谈话,要么选在绝对空旷的户外,要么就是定在这种自己绝对信任的密室。 一方面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那些争权夺产的卑劣手段,姬扬作为爱人还忧心着隔壁是不是金屋藏娇,陈染是不是耐不住寂寞与孤独,有了新欢,只是迫于姬氏的压力而不敢公开。 纷繁复杂的种种念头在姬扬的脑子里或者说整个身体里盘桓乱撞,整个身体愈□□浮若非。 停下来,停下来。姬扬拼命暗示着自己。 你能信任的只剩下清醒的头脑,用眼睛用心去看,总会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自乱阵脚或是冤枉了所爱之人,到时候又该怎样自处呢? 第十六章 这种不能验证的猜忌最是伤人心魄,可是却又不能真的潇洒放手,姬扬觉得矛盾极了。一方面想要快点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方面又觉得如果是最坏的那种情况,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得来。 姬扬不知道对于现在的自己,究竟是陈染移情别恋更让人难过还是最开始的源头便是他曲意逢迎、谋夺姬家财产更让人心痛。 前者是爱过却抵不过时间的残酷,后者则是自始至终未曾爱过。 姬扬久久地停留在原地,不肯也不敢离开一步,生怕错过命运的宣判。 其实姬扬想要躲起来的,躲到卧室躲去阁楼,甚至是躲回到那待了三年的画像中去,可是姬扬知道自己不能躲,即使是最坏的结果,最大的背叛,姬扬也不能有一丝一毫怯懦。 因为她的骨血,她的秉性,她一生中所承载的爱与责任都不允许她成为一个懦弱的人。 姬扬想起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父亲的一只古董花瓶,而她尽管当时年幼也知道那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亲手拍下来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姬扬吓得要死,脑中转过不少推卸责任的想法,从家里的猫到佣人或是前来作客的小伙伴,姬扬都想过把过失推到他们身上。可是最终还是站在原地守着那些碎片,不肯离开,直到父亲下班回来。 看到低头战战兢兢立着的姬扬,脚边是一堆玻璃碎片,脾气虽急躁的姬武烈并没有发火,只是长叹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你做得对,以后肯定会遇到很多更让你害怕,想要逃避的事情,你可以怕,但永远不要躲开,要勇敢而不要怯懦,你是我姬武烈的女儿,注定不许是个懦夫!” 姬扬那时候似懂非懂,但还是坚定地点头,姬武烈摸摸她的头发:“出去玩吧。” 后来姬扬想起那个晚上父亲没有下楼吃饭,也没有去找人修复那个花瓶,而是珍而重之地将所有的碎片收在一个檀木匣子里,放在身后的书架上。 爸爸,怎么办?我真的很——姬扬哽咽住,下面的话不想说出口,好像一说出来就是失败。 姬扬没能等到陈染,等来的是——梁宣。他最近养成的新的睡前习惯就是过来盯着屏幕中床上的自己看一会,然后再去睡觉,熟不知姬扬往往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你说“我”会醒过来吗? “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很快。”身边的男人低语出声,恰好和姬扬的思绪连成问答,唬的后者一愣,还以为自己被发现或者终于实现脑电波交流了呢。 “别天真了,我都不敢肯定的事,你又凭什么言之凿凿!”姬扬没有好气地说,头都懒得歪一下,明知道自己是迁怒,却又控制不住。 “这次,我绝对不会放手。”男人接下来的话,尤其是那种肯定的语气让姬扬猛然侧头,想去看看男人到底是在怎样的一种表情下说着这样的话。 姬扬开始真正意义上地好奇起来,我们究竟有过怎样的接触,让你如此念念不忘而我却一无所知? 姬扬等不到陈染,就连梁宣也都去睡了,幽蓝的屏幕光线照亮了了书房的一小片天地,却照不出她的身影。 夏初的太阳升的很早,窗外渐渐明亮起来,早已经不需要睡眠的姬扬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心绪上因为熬了一夜而有些怠惫。 姬扬揉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却对现在的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大用。 姬扬忽然想起自己的一个同样家境优渥的朋友讲述大学毕业执意去当警察的故事,本以为会过的像影片里描述的那样惊险刺激,惩恶扬善,没成想费劲巴拉进了刑警支队,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各种场所的摄像头记录的影像,寻找线索,排查可疑人员。 录像经常是一看一天,碰上案情紧急的,还要加班加点来看,却常常看完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最后,朋友熬不住,自己请辞回家接手家族企业了,理由是打算干点短期就会有成就感的事情。 后来那朋友干得不错,生意场上的长辈提起来总要夸上那么一两句。有一次朋友爸爸喝得开心,说漏嘴:“他要当警察我不拦他,但是老子有的是手段不让他出外勤,下现场!” 姬扬当时在场,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因为那时候自己也当上了姬氏的中层经理,知道像他们这种家庭出来的人总要有些事情虽千万人神往但于己却是情非得已。 看了一夜实时影像,却像是面对的是一帧帧静态的图片,几无变化。 就当姬扬灰心丧气,打算离开屏幕,换个位置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陈染重新出现在了屏幕当中! 果不其然,那书架正是机关所在,以书架中心立柱为轴,旋转了大概有三十度,陈染便从一侧形成的空隙当中穿了过来。 陈染,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昨天那件了。 姬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的心脏在是床上的那具身体上跳动着,可现在那个位置为什么会有一种不断下沉着的闷闷的痛感。 即使是再不想承认,姬扬也知道不能在欺骗自己了,陈染他是真的有事情瞒着自己,而她,再也不可以毫无不留地信着那个谦和端方,温润如玉的男人了。 姬扬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看下去了,心脏位置传来的痛感让人无法继续忍受。 爸爸,我这不是怯懦地逃避,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 姬扬透墙而过,往日里石灰浆里穿行的感觉竟然也不甚明显,也对,心里痛成那样,又怎么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 楼下,梁宣正在吃早餐,衬衫卷到手肘,露出坚实有力的前臂,刀叉用的很好,明显是世家子的那种仪态,却又比他们多一种对食物的热爱的感觉,总之看起来吃得很香的样子。 姬扬心下稍稍觉得有点宽慰,尽管令人害怕,令人沮丧,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此之多,但世上总有人可以把生活过的简单无畏。 或许自己也一样可以做到。 姬扬在过道停留片刻,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一切烦心之事暂时隔绝屋外,还心灵一点平静。 情绪的调节大概就是典型的螺旋式上升,前一刻姬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人生或者说“魂”生总要继续;下一秒姬扬又再次跌入伤心绝望的晦暗境地,整个人低落的不行。 这两种情绪交替出现,互不相让,撕扯着姬扬的灵魂,妄图占据高地。 这真是痛苦的经历。 姬扬不知道独自呆在这间窗帘紧闭的卧室到底多长时间,可是感觉起来竟好像不比那墙上三年时间来的短。 姬扬想起以前不食人间疾苦地嘲笑失恋的朋友:“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至于要死要活,不肯见人嘛!”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反击:“你是初恋奔婚姻,自然不会懂,等你碰上你就懂了!” 好在螺旋式的上升即使曲折也是上升,姬扬觉得应该感谢姬武烈的从小教育,自己终于有勇气走出这间屋子,去继续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可能,不管是好,还是坏。 姬扬穿过客厅,走到落地窗前,窗外夏阳灿烂,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不会也是如此。 忽然,一阵巨大的眩晕袭来,紧接着是猛烈的疼痛,就像是有人拿着凿子敲锤柔软的大脑,又像是一把钢针直插心脏,这是姬扬失去身体后头次经历如此强烈的感受,强到难以承受,以至于姬扬又一次体会到晕过去的感觉。 短暂的丧失意识之后,姬扬清醒过来,疑惑地想:意识也可是失去意识吗? 啊,为什么!我看不见了!姬扬惊恐地想要大喊,发现竟然不能像过去那样做到;身体,身体也是沉重无力,不复往日的轻盈。 姬扬很快意识到这不同寻常,因为耳边传来了一道女声:姬扬小姐今天一切正常,各项护理也已完成。 回到身体了?! 第十七章 姬扬努力试着发出声音,可是喉头就像被锁住,根本发不出声音;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就像被强力胶水粘住,尽管姬扬觉得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是眼皮纹丝不动。 耳边的女声已经停住了,像是在等待什么。 “好,你出去休息会吧,我和姬扬单独待会儿。” 陈染的声音传入耳际的时候,不亚于惊雷炸响,有那么好一会儿姬扬都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以至于根本不知道护工是什么时候走出了屋子。 姬能够感受到陈染就站在自己的床前,伸手可及的位置,隐约可以听见男人的呼吸声,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姬扬试图活动一下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来引起男人的注意。身体大概是纹丝不动,要不然身前的陈染怎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 姬扬满心焦急,这样好的机会都抓不住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 陈染一语不发,只是沉默,沉默到姬扬以为他说得和自己待一会儿就真的只是待一会儿而已。 然后,姬扬还在努力试图活动一下右手手指的时候,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这种真实而久违了的温热触感,让姬扬一下子忘记了正在进行着的重新掌控身体的活动。 陈染的触摸非常温柔,就像是在对待一只珍贵易碎的花瓶。 姬扬忽然又有些庆幸自己现在给不出任何反应,不然的话又该做什么反应呢。 气息靠近自己,姬扬有些紧张,陈染他—— 一个吻落了下来,落在陈染习惯的位置,左面的唇角。 温热的气息停留了很久,柔软的触感让姬扬愈发不知所措,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触感与温度,却让自己如临大敌。 “快点醒过来,阿扬,我是真的真的——等不下去了。”陈染唇离开姬扬的嘴角,移到靠近耳朵的鬓角,低不可闻地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如果这一切真的是陈染的阴谋,那他现在为什么要说着这样的话,用着如此伤感又渴望的语气,让那一刻的姬扬毫无疑问的坚信自己是被爱着与被渴望着的。 姬扬觉得这一切真是上天的玩笑,从三年前就开始了,却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等姬扬重新调整,继续抢占身体,一阵猛烈的拉扯感袭来,那滋味真是尝过才会懂得的难受。 姬扬重新获得了光明,只可惜眼前的景象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姬扬:她又重新回到梁宣的领地。 这真他妈—— 姬扬恨不能大爆粗口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但一想到这并没有什么用只好作罢。 姬扬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在墙上近三年的时间,自己一直被禁锢在墙上亲手画的自画像中,除了意识是灵活的,什么也动不了,而自梁宣出现不过数月,自己不仅从墙上下来,离开当初的大宅,现在竟然还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陈染都不可信任的话,那么姬扬是不是也可以本着谨慎的态度,对梁宣也抱有足够的怀疑和警惕呢? 可怜的姬扬现在已经进入到看谁都可疑却又看谁都觉得可信的矛盾状态。 姬武烈曾经说过:如果你没有办法相信,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你的怀疑,那么你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保持清醒,让时间来告诉你答案。 想到姬武烈,姬扬又觉得一阵难受,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他来看看自己唯一的女儿,姬扬真的没有办法暗示自己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一想到他可能被软禁甚至被杀害,姬扬就觉得难过地要命,可是现在的自己却没有办法去做什么,甚至连一点点的消息都传递不出去。 姬扬从刚刚回到身体的震惊当中渐渐恢复,想到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能够突破了空间的限制,所以才会有机会回到了身体。 想到这个可能,姬扬连忙起身往大门外走去,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然而,不幸的是那股看不见的力量依旧如同桎梏,限制着自由。 不过并非一点变化也无,姬扬发现自己的活动半径有所扩大。姬扬一直以来都是以对面的房子为参照物,现在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最远活动距离向着那陈染和自己共同打造的房子近了一步。 这到底是好是坏,姬扬并不清楚,但能够离身体更近一步给姬扬带来了一丝安慰,只要事情是变化着的那就早晚会有一个结果。 姬扬回到梁宣的书房,屏幕中自己的床前早已不见了陈染的身影,想起刚刚的那个吻,那段耳边的低语,姬扬只能叹气。 床上的自己一如昨日,就连姬扬本人也没有看出丝毫地不同,看来短暂的移魂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的不同。 梁宣晚上回来的时候,先是惯常性瞄了一眼床上的姬扬,看着床头的各种仪器平稳运行,姬扬生命体征平稳正常后,打开了自己桌上的电脑,好像要处理尚未完成的工作。 姬扬就站在男人的身后,想要偷窥一下星辉集团的高层决策,打发一下此刻无聊而混乱的时间。 电脑甫一开机,就有”滴滴滴”的提示声传来,姬扬疑惑地凑近电脑,想要看看这是什么软件发出的声音,却见身侧梁宣脸色变的比平日更加严肃起来。 梁宣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开始对着屏幕按了几下,很快有着姬扬身影的那一幅屏幕开始出现回放的景象。 梁宣不断按着回放键,像是在找什么特定的画面,难道? 正像姬扬想的那样,梁宣将画面停在了陈染进入房间的那一刻。 于是,在自己的身体里眼不能见身不能动的情况经历的情景,正在屏幕中重新上演。 姬扬觉得这种视角真实奇妙,以第三方的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和亲眼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重现一遍是完全不一样的。 尤其是是身边的男人微微皱着眉,调高了音量,调慢了画面播放速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陈染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次呼吸,姬扬都觉得自己已经看得足够清楚了,可是男人却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发把重复播放的范围缩小,最终集中在陈染伸手要摸自己的那短暂几秒时间。 姬扬看不出男人的意图,只好跟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看。 梁宣的表情愈发严肃,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知道男人把画面放大到不能全幅显示自己身体的时候,姬扬终于明白了,男人是看到了什么。 原来,以姬扬右手为中心放大了数倍的画面上,自己的手指有一个几不可见的弹跳动作,也就是说自己当时拼命想要控制身体想法是有了一点点的效果? 姬扬更加仔细地观看,因为动作过于细微,又过于短暂,姬扬都不敢肯定是不是幻觉,或者说是电子影像传输而形成的轻微位移。 可是男人明显是相信自己眼睛,脸上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欣喜的表情,捞起书桌上的电话:”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马让林医生过来见我!” 姬扬想起那个被梁宣用他的弟弟来威逼利诱的可怜医生,一边罪恶感再起的同时也一边期盼着这个专业人士的到来,让他确定一下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变化。 第十八章 这次的林医生来的很快,姬扬不禁怀疑一向看起来可亲守法的小秘书也用了非常手段。 林医生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半夜,大概是直接从值班的医院过来,身上白袍都没有来得及换掉。 脸色依旧看起来不怎么好,却也不是上次见面的慌张焦虑,而且明显是对于对面房子里住着什么人心中有数,看到梁宣出现在面前,有些惊讶又流露出”果然又是你!”的了然表情。 “病历不是早就给你了?最近姬扬小姐的病情也没有任何显著的变化。”言下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你又抓我干嘛! 梁宣对于医生的态度并不为意,拿起遥控器将刚刚的发现重新播放给医生来看。 对于姬扬被全角度监视这一发现,林医生已经懒得做出半点惊讶的表情,按着梁宣的示意,开始注意起屏幕上的姬扬。 林医生也是看了多遍才发现梁宣注意的点,面对望着自己虽表情克制依旧难掩期待的梁宣:“不好意思,我必须实话实说,如此细微和非持续的动作,极有可能是外界环境,比如说床铺的震动造成的。” “所以我需要你来马上验证。” “怎么验证?距离下一次对姬扬小姐的例行检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倒是可以那时候——“ “不行!最晚明天你就去上门检查。”梁宣不等医生说完,就不容反驳第要求道,其实按照梁宣的真正心意,他是希望现在就去看看姬扬是不是真的有醒来的迹象。 “明天?我用什么借口改变例行检查的行程?医院的工作怎么办?”听到梁宣的话,医生也是崩溃,但是想到这也许对姬扬小姐来说真的是一次机会,也就不再抱怨,转而去想到底用什么样的理由比较合适。 医生没说话,梁宣知道他已经是同意了,就接着说:”你今晚可以住在这里,明早上就可以直接上门了。” “这不行,我总得回去安排一下,而且我弟弟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梁宣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强求,同意了下来:”我让徐谦送你回去,明天早上8点他去接你。”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徐谦开车,两人一前一后都没开口说话,一时间气氛略显尴尬。徐谦以为医生还在生梁宣的气,也不强求。 “你们老板是不是有病?他是姬扬小姐的前任吗?”医生突然开口,问题如此直白。 “其实我也不知道。”徐谦说的是实话,不是什么出于保护老板*的考虑,对于梁宣和姬扬的关系,徐谦一直都看不明白,只是有一次被跟在梁宣身边最久的二哥嘱咐过一句”你只要把她当作比老大还重要的人而且老大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不许多问也不许暗地调查就行了”。 徐谦一直就是这样做的,也愈发能够体会到姬扬小姐果然是极其重要的神秘人物。 “另外,其实不放心的话你完全可以把林弟弟接来身边带着。”徐谦真心建议,刚刚见到医生在那种情况下坚持不肯留宿,还是蛮替他捏一把汗的。 “把弟弟亲手送到虎穴,我可干不来!”医生冷哼一声,即使最近医院真的通知他:弟弟已经等到了合适的角膜,近日就会安排手术。自己也明白这是梁宣背后运作的结果,林医生还是对他的行径很不以为然。 “其实我们老大对于小孩子是没有一点办法的。”徐谦笑笑道。 徐谦想起曾以为梁宣见到十岁以下小朋友就皱眉头是因为不喜欢小孩,直到有一次出差去一个蛮偏僻落后的地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因为看到他们停在路边的汽车而兴奋不已,车子要开走的时候大哭起来。 徐谦尴尬不已,看那身上灰扑扑,脸蛋红通通的小男孩哭的如此伤心,直接开走的话好像太残忍了,有点儿不知所措地从后视镜看了梁宣一眼。 梁宣皱着眉头,”坐着,我下去。”说罢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正在徐谦疑惑不解的时候,梁宣抱起小男孩,拉开车门,把他塞在了后座上。 “你,载他兜几圈,我在这里等着。”说完不理徐谦的震惊,站在路边开始抽烟。 徐谦带着那毫无危险意识的还兀自傻乐的小男孩开了大概有半个小时那么久,而梁宣就一直等在原地,没有半点催促,烟圈朦胧之中五官依旧锐利,表情冷凝,却让徐谦第一次近距离感觉到男人偶尔流露的柔软。 林医生显然不信,没有接话,两人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直到下车的时候,医生才又开口说话:“我到了,明早会准时下楼。还有,我弟弟角膜的事情,还是谢谢你们。” 最后,林医生大概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将这次检查提前,姬扬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对面房子的监控屏幕之中。 陈染和护工俱在,林医生查看了姬扬的眼睛,做了几组神经反应测试,查询了那几台仪器的实时数据,在病历本上做了记录,然后说:“姬扬小姐身体状况,数据也很稳定,但遗憾的是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只是建议肌肉按摩要更加用力和频繁一些,腿部肌肉已经有萎缩的迹象,为了醒来能保持良好的运动机能,这方面还要注意。” 陈染听完并没有太失望,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果,仔细询问了注意事项后又叮嘱了护工几句。 监控屏幕前的姬扬却难掩失望,原来没有任何变化啊! 姬扬扭头去看身侧同样站着的梁宣,想要知道他会做何反应。 “抽取姬扬的血样,调取最近一周内的全部仪器的检测数据。”身边的梁宣突然开口说道,姬扬这才发现男人右耳连接着小型耳麦,那么接受方显然就是此刻身在对面房子的林医生了。 果然,医生停顿了一瞬,对陈染提出了上述要求,并解释道这是补充检测治疗的需要。 陈染没有丝毫怀疑,看着医生抽取血样、采集数据。 医生拒绝了陈染要送他回家的美意,出门之后在外面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梁宣的面前。 “你是对于我的专业判断表示怀疑吗?”看来大多医生都不能接受对于自己专业性的质疑。 “我要的是更准确的结果,血样分成两份,数据也copy一份给我,你带回实验室做全面分析,而我也会再找一家独立机构做检查。”梁宣面无表情的说出自己的打算,根本不给人任何反驳的机会。 姬扬看着面容坚定的梁宣,心里忍不住有点莫名的感动:不管怎样,这个男人是真的不肯轻易放弃啊。 不过姬扬心下有所期待的同时,又担心这种离魂诡谲之事也许根本不是科学的方法能够捕捉的。如果,如果自己可以说话,或者可以写字就好了,那样就可以传递信息了。 实验室数据分析和检测再快也需要一个过程,姬扬觉得自己除了等待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等,如果自己通过监控发现了陈染的密室,那么梁宣肯定也会发现,就算当时没有,事后的影像回放也不会错过的。 从那次电脑发出“滴滴滴”的提示声来看,梁宣肯定是设置了提示程序,控制变量大概就是陈染的特定活动,自己的身体状态之类的。 姬扬没有办法自己去探查陈染的神秘密室和可疑行径,但是梁宣完全是有自由有行动力的。 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而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哎,姬扬头一次懊恼自己和梁宣相处的时间还是不够长,若是是24小时*7,全年无休的状态,那么自己肯定可以掌握更多的情报! 对于自己的复杂心路历程别人自然无从感知,姬扬只好更加勤奋地追随梁宣,每日早上都要亲自送到自己的最远活动距离处,晚上若是看见梁宣的车子驶近,那也要跑到门口迎接才行。 姬扬不禁想起自己年幼时候养过的一只大金毛,他也是像自己这么乖的!呸呸呸,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边姬扬还没等到结果,却在朝送晚迎的过程中发现了身体的异样! 原来自己的活动半径正在不断扩大,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姬扬发现自己就要摸到对面房子的篱笆院墙了;还有,身体对于光线变的愈发敏感,早上还好,若是夏日骄阳的中午十分,姬扬觉得自己的视线里全是白晃晃的一片,身上的灼烧感也变得难以忍受,只能匆匆忙忙躲回到屋子中去。 姬扬抬起手臂,正面反面看了几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姬扬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愈发白皙起来,隐隐还带上了一种透明感。 这,姬扬心里升腾起隐隐的不安。 姬扬晚上还在研究自己的皮肤状态的时候,梁宣接到了医生的电话。姬扬连忙放下胳膊,凑到电话边上去听。 “的确数据体现出有一个短暂的异常……” “在姬扬小姐的血液中检测到一些奇怪的成分……” 姬扬影影绰绰听到上面这样的话,心中骇浪惊起,想要凑得更近听得更清楚的时候,梁宣出声:“电话里说不清,你带上报告,我们当面说。” 第十九章 “请一定要约在家里啊!”听到梁宣的话,姬扬心里凉了半截,万一这个”当面说”并不当着自己的面,那么这几天好不容易的得来的进展岂不是又要看不见了? 正在姬扬担心之际,梁宣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看样子是上次梁宣提到的第三方独立检测机构同样给出了结果,梁宣同样安排了商谈的时间。 大概是检测结果不同寻常,出乎林医生的意料,电话结束不久,姬扬就听到了敲门声,是徐谦接了林医生急急忙忙就过来了。 “在姬扬小姐的脑部活动监测仪器上,我看到有一个短暂的活跃时段,和这几年的其他时间比较来说,几乎接近正常人的活跃度。” 林医生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监测报告说道,姬扬连忙跟着梁宣,同样把目光聚焦到医生手指指向的地方。 尽管是一个外行,姬扬也能够明显从纸上的折线图上看出一个明显的峰状活动区域,明显高于根据自己平时脑部活动状态划出的平均水平线。 “于此同时,姬扬小姐的心跳,血压等生命体征指标也有了相对应的变化,而且时间段正好能够和你认为的姬扬小姐手部活动的时点对上。”医生指着另外几份报告进一步补充。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她有明显的好转?”梁宣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问道。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不被发现的姬扬,都投向了林医生。 似是感受到这种目光的实质性压力,医生咳嗽了一声才再次开口说:”按照理论来说,如果这种变化持续性出现,那我们从医学角度判断的话,答案是肯定的。” 那到底是不是肯定的啊?姬扬听出林医生给了这个”肯定”太多的限制性定语。 梁宣和徐谦同样听出医生的未尽之意,两人都不说话,眼神示意他继续讲。 “但奇怪的是,这短暂的活跃之后,姬扬小姐的脑部活动重新稳定在低位状态。” “而且这个低位是接近于边缘值的,换句话说,如果姬扬小姐的监测数值再稍微低一些的话,我们从医学理论上是将其归入脑死亡状态的。” 看来自己真的是离魂无误,只要现在的自己回到身体,就会在医学上表现出良好的生命状态,那么上次的回归是上天纠正错误的开始,还是说只不过又是一个新的差错?姬扬暗自心中忖度。 “那原因呢?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只是短暂的一次性出现?”梁宣问道。 “这,我检查了护工的护理记录和姬扬小姐的日常用药情况,以及最近几次的例行检查结果,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变化。”医生的回答其实意思很明显,就是他也不知道。 “那你电话中说的监测到姬扬血液中的奇怪成分是什么意思?这些成分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和她这次短暂的好转有关?”梁宣一口气提出了好几问。 对对对,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很遗憾,现在来说我也不知道这些成分到底是什么,而且它们含量极低,如果按照常规检查的话本应该是被忽略而不是出现在报告中的。” “什么意思?” “简单讲就是我大大降低了成分监测的下限标准,把更多的极微量成分也纳入了监测范围之内,姬扬小姐都用药情况都能够在她的血液中得到对应的体现,但是这种物质——“医生指着成分表下方的被标记为”x物质”和”y物质”的两行,接着说道:”并没有任何对应,而且根据我所在医院现有的成分表,不能解释它究竟是什么。” 医生解释的话说完,整个书房一时间一片静默,这样的结果,似乎是都没有预料的到的。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姬扬的莫名昏迷和短暂好转都可能是和这些不知名的物质有关。”梁宣冷冷开口,大概是有了什么猜测,刚刚的期待已经被压抑了起来。 林医生心下大惊,自己只想到:最近的变化可能和xy物质有关,并没有深想若是这两种物质自一开始就神秘存在的话,那又该怎么解释?背后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 “现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你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起,而且我还需要你对姬扬之前保存的全部血样进行最详尽的再次监测,结果直接给我,我会给你联系和安排独立完备的实验室,需要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保密。”梁宣想了想,进一步补充:”这次的报告也不要给陈染,你重新出一份普通标准的常规报告给他。” 林医生这几年一直参与到姬扬的治疗当中,对于背后的故事也了解的比别人多些,包括姬扬的身世,生平,和监护人陈染的情深意重都有所耳闻和眼见,但现在的结果暗示了这背后可能有更多的故事。 林医生并非人事不通的小年轻了,知道其中的利害,点头答应下来。 医生离开之后,书房里自然只剩下徐谦和梁宣二人。 “你怎么看?”梁宣率先出声,打破满室的沉寂。 徐谦深受前辈教导,敏于行慎于言,对于姬扬相关的事情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但是现在老大点名让他谈看法,徐谦心思转了几圈,决定按照心中所想据实来谈,至于有没有参考价值,那是梁宣该考虑的问题。 “我觉得姬扬小姐体内的不明物质应该是别人故意投放,否则按照姬家的财力和人力,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药石无效,只有有人故意为之并努力使姬扬小姐长期处于这种状态才解释得通。” 显然,徐谦认为从三年前开始,这就是一个阴谋。 “那你认为谁是幕后黑手?”梁宣并不表态,接着发问。 “按照一般性原则推断,这种情况下谁获利最大谁就有最大的嫌疑。”至于究竟是谁获得了最大的利益,徐谦没有只说,可是在场的三人,谁又不知呢。 看着自己最坏的猜测借由别人的口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姬扬还是受到了巨大的触动,就好像重锤猛然敲下,心神俱颤。 “那就去证实你的想法吧,要快。” 梁宣依旧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摆摆手示意徐谦可以离开了。 好了,现在整间书房只剩下梁宣一个人了。 梁宣站在姬扬的自画像前,看着十八岁的姬扬笑得一派天真,而身后的监控屏幕中的她苍白孱弱,双目紧闭。 梁宣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姬扬知道,他失望了。 也对,满心以为会有一个好的转折,却不料是更大阴谋的序曲,姬扬自己也失望极了,还有深深的无力感与挫败感。 整个晚上梁宣不发一言,房间里全是沉默的气息,像是终于受不了这种安静,梁宣转身去了一间卧室改造成的简易健身房。 梁宣从角落里找出拳套,然后径直走向中间挂着的沙袋。 这是姬扬第一次看梁宣打拳,整个人都要被吓住了,那种快而狠的拳路,击打的可怕力度,还有那近乎狰狞的表情,让姬扬见识了一个和这段时间朝夕相对的梁宣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姬扬不敢靠得太近,光是想想那拳若是打在人身得效果,姬扬就觉得胆寒。 汗水湿透梁宣身上的白色背心,身下的运动短裤都湿了一片,整个身形被一览无余地勾勒出来,姬扬开始觉得尴尬起来。 你先练着,我,我出去休息了。姬扬弱弱地打个招呼,钻出了门外。 第二十章 徐谦不愧是梁宣的得力干将,感觉没有过太久,姬扬就得到了最新的进展。 “我调查了能够接近姬扬小姐的全部人员,尤其是她的护工和保姆,在对那个姓宋的护工的账务调查中,我们很快发现了她的男朋友账户有大笔不明来源的资金入账。” 那个笑起来一脸幸福的护工吗?姬扬想起上次偷看她打电话的情景,那种对于鲜活生命和烟火气息满满的生活的嫉妒情绪至今还很清晰。 “然后通过对于资金来往账户的追踪,我们发现了一个原姓女子的海外资金账户,对于这个人我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于是继续上溯,发现在过去的几年中,有一个国内的账户定期向其汇入数额不小的美金。” “而这个账户属于——“ 姬扬听着徐谦的描述,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接近真相,而姬扬有种预感,这个所谓的真相貌似并不怎么美妙。 “——姬氏控制的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徐谦抽丝剥茧般的描述,果然给了姬扬有力一击。 姬氏控制的公司账户,披着进口贸易的外衣向海外不明账户,或者说是虚拟账户汇入大量资金,而兜兜转转之后这些资金又有一些转到了能够接近自己的护工身上。 至于现在的姬氏是谁控制的,徐谦不用讲,姬扬也是知道的。 姬扬想起曾经有长辈向自己描述为什么要慎重对待婚姻关系,尤其是在她们这种人家——你以为婚姻如果是两个相爱的人一起生活那也未免太简单了,你要知道你的丈夫会在社会上代表你,那可比限量的包包还有说服力,他还有最直接的权利去签署那些财产相关,生命相关的文件,想想你变卖财产以救家难,生病的时候,难产的时候,他会怎么做?你是否真的放心把后背甚至把生命交给他来决定,而且我们这种人家,财富累世堆集,直接影响数以万计人的生计,你又是否能够以全族相托又毫不犹豫? 姬扬以为自己找到了这样的人,可是事实竟是这般残酷。 陈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耳畔,徐谦还在说着”因为姬扬小姐体内的奇怪成分依旧未能查明,所以尽管现在所有的信息都指向她,但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就是护工所为,而且也未能查到她从何处获得药物,又是何时下药。” “让姬扬长期保持昏迷状态,很多现有的药物就可以实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药物成分不明的状况?你去查查那些药物实验室的情况,尤其是和姬家有关的那些,看看是不是有人私下研制未登记的药物。” “对于姬扬身边的所有人都保持最严密的监控,这些人的直接关系人也要布置控制措施,任何的疑点都不要放过。” 梁宣听完徐谦的汇报,眉头一直皱得很紧。 而姬扬情绪低落的很,就像全身的力气都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猜测被证实而被抽走,整个”人”头一次产生了站不住的感觉。 姬扬往后退,想要找个墙角靠一下,奇怪的是原本只有忍住心中不适有意为之的时候才能实现穿墙,可是此刻姬扬明显感觉到墙壁对自己的支撑力和阻力变小了很多,仿佛随时都可以透墙而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姬扬低头检视着自己的身体,难道是那次短暂归魂的后遗症? “另外,我让你追查姬武烈的下落,有眉目了吗?”这是姬扬再一次亲耳听见梁宣提及自己的父亲。 “几乎所有和姬家有关的人都认为姬武烈陪同或者说和姬扬小姐一起在瑞士接受休养,据传自去年开始姬老爷子身体就不太好,鲜少见客,所有的事务都交给自己的女婿打理。” “那你查到了吗?” “查到了姬武烈和姬扬小姐年初包机前往瑞士伯尔尼的航班信息,之后也的确没有任何两人相关的航程,姬扬小姐我们知道是肯定没有登上那架飞机,但没有证据来表明姬武烈是去了还是没去瑞士” “那就接着找,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上天还是入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梁宣一锤定音。 本来已经蜷缩在角落,脑袋埋在膝间的姬扬听到他们如此谈论起自己父亲的生死,抬起头来,”我的父亲一定还活着!” 如果,如果我连父亲都失去,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是仲夏时节,白日达到一年中最长的季节,可是姬扬觉得每个夜晚都是如此漫长,如同身处永夜,何日才能得到真正的光明。 姬扬再一次回忆起和陈染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难道那些温存的甜蜜的美好都是假的,都是建在阴谋的基石上? 如果都是假的,都是阴谋,那么这个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姬扬想不通,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搭建好的戏台,那又该如何解释明明是自己主动追求的陈染呢? 或许姬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在她的心里还是不愿相信的,不愿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事件是人力所为,是自己爱着的人精心谋划的结果。 然而事态的进展总是出乎意料,就在姬扬觉得眼下的事情就已经足够难以消化的时候,林医生竟然主动登门拜访,带来了令姬扬愈发不敢相信的猜想。 “本来我是不会来的,但如果不说出来,心里又总是不安。”高瘦斯文,总是戴一副黑框眼镜的林医生如此开场。 姬扬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的心境,本以为是被人威逼利诱做下了有违医德的事情,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却又觉得这或许真的是在救人。 “是关于姬扬体内的那两种不明药物成分吗?”梁宣问道。 “或许不应该称之为药物,至少不是现代西方医学认为的药物。”医生缓缓说道。 不是药?那是什么? “五年前,我曾经在加勒比海地区做过一年的无国界医生,也接触过不明原因昏迷的病例,因为姬扬小姐和那个病例的生活背景,用药情况,存活时间都完全不同,之前我并未将二者联系起来过。”说到这里,医生看了一眼梁宣,后者脊背挺得如同钢板,姬扬知道这是他和自己一样紧张的 表现。 “但是因为那是我头一次遇到毫无头绪的病例,所以将病人的血样一直留存至今,前几天我突发想法将这份陈年血样进行了新标准的化验——同样具有xy物质,和姬扬小姐血液中的成分完全一致。” “而这名男性病例当初在加勒比地区有个传言,他并非死于疾病,而是——巫蛊之术,当地的人也劝我们不要多管,这不是医生能解决的。” 听林医生说到这里,姬扬觉得虽然震惊,但并不是没有一点准备,毕竟自己以这种非人的形存在了许久,巫蛊离魂之说反而更能让自己接受。 然而,梁宣明显是大吃一惊。 “加勒比地区?巫蛊之术?” 第二十一章 “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当时现代医学药物和技术在那个海地男人身上,的确没有丝毫的用处。他的妻子请来了当地的大巫,只是看了一眼,就摇摇头,说了几句话,那个妻子就大哭起来。” “后来翻译告诉我,那个大巫说的大概意思是太晚了,已经不能还魂,活不到明天。后来,那个男人就死在了当天的半夜时分。” 姬扬非常清楚自己从未去过什么加勒比地区,也不认识任何那里的人。但是,姬扬对于盛行于加勒比地区的巫毒教有一点点皮毛的了解,但也只是仅限于书本、影视方面的浅显了解。 巫毒是“”一词的音译,它在芳语中原本是”精灵”的意思,姬扬依稀记得这是一种起源于西非,糅杂着祖先崇拜、万物有灵论和通灵术的原始宗教,随着贩卖黑奴而在加勒比海地区,南美洲,还有美国的南部的路易斯安那舟盛行。 时至今日,巫毒教也是一种非常具有影响力的非洲宗教,而海地这个曾经的法属殖民地国家而今的黑人共和国更是以巫毒教而被广泛知晓。 曾经有人这样描述海地,如果你问一个当地人的宗教信仰,80%的海地人会说是天主教,但是100%的海地人追随巫毒教来生活。 “回国后我也做了一点相关的调查,第一次知道原来准确讲应该是叫巫毒教,也看到了很多关于巫毒教的诡异的夺魂还魂得描述,但因为和我毕生所学冲突实在太大,也就逐渐释怀,敬而远之。” “所以你认为姬扬是被人用巫术夺魂,而且极大的可能还是这种源自非洲的外来巫毒?”梁宣总结道。 医生点点头,尽管这很难承认和相信,对一个医生来说尤其难。 梁宣沉默片刻,接着问道:”假设真的被夺魂,那你认为姬扬的魂魄现在又在何处?为什么离魂之人又能够活这么久呢?” “这真的不是我所知道的,很抱歉。”林医生摇摇头,说道。 我在这儿啊!姬扬忍不住大喊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林医生的此番带来的消息,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原本很多不能解释的事情似乎也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尽管有了全新的方向,但这实在是超出了一般人的认知,梁宣和医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结束话题,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医生知道眼前这个面容严肃的男人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林医生起身告辞,梁宣点点头,在他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说:”谢谢你。”用最郑重其事的语气。 医生没有回头,脚步微不可见的停顿半秒,然后就离开了。 梁宣揉揉一直紧皱而僵硬的眉头,想到这背后的种种可能,眉头便没有办法有丝毫的舒缓。 梁宣拿起桌上的手机,却不是打给徐谦,这让姬扬有些意外,难道不是又到了男人运筹帷幄,徐谦鞍前马后的时候了么? 电话等了挺久才被人接起来,姬扬凑近听筒,想要知道电话那头究竟是个什么人。 “哟,难得你会给我打电话,刚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起来像是故交旧友,一开口便是调侃的语气,只是男人的嗓门略大,普通话也挺生硬,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梁宣一向冷硬的面庞浮现出些微的笑意,说道:”的确是有事情找你帮忙。” “我就知道!”电话那头的男人怪声大叫。 “我知道你认识不少能通灵会巫术的奇人异士,想知道你有没有朋友对巫毒教有研究?” “黑人的那个巫毒教?”电话那头的男人有些诧异,”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你不是一向对这些没有兴趣的吗?” 梁宣略一犹豫,最终并没有说出原因,只是说道:”我遇到了一点事情,需要一个这样领域的人。” “我帮你找找,不过我的朋友大多要么精通佛法,要么是擅长降头术蛊术,就算是道家宗师我也认识一两个,但巫毒教因为离得太远,还真的不太多见。” “反正你先找个这领域你认识的最厉害的人来,其他的我再慢慢想办法。” 对于像梁宣、姬扬这样的外行人来说,这种灵魂鬼神之事是一个全新而陌生的领域,尽管在那个领域也有着不同的宗派,但总好过自己这样一无所知的人。 “好,我还最近还真是认识了一个国师级的大巫,你什么时候要用人?”姬扬在旁边听到对方如此就答应找人,都不仔细问问究竟是所为何事,看来和梁宣真的关系匪浅,大概是属于梁宣说一句”我要去杀人”,二话不说就递刀子的那种。 “越快越好。” “我去试试看吧。” 梁宣点点头,说完一句”我等你消息”就要挂电话,对方不干了。 “就算你不关心我好不好,总得给个机会让我打听一下你吧!怎么,按你们中国的老话,你还还挂在那棵树上吗?别那么想不开,都多少年了——” “行了,你不好我自然会知道,赶紧去请人吧。” 梁宣根本不给对方寒暄家常的机会,”啪”得摁掉了手机。 事情到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姬扬只好安慰自己说:好在貌似已经摸对了方向,很快还要有专业级选手入场,一队人总好过自己一个人。 姬扬和梁宣一样都很期待那个传说中的国师级通灵捉鬼降妖除魔的人物能够早点到来,原先看不到希望的时候虽然也是难熬,但不像现在这样抓心挠肺般难受。 姬扬这段时间觉得自己对于阳光愈发敏感,尽管活动半径又扩大了不少,但白日里都不敢出门,只能情绪恹恹地躲在房间里。 梁宣倒是看起来依旧忙碌,还抽空飞到国外出了趟差,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姬扬深刻意识到了梁宣对于自己的重要性,那简直就是眼睛耳朵嘴巴一样的存在,少了梁宣,姬扬几乎完全接收不到和自己相关的有用信息,最多只能透过监控屏幕窥伺一下对面的自己。 所以,当梁宣提着行李袋,半夜时分风尘仆仆推门进来的时候,姬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若不是办不到,姬扬觉得自己肯定会冲上去给男人拿拖鞋。 姬扬不用看也知道,外出归来的男人肯定会先上书房看自己,然后洗澡换衣吃东西,看得久了姬扬对这些毫无兴趣,无聊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希望男人能带回一些新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姬扬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钟了,这个时间还有人造访,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姬扬担心地看向楼上,大概因为在洗澡,梁宣好像并没有听到门铃声。 门铃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得到回应,外面的人开始耐心地按照“咚咚咚”敲三下然后停顿再敲的节奏敲门起来。 正在姬扬准备穿门而过去会会这名半夜访客的时候,梁宣只裹着一条浴巾的身躯出现在眼帘。 真是!有腹肌了不起啊! 梁宣显然也对这个时点造访的“客人”感到意外,在开门之前,从玄关处的抽屉里掏出一把乌黑黑的枪来,看得姬扬愈发紧张起来。 梁宣先是猫眼看了一眼,将握枪的右手掩在身后,打开了房门。 看到来客,姬扬更加意外了,这么小的年纪? 门外站着的男人,准确地说是个大男孩,看上去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皮肤稍黑,穿一件白色的长袍,脚边放着一个暗绿色的行李袋。 男孩见到房门打开,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还有一颗调皮的虎牙,更显得年纪小了起来。 “你找谁?”梁宣问道。 “请问梁宣,梁先生在吗?”男孩并不被梁宣冷硬的语气和压制性的气场吓到,依旧笑嘻嘻的模样。 第二十二章 “你是谁?”梁宣并没有见来者年纪小就放松警惕,绷着脸继续盘问。 “你可以叫我苏黎,是拉波让我来这里找你的。”男孩继续解释。 难道这就是捉妖除魔的那个国师级人物?姬扬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年纪也太小了吧?难道是和天山童姥一样驻颜有术,实际上已经年逾百岁? 姬扬自己想想也觉得可笑,又不是一朝诡谲事事诡异,总不能天下的怪事都让自己碰上吧。 梁宣也有些意外,惊讶问道:”你就是拉波推荐的那个国师?” “国师是我师傅啦,可是他近来都不怎么出山了,正好我在西南游历,他就让我过来看看咯。”男孩不好意思地揉揉脑袋说道。 梁宣收起手中的枪,随意塞回玄关壁柜的抽屉,毫不避讳,然后一侧身,让男孩进门来。 “你先在客厅等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男孩闻言坐在沙发上,见男人转身上楼后,嘴里嘟囔了一句:“竟然还是熟人,真是依旧讨厌的样子,早知道不来了。” 姬扬本来偷偷站在男孩身前打量他,听到这含糊不清的嘟囔,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刚刚两人见面的样子明明都是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啊? 正在姬扬脑补了半天不得其解的时候,梁宣换好了家居常服重新出现在楼梯口处。 “你跟我上来。”大概梁宣已经跟那个叫拉波的朋友核实了这个男孩的身份,便将人带进了书房。 “请你来就是为了她。”梁宣指着监控屏幕中的姬扬说道。 叫苏黎的男孩顺着男人的手指望去,脸色猛然一变,脱口而出:“阿诺姐姐!” 站在他们身侧的姬扬这下完全是蒙了,认错人? 梁宣反应更大,出手如电,掐住了男孩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认识她?” 黎被梁宣掐住要害,发声都困难:”你,你松开!我是缅国人,九年前曼德勒生活过!” 对于这个解释,姬扬听不懂,但是显然对梁宣是很有说服力,后者松开手,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那时候我也住在曼德勒山下的多依村,离你家不算很远,见过阿诺姐姐。” “你那时候几岁?” “不到十岁。” 缅国?曼德勒?多依村?姬扬并不记得自己去过这些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梁宣似乎对这段往事颇为忌讳,并不多谈,接着说:“既然认识就更好了,你看出什么了?” 苏黎往前靠近屏幕,仔细打量着画面中的姬扬,“她这个状态多久了?” “三年。” “三年?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想办法!阿诺姐姐现在人在哪里?我必须亲眼见到才能确定。” 梁宣没有立刻回答,苏黎也发现了这见面的情景貌似不对,“你在监视她?阿诺姐姐没有在你身边?你竟然没有和她在一起!”反应过来的苏黎好像更被真相所震惊。 梁宣依旧没有回答苏黎的质疑,只是说:“我会带你去见她,还有,不许叫她阿诺姐姐,她现在叫姬扬。” 梁宣瞪着男孩,在姬扬看来完全是凭借身高和年纪的优势施加压力,直到男孩点头同意,才收回目光,接着说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判断了。” 男孩轻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但从画面上看,她应该是离魂无误,但是具体是那种情况,主动还是被动,无意还是故意,采用的是那种手法,属于哪门哪派都得见到本人才好下判断。” “那——那她的魂魄现在——?” 梁宣的声音带着涩意,似乎这个问题的提出费了很大的气力,最终也没有完整问出。 不过苏黎显然明白梁宣的意思,说道:“这可不好说,有可能还在也有可能早就不在,毕竟三年过去了。” 这不跟没说一样嘛!而且,我明明在的好不好!姬扬有点儿开始怀疑这个叫苏黎的男孩的专业素质是不是真正过关了,难道真像老话说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梁宣闻言,脸色有一瞬间像是失去血色般,放在大腿上的手掌微微颤抖,难道真的可能来不及? 不不不,肯定不会的! 苏黎似乎很满意自己所说的话带来的效果,听到梁宣说:“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带你去见她,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你真的能让姬扬醒过来,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 “知道了。”苏黎点点头,似乎对于自己能够从梁宣这里得到什么并不太关心。 “等等,你这间书房好像不太对劲。”苏黎环视整间屋子,目光扫过一切陈列摆设,就连桌面上的一块镇纸也不放过。 忽然,姬扬发现男孩将目光聚焦在梁宣座椅身后挂着的画像上,就是自己待了差不多三年的那幅 “奇怪!”男孩上前几步,伸出手指轻碰画框的边缘,似是对这画框的材质很感兴趣。 梁宣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苏黎的举动,姬扬紧跟在男孩身后,更是眼睛不带眨一下的。 到底哪里奇怪?你倒是说啊! “明明是镇魂辟邪的黎金石,为什么会有生魂的气息?”苏黎喃喃自语。 姬扬离得极近,很清楚地听到了什么,心里大惊,这大概是自己三年来最接近于被发现的一次。 姬扬忍不住试探性地将手伸到男孩面前,挥了挥手,嘴巴正好靠近苏黎的耳边道:你能看见我吗?你能感受到吗? 忽然,姬扬见那苏黎猛然扭头,正是自己所在的放向,目光不远不近,正好停在刚刚姬扬站着的位置。 “哼,不光是这画有问题,这屋子里也不太干净!” “怎么回事?”梁宣皱眉问道。 “没事,只是有点不太干净的东西而已。” 男孩说完长舒一口气,像是放松下来,接着说道:“我饿了。”然后用颇为无辜的目光看着梁宣。 梁宣在这次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说:“我去叫个外卖,书房对面的卧室给你睡,你自己收拾东西,缺什么我会让人送来。” 苏黎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然而,在梁宣出了书房后不久,苏黎就重新站在监控器前,看着画面上的姬扬,坚定地说:“放心吧,阿诺姐姐,我一定可以把你找回来的,我发誓。” 其实,刚刚的苏黎关于姬扬魂魄的确是没有完全说实话,魂魄现在何处的确无法确定,但是肯定还在的,不然姬扬的身体也不可能维持三年,只是男孩是个爱记仇的家伙,想起梁宣的态度,还有失魂的阿诺姐姐,自然不愿意他好过。 梁宣站在门外不过是停顿了半分钟而已,就听到了屋里男孩的话,真是不知道该感谢介绍他来的拉波,还是马上就飞去泰国找他算账。 而姬扬,听到苏黎的话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上一秒还被划入“不干净”的范围,下一刻就立誓要替自己找回魂魄。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倒是先把我认出来啊!或者解释解释这个“阿诺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啊!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黎的那句“阿诺姐姐”勾起了往日的回忆,梁宣突然又想起第一次和姬扬见面的情景,明明以为自己就快要忘记了的。 “你别跟着我!”梁宣扭头看见那个浑身湿漉漉的姑娘还是跟着自己,心里升起不耐烦,凶巴巴地吼道。 一身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像是被吓到,嘴唇动了几下,但最终没发出任何声音。 “说了别跟着我,你自己回家去!”梁宣又往前快步走了一段,但是那姑娘一路小跑还是跟着自己,心里不禁暗自责怪自己“早知道刚刚就不该多管闲事!” “你听不懂人话吗?”梁宣终于彻底停下来,转身看着紧跟着自己的女孩。 缅国的阳光灿烂极了,梁宣一米九的身高在阳光下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足以把女孩笼罩在这阴影之下。 “我听得懂你说话,别人,别人的都听不懂。”女孩抬起头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男人,硬着头皮说道。 “你是中国人?你不会缅语?”梁宣挑眉,有些惊讶。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说:“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家人呢?朋友呢?去找他们,总之不许再跟着我!”梁宣不是多管闲事的那种人,今天若不是正巧碰上这女孩被一群当地人围着,还有几个青年对她拉拉扯扯,而女孩明显不认识他们,嘴里一个劲喊着“不要不要,放开我!”,而那说中文的声音让自己莫名想起了去世的母亲,鬼使神差般将女孩救了出来。 这一救,却不料是牛皮糖粘身,这女孩一路跟着自己,根本不听说。 “我不记得了。”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什么也不记得。 “那你叫什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住在哪里?有什么可以联系的人没有?”梁宣不耐烦地问道。 听到这连串的问题,女孩脸上的表情愈发困惑,脑袋空空如也,一片空白的滋味很是难受和奇怪。 “我不知道,都不知道。”女孩抬着头,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梁宣。 “那你就待在这儿吧!”梁宣被女孩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搞得异常火大,明明看起来不是白痴的样子,她这是在耍自己吗! 梁宣说完这话,根本不看女孩的反应,转身就走,几步之后便迈开长腿跑了起来,显然是要将这姑娘甩掉。 女孩见状连忙也跟着跑了起来,只可惜跟人家比,腿就短上一大截,不过片刻功夫就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很快连个影儿都看不见了。 已经追不上男人的女孩只好沿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慢慢前行,小路两旁是翠色的山林,很长一段都看不见一栋房子,而这些景象都是全然陌生。 天渐渐黑下来,女孩觉得自己身体上又累又饿,心里还有巨大的恐惧和不安,仿佛这林子里随时都会跳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小妹妹,你去哪儿?”身后跟着自己已经有一段路的两个男人终于超过自己,拦住了去路,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女孩此刻心里的恐惧愈发膨胀起来,但下意识不敢流露出来,只好硬撑着板起脸来,并不搭理那两个男人。 “天都黑了,小妹妹这么漂亮一个人走路很不安全啊,哥哥送你啊!”男人说着和同伴笑了起来。 女孩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知道对方看起来就不是好人,往右面走了几步,准备绕开这两个奇怪的人。 两个男人见女孩不说话,“大哥,是个哑巴!” “哑巴就更好了,还不会乱叫!”说着便伸手扯住女孩的胳膊,想要把她往路边的树林里带。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女孩拼命挣扎起来,嘴里也大喊“救命!救命!”,只可惜这条小路经过的人并不太多,两个男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手上的钳制愈发用力起来。 “大哥,还是个华人呢!” “让她叫,就算有人听见也不会来救她的!哈哈哈!”说着还放肆地大笑起来,一脸猥琐的得意模样。 “是吗?”忽然一道好听的男声响起,女孩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刚刚抛下自己的那个男人,一直绷着的眼泪不知道为何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男人听到女孩的哭声,眉头愈发皱起,抬腿就往拽住女孩胳膊的那个男人肚子踹去,一下子将他踹倒在地。 女孩趁机挣脱那两人的控制,躲到了男人的身后。 “你去那边等着!”梁宣指指路边的一处灌木丛说。 女孩擦擦眼泪,克制住哭意,听话地跑过去。 “少多管闲事!大不了让你一起!”对面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还把随身带着的刀子掏了出来,仗着人多,并不肯放弃这眼看就要到手的鸭子。 “不必了!”梁宣不肯多与他们废话,伸手捉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反手一压,卸掉了那人手上的匕首,紧接着朝着下巴就是一拳,牙齿便飞出两颗。 另一个男人见同伙被压住,抓起地上的刀子就想从身后袭击,而梁宣好像背后同样长着眼睛,推开身前男人的同时一个侧后踢,便干脆利落地将人踹到在地,上前补了几脚之后,两个劫色的男人终于认清形式,开始跪着大声求饶起来。 梁宣同这种败类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捡起地上的刀子,不等对面两个人反应过来,就见为首的那个男人手掌被匕首穿透钉在了地上,随之捂住手掌大叫起来,而另一个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浑身哆嗦起来。 “还不快滚!”梁宣脸上沾了几滴刚刚溅起血滴,可怕得如同地府凶神,伸手一指对面得密林,大声斥道。两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往林子里跑去。 等梁宣料理完这一切回到女孩身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梁宣见女孩还呆呆地站在那灌木丛旁,不耐烦地回头说:“走吧,不是要跟着吗,你还在等什么!” 女孩闻言赶紧快步跟上,生怕对方再次将自己抛下。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久到女孩觉得自己怕是坚持不下去却又不敢多问一句,终于才停在一栋小小的二层竹楼面前。 “这是我家,你先在这儿住下,明天带你去找家人。”梁宣在得知女孩忘记一切,醒来是在河滩,糊里糊涂走了一段路就被人围上了之后,猜测她是过来旅游而出事的中国游客,想着明天去打听一下出事的旅行团或者附近警局的报失情况,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女孩的家人或者朋友。 女孩点头,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小小的竹楼。篱笆圈起一片院子,里面种着几样蔬菜,深灰色的竹楼屋顶尖尖,上面还长着些深色的苔藓,而一层是空空的竹架,并没有房间,全部的屋子就是二层了。 大概是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窗户处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欢快地大喊着:”哥哥!”,然后“咚咚咚”跑下楼来。 很快,一个小小的大概只有七八岁的男孩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看到回来的不光是自家哥哥,还有个不认识的漂亮姐姐,小脸一红,害羞得往梁宣腿边蹭去,小声地问:“她是谁?” “你带她上去,自己问去吧!”梁宣心里一边懊恼着今天自己招惹的麻烦事,一边想着晚饭该吃点儿什么,家里到底还有没有东西可吃,懒得敷衍这一大一小,挥手让他们上楼。 小男孩红着脸走到女孩面前,小声说道:“我叫梁言,姐姐,你要跟我上去吗?” 女孩点头,主动牵起这个明显比他哥哥可爱太多的男孩的小手,随着他往二楼走去。 梁宣生火煮饭,将家里剩下的一点糯米和糙米全部倒进锅子里,应该勉强够三个人吃。 “哥哥,哥哥!”正热得满头汗水的时候,自家弟弟跑到身边,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姐姐,姐姐说她没有名字哎!好可怜!你给她起一个好不好?” 梁宣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自己弟弟说话,一边打开锅盖看看饭煮得怎样了,随口说道:“就叫阿糯好了。”锅里的糯米饭煮得挺好,算是近期最成功的一次了。 “我知道!是‘诺言’的‘诺’对不对?哥哥教过我的!” 梁宣点点头,于是他弟便兴高采烈地往里屋跑去:“阿诺姐姐!你有名字啦!” 门铃声响起,打断了梁宣的回忆,而身后二层的栏杆处也出现了苏黎的身影:“你怎么不开门?” 第二十四章 姬扬被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搞得愈发懵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是单纯地在墙上挂了三年,而是穿越到某个平行世界,遇见了平行的自己,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明明不认识却莫名交集的人。 姬扬坐在餐桌上,看着两个男人一起吃着外卖,这景象也是诡异。 “阿诺,不,姬扬小姐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呢?你的弟弟呢?”大概还是年纪小禁不住心底的好奇,苏黎问道。 “不如你把她唤醒后自己问她?”梁宣停顿一下,接着说道:“吃饱了就把垃圾收拾了,然后睡觉。”说完直接起身往楼上走去。 “喂!”被男人敷衍的苏黎撇撇嘴,认命地将桌上的一次性餐盘碗筷还有包装袋收进垃圾桶,然后拎起放在沙发边的墨绿色行李袋,往梁宣给自己安排的房间走去。 姬扬从自己过于发散的思维中回过神的时候,苏黎和梁宣都各自回到了房间。苏黎作为专业人士,姬扬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总要亲眼观察一下才行,于是直接选择了苏黎入住的客房,准备穿门而进。 咦——怎么回事? 姬扬换了一个角度重新来过,还是失败,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阻力将自己隔绝在外,此刻的姬扬竟然没有办法进到苏黎的房间。 难道是穿墙功夫失效了? 姬扬赶紧跑到梁宣的门口进行对照测试,轻而易举地进去了不说,姬扬又飞快地退出门外,男人在换衣服!真是瞎眼! 姬扬不死心地对着房门和墙壁重新试过,依旧不行,直到屋里传出苏黎不耐烦的声音:“别撞了!去隔壁玩儿去!” 姬扬被吓得立在原地,手脚半天都维持着诡异的动作。 他他他,听得见还是看得见? 姬扬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敲起房门。“扣扣扣”的敲门声在深夜十分异常清晰,可姬扬早已验证过无数次,这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可以听见。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姬扬接着敲,还是没反应,不死心的姬扬加快了敲门的节奏和力度。 终于—— “敲什么敲,不是说了让你去隔壁嘛!若不是闻出你身上没有恶灵的气息,早就收你了!” 门里终于有了回应,却让姬扬火气一下子起来:你鼻子这么好使,怎么闻不出我是谁啊!还恶灵,恶灵你妹! 姬扬还要再敲,房门忽然打开,姬扬并没有像一般人类遇到这种情况会有的那种往里摔的惯性,反而像是被什么弹了一下,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姬扬抬头一看,门梁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镜子,红色丝绦系着,下垂门下一掌距离,黄铜质地,八卦形制,颇有些年头的样子。 而镜子下面立着的少年,正满脸不耐。 姬扬的心思还全部被那面镜子吸引着,因为镜子中间有一块区域打磨得光滑平整,正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满脸惊奇得表情。 你看!你看!你快看!姬扬指着镜子大叫起来,可是苏黎好像还是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姬扬想要伸手去摇男孩的臂膀,却发现苏黎如同自带结界,根本不容近身。 姬扬急得要命,忽然反应过来刚刚他是可以听见自己的敲门声的,于是又赶紧拼命敲起门来。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有什么冤屈我可管不了,再不让我睡觉我可要不客气啦!”苏黎说完,就要关门。 眼看又要与良机失之交臂,姬扬脑中灵光一现,看着镜子的眼睛像是要放出光来,顾不上会不会有志怪小说里写的魂飞魄散之虞,姬扬踮起脚尖,努力去碰挂着的镜子。 太好了!在姬扬的碰触下,镜子果真微微晃动了一下,可是幅度过于细微,苏黎根本没注意到。 姬扬心下恼怒,尽管手指接触的地方如同烈火灼烧,但还是赶紧蹦起来去碰,终于让镜子晃动了起来。 “咦?”苏黎也发现了这一异样之处,停下了关门的动作,抬头打量起头顶的镜子。 姬扬停下手中的动作,摆出看镜头的姿势,希望苏黎能够看到自己。 “你是,你是阿诺姐姐?”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慢慢的不可置信。 姬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们口中的阿诺,但此刻只要有人能够看见自己的话,就算是宠物的形态,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姬扬赶紧敲了一下门,示意自己听到了或者说是承认了。 苏黎既惊又喜,声音微颤:“真的是你吗?听得到的话到我右手边来。” 姬扬赶紧依令而动,站到了苏黎的右手边。只见苏黎摘下镜子,摆出一个标准手机自拍的姿势,姬扬见状连忙把脑袋往前凑趣,再也顾不上什么靠前显脸大这一定理,恨不能整个镜头里都是自己。 “阿诺姐姐,真的是你!”镜子里清晰的映照出姬扬的脸庞,和身边少年欢欣的表情。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不知道是不是苏黎惊喜的声音过于明显了,梁宣推门而出,看到站在门口的苏黎,奇怪地问道。 姬扬沉浸在被发现的喜悦之中,对于梁宣的话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苏黎已经出言解释:” “没事,我就是出来看看周边风水,你知道的,我们比较在意这个。” 梁宣皱皱眉头,不好再多问些什么,说了句:“差不多的话就早点休息。”主要是梁宣实在担心这个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小天师会因为精神不足,耽误自己的大事。 “好啊好啊,早点休息,晚安,梁先生。”苏黎说着一边朝姬扬所在的位置打了个进门去的手势,一边跟梁宣道别,不等对方反应,就急忙关上门。 重新进入到这间客卧的姬扬很快便发现了它的不同,抛开刚刚门上挂着的镜子不说,床头挂着一盏灯,发出幽幽暗暗的黄色光芒,整个房间便笼罩在一种神秘又诡异的氛围当中。 “呀!”姬扬忍不住惊叹出声,因为在灯光的映照下,她发现了自己投在墙壁上的影子,这是自己自墙上下地活动以来未曾有过的景象。 “阿诺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二十五章 苏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姬扬便如同木偶般僵硬起来,自己这是终于被发现了吗? “你看得见我?”姬扬战战兢兢地问道。 苏黎没有回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从行李袋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写写画画之后又摘下床头挂着的白色七星灯,拿下灯罩,引燃符纸,随手朝姬扬站着的方向捻了一个诀,姬扬便觉得浑身像是打了一个寒颤。 “阿诺姐姐,你再试试,应该可以出声了。”苏黎做完这一切,又满怀期待地看着姬扬。 “你,你究竟是谁?”姬扬试探着问道。 “啊,阿诺姐姐,难道你也不记得了?我是苏黎啊!”苏黎看起来有些伤心又委屈的样子。 其实苏黎和自己念念不忘的阿诺姐姐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只是那时候不满十岁的他遭遇着父母双双离世的悲剧又被人批命邢克父母,祸及亲友,不祥之人,还常常会看到些乱七八糟的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生活一团糟糕,孤单困苦,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对于别人偶尔为之的温暖总是记忆犹新。 总结起来,不过是数顿餐饭的恩情。 有一次阿诺姐姐带给他一个糯米饭团,正碰上外出归来的梁宣,随意看了蹲在门口地上吃得正香的灰扑扑的男孩一眼,冲着局促不安又暗暗期待的阿诺没有好气的说道:“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往家带,多你一个已经很困难了,别让我后悔。” 阿诺姐姐一边朝着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微笑着跟在男人后面,伴着“我有做晚饭,这次没有糊哦”“衣服也都洗过了”“我还陪小言一起去医院了”的说话声两人渐渐远去,留在原地的苏黎感觉喉头一紧,甜糯的饭团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后来不久,苏黎自己就遇上了云游的师傅,踏入了这奇门遁甲、巫蛊降术的领域,偷偷经过那竹楼多次,暗暗窥视却始终没有勇气道别便离开了缅国。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会不会是你们认错人了?我根本不是什么阿诺,也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名字,更没有在你们说的缅国生活过。”姬扬再次尝试着从记忆中挖掘,依旧一无所获。 “啊?”听到姬扬这样说,苏黎忍不住惊讶起来,难道这是离魂造成的后遗症? “那你岂不是也不记得梁宣他们?” “不是记不记得的问题,我是真的根本不认识。”姬扬也很郁闷。 听到姬扬这样说,苏黎看起来好像稍微安慰些,说道:”算了,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怎么会离魂?你还记得这是怎么发生的吗?” “我不知道,结婚的前一天我突然晕倒,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幅画当中——” “一幅画?是梁宣书房的那幅自画像吗?”苏黎问道。 姬扬点点头。 “怪不得那幅画上有生魂的气息,可是不应该啊,那幅画的画框是黎金石,像你现在的形态是根本不能近身的。”苏黎很是疑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进去了,一直在那幅画里待了有将近三年的时间,直到梁宣出现后,我才从画像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后来又跟着梁宣搬到这里。”说到梁宣,姬扬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可以说话又能被人看见的话,应该把这个关键人物叫过来,大家一起当面说个清楚才对。 “你为什么刚刚不让梁宣一起进来?”已经等得太久的姬扬直接问道,并不去暗自揣测。 “这个——其实他现在进来也听不到你说话的,刚刚我烧的那张符纸只对我自己有效,而且只有一个小时的功效。阿诺姐姐,你刚刚说到结婚,是和谁?”苏黎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直接戳破很不好意思,对,他心里就是不想让梁宣那个讨厌的家伙一起见到自己的阿诺姐姐,明明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好! 不过听到阿诺姐姐说结婚,对象自然不会是毫无印象的梁宣,肯定是另有其人,苏黎就觉得更加心塞了,忍不住问道。 “是和陈染,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现在的身体正是和他在一起。”姬扬不知道苏黎的这个问题是否重要,但还是认真的回答。 说起陈染,姬扬忍不住想要叹气,心里思考着要不要把自己对于陈染的怀疑和一些发现告诉面前的苏黎,但是姬扬心里很清楚,比起苏黎来,日夜相处数月的梁宣又要明显更值得信任一些。 可是姬扬转念又一想,如果陈染都不能信任,自己是否又敢把全部的赌注压在一个陌生人的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上面。 姬扬也很厌弃现在的自己,软弱而矛盾,根本没有真的继承父亲的杀伐决断。可是不管怎样总要面对的,姬扬努力暗示自己。 “梁宣他说很快就会带你去看我的身体,你有几成把握把我送回到自己的身体?”这是姬扬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 “这真的要见过你的身体才知道,不论何种手法实现的非自然离魂,总有痕迹留下,只要根据痕迹就可以逆流向上,找出解决的办法。”提起专业领域,苏黎看起来还是很有自信的。 “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现在不能自由活动吗?”苏黎有些意外,一般来说生魂离体是不会有太多限制的,除非是碰上辟邪镇魂的法器或者是他们这种专业人士布下的结界,才会有去不了的地方。 “从画像上下来之后,我的活动范围一直都是受到限制的,半径大概也就几十米,不过最近倒是一直在扩大。” 在见到姬扬身体之前,苏黎也不敢妄下判断,只能暗暗把姬扬所说的情况先记在心里。不过苏黎既然有办法让姬扬暂时出声,也不乏将姬扬魂灵带在身边的术法。 “带上你也是可以的,不过像这种让你出声,让你突破限制的办法用多了总是不好,会损耗你的生气,你确定要跟着吗?”苏黎已经知道梁宣给对面的房子布下了全面的监控,姬扬是完全可以通过镜头看到他的。 “我一定要去,说不定靠近身体之后我自然而然就回去了呢。”姬扬坚持,而且她还有自己的目的,陈染书房里的密室,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了,姬扬就像被人按断电源,果然发出的声音又重新不能被接收了。 虽然有太多的疑问没有得到解决,甚至还多了新的疑问,但是此刻的姬扬还是有种想哭的冲动,这种能够和人交流的状态真是太好太好了。 “阿诺姐姐,虽然屋子里点上七星灯就可以看见你,但是这种灯光照久了对你现在也是不好的。”苏黎说着取下床头的白色灯来,右手做出抓取的动作,火光倏忽而灭,整间屋子陷入到黑暗之中。 “阿诺姐姐,你现在可以留在房间里了,不能说话就听我说吧。” 姬扬内心翻滚着无数的念头,对于苏黎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拜师学艺,捉妖降魔的故事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天就渐渐亮了起来。 尽管已经见识了很多次,但是梁宣的效率还是常常让姬扬感到吃惊。 姬扬和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苏黎一起下楼,就看到了西装笔挺的徐谦还有之前见过一次的年轻黑客——mark。这就要行动了? 第二十六章 徐谦大概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boss专门延请了全新领域的专业外援,见到苏黎的时候并不意外,看他穿着分不出年代的白色长衫,也丝毫不显露出讶异的表情,完美展现一名专业助理的素养。 倒是苏黎吃了一惊,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功夫,客厅便新添了不少面孔,遂疑惑地看向梁宣。 梁宣向着徐谦点点头,后者便主动开始介绍今天的行动计划。 “首先,由于对面房子采用了最新的智能化楼宇管理系统,mark会黑进生产商的服务器,掌握其控制权,进而将房子的恒温控制系统和照明系统切断。” “然后,护工拨向维护中心的电话会被自动转接至mark的手机上,这时候就该你出场了。”徐谦说到这里礼貌地向苏黎笑笑。 “我?”苏黎昨晚只顾着和黑暗里的阿诺姐姐叙旧,此刻还有些云山雾罩。 “对,你需要假扮成维修人员,进入姬扬小姐的房间,根据你的需要mark来选择何时恢复房子智能化楼宇管理系统的正常运作。”徐谦说着从身后提出一套浅灰色的工作服,后背明晃晃“维修中心”四个大字。 “不过,你从进入房子到出来最长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否则我这边就会被服务器防火墙发现和追踪。”mark补充道。 “你觉得怎么样?”介绍完今天的计划,徐谦等待着今天的主要人物——苏黎的评价。 “听起来很不错,不过因为对于阿——不,姬扬小姐的实际状况知之甚少,很难保证今天的行动会取得怎样的效果。”苏黎没想到男人说的“很快”带他去见姬扬会是这么快。 而且,苏黎想到已经答应了阿诺姐姐要把她也带进去,这就也需要一点时间,并且还要不被梁宣发现异样,再加上总得带些趁手的法器和药物以防万一,苏黎觉得压力有点大。 “今天的行动主要是给你一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虽然我很着急,但也并非要求你今日便将姬扬回魂。”梁宣这样说便是给今天的行动拍板定调了。 一直站在旁边仔细听他们说话的姬扬难掩兴奋之意,想起自己和苏黎的约定,便跑到他的耳边努力吹气,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唤起苏黎的注意力。 苏黎果然体质异于常人,耳朵敏感地抖了一下,意识到这是阿诺姐姐在提醒自己呢。 “好,不过你们先在楼下稍等片刻,我需要去准备点东西。”苏黎说话间暗暗用右手食指指向楼上卧室,姬扬便领会意图,随他一起上楼。 “阿诺姐姐,我现在要对你用的这张符可能会让你有些不舒服,你忍一下。”苏黎说完这话,咬破右手食指指尖,鲜血流出之际用它在纸上画了一类似∞的符号,只不过在左面的圈中加了一点。 “现在,阿诺姐姐你把右手食指和我的食指贴在一起,可能会有些——“苏黎伸出手来,不等他的话说完,姬扬便把手指按要求贴了上去,然后便也知道了苏黎后面要说的是什么。 那就是——痛! 就像是被针扎到一样,而且姬扬下意识想缩回手来却发现手指之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引力,让她无法挣脱。 扎了差不多有三分钟的时间,苏黎终于轻声说:“好了。” 苏黎看起来也有些难受,脸色白了几分,然后用血迹未干的手指在∞右面的圈里也点上了一个圆点。 “走吧,阿诺姐姐,现在你可以跟着我去到任何地方,而且你用刚刚的手指碰我的话,我可以感受得到。不过,不能离开我十米以上的距离。”苏黎说着把符纸小心地收进怀里,往楼下走去,姬扬赶紧跟上。 楼下众人见苏黎下楼,并点头示意他自己这边准备好了,大家便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姬扬一直是跟在苏黎的身后,等他换好衣服的时候,姬扬发现梁宣也穿上了同样的浅灰色制服。 开什么玩笑!梁宣和陈染是见过面的,万一陈染中途出现,两人碰上,岂不是要暴露身份,打草惊蛇? 姬扬心中忧虑,而现在只能去戳苏黎,而苏黎见梁宣要和自己一起去,并没有很意外,反正在他眼里两个“维修人员”上门也没什么太奇怪。 苏黎不清楚状况,难道徐谦也不知道轻重么?姬扬转过头去看徐谦,后者也是忧心忡忡却有无计可施的模样。 得,梁宣决定的事情又有谁能反对呢。 一切都是按计划和预料进行着,女护工很快便察觉出房间内温度不对,去墙上的温度显示器上一看,果然温度升到了28摄氏度,调试无用之后,护工出了姬扬所在的护理房间,自然也发现整个房子的温控系统出了问题。 监视器中的护工开始拨打维修专线,而mark桌上的手机同时响起。 徐谦甚至为了效果逼真,专门准备了该公司的维修专用车辆,梁宣和苏黎从后院上车,然后绕了一圈之后很快开到了对面房子的门口。 护工对于维修中心的上门速度很是满意,将苏黎和梁宣请进门来。 “家里有病人需要护理,高温对于病人的身体是个很大的负担,请一定要快点修好。” 梁宣点头,压低声音说:“那就先从病人所在的房间开始吧。” 女护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嘱咐了几句,便引领他们往姬扬所在的房间走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奇怪的第三方视角来看自己的身体,可是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可以听见身体的呼吸声,姬扬还是觉得很奇怪。 苏黎好像也很激动和震惊,尽管已经努力克制了,但是姬扬发现他的眼睛几乎是粘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别这样啊,注意掩护啊! 果然,护工也觉得这两个维修工似乎都过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床上病人的身上,以至于半天都没有任何行动。 “哎,你们不要瞎看,请你们来是修温控系统的!要是被我家主人知道了,肯定是要投诉你们的!快点检查吧。” 梁宣和苏黎这才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拿出检测电脑和一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假意摆弄起来。 姬扬尝试着扑向自己的身体,可惜根本没有用,就像躺在床上的是一块石膏或者一个蜡像,姬扬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过去又穿回来。 姬扬试了几次按照身体的姿势躺下,可是不管如何灵与肉完美重叠,那也只是一时的假象,姬扬依旧无法掌控身体,随时都可以从肉身上坐起来。 姬扬虽然很想继续留在这间屋子里看看苏黎到底有没有办法快速检测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想到时间有限,而自己还另有重要目的——楼上的书房密室。 第二十七章 姬扬回头看了眼正在忙碌的两人,管不了他们会不会对自己的身体做奇怪的事情,沿着熟悉又陌生的楼梯飘然向上,来到房门紧闭的书房门口。 姬扬轻松穿过房门,来到自己亲手选择而今成为半旋转秘密房门的书架前,姬扬有些犹豫,面对未知的本能恐惧让她脚步迟疑,可是姬武烈的话犹在耳边,自己又如何能够逃避。 姬扬一咬牙低头穿过书架,并不是太美好的感觉,等到眼前重新亮起来,姬扬终于看清了这书架另一侧的全貌。 严格说来这并不是密室,应该是一道暗门打通了和连接起了隔壁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的格局,姬扬闭着眼睛也知道。 同样是书房,此刻也同样没有人在里面,姬扬环顾四周发现这大概是一间利用率不算太高的房间,书桌书架还有会客的小沙发都保有一种过于拘谨的整齐。 姬扬穿过书房,沿着走廊一间间查看这座房子,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人,而楼下的客厅同样开阔冷清,不见人影。陈染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买下隔壁的房子并将其打通连接,这里到底是住了怎样的一个人呢? 对了,洗手间!姬扬想到有人说过洗手间是最能暴露主人私密和癖好的地方,于是赶紧探索起这房子里所有的洗手间。 看着洗手台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女性洗护用品,门旁脏衣篮里还有换下的bra,姬扬不得不承认这间房子里住着一个年轻的女性。 当再看到另一间卧室的卫生间还有几样男士洗护产品,是陈染惯用的品牌,姬扬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否认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脑尚处在应激反应的阶段,姬扬并不觉得十分难过,反而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可笑,全部都很可笑。 姬扬看着洗手台上的剃须膏,依稀记得起陈染亲吻自己的时候那种淡淡的香气,而面前的镜子里却照不出此刻的自己。 忽然,姬扬隐约听到楼下声响,难道是这里住着的人回来了? 姬扬连忙下楼来到客厅,果然,房门被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紧接着便看到了推她进门的男人,的确是陈染。 亲眼目睹的冲击力比想象的要猛烈太多,姬扬觉得有那么一刻自己的眼前都是花白模糊的。 等到终于能看清两人的时候,她们已经来到了客厅中间的沙发。 那女的大概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有一种孱弱忧郁的气质,很是招人怜惜。大概是腿有些问题,一直坐在轮椅上,腿上搭了一块毛毯,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扬进一步上前,近到可以看清女孩脸上的皮肤是天生的吹弹可破,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姬扬搜索了全部的记忆,脑海中没有任何关于这张脸的回忆。 姬扬再次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她,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陈染弯下身子低头和她说话。 “要不要我抱你去床上,医生说你的腿痛得厉害主要是由于这几天天气不太好,你不要太担心了。” 陈染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近得几乎可以听到那熟悉得呼吸声,感受到那微热得气流划过耳际,可是这语气里得温柔并不是朝向自己。 姬扬如同是被这声音施了定身咒,只晓得蹲在轮椅得旁边抬头看着两人得互动。 “没关系,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一会儿自己应该可以爬上床。”女人的声音是那种典型的轻声慢语,很是温柔,说话间嘴角带上笑意,原本有些过于清冷的面孔便染上了一丝暖意,看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不得不承认,她真是一个挺好看的女人。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陈染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女人呢?尽管不论答案如何,可能都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姬扬还是想知道,陈染到底是在自己昏迷之前就认识了她,还是在自己昏迷之后才认识的。 “你要留下吃午饭吗?”女人接着问道,眼睛里满是期待,让人不忍拒绝。 陈染犹豫了一下,说:“我先回去一趟,然后带午饭过来和你一起吃,你要不先睡一会儿?” 听到陈染的回答,那个不知名的女孩看起来有些开心又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快便笑着说:“好啊,我不困,就坐在沙发上等你好了。” 陈染点点头,长臂一伸将轮椅上的女子揽入怀里,而女人也非常默契地揽住陈染的脖子,接着陈染一用力将她腾空抱起,然后轻轻地将她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还贴心地将毛毯搭在女人的腿上。 姬扬蹲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人默契的动作,心里的感觉终于像是落在了实处,眼前的景象也终于不再是如同梦境般虚无。 金屋可藏娇,而这娇人并不是自己,而那金屋也不过是建在自己的婚房旁边而已。 姬扬忍不住真的笑出声来,如果哭都哭不出来,为什么不笑呢。真情错付,虚情假意也好,情到浓时情转薄也罢,就算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哪一样都是好笑极了。 姬扬就这样看着,直到陈染往楼上书房走去,姬扬才意识到他是要从暗门直接回到自己的房子中去。 想起此刻还应该在忙着找她的梁宣和苏黎,姬扬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起身往书房奔去。 大概沾了现在身体轻盈的光,姬扬抢在陈染之前赶回到自己和陈染的婚房,而果然梁宣和苏黎还在假意忙活着调试温控系统,护工已经有些不耐烦,在一旁碎碎念地抱怨着,殊不知此刻陈染很快就要从书房出来了! 一定不能让梁宣和陈染碰上!姬扬脑海里马上闪过这个念头,想起自己现在用食指戳苏黎的话,他可以感受得到,姬扬使劲戳了下苏黎的后腰。 苏黎被姬扬戳得抖了一下,压低声音轻声说:“别闹,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不是在闹啊!姬扬急得不行,可是现在的自己除了一指禅的功夫别无他法,不放弃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戳苏黎,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是要让他注意门口。 好在苏黎还算机灵,意识到这样的姬扬肯定是在传递信息,而所有的举动都指向门口,”是有人要回来了?” 姬扬连忙戳了一下苏黎的手臂表示他猜对了,再晚些可真的要碰上了! “梁总,陈染出现在监控镜头中,现在正要往姬扬小姐的房间走来!”于此同时,梁宣耳朵上的麦克传来徐谦的声音。 “我去看看外墙上的温度监控设备,很有可能是它出了问题,导致整个温控系统不能正常运作。”梁宣简直是临危不惧,借口张嘴就来,说话间便快步走向阳台,翻身一跃,攀住阳台上的雕花铁栏,假意看起墙上的温度传感设备。 “怎么回事?”陈染此刻进入病房,看到多出一人,身上还穿着维修制服,疑惑地问护工。 “陈先生,是家里的温控出了点问题,我打电话让售后维修公司来修。”护工解释道,想起陈染嘱咐过不要随意让任何人进出姬扬的护理房间,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陈染表情看不出好坏,打量了一眼站在姬扬病床旁的苏黎,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隔在两人中间,开口问道:”就你一个人?那么现在修好了吗?” 苏黎咳嗽一声,声音稍有些紧张:”我去看看我同事,他应该从外面找到原因了。” 苏黎站到阳台往下一看,只见梁宣早已经跳到了地面,站在草地上朝苏黎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已经修,修好了,先生可以试试,没问题我们就离开了,希望能对我,我的服务感到满意。”苏黎回到房间,说道。 “的确已经可以了,陈先生。”一旁的女护工拿起遥控器进行了简单的测试,发现正常温控系统又能正常运作了。 陈染不置可否,走到阳台,也往下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穿着同样浅灰色制服的男人站在维修车旁,并没有什么不妥。 陈染这才点点头,示意苏黎可以离开了。 苏黎拿起放在床边的工具包,赶紧往门外走去;而姬扬回头看了眼站在床头处看着自己的陈染,脸上不自觉浮起嘲笑和悲凉的意味,跟着苏黎走向大门,看见了正等着他们出来的梁宣。 ##### 姬扬跟着苏黎和梁宣一起上了车,出于掩饰的需要,车子一直开出小区大门,最后还是徐谦开了梁宣的座驾来把他们接回去。 车上没人说话,但是姬扬敏感地发现氛围有些奇怪,尤其是梁宣的眼神,看向苏黎的时候总是带着审视和探究的意味,而苏黎对于梁宣的目光却毫无所觉,只是皱着眉头。 他们为什么对于今天的行动闭口不谈,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姬扬忍不住想到。 姬扬觉得自己在梁宣和苏黎不在场的时候发现了令人既震惊又伤心的事情,想要找个人倾吐一番却办不到,而这车上的几个男人却都像是锯嘴葫芦,一个赛一个的沉默着。 姬扬不满地伸手戳了一把正忧郁着看向窗外的苏黎,后者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梁宣透过后视镜瞟了苏黎一眼,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就在姬扬觉得男人们就要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车子终于重新开到了梁宣的门口,等他们都进了屋子,梁宣开口第一句话便如同扔下了重磅的炸弹,将原本沉默的氛围一荡而光。 “她就在那里,对不对?”梁宣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句,可是口气里带着的笃定让人不得不怀疑此番行动是不是开了他的天眼。 苏黎的眼睛瞬间睁大,口中嗫喏道:“谁?你说谁在那里?除了你我没有谁了啊。”口气听起来就不能让人信服。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梁宣上前一步,身高和眼神都给人造成了巨大的压制,姬扬觉得就算是自己也会顶不住的。 不过,更令姬扬感到意外的是男人到底是怎么产生了这种想法呢? 果然,苏黎抵不住梁宣的压力,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出更大的炸弹:“其实她一直在这里。” 这下轮到梁宣后退一步,眼睛瞬间睁大,甚至看得到瞳孔明显缩了一下。 姬扬也是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没想到苏黎会在这种情况下坦白自己的存在,明明昨晚还表现出明显的不想让梁宣知道自己的存在。 惊讶过后,姬扬也感觉手脚僵硬起来,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是知道自己就在旁边和不知道是完全两种状态啊,姬扬有种被暴露的别扭感,明明昨晚七星灯下显出身影的诡异景象都没能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影响的。 “你是说,姬扬她,她的——现在在这里,在这间书房里?是刚刚跟着我们一起,一起回来的吗?”显然,梁宣已经因为过于震惊而有些结巴了。 “不是跟着回来的,是她一直都在这里,从我昨天进门就在了,准确地说是在我来之前就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这会儿苏黎也不得不说出事实。 就在姬扬已经做好准备,打算正面面对梁宣,迎接他各种可能出现的反应的时候,只见那男人后退几步,直接开了书房门,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苏黎,徐谦,还有看不见的姬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梁宣的这个反应是几个意思。 一时间书房里又静的吓人,直至徐谦弱弱地出声:“那个,姬扬小姐可以看见我们,听见我们吗?”明显压低的声音,生怕惊扰到什么,这样子的徐谦也是少见。 见苏黎点头,徐谦有种背后议论他人却被当面抓包的尴尬,于是挺直腰背,用不同于刚才的语气郑重其事地说:“姬扬小姐,你好,我是梁总的助理——徐谦,很高兴,呃——见到你。” 只可惜说话的方向不对。 姬扬戳戳苏黎,示意自己的位置,苏黎只好代为转述:“她听到了,而且现在她站在这个位置。”苏黎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边。 徐谦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有点蠢的事情,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说:“你们先,先聊,我去看看梁总。” 徐谦说着这话,也往门口退去,这诡异的氛围自己一个人真是应付不来。 然而,还不等徐谦的手摸上门把手,房门从外面被打开,梁宣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看不出梁宣有什么异样,不过是换掉了刚刚的浅灰色工服,穿着最常见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西裤。 “苏黎,你有什么办法让我见到她吗?”大概是回过神来,想到苏黎既然能够感知到姬扬的存在,就未必没有办法让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也看得到现在的姬扬。 姬扬生怕苏黎再犯小孩子脾气,不肯让自己和梁宣相见,急忙用手指戳他。 “办法是有的,不过阿诺姐姐根本也不记得你!”今天的苏黎异常坦白,并不打算遮掩什么,说完这话还挑衅地看着梁宣。 然而梁宣听到这话没有丝毫的意外或者生气,反而用一种平静的近乎温柔的声音说:“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她早已经忘记了,不过这没有什么,现在我只想快点让她醒过来。” 明明是在朝着苏黎说话,可是姬扬很笃定,他也是在跟自己说话。 苏黎到底还是年轻,很奇怪梁宣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反应,但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现在想说没有办法也已经晚了。而且,手边的阿诺姐姐也在时不时戳着自己的后腰,明显也想要和这个男人早点碰面。 “我的办法得等到半夜的时候才能用。”苏黎撇撇嘴角,说道。 “好,那今晚半夜十分,还是在这里。”恢复常态的梁宣总是会最快速度来掌握控制权。 “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出去了,让我和姬扬独自待会儿。”梁宣的这话一出口,徐谦倒是松了口气,苏黎很想说”你们都待一起那么久了,你不是也感受不到嘛!”。不过,看到梁宣的表情和眼神,苏黎就觉得这种话说不出口了。 姬扬目送着徐谦和苏黎离开书房,整个房间只剩下了自己和梁宣,尽管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种场景常常出现,甚至出现在更加私密的场合,目睹过更加私密的事情,可是此刻的姬扬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尴尬。 “你坐到我的右手边来。”梁宣拍拍会客用双人小沙发的右面坐垫,语气如常,又带着异样的熟稔,让姬扬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这个男人肯定看得见自己的错觉。 不过错觉终究是错觉,姬扬还在犹豫要不要坐过去的时候,男人又说了:“我就当你已经坐下了。” 姬扬忍不住笑了,自己这样扭捏,好像真的是不够大气,究竟在尴尬些什么呢。 姬扬最终还是坐在了梁宣指定的位置,扭头看他。 几乎是同一时刻,梁宣也转过头来,就这样目光交接,准确地说只有姬扬单方面对上了梁宣的眼眸。 即使朝夕相处了数月的时间,这依旧是姬扬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观察男人,瞳孔的颜色近乎纯黑,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而此刻却又像是压抑着太多的情绪,以至于姬扬恍惚感受得到那幽潭平静表面下的暗涌。 眉毛浓黑,眉峰若刀裁过般锐利,给人一种很不好亲近的感觉,尤其是加上总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姬扬会觉得这一定是个难以取悦的男人。 如果自己真的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阿诺,他为什么不像苏黎一样,因为自己不记得他而感到失望或是愤怒呢? 明明看起来应该和他是更加亲密的关系啊!不然该如何解释男人表现出来的恋慕和关怀,又该如何解释他为了让自己醒过来而进行的种种大费周折的努力? 姬扬觉得自己真是搞不懂眼前的男人了,也由此第一次对于他们口中的阿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往产生了好奇。 真的会是自己吗?他们口中的那个阿诺。 而梁宣,想到自己和姬扬,或者说是和自己想象中的姬扬并排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午后的阳光斜照而来,窗外有碧色的草地和高起的香樟,还有盛开的缅桂花。这一切的景象让梁宣忍不住想起曼德勒山下的竹楼,想起那短暂的,辛苦的,却又无比绮丽的时光。 那时候她还叫阿诺,是自己亲口取的名字,没有记忆,没有家人,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被他赶出去。 收留阿诺的第二天,梁宣就带着她去了市里的警察局,意外地发现竟然没有任何人来报失寻人,也没有听说附近有哪家旅行团或是游客出了事故,只好做了登记后就离开。 梁宣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有种麻烦摆脱不了的无力感,一路上数次懊恼自己一时心软多管闲事,但是想到昨天的遭遇,又实在狠不下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路边,尤其是当被那样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的时候。 “你们回来了!”才不到一天的工夫,自家的傻弟弟已经把捡回来的姑娘当成了亲人,看到他们的身影,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 “对啊,我们回来了,可是没有找到我的家人唉。”阿诺看起来有些苦恼,明明这话是跟梁言说的,可是眼睛却偷偷地瞟向梁宣所在的方向。 “那很好啊,这样阿诺姐姐就可以陪着我一起玩了!”梁言一脸的开心雀跃。 没有听到梁宣的反对声,阿诺稍稍松口气,但也知道自己不能放松,一定要努力不被赶出去才行。 那时候的阿诺行事全凭骨子里的直觉,认定梁宣是个可以托付的好人之后便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了,就算是被凶被骂被丢在门外,阿诺也总能笑嘻嘻地再次出现,或耍赖或撒娇,再不然就是拉着同盟的梁言哭个没完,梁宣也就无计可施了。 姬扬知道身侧的男人定然是陷入到某种回忆之中,不然脸上怎会出现一种甜蜜又怅然的表情,这是自己几个月来未曾见过的。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各怀心思却又异样和谐,就仿佛是在珍惜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姬扬,我会让你醒过来的,我保证,你放心。”最后梁宣这样做结。 ###### 半夜时分,苏黎穿着一身白色的绸衫,提着七星灯飘然而至,姬扬尾随其后,觉得这时候的苏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不像人类。 整间书房里没开灯,也没人说话,落针可闻。 “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把灯点起来了。”苏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取下灯罩,点燃了灯芯。 有些昏黄的灯火之光很快充盈了整间书房,紧接着姬扬又看到了投映在墙上的自己的影子。 不过梁宣和徐谦他们还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像是没有发现她,姬扬疑惑地看向苏黎。 “不要着急。”苏黎出声安抚,顺便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我现在用的这张符纸只有一个小时的功效,你们要说什么都请抓紧时间。”苏黎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纸来,像昨天那样,用七星灯点燃,火光猛地窜起,让神经一直紧绷的徐谦忍不住”唔欧”惊叹出声。 紧接着姬扬发现另外两人都是变了脸色,梁宣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难掩震惊与绻缱。 “嗨,你们好。”姬扬上前一步,走到梁宣的身前。 梁宣如梦方醒,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姬扬,一袭黑色无袖连衣裙看起来如此眼熟,梁宣抬头去看墙上的画像,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是的,我之前都是禁锢在自己的画像当中。”姬扬看出了梁宣的疑惑,主动解释。 “是从三年前,你出事的时候吗?”梁宣挑眉问道。 “是的,结婚的前一天,晕倒之后再醒来就一直在你家大宅的书房——的墙上了。”姬扬回答,声音平静的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姬扬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此情此景之下如此平静地谈论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好像再说别人一样。 然而梁宣好像听到”结婚”这个字眼很不舒服,眉头皱得愈发紧,声音里也染上一丝冷意:”那你可记得那天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姬扬摇摇头,若是有的话自己早已经在这三年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想起来了,可那真是平常的一天,姬扬想像不出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下的手段,就算是陈染,他们也秉持着婚前少见面的原则,只在回到家的下午才当天第一次见到,然后很快便在他的怀里人事不知了。 想到陈染,姬扬便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把这个情况告诉梁宣的时候,对方有些意外,梁宣竟然没有发现吗? “你是在怀疑他吗?” 梁宣这样直言不讳地问出来,姬扬还是觉得有些难堪,心底的怀疑是一回事,可是亲口说出对于所爱所信之人的猜忌与怀疑,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当着梁宣的面,这种不适感愈发显著,姬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我不光怀疑他,我甚至已经认定就是他做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是怎样办到的,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干。”谋夺配偶家业的例子姬扬听过见过很多,可是这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是诡异的离魂而不是真的成为植物人或者别的什么事故,要知道陈染早已经是自己法律上的丈夫了。 “而且你不是也在怀疑和调查他吗?”姬扬反问道。 梁宣并不回答和评价,反而话题一转,问苏黎:”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发现了吧。” “阿诺姐姐的身体自然是离魂无误,可是我却看不出这是哪个宗门的手法,因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唯一的破绽在于对方给阿诺姐姐的身体加了一道禁锢咒,是那种免于身体遭受外灵侵袭的保护咒语。” “什么意思?”每句话姬扬都可以理解,可是组合在一起的逻辑关系是什么呢,姬扬搞不懂。 “这种咒语一般是用在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吓到的小孩子或者命格阴气过重的人身上,起到保护作用,对于身体没有任何的坏处,所以我也很奇怪阿诺姐姐身上为何会被施加这样一道咒术。” 苏黎看起来也是有些羞恼,本以为很多事情在见到阿诺姐姐的身体后就会得到解释,没想到自己竟然连对方是怎样的人物,采用了怎样的手法都没摸出来,难道师傅说的”天下少有人匹敌”是骗自己的么? “那会不会是为了阻止姬扬的魂灵回到她自己的身体,所以才要施加这样一道咒语?”梁宣思忖数秒,问道。 姬扬觉得梁宣的想法很有道理,自己白天的时候不就是尝试种种办法想要扑回到原身体却办不到。 然而苏黎却矢口否认:”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咒术只能在人醒着,也就是阿诺姐姐身与灵一体的时候才能被施加,否则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听到苏黎这样说,姬扬有些失望,那也就是说苏黎现在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让自己回到身体线索,就连为什么会离开身体也还一团迷雾。 姬扬难掩失望之意,不过听到苏黎刚刚一口一个”阿诺姐姐”叫的欢快,姬扬想起还有一个最大的谜团两人都在避而不谈啊。 “你们说的那个阿诺真的就是我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你会——”姬扬看着梁宣,说出心中太多的疑问。 然而男人却不等她将全部的疑问倾吐完毕,右手食指点在了姬扬的唇中间,做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禁言的手势。 虽然现在的姬扬可以被大家所见到,但是由于身体还是没有实质的,梁宣的手指停留的位置其实是有些过于靠近了,视觉看上去,就像是姬扬主动含住了男人的手指一样。 这这这——姬扬连忙后退一步,避开男人带着热度的手指,若是会脸红,姬扬猜自己一定是红成番茄了。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害羞过后便是愤怒,这人怎么这样啊! 梁宣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于姬扬的怒气也像是没发现一样,嘴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说:“你想知道?” 姬扬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期盼。 “那就等你真正醒过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梁宣一边说着足以让姬扬跳脚打人的话,一边又向着苏黎进一步强调:“我再说一次,她现在是姬扬,不许叫她阿诺。” 姬扬还想不放弃地逼问,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又是不能被接收了,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梁宣看看墙上的挂钟,也知道时限到了,对于姬扬满脸不满却又抱怨不得的表情视而不见,反而安慰似的说:”我知道你每天最多承受一次这种咒术,否则于你的生气有害,我也知道你还有很多的疑问,不要着急,不要多想,你只要记得你就是你,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就好。” 第一次听梁宣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姬扬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不过好在苏黎及时熄灭了七星灯,房间恢复了黑暗与沉默。 “那么明晚再见了。”黑暗中传来梁宣的syin 第二十八章 今夜的月色格外好,顺着没拉窗帘的落地大窗,乳白色的月光倾斜而来,将梁宣的卧室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大概也是受到了太大的震动,梁宣并未入睡,一对眼睛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姬扬坐在床尾,回想这奇妙的一天,明明知道了很多,反而却又有了更多的谜团。 身份不明的轮椅女人,态度暧昧不清的陈染,不肯告知真相的梁宣,还有那苏黎都看不出夺魂手段的身体,这一切的一切交杂在一起,姬扬觉得整个大脑乱糟糟一片。 “你在吗?” 黑暗里忽然传来梁宣的声音,吓了姬扬一跳。虽然知道对方依旧看不到自己,可是姬扬却又了一种偷窥被抓现行的羞耻感。 “问什么问!反正在与不在于你又没有任何分别。”姬扬还是很恼恨梁宣不肯吐露丝毫关于“阿诺”的故事,借着自己说话对方听不见的机会,大声吐槽。 “你不回答,就当你在了。” 姬扬发现梁宣一个人也是无聊的可以,自问自答很有意思吗?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状况。给他机会说的时候偏不说,现在想说,我却插不上话。姬扬皱眉,夜半谈心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说实话,不管什么原因,你来到我的书房,留在我的身边,我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月色的原因,姬扬觉得梁宣的声音不同于白日里的冷调,带着某种怀恋的味道,像是忆起柔软的往事。 说不定自己莫名其妙丢了身体也有你的缘故啊!好端端的谁会去花几百万买一个新人的画作?谁又会给画作撞上莫名奇妙的黎金石画框?姬扬抬起头看着半靠在床头的梁宣,心中暗道。 “现在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离开我的房间吗?” 姬扬听到这话,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这人什么意思!这是在赶我走? “你一直在的话,我,睡不着。”尽管梁宣给出了听起来好像还蛮充分的理由,姬扬还是觉得自己深深的受到了伤害,这就是歧视!多一个身体了不起吗?说得好像谁稀罕待在这里一样?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说得都是真的,姬扬直接往门外走去。 出了梁宣的卧室,姬扬还是觉得生气,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姬扬回想起七星灯熄灭之后自己就自然而然地跟着梁宣回到他所在的卧室,像过去一样。 可这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待在那个男人身边会觉得平静和可靠。 想到这一层,姬扬觉得自己真是该好好想想和梁宣的关系了,明明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很清楚,却开始信任他,有陈染前车之鉴在前,这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 被人赶出房间的姬扬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整间房子,看着对面的房字还亮着灯,姬扬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走去。 月光照耀在身体上的感觉很舒适,完全不似这段时间白日阳光会带来的灼烧感。姬扬本以为自己还是会碰到某种看不到的界限,可是今天却很奇怪,直到姬扬伸手即可碰到对面房子的大门,那道限制还是没有出现。 尽管心中有疑惑和担忧,可是姬扬觉得不能错失眼前的机会,一咬牙便再次穿过木门,进入到陈染和自己准备的婚房。 客厅的灯亮着,可是没有人在。 自己身体所在的专门房间只亮着一盏壁灯,床头的的仪器运转正常,姬扬俯下身,可以听到身体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隔壁房间里,女护工正在沉睡,发出规律的鼾声。 姬扬沿着走廊,来到主卧室,这是姬扬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进入到这间卧室。 墙上挂着巨幅的结婚照片,是那张陈染身穿白色衬衫,挽起袖口,自己身着白色连衣裙,两人牵着手站在学校爬满绿绿爬山虎的求索楼前,午后阳光从身后照过来,带着柔和的光晕,而自己笑容灿烂,见牙不见眼。 这是自己和陈染都非常喜欢的一张,青春自然仿若重回校园时代,被陈染洗成如此巨幅,堂而皇之地挂在婚房主卧,不知道每晚看到这幅照片,陈染都是怎样的心情呢? 姬扬向床上看去,意外的是床上并没有人,整齐的床铺一看就是今晚不曾有人睡过。 想起白日里的情形,姬扬沉下面容,直接转身往隔壁的房子走去。 果然,穿过了几道墙壁之后,姬扬来到了同样亮着灯的隔壁房子,也见到了陈染和白日里的轮椅女人。 不过,他们是在吵架? “陈染,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去?”轮椅上的女孩此刻正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难看,眼睛正瞪着面前站着的陈染。 住进去?住到哪里?姬扬心中不是没有猜测的,可是她还是不敢想像这一对男女会不要脸到想要住进自己买下和布置的婚房?住在隔壁已经够没有节操了吧! “楚楚,你为什么非得住到那里去?这里难道不是一样的吗!”陈染脸色也不好看,对于女人的质问好像意见也是很大。 原来这个女人叫”楚楚”,姬扬冷哼一声,楚楚,楚楚,还真是人如其名,分外动人。 “你答应过我的!住在这里是很好,可是还是偷偷摸摸的,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不能站在阳光底下见人。” “楚楚,你不要无理取闹,你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陈染虽是不悦,但还是耐心安抚。 好一个站在阳光底下!姬扬听到这里,火气再也压不住地往上冒,这年头坏人都是这么理直气壮,比自己这个真正的受害者还要来的硬气了吗? “你就承认吧,陈染,你根本就是喜欢上了那个姬扬!”那个叫楚楚的女人并不吃陈染那一套,反而也明显火大起来,扶着沙发,试图站起来说话。 只可惜,腿的确不好,身子起到一半,就眼看要往一边倒过去。不过,陈染眼疾手快,于是女人倒在了陈染的臂弯当中。 “楚楚,你不要任性了,安心住在这里,我定会找人医好你的腿,让你重新跑起来的。” “陈染,你不要转移话题,你根本就是忘了答应过我的事,你根本就是不敢承认你喜欢她!”女人说着这话,眼里涌上了泪水,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在说着自己,姬扬也一定会认为这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至于如此伤心。 可是,现在,姬扬只觉得恶心。 强忍住胃部和喉咙间的不适感,姬扬暗示所有的生理不适全部都是幻觉而已,自己连真是的身体都没有,又怎么会吐出来。姬扬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还会说出些怎样让人恶心至极的话来。 “我没有忘,而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陈染将女人重新安置在沙发上,而他一手扶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手轻轻搭在女人纤瘦的肩头,弯着腰,轻声说道。 因为角度的问题,姬扬没能看到陈染说这话的表情,可是这话却依旧给了姬扬最沉重的一击,这太像是陈染承认一切都是他做的了。 “我想要的还远远不够呢,陈染!你把姬武烈放在私人疗养院照顾,把姬扬放在自己身边小心看护,你做这一切不都是证明,你喜欢她。你根本舍不得他们!” 姬扬全部的心神都被女人提到的“姬武烈”三个字吸引了。 太好了!父亲还活着! 一直做最坏打算的姬扬这是第一次听到了父亲的确切消息,听到他尚在人世,这算是这荒诞岁月里的唯一安慰了吧。 不过,私人疗养院?是父亲的身体出了问题还是单纯被限制了自由呢? 最重要的是,这家所谓的私人疗养院到底在哪儿? “你不要多想,我这么做也是有理由,你不必多管。”陈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说话间带上了敷衍之意,仿佛也失掉了耐性。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陈染,你是姬扬法律上的丈夫,现在根本不需要他们两个你也可以合理合法地掌控姬氏企业,你所控制的股份足够你当上董事长!” “够了!不要再说了,楚楚!”陈染罕见地大声训斥起来,愤怒的表情是姬扬都未从见过的。 “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看着女人委屈害怕的表情,陈染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克制着冷静下来,放缓声音说道。 哈哈哈,真是开了眼!姬扬怒极反笑,笑自己这么多年终于知道了原来陈染也是会发火的,笑自己真是瞎了狗眼引狼入室,笑自己不分忠奸置姬氏百年基业于如此境地。 真他妈太好笑了! 第二十九章 姬扬的笑声萦绕自己的耳际,可是面前的男女毫无所觉,这反而就愈发像是无声的嘲笑。 姬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已经知道了姬武烈还活着的准确消息,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父亲,其他的都靠边! 可是,那两人显然也各自收拾了情绪,不再争吵和交谈,故而也没有更多的线索透露出来。 看着陈染将女人抱到床上,而他却没有留下来,在道过“晚安”后通过暗门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当中。 姬扬见状连忙跟上,不管这个叫楚楚的女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最根本还是男人的问题,罪恶的根源就在陈染身上!趁着自由活动的大好机会,姬扬定然是要跟紧陈染,顺便把自己和陈染的房子查个清楚才行。 回到书房的陈染无心睡眠,仰靠在在书桌后的宽大椅子上,揉揉簇起的眉头,脸上掩饰不住的的疲累。 姬扬心中哂笑,有什么好累的呢?美人在怀,姬家产业半数易姓,难道不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姬扬强忍住心中的恨意和恶心,靠近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陈染,试图通过他的视角所在来观察这间书房,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线索。 忽然,书桌底下的垃圾纸篓引起了姬扬的注意,里面正躺着一张拆开的信封,只可惜信封的正面朝下,姬扬没有办法看到寄收人的信息。可是姬扬有种奇妙的直觉在牵引着她,这信封一定暗示着什么。 姬扬蹲下身体,贴近地面,努力凑近纸篓里的信封,隐约可以辨认出盖在信封封口处的圆形邮戳,上面显示着“莲塘邮政局”的字样,而时间也正是几天前。 莲塘,莲塘,姬扬知道这个地方!在三年前,姬氏旗下的房地产公司策划了一个新的项目,地点就位于深城远郊的莲塘镇! 当时姬扬前往该地考察之后并不太看好这个高档别墅开发项目,主要是市府对于该地相关配套措施政策迟迟不能发布,故而该项目也一直搁置。 为什么陈染会收到莲塘镇寄来的信件呢?如果是公司的事情,那肯定是要寄到办公室的。如果是私人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姬扬带着这个疑问,仔细搜索起来,忽然姬扬发现电话下面压着一张薄薄的纸片,是一张账单! 具体的账目明细姬扬看不到,但是落款却清晰的显示着“莲塘高级疗养院”的字样!想到刚才陈染和那个女人的争吵,想到陈染很有可能在这三年间买下了莲塘镇的某些地皮,启动了搁置中的开发项目,那父亲既有可能就是被他关在这家疗养院! 想到这个可能,姬扬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内心的躁动让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又不是没有去过这个地方,不过是几十公里的路程,而且以自己现在的形态完全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搭乘路上的顺风车,很快就能到达那里的。 姬扬是天生的行动派,墙上三年的禁锢生涯和下地后看不见的限制都对于她本身的自然天性造成了最大的伤害和困扰。现在一朝得到自由,姬扬觉得一秒钟也不想等下去了。 姬扬努力记下账单上的地址,直接往门外冲去。 高档的住宅区附近少有公共交通,姬扬一直往东走出挺远的距离,才找到了一个公交站牌。 印象中莲塘镇位于深城东北方向,姬扬努力辨识站牌上的运行方向和站台名字,根据记忆确定了大概的线路。 深夜的公交站台空无一人,姬扬站在原地,望向公交车将会驶来的方向。 这是一条临近海边的滨海线路,此刻正至后半夜,薄薄的雾气开始弥漫上来,配上愈发清冷的月光,有种别样的迷蒙。 远处,公交车缓缓驶来,车前的大灯发出昏黄的光亮,姬扬想到司机看不见自己定然不会停车,于是做好了车子一靠近就飞身飘进的准备。 车子愈发靠近,速度就不再像远处时表现的那样缓慢,司机颇有些午夜无人任性开车的意味,姬扬忍住心中的恐惧,埋头硬上,好在顺利地停在了车子内部的中间位置。 惊魂甫定,姬扬先是看了眼开车的司机,是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正开着广播,收听午夜电台播放的歌曲。 车上几乎没有人,只在最后排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看起来应该是奶奶带着小孙子。 姬扬收回目光,认真研究起车体上方印着的站台,数着自己距离换乘的站点大概还有“一二三四五——“不等姬扬数完,身后传来的说话声让姬扬整个魂儿都僵住。 “姑娘,你打算去哪儿啊?”说话的是那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奶奶。 姬扬转了转僵住的脑袋,再次确认车上除了他们两个乘客就是司机了,没有第四个人啊! “哎,姑娘你咋不说话?我老婆子不识字,也不知道上水站到了没,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啊?” “你,你,你是在和我说话?”姬扬声音都有些磕巴起来,这是什么情况!随便出个门就能碰见开了天眼的民间高人? “是啊,这车上不就咱们三个嘛!”老太太把昏昏欲睡的小孙子横放在后排连着的椅座上,然后起身朝姬扬所在的方向走来。 姬扬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这个和自己说起话来无比自然的老太太。 “奶奶,你,你怎么能看见我呢?我,我不是——”姬扬最后的“人”字还没出口,对方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个新手,怪不得身上还有生魂的气息,我也不是人啊,自然看得见你了。”老太太笑起来满面皱纹,就像是朵盛开的太阳菊,慈祥又可亲。 “你是说,你也是——“姬扬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她这种形态,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鬼怪,但也知道自己早已不是普通的人间形态,一时卡壳,不知如何说下去。 “就是鬼嘛,这有啥不好意思说的!你是新死的啊?” 姬扬想说自己没死,可这又是一个太长的故事,于是沉默了。 大概看出了姬扬情绪上的异样,老太太爽朗地笑笑道:“刚开始都是这样,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不肯去投胎的,都有各自不甘心的理由,等过一阵子就好了,其实做鬼也是挺自在的事情,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姬扬苦笑一声,随口问道:“那奶奶又是为什么不肯呢?” “我呀——”老太太回头望望椅子上躺着的小男孩,眼神里全是宠爱。 “就是舍不得我的乖孙,他发烧我却没照顾好他,让他被小鬼勾了魂儿去,我那短命的儿子就留了这么点儿念想给我这老婆子,我却都守不住,当晚就追着来了。” 姬扬看着眼前的瘦弱老人,听她平静凝练地说着明明如此悲伤的的故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大概是因为车上没有人,司机停了广播报站的机器,只在车前挡风玻璃上方的长条电子屏幕上自动滚送到站信息。 姬扬看着上面显示的“下一站是上水车站”字样,想起奶奶最开始的搭话,轻声说:“你要下的上水车站就要到了。” “呀,果然是!”老人望望车外的景象,走到车后排,抱起小孙儿,朝姬扬挥挥手,然后熟练又自然地飘然而下。 看着别人做这种诡异的事情,姬扬觉得比自己去做还要来的奇怪,因为所有的现象都在告诉姬扬:你距离真的人类生活愈发的远了。 姬扬坐在后排刚刚老人坐过的位置,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如果来不及,求不得,又该怎么办呢? 车子继续往前,朝着东方,夜色沉沉,是黎明前最最黑暗的时刻。 姬扬心神不属地下车,换乘,上车,等到姬扬终于感到了莲塘镇的时候,东方既白,旭日将升。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莲塘也早已经不是当初偏鄙的模样,自然风光与现代化的基础设施初步融合,到真是一处动静咸宜的休闲小镇。 姬扬顺着主干道仔细寻找着疗养院可能在的地方,找了很久,邮戳上的“莲塘邮政局”都已经发现了,可是却依旧没有找到“莲塘高级疗养院”的招牌字样,究竟在哪儿呢?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也逐渐散去,阳光底下的姬扬又开始有了不适感。 路上行人车辆也多了起来,小镇的生机开始显现,姬扬看着人来人往,忽然被一个身穿粉色护士裙的年轻小姑娘吸引了目光。 胸前没有刺绣的字样,也没有佩戴任何的名牌,可是眼睛里的红血丝和面容上的疲惫,让姬扬肯定她是刚刚结束了晚班的工作。 “好了好了,帮你带!”小姑娘正在路边的早餐铺子里买早餐,期间接了个电话,大概是同事让帮忙带饭。 听到这里,姬扬决定跟着她走,说不定自己要找的疗养院就是这姑娘的工作地点。 带着双份的早餐,护士姑娘进了一个小小的栅栏铁门,上面没有任何的标识穿过开阔的庭院,一座二层仿欧式建筑出现在了姬扬的面前。 第三十章 姬扬跟着女护士进门,当父亲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切恍若梦中。 姬武烈坐在轮椅上,原本高大魁梧的身体瘦削了很多,头发花白一片,是姬扬从未见过的苍老模样。如果可以流泪,姬扬相信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纵使无法哭泣,可是心脏位置的难过与疼痛依旧如此真实。 姬扬上前几步,跪在父亲的脚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触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尽管还能感受到手掌的粗糙与凉意,可是姬扬知道自己对于外界的感知正在变得微弱,不似以往的敏感。 很快,姬扬发现了父亲的异样,从进门见到父亲以来,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脑袋微微向靠在轮椅上,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父亲的嘴巴有些歪斜,一直没有说话,就连护士从他身前走过,姬武烈也不过微微转动了下眼球,没有多余的反应。 姬扬心中大骇,这,这,这分明是中风后的表现! “芳姐,你给病人喂早饭了吗?”刚刚的女护士看了眼轮椅上的姬武烈,问他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护士。 “小崔,你下班吧,甭管了,一会儿我给他喂饭。” 那个被称作”芳姐”的中年护士正在讲电话,朝这边看了眼,想着年轻护士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家了。 大概又讲了十几分钟,芳姐才挂断电话,端起一旁小桌上的餐碗,用勺子给姬武烈喂饭。 姬扬伸头看去,只见碗里是熬煮的白粥,里面混了蛋白和青菜碎,并不十分美味的样子。。 长柄的勺子伸向姬武烈的嘴巴,姬扬看出父亲有个闪躲的动作,勺子就戳在了嘴角,有一半的粥水洒落在姬武烈的下巴上。 姬扬看到这一幕,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一向高傲的父亲相比是无比厌弃现在的状态吧。 “你可别不听话,不好好吃饭,就饿着吧!”试了几次,擦了几回,姬武烈还是不配合,芳姐也失了耐性,把碗往轮椅上支起的餐桌上重重一放,没有好气儿地说道。 说完,原本坐在一旁喂饭的护士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眼姬武烈,往外走去。 姬扬被护士恶劣的态度所震惊,呆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她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待姬武烈!谁给了她们这样的胆子?那可是姬武烈啊! 而姬武烈看也不看,努力活动着微微颤抖的左手,半天终于碰到了身前小桌上的餐碗,用尽全力一般,姬武烈将它打翻在地,然后整个人疲累地大口喘气。 姬扬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父亲的骄傲,父亲的尊严,父亲一生的高贵和荣华仿若这只瓷碗一般,被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而这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唯一的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女儿的错! 姬扬再也忍不住,扑倒在父亲身上,痛哭出声。 而姬武烈毫无所觉,眼睛里满是悲哀,嘴巴颤抖着,却最终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诚如姬扬亲眼所见,姬武烈的确是中风,而且后遗症颇为明显。姬扬不知道父亲是何时中的风,又接受过怎样的治疗。 不过,照今天一天姬扬亲眼所看到的情景来说,父亲得到了基本的衣食和照顾,尽管今天值班的女护士芳姐态度并不温柔,另一个年轻的男护工过于木讷愚笨,但他们毕竟没有短了姬武烈的三餐,换衣洗澡和晒太阳也都有进行。 可是!即使没有照顾中风病人的经验,姬扬也知道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复健!父亲姬武烈明显意识清楚,听得懂别人说话,也对外界刺激有着反应,只是不能完全控制身体,而这些完全是可以通过针对性的复健治疗得到改善。 姬扬除了查看周边环境就一直围在姬武烈的身边,看着他,想要代替那些护士护工照顾他,却也办不到。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尽管不想离开,可是姬扬知道自己现在留下没有半分帮助,只有尽快回到身体,才能夺回主动权。 姬扬依依不舍地看过父亲,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想起也曾无数次和他针锋相对地吵架,半步不肯退让。 那时候总是嫌弃父亲管得太多,而且态度蛮横强硬,即使是知道她是对的,姬扬也忍不住想要反着来对着干,现在姬扬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即使被骂,也会开心地笑起来吧。 正当姬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途中的同时,梁宣和苏黎正无比忧虑。 “她人呢?” 屋子里已经挂起了七星灯,却不见姬扬的身影,梁宣期待的表情转为担忧,然后是转为面无表情,转身朝着身旁的苏黎问道。 苏黎心中大疑,试探着出声呼唤:”姬扬?姬扬——”却没有任何回应。加上想到今天一天其实都感觉不到姬扬的生魂气息,苏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苏黎从怀中掏出那日为了突破限制把姬扬带到原身附近而特意画的符咒,上面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可是依旧是鲜红的颜色。 苏黎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七星灯的罩子,引燃了这张符纸,火光一时大起,映照着梁宣刀削斧裁似的五官,明明暗暗之间,犹如暗夜里的鬼魅。 已经下了公交车的姬扬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引力袭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站在了梁宣的客厅中央,身边站着的自然是梁宣,还有苏黎。 姬扬重新出现在视线当中,如果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面沉如水的梁宣明显地长舒口气,微微放松了一些紧绷的身体。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刚刚不出现?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你有没有——”梁宣出声问道,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关切。问到一半,突然想起现在的姬扬不能随心所欲的说话,扭头给了苏黎一个眼神,仿佛是在说”赶紧再烧一张你昨天那样的纸来!”。 姬扬被刚刚的引力搞得有些头晕,看着梁宣和苏黎都觉得他们是重影的,而且他们的说话声如同遥远的地方传来,还带着奇妙的颤动。 姬扬努力摇摇头,试图从这种头晕目眩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等到她感觉稍微好一些的时候,才发现梁宣和苏黎已经距离自己不过半臂之遥,两人都一脸紧张和忧虑地看着自己。 “我见到了我的父亲。”姬扬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低哑的厉害,难道魂魄也会感冒? “在哪里见到的?”梁宣沉声问道。 姬扬把自己昨晚突然能够突破空间限制,听到了陈染和那个叫楚楚的女人的对话,发现了父亲的所在,大略讲了一遍。 “胡闹!”梁宣听完脸色很是难看,对于姬扬想也不想就一个”人”跑到对面房子,甚至还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荒郊野外的事情很是恼怒,万一被发现了呢,万一对方还有下一步举动,要的不光是夺魂还要姬扬魂飞魄散呢! 梁宣脑子里一下子涌出了的种种可怕的可能,语气不自觉的严厉起来,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太害怕了。 天知道当七星灯亮起来,姬扬却没有如约出现的那一瞬,梁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半秒,紧接着的反应是在想昨晚让姬扬离开房间的话是不是让她误会和生气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梁宣自己更加回避和不想承认,那就是——姬扬根本没有丝毫依赖和信任着他的意识,即使是在她举目无援,身体都不为己所用得此刻。这对于梁宣来说恰恰是最大的讽刺。 你有什么不满和生气的呢?梁宣反问自己,明明不是已经非常清楚的知道——她早已将你忘记的事实了吗? 梁宣突然想起了八年前的一个夜晚,同样是深夜时刻,梦中突然惊醒的梁宣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不安定的氛围。 窗外树影摇曳,好像没有丝毫不妥,可是就在消音枪响前的一瞬,梁宣翻身滚入床下,子弹堪堪擦过耳际。 梁宣几乎是爬到另一间屋子里,叫醒熟睡的阿诺,抱起还在酣睡的梁言,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捂住她的嘴巴。 “你相信我吗?”梁宣看着那双夜色里闪闪发亮,总是混杂着无辜和狡黠着两种矛盾气质的眼睛,沉声问道。 对方毫不犹豫地点头,即使是性命相托,也是全然的赤诚与信赖。 “那就在着等着我,一直等我回来!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那时候的阿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重点头,也根本不知道她或许根本等不到自己回来。 第三十一章 对于梁宣的怒火,姬扬并不感觉有丝毫的惧怕,就好像笃定面前的男人不会把自己怎样。“我需要你的帮助。”姬扬说道。 “如果说是关于令尊,现在并不是好的时机。”似乎觉察到姬扬接下来的要求,梁宣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姬扬的眼睛猛然瞪大,意外于男人的拒绝是如此迅速和直接。 “为什么!”姬扬无法忍受自己在知道了姬武烈的实际状况后却什么也不去做,这简直比自己再在墙上挂三年还要让人难受。 梁宣深深地凝视着姬扬的眼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吸进自己的身体。 “现在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破坏这微妙的平衡,要知道你和令尊现在尽数掌握在那人之手,我不能冒险。”对于梁宣来说,承认弱势局面并且被动防御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情,可是面对姬扬,他真的没有办法承担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七年前的痛彻心扉此生一次足亦。 “那我现在就这样干看着吗!”即使梁宣说得再有道理,姬扬感情上也无法接受。 梁宣和苏黎对望一眼,然后苏黎缓声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你是怎样离魂,然后对症下药找出还魂之法,这个必须得抓紧时间,我感觉这段时间你的变化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苏黎有些犹豫,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说,毕竟还只是自己的推测。 “什么意思?”姬扬也觉得自己突然就能突破长久以来的空间限制,对于日光愈发敏感,墙壁门板这类物体对于自己的阻力几不可感很奇怪,但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背后可能的意思,现在听苏黎这样一说,也觉得不容乐观起来。 “我担心这是——魂飞魄散的先兆。”苏黎的话音刚一落下,梁宣便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而姬扬也忍不住长大了嘴巴,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可能连现在的状态都保持不住。 “根据我的经验,生魂离开*很少能够保持这么长的时间,要么是及时还魂,要么是身死灵灭,最多不过身体消亡以后灵魂由于执念而不肯重堕轮回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魂野鬼。像姬扬姐姐这样生魂和*分开三年却各自安好的情况实在少见,然而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却正符合生气渐弱,灵气渐弭的状况,若是再不及时还魂怕是最终难逃魂飞魄散的结局。” 说到最后,苏黎略显稚嫩的少年面庞上也写满了担忧。 “那现在有什么办法遏制这一状况?”梁宣问道。 对于梁宣和姬扬同时望过来的目光,苏黎也觉得压力很大,可是自己现在的确是一筹莫展。 有负重托的愧疚感袭来,让苏黎也很难受,只好小声说道:”现在只能不去做有损姬扬姐姐生气的事情,比如说像今晚的七星灯,召唤和让姬扬姐姐能够说话的符咒都要少用才好。” “什么?不行,我不同意!”姬扬听到苏黎这样说,简直要疯掉,自己一个人等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才被人发现,才能够和人交流,姬扬觉得若是自己再回到那个孤绝一人的局面中,肯定是要疯掉!尤其是现在的自己已经失掉了对于所爱之人的信任与期待,满腔燃烧的全是怒火与恨意,这绝对会把人逼疯的。 对于姬扬的激烈反对,梁宣也皱紧了眉头,若是可以,他是多么希望能够朝夕相对,午夜短短的会面是远远不够的,不够抚慰思念,也不够抹去担忧。 但倘若是这短暂的相逢是冒着天人永隔的危险,哪怕只有一点点,对于梁宣来说,也是太过奢侈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既保持和姬扬的联络又不损耗他的生气吗?” 听到梁宣的问话,苏黎思忖片刻,说道:“流传下来的老办法倒是有一些,但要试过才知道是否奏效。” “那还等什么,赶紧试呀!”听到苏黎说有办法,就连姬扬的面孔都是明显一亮。 当苏黎在梁宣鲜少使用的现代化厨具上架起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里面熬煮着鲜红色的莫名物质,姬扬知道这大概就是开始了尝试新的办法。 此时已是旭日高照,姬扬隐在苏黎的身后看他翻动着桃木铲不停地搅拌着国内浓稠的红色物质,那颜色鲜艳的简直让姬扬不敢直视。 “这是什么?”不知道何时梁宣也被厨房的动静吸引过来,皱着眉头看苏黎口中念念有词地守在一锅红色的“浓汤”前。 “我在熬煮朱砂,根据祖传秘方配置,如果不出意外,姬扬姐姐可以用它来写字。”苏黎没有抬头,擦擦额头的汗水,小声解释道。 姬扬听他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趣,伸出手指就要往锅里蘸去,然而刚一碰到这浓若咳嗽糖浆的鲜红液体,就好像是猫咪被烫到了爪子,飞速地撤了回来。 姬扬将烫到的右手食指放在唇前,一顿猛吹,尽管没有任何气流产生,但心理上总记得过去的那些条件反射。 好像真的有些烫红了?正当姬扬懊恼地看着眼前的手指,耳边的苏黎接着说道:“你什么时候出生的?” 梁宣似是已经习惯了苏黎偶尔的无厘头发问,不动声色地说出一串准确到时刻的数字。 “八字不错,命格很硬,阳气也够,那过会儿还要借点东西来用。”苏黎掐指一算,倒颇有些街头神算子的风范。 “借什么?”梁宣面色平静地问道。 苏黎随手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尖刀递给梁宣,拖长语调回答道:“血——” 梁宣看了苏黎大概有两秒钟的时间,然后冷淡开口:“位置有要求吗?” “没,随便哪里。” 姬扬听着他俩一来一往不动声色的对话,简直就要抓狂,这两个人要不要像菜市场买肉一样讨论该在哪里下刀啊!听得姬扬整个人既胆战心惊,又莫名好笑。 不过这种好笑的情绪未能持续三秒,姬扬就被眼前的景象搞得笑不出来了。 只见梁宣真的就像是切菜割肉一般随手就在他自己的左手手掌下缘拉了一刀,鲜红色的血液瞬间涌出,流入锅内和那原本的朱砂浓浆溶成一体。 姬扬曾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竟然是这般晕血,而那梁宣似乎是嫌血流得不够快,左手做了一个握紧成拳的动作,原本开始减慢的血滴又淅淅沥沥流了大片。 “差不多了。”好在苏黎及时喊停,要不然姬扬感觉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 听到苏黎的声音落下,梁宣随手从一旁扯过一张厨房用纸按在伤口处,视线也并没有离开铁锅。 苏黎熄了火,但并没有停止对于锅内液体的搅拌,直到不再有清白的的烟气蒸腾,苏黎才最终停下了手中的桃木铲。 “应该差不多了。”说话间苏黎从怀中掏出一沓淡黄色的符纸放在灶边的平台上。 “姬扬姐姐——” 听到苏黎终于呼唤自己的名字,已经迫不及待的姬扬伸手朝向锅里看起来因为冷却而几乎凝固的红色物质,试探着碰触。 是温热而不再灼烈的感觉,姬扬用蘸过红色朱砂的手指在旁边的纸上用力写:我在这里。当第一道笔画落下,大家便知道这是成功了!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一直交流了!”苏黎长舒口气,一直紧绷的小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笑意。 姬扬也很开心,但看了眼身旁的梁宣,觉得他手上被血迹洇红了纸巾分外扎眼,于是接着写道:伤口,处理! 看着淡黄色纸张上最新浮出的四个红字,梁宣嘴角微微有些翘起,口中低声应道:“好。” 既然已经都开始担心姬扬魂不久矣,大家也就不再浪费时间,梁宣简单包扎过手上的伤口之后,就宣布了其实早已考虑许久的计划。 那就是——重现姬扬婚前一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回到离魂开始的前一刻,找寻可能的线索。 姬扬听完梁宣的计划,没有异议,按照刚刚约好的规则,在纸上写了一个“1”代表“是”“同意”这类的肯定意思,若是“不”“反对”这样的否定意思就用“0”来表示。 梁宣将锅中的朱砂用广口瓶装了一瓶随身携带,顺手将台子上的黄色符纸全部收起夹在一块写字板上便于随身携带和书写。 “走吧,我来开车,姬扬你坐副驾驶位。”梁宣拿起玄关处的钥匙,启动了车库里那辆深蓝色奥迪,跟在身后的苏黎扁扁嘴巴,认命地坐在后排。 第三十二章 梁宣非常贴心地升起副驾驶座右面的墨色车窗,甚至不忘放下前面的遮光板,姬扬心想若是安全带对自己有用的话,是不是这男人已经手脚麻利地帮自己系上了。 车子沿着熟悉的道路开往熟悉的方向,当车子真正停在姬氏总部大楼前的停车坪上,看着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姬扬还是感到了难以言述的震动,真的是离开太久太久了。 不过,这么大摇大摆地就来了,真的进得去? 而且,姬扬想了很久,就算是被人算计,发生在办公室的可能性也比较小。因为不是姬扬自夸,姬氏办公总部的安保工作十分到位,就连姬扬自己都一度震惊于公司监控摄像头的密集程度,这主要归根于出身世家子且商业经验丰富的姬武烈。 “你好,我是星辉实业的虞连,和你们的王副总约好了的。”借用了自己部下身份的梁宣气定神闲,高大的身躯侧靠在大理石桌边,手指轻轻敲打在前台桌面,没有摘下墨镜的俊帅面孔看得两个前台小姑娘脸都要红了。 面红耳赤的前台姑娘核对了电脑上的预约信息表,“虞总,您好,王经理已经在等您了,请上三十五层。” 姬扬一边心中哀叹着“再好的前台也难抵高颜值的boss跑来刷脸,不怪她们,不怪她们”,一边跟着梁宣和苏黎闪进电梯。 姬扬原先的办公室是在三十六层,对于他们口中说到的这位三十五楼的王姓经理一时之间有点对不上是哪一个,毕竟离开三年,人事上有大的变动也不无可能。 不过姬扬今天是没机会确认他们口中的王经理是哪一个了,因为在梁宣落座会客室之后不到两分钟就有个年轻的助理跑来道歉,说是他们王总突然遇上急事赶不过来,一个劲儿地道歉,而梁宣非常大度地表示了理解和改日在约之意并且劝住了想要送他们下楼的小助理。 再次进入电梯的梁宣直接按亮了三十六,姬扬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所在的三十六层除了一楼的直达专用电梯外,就是三十层以上楼层才有权限到达。 电梯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米色调的地毯和墙壁,走廊一端的秘书桌后此刻正没人,梁宣如入无人之境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不知道是何缘故,陈染并没有继续使用这间办公室,一切几乎都是姬扬离开时的模样,就连陈染当初送的龙猫造型的靠垫也依旧被安置在椅子上。 姬扬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试探着坐回那属于自己的位置,契合的高度与距离,就好似前一刻自己还在伏案办公,不曾离开。 “苏黎,你仔细看看这间屋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梁宣对着苏黎说完,又扭头对着空气道:“你试着回想当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见过什么特别的人。”说着顺手把那沓符纸放在了桌子上。 姬扬也曾无数次回忆出事那天的场景,真的是再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因为第二天就要举办婚礼的缘故,公司里的属下也好前辈也罢都很识趣地没有给她太多的公事,除了处理几件着急的事务和赶在蜜月旅行前将手中的工作和权限进行了总结分配外,姬扬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情。 就这样,即使是回到了原本的办公室,姬扬还是没有想起丝毫值得注意的人或者事。 姬扬十分沮丧的蘸了朱砂,在纸上写下“没有”两个字,犹豫着是不是该多写点什么,可是直到痕迹干涸,姬扬还是没有想出,只好放弃。 梁宣看着符纸上鲜红的字迹,听着身边的苏黎亦是无所发现,虽然也皱紧了眉头但看不出丝毫丧气,只是说:“那好,就进行下一步吧。你是自己开车回家的吗?” 姬扬闻言迅速在纸上写了个“1”。 当梁宣一行人下到底层大厅准备取了车重走当年姬扬行过的路程的时候,却意外地在前台发现了熟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怎么不能上去了!三十六楼我随便出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泥巴呢!”高云桥对于前台姑娘的阻拦很是不满,说话相当不客气,熟悉她脾性的姬扬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要借机发泄了。 “少拿什么陈总压我!有本事你让他下来,我倒要问问这楼姓陈还是姓姬!”听了前台搪塞的话,高云桥就像是被点燃的炮竹,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偶然经过的大堂的路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位小姐,请你冷静点,今天陈总不在,三十六层秘书也请假,你又没有预约,真的不能放你上去。你要是再闹,我就叫保安了!” 姬扬见到眼前的云桥,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前面,反应过来之后才想到自己一个人凑过来没用,又急切地跑回到梁宣身边,想要让他赶紧出手。 不过不等姬扬在纸上写出自己的想法,就看见徐谦从外面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徐谦向来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电梯旁的梁宣和苏黎,歉意地冲自家老板笑笑,然后在他口中的“高小姐”耳边低语几句,就见云桥瞬间变了脸色,也朝这边猛地看过来。 梁宣回以冷淡的颔首,然后两拨人非常有默契地往大楼外面走去,留下前台俩姑娘面面相觑,根本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她在哪?”云桥热切地看着梁宣,眼睛环视四周,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姬扬猜到云桥大概是在找自己,可是跟外界沟通的朱砂和符纸都在梁宣手里,这会儿的自己根本没法向云桥表明位置和心情。 “去车上说。” 当“云桥”两个字浮现在纸面的时候,高云桥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这是姬扬认识她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看她哭得如此迅速。 “阿扬——“已经从徐谦和梁宣两人的解释和说明中弄清楚大概现状的云桥,只哑着嗓子喊了姬扬的名字,便哽咽地无法继续出声音。 “你别哭,我好想你。”姬扬继续写道,她的心里也是酸酸涨涨,终于可以对着熟悉的亲切的信赖着的人抒发心情了,姬扬写出的字都是颤抖的歪曲的。 等到两人都稍稍控制了情绪,云桥也想起了朝梁宣追责:“你知道了阿扬一直都在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说好了合作,这就是你的诚意吗?你把阿扬当你一个人的吗?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还有,阿扬你也说说,这男人到底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听着云桥连珠炮似的质问,姬扬在纸上毫无隐瞒地写:“我不认识他,或者说是根本不记得他。”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姬扬自己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该给出解释的就是那守口如瓶的男人,至于他说或者不说,现在的姬扬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看到淡黄色的符纸上浮现出这样一行红字,高云桥也是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决定暂时不去纠结这个问题,转到眼前的情势上来。 “你们说要重现阿扬出事那天的情景,那现在有什么发现了没有?” 姬扬在纸上画了个圈的同时梁宣也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云桥很失望。不过这时一直在后座中间位置隐藏存在感的徐谦突然开口:”我其实有一点点发现,但还不能确定——” “快说!”云桥非常粗暴直接地催促,一时之间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徐谦。 “我前几天调查了姬扬小姐名下登记的那辆红色奥迪tt,发现它最近出现在公共视线内的记录就是在姬扬小姐出事后的第二天有开去清洗和保养,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主人昏迷不醒的状态下却很快将车子送去清洗保养,总像是要隐藏什么。” 徐谦的话很快便引起了大家的警觉,车子的确也是固定和私密的个人空间,如果在这里动点手脚,也是完全可行的。 “于是我想到了调取那辆车子的行车记录,不过那家清洗和维修中心并不对这些数据进行备份,如果想要的话只能从车载记录仪上拷贝或者恢复。” 听到这里,姬扬突然想起自己开车回家的那一天因为听到广播说平时走的道路发生拥堵,而选择了绕行,这会不会就是人为的呢? 而与此同时,开车的梁宣正要将车子驶上那条按照平常思维都会选择的道路。 “不对!”姬扬连忙在纸上写道。 第三十三章 大概是一直分心关注着身边看不见的姬扬,梁宣几乎是在红字浮现的同一时刻便放缓了车速,往路边靠去。 姬扬还在符纸上奋手指而疾书“我那天因为听到有事故走的是霄云路,绕行一段才回的家。”姬扬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个细节有什么不对,因为选择绕行霄云路是听到公共广播之后的临时决定,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和不确定性,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为造成的,但是今天受了徐谦的启发,姬扬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是前面那个路口右拐吗?”梁宣抬头看看路标,轻声问道。 等到姬扬给出肯定的答复,梁宣重新踩下油门,随着车流开上了霄云路。这条道路途经深城几家著名的购物中心和写字楼,一向车流量较大,赶上早晚高峰,行驶难免缓慢。车子刚开出去不久,就遇上了红灯,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着前方车子的启动。 一时之间,车厢内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在纷繁喧噪的世间突然隔出了某个特定的区域,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后座的云桥和徐谦还在低声争论到底怎样拿到她那辆奥迪tt的行车记录仪才合适,身边的梁宣没有说话,明明在看着车前方,姬扬却总有种无时无地被人关注的感觉,这让她有些惶恐。 为了竭力避免这种纵然对所有人隐身不可见但一旦安静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表现的尴尬感觉,姬扬顺着车窗望向外面。 忽然,后座车窗处出现一个*岁小姑娘的面孔,手中指指怀里的一沓报纸,然后敲敲车窗,期待地看着摇下车门玻璃露出面孔的云桥。 “姐姐,买份报纸吧!” 云桥不笑的时候向来酷劲儿要命,明白了小姑娘的意图,皱着眉头用下巴“看”了徐谦一眼,后者认命地开始从钱包里找零钱。 看着小姑娘塞进来一份报纸,收了纸钞,喜笑颜开地说着“谢谢”然后向着下一辆车子推销,姬扬忽然心中一动,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 姬扬努力回想,在出事那天回去的路上自己好像也这样买了一份报纸!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可是那男孩的样子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那份报纸自己买下后好像就随手放在了车子驾驶位与副驾驶位之间的的置物格中,回到家下车的时候好像也根本没有把它带下来,那时候满心待嫁欢悦的自己根本无暇顾及一份小小的慈善报纸。 姬扬看着接过报纸的徐谦也是随意将其收起在一旁,和很多普通人都会做的那样,姬扬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敏感而导致草木皆兵。 “是想到什么了吗?”身边的梁宣突然出声问道,吓了姬扬一条的同时也终于将她从有些涣散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不过梁宣为什么会这么问,他既没有没开天眼,车里也没点起七星灯那样神奇的法器,自己的思考还会造成气流波动不成? “你手指停在这里半天,到底要写点什么?”梁宣指着车前台上放的符纸问道。 原来姬扬沾过朱砂的手指下意识停在符纸上,时间一长竟也留下了一个圆圆的指痕,梁宣等了半天不见姬扬写出些具体的内容,才会有此一问。 “你的想法最关键,所以不论它是是多么细微的,都要告诉我,知道吗?”梁宣看着那留下红印的位置,用着叹息般的语调这样说道。他的话就像是给犹豫之中的姬扬吃了颗定心丸,姬扬思索片刻,低头在纸上写下了那天关于报纸的事情和心中泛起的怀疑。 很快,一张写满血字的符纸出现在众人面前,读过内容的徐谦忍不住拿起手边的报纸端详起来,随后被云桥一巴掌拍在手上,发出“啪”的清脆声音。 “谁能具体给我讲讲上面都写了什么吗?”写满字的符纸最后被传递到年纪最小的苏黎手中,姬扬这才意识到原来小天师真的是那个什么缅国人,汉语说的很顺但是读写看来不怎么过关。 任劳任怨的徐谦非常耐心地给苏黎进行了讲解之后,大家自然地达成了共识,既然现在怀疑的点都指向了车子,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拿到行车记录仪信息,至于姬扬怀疑的那个小男孩和他兜售的报纸也可以根据记录的信息来组织排查。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按照原先的计划驶往姬家大宅的方向,那是姬扬当日的终点,也是姬扬准备出嫁的地方——是甜蜜的梦中生活的起点,却最终沦为墙上生涯的开端。 墨黑色的铁质栅栏圈起一片天地,枚红色的九重葛攀援其上,开得恣肆张扬,然而关起的黑色铁门和远远望去不见人影的空阔庭院让姬扬生生地感受到了一股寂寞和萧索的味道。 想到自家旧宅早已没有了父亲的镇守,如今不知道会住着些什么人。 梁宣将车子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悄对姬扬说:“你行动方便,进去看看吧,顺便想想那天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要小心,不论看到什么,想起什么,都不许轻举妄动,回来告诉我知道吗?” 姬扬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进这熟悉的庭院,白色的主体别墅大概这两年没有精心粉刷和维护,看起来有些暗淡破败,这里是姬扬成长的地方,总是给自己足够的温暖和安全,即使是也曾和姬武烈大声在院子里争吵,却是姬扬无论如何游荡和漂泊,心中最最怀恋和牵挂的地方。 踏上别墅门口的台阶。姬扬穿门而过,客厅里空旷干净,家具上甚至都蒙上了白色的防尘麻布,门窗紧闭,遮光窗帘阻隔了绝大部分的光线,整间屋子在中午时分也如同黄昏暮里。 姬扬将主楼从下往上转了个遍,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发现任何居住的痕迹,等到姬扬来到小小的北面配楼,才惊喜地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王叔!”姬扬忍不住惊喜出声,是自家从小的管家叔叔。老人年纪已经六十出头,但从来腰背挺直,声音洪亮,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照顾起人,打理起家事来更是仔细妥帖,让人如沐春风,是姬扬从小就非常信赖和亲近的人。 不过此刻的管家叔叔花白的头发并没仔细梳理,脸上的皱纹也明显深刻了许多,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瞌睡着点头,终于把自己给点醒的管家从迷糊中醒来,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嘴里嘟囔一句:“怎么又到中午了。”老人起来随意泡了包方便面就算是午饭了,看得姬扬一阵心酸。 整座旧宅除了王叔,姬扬没有看到别人,想到空旷的宅院里只留下一个年迈旧仆守在原地,而两代东家一个病着,一个昏迷着,这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姬扬想起现在大家都关注的车子,急忙跑去车库,令人意外的是自己的那辆红色奥迪tt竟好端端地停在那里。 姬扬从趴在车窗上看到钻进车里面瞧,可惜车库里光线暗淡,姬扬看不出当初的报纸是不是还在,也瞧不到行车记录仪是不是当初的那个。 想到梁宣的叮嘱,姬扬也就不在费劲,索性出去的时候就全部写给梁宣知道。其实姬扬有时候自己也觉得为难和矛盾,不管男人抱着怎样的目的,最后的结果又是否会如己所愿,这份人情债终究是欠下了。 人情债是最最难还的,而梁宣明显的对自己——,姬扬担心就算两个人硬扭成情人也未必还得清。 不过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想再多也是徒劳,倒不如多想想怎么快速回到身体里面,按照苏黎的说法,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纠结的姬扬也只能如此自我开解。 第三十四章 姬扬从自家大宅出来的时候,梁宣正站在路边抽烟,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并不急着往嘴里送,就好像只是由着它慢慢燃烧,青烟弥漫之间,梁宣低着头,表情若有所思。 姬扬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男人吸完这支烟,可是好像自从梁宣得知了姬扬的存在之后便具备了特殊的抓包技能,不过分分钟的时间梁宣便在墙上摁灭了烟头,朝着姬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等到姬扬在纸上写明自己的发现之后,梁宣点头说:“车子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回去的路上,云桥喊饿,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驾驶位的梁宣。姬扬现在是不需要吃东西的,等云桥提起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了,怪不得刚刚在车里的时候疑似听见了“咕噜噜”的声响。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姬扬也扭头看向专注开车的梁宣,见他偶尔目光逡巡路边的商铺,似是响应民意寻找吃饭的地方。 可是当车子最终停在一家挂着巨大招牌的全球超级连锁快餐门店前的时候,姬扬震惊了,梁宣竟然要大家吃m记,这也太抠门了吧! 阿诺牵着梁言的小手,两人经过曼德勒最繁华的市中心地区,看着一家店面的门口排着长长的s形队伍,人群从店内延伸到店外。 “阿诺姐姐,他们在买什么?”梁言抬起小脸,疑惑地看看那长长的队伍,然后疑惑地问阿诺。 失去记忆的阿诺对于缅国文字一无所知,本以为又要通过瞎说来哄骗好奇心旺盛的梁言,可是抬眼看去,黄色的巨大英文单词,阿诺却是熟悉的。 “是个吃鸡肉,吃汉堡的地方。” “很好吃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排队?”小小的梁言看着队伍中的人们从幼小孩童到白发老人都有,脸上多是期待的表情,禁不住好奇起阿诺姐姐口中的的鸡肉汉堡是个什么味道。 “不好吃。”阿诺脱口而出,笃定地好似自己吃过一样。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排队?”梁言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看的阿诺心里软成一片。 “那我们去尝尝看好了!”阿诺掏出钱包,里面是她全部的身家——三千缅币,里面有一千是梁宣今天给的,剩下的两千是阿诺背着梁宣给别人洗衣服攒下来的。 本来今天和梁言进城是要买衣服和文具的,而这会儿一大一小两个人已经排进了长长的队伍。 排了有三个钟头的队,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轮到了他们。 学了一点点日常缅语,混杂着英文和双手比划外加梁言口语支援的阿诺终于清楚的知道一对鸡翅一个汉堡外加一份薯条和可乐的套餐要三千二百缅币。 “竟然这么贵!”洗衣服两个月,手掌都粗掉的阿诺攒下的两千缅币本以为是一笔巨款,可是现在竟然不够吃一顿快餐,顿时沮丧起来。 “我这里还有钱!”还没有柜台高的梁言也掏出自己的积蓄——两张100面值的缅币。 “吃完我们就彻底没有钱了,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还要吃吗?”阿诺看着手中的纸币,无限纠结起来。 圆眼睛的梁言也沉默了,这对于小小年纪的他来说真是人生的艰难抉择。 阿诺看不得小朋友如此艰难,大不了回去被梁宣暴骂一顿,这个锅还是她自己来背好了! “我们来一份套餐!”阿诺把全部的纸币拍上柜台,豪气万丈。 阿诺对于端上桌的套餐兴趣并不很大,只是拈起几根薯条来吃,然后看着梁言吃得开心,看他喝一口可乐后又露出皱皱的表情,忍不住微笑起来。 “为什么不吃了?饱了吗?”看着桌面上还剩下的一半汉堡和鸡翅,阿诺疑惑地问。 “带回去给哥哥。”梁言笑起来真是一片天真明媚,和他那个总是绷着一张脸的严肃哥哥全然不同。 阿诺点点头,摸摸梁言的小脑袋夸句“懂事”,心中希望还惦记着给梁宣带吃的的他们过会儿要被骂太惨。 回去的路程变的无限漫长起来,阿诺牵着小小的梁言沿着小路往回走。 瑰丽的晚霞散去,天空就渐渐黑透,走长长的路却坚持着不肯叫苦的梁言最终还是趴在了阿诺姐姐的背上。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的梁宣,阿诺手臂托了一把已经趴在背上睡着而有些往下滑的梁言,另一只手忐忑着递出打包的纸袋。 梁宣看着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表情的年轻女孩,轻轻叹口气,接过她背上的自家弟弟,单臂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起纸袋看了一眼,然后说—— “走吧,回家。” 夜色里躲过一骂的女孩露出放松的表情,却不知道男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做了一个影响一生的决定。 云桥饿了的时候吃什么都是不挑的,至于徐谦他当然不会对自家boss的选择有半点疑问,年纪最小的苏黎更是直接被动放弃选择权。 一行四人选了联排六人桌落座,徐谦非常尽责地点餐取餐,然后大家欢快地进行了这顿简陋的“工作餐”。 本以为是热爱美式快餐才选了这家店的梁宣反而吃的最少,要了杯咖啡随意地喝了几口,就坐在一旁看着另外几个吃。 姬扬在这种公共场合不便“发言”,也只是乖乖坐在一边看,回想着现如今的局面。 午餐过后云桥出于试图和姬扬多多交流的目的想要跟着梁宣回家,却被梁宣冷着面孔一口拒绝;徐谦非常有眼力劲儿地表示自己调取姬扬奥迪tt行车记录信息需要高小姐帮助,才缓和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而苏黎则表示他也要去见见圈子里的几个朋友,说不定会对一筹莫展的自己有些启发。 于是再回到车子里的时候,只剩下了梁宣和姬扬两个人。 姬扬盘腿坐在车椅上,看着梁宣一路驶向的并不是来时的方向,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却没有得到男人正面的回答,只是低声说到:“放心好了,现在即使真要卖掉你也是不能。” 姬扬听了梁宣这并不好笑的冷幽默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儿时听过的宋定伯卖鬼的故事,一个人兀自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都到了这般田地还能笑得出来。 当海风带着微微腥咸的气息吹进车窗,姬扬发现车子停在了一片海滩之上。 梁宣绕过车身过来给姬扬开车门,对待她就好像自己真的能看见一样自然,常常让姬扬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等到姬扬下车远眺,环顾四周的景象,突然发现这竟是自己熟悉的那片海滩。 海风吹的垫板上的纸符哗哗作响,翩然欲飞,姬扬忙伸手去按,这可是自己的喉舌!可惜虽然能在这纸上写字,但是却压不住半片纸边,直到梁宣温热的手指压上来。 姬扬一下子就愣住了,真的怀疑苏黎偷偷给男人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要不然怎会如此精准。 回过神儿的姬扬连忙抽回手指,伸进旁边搁着的红色朱砂“墨水”瓶中,然后在纸上写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这片海滩是陈染都不知道的,是属于姬扬一个人的地方,自从十八岁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一路开车开到这片不知名的海滩,姬扬就把这里当作了独自拥有的私密地方,是一个人抒发情绪宣泄压力的地方。 梁宣只是笑笑并不回应,自顾自地脱掉鞋袜,挽起裤腿,然后对着姬扬所在的位置说:“过来,到我的右手边来。” 已经有些习惯了男人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无声拒绝,姬扬还是有些生气,但却真的抗拒不了这片海滩的诱惑。 经过了午间阳光猛烈照射的海滩,沙子踩上去有些烫人,本已经对于外界感知开始衰微起来的姬扬也感受到了那股自脚心传来的暖意。 站在梁宣身体的右侧,抬头看他被午后阳光照耀的侧脸,姬扬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然后是慢慢蔓延上来的心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宣脱下藏蓝色的西装外套,像是电影中雨天里的少年男主,用衣服撑起一天地,遮风避雨。 而此刻,这片阴影,是为了遮挡头顶的阳光。 然后,姬扬耳边响起低沉温柔的声音,带着梁宣独有的味道:“你,在下面了吗?” 第三十五章 姬扬看着梁宣的侧颜,以为他会继续说些什么,可是梁宣只是独自露出怀恋的神情,对于姬扬万分好奇的过往与迷雾重重的此刻皆闭口不谈。 姬扬沮丧,在这样面朝大海,细沙柔软,微风拂面的此刻,男人也如同锯嘴葫芦,真是活该他单身一辈子! 姬扬愤愤然坐下,生了一会儿气,又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无论梁宣说还是不说,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真真切切地帮助自己,假意或者真心,姬扬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姬扬本以为就要这样浪费一个下午的时光,直到梁宣的电话响起,敏锐地捕捉到梁宣微妙地看了自己一眼,姬扬赶紧起身凑近听筒。 听到电话那边传来车子已经从自家大宅被运出的消息,姬扬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梁宣到底是什么人?出入姬氏办公大楼犹如无人之境不说,从老宅运出这么一件大家伙也能如此轻而易举? 梁宣挂断电话,看着纸上浮现的血色惊叹号,嘴角微微上挑:“走,跟我去看看这车上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姬扬兴奋起来,先于梁宣一步便窜上了那辆深蓝色的座驾,等到梁宣在驾驶位坐定的时候,车前压着的符纸上早已出现了姬扬急切的笔迹:”出发吧!” 回到梁宣住处的时候,余晖正洒在后院草地上,自己的那辆红色奥迪tt停在其上,带着微微的光晕。 梁宣也没有把车子开进车库,也是随意地停在旁边的小路上,一红一蓝,一大一小,都是奥迪,看起来分外般配和谐的样子。 梁宣从一边站着的黑衣男人手上接过钥匙,几下就干脆利落地把车前的行车记录仪拆了下来,但并没有看到姬扬口中的那份报纸,又转身吩咐说:“你们几个仔细查一下车里的情况。” 进到屋内的时候才发现苏黎已经回来了,一身白袍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在等着她和梁宣回来。 梁宣对于这位年轻的小天师向来冷淡,或者说是梁宣几乎对谁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在苏黎已经改变了起初的不满心态,为了他口中的阿诺姐姐,在接收到梁宣的一个眼神后便颠颠地跟了上来。 三人一起上楼,梁宣拆出存储卡插进桌上的电脑,直接连上墙上的大屏幕显示器,幸运旳是存储卡中留下的正是姬扬出事那天的行车景象。 画面中的街头一片熙熙攘攘,如同平常日里的每一个午后,姬扬驾驶着车子平稳前行。碰到拥堵的路段,姬扬在等待的间隙,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没有不耐,只有婚前的欢悦。 忽然画面中车子的右前方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顶着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敲击车窗兜售报纸。 姬扬轻快的声音响起,接受了男孩的贩售,还多给了零钱和嘱咐小朋友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家。对比着另外监控画面中毫无生气的床上身影,更让人觉得难过和悲凉。 之后的画面又单调起来,没有任何不同寻常。 “那个小男孩看起来不像是会巫毒之术的样子,就算是问题真的出在他身上也应该是背后有人指使,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这个男孩才行。”苏黎虽然年纪小又不大在山下生活,但是并非不通俗务和人心。 梁宣点头,内心却明白怕的是这个男孩已经不在人世。截取了男孩出现的那几十秒钟反复播放,希望能找出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 姬扬一直在凑近屏幕的位置仔细观看,男孩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夹克,大了不少,夹克的左胸前一抹黄色引起了姬扬的警觉。 刚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梁宣便用遥控停住了画面,姬扬不禁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然后才看画面停住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男孩身上的夹克,只是这一帧画面中的胸前图案被男孩手中的报纸挡住了。 姬扬在纸上画下一个左箭头要求影像后退,又在能够从画面中看到那黄色图案的时候要求放大,直到在图画中隐约可以看清那黄色的图案大概是罗马字母Ω的模样,中间一个向上的火箭模样的三角形,看起来像是某家工厂的商标。 梁宣的行动力向来不凡,将影像连同那商标截图发出去不久便收到了手下专业人士的回复。 原来这是一件前几年已经倒闭的鞋厂的旧工作服,上面统一印着的是工厂的标志,看年龄这男孩很有可能是工厂职工的子女。通过数据排查,很快便选定了几个可能的人员。 对于筛选出来的可能人选资料,梁宣和苏黎连着看不见的姬扬一一进行了比对,可是都不约而同地摇头。 倒不是没有考虑到对于正在生长期的男孩来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面貌发生挺大的变化,只是直觉告诉姬扬,她见过的那个男孩并不在这里面。 难道是这衣服不是男孩父母的?而是别人送的或是他自己随便捡的?那怎么办呢?大海捞针一样该怎样去找呢? 梁宣并不放弃这条线索,略一思索便继续打电话:“除了当时的在岗职工,还有那些离职的人员,包括亲友当中年纪相当的孩子也统统过一遍。” 好在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最终不是捡来的,一个四年前被开除的女工跳入了大家的视线。 资料显示这名叫李芳莲的鞋厂女工因为私藏厂里代工的名牌鞋子而被开除,身边独自带着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小男孩,男孩的父亲抛家弃子不知所踪。 从一张母子两人的湖边照片上隐约可以看出男孩的面容和姬扬出事那天兜售报纸的男孩很是相像,更奇怪的是在姬扬出事的第二天这对母子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座城市。 范围一旦锁定,消息就来得愈发快,等到底下人把这母子二人从邻市“请”进别墅也不过是隔天的事情。 虽然面目有所变化,可是姬扬还是一眼认出眼前长高长大许多的少年正是那天的男孩。 行车记录仪录下的画面还没有播放完毕,这对母子已经明白了今天为什么会被请到这里。 李芳莲模样清秀,虽然生活的苦难给她的脸上留下了印记可气质却并不粗鄙,开口说道:“这件事是我一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亏心事,和孩子没有关系,你们不要难为他。” “那就说来听听,从头到尾。”梁宣并不动容,声音清冷。 “我那年因为没有屈服于厂里副经理的淫威而被陷害开除,房租和生病的老母亲更是雪上添霜,所以天宝才会跑出去在大马路上卖报纸。拮据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个男人主动找上门来说是只要明天能够把一份报纸卖给车牌尾号jy的一辆红色奥迪就给我们母子二人十万块钱,并且预付了五万块。” “只是报纸吗?” “那人还留下一小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水,说是到时候只要洒在那份报纸上就可以轻松拿到剩下的五万块。” 李芳莲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尽管我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可是当时经济的压力真的让我很崩溃,加上我给街上的野猫试过那瓶药水,猫是晕了一会儿但没有死,我就一咬牙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收下了预付款。” “第二天我和天宝一起上街,我躲得少远些,跟着对方电话里的指示等待着那辆奥迪的出现。” “那天路况不是很好,红灯和拥堵的车队显得特别长,是我先发现的那辆奥迪,然后天宝就上前兜售那份里面撒过药水的报纸。” 之后姬扬发生了什么,李芳莲自然不会知道,叙述也就停在了这里。 “那天找你的男人是他吗?”梁宣把陈染的照片推倒女人的面前。 一直坐在梁宣身后静静倾听这一切的姬扬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带着复杂的心情等待女人的回答,就像是面对一场宣判。 李芳莲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是他。” 第三十六章 姬扬听到女人的回答,下意识去看梁宣的表情,男人有片刻的疑惑,但旋即消失在面部冷硬的肌肉走向间。 因为握住了女人的软肋,梁宣并不担心她会说谎。 在梁宣视线压力下局促不安的李芳莲沉默了一会,嚅嗫开口道:“当时那瓶药水我实在不敢全部洒到报纸上,留下了一小半,而这几年时间拿个小瓶子我也一直没扔,就像是如芒在背,时刻提醒着自己干下的事情。” “今天你们找了过来,其实,我是松了一口气的。无论你们想怎样我都会配合,但是求你——”李芳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哀戚地看着天宝,又克制着眼泪,不想在孩子面前软弱,毕竟一个单身母亲是幼子全部的指望和依靠了。 “那现在瓶子呢?”梁宣声线依旧冷硬,不带丝毫感情。 “就在我住的地方,我可以马上找给你们,但是孩子真的是无辜的,求你,求你了——”李芳莲说话间跪了下来,一边站着的小小少年看着母亲的样子,如同遇险的小兽,张开并不锋利的爪牙,做出要同梁宣拼命的模样,只是被自己的母亲一把抓了回来,要他也跪下来。 男孩圆圆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先是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然后升腾起委屈来,为什么要向欺负自己的人示弱!梗着脖子脖子根本不肯屈膝弯腰。 梁宣没有继续为难这对母子,安排了人送他们回去并拿药瓶,顺便适度表达了对于他们生活的全盘监控,“劝”母子两人好好呆在临市家中待命。 姬扬从这对母子口中听到的话并没有让自己心绪起伏波动很大,毕竟在经历了枕边人的背叛之后,陌生人的伤害似乎便不再那么难以承受。 现在的姬扬只想快点取得突破,拿回身体,照顾父亲。 如果说当天去找了这对母子的不是陈染本人,也不是姬扬亲眼见过的被陈染小心翼翼养在隔壁别墅的女人,那就是还涉及其他的同伙,谜团依旧没有解开,甚至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当透明玻璃瓶被梁宣手下人拿回来摆在桌面的时候,姬扬忍不住凑上前去仔细端详起来。 大概20毫升容积的小瓶子底部还残余着一层半透明的液体,颜色是一种难于描述的粉色,微微泛着荧光。 姬扬闻不到任何异样的气味,也丝毫记不得记忆是否曾经见过这样的液体,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梁宣和苏黎。 苏黎将瓶子捏在手间仔细翻看,却也一时没有丝毫头绪,正当他打算冒着危险打开一试的时候梁宣出手阻止了苏黎的莽撞之举。 “我已经叫了林医生过来,先用机器检测过再说。”梁宣尽管已经接受了发生在姬扬身上的诡异事件,也亲眼见过苏黎施展的诡谲术法,但还是不愿意拿任何人去冒险。 当林姓医生再次出现在这座宅院的时候,看着眼前堪比医科院校高端实验室的地下室,摸着多台院长嫌太贵不肯引进的高端医疗设备,只能在心里骂一句“壕的世界”。 显然“壕的世界”的确便利极了,不过半个钟头的时间,林医生便利用快速检测设备拿到了这诡异药剂的成分分析表。 摘下防护面罩,走出实验室的医生简略分析了手上的检测报告,主要成分并非是市面上常见的使人昏迷的药剂,比如说□□,而是一种特殊植物蔓越罗的提取物,这种植物因为生长环境要求严苛而比较少见,气味可以助眠。而显然手中的这瓶药剂是经过高度提纯的,只要吸入足够量,是可以让人缓慢陷入昏睡状态的。 而且,除了蔓越罗的成分,林医生再次发现了那如同幽灵般的不明物质,因为不在现有的数据库内,检测设备依旧顺序将其命名为x物质和y物质,而这两种物质也正是在姬扬小姐体内检测到过的。 “蔓越罗是生长在西印度群岛的植物,环境要求严苛,分布范围极小,而提纯这样一瓶浓度的昏睡药剂,保守估计也需要上千株。” “西印度群岛?”梁宣想起医生曾经说过他在海地做无国界医生时经历过的那个病例。 “巫毒。”显然医生和梁宣想到了同一件事,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词。 若单纯症状相似好像不能说明什么,可是现在就连让姬扬那日失去意识的药剂都是来自于那样一个巫毒教盛行的地区,就不能再用巧合来解释了。 “只是单纯吸入蔓越罗的话,昏睡一段时间应该自然醒来,而姬扬小姐如此长睡不醒怕是在昏睡期还遭遇了别的什么。” 这个林医生是在场的诸位当中唯一还不知道姬扬生魂就在他的身边的人,但看着梁宣前前后后动用的手段和人力,再加上碰过几次面每次都奇装异服神神叨叨的苏黎,还有那用尽万般手段却依旧不肯醒来的姬扬小姐,医生不得不相信自己是再次遭遇了现代医学尚无法解释的事情,同时,医生也不得不再次承认自己的毕生所学似乎真的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应有的效力。 在姬扬的印象中,自己和海地,和西印度群岛地区,和巫毒兴起更早的非洲并无交集,就连陈染,姬扬也一点想不起他会和巫毒,和这些远得如同两个世界的地区有丝毫关系。 姬扬更无从想象陈染会用这种国内罕见的手法来害自己,要知道在这上墙事件发生以前或者在更近一些的几个月前,姬扬都对陈染没有丝毫的怀疑,除了满腔的信任和爱意再无其他,陈染多的是更为简单有效的手段来完成自己的目的,获得对姬氏产业的全盘掌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养着自己毫无生机的*,像犯人一样囚禁着自己的父亲。 如果说陈染一开始还担心不能实质性夺取家族权利,而要把这场情深似海的戏码演下去,毕竟父亲姬武烈手下还是有一帮忠心耿耿的老臣,就连自己也有几个心腹在姬家的产业中担当要职。 可是,现在呢?还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吗?凭着这份能力,这份隐忍,这份卓越的演技,陈染早应该已经兵不血刃地改朝换代,而事实上从这几次接触来看,姬家改姓陈也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想到这里,姬扬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会儿被架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像是被投入冰河之中,整个”人”都强烈地不对劲儿起来,这是近几年来姬扬头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强烈到下一秒就灰飞烟灭也不意外。 姬扬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起来,眼前的景象骤然拉远,声音也变得渺茫起来,纵然无人听见,姬扬也忍不住大喊起来,胸腹脖颈间却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挤压,让姬扬种活着才会体会到的窒息感。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梁宣猛地扭头看向姬扬所在的方向,又低头看着手腕上取血而划的伤口,不明白为何伤口又如此灼热疼痛,而心脏也加速跳动起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节奏。 “姬扬?姬扬!”梁宣出声呼唤,顾不上医生讶异的表情。 放在桌面上的浅黄色符纸上没有出现姬扬的回应,梁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巨大的恐惧所俘获,声音禁不住高了起来“姬扬——”,下一刻看向苏黎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十足的压力和威胁。 苏黎在梁宣出声的那一刻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不同寻常,迅速调动全部的魂识,默念通灵的的咒语,手中拈了一个诀,试图去感知姬扬的生魂,可竟然似有似无,无从捕捉。 苏黎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迅速咬破食指指尖,从胸前摸出一张淡红色符纸,以血为墨,以指为笔画了一个别人看不懂的图案,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苏黎大喝一声:“定!” 眼前的景象又缓缓拉近,原本看不清的面容再次清晰,渺茫了的声音又清晰可闻,梁宣略显急促的呼吸如在耳边,自己胸腹脖颈间那道看不见的力量也消失不见,可刚刚的一切终究留下了痕迹,姬扬觉得自己变的愈发轻盈飘忽起来,仿若一阵风便能将自己吹散。 “姬扬?”耳边又传来梁宣小心翼翼又急迫万分的低唤。 第三十七章 回过神来的姬扬,连忙在纸上画下一道痕迹,弯曲似自己姓氏的首字母,彰显自己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尽管用足了力气,可是姬扬留下的印迹似乎浅淡了许多。 得到回应的众人明显都松了口气,就连不明就里的林医生也从原本莫名紧张的氛围里长舒一口气,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看着纸上凭空出现的字母又慢慢长大了嘴巴。 苏黎叹口气,说道:“本来不想到这一步的,可是真的没有时间了,到底该怎么办呢?要不要放手一搏呢?”一向为所学颇为自负的年轻天师忍不住喃喃自语,似是纠结无比。 “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梁宣看着苏黎的目光颇具威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阿诺姐姐的生魂已经几近大限,就算我刚才使用了定魂术,也最多撑不过七七四十九天,如果我们不能够在这段时间内把阿诺姐姐的生魂送回身体的话——”小天师迟疑了,似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于是整个房间又安静的令人紧张起来。 “会怎样?”梁宣皱着眉头,目光没有落在苏黎的身上,而是看着纸上的字母“j”轻轻问道。 “身死魂灭,魂飞魄散,就连往生都求而不得,是真真正正的湮灭。” 苏黎的声音很轻,但是在这开阔而安静的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听清了,每个字都清晰的像是直接透过耳朵敲击在你的心上,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四十九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姬扬在心里默默盘算,这点时间干什么都根本不够啊!尤其是自己这种形态,交流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和梁宣他们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查明真相,让生魂归位,把父亲救出来,把姬家的产业夺回来,让幕后黑手得倒应有的下场。 可是,如果上述的事情不能实现,又如何甘心呢! 想到自己苍白无力的身体,想到一生孤傲如今被拘于尺寸之间的姬武烈,想到几代经营累世积聚,历经战乱仍得保全的姬家财富,想到同床异梦身怀鬼胎的恋人,想到这阳光底下的阴谋与算计,巫术与血咒,姬扬就忍不住痛恨起自己来! 痛恨自己的软弱与天真,痛恨自己的轻信与盲目,痛恨自己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是一缕什么也做不了的魂灵! 姬扬冲到台子上摆着的符纸前,蘸着那鲜血淋漓的墨,用尽全身的力气写道:“要怎么办才能让我回到身体!我要说话!我要站在阳光下亲手揭开这一切!” 那鲜红色的字迹似乎饱含了姬扬的痛苦与愤懑,让人不敢直视,似乎多看一眼都要感同身受痛到心里。 苏黎抬起头又看了梁宣一眼,再看看纸上的字,加上定魂咒的缘故,姬扬的目光对于年轻的小天师来说都是如芒在背,终于下定决心说到:“我有办法让阿诺姐姐结束这种生魂的状态——” 苏黎的话还没说完,大家期许的目光一下子聚集了过来,苏黎知道大家可能是误会了赶紧进一步解释:“不是说彻底回到身体的那种,只是暂时的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可以说话走动交流,但是——” 但是什么呢!姬扬感觉真是要被急死了,为什么苏黎今天说起话来分外的不痛快啊! “但是什么你倒是说呀!”好在林医生替姬扬问了出来。 “施行显魂咒术比起定魂来还要耗费精力,耗费我的倒是小事情,困难在于一旦生魂显于众人面前,对于生魂本身的损耗也是极大的,也就是说阿诺姐姐显魂后如果不能尽快回到身体里面,就连七七四十九天也坚持不住。” “那会是多长时间?”梁宣沉声问道。 “恐怕难超一月。” “我不同意。”梁宣几乎未加思索便否决了这一可能性,在他看来想方设法延长时间都嫌不够又怎能生生缩短时间呢。 我同意啊!姬扬想到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出现在人前,也就是说可以去见自己的父亲,甚至可以当面质问陈染,可以干太多现在干不了的事情,那用四十九天换一月的时间也是再划算不过的呀! 姬扬立马在纸上写明自己的观点“我同意”并且加上大大的惊叹号来强调语气和决心。 “不行。”梁宣看着纸上的字,并不打算退让。 “我坚持!”姬扬觉得自己想的很彻底,也能够承受一切可能的后果,而且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生魂,凭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呢! 梁宣似乎不打算和姬扬争执下去,甚至要独断专行地过来把台子上的符纸收起来,以此结束这种意见不统一的状态。 姬扬见状也顾不上谴责他法西斯的做派了,赶紧接着写道:“我们单独谈谈。” 看到这一行字,梁宣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略微扫过身旁的几个人,大家便不约而同地鱼贯而出,整个地下实验室便只剩下了两人。 “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你所为我做的一切,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我的心里充满感激,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依旧茫茫然于墙上,不知身外早已是天翻地覆。” “可是,梁宣,这是我的身体,也是我的命运,如果这是我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我轮回中最后的弥留,我有权利决定以怎样的一种形态度过。” 看出梁宣想要插话,姬扬在纸上画了一个禁言的图案,然后接着写。 “你我都有未竟的愿望以至于已经成为一种执念,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任性而为,我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从未如此强烈,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根本不敢轻易魂飞魄散,我想要抓住这一个月的时光来换取我的一生。最起码,如果不能,我也没有遗憾。” 姬扬知道梁宣已经动摇了,尽管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可是姬扬就是知道,于是继续添一把火—— “求你了。” 短暂而漫长的沉默。 “如你所愿。”梁宣这次选择的不是出声回答,也是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那三字之后写下四字,如同许下了某种约誓。 当门外忐忑等待的众人重新回到屋内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最后一页纸上的字迹,知道最终是梁宣选择了妥协。 “显魂之术,你来吧。需要任何配合都可以提出来,同时有任何风险和不确定性也要告诉我。”梁宣走到苏黎的身前,郑重嘱托。 苏黎点点头,随后一同看向姬扬所在的位置,安抚一样地说道:“不要担心和害怕,并没有什么痛苦。只是魂术实施的最好时段本是月圆之日的午夜时分,但是我们已经等不了下一次的月圆了,最好今天晚上就开始,这就可能需要更多的心尖血。” 心尖血? “在我们门宗里面,心尖血是至阳之血,也是最具灵性的,以此为引子是显魂术最重要的一步。”苏黎解释道。 “那要用谁的心尖血呢?”大概是实在超出林医生的知识体系,却又听起来还是有那么点相关,医生他忍不住第一个发问。 “显阿诺姐姐的魂自然最关键的便是她的心尖血了。” “也就是在今晚午夜之前要在姬扬的心尖取血了。”梁宣早已将对姬扬身体的监控影像接入到了各个移动非移动的显像设备中,只要他想,随时便可以看到姬扬的身体状态。 此刻姬扬正安静地躺在梁宣的手机屏幕中。 第三十八章 姬扬凑到梁宣的身旁,看着在昏黄色壁灯照耀下的自己,难得的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连接在身上的成套检测仪器屏幕发出幽蓝而闪烁的光芒,又平添几分诡异。 梁宣略一思索,便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林医生,后者忍不住后退一步,不明白自己又怎么突然成为了焦点,即使自己是姬扬小姐的主治医生,这心尖血也不是那么好取的呀,毕竟陈染对于姬扬小姐的保护程度他是亲眼见识过的。 “梁先生,我虽然已经相信您对于姬扬小姐并无恶意,也愿意尝试一下这种超乎人力的手法,但是我若是贸然造访,以陈染先生的谨慎和严密,绝对是要怀疑的。” “那就不要主动提出会面,等陈染联系你。”梁宣回应。 “啊?”这下年轻的医生愈发不解起来。 今天一直沉默的徐谦终于发挥秘书本色,替自己寡言的boss解释道:“作为主治医生,您办公室那边应该是连接了姬扬小姐的身体检测仪器吧,我们这边有专业人士,让仪器数据发生点可控的异常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样作为主治医生的林医师被率先呼叫而进入别墅查看情况也就顺理成章了。 姬扬心里一边肯定这一做法,一边为自己的迟钝开脱,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样直接而有效的手段,一定是在墙上待太久的原因。 林医生恍然大悟,接着问道:“具体操作有什么要求吗?是我以为的那种心脏取血吗?”无怪乎医生对所学产生了怀疑,面对未可知的神秘物质和超自然力量,自负是最没有用的,既往经验都或为阻碍。 苏黎点点头,说:“心尖取血由你来专业操作是再好不过的,毕竟现代医术的发展对于我们这类传统门宗也常有意外的好处。”想起自己师傅曾经逆天意而施的两次魂术,苏黎觉得还是不要描述传统的取血手法了,那场面大概会让阿诺姐姐的灵魂都会感受到身体的痛疼。 “我现在就去联系mark,让他远程入侵检测设备,至于数据如何调整还需要医生你来指导一下。” 林医生点头同意,心里默默思索起自己学习和经手过的一些植物人案例,又突然想起自己办公室装载了检测数据共享端口的电脑好像并没有打开。 “那不是问题,只要网络和电源是开启状态,一切好办,远程就能完成操作。”徐谦对于自己亲手找来的黑客天才还是非常相信的。 放下心来的医生在看到这座明显新建成的医学实验室里就连心脏取血的专用针管和外部设备都预先置办了之后,彻底没有了疑问。 “那就开始行动吧。”梁宣作最后的决定。 在对面,在姬扬身体所在的另一间别墅里。 加班晚归的陈染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有什么不同寻常,公司里内争外斗毫不停歇,别墅内姬扬一如既往的安静。 在从护工处得到姬扬一天状态如常的回复后,已经谈不上希望还是失望的陈染脱下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松开领带,还是低声叹了口气。 意识到主家心情并不太好的女护工没有多说什么,本来是站在一侧等待陈染的安排,但是想起书房的电话多次响起,而被吩咐过不能随意接近书房就未予理会。 此刻男主人回到家中,护工就把这一情况如实汇报。 听到“书房电话”这几个字,陈染眉头皱的更深,脸上的疲惫和无奈愈发难以掩饰。 “我知道了。”陈染犹豫片刻,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往楼上书房走去。 拨动机关,扭转书架墙,来到隔壁的密室。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坐在地上的原楚楚一脸幽怨。 未曾想到原楚楚会在楼上等着,而不是惯常生活起居的一楼客厅和卧室,陈染有些意外。 “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你没事不要乱动,有任何生活需要都可以联系助理吗?未到迫不得已也不要拨打我的书房电话。”看到原楚楚抱着双腿坐在地板上,而代步的轮椅不在身边,想也知道她任性地自己一个人从楼下爬到楼上,不禁头痛起来。 “所以我就不该联系你,对吧?打扰你一心一意守着那个植物人了吧!比起我这个残废、瘸子,还是安安静静的姬扬大小姐更招人待见对吧!既然这样,你当初又何必要把我找回来!让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原楚楚一声更比一声高,身体也因为情绪微微颤抖起来,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柔弱沉静,配上那楚楚可怜的瘦弱面庞却也更加让人心疼。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最近只是工作忙而已。”陈染说着上前想要把地上的女孩子抱起来,但是却被原楚楚激烈地推开。 “都是借口,你就不要骗我了!工作再忙,也不见你耽误去看那个女人,而我想要见你一面都要通过什么助理来安排传达——”年轻的女孩终于难以控制情绪,掩面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是我的疏忽,对不起,你自然是重要的,随时可以找我。”陈染蹲下身体和女孩平齐,右手轻拍后背,安抚道。 原楚楚顺势靠在陈染的怀中,压抑着抽泣却也掩藏不了声音中浓重的鼻音:“我不是有意要发脾气的,可是今天天气不太好,我的腿也难受得厉害,而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来看过我了——”说着原楚楚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还蕴含着未落的泪水,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就算是铁人也要心软了吧。 “是我的错,今天晚上我就留在这边陪你,好不好?”陈染抱起原楚楚,往楼下走去。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说好了!”原楚楚破涕为笑。 陈染也微微笑下,小心翼翼地迈着台阶,生怕摔着怀里的女孩。 陈染把原楚楚放到床上,发觉她腿脚冰凉之后,取过床头的按摩油倒在手心,,待掌心温度将按摩精油暖热后熟练地为她按摩起腿脚来。 “这些事情交给护工就可以,你也工作一天了,和姬家那些老顽固斗心眼儿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做这些费力气的事情了。我只是想要你多陪陪我,就是坐着说说话就好了。”恢复理智的原楚楚也恢复了善解人意。 “没事儿,我不累,再说按摩能费多少力气。” 经过一轮按摩,原楚楚的腿脚不再那么冰凉,陈染为她盖好被子,并拉过一旁的的凳子坐了下来。 可是不等陈染把凳子坐热,说上几句话,裤兜里的手机就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陈染本不想理会,可是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后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姬扬的护工打来的电话,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她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联系自己的。想到姬扬可能的情况,陈染脸色为之一变。 “是谁的电话?很着急吗?非得这个点找你?”原楚楚表情也难看起来。 “公司的事情,着急,你先睡吧。我去处理一下。”陈染说着为原楚楚调暗灯光,往门外走去。并没有发现身后女孩嘴角的冷笑。 公司?真当我是瞎的吗? “陈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您去书房不多久后,小姐的检测设备就发生了数据异常而预警,血压和心跳都超过了正常区间,一开始并不太严重,我本以为是姬扬小姐身体痉挛造成的,可是为她按摩拉伸并且服用了抗痉挛药物还是没有解除警报。” 听到电话里女护工语气焦急的描述,陈染不禁有些火大:“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我马上过来!” 还不等陈染走进姬扬所在的病房,便听见了机器短促的滴滴声,配着夜色,格外让人心惊。 “林医生吗?您能不能马上过来一趟?我夫人这边情况有些不太好。” 等待这个电话已经有一会儿的众人松口气,第一步如愿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