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惠娘切莫忘了,下午未时六刻来春晖园接我……” 男人严肃地提醒了好几遍。 沈映蓉抿嘴笑,手脚麻利地整理丈夫的衣冠,温雅的眉眼里写满了调侃。 “郎君已经提醒过三回了。” 吴阅垂眸睇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休沐,他要陪王县令去春晖园应酬宜州盐商,故而起了个早。 沈映蓉伺候他更衣,寻了一身云纹鸦青圆领窄袖袍穿上。 取革带系到腰间时,吴阅憋了满腹牢骚,说盐商那帮人上不了台面,骨子里贪婪重利且好色,多半会在春晖园招妓作陪。 沈映蓉系革带的动作微微停顿。 她比他矮一个头,眼尾带着促狭,打趣道:“郎君不想应酬那帮盐商,合着是盼着我去救风尘呐?” 吴阅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道:“你可莫要误了时辰,我不想被人拿住把柄碎嘴。” “郎君只管放心,我定会掐着时辰过来。”顿了顿,“找什么借口好呢?” “就说家中有急事。” 夫妻二人就春晖园商议一番。 替他系好腰间的革带,沈映蓉娴熟抚平衣袍,把他里里外外收拾妥当才满意了。 吴阅行至衣冠镜前。 镜中的男儿身量瘦削挺拔,五官生得清俊,通身都是彬彬有礼的文秀之气。 他是文人,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不屑应付盐商,自然也看不起他们的铜臭粗鄙。 稍稍整理衣袖,觉得妥当后,他才看向妻子道:“我这就去了。” 沈映蓉点头,“路上小心些。” 吴阅临走前像往常那样碰了碰她的额角,这是夫妻间含蓄又委婉的亲昵。 把他送到门口,沈映蓉回房更衣。 婆子魏氏过来替她梳理发髻。 沈映蓉偏爱淡雅,圆髻上除了反插的玉梳栉外,只留一朵鹅黄玉兰通草花。 她生得白净,又饱读诗书,常年被书籍滋养,气质清丽隽秀。 二十岁的年纪,正是女子褪尽青涩,走向潋滟绽放的时候。 因着年轻,脸上粉黛薄施,杏眼传情,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若是没有表情时,则透着一股子孤傲的清冷气韵,叫人不敢亵渎。 临近夏日气温高升,魏氏挑了一袭杏色缠枝纹对襟外衫,问她是否合意。 沈映蓉并未挑剔。 诃子裙仍选杏色,内衬为素白,搭配缠枝纹外衫,端方婉约,处处透着闺秀持重。 她还未用早食,庖厨备下了小米粥送到边厢,魏氏伺候她食用。 一碗粥,一枚咸鸭蛋,佐小碟嫩笋,进食斯文,举止大雅。 隔壁青禾在厢房整理床铺,雕花床被铺得平整,仕女屏风做隔断,罗汉榻上摆放着未完的棋局和一本棋谱。 矮几上放着兰花,墙上挂着一幅隐士垂钓山水画,窗几明净,桌案上一盏手绘的走马灯,风雅情趣,处处透着主人的小格调。 边厢里的沈映蓉用完早食,用温茶水漱口。 魏氏递上干净帕子供她拭净唇角茶渍,她看向外头道:“老夫人那边可起了?” 门口的婢女应道:“回娘子,已经起了。” 沈映蓉搁下帕子,这才起身由魏氏陪同过去给吴家二老问安。 吴家家境殷实,祖上是军户,累积了不少家财。 公爹吴安雄年轻时曾上过战场,后来受伤退役,落下老寒腿的毛病,需要拄拐。 吴老太胡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吴阅即沈映蓉丈夫,女儿吴盼则已经出嫁。 自沈映蓉嫁到吴家的第二天,胡氏就把掌家的权力交给了儿媳妇。 目前沈映蓉打理着五家商铺,两百多亩良田,租出去的两处宅子,以及养着家中的十五口家仆。 吴家老小都是一夫一妻,家庭关系简单,两位老人也和睦易相处,主动放权给儿媳妇立威。 加之吴阅性情温和,夫妻相处默契,极少红过脸,故而沈映蓉嫁进吴家的这三年里日子过得极其快活,算得上顺风顺水。 此刻二老刚刚用完早食,吴安雄准备出门听戏消遣。 沈映蓉过来见他外出,朝他行礼,唤了一声阿父。 吴安雄点头,问道:“致远出去了?” 致远是吴阅的小名,沈映蓉道:“夫君去春晖园应酬了。” 吴安雄并未多说什么,约了朋友听戏喝茶,中午不回来用饭。 沈映蓉应声晓得。 目送他离开后,主仆穿过长廊,几只早起的鸟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廊下的芍药开得正艳,两名洒扫的粗使奴仆见她过来,问了声好。 沈映蓉颔首。 去到胡氏的院子,婢女打起门帘,沈映蓉入内。 胡氏年近半百,却保养得好,饱满的银盘脸白白净净,眉眼亲和。 沈映蓉朝她行礼,婆媳坐到榻上闲话家常。 下月吴家表亲过生辰要送礼,沈映蓉询问一番,胡氏道:“惠娘看着办罢,无需我过目。” 自从交权后,胡氏对家里事务很少过问,皆因这个儿媳妇明事理,也有打理中馈的本事。 今日胡氏约了闺友玩叶子牌,沈映蓉并未坐多久就回了房。 方才铺子送来季度账目供主母审核,三间商铺皆由吴家自主经营,其余则租赁出去了。 青禾呈上账簿,说道:“文昌巷那边的账要明日才送来。” 沈映蓉做了个手势,青禾把账簿放到罗汉榻的矮几上。 似想起了什么,她吩咐道:“等会儿跟庖厨的张大娘说一声,中午老夫人想用酒酿蒸鸭。” 青禾点头,“那娘子想用什么?” 沈映蓉知道她贪吃,净手自顾坐到罗汉榻上,打趣道:“我看是你馋嘴了。” 青禾搔头。 她和魏氏都是由娘家陪嫁来的,是身边的体己人,平时沈映蓉也偏疼,道:“想馋什么自个儿跟张大娘说去。” 青禾掩嘴笑,眼睛弯弯的,圆脸已经胖了一圈儿。 魏氏备上笔墨,把矮几上的棋盘收捡好。 吴家铺子的收支每个季度都会送上账目供沈映蓉审核,年底再做汇总。 院里的开销,田产的开销,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把小巧的算盘摆放到账簿旁,沈映蓉做事的时候不喜嘈杂。 院里安安静静,除了偶尔的鸟雀声,便是蜜蜂嗡嗡为着花坛忙碌的声音。 娘家打小就重视教养,不仅琴棋书画沾染,管家的那套也不能落下。 沈映蓉娴熟拨弄算盘,一一核对账簿上的每一笔开支,若是遇到疑问,便用笔作标记。 院子角落里种着一排佛肚竹,微风吹动,竹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间,阳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斜斜投下一道道八角景。 算盘频繁发出清脆的响声,罗汉榻上的女郎专注且认真,一手翻阅账簿,一手拨弄算盘,动作麻利干练。 用笔圈下有疑问的账目,女郎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一窗一景,玉兰花期已过。 也在这时,青禾送来小半碗桂花丸子,说道:“娘子且歇一歇,奴婢给你揉揉肩。” 沈映蓉搁下笔,起身离开罗汉榻,净手取用桂花丸子。 知道她不嗜甜,张大娘只放少许蜂蜜调味。 白瓷碗里弥漫着桂花的浓郁芳香,洁白的丸子软软糯糯,很合她的胃口。 沈映蓉爱美,对身段很有追求,会克制饮食,绝不贪多。 用完桂花丸子,她稍稍歇了会儿。 青禾给她揉捏肩膀,偷偷八卦前来陪胡氏打牌的周娘子。 沈映蓉好奇问:“周娘子家又怎么了?” 青禾压低声音道:“方才奴婢听张大娘说,周娘子家的儿媳妇又在闹和离呢。 “周娘子受不了小两口折腾,到咱们这儿来躲清净了。” 女郎家对八卦总有那么点小兴致,沈映蓉也不例外。 周娘子跟婆婆胡氏走得近,她家是商贾,外地人,搬到这儿来经常聚到一起玩牌。 妇人们凑一块难免会唠家常,说起她家的鸡毛蒜皮,估计三天三夜都唠不完。 疯疯癫癫的婆母,爱嫖的丈夫,搞事的儿女,越战越勇的她。 日子过得比戏台上唱戏的还精彩,反正一般人受不住。 沈映蓉对周娘子的印象极好,只觉通透豁达,是个颇有智慧的女郎,中午她特地去胡氏的院子里用饭,凑了回热闹。 今儿除了周娘子外,隔壁街的徐大娘也来了的。 周娘子富态,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家里头殷实,又掌了家,穿金戴银的,很是阔绰。 徐大娘则低调许多,她跟吴家有着十多年的交情,算得上胡氏的手帕交。 沈映蓉朝她们行礼,唤二人姨母。 边厢那边还在传菜,周娘子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家的糟心事。 胡氏不客气接茬儿道:“咱们都是女郎家,依我之见,你们家的月娥也不容易。” 徐大娘也道:“三娘狠该多管束着些程渊。” 周娘子排行老三,提起自家那糟心儿子,她连连摆手,无奈道:“那孽种,跟他爹一个性子! “家里头养着小妾通房还不够,前儿又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我真想去刨程家的祖坟问一问是怎么管事儿的,净生出这种孽障来!” 徐大娘:“……” 胡氏严肃道:“程渊到底混账了些,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比比皆是,但一个院儿里养这么多女郎,确实不成体统。” 周娘子不由得发愁,“我这个做婆婆的真是左右为难,那孽子若能管束,何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跟他爹一个死性,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迟早会死在女人的床上。 “我劝了月娥好几回,要么拿了钱财和离,省得被那孽障气死。 “要么就继续忍着穿金戴银做程夫人,我好吃好喝供养着。 “要么就一棒子打死孽障算了,她却没骨气,哭哭啼啼非得程渊回心转意。 “哎哟,我的个亲娘,劝的回数多了,我这个婆婆实难做人。” “我若也像她那般拎不清,估计早就被父子俩气死,坟头草都长一丈高了。” 她发牢骚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幽默,把众人逗笑了。 婢女过来喊用饭。 人们陆续起身,去到边厢净手。 胡氏同情道:“倒是难为你这个做婆母的。” 周娘子叹了口气,“嗐,跟脑子拎不清的人讲道理,真真是要命。 “我先前曾跟月娥说过,她若过不下去要和离,我便慷慨许她铺子钱银做补偿。 “结果人家不要这些身外之物,非得要孽子回心转意。 “这可难住我了,我周三娘已经过了为男人要死要活的年纪,只想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快活。 “至于家里头两个糟心的东西,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年纪大了,实在没心思去收拾烂摊子。” 说罢看向沈映蓉道:“惠娘你学识好,又是明事理的,改日去我们家劝劝月娥,让她别死脑筋守着孽子折腾了。 “天底下的男人多得是,她何必放不下程渊那狗东西,我都替她不值。” 沈映蓉接过魏氏递来的帕子,应道:“感情的事说不清,月娥这般痴情,可见是喜欢程渊的。” 周娘子摆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情啊爱啊的,那哪能当饭吃? “我告诉你啊,一辈子几十年光景够长了,靠小情小爱度日不管用,还得手里握钱财才是实在的。” 沈映蓉抿嘴笑笑不语。 胡氏插话道:“别把你家那些糟心事与我们相提并论,咱们吴家个个都拎得清,没这么多鸡飞狗跳。” 听到这话,周娘子不禁有点羡慕,“说得也是,你们家养的都是读书人,自然明事理。” 几人坐到圆桌旁,婢女替她们布菜。 今日的主菜是酒酿蒸鸭,鸭肉软烂脱骨,滋阴暖胃。 豆腐羹青白相交,葱香四溢。 烩鳝丝则先入油锅扁炸后,再用葱蒜清酱等调料烩制,滋味鲜美。 酸辣口的黄豆芽拌鸡丝面,开胃解腻,最适宜佐粥用。 油焖笋酱香浓郁,口感脆嫩,很讨人们喜爱。 周娘子到底不是一般人,方才还为家事糟心,这会儿就对那道酒酿蒸鸭赞不绝口,胃口好得不像话。 胡氏调侃道:“我还以为三娘你为着家里事吃不下饭呢。” 周娘子“啧”了一声,“我可没这般蠢,天大的事压下来了,也不能耽误吃喝。” 她的这份豁达很得沈映蓉佩服,用公筷替她布菜,而后又给胡氏和徐大娘添了些。 胡氏笑眯眯道:“惠娘甭管我们,自个儿吃。” 沈映蓉:“阿娘喜欢酒酿蒸鸭,便多用些。” 婆媳间说话的语气松弛随意,全然没有狗见羊般的不睦。 周娘子似有感而发,酸溜溜道:“想当初我进程家时,婆母处处立威,像仇人似的,结果反倒把自个儿折腾疯了。 “你们俩婆媳倒是相处得好,只怕在整个江玉县都找不出几位来。” 听到她的夸赞,沈映蓉和胡氏皆笑了起来。 老的能包容明事理,小的知恩懂退让,方才有家和万事兴。 鉴于下午沈映蓉还要去春晖园接吴阅,午饭后她并未坐多久就回了房。 平日里有午睡的习惯,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映蓉小憩了会儿。 春晖园就在青石坊,离得倒也不远,过去至多两刻钟。 暮春与初夏交替,到处都暖洋洋的。 些许微风入室,被屏风阻挡窥探,沈映蓉散了发,换上寝衣舒适地睡了三刻钟。 日子过得惬意,她胎穿到这里二十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把前生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在娘家得父母疼宠,在婆家得丈夫喜欢,公婆又开明尊重,不愁衣食,能很好适应当下环境。 魏氏掐着时辰喊醒她。 心中惦记着事,沈映蓉睡得不算太沉。青禾送来温水供她净面,魏氏伺候她梳洗。 妇人圆髻是沈映蓉的标配,她不爱繁缛,也不喜欢珠钗满头。 饱满的额头大大方方露出,发髻上一把玉梳栉,旁边点缀小巧珠花,配正红发带。 峨眉粉黛,朱唇皓齿,容貌算不得顶尖,却自带书香气的文士风流。 清冷隽秀。 换上月白忍冬纹大袖外衫,魏氏把她收拾妥帖,才伺候着出了门。 家中有骡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 见主仆出来,马夫把杌凳放好,魏氏搀扶沈映蓉上车。 待魏氏也上去了,马夫才取走杌凳,赶骡子前往青石坊的春晖园。 此刻吴阅在二楼的“秋”字号包厢里陪同王县令应酬盐商。 他有功名在身,十六岁就中举,本以为会试也能顺风顺水,不曾想奋战了九年都未高中,迫不得已退而求次,在衙门谋了县丞差事,再继续参加会试。 吴阅不喜盐商铜臭,一沾酒就上脸,佯装半醉的样子靠在椅子上。 包厢里有女郎弹唱作陪,盐商相互吹捧抬举,把王县令捧得高高的。 到底是在他的管辖地,盐商行事若要顺遂着些,大大小小总少不了打点。 与此同时,三楼的“春”字号包厢里同样热络,当地乡绅特地宴请从京城来的贵人儿。 那贵人年仅十八,生了一副好样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抿直的薄唇带着些许不耐。 因着未行冠礼,发髻梳了马尾辫,穿半翻领玄色胡服,腰束革带,显得宽肩窄腰。 又因家中娇生惯养,贵气中透着几分骄纵的痞,有一股子纨绔匪劲儿。 话说此人的背景大有来头,原是镇国公府家的嫡系子弟,行四,人称萧四爷。 一母同胞的长姐乃当朝贵妃,兄长又是吏部四品侍郎,在京中是能横着走的角色。 江玉县这种小地方来了一蹲大佛,着实难得,故而乡绅们都愿巴结讨好,想跟国公府攀一攀交情。 萧煜心中不屑,他从小在京中那个繁华窝里长大,什么人没见过? 如今被祖母赶到萧家祖宅,哪怕他进宜州已经有十日了,仍旧无法适应两地的巨大落差。 江玉县于他而言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无聊透顶。 遗憾的是,没有祖母的命令他不能回京。 满腹牢骚的年轻人并无兴致跟包厢里的老头们交际,他紧抿着唇,不耐地靠在窗边观下头的园子,瑞凤眼里写满了嫌弃。 春晖园是江玉县最大的宴客场所,也是最拿得出手的场地。 虽然跟京中的没法比,但各处景观算得上雅致。 前来“救风尘”的沈映蓉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闯入萧煜的视线。 小厮领着主仆进入后面的园子,沈映蓉从假山那边过来。 人工池里种满了莲花,这个时节还未绽放,只生长出低矮的翠绿叶片,层层叠叠在微风中摇曳。 月白倩影悄然无息闯入这幅由初夏构造的画卷中。 窈窕淑女,纤秀雅重。 萧煜在京中见过不少美妇,却甚少见过这般清冷隽秀的女郎。 那妇人梳着圆髻,鹅蛋脸上没甚表情,五官算不得特别出挑,却处处透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君子气度。 他竟在这等穷乡僻壤里遇见惊鸿一瞥! 萧煜一时挪不开眼,也不管她是谁家的娘子,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瞧。 2 第二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底下的沈映蓉主仆跟随小厮去二楼寻夫君,丝毫未察觉楼上打量的目光。 待佳人进入廊下,再也瞧不见身影,萧煜才后知后觉收回视线。 方才倚靠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已站直。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尤其是看到符合自己审美的女人。 他不知那女郎姓甚名谁,只觉合眼缘。 底下明明空无一人,萧煜却忍不住往下瞥。见他频频往外探,黄乡绅过来奉承。 萧煜心不在焉应付。 没过多时,二楼装醉的吴阅被家奴和魏氏搀扶进走廊。 几人的身影在楼下出现。 萧煜的视线再次落到窈窕女郎身上,细细打量她问:“底下吃醉酒的是何人?” 黄乡绅探头看了一眼,应道:“回四爷,那是吴县丞。”顿了顿,“听说今儿王县令在二楼应酬盐商。” 萧煜双手抱胸,视线时不时往沈映蓉身上瞟,说道:“倒是一对才子佳人。” 黄乡绅夸赞道:“那可不,吴县丞原本是军户出身,十六岁就中了举,在当时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萧煜挑眉,“十六岁就中举,为何到至今还是县丞?” 黄乡绅惋惜道:“会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高中谈何容易? “听说吴阅曾参加过三次会试,皆名落孙山,可见差点运气。” 萧煜沉默。 黄乡绅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八卦道:“吴县丞年少有为,他家的娘子沈家也不差,说不定四爷还曾听过沈家。” 萧煜愣了愣,困惑道:“哪个沈家?” 黄乡绅严肃道:“那沈娘子的祖上也曾风光过,说不定现在的朝堂上还有她家曾祖父的门生呢。” 萧煜颇觉诧异,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女郎几眼,愈发觉得好奇,“沈家祖上有何来头?” 黄乡绅当即同他说起沈家的风光过往。 沈映蓉的曾祖父沈肃在辉煌的时候曾做到三品户部尚书。 这可是实缺的职务,在当时算得上新兴的士族之家。 只不过天意弄人。 沈家子嗣单薄,沈尚书独子沈文原——即沈映蓉祖父,又不是块读书的料,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烂泥扶不上墙。 沈尚书致仕回原籍后,没过多久就病故了,挣下来的家业皆被独子败得精光。 许是命里的因果,沈映蓉的父亲也是根独苗,他却比败家的老子有出息得多,一心想振兴门楣,寒窗苦读考得秀才功名。 但遗憾的是沈父的功名路仅仅止步于秀才,便再无建树。 随着年纪的增长,沈父再无精力应付科举。 他既要撑门楣,又要教养子女,无奈委下身段做起了教书先生,靠着祖辈遗留下来的薄产和妻子的嫁妆经营度日。 此刻楼下的几人早已离去,萧煜听着黄乡绅的八卦,心中了然。 难怪那女郎颇有文人的君子气度,原是出自寒门士族,也得是这样的士族才能熏陶出如此出尘的气质。 晚些时候王县令上楼来见礼,萧煜无心与他们应酬,见天色不早了,准备打道回府。 已经离开春晖园的沈映蓉和吴阅坐在骡马车里,吴阅疲惫地靠着妻子,发牢骚道:“那春晖园的雅间里乌烟瘴气,前来作陪的女郎不知抹了多少头油,香煞人也。 “我听着她们咿咿呀呀的弹唱,熏得浑浑噩噩,差点受不住失了仪态反胃呕吐。” 沈映蓉忍俊不禁,“瞧郎君这模样,想是遭了不少罪。” 吴阅嫌弃道:“与他们应酬,无趣之极,还不如我在家中躺着。” 沈映蓉握住他的手,温颜道:“郎君若实在不喜欢那差事,便请辞了,回来专心应付会试,想来爹娘也不会说什么。” 吴阅:“倒也不必,就算日后高中,咱们没有门路,多半也得从县令做起。 “我现在无非是早日接触差事,只是委屈了惠娘,没能替你讨个正正经经的官夫人做。” 这话令人窝心,沈映蓉道:“郎君知上进,我已经很满足了。 “俗话说小富即安,知足常乐,做县丞夫人也挺好的,只要郎君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 吴阅笑了笑,没有应答。 到底是妇人之见,短浅。 天底下的读书人,哪个不盼着登天子堂呢? 想他吴阅十六岁就中举,在当时可是出了名的年少有为。 只不过这些年的运气着实差了些,接连三次都未高中,很伤自尊。 沈映蓉也怕伤他颜面,忙转移话题说起周娘子家的糟心事。 吴阅微微蹙眉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家的家风烂到了骨子里,惠娘莫要去沾染,省得惹一身骚,反倒落得不是。” 沈映蓉点头,“郎君言之有理,程家父子确实烂透了,不过周娘子倒是了不得,还能豁达开怀。” 吴阅:“说到底,是舍不得那身铜臭罢了。 “程家若没有钱财,她只怕比谁都跳得高。 “现在之所以还能笑,无非是手里握了点小财,暂且还能忍着。” 这话一针见血,沈映蓉并未反驳。 回到吴家,青禾送来醒酒汤,吴阅饮下。 他一早就出门,着实疲乏,沈映蓉伺候他更衣躺下歇着。 之前手绘的走马灯还未完成,她闲着无聊便坐到桌案前继续绘画打发时间。 沈家寒门士族,沈映蓉哪怕是女儿身,沈父也未曾轻看。 正因为是女儿,比男儿讨生活更是不易,故而沈父倾囊相授教导。 饱读诗书是沈映蓉精神内核稳定的根源,常年被书籍滋养的女郎不但讨吴阅喜爱,更得吴家长辈器重。 她擅长作画,若是有兴致时,会恣意勾勒心中的畅想。 也精通围棋,能与沈父一较高下,还喜欢做胭脂,各种各样的胭脂。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西下,桌案前的女郎仿佛忘了时光流逝,沉浸在笔下的仕女图上,潜心勾勒。 纤秀的颈脖,瓷白的肌肤,专注的眼神,宛若画卷中人,弥漫着静谧的古典美。 吴家军户,吴安雄上过战场杀过人,身上总有股兵油子的匪气,哪怕需要拄拐,也无人愿去招惹。 吴阅又有功名在身,在江玉县这种小地方,吴家父子算得上有头有脸,是能庇护住沈映蓉的。 不过这份安宁很快就会被打破,因为横行京中的小霸王被赶到这儿来了。 从春晖园回去的路上,萧煜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暂且忘记来宜州的不快。 他总忍不住想起那惊鸿一瞥,女郎纤秀窈窕,通身都是书卷气的清隽疏朗。 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的年轻儿郎思绪翻飞,不由得胡思乱想。 回到祖宅,一位生得富态的妇人忙迎到门口。 这次萧煜被萧老夫人打发到宜州,国公夫人马氏不放心,特地让她这个乳母跟着过来照看。 来宜州的十日萧煜足不出户,好似霜打过的茄子,甄氏瞧得心焦。 当地乡绅设宴款待,甄氏和随行而来的方安怕他憋坏了,便劝他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现在小主人回来,甄氏操着一口官话询问:“四郎去春晖园,可玩得开心?” 萧煜紧抿着唇,背着手从角门而进。身后的方安同她做了个手势,甄氏连忙跟上。 萧家祖宅极少迎来主人,都是靠家生子奴仆打理,尽管修建得气派,跟京城里的宅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萧煜走上抄手游廊,他儿时曾回来过两次,却没甚记忆。 游廊上还残留着新漆的味道,是家奴为了迎接他特地翻修过。 似想起了什么,他面无表情道:“日后再有乡绅送来请帖,皆替我推掉。” 甄氏愣了愣,“四郎不喜?” 萧煜不客气道:“我没兴致陪一群老头儿消遣。” 甄氏:“……” 一时被噎着,不知说什么好。 回到翠玉阁,夕阳西下,已近傍晚时分。 萧煜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甄氏问他要用什么晚膳,他也懒得应答,只遣退他们,独自坐到窗边的摇椅上神思。 甄氏无奈退下。 她不禁同方安发牢骚,偷偷道:“这一回老夫人着实罚得太重,四郎从小到大,哪曾独自离过家?” 方安知道其中的原委,解释说:“到底是人命案子,四郎差点就受了牵连入大狱,老夫人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狠下心肠把四郎放到宜州来,明着是自省,实则是为保他,其中的良苦用心,日后四郎自会明白。” 甄氏叹了口气,“往日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子,来了这儿,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我瞅着心疼。” 方安耐心安抚道:“初来乍到,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 “以前四郎在京城众星拱月,府里头又得长辈溺爱,狐朋狗友天天围着他转。 “现下来了江玉县,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儿失落也属常理。 “只要待京中的风头避过之后,老夫人自会把四郎唤回去。 “依我之见,既来之则安之,甄嬷嬷无需担心,想来在这边也呆不了多久的。” 听了他的宽抚,甄氏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屋里的萧煜确实受不了这种无趣的生活,京中的繁华与县城的落后,狐朋狗友的欢喜与一群乡绅老头的圆滑…… 巨大的落差令他无从适应。 说起来他也够倒霉的,那武安侯府的赵三郎行完冠礼后,约他们几个在醉香楼举办成人宴。 原是一帮贵族子弟庆祝闹着玩儿,结果途中有人起哄招妓。 萧煜虽然纨绔混账,却惧怕祖母萧老夫人,怕挨揍,便半道儿退出了。 哪晓得那帮狗东西闹出了人命案,导致他也受到牵连被京兆府拘去审问。 后来还是兄长出面把他保了出来。 祖母大发雷霆,不顾爹娘劝阻,非得把他赶回祖宅反省。 萧煜白挨了一顿冤枉,心中憋着满腹牢骚。 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家里头早就安排通房晓事了。他成日里喜欢舞刀弄枪,开窍得晚,十八岁大小子还是个雏儿呢,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哪有胆量敢招妓? 萧煜被罚到这鬼地方来,心中很不服气,甚至置气地想着,祖母既然把他放出笼子,就甭想把他召唤回去。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廊下的灯笼一盏盏亮开,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带来些许生机。 因着修建年久,主人又极少回来,大部分屋里都空置着,缺乏人气滋养,幽静得异常。 萧煜觉得这就是一座坟墓,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躺在摇椅上,对桌上的饭食视而不见。 没有胃口。 今晚的月色出奇的皎洁,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摇椅上寂寥的年轻人微微探头观外头的月色。 皎皎皓月,清冷幽僻。 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道月白倩影,萧煜喉结滚动,修长手指轻轻摩挲扶手,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旖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都快到成人的年纪,有点冲动也是正常的。 一朵乌云不知何时把皓月遮挡,夜幕下的万家灯火各有人间滋味。 夜半时分忽然下起淅沥小雨,睡梦中的沈映蓉被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摸到身边坚实的胸膛,像奶猫似的往丈夫怀里拱了拱。 男人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身,熟悉的脂粉馨香,温暖的气息,是让人心安的存在。 翌日天空放晴,吴阅要上值,沈映蓉伺候他洗漱。 把他收拾妥当后,吴阅用好早食出门,要到傍晚才会下值归来。 昨儿周娘子说想让沈映蓉开导一下儿媳妇,她才去胡氏那边问安回来,就听青禾说刘月娥来了。 沈映蓉忙进了偏厅。 刘月娥比她小一岁,娇小玲珑,生得很是温婉,性子也胆怯。 二人相互行礼,各自落座。 青禾送上茶水。 沈映蓉温和道:“月娥的事,昨日周姨母同我说过了。” 刘月娥心情郁郁,咬牙道:“程渊欺人太甚。” 沈映蓉轻轻叹了口气,同情道:“你与他成婚三年,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提起这三年的过往,刘月娥不禁红了眼眶,捏着帕子咬唇不语。 沈映蓉正色道:“月娥可曾替自己想过后路?” 刘月娥的情绪有些小激动,“姐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哪还有什么退路?” 这话不中听。 沈映蓉端起茶盏道:“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是你才只有十九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盼着程渊浪子回头,万一他要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才回头呢? “这样妻妾成群的日子,妹妹可熬得下去?” 刘月娥沉默,眼眶里含着泪,却未落下。 沈映蓉抿了口茶,轻声道:“你我皆是女郎家,今日我同妹妹说这些,也是盼着你能过得好。 “只不过月娥你得明白,若想继续等程渊浪子回头,那婆母才是你后半生的倚靠。 “如今这样折腾,除了让程渊心烦,让自己像个怨妇,让婆母避之如蛇鼠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刘月娥听不进去,不痛快道:“姐姐说得轻巧,倘若吴阅也像程渊那般,你又当如何?” 沈映蓉愣了愣,随即应道:“我们在婚前有过君子约定,不允纳妾。 “一辈子很长,倘若日后两看相厌,他生出二心,我便体面成全,放他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刘月娥不信,“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真能做到这般洒脱?” 沈映蓉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吴阅是我的夫君,我自是喜欢他的,可若是日后他厌倦我了,我又还能怎么办? “或许我也会跟你一样伤心难过,只不过我比你要面子些。 “我父亲曾说过,女郎家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体体面面的,我不敢让他丢脸。” 刘月娥咬唇,“你们读书人说什么都在理,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 沈映蓉的语气仍旧温和,“在婚姻里女郎从来没有赢家,我也不例外,何来资格笑话你?” 刘月娥愣住。 沈映蓉自顾道:“我就是觉得,做人是需要回报的。 “我若喜欢,别人也得回应我喜欢,若是付出没有回报,我做不到像你这般念念不忘。 “妹妹你的痴情与忠贞极其难得,可是程渊没有回应,这是你生怨的根源。 “倘若往后都是如此,你可曾想过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刘月娥没有答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沈映蓉没再多劝,她并没兴致掺和别人的家庭,因为有些事情得靠自己去悟。 快到正午时分刘月娥才无精打采地回去了,沈映蓉留她用午饭,她并没有心思。 送走她后,青禾忍不住碎嘴道:“也只有娘子心善,愿意费心开解她。” 沈映蓉道:“同为女郎,她也挺不容易。” 青禾:“但愿娘子的这番话她能听进去,若不然,还得吃苦头。” 沈映蓉垂眸不语,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不是菩萨,渡不了世人。 傍晚吴阅下值回来,沈映蓉提起刘月娥的事。 吴阅取下幞头,说道:“程渊不是个东西,家有贤妻,还这般胡作非为。” 沈映蓉:“郎君倒是有同理心。” 吴阅掐她的脸儿,亲和道:“我定不会像程渊那般混账,实为不耻。” 沈映蓉撇嘴,“若是有朝一日郎君生出二心,惠娘定会全了你的体面。” 这话吴阅不爱听,“你沈氏进了吴家的门,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沈映蓉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被他不讲理的态度气笑了。 吴阅握住她的手,哄道:“过几日休沐,我带你去清溪潭游湖,尝尝那里的鱼脍。” 沈映蓉这才展颜欢喜,“那敢情好。” 清溪潭的湖鱼是出了名的鲜美,吴阅每逢休沐或节假日都会带她出去透气,主打一个夫唱妇随。 待到休沐那天,夫妻俩起了个早,乘坐骡马车出县城前往清溪潭。 时值初夏,阳光明媚,到处都绿意盎然。 清溪潭那边的湖泊是自然形成,当地已经被开发成闲游胜地。 不仅有画舫出租,还有好几家山庄饮食,甚至当地百姓还特地种了好些莲藕,待到花开的时节,遍地都是荷花,与翠绿相交,那才叫壮观哩。 吴阅租了一艘画舫,夫妻在舫里煮茶观景。 大片荷叶低低矮矮,湖面上波光粼粼,浓郁的荷叶香四处弥漫,清新怡人。 沈映蓉爱极了这样的碧波万顷,整个人被自然洗礼,心情畅快至极。 魏氏赞道:“这儿的景致甚好。” 也在这时,阵阵琵琶声从另一边的荷叶丛中传来,吴阅好奇走到船头观望。 琵琶声是从一艘更大更豪华的画舫里传出的,上头的人似识得他,走到船头朝他挥手,热情唤道:“致远兄!” 那时阳光正盛,吴阅用折扇遮阳,看清对方,不由笑道:“原是冯老弟呐。” 冯云朝跟他结识数年,交情甚笃,沈映蓉也认得。 她由魏氏搀着走到船头,冯云朝看到她,在画舫上行礼道:“原来嫂嫂也在。”顿了顿,打趣道,“你们夫妻倒是闲情雅致啊。” 吴阅轻摇折扇,应道:“逢休沐,带惠娘出来走走。”又道,“你小子一人出来浪,可有带上媳妇儿?” 画舫上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带着呢,三郎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画舫船舱里坐着萧家旁支宗族子弟,皆是年轻人,有七八位。 这支萧姓从商,平时跟京中国公府嫡系来往得不算密切,不过萧煜过来,同宗同族自会走动款待。 冯云朝跟萧同晖是熟识,说道:“二哥,那画舫上的人是吴县丞夫妇,今日赶巧,遇上了。” 萧同晖慷慨道:“既然都是熟识,若方便,就上来聚一聚罢。” 琵琶声暂停,两艘画舫靠拢。 萧煜原本坐姿慵懒,但见吴阅夫妻上来,不由得坐端正了些。 他常年被国公府娇养,身上自有几分富家子弟的贵气,又穿得考究,与在场的商贾宗族子弟相比,显得鹤立鸡群。 吴阅搀扶妻子入了船舱。 瞧见那抹杏色身影,萧煜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小紧张。 沈映蓉的视线朝船舱投了过来。 萧煜明明恨不得像孔雀开屏那样吸引她的视线,却故作高冷。 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到底藏不住东西,偷瞄人家的眼神可算不得清白。 3 第三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船舱里多数都是年轻人,冯云朝的妻子苏二娘穿了一身桃红半臂,性情活泼,声如黄鹂,欢喜跟沈映蓉打招呼。 沈映蓉微笑颔首。 冯云朝领着夫妻上前跟萧同晖几人见礼介绍。 双方相互致礼。 萧同晖年长,莫约四十岁的年纪,头戴玉冠,身穿蓝灰色宝相纹圆领窄袖袍,气质稳重。 他主动向夫妻俩介绍萧家子弟。 轮到萧煜时,小子紧绷着面皮,压下心底的小雀跃,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吴阅到底混过官场,不卑不亢打招呼。 萧煜懒洋洋回应。 萧同晖是商人,万事讲求一个“和”字,笑呵呵道:“今日赶巧,在这儿遇到吴县丞。 “你与云朝是熟识,我与他也有交情,若二位没有安排,便一起同游,如何?” 他虽然是商贾,好歹也跟国公府沾了点边的,吴阅应道:“萧郎君盛情,吴某便却之不恭了。” 萧同晖做了个“请”的手势。 家奴奉上茶水,夫妻双双入坐。 苏二娘贴到沈映蓉旁边,同她说悄悄话。 对面的萧煜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折扇,用余光瞥二人,瑞凤眼里带着年轻人的蓬勃锐气。 在场的郎君就他年岁小些,穿得也讲究。 玄色衣料出自江南织造,样式也是京中时下最流行的,精美的金丝连云寿纹刺绣与玄色相配,凸显气质冷峻。 少年郎常年被富贵滋养,就算再纨绔,身上也会沾染几分贵胄子弟的骄纵。 沈映蓉对他的第一印象算不得太好,只觉京中来的就是不一样,透着倨傲冷漠。 萧煜言语极少,吴阅主动说起江玉县的名胜古迹和地方饮食。 提起枫霞山时,萧同晖插话道:“四郎若有兴致,倒可以去枫霞山游览,这边虽比不上京畿的繁华,却别有意趣。” 萧煜回道:“什么时候得空了,便去瞧一瞧。” 吴阅和冯云朝一致向他推荐枫霞山的斋饭,说寺庙的素豆腐是出了名的好吃。 人们就宜州的地方风俗闲谈,女郎则聊时兴的衣物首饰等话题。 在场共有四位女郎,一位是萧同晖的小女儿,还有一位则是萧三郎的妻室。 女郎们聚到一处窃窃私语。 沈映蓉摇着团扇,并不抗拒结识新朋友。 苏二娘吹捧她棋艺甚佳,作的画也好看,引得萧玉如崇拜不已。 家里头也请了先生教学,她却学不进去,忽地扭头问萧煜道:“四哥,你在家中,读书是不是最没天赋的?” 这话委实冒失,萧同晖瞪了她一眼,严厉道:“四娘莫要口无遮拦。” 好在是萧煜并未计较,只道:“我上头的兄长皆是国子监贡生,论起才学,自是比不上他们的,不过……” 萧玉如咧嘴笑问:“不过什么?” 萧煜很要面子,挑眉桀骜道:“论起武学来,我只需两招,就能把他们制服。”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那个正处于特别喜欢装的年轻儿郎主动卖弄起他手里的折扇。 那把折扇可非普通的折扇,它既是扇,也是兵刃,里头藏有机关暗器,一旦按下机关,扇骨就会露出锋利尖刃,能取人性命。 这群人哪里见识过这等奇诡的兵家器物,无不好奇,个个伸长脖子看他娴熟摆弄,长见识。 就连沈映蓉都好奇不已,盯着那骨扇瞧,看得津津有味。 成功吸引佳人的视线,萧煜心里头舒坦极了,甚至还幼稚地玩了些花样。 他指骨修长,旋转扇柄弧线优美,甚是赏心悦目。 偷偷用余光瞥她,瑞凤眼里处处卖弄,处处藏着小心机。 画舫游完莲池,则去了清溪潭那边。 按理说这里湖泊巨大,应该叫清溪湖才对。 之所以叫清溪潭,则是因为湖泊的尽头有一座龟背岛,岛中有一口深潭,山上常年有水注入潭中,景观奇特。 中午人们便会在龟背岛的溪潭山庄落脚,吃当地著名的鱼脍。 画舫抵达龟背岛,已有萧家的仆人等候接迎。 人们陆续上岛。 萧同晖兴致勃勃介绍该岛的奇闻异事,用的皆是官话。 萧煜打小长在京城,尽管家中长辈会用方言,他也学得一些,不过些许话语还是听不大明白。 从头到尾人们与他交流都是说的官话,偶尔萧煜也会冒出两句撇脚的方言。 一行人徒步去清溪潭观景。 龟背岛中央的地形呈下陷状态,外头骄阳似火,里头一下子变得清凉。 那些层层叠叠的奇诡岩石由自然的鬼斧神工构造而成,或神似莲花,或状似佛陀,或芸芸众生的信奉者,千奇百怪。 苏二娘活泼,模仿那块神似顽猴的石头,矫揉造作惹得众人失笑连连。 沈映蓉掩嘴笑,她很喜欢这位性情开朗的女郎,总能让人忍俊不禁。 身侧的吴阅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身,夫妻心情甚好,低头说了几句话。 走在萧同晖旁边的萧煜冷不丁瞥了一眼那只手,啧,好一个伉俪情深。 待到正午时分,家奴前来,说山庄已经备好饭食,请主子们过去用膳。 一行人这才回到山庄。 众人走进山庄大门,前往游廊而行时,墙上挂着不少书法画卷。 那些书法形态各异,或狂草张扬,或文秀内敛,皆是食客留下的足迹。 一行人走到后园那边,墙上挂着的则是各种画卷,有山水,有人物,千姿百态。 萧煜颇觉新奇,边走边看问:“这些都是食客留下的?” 跑堂应道:“回郎君的话,庄子里头的所有字画都是食客们留下的纪念。”顿了顿,“这些字画都是人们评选出上乘的才会挂出来。” 萧煜手摇折扇,行至转角处,视线被墙上的一幅人物画吸引。 那画面上是两个稚童,年岁大些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捧莲花,背着小背篓,鲜活灵动。 她前头不远处则是一个更顽皮的小男孩儿,那孩子瞧见岸上蹦来一条鲤鱼,把手里的莲花丢了跑去抓鱼。 画面场景就是清溪潭的龟背岛,画风写意生趣,充满着童真快乐,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萧煜赞道:“这画甚好,比旁的有意思多了。” 他的视线落到画的左下方,署名是长青居士。 见他顿足观望,苏二娘得意道:“四爷真是好眼光,那长青居士我倒认得。” 这话引得一旁的萧同晖诧异,好奇问道:“二娘真认识?” 苏二娘指向后头,颇有几分自豪道:“咱们的沈娘子就是长青居士。”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惊讶不已。 沈映蓉还在后面的,正跟吴阅讨论方才看到的一幅山水画,全然不知他们的震惊。 萧煜的视线再次落到那幅画上,心中不禁生出钦佩,到底出自士族之家,当真有几分才华。 稍后沈映蓉跟上来,萧同晖对她一番夸赞。 沈映蓉谦逊道:“萧郎君过奖了,若论起工笔来,我算是最拙劣的,不过是讨了一份巧罢了。” 萧同晖道:“沈娘子过谦了,听说山庄的掌柜挑剔得很,能入他的眼,可见有真功夫。” 沈映蓉笑了笑,打趣道:“真功夫当不起,不过今日把账挂到长青居士名下,倒能减半钱。” 萧同晖眼睛顿时一亮,脱口道:“那敢情好,还有这等便宜捡呢。” 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萧玉如乐道:“那往后再来清溪潭,定要把沈姐姐带上,能减半钱!” 众人相互打趣,气氛欢愉。 去到雅阁那边时,萧煜再次瞄了一眼那幅画,想来是惦记上了。 雅阁里的长形桌上摆满了丰盛菜肴,萧同晖和萧煜坐到主位,吴阅有功名在身,和沈映蓉坐最前头,其次是冯云朝夫妇和萧家亲眷们。 萧同晖道:“今日沾了沈娘子的光,各位想用什么只管叫来,我萧某借花献佛作东,都别客气。” 冯云朝笑道:“二哥这般说,那我夫妻俩就不客气了。”说罢看向吴阅夫妇,“吴兄和嫂嫂也别客气,咱们不仅要吃,还得捎带些湖鲜回去。” 吴阅乐了,调侃道:“我可没三郎你这般厚的脸皮,连吃带捎,羞不羞人。” 苏二娘接茬儿,理直气壮道:“才不羞人呢,我们这是沾了二哥和长青居士的光!” 有两个活宝活跃气氛,从未冷过场子。 游客们既然来了青溪潭,自要吃当地的湖鲜,桌上的鱼脍是今日的主打。 采用的是青溪湖里的鲩鱼,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鱼肉莹白,肌理清晰细腻,有的摆成孔雀形态,有的则是莲花,或扇形。 搭配的口味也有好几种,有黄芥末口味的,也有清酱口味的,还有酸辣口的。 湖里有小虾,用来油炸后撒上少许椒盐,焦香酥脆,佐酒最是适宜。 也有清汤乌鳢锅子,有的客人若用不惯鱼脍,则可以选择红泥小火炉涮烫的乌鳢片。 沈映蓉不挑食,吴阅体贴给她布菜,让她一一尝鱼脍的各种口味。 黄芥末的刺激直冲天灵盖,有人受不住那种味蕾上的挑衅,眼泪连连。 沈映蓉却爱这口辛辣。 这样的场合,自要饮些小酒助兴。 女郎们酒量差些,用的是桂花酿或米酒,郎君们则用山庄的招牌春酒。 因着酿酒的水质上乘,品质极佳,入口醇厚,一点都不刺喉咙。 萧煜酒量不错,也品过不少好酒,对山庄的春酒很是佳赞。 吴阅给沈映蓉盛了小半碗鳖甲炖鸡汤,她尝了尝,滋味鲜美,比自家庖厨做的要好吃些。 碗里的米酒也比酒坊卖的好,沈映蓉向他推荐,吴阅丝毫不介意是她用过的,端起尝了一口,道:“惠娘若喜欢,便捎两坛回去。” 沈映蓉笑眯眯道:“那敢情好。”顿了顿,“春酒呢,也给爹捎坛回去?” 吴阅点头,“甚好。” 坐在上首的萧煜瞅着夫妻俩的小动作,眼睛眯了眯,还真是琴瑟和鸣呢。 人家是夫妻,感情好理所应当,他却看不顺眼,故意道:“吴县丞,萧某敬你一杯。” 吴阅没料到他会主动敬酒,忙应道:“四爷抬举了,吴某不敢当。” 萧煜:“吴县丞过谦了,你有功名在身,我萧四郎不学无术,一介白丁,吴县丞当得起这杯酒。” 吴阅:“……” 众人:“……” 他若是白丁,那他们又是什么?! 这话吴阅一时接不上,所幸冯云朝机灵,接茬儿道:“四爷可莫要打趣我等,你若算白丁,那我们这些岂不得钻地里头了?” 萧煜自损道:“冯兄此话差矣,我在家中行四,爵位由上头的兄长继承,自轮不到我。 “其次,我天资愚钝,也不是块读书的料子,成日里就喜欢舞刀弄枪。 “用我祖母的话来说,就是个纨绔子弟,天天不务正业,人厌狗嫌的,既没本事挣功名,又吃不得半点苦,这样的人跟白丁有何区别?” 冯云朝听了酸得不行,连连摆手道:“四爷莫要揶揄我们,国公府那么大的家业,哪还需要你去挣什么功名? “我冯三考个秀才考了好些年都过不了,我若是你,就算一辈子躺着,也能快活过日子。 “你这样的白丁,只怕全天下都找不出多少人来。” 吴阅也应道:“四爷过谦了。” 萧煜回道:“我萧某就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能走科举这条路的都了不起。 “吴县丞十六岁就中举人,只怕在朝堂上都找不出两位来。今儿这杯酒,吴县丞定要赏脸。” 他既然这般说,吴阅也不好推辞,只得饮下。 接着萧家的子弟也跟着敬酒。 吴阅道酒量不好,萧三郎倒也没有勉强,吴阅只小饮表个态度。 沈映蓉怕他吃醉了,给他盛了半碗鱼羹填肚打底。 那羹是用蒸熟的鳜鱼去除皮骨,添上火腿丝,香菇粒和笋粒等食材用鸡汤熬制而成。 在吴阅用鱼羹时,她又布了些菜,有香煎豆腐,油焖虾仁,什锦菜,处处周到妥帖。 萧煜的视线时不时往这边瞟,连萧同晖都觉得夫妻二人感情好,夸道:“吴县丞和沈娘子当真郎才女貌。 “二位皆是有学识的人,夫唱妇随,佳偶天成,倒是极其难得。” 吴阅倒也没有谦虚,停下进食,非常大方夸赞自己的妻子。 “俗话说,家有贤妻,夫不吃淡饭。我吴致远此生能讨惠娘入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他脸上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绝非客套。 萧同晖道:“沈娘子出身士族,腹有才华,有这样的贤妻协助,二位的前程自不消说。” 说罢向沈映蓉举杯,知道女郎不胜酒力,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沈映蓉受下了。 长青居士,当得起这杯敬酒。 敬的是她沈映蓉,而非吴夫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提议投壶娱乐。 投壶是文士们席间的雅趣,沈映蓉知道丈夫酒量差,若是输了肯定会被罚酒,小声道:“郎君可受得住?” 投壶可是吴阅的强项,他自信道:“无妨。” 跑堂很快就把投壶要用到的器物送上来摆放好,萧同晖笑道:“咱们得先定好规矩,若是输了,可得罚酒。” 冯云朝道:“不若投五支箭矢,投中多的为赢,少的则罚酒一杯。 “两人一组比试,最后胜者再进行第二轮比试,诸位以为如何?” 萧煜似觉有趣,抿嘴笑道:“我没有异议。”顿了顿,“在坐的女郎们可要一并参加?” 萧玉如连忙摆手,“我酒量差,就不来凑热闹了。” 接着沈映蓉也道:“我们就不来掺和了。” 女郎们表示怯场,于是在坐的几位男儿就投壶拉开了比试。 按照抓阄的规则,第一轮吴阅抓到了与萧三郎比试。 萧煜和冯云朝一组,萧同晖和萧五郎一组,萧六郎则运气最好,抓到了晋级第二轮。 他笑得合不拢嘴,乐道:“二哥,我可是天选之子!” 萧同晖应道:“算你小子走运。” 萧煜想把围观的女郎们拖下水,又添了些游戏规则,输家可以选择复活或求救,不过需要自罚一杯才能获得选择的机会。 倘若复活后比试又输了,则罚两杯酒,比第一次要重些。 这游戏规则可比先前的有趣多了,让女郎们也能参与进来,享受投壶带来的乐趣。 众人一致赞许。 苏二娘道:“我酒量不好,可饮不下春酒。” 萧煜应道:“女郎可用米酒或桂花酿。” 苏二娘幸灾乐祸看向沈映蓉,嬉皮笑脸道:“嫂嫂,你怕不怕呀?” 沈映蓉掩嘴笑道:“二妹妹该担心的是三郎。” 冯云朝接茬,“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人们又是一阵插科打诨,笑语连连。 率先进行比试的是吴阅和萧三郎。 那吴阅到底厉害,哪怕饮了酒,手依旧很稳,五支箭矢竟然全投中了。 众人哗然,纷纷拍手夸赞。 萧三郎则差一些,只投进三支,第一轮败阵被淘汰,罚酒一杯。 吴阅亲自倒酒送与他,面带笑意。 萧三郎露出痛苦的表情,人们起哄怂恿他一口闷,他只得硬着头皮饮了。 萧玉如叫嚷道:“三叔再来一杯,你不能就此甘拜下风,咱们得复活再比一次!” 萧三郎道:“四娘莫要坑我,我若向你求救,你敢不敢上场比试一回?若有这个胆量,我再饮一杯也无妨。” 萧玉如怂了,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我若上场输了,自罚一杯就算了,还得连累三叔你再罚两杯呢。” 萧煜提醒道:“三叔等会儿再做决定也无妨,先看看诸位的底细更为稳妥,倘若贸然求救或复活,万一他们个个都像吴县丞那般厉害,你岂不吃亏?” 萧三郎连声道:“四郎言之有理!”说罢看向萧玉如,“四娘休要坑我!” 萧玉如掩嘴笑。 接下来轮到第二组,萧煜和冯云朝上场,结果萧煜五支全中,冯云朝落败一支被罚酒。 萧同晖赞道:“四郎当真好身手,冯老弟得被罚酒。” 冯云朝不服劲,“等会儿我定要复活一次再比比。” 萧煜索性给他倒了两杯酒,笑道:“萧某可等着冯兄呢。” 冯云朝爽快,端起酒一饮而尽。 两杯酒亮了底,众人拍手称赞痛快。他看向萧三郎,挑衅道:“三哥,这才叫胆量。” 萧三郎指了指他,“你小子别嘚瑟,等会儿吃醉了酒,围着桌子腿儿爬,那才叫丢人哩。” 此话一出,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接着轮到萧同晖和萧五郎比试,两个人的发挥都不好,萧同晖投中三支,居然把萧五郎胜了。 萧六郎起哄道:“五哥,你是不是故意放水,怕得罪二哥了?” 萧五郎急道:“你行你上!” 萧六郎:“还轮不到我出手!” 萧五郎被罚了酒,第一轮算是结束了。 萧煜看热闹不嫌事大,挑衅道:“冯兄选择了复活进第二轮,三叔和五叔呢,可有这个胆量?” 萧五郎摆手,“我放弃。” 萧煜咧嘴问:“三叔你呢?” 萧三郎也摆手,“我也放弃。” 萧同晖埋汰道:“老三你也太不经事了。” 萧三郎理直气壮道:“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吴县丞、四郎和六郎皆是投壶好手,我才不要跟他们鸡蛋碰石头呢。” 这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萧煜轻轻摩挲手中的扇骨,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投壶是文人雅士们最寻常的娱乐,那吴阅技艺甚佳,想来他的夫人也有好手艺。 为了把沈映蓉拖下水陪玩,他可是绞尽脑汁制定游戏规则,就想哄佳人陪玩两把。 不曾想,那女郎看着温温柔柔,却技压全场,把他接连罚了两场! 4 第四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第二轮进入抓阄环节,吴阅抓到与萧同晖一组,萧煜同萧六郎一组,冯云朝则捡了便宜,直接进第三轮。 哪怕吴阅饮了酒,发挥仍旧稳定,再次以全投中胜了萧同晖。 萧同晖以投中四支败阵下来,被罚酒。 萧煜问他要不要选择复活或求救,这回萧同晖也学精明了,先观望局势再说。 接下来轮到萧煜跟萧六郎比试,二人的投壶水平旗鼓相当,竟然各中五支,持平。 萧玉如看他们这般厉害,忙道:“爹,你就学三叔的,赶紧让位,别去鸡蛋碰石头吃亏!” 萧同晖应道:“这一局我就听四娘的,放弃了。” 萧三郎埋汰他道:“二哥,胆量呢?” 萧同晖摆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说罢看向冯云朝,“冯老弟,四郎、六郎和吴县丞这般厉害,你可吃得消?” 冯云朝豪气干云道:“我酒量好,不怕。” 于是进入第三轮比试。 现在已经见识过大家的投壶水平了,索性增加挑战难度,投八支箭矢,距离也比原来的远了一倍。 围观的人们精神抖擞,沈映蓉伸长脖子观望,在场估计酒量最差的就是吴阅,他可经不起他们罚酒。 所幸吴阅很有出息,就算增加了难度,八支箭矢仍旧精准投中。 众人鼓掌,纷纷夸赞。 接着是萧六郎投壶,居然也全中了。 人们哗然。 这次冯云朝厉害,也八支全中,可见有点本事在身。 萧煜自不消说,他是习武之人,骑射不再话下,这点距离难不住他。 四人旗鼓相当,一口气全过,顿时把气氛搞活跃了。 大家不分仲伯,继续添难度,仍旧是八支箭矢,同样的距离,只不过壶换成了双耳。 要求左耳三支箭矢,右耳三支,中间两支,换了花样。 不曾想,这一回吴阅又是全中! 沈映蓉看得激动,情不自禁拍掌叫好。 萧同晖道:“吴县丞当真了不得,竟然从未失过手。” 吴阅谦虚道:“几位小兄弟也很厉害。” 接下来轮到冯云朝,结果输了一支被罚酒。 苏二娘道:“三郎识趣些,莫要再与他们争输赢。” 冯云朝嘴硬道:“我先看看情形再作定夺。” 哪晓得萧煜和萧六郎紧跟其上,居然都全中。 这回冯云朝服了软,忙道:“我放弃了,你们继续战。” 萧煜道:“冯兄酒量好,怕甚?” 冯云朝:“四爷有所不知,吴兄最擅投壶,你可自求多福吧。” 听到这话,萧煜来了兴致,看向吴阅道:“那今日萧某可要好好讨教一番了。” 吴阅赶忙道:“还请四爷高抬贵手。” 接下来三人继续比试,又增添了难度,捂住一只眼投。 结果吴阅输了一支。 三人中就他是读书人,用眼自要比萧煜和萧六郎厉害些,眼力要比他们差,败了一支被罚酒。 萧煜全中。 萧六郎最后一支以分毫之差惜败。 萧煜心中舒坦,用余光瞥了一眼沈映蓉,问道:“吴县丞可要选择复活或求救?” 吴阅还未回答,萧六郎就道:“我自罚一杯选择复活。” 萧煜咧嘴笑,输了不服气呢。 吴阅也不太服气,应战道:“我也选择复活。” 于是三人继续再战。 这回还是跟先前一样,只不过箭矢又多了两支。 结果萧煜仍旧全中,萧六郎发挥失常,只中了八支。 吴阅也只投中九支。 萧六郎骨子里有股拧巴劲儿,又连罚三杯选择复活。 吴阅迟疑了。 他虽然不服气,但他酒量差,如果再战,得饮三杯酒呢。 思虑再三,视线落到妻子身上,是求救的眼神。 沈映蓉知道他不服输,开了金口,“郎君再来一次也无妨。” 吴阅苦笑,“我有些醉了。” 一旁的冯云朝怂恿道:“吴兄怕甚,你若醉了,等会儿我抬你回去!”又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让嫂嫂去,她的投壶技艺也拿得出手,不一定比四爷差!” 对面的萧煜故意露出挑衅的表情。 沈映蓉看不惯他的猖狂,冲吴阅道:“女郎输了饮米酒倒也无妨,就是不知夫君你可受得住再罚两杯?” 吴阅哭笑不得,朝她拱手道:“还请惠娘高抬贵手。” 众人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因为求救又输的话,不仅挑战的人会被罚酒,求救的那个也得连坐罚酒。 最终吴阅还是选择了向妻子求救,硬着头皮饮下三杯。 这回是真有些醉了。 那男人很有君子风度,朝沈映蓉行揖礼,沈映蓉起身回礼。 二人交换,吴阅回到座位,沈映蓉应战。 萧同晖看得兴奋,赞道:“巾帼不让须眉,沈娘子当真好胆色!” 苏二娘也激动不已,忙给她打气,“嫂嫂定要让四爷开开眼,咱们女郎也不差!” 萧玉如也起哄,“四哥,你可不能输,若是输了,那才叫丢脸哩!” 萧煜嫌弃道:“乌鸦嘴。” 三人抓阄开顺序,沈映蓉离得近,近得能清晰闻到她身上浅淡的脂粉香。 佳人在侧,萧煜藏着小心思,心跳得有些厉害,甚至连耳根子都有些泛红。 他多少有几分不自在,明明被她吸引想靠近,却又没出息别扭,故作高冷。 沈映蓉抽到序号三,萧煜探头偷看,她立马握拳。 萧煜撇嘴,阴阳怪气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长青居士代夫应战,沈娘子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沈映蓉挑眉应道:“自家的夫君,自要多心疼着些。” 此话一出,萧煜酸得不行,底下的吴阅被哄得找不着北。 冯云朝“啧啧”两声道:“嫂嫂实力护夫,吴兄都不好意思了。” 吴阅忙道:“三郎莫要揶揄我。” 萧煜抽到的是第一位,先前听冯云朝说沈映蓉投壶技艺了得,不敢松懈应战,这回再次全中。 接着是萧六郎,仅一支落败。 萧同晖怂恿他再战。 萧六郎也学聪明了,说道:“二哥休要害我,万一沈娘子也像四郎那般,我岂不吃亏?” 众人失笑。 轮到沈映蓉上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似嫌宽大的袖口碍事,她麻利地撸起一截,露出光洁的手腕。 那腕上戴着水头上佳的玉镯,微微泛着柔光,左手捂眼看距离,右手取箭矢调整姿势。 女郎动作风雅,情态娇憨。 先前萧煜不好意思看她,现在光明正大窥探佳人,愈发觉得动人心弦。 那眼睛真好看,眼神明亮清澈,且柔和。 身段也极好,纤秀娉婷,有着女子特有的轻盈婉约。 瓷白肌肤紧致富有光泽,气色也好,是健康的,充满着青春活力的红润。 萧煜喉结滚动,心里头有点酸,看来吴家把她养得很好。 胡思乱想间,第一支箭矢成功中壶。 底下传来吴阅兴奋的声音,“惠娘厉害!” 苏二娘也鼓掌称赞。 萧煜回过神儿,沈映蓉已经取第二支箭矢。 先前她捂的是左眼,现在捂右眼,执箭的手极稳,屏住呼吸,瞄准壶口,随着一声轻响,又一支箭矢投中。 这回冯云朝也赞道:“嫂嫂定要加把劲儿,把四爷拉下马来罚酒,替我等雪耻!” 沈映蓉被逗笑了,扭头道:“三郎若想出头便自个儿上场,我可不受这顶高帽。” 冯云朝咧嘴笑。 萧六郎也接茬道:“四郎那小子自第一轮以来就不曾被罚过酒,沈娘子断不能放过他。” 冯云朝:“对,嫂嫂断不能输,若不然吴兄还得被连坐罚酒呢。” 沈映蓉一边取箭矢,一边说道:“方才三郎不是说要抬他回去吗,有你抬着,我怕甚?” 冯云朝:“……” 人们纷纷掩嘴失笑,连萧煜都觉得这女郎有点意思。 然而就在一片轻松打趣中,那位态度温柔,说话幽默的女郎竟然把所有箭矢全投进壶中,与萧煜打了个平手。 吴阅笑得合不拢嘴,可算扳回一局! 萧同晖等人瞠目结舌,冯云朝起哄道:“四爷,今儿你算是遇到对手了!” 萧煜抿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输掉的萧六郎被罚了酒,这回他非常识相,选择了放弃应战。 现在只有沈映蓉和萧煜进入下一轮对战。 苏二娘兴奋道:“嫂嫂,定要挫挫萧四爷的锐气,让他见识一下长青居士的厉害!” 萧玉如也伸长了脖子,“四哥,你可是京中的小霸王,今日投壶若输了,传出去颜面何存?!” 萧煜没好气道:“四娘休要碎嘴,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合着是盼着我与沈娘子打起来呢!” 萧玉如笑道:“你一个老爷们儿,若输给了女郎家,那多没脸面?” 萧煜指了指她,“乌鸦嘴。”说罢朝沈映蓉行揖礼道,“还请沈娘子高抬贵手。” 沈映蓉还礼,“也请萧四爷手下留情。” 现在捂眼睛投壶已经没有挑战性了,萧煜提议蒙眼睛,箭矢改成三支,距离也缩短了一半。 沈映蓉应下挑战。 气氛再次热络,冯云朝屁颠屁颠上前摆放器皿,蒙眼用的绢子则是各自的手帕。 沈映蓉先投,手里拿着三支箭矢,掐算好距离后,苏二娘上前替她蒙眼。 围观的众人纷纷伸长脖子观望,萧煜动了小心机,故意在一旁干扰她。 “萧某在府邸时,曾听闻父亲提起过沈尚书,不曾想竟在这里遇到他的曾孙女。 “沈娘子当真了不得,江玉县人杰地灵,能养出这般灵秀有胆色的女郎来,萧某很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底下的吴阅就打断道:“惠娘莫要着了四爷的道儿,这是故意干扰你,使你败阵!” 被他揭穿,萧煜倒也不恼,只笑。 苏二娘埋汰道:“萧四爷太狡猾了,等会儿嫂嫂也得干扰他,让他被罚酒!” 话语一落,忽听一声轻响,一支箭矢精准入壶。 众人哗然。 吴阅高兴道:“中了!中了!” 萧煜笑道:“长青居士实力护夫,当真了不得。” 沈映蓉没有应答,而是集中注意力投出第二支箭矢,竟然又中了! 吴阅激动站起身,高兴坏了,喜道:“若论起投壶技艺,我岳丈比惠娘更胜一筹,所谓名师出高徒,今日定要罚四爷一杯!” 萧煜搔头。 萧玉如道:“四哥,你堂堂男子汉,可不能认输!” 萧六郎也起哄,“四郎,你京中小霸王的名声,可不能砸到沈娘子手中!” 萧煜啐道:“瞧你们那嘴脸,看戏不嫌事大!” 也在这时,第三支箭矢再次入壶,现场响起掌声,沈映蓉摘下方帕,展颜一笑。 萧煜道:“沈娘子当真深藏不露。” 沈映蓉:“还请四爷高抬贵手。” 接下来轮到萧煜,苏二娘提醒道:“嫂嫂,方才四爷干扰你投壶,咱们不能轻易放过他。” 沈映蓉笑了起来。 萧煜取三支箭矢入手,掐算好距离,冯云朝替他蒙方帕。 苏二娘一个劲跟沈映蓉比划手势,在场的人们全都失笑连连。 沈映蓉接过苏二娘递来的团扇,别有用心给萧煜打扇,说道:“四爷连战数场,都未曾被罚过酒,今日得以开眼,是我等的荣幸。” 一旁的冯云朝也道:“是啊是啊,四爷好生厉害!” 二人一唱一和,干扰萧煜的注意力。 那团扇带动女郎身上的脂粉香侵入鼻息,身边是她轻柔婉转的蛊惑声。 暗香浮动,撩人心扉。 萧煜有些心猿意马,喉咙里发出低笑,“沈娘子使的是美人计,冯兄使的又是何计?” 冯云朝厚颜道:“美男计!”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萧煜埋汰道:“我萧四郎可不好这口。” 话语一落,手中的箭矢投出,竟然中壶了。 沈映蓉在他跟前晃了晃衣袖,问冯云朝道:“三郎可有把方帕蒙好?” 冯云朝探头过去细看,萧煜一把推到他脸上,他夸张的“哎哟”一声,把人们逗笑了。 不曾想沈映蓉真的怀疑那方帕没蒙好,近距离打量观望。 鼻息里忽然闯入女人浅淡的脂粉香,萧煜不敢乱动,怕唐突佳人。 他不知道那脂粉是什么香,只觉淡淡的带着丝丝甜香,若有若无。 亦或许是她身上香包的味道。 萧煜屏住呼吸,全身所有感官都变得敏感,甚至连毛孔都恨不得捕捉她身上诱人的气息。 他手持箭矢,许久都没有动静,虽然蒙着眼,却能清晰感受那人的温度。 心跳不知何时变得紊乱。 在某一刻,他无比庆幸双眼被蒙上,至少她瞧不见心中的兵荒马乱。 那种羞耻的,违背道德的,无法见光的妄想犹如蒙在双眼上的遮羞布,叫他稍稍安心。 所幸苏二娘解了他的窘迫,因为她也凑上前看那张方帕有没有破绽。 只不过他到底被干扰了,投出第二支箭矢以分毫之差从壶口擦过。 没中。 现场响起了幸灾乐祸的声音。 萧煜没有动静,就算知道自己输了,也不会立马摘下方帕。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握着最后一支箭矢,却久久不愿投出去。 因为他怕自己失态。 此刻那女郎就在旁边,等着他被罚酒呢,他实在不好意思与她对视。 毕竟,他心里头那点荒唐的念想实在没脸表露出来。 最终迟疑了好半晌,萧煜放弃了投第三支,缓缓揭开蒙在双眼上的方帕,果然没中。 他输了。 输在对她心猿意马,输在羞耻的臆想和亵渎中。 冯云朝兴高采烈道:“嫂嫂赶紧罚酒!这一刻我等许久了!” 萧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不服气道:“若非你们干扰,这局我未必会输。” 冯云朝火上添油道:“那就再战下一轮,接着被罚!” 萧煜:“……” 萧同晖笑道:“今日真是卧虎藏龙,看来四郎是遇到对手了。” 沈映蓉亲自斟酒,笑意盈盈,“四爷,请。” 那时她笑得可好看了,眉眼弯弯,杏眼仿佛含了光,显然是真的开怀高兴。 萧煜不服道:“再来一杯,我要复活。” 沈映蓉抿嘴,眼睫微垂,压不住愉悦,依言又斟了一杯。 两杯向众人亮了底,吴阅赞道:“四爷当真痛快!” 接下来又添了难度,仍旧是蒙眼,仍旧是三支箭矢,只不过壶口换成了更小的。 萧六郎亲自去看那壶口,“啧啧”道:“这么小的壶口,可投得进去?” 他取过来给众人看,装一支箭矢还好,装进第二支箭矢就特别拥挤了,更何况还是蒙眼呢。 沈映蓉丝毫不怯场。 沈父是投壶高手,她自小学得真传,知道投壶的技巧和要领,有一套自己的体系。 这不,用步数衡量好距离后,沈映蓉挑了一个刁钻的位置投壶。 众人惊讶,萧同晖诧异道:“沈娘子何故要站远些?” 沈映蓉回道:“投壶规则没有要求必须处于正中,我觉得这个方位甚好。” 萧玉如煽风点火,“四哥,沈娘子这是在挑衅,你断不可再输了!” 萧煜没好气道:“你闭嘴!” 萧玉如笑得没心没肺。 苏二娘上前替沈映蓉蒙绢帕,不曾想萧煜放出大招干扰。 他到底年轻,甭管怎么装深沉,终归有几分孩子心性。 在她投壶时,他居然神经质地唱当地的童谣儿歌,用撇脚的方言唱什么一只鸭,两只鸭,青蛙叫呱呱。 还有什么一只羊,两只羊……五音不全的方言撇脚又逗趣,惹得在场的人们捧腹大笑。 沈映蓉受到干扰,没憋得住笑,第一支箭矢失了手。 萧煜得逞,咧着大白牙连连拍掌,笑得幸灾乐祸。 冯云朝毫无文人风雅,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四爷继续唱,继续唱,让嫂嫂三支都投不中!” 沈映蓉忍俊不禁,回道:“三郎若再碎嘴,小心二娘撕烂你的嘴。” 语声一落,箭矢脱手,命中壶口。 吴阅鼓掌,高声道:“中了!” 萧煜见状急了,在沈映蓉投第三支时,又用五音不全的撇脚方言乱唱干扰她,令她再次失手。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沈映蓉摘下绢帕,瞥向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纨绔儿郎。 萧煜作死挑衅抬下巴。 沈映蓉:“……” 他真的很欠抽。 5 第五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人们被萧煜的乐子逗得开怀,都觉得这个年轻人贼有意思。 沈映蓉只投进一支箭矢,有点生气被他干扰导致发挥失常,但更多的是觉得无奈好笑。 接下来轮到萧煜投壶,沈映蓉展开了报复,故意怂恿苏二娘八卦他。 今日在场者皆是有家室的,两个已婚妇人毫无节操可言。 沈映蓉手摇团扇,对萧煜的外貌一番吹捧夸赞,接着苏二娘八卦问起他的婚配,引得人们兴致勃勃。 萧煜蒙着双眼,轻哼一声道:“苏娘子这般刨根问底,合着是想替萧某做媒不成?” 苏二娘嬉皮笑脸,吊儿郎当道:“若四爷有钟意的女郎,我倒乐意做这个媒。” 萧三郎打趣道:“二娘就甭想了,宜州这样的小地方,哪入得了四郎的眼?” 萧煜接茬儿道:“三叔此话差矣,宜州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可不比京里的差。” 萧玉如道:“四哥嘴真甜。”又道,“你这般夸赞咱们宜州,难不成真相中了这边的姑娘?” 萧同晖忙道:“四娘莫要碎嘴。” 苏二娘:“四爷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只管说来,我苏二娘保管能撮合。” 萧同晖提醒她,“二娘莫要瞎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这般轻率?” 沈映蓉忙打圆场,“萧郎君所言甚是,二娘不过是玩笑罢了。” 不曾想萧煜挑眉,故意道:“合着你们是逗我玩呢?” 沈映蓉:“不敢不敢,四爷人中龙凤,江玉县的女郎小门小户,入不了国公府的门楣。” 萧煜“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只投出箭矢,没中。 见他失手,沈映蓉偷偷冲苏二娘竖大拇指,众人暗暗发笑。 哪晓得萧煜动了心思,知道自己被干扰无心投壶,索性也试探起来。 先是对沈映蓉夫妻一番夸赞,而后八卦她跟吴阅喜结连理的过往。 苏二娘没意识到他的小心机,果然兴致盎然说起他们的相知。 吴阅也主动提起,“惠娘未出阁前,沈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沈映蓉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娇嗔道:“吴县丞可莫要说大话。” 吴阅挑眉,“十多家上门提亲呢。”又道,“为着这桩亲事,我父亲厚着脸皮跑了沈家好几趟。” 萧玉如好奇问:“那吴县丞是怎么把沈娘子讨到手的?” 吴阅幽默道:“靠不要脸。” 众人失笑。 吴阅继续道:“现在惠娘的妆匣里还藏着当初我不要脸写给她的诗,有上百首。” 沈映蓉接茬儿,“吴县丞确实不要脸,故意写错让我给改,借着讨教的由头登门。” 人们被两口子的幽默逗乐了。 二人毫不避讳说起相识的过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相互间的倾慕。 萧煜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心里头酸得不行,分心投下一支箭矢,没中。 这投壶他是再没心思投下去了,因为并不想听他们腻腻歪歪秀恩爱。 萧玉如似乎很向往这样的感情,充满憧憬道:“伉俪情深莫过于此,沈娘子与吴县丞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直没吭声的萧煜冷不丁道:“四娘可莫要忘了二叔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相伴,那才叫伉俪情深。” 萧玉如默默看向自家老子,俏皮吐舌头,忽听一声轻响,第三支箭矢没有投中。 萧煜摘下绢帕,傲娇地撇嘴。 苏二娘高兴道:“四爷一支都没投中,得被罚酒。” 萧煜瞥了一眼沈映蓉,高冷的“哼”了一声,掩盖心中的不痛快。 沈映蓉才不管他高不高兴,替他斟了两杯,问道:“四爷还要继续复活比下一场吗?” 萧煜没有答话。 萧六郎道:“四郎可不能认输。” 萧玉如也道:“是啊,四哥接着来下一轮。” 萧煜把两杯饮尽,道:“我有些乏了,要歇会儿。” 他不愿再继续,沈映蓉倒也不勉强。 投壶结束后,这场宴饮也到了尾声,人们到隔壁坐下吃茶解腻。 先前吴阅饮了不少酒,沈映蓉差魏氏送来一碗解酒汤。 吴阅饮下后要去小憩。 沈映蓉起身向众人告辞,搀扶丈夫去往客房。 萧煜的视线落到二人的背影上,心中忍不住腹诽,一大老爷们真是娇气,才吃几杯酒就受不住了? 众人并未坐多久,便各自去午休。 外头骄阳似火,客房里却凉爽幽静。 吴阅当真吃醉了,倒头就睡,沈映蓉坐到床沿,给他打扇。 魏氏小声道:“娘子也去歇会儿罢。” 沈映蓉:“我不困。” 阵阵清风从半开的窗户灌入室内,她起身走到窗边眺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翠。 团扇轻摇,沈映蓉坐到窗边,吹着凉爽的清风,闻到阵阵荷叶香,惬意至极。 晚些时候山庄特地给她备了湖鲜和春酒等物,皆是免费赠送。 但凡字画能入得了山庄主人的眼,都会特别款待,不仅吃住减半钱,走的时候还会赠与些物什。 沈映蓉亲去致谢。 途中她差魏氏携了山庄留给她的木牌去柜台做登记,方便结账。 到后园那边谢过山庄掌柜,回到客房院子时,刚跨进月洞门,就见萧煜拿着一根野草撅着大腚逗弄缸里的锦鲤玩儿。 那时周边林木茂密,些许阳光从叶缝中洒落下来,星星点点。 少年郎极其无聊。 哪怕他撅屁股的动作不太雅观,仍旧难掩身上的闲适。 听到声响,那儿郎扭头,瞧见沈映蓉路过,本能站直了身子,一改先前的随意,变得特别规矩。 沈映蓉行礼打招呼。 萧煜紧绷着身子回礼,全然没有投壶时的从容,就跟见着长辈一般,目不斜视。 他的微妙心态沈映蓉并未察觉,自顾回了吴阅的客房。 待她走远后,萧煜才偷偷扭头瞥,心下不禁有几分懊恼。 她又不吃人,他紧张作甚? 这算是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尽管只有那么一瞬,却是萧煜主动促成的。 方才过来碰到魏氏,他故意问起吴阅的情形,得知沈映蓉去跟掌柜致谢,便守在这儿“巧遇”。 说到底,他还是有点心虚,毕竟对他人之妻生出旖旎心思,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申时四刻,游玩的人们打道回府,各家携带了山庄里的湖鲜和春酒等物回城。 这次众人玩得尽兴,约着下回又来聚一聚。 人们一一道别。 萧煜独自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鬼使神差偷偷掀起马车窗帘往外窥探。 遗憾的是他只看到萧同晖的马车过来,吴阅夫妇还在最后头。 萧煜放下车帘,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变得放纵。 想起那张清秀面庞,如果说最初在春晖园的一瞥令他惊艳,那今日的接触便令他蠢蠢欲动。 那女郎甚有意思,既能从容大雅,也有小风趣,投壶了不得,书画也甚好,言谈举止教养不输京中贵妇。 入了他的眼。 以前萧煜从未想过自己喜欢哪样的女郎,现在有了具象化,就是沈映蓉那样的。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温柔似水;幽默时自带俏皮风情,惹人注目。 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萧煜情不自禁扬起嘴角,愉悦的心情压都压不住。 那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情窦初开,只觉得一想到那女郎,便满脑子都是美好。 今日游湖不止他感到开怀,吴阅夫妇也很高兴。 沈映蓉笑颜道:“山庄掌柜送了不少湖鲜给我们。” 吴阅握住她的手,“今儿可要沾惠娘的光,若不是你出手救场,我可输得不服气。” 沈映蓉:“萧家的那些子弟也挺有意思,与一般的商贾不一样,没那么重的铜臭。” 吴阅点头,“萧同晖确实算得上儒商。”顿了顿,八卦道,“听说这支萧姓宗族跟京中的嫡系甚少来往,此次萧煜来宜州,中间大有名堂。” 沈映蓉颇觉好奇,“好端端的,他何故来了祖宅?” 吴阅压低声音,“我从衙门里听到传闻,说萧煜在京中惹了事,萧家为保他,这才将其打发到宜州来。” 沈映蓉轻轻的“哦”了一声。 吴阅继续道:“那小子瞧着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混账东西,听衙门里的人说……” 他把萧煜在京中惹上人命官司的事细细八卦一番,听得沈映蓉皱眉。 “到底是权贵子弟,视人命为草菅,聚众招妓且弄出人命来,实为不耻。” 吴阅:“所以才说人不可貌相,瞧着小子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衣冠禽兽。 “倘若不知此事,今日与他接触,我倒还觉得此人挺有意思的。” 沈映蓉提醒道:“这样的人,郎君日后少与其往来才好。” 吴阅:“惠娘提醒得是,无非逢场作戏罢了。”又道,“那小子是来避风头的,待京中把事情平息下来,多半就会回京,咱们也攀不上什么交情。” 这个话题并未持续得太久。 当时他们都未把萧煜放到心上,毕竟国公府的门楣与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牵扯不上干系。 回到城里已经很晚了,两人去胡氏的院子坐了会儿,给二老带了不少小食。 吴安雄很喜欢山庄的春酒,兴致勃勃舀了一勺浅尝。 沈映蓉道:“爹尝尝他们家的肉脯,比东街的好吃。” 吴安雄尝了一块,是甜咸口的,很有嚼劲,他赞道:“甚好。” 一旁的胡氏笑眯眯道:“明儿差人给亲家也捎些去,想来阿宝喜欢吃。” 阿宝是沈旭的小名,也就是沈映蓉的弟弟,她应声好。 鉴于明日吴阅还要上值,夫妻俩并未坐得太久就回去了。 与此同时,萧家祖宅似乎因主人的高兴变得有生气一些。 萧煜在房里同方安道:“今日在山庄我相中了长青居士的画,方叔你得空了便去一趟,问问掌柜的开个价。” 方安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小主人向来不屑诗书字画之物,也没那个兴致附庸风雅。 萧煜解释说:“我想买来送给长姐。” 他的长姐萧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弟俩感情甚笃,似乎也说得过去。 方安并未多想。 不一会儿甄氏送来吃食,往日萧煜胃口不佳,今日却什么都能用下。 甄氏高兴道:“四郎胃口开了就好。”又道,“今日去游湖,可玩得尽兴?” 萧煜应道:“尽兴。” 甄氏:“四郎就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萧煜点头,他似乎在这里找到了消遣的兴致,不再像先前那般百无聊赖,处处看不顺眼。 这样的转变令甄氏欣慰。 一直以来小子都生龙活虎的,蔫了这么些日,可算像个人样儿了。 甄氏并未深究萧煜忽然精神抖擞的原因,还真以为他是跟萧家的旁支出去游玩心情变好了呢。 吃饱喝足,萧煜舒适地泡了个热水澡。 甄氏替他绞干头发,他端坐在凳子上,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嬷嬷,你可曾听阿娘提起过我的亲事?” 甄氏调侃道:“怎么,四郎想讨媳妇儿了?” 萧煜:“我才不要。”顿了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怕的是阿娘眼神儿差。” 甄氏细细梳理满头墨发,一本正经道:“老夫人这般偏疼四郎,你的亲事,夫人恐怕是做不了主的。” 萧煜没有吭声。 甄氏继续道:“国公府的门楣,多少女郎都想进来,现如今元娘在宫中得势,大郎二郎俱有出息,四郎日后也得给夫人长脸才是。” 萧煜撇嘴,“有阿姐和大哥他们在,哪轮得到我去出头?” 甄氏:“话可不能这么说,待四郎行过冠礼,便是大人了,到时候老夫人可由不得你像今日这般任性妄为。” 萧煜闭嘴不语。 祖母偏疼他是真,但严厉起来把全家大小唬得不敢吱声也是真。 他在府里虽然无法无天,却不敢去触碰萧老夫人的底线,因为真的会让他屁股开花,几个月都下不来床的那种。 绞干头发,甄氏服侍他歇息。 萧煜躺到床上,直勾勾望着帐顶,甄氏放下帐幔吹灭烛火,关门离去。 室内一片昏暗,檐下的灯笼透着微弱的光,映染到窗棂上。 些许昆虫躲在院子里吵嚷个不停,屏风后的男人翻了个身,明明有些困倦,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道倩影。 不容置疑,他确实把沈映蓉给惦记上了。 第二日方安又去了一趟清溪潭,另一边的沈映蓉则回了一趟娘家。 沈家在和月坊那边,她捎带了两匹布和一些吃食过去。 得知她过来,沈母欢喜不已,忙迎到门口。 沈家祖宅早已被卖掉了,现在住的院子虽小,却干净整洁,处处透着文人的雅趣。 赵氏是屠夫之女,说起她跟沈父的这段姻缘,颇令人啼笑皆非。 当年沈家败落,沈映蓉祖父迫不得已变卖祖宅还债,后来实在穷困潦倒,便把沈父,即沈方哲也卖了抵债。 赵屠夫小有家底,看中沈父有志气,心中一合计,索性把闺女赵琴嫁给他。 那时沈父虽然心气儿高,但架不住家里头有个败家的爹,在周边可谓声名狼藉,几乎无人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沈父本性纯良,曾亲自问过赵氏,说起家中的情况,让她三思。 赵氏也看中了他的那份诚意,再加之人生得俊,又有点小才华,便跳了这个坑。 赵屠夫许了不少嫁妆给赵氏带进沈家。 成婚三年,在赵氏怀身大肚时,公爹沈文原在外头醉酒摔死了。 赵氏大着肚子操持后事。 沈父安葬好老子后,家中有赵氏掌家,日子过得倒也安宁,便一门心思科举求功名。 起初赵氏还怕他嫌弃头胎生的是女儿,不料沈映蓉打小乖巧伶俐,甚得沈父疼宠,什么都紧着最好的给她。 哪怕后来有了沈旭,提及这个长女,沈父眼里总是含着光,是打心眼里感到骄傲。 院子里欢声笑语,母女有着说不完的话。 进入厢房,沈映蓉道:“天儿热了,我捎了两匹布回来,阿娘给爹和小宝做身衣裳。” 赵氏忙道:“惠娘总往娘家捎物什,恐叫亲家看了笑话。” 沈映蓉端起杯盏,“这是从我陪嫁的账走的,夫家管不着。 “昨儿我与吴阅去了一趟清溪潭,捎了不少东西,婆母让我给阿宝带些过来,那肉脯他多半喜欢。” 赵氏:“亲家倒是有心。” 沈映蓉轻摇团扇,“你们自个儿挑的亲家,结的善缘。” 说罢又取了二两银子给赵氏做家用。 赵氏无论如何都不接手。 沈映蓉道:“去年婆母夸我掌家有功,铺子比往年挣得多,便许了我三两银。 “平日家里头的开支都从公账走,我也用不着,阿娘持家不易,且阿宝读书要花费,便留着罢。” 赵氏:“女郎家总得备些脂粉钱,惠娘自个儿留用。” 沈映蓉:“我用不上。”又道,“只要娘家给我留着一席之地便是了。” 这话把赵氏逗笑了,打趣道:“羞不羞,都已经是嫁出去的闺女了,还惦记着回娘家呢。” 沈映蓉抬了抬下巴,“爹说过,我的那间厢房就算空置着也得留着。” 赵氏宠溺道:“是是是,我们家的长青居士了不得。” 母女二人就家常唠了许久。 赵氏忽地想起了什么,道:“惠娘眼下也不小了,该要个孩子给吴家延后。” 提起这茬儿,沈映蓉轻颦眉头,“我知道。” 赵氏试探问:“你跟吴阅都已经成婚三年了,何至于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映蓉默了默,应答道:“吴阅不是个重欲的人。” 赵氏:“???” 她不太明白女儿的意思,合着……是他不行? 6 第六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沈映蓉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赵氏却揪着不放,刨根问底道:“合着是吴阅不行?” 沈映蓉略微尴尬,“阿娘莫要胡乱猜测。” 赵氏:“母女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才道:“他没问题,就是不怎么热衷夫妻之事。 “衙门里琐事多,王县令又不易应付,他既要忙公务,还要温习功课,成日像陀螺似的,自然没有风月心思。” 听了她的解释,赵氏不由得发愁,“可吴阅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家里头就不着急?” 沈映蓉:“公爹说了,他们夫妇当年也生育得晚,顺其自然,不着急。” 赵氏:“那怎么行呢,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带你去岩山寺拜拜送子观音,听说挺灵验的。” 沈映蓉失笑,“以前婆母也提过一回,我没应。” 赵氏道:“还说他们不急,这就是急了。” 沈映蓉没有答话。 之后母女就求子的话题唠了会儿,赵氏烧得一手好菜,闺女喜欢吃烧子鹅,便亲自下厨。 魏氏前去庖厨帮忙。 沈映蓉去自己的房间,里头收拾得干净整洁,仍旧保持着她未出阁时的模样。 坐到妆台前,她看着铜镜中梳着妇人发髻的自己,无论身处何方,这里都是她的后盾。 现在沈父在学堂教学,沈旭也去上学了,父子要到傍晚才回来,中午只有母女用饭。 每次沈映蓉回娘家,赵氏都会做她最爱吃的菜肴。 那道烧子鹅甚合她的胃口,道:“给爹他们也留些。” 赵氏:“留了的,你只管用。” 沈映蓉饮食克制,只用了小半碗饭,赵氏嫌弃道:“吃这么一点儿,跟猫似的。” 沈映蓉:“阿娘不懂,女郎家就要苗条。” 赵氏:“又不是未出阁发愁嫁不出去,如今已经是妇人了,还这般克制作甚?” 沈映蓉并不赞同她的观念,她很爱美,就算以后死了烂地里,也得化好看的妆容,穿体面点。 下午她在自己的厢房里午睡,晚些时候才打道回府,临行前她把沈父存放在木箱里的两本古籍带回去看。 当年沈家败落,能当卖的几乎都卖了,唯独曾祖父留下来的大量书籍得以保留。 这算是父辈给沈家留下的一点念想,弥足珍贵。 傍晚沈家父子从学堂回来,赵氏提起闺女,说道:“今儿惠娘捎了两匹布,让我给爷俩做身夏装。” 沈方哲愣了愣,“这孩子总往娘家捎物什,恐叫亲家看了笑话。” 赵氏拿起布匹到他身上比划,应答道:“那是郎君眼光好,与吴家结下这桩善缘。 “昨儿惠娘去清溪潭游湖,带了不少小食回来,还是亲家让给阿宝捎些过来的。” 提起吴家二老,沈方哲抿嘴笑了,欣慰道:“这桩亲事算是结对了的。” 赵氏调侃他,“那可不,当初你沈先生可是挑了又挑。” 沈方哲推开布匹,“我有衣裳,不用裁剪新衣。” 赵氏:“惠娘说了,你是教书先生,总得穿体面些,省得叫人笑话。” 沈方哲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虽然浆洗得发旧,但干净整洁,他觉得挺体面的。 这得益于他生了一副好样貌。 现今四十多的人,体态仍如年轻时那般挺拔,皮肤白净,五官隽秀,因着常年被书籍滋养,气质如松似鹤,通身都是文士风骨。 沈映蓉遗传了他的好皮囊,父女不仅眉眼相似,气质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底怕闺女在婆家落下口舌,沈方哲严肃道:“下回琴娘多提醒着些,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总往娘家捎物什总归不妥。” 赵氏:“人家说了,这是从嫁妆里取的,夫家管不着。” 沈方哲:“……” 赵氏又道:“惠娘还许了二两银子做家用,说是去年铺子经营得好,婆母额外给的私房,她用不着。” 沈方哲还想说什么,赵氏打断道:“郎君想说的话我都说了,人家能当家做主,不爱听我唠叨。 “闺女既然有这个心意,我便收下了,她的厢房得留着,哪怕以后阿宝娶了妻,都得给这个大姑子留下落脚处。” 沈方哲道:“这是自然。”又道,“别人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们沈家没这个规矩。” 赵氏把布匹收捡好,知道他偏疼这个长女,说起来当初沈映蓉出嫁时,沈方哲背地里还哭过一回。 打小就精心饲养的娇花,结果养成了被吴家连花带盆给端走了,还是他自个儿亲自挑选的,找谁说理去? 事后赵氏还笑话他,一大老爷们哭得跟什么似的,不成体统,反正吴家离得近,若是想闺女了,便去看看,多走动便是。 似想起了什么,赵氏忽地说道:“惠娘素来有主见,我倒不担心她过日子,就是没有子嗣,总归不安稳。” 沈方哲道:“这事急不得,当初你我成婚,不也三年才怀有惠娘的吗? “现在吴阅既要忙衙门里的差事,又要温习功课备会试,几头折腾,待机缘到了,他们自然会有孩子。” 赵氏:“话虽如此,我还是盼着惠娘早些生养,待年纪大了,多少都会受罪。” 沈方哲提醒她道:“你莫要瞎折腾,省得惹惠娘不痛快。” 忽听外头传来沈旭的呼喊声,沈方哲出去了。 夜幕降临时,另一边一早就去溪潭山庄买画的方安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复命。 他携了重金前去购买,结果被山庄掌柜拒绝了。 萧煜铁了心要把沈映蓉的《荷戏》弄到手,于是去库房随意抽取三幅藏品用作交换。 方安瞅得肉疼,犹豫道:“请主子三思,老奴以为,溪潭山庄的那幅画不值得用藏品去换。” 萧煜一本正经道:“你别啰嗦,就按我说的去做。” 方安发愁道:“万一日后家主追问起来……” 萧煜:“你怕什么,账本上不是有我的签名吗,就算挨板子,也打不到你身上。” 方安:“……” 论起败家,这小祖宗真的很有经验! 萧煜把画卷一股脑塞进他手里,“这差事若是成了,我给你添工钱。” 方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得在次日又跑了一趟溪潭山庄。 这回掌柜松了口,挑中了前朝大儒马参留下的《秋月图》做交换。 方安成功把沈映蓉的《荷戏》带了回去。 萧煜将其挂到寝卧里,视线落到“长青居士”上,想象着那女郎落笔时的从容。 唇角不经意间上扬,心情愉悦至极。 整个下午他都坐在摇椅上赏画,那幅《荷戏》生趣风雅,犹如它的主人那般引人侧目。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荒唐又无法克制的念想。 理智告诉他,他人之妻不可欺。 可是他天生就反骨,明明知道这种妄想是违背礼教的,却难以自持。 萧煜的内心很是矛盾,他一边唾弃自己的无耻,一边又纵容自己的无边幻想。 反正只是想想而已,又没去偷。 外头的天空不知何时黯淡下来,方才还明晃晃的,不一会儿就黑云翻墨。 阵阵大风吹得院里的老榆树发出“嗖嗖”声,接连晴了几天,可算要下场雨了。 萧煜后知后觉走到窗边,远处传来几道响雷,只消片刻,豆大的雨点从云层里洒落。 雨势来得急促,顷刻间整个院子都被淋湿。 瓦檐上的雨水从檐沟滚落,滴到地上,溅起细碎水花。 站在窗棂前的少年郎背着手静观。 听着淅沥雨声,思绪随着雨雾蔓延,神色平和安宁,仿佛与这座古老的宅子融为了一体。 他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才好。 比如,再一次“巧遇。” 不过数日机会便来了,原是赵氏又提起去岩山寺拜送子观音。 沈映蓉不想去。 婆母胡氏得知后,笑眯眯道:“孩子是上天赐的机缘,惠娘若不想去,便不去。” 手帕交徐大娘道:“惠娘去拜一拜也无防,听说挺灵验的。 “我与你阿娘都是过来人,女郎家年纪大了生养身子吃不消,趁着你娘能搭把手,日后有她照看,不耽误小两口过日子,你也省心。” 沈映蓉并未答话,她不抵触小孩儿,就算养孩子,这家庭也用不着她亲力亲为。 吴家会请乳母照料,身边帮衬的人多,倒也不为难。 既然提起,索性宽她们的心,应道:“那什么时候阿娘陪我去岩山寺拜拜。” 胡氏:“惠娘若想走这趟,后日咱们母女便去转一转。” 双方说定了后,到了出行那天一早母女就坐骡马车前往岩山寺。 那寺庙在半山腰,出城就到,但骡马车只能抵达山腰处,要进寺门还得爬一百零八梯。 一些身弱的香客可受不住那石梯,于是便有专门抬肩舆的轿夫守在底下做营生。 五个铜板抬到寺门口,单面。 沈映蓉年轻,爬一百零八梯不成问题,胡氏就有些吃不消。 沈映蓉差仆人去请轿夫来,被胡氏拒绝了,一脸严肃道:“今儿咱们是来求观音菩萨办事的,若我这个老婆子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岂不没诚意?” 沈映蓉掩嘴道:“心诚则灵,阿娘的虔诚,想来菩萨都能看到。” 胡氏摆手道:“不行,我得爬上去,我求的可是未来的孙儿孙女。” 她非常坚持要自己爬石梯,沈映蓉无奈,只得陪同。 那石梯倒也不陡,分成了三梯,一梯三十多步。 胡氏才爬完第一梯就气喘吁吁,她不由得发牢骚,说道:“这岩山寺也真是的,倘若修建在山脚,香火指不定更旺。” 沈映蓉给她打扇,抿嘴笑道:“阿娘若吃不消,便请轿夫来,省得你劳累。” 胡氏连连摆手,“这点劳累算不得什么。”又道,“抬一回得五文钱,我都挣一文多了,不合算。” 此话一出,旁边的魏氏等人失笑不已。 沈映蓉取水给她,人们站着歇了会儿,便继续爬第二梯。 胡氏嘴硬,明明腿软得不行,硬是忍着没叫苦。 众人折腾了许久,总算到了寺门。 胡氏累得不行,憋不住道:“今儿回去了,只怕连茅房都没法蹲,腿抖得厉害。” 沈映蓉忍俊不禁。 有时候她觉得老太太幽默得要命,跟这样的人相处,日子也过得松快。 好在是下去的价要便宜些,只需两文。 胡氏这才觉得划算些。 几人进入寺里,已经有不少香客烧香拜佛,她们带着香烛去往观音殿,那边聚了不少人,多数都是女性。 胡氏道:“都说这里的送子观音灵验得很,可见是真的,香火这般旺。” 观音殿里的人实在太多,还得排队去拜。 方才胡氏爬石梯腿软,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歇息,沈映蓉则由魏氏搀着排队入观音殿。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们才得以入殿跪拜。 不一会儿外头的胡氏见到主仆出来,伸长脖子问道:“可拜好了?” 沈映蓉道:“拜好了。” 胡氏:“心诚则灵,拜了送子观音,惠娘定能如愿以偿。” 婆媳俩说了会儿话,之后又到其他殿看看。 岩山寺供奉了不少菩萨,除了殿里的那些,后山石壁上也雕刻了不少。 该庙占地广,各处景观上佳,前来的香客有许多是外地人,听闻这边的景致,特地来游览。 妇人脚力差,胡氏年纪大了,逛了几处景观就喊吃不消。 于是沈映蓉把她送到供香客休息的寮房歇着,她们要下午才回去,中午会在这里用斋饭。 胡氏不好扫她的兴,说道:“难得来一回,惠娘自个儿去看稀奇,我便在寮房歇着了,不想再走动。” 沈映蓉笑道:“那我去后山那边观石刻,等会儿过来。” 胡氏点头,“你去罢,我得躺着了,腿软。” 主仆离开寮房,去后山看石刻。 那些古迹已经存在数百年,些许彩绘早已脱落,雕刻的内容大部分跟佛教相关。 沈映蓉喜爱绘画,对颜料敏感,会认真看石像线条,心中也会勾勒它们完整时的模样。 经过一处石殿时,里头有僧人在做修补措施,她顿足看了会儿。 也在这时,处心积虑设计“巧遇”的萧煜厚着脸皮从对面而来。 魏氏忙提醒道:“娘子,那好像是萧四爷。” 沈映蓉回过神儿,倒不诧异,这地方本就有许多外地人慕名前来游览,遇到他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在清溪潭得萧家款待,自然不能当睁眼瞎,她落落大方打招呼。 听到她的声音,萧煜故作讶异,“真是巧了,原是沈娘子。” 沈映蓉行礼,萧煜回礼。 那小子今日穿得花枝招展,素白交领深衣外是一袭抢眼的湖蓝色大袖衫,袖口绣着精致的白梅,与蓝色腰带相衬,风流倜傥,端的是俊俏。 沈映蓉不动声色打量,心中忍不住腹诽,衣冠禽兽。 萧煜不知她的心思,随口问道:“沈娘子来此地,可是为拜佛?” 沈映蓉轻摇团扇,应道:“我陪阿娘来拜一拜。” 萧煜轻轻的“哦”了一声。 两人算不得熟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沈映蓉并不想跟他有来往。 不料萧煜主动搭话,道:“沈娘子绘画颇有天赋,想来这边的石刻,能入你的眼。” 这话委实抬举,沈映蓉谦逊道:“四爷抬举了,岩山寺的石刻声名远扬,皆是前辈们呕心沥血之作,今得幸观览,大饱眼福。” 萧煜手持折扇,故意道:“沈娘子过谦了,你的墨宝着实难求。” 沈映蓉愣住。 萧煜:“实不相瞒,我相中了溪潭山庄的《荷戏》,想买下来送与长姐,结果山庄的掌柜不愿出手,后来还是用前朝马参的《秋月图》做的交换。” 听到这话,沈映蓉露出诧异的表情。 萧煜还以为她懊恼自己的画易了主,谁料那女郎说道:“那四爷岂不亏死了?” 萧煜:“……” 沈映蓉:“我那拙作岂敢与《秋月图》相提并论? “四爷用它换取《荷戏》实在吃亏,倘若用它换成钱银,得值京中的一间铺子。” 萧煜:“……” 她真的很……务实。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很复杂,如果知道自己的画这么值钱,她铁定天天画,直接靠卖画就能让娘家吃香的喝辣的,哪还需要老子去做什么教书先生? 见她的神色五花八门,萧煜试探道:“沈娘子不恼?” 沈映蓉回过神儿,有些困惑,“恼什么?” 萧煜:“我未经你的同意,将画私自购回,实属冒犯。” 沈映蓉大方道:“四爷言重了,既然已经赠与山庄,便由他们自行处置。”顿了顿,“不过四爷用《秋月图》去换,实在不合算。” 萧煜抿嘴笑,“沈娘子无需自鄙,我倒觉得那《荷戏》甚有雅趣,想来我长姐会喜欢。” 沈映蓉:“多谢抬举。” 她心中虽诧异此事,但也知道这人品行不正,不愿过多往来,便要告辞。 萧煜好不容易才“巧遇”,自不会轻易放过与她接触的机会,说道:“沈娘子是当地人,可知寺里求签的去处?” 沈映蓉倒是晓得,应道:“求签在……” 萧煜打断道:“岩山寺地广,萧某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可否劳烦沈娘子引路?” 沈映蓉:“……” 她原想让魏氏替主仆引路,魏氏却提醒她道:“娘子不是要给郎君求签吗?” 这一提醒,沈映蓉后知后觉想起她确实打算替吴阅求签问卜,问前程。 周边香客往来,她只得作罢,引萧煜主仆前往求签处。 萧煜背着手跟在她们身后,对方毕竟是妇人,怕引起她的困扰,主动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他心里头盘算想与她多处会儿,视线时不时往女郎身上瞟。 那道杏色身影窈窕淑雅,当真长到了他的心尖儿上。 为了吸引她注意,他特地穿得花里胡哨,就跟孔雀开屏似的,只想引得佳人注目。 现在故意告知溪潭山庄的画被他买下,萧煜自信地觉得,沈映蓉肯定对他产生了印象。 甭管好坏,只要能记住他就行! 7 第七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走在前头的沈映蓉确实把这个冤大头给记住了,她一介无名之辈,手里的画作居然能与前朝大儒做交换。 简直匪夷所思! 因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多数都是依附男人而活,女人甭管多有才华,都要懂得藏拙,方才叫体面。 这是时代赋予女性的约束。 去到求签问卜的殿堂,他们运气好,现场没多少人求签。 沈映蓉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口问了一句,萧煜回答说他来求姻缘。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对方才十八岁,没成婚,求姻缘没什么不妥。 萧煜也试探问了一嘴,沈映蓉答道:“我替夫君求前程。” 求签是有讲究的,要先给菩萨敬香,并在心中报上求签者姓名年月和求签事由等等,而后磕头以示虔诚。 蒲团前摆放着一只竹筒,沈映蓉跪在蒲团上双手捧起竹筒进行摇签。 她摇了好几次,一支夹着布帛的竹签才从签筒掉落在地。 沈映蓉放下签筒,将那支竹签拾起,去向旁边的解签人解惑。 萧煜也依葫芦画瓢求得一支签,他过去时解签的僧人已经在跟沈映蓉解签了。 解签会收取一枚铜板做香油钱,当然,只有上上签才有资格捐香油钱。 沈映蓉运气不大好,抽到了一支下下签,签文曰: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 剩下还有两句,都是不中听的。 她是读书人,一听就觉得不吉利。 不出所料,解签的僧人也道出此签的艰难之处,说她所求之事困难重重,时运不济。 还说什么谋望不遂,反正就是一个坎坷不顺。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变得沉重,想当初吴阅十六岁就中举,只怕整个大雍朝都找不出几位来。 原以为他会就此腾飞,不曾想接连参加三次会试都名落孙山。 虽说他还年轻,往后有无限可能,但接连三回都不中,若说不伤自尊,肯定是假的。 今日求签问卜,又抽到一支下下签,委实晦气。结合吴阅的过往经历,还真真是时运不济。 她倒不在乎丈夫能否飞黄腾达,毕竟目前的生活状态她是满足的,就是担忧他能否承受得住那份落差带来的压力。 明明年少有为,却在半道夭折,耗费九年心血谋望不遂,换谁都会致郁。 见她神色不快,萧煜好奇问:“怎地?” 沈映蓉回过神儿,苦笑道:“运气不大好,抽到了下下签。” 萧煜挑眉,“我的运气也差,签文说什么燕子衔泥……” 他把竹签递给僧人解惑。 确实不是好签,僧人说他所求之事千般用计,空心徒劳。 一旁的沈映蓉听得迷糊,那小子人模狗样的,家境背景又强势,求姻缘怎么可能徒劳无功? 她心下不禁对解签的僧人产生怀疑,觉得多半是胡说八道。 萧煜却听得认真,不过也没放到心上,毕竟他求的姻缘可是别人家的媳妇儿。 试想,要把别人家养的媳妇偷到自己家,可不得千般用计吗? 至于是不是徒劳无功,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胆量去偷。 引他求了签,沈映蓉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便告辞要回寮房。 萧煜说他也要去寮房那边歇脚,打算下午才回去。 沈映蓉也没说什么,心里头总想着那支下下签,不大痛快。 前往寮房的途中,几人经过一处走廊时,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围了不少人观热闹。 妇人大嗓门的叫骂声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魏氏好奇询问周边的香客,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小声道:“听说是原配主母来寺里抓奸了。” 魏氏听得咋舌,难以置信道:“来寺庙里抓奸,这成何体统?” 妇人回道:“可不,在寺里偷情,那才叫胆大妄为呢。” 沈映蓉没兴致观热闹,想换一条路走,哪晓得前面吵嚷的妇人动起手来,打闹得凶悍。 围观的人群怕殃及池鱼,纷纷往后退。 突如其来的推搡令沈映蓉主仆受到波及,魏氏站不稳脚差点被绊倒。 幸亏萧煜在后头的,他人高马大,犹如一堵铜墙铁壁,沈映蓉朝后歪倒时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萧煜原想扶她,却又觉得男女大防不妥,便伸出手肘稍稍支撑她的背脊。 不过小子到底顽劣,趁着她低头顾脚下时,以迅雷之速把对方发髻上的一枚珠花给偷了。 那珠花原本是一对,款式是最寻常的,随处可见。 萧煜比她高出许多,性子顽劣,且又手贱,摘取珠花的动作格外麻利。 沈映蓉丝毫未察觉到头顶上的异常,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几人从人堆里折返,兜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到寮房那边。 男女香客分开住宿。 萧煜很识趣,并未继续跟她接触,怕引起沈映蓉戒备,她毕竟是有夫之妇,自注重名声。 双方告辞分头离去,在去往胡氏房间的途中,沈映蓉提醒魏氏切莫提起求签一事,免得胡氏听了不痛快。 魏氏应道:“老奴明白。” 此刻临近正午,快要用斋饭了,胡氏见主仆进屋,同她们八卦道:“方才这边出了一场闹剧,惠娘可瞧见了?” 沈映蓉坐到蒲团上,好奇问:“什么闹剧?” 胡氏:“抓奸的。”顿了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竟然跑到寺里来偷情,着实丢人现眼。” 沈映蓉道:“方才我们过来时,走廊那边打闹得凶悍,围观的人实在太多,兜了不少圈子才回来的。” 妇人都爱八卦,胡氏说起刚才在寮房抓奸的情形,滔滔不绝。 沈映蓉有些饿了,差人去取斋饭。 寺里的僧人会专门送过来供香客取用,只有三菜一汤,分别是如意香干、什锦素盘、拌木耳和一道黄豆芽汤。 主食则是粗粮馒头。 斋饭倒也不贵,两文钱一份,不过味道也平平无奇。 沈映蓉食量小,只用了一个粗粮馒头,半碗豆芽汤,和一份什锦素盘便打发了。 胡氏嫌弃这里的斋饭跟枫霞山比起来差远了,沈映蓉也赞同。 婆媳俩不甚满意地用完这餐,用温水漱口。 现在外面艳阳高照,香客也走得差不多了,她们要迟些时候才回去,便在寮房午休养神。 沈映蓉去隔壁歇着,魏氏伺候她躺下时,才发现发髻上的珠花少了一朵。 当时沈映蓉也没在意,摸了摸发髻道:“应在哪里掉了。” 魏氏:“还好那朵珠花寻常,若是贵重,只怕娘子得心疼。” 沈映蓉:“掉了便掉了。” 服侍她躺下后,魏氏便关门出去了,沈映蓉安稳地午休了一觉。 而另一边的萧煜则坐在矮榻上观手里的珠花。 那珠花很小一朵,花瓣是丝织物,中间一颗成色普通的玉珠,镶嵌在银丝花蕊里,做工并不精细。 他垂首睇它,拇指与食指轻轻转动,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回想解签的僧人说千般用计,徒劳无功,他嗤之以鼻。 轻轻嗅了嗅珠花,仿佛还残留着那女郎的发香。 他心满意足把它藏进扇袋里,随后躺到榻上,双手枕到脑后,满脑子都是那女郎的窈窕身影。 现在香客们都在午休,外头清净安宁,一片祥和之气。 这等清修之地,萧煜却满脑子都是胆大妄为的旖旎妄想。 想别人家的媳妇儿,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他有点道德,却不多。 只觉那女郎逗起来真有意思,原以为她会懊恼画作被私自转卖,不曾想她居然心疼他吃大亏损失了京中的一间铺子。 务实得可爱。 萧煜唇角微勾,愈发觉得那女郎合他的脾性,不仅外貌合眼缘,性子也有意思。 就是有点遗憾,她是别人家的妻子。 他惦记的是他人之妻。 萧煜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荒唐思绪里,迷迷糊糊睡熟了。 待到下午申时,沈映蓉她们才离开岩山寺,下去的时候婆媳俩花了四文钱坐肩舆。 平时沈映蓉没怎么走动,脚力不大好,今日在寺里转了一圈,也觉腿酸。 待她们下山离去后,萧煜才慢悠悠回城,他故意与她们错开,省得沈映蓉起疑。 那女郎学识上佳,自是聪明,倘若被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多半会避着他。 天气炎热,萧煜坐在马车里,觉得周身都是累赘。 他尚武,平日多数都喜欢穿窄袖,今儿跟孔雀似的穿了一身大袖,故意在她跟前装风流,现下只觉得热。 他把碍事的衣袖撩起,露出半截胳膊,不停地摇折扇。 马儿奔跑虽然有风,吹到身上却是热乎乎的,让他毛躁。 下回再也不这么装了,因为真的好热。 岩山寺的这趟体验对于沈映蓉来说并不太好,一来上山要爬石梯,对上了年纪的香客并不友好。 二来则是寺里的斋饭不好吃,她又抽到了下下签,哪怕寺里的景致有可取之处,总的来说还是不太理想。 晚上她瘫在竹榻上动都不想动,白日走了不少路,腿酸。 入睡前吴阅穿着寝衣坐到榻上给她捏腿。 沈映蓉披散着发,说道:“今日阿娘定被累得够呛,一百零八梯呢,她硬是爬了上去。” 吴阅失笑,“一把年纪了还逞强。”又道,“惠娘怎么不劝劝她?” 沈映蓉:“阿娘说拜菩萨得有诚意,今日拜过之后,她想来是安心的了。” 吴阅挑眉问道:“你们婆媳出行了一趟,可觉寺里景致如何?” 沈映蓉发牢骚,“斋饭难吃,石梯又多,到处都是爬坡上坎的,累得够呛。 “我去后山观石刻,阿娘早早就去寮房歇着了,说腿软走不动。 “虽说寺里的石刻甚好,但在半山腰上,地势又陡,参拜极不方便。 “我真想不明白,那里的香火却旺得不像话,我们去观音殿,还得排队拜呢。” 她叨叨絮絮同他说起岩山寺的情形,提起抓奸的闹剧,还有碰到萧煜,一句话带过。 在寺里碰到萧煜,吴阅倒不意外,那小子从京城过来,去周边游玩也在情理之中。 夫妻坐着唠了许久。 吴阅是一点都不着急孩子的事,因为目前他一门心思放到科举上。 那几乎成为了他的心病。 接连九年,三次会试都不中,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日渐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就拿沈父来说,耗费了大半生,也不过谋了个秀才,便再无建树。 可是他吴阅不一样,曾是年少有为的代名词。 以前但凡家中有学子的,皆会拿他做榜样,而今却寥寥无几。 沈映蓉不敢提,知道他心思敏感,怕引起他不痛快。 翌日服侍吴阅上值后,沈映蓉睡了个懒觉,昨儿爬坡上坎,现下小腿酸痛,青禾给她捏腿缓解不适。 沈映蓉道:“以后再也不去岩山寺了。” 青禾打趣道:“魏妈妈也说她腿软。”顿了顿,“方才我听说老夫人连蹲茅房都不便,腿抖得不行。” 沈映蓉失笑,听到她这般说,该过去看看才好。 起床洗漱后,坐到妆台前,看到那朵丢了另一半的珠花,沈映蓉随手把它丢进妆匣里。 平时在家中她不喜戴配饰,嫌碍事,换上一袭素雅襦裙,发髻上反插一把玉梳栉,由青禾搀着去胡氏的院子。 胡氏瘫在榻上,婢女翠红正在给她捏腿。 沈映蓉见状,问道:“阿娘今日可好些?” 胡氏连连摆手,“下回我再也不去了。” 沈映蓉掩嘴道:“如此看来,寺门口的轿夫倒是很有必要。” 胡氏服了软,“岩山寺专治嘴硬,谁去谁知道。”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人皆笑了起来。 沈映蓉主动坐到榻沿,给她捏腿松泛松泛,婆媳唠起了家常。 胡氏八卦起周娘子家中的喜事,原是儿媳妇刘月娥有身孕了,才不到两月。 沈映蓉愣了愣,道:“那倒要恭喜她了。” 胡氏摆手,“程家的儿媳妇可不好当,程渊通房妾室养了六七位,刘氏又是个性子软的,头三月坐胎不稳,能不能顺利生产,还说不定。” 沈映蓉道:“周姨母是向着刘妹妹的,想来会仔细照应。” 胡氏语重心长,“两口子的事,婆母怎么插得了手? “程渊那混账东西,家里头弄得乌烟瘴气,刘氏气性又大,怀着身孕,遇到这样的夫郎,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沈映蓉沉默不语。 胡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过来人的身份道:“夫妻之间若要长久,总归得费心思去经营。 “甭管男女,一个巴掌它是拍不响的,若想和和美美,双方都得有回应,才能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沈映蓉抬头看她,“那阿娘觉得,我与吴郎,可经营得好?” 胡氏点头道:“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甚好。 “不过有些事情是需要机缘的,孩子是天赐的机缘,求也没用,唯有放宽心,时候到了它自然就来了。” 沈映蓉娇嗔道:“那阿娘还让我去岩山寺拜观音求子。” 胡氏:“这其实是亲家的意思,走这趟,无非是让他们宽心,省得为你们两口子操心。” 沈映蓉抿嘴笑,试探问:“阿娘真不着急?” 胡氏:“不着急,你二人又没有毛病,该来的自然会来。” 她的那份豁达与从容甚得沈映蓉钦佩,那是年长者从生活中领悟到的智慧。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该有的它总会有,不该有的强求也没用。 这是胡氏年近半百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不过对于年轻人来说,才不信什么定数,特别是才只有十八岁正处于叛逆期的年轻人。 萧煜打小就不是个本分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京中出了名的人厌狗嫌。 那家伙有个绰号叫小霸王。 当年吴阅十六岁中举一战成名,他十六岁也是一战成名,不过是打人。 打的是威远侯府的江三郎。 原是在赛马场上萧家子弟被江三郎一行人围攻挑衅打压,致使老五萧焯从马背上摔下骨折。 萧煜找江三郎理论,两个混子吵嚷起来。 萧煜一怒之下当众挥拳,硬是靠着牛劲儿一拳打翻了江三郎的马。 江三郎被摔得嗷嗷叫。 萧煜一把揪住他用蛮力将其捆绑,全然无视看台上达官贵人们的劝阻,用绳索拖拽江三郎围着马场跑,致使江三郎后背擦烂没有一块好肉,且全身上下多处骨折受伤,震惊全场。 从此萧煜一战成名,被冠以小霸王的恶号。 京中权贵但凡提起他,无不大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加之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可谓人厌狗嫌。 有道是天高皇帝远,小霸王最惧怕的萧老夫人鞭长莫及,若还安分守己,那就不叫纨绔子弟了。 这不,为了接触到沈映蓉,萧煜绞尽脑汁,吩咐方安发放请帖,宴请当地有身份的乡绅到祖宅聚宴,感谢他们的款待。 方安一脸懵,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有兴致聚众宴饮。 萧煜站在窗前,背着手道:“我回祖宅的这些日,得当地乡绅款待,自要备宴感激。” 方安困惑问:“主子准备宴请哪些人?” 萧煜:“萧家子弟和县里有功名在身的,有脸面的那些便罢。” 方安不再多问,只满腹狐疑出去了。 在院子里见到甄氏,方安说起宴请一事。 甄氏未作多想,应道:“这是好事,只要四郎愿意多走动,我就放心许多。” 方安:“真是奇了,以前四郎最厌烦与乡绅应酬交际,如今却转了性子。” 甄氏:“你管这么多作甚,只要四郎别像先前那般躲在屋里郁郁,我就心满意足。” 说完这话,她又东张西望,小声道:“昨日夫人偷偷来信,问起四郎的情形,他生龙活虎的,我也好交差。” 方安不再多言。 虽然他心中困惑,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形确实比刚来宜州要好得多。 而屋里的萧煜则满脑子盘算,他打算把库房里的藏品展给前来宴饮的人们观览,肯定能吸引沈映蓉。 那时他并未意识到,于他而言,沈映蓉就是墙院里的一株红杏,他则是游客。 那红杏被墙院护得极好,现世安稳。 偏生被他这个游客惦记上了,似乎远远观览还不够。 他当然知道,那株红杏洁身自爱,是不会出墙的,他只能偷偷趴墙头观望。 到目前为止,他仅仅只是心生爱慕偷偷窥探。 大雍朝可没有不准看别人家媳妇的律令。 萧煜如此解释自己的行为,为所有动机找借口,以此来掩盖心中不可见人的荒唐。 8 第八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差事交代下去后,没过两日方安就把理好的宴请人员名单呈上。 除了萧家子弟外,其余有二十六位人选,皆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中有乡绅,官员,也有功名在身颇有口碑的名人。 吴阅自然在邀请之中,不仅他在内,沈家也在。 萧煜一一看过,确认名单后让方安把请帖发放下去,日期就定在下月初八,端午节后,并且还诚邀家眷一起。 萧家的请帖被家奴一一送了出去。 傍晚吴阅下值回来,恰巧遇到送请帖的家奴,他好奇接下了。 入了院子,沈映蓉迎了上前,见他手里拿着物什,问道:“郎君手里拿的是什么?” 吴阅应答道:“方才萧府送来请帖,说五月初八宴请当地乡绅。” 沈映蓉伸手接过请帖,打开细看,说道:“真是奇了,好端端的,请什么宴饮?” 吴阅揽过她的腰身,边走边道:“萧四郎来江玉县也有一个月了,受当地邀请,你来我往,自要致谢。” 沈映蓉:“那郎君是去还是不去?” 吴阅:“自然要去。 “好歹是国公府的脸面,宴请的人多半都是有头有脸的,我多结识着些也有益处。 “请帖里还说可携家眷,惠娘也去见见世面。” 沈映蓉倒也没有推拒,夫唱妇随,两人素来喜欢结伴同行。 吴阅换了一身家居服,夫妻去胡氏的院子用晚饭。 净手的时候吴阅提起萧府的请帖,吴安雄道:“萧家那样的门楣,致远去走动走动,多结交着些,总没有坏处。” 吴阅点头,“爹所言甚是。” 胡氏好奇道:“国公府那般荣耀,只怕祖宅也大得出奇。” 吴安雄:“那是自然,且还是镇国公府上,当年靠军功讨的爵,家世自不消说。 “此次去府上,致远也算长了见识,若是寻常,哪能遇到这样的机会?” 父子俩就萧家的话题唠了起来。 吴阅似有感慨,酸溜溜道:“那萧四郎纨绔子弟,一无所长,却因着会投胎,便享尽荣华。 “上次在清溪潭游湖,他还说他是白丁,真是不要脸,像他那样的白丁,天底下能找出几位来? “我们寒窗苦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只为有朝一日能入仕出人头地。 “那不务正业的小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走后门在朝廷里谋得差事混日子。 “比不得,真真是比不得。” 提起这茬儿,吴安雄倒有不同的看法,客观道:“咱们小门小户,自不敢跟国公府攀比。 “话又说回来,萧家后嗣的前程,全靠祖辈庇荫,那是父辈挣下来的功名。 “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何其之多,人家靠的是祖辈打江山,后代守家业,你一介布衣,倘若因着读书入仕就能与萧家挣的爵位相比,那才叫笑话。 “依我之见,致远也无需不平,待日后入了仕,兢兢业业往上爬,像沈家祖辈那般上进,拿了实缺的职务,十个萧家都比不过。” 吴阅:“爹说得是,儿受教了。” 沈映蓉接茬儿道:“父辈打下来的家业,也得后辈守得住,有人守才行。” 吴阅看向她道:“若惠娘是儿郎,指不定也能考取功名重振家业。” 沈映蓉撇嘴,“莫要埋汰我。” 一家子在饭桌上唠家常,还有几日就是端午,胡氏商量着怎么过节。 沈映蓉并无兴致去看赛龙舟,一来天气炎热,二来围观的人多,嘈杂。 吴阅也没什么兴致,端午节有一天假期,只想躺着休息。 因为近来衙门里差事繁杂,目前到了汛期,当地要做好防洪,事情也多,需要他们安排处理。 用完饭,夫妻在院子里小坐了阵才回自己的厢房。 吴阅要温习功课,沈映蓉亲自调了一碗葛粉送去。 那时他在书房里提笔书写,侧颜隐藏在油灯下,半张脸清俊文秀。 沈映蓉在门口看了会儿,有些心疼他的不易。 这个男人是有上进心的,一门心思钻营入仕,盼着有朝一日能在朝廷上发光发热。 就像她的曾祖父那般,创造一番功绩,造福世人。 他是她的夫君,她亲自挑选的良人,自盼着他能得偿所愿。 只是遗憾,她帮不上任何忙。 察觉到她的视线,吴阅微微停顿书写,抬头看她。 沈映蓉道:“我给郎君调了一碗葛粉,等会儿凉了再用。” 吴阅点头。 沈映蓉把碗盏放到桌案上,道:“郎君着实辛苦,白日要忙公务,夜里还得温习功课备会试。” 吴阅放下笔,朝她招手。 沈映蓉走上前,他揽过她的腰肢,让她坐到腿上,握住她的手道:“这哪算得上辛苦。 “惠娘操持中馈,侍奉二老,照料我三餐,且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全心扑到衙门和功课上,不用为家事分心,那才叫辛苦。” 沈映蓉抿嘴笑,“男主外女主内,郎君在外挣前程,我在内打理家业,这是分内之事。” 吴阅:“惠娘这般能干,我自然不能拖后腿,我得给你挣诰命,日后像你曾祖父那般,走到京城去。” 沈映蓉笑着掐了他一把,“你莫要给我画大饼。” 吴阅严肃道:“我是认真的,你们沈家当年何其荣耀,惠娘难道不想重回曾经的荣耀吗?” 沈映蓉:“这谈何容易,我父亲一生苦苦支撑,也不过得了一个秀才。 “就算入了仕途,没有门路的进士也得从县令做起,全靠熬资历一步步往上攀爬。 “想要进京做京官,不仅需要实力,运气和人脉缺一不可。 “郎君的上进心我都明白,但我一点都不贪心,不求什么诰命,更不求外头那些虚名,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过一生。” 她那种小富即安的生活态度吴阅并不认同,却也没有反驳。 夫妻说了好一阵体己话。 成婚这三年来,两人性子内敛,虽比不上别的夫妻轰轰烈烈,却是细水长流,脉脉含情。 这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节拍,相互间都喜欢这种时光静好的日子,大家都过得舒服。 鉴于吴阅还要继续温习,沈映蓉并未打扰,回房去洗漱。 魏氏服侍她净面,说道:“郎君也着实不容易。” 沈映蓉没有答话,想起在岩山寺求的签,心情有些沉郁。 他那般上进努力,倘若会试再名落孙山,就怕从此一蹶不振。 毁掉一个人其实很简单,让他的起点一开始就是高处,再跌落深渊,再也回不到曾经的风光。 沈映蓉最害怕的就是吴阅承受不住低谷中的磋磨。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临近端午,家里头按往常惯例包了粽子赠送亲友,甜口咸口都有,好几种。 王县令的夫人许氏喜欢吴家包的粽子,沈映蓉特地差家奴多送些去,还捎了两壶雄黄酒。 娘家和小姑子那边也少不了。 家里头的客往人情交际多数都是沈映蓉在操持,处处周到妥帖,叫人挑不出错处。 过节那天一家子图清净,简简单单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父子俩心情好,用了不少雄黄酒。 下午沈映蓉有雅兴,提笔画了一幅蝉鸣。 天空几缕云彩,右下方的老榆树上有只正在褪壳的夏蝉,树脚下则是一只抱着树干磨爪子的狸花猫。 寥寥几笔,便把整个场景勾勒得生动趣味,叫人看了不免担心那只正在褪壳的知了会不会被狸花猫逮了去。 仅仅两三刻钟,画作便完成。 沈映蓉落下署名和年月,便搁下笔不愿再作任何修饰。 她行事全凭兴致,画出来的东西有一股子朴素的“拙”。 然而那份未经天然雕饰的“拙”却是一般人无法复刻模仿的,因为构思巧妙,趣味横生。 吴阅午睡起来看到那幅画,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喜欢女郎骨子里的情趣。 沈映蓉过来见他起了,说道:“郎君这一觉可睡得香。” 吴阅点头,“许久没睡过这么沉了。” 当即点评她的画作,觉得空白处留得太多,可以题字上去。 沈映蓉挑眉,问道:“你想题什么字?” 吴阅想了想,得到她的准允后,亲笔题了两句诗,颇为应景。 那时二人站在窗边,就画作讨论。 沈映蓉眉眼弯弯,吴阅面带笑意。 现世安稳。 刚进院子的魏氏见到夫妻笑颜笑语的情形,只觉才子佳人,甚是佳偶天成。 回想她与青禾陪嫁到吴家的过往,自家主子过的日子算是快活的。 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当真叫人艳羡。 到了初八那天,夫妻俩特地在半道上等沈家父子一同过去。 沈方哲租了一辆骡马车,携儿子沈旭一并前往。 上回沈映蓉给娘家捎了两匹布,赵氏给裁剪做了新衣,二人穿得体体面面。 沈旭现年十三岁,小名阿宝,虽未长成,却也遗传了沈父的好样貌。 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不免紧张,局促道:“爹,我有些害怕。” 沈方哲捋胡子,埋汰道:“又不是上战场,怕甚?”顿了顿,“多学学你长姐,行事稳重,落落大方,莫要小家子气。” 沈旭沉默了阵儿,“国公府那样大的门楣,我怕去了丢爹的脸面。” 沈方哲欲言又止,他到底也有些紧张,绷着面皮嘴硬道:“莫要这般没出息,我们沈家祖上也是有脸面的人物。” 沈旭无情道:“已经败落了。” 沈方哲:“……” 沈旭更无情道:“爹不提祖上还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沈方哲:“……” 死小子嘴真讨厌! 马车到了约定的牌坊前,双方下车说了阵儿话。 沈映蓉打量父子,满意道:“阿娘的手艺甚好,把爹和阿宝收拾得体面。” 沈旭有点怕这个姐姐,因为小时候笨经常被她训,又或者调皮不受赵氏管束,最终总会屈服在长姐的棍棒下。 简称血脉压制。 看时候不早了,双方各自上车前往萧家。 此刻萧府已经迎来了不少客人,旁支萧姓子弟皆来全了的,冯云朝夫妇也在列。 今日天公作美,太阳收起威风,软绵绵的,最适宜人们游园。 萧煜一袭宝相纹蓝灰圆领窄袖袍衫,腰束革带,脚蹬鹿皮靴,端的是少年郎的风流。 以前在京中,他常年跟权贵们的子弟鬼混,对这类聚宴轻车熟路,很有主人家的气派。 萧同晖认得宴请的所有宾客,特地陪萧煜接迎,跟他介绍宾客身份,免得出糗。 萧府宅邸占地面积大,里头不仅有人工湖,景观园子,戏台,甚至还有马场。 前来的宾客们入了府,便自行游玩。 苏二娘也守在门口等沈映蓉,上回萧煜被罚酒,她还津津乐道。 萧煜无辜摸鼻子道:“苏娘子耍赖,若不然我岂会着了你们的道?” 苏二娘笑道:“那也是嫂嫂厉害,今日四爷只怕见着投壶就得绕道走了。” 萧煜撇嘴,狡猾道:“男宾女眷分开入席,我遇不着她。” 两人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家父子和吴阅夫妇陆续抵达府门口,吴阅先下车,撩起帘子搀扶沈映蓉。 苏二娘欢喜道:“嫂嫂!” 几人过来,双方相互致礼。 吴阅主动介绍沈家父子。 萧煜提起沈尚书,说自家老子还曾跟他打过交道,夸赞沈家祖辈在京时的风采,给足了体面。 那时沈旭站在父亲身侧,只觉眼前的年轻儿郎神采飞扬,风流且英俊,通身都是落落大方的贵气,像个小太阳似的耀眼。 沈旭腼腆地往后缩了缩,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不由得生出几分自卑。 一旁的沈映蓉忽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脊,他像受惊的小鹿,立马把背脊挺直了。 萧煜费尽心思设宴,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意提起春雨园的藏品。 “今日宴请宾客皆是文士,沈先生若有兴致,可去春雨园观览我父亲的藏品画作。” 沈方哲高兴道:“那敢情好。” 萧煜:“萧某暂且还需在此接待宾客,请诸位自行游园,若有需求,吩咐家奴便是,就不作多陪了。” 萧六郎道:“我来陪吴县丞。”又道,“云朝也在里头的。” 于是一众人进府游玩。 苏二娘亲昵地挽着沈映蓉的胳膊,低头与她窃窃私语。 萧煜扭头看了一眼。 那女郎一袭牙色诃子长裙,外罩茶白大袖衫,身段婀娜,妆容清淡,抛家髻上一把玉梳栉,鬓上两侧各插一朵通草牡丹,端方且从容。 收回视线,萧煜抱手摸了摸袖袋里的珠花,当该找机会物归原主才是。 萧六郎领着一行人步入游廊,两旁植被茂密,不少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引得游廊上鸟笼里的金丝雀跟着跳跃回应。 人们好奇仰头观望。 府邸建筑年深久远,各处虽被刷漆修缮过,还是落下岁月痕迹,处处弥漫着古朴沉寂。 穿过游廊,是一座假山,假山石下则是一口人工池。 池里种了不少荷花,这时候还未完全开放,只有一朵白莲亭亭玉立,在绿叶的簇拥下显得耀眼。 人们顿足观览,无不称赞这一景致的妙处。 冯云朝从院子的另一头过来,朝众人说道:“今儿算是开了眼,里头大得很,马场那边才叫开阔。” 吴阅道:“祖宅尚且如此,京中只怕更甚。” 萧六郎道:“听说京里头的府邸有三十多亩。” 此话一出,众人听得咋舌。 萧六郎继续道:“那毕竟是萧贵妃的娘家,怎么都得气派,不过亲王公主那些的府邸则更甚,占地六七十亩呢。” 人们边走边闲谈。 穿过一道月洞门,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四五亩人工湖里种满了荷花。 翠绿层层叠叠在风中翻滚,绽放的粉荷随风摇曳,品种极多,比先前在假山那边看到的要开得早些。 这合着是把清溪湖都搬到家里头来了! 众人在凉亭里歇脚赏景,投喂锦鲤。 家奴备了茶水糕点,供游园的客人们食用。 途中见到熟人,吴阅同他们打招呼。 沈旭偷偷靠到自家长姐身边,小声道:“阿姐,以后我们也要进京城见大世面。” 沈映蓉摇团扇失笑,“阿宝倒是长出息了。” 沈旭仿佛受到了刺激,小小的年纪生出大大的志气,“日后我一定要中进士,到京中做官,传承祖辈的遗志。” 沈映蓉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爱怜道:“那阿宝可要好好努力上进,以后我这个长姐就靠你撑腰了。” 她可没那么大的志气,只想小富即安。 纵使京中繁华,想要在天子脚下扎根,必当付出寻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 人生苦短,还是活在当下好。 在吴阅他们与乡绅交谈时,沈映蓉则与苏二娘领着沈旭到戏台那边游览。 刚过去就碰到王县令的夫人许氏,女眷们便一道结伴而行。 戏台在唱月楼,伶人早已拉开了序幕,台下坐了好些女眷观戏。 许氏对戏曲兴致不大,只看了个稀奇。 苏二娘道:“王夫人,春雨园那边展了不少藏品,不若到那边长长见识?” 许氏:“甚好。” 几人前脚进春雨园,萧煜后脚就过来了,尽地主之仪同她们介绍收藏的画作。 墙上挂着二十多幅藏品,有山水风景,有人物,也有绿植动物。 另一边还有字帖等。 沈映蓉打小得沈父教养,当年曾祖父留下不少书籍,其中也有许多字画,虽是复刻下来的赝品,却也见多识广。 看到王昌中的真迹,她不由得侃侃而谈,向许氏介绍该画作的由来过往,说话风趣幽默,听得旁人津津有味,无不侧目。 那时沈旭无比自豪,觉得自家阿姐贼长脸面。 听着女郎妙语连珠,萧煜盯着她目不转睛,眼中带笑,花痴模样遮都遮不住。 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藏不住东西。 在他眼里那女郎就是一道光,总让人情不自禁想去靠近。 直到对方扭过头,萧煜才兵荒马乱收回视线,却见沈旭正盯着他瞧。 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三岁,都是毛头小子。 如果说十八岁情窦初开,那十三岁应该对男女感情有懵懂萌芽。 沈旭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儿郎看自家长姐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9 第九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萧煜做贼心虚,回避了他的审视,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高冷模样。 沈旭垂首,听到王夫人的夸赞声。 沈映蓉并未察觉到异常,她对那些藏品兴致勃勃,毕竟极少有机会见到真迹。 也在这时,吴阅等人过来了。 沈映蓉立马同沈父说起王昌中的画,父女俩都喜欢他的墨宝,聚到画前围观。 以前他们看的都是赝品,如今得幸见到真容,别提有多高兴。 沈方哲捋胡子,就画中的乱石点评一番,萧煜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映蓉的绘画风格受其影响。 上次他换来的《荷戏》虽然比王昌中的墨宝风趣,但其潦草的“拙”则与王昌中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精简运用,绝不多落下一笔。 沈映蓉也追求那种极致的精简,看似拙朴,实则落笔巧思,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画作灵魂。 以前萧煜对这些书画没有丝毫兴致,觉得是文人附庸风雅,而今居然虚心请教王昌中墨宝的难得之处。 沈方哲耐心指出王昌中的绘画风格,就那幅乱石细细解说。 萧煜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或提出疑问。 沈方哲一一解释。 那时少年郎放下身段,虚心求教的模样甚得沈方哲赞赏,觉得此人挺有礼数,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招人厌。 一众人在春雨园逗留了许久,萧煜不敢明目张胆偷窥沈映蓉,因为沈旭那小子时不时会瞟他。 这让他非常讨厌,总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寻吴阅,原是王县令唤他。 吴阅同家奴过去了。 沈方哲看向女婿,神情里有些担忧,因为王县令是出了名的难缠,吴阅在他手底下做事,一身傲骨只怕也得被磨平。 怕王县令不给体面,沈方哲试探问了一句。 萧煜虽然没在官场上厮混,却打小就在权贵圈里浸染,那点人情世故还是晓得的,当即过去了一趟。 不出所料,王县令为着河务的事发牢骚。 衙门里缺人手,吴阅调派不周,还是萧煜出面许下十多名体魄健壮的家奴去帮衬,把事情平了,解了他的难处。 吴阅感激连连,心中虽对王县令不大痛快,还是忍耐下来。 这段小插曲到底令他如鲠在喉。 当初在第三次会试落榜后,恰逢衙门缺县丞,他便试了一试,谋得这差事。 之前听人说王县令不易相处,他还不信,而今处下来,确实满腹牢骚。 沈映蓉曾劝过他,家中不缺那点口粮,让他专心再战,他却有自己的打算。 像他们这种没有人脉关系的小门小户,日后就算中了进士,多半都会从县令做起。 反正迟早都会走那条路,还不如现在磨练磨练,日后若能高中谋得差事,轻车熟路。 县丞算是一县的二把手,他有举人身份,既能做县丞,也有资格做县令。 不过举人做县令的机会极少,多数情况下首选进士,但也不是没有。 以前吴阅心高气傲,经过三次失利和在王县令手下磋磨后,棱角已被现实磨平许多。 沈映蓉还在春雨园陪王夫人,为了不扫她的兴,他过去后并未展露不快。 人们在春雨园逗留了许久,之后游园去马场那边,途径静安堂的长廊,雕梁画栋,叫人顿足惊叹。 家奴说静安堂是萧老夫人的住处,是整个府邸最抢眼的地方。 众人前往观览,不过只能进院子,不能入室。 静安堂五间正房,碧瓦飞甍,各处精美木雕随处可见。 光外观就气派不已,着实让人们开了眼界。 祖宅尚且如此,京中只怕更甚。 吴阅望着那些精美雕刻,心里头酸得不行,倘若自己家世背景再强势些,何至于像今日这般受王县令磋磨? 当一个人的能力还撑不起野心时,任何落差带来的都是讽刺。 此刻吴阅全然没有方才的好心情,他越是看到萧家的富贵,心里头就越是不平。 一众人走走停停,去到马场那边,开阔的视野极具冲击力。 沈映蓉第一次对权贵之家有了具体的认知。 魏氏在一旁感慨道:“这么大的马场,若是种庄稼,不知得养活多少人。” 沈映蓉没有答话,想来她父亲心中更受冲击,毕竟以前沈家的祖宅也不差,虽然比这里小得多,好歹是三品大员的家底。 这不,沈方哲内心确实备受触动,他幼时也在沈家祖宅住过,至今还能清晰忆起。 “今日得幸来此观览,日后提起,也算是见过世面了。” 萧六郎道:“国公府好歹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家底儿,自要比大多数富贵,不过与京中那些王公贵族比起来,相差甚远。” 沈方哲捋胡子,“萧郎君谦虚了,我等小门小户,见过这等荣耀,就已然不得了了。” 萧六郎摆手,“沈先生莫要妄自菲薄,你们沈家祖辈当年何其风光,现在重走科举,假以时日,必当一辈比一辈强。” 这话把沈方哲哄得高兴,笑道:“借萧郎君吉言。” 人们在马场这边并未呆得太久,就见家奴过来,说宴席已经在花间阁备好,请宾客过去入坐。 众人陆续跟随家奴前往花间阁。 府里头的仆人穿的衣裳都是统一的服饰,衣料甚至比寻常百姓考究得多,言行举止规矩端肃,处处彰显权贵人家的体面。 花间阁那边分了两处场地,男宾和女眷们分开落坐。 男宾这边由萧煜主持宴饮,女眷这边则由甄氏主持,她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却是萧煜乳母,得府里敬重。 长形桌上陆续传菜,琳琅满目,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入坐也是有讲究的,按身份排着来。 甄氏坐在主位,同女宾们客套,她在国公府呆了近二十年,常年在权贵之家熏陶,自有一番派头。 年轻些的女郎们不免对京中好奇,甄氏丝毫没有不耐,和颜悦色同她们说起趣闻,听得众人津津有味。 桌案上菜肴丰盛,冷盘五份,有香糟鸭信、水晶鱼皮冻、捞汁爽口胡瓜、酸辣藕带和卤煮拼盘。 魏氏在一旁给沈映蓉布菜。 水晶鱼皮冻胶质满满,入口弹牙,咸鲜味十足,很得喜爱。 酸辣口的藕带脆嫩爽口,特别开胃。 正上方的甄氏不动声色朝这边看来。 上次萧煜为了换取《荷戏》不惜把马参的《秋月图》换了出去,今日见到《荷戏》正主儿,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她在京中见过不少贵妇,眼前这位论起容貌来算不得顶尖儿,不过气质却少见,是多数女郎都没有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倒是挺出挑。 又因着沈家曾经的辉煌,甄氏好奇问了几句。 沈映蓉一一作答,落落大方,叫人挑不出错处。 回答完甄氏后,魏氏给她布上一只虾仁。 呈上来的六道热菜色香味俱全,有焖鹿筋、烩虾仁、蜜汁火方、糖醋鲷鱼、羊舌签和花炊鹌子。 众人纷纷称赞菜肴美味,提及那道花炊鹌子,甄氏同王夫人说起京中庖厨的做法。 男宾那边的气氛比这边更为热络,众人饮酒投壶娱乐,好不热闹。 女宾这边极少人饮酒,纵使有人投壶,沈映蓉都没去出风头,很是低调。 女郎们谈论的话题无非是时兴的衣裳首饰,她兴致不高。 萧家庖厨的手艺还不错,那道鹅掌汤滋味鲜美,她贪心地用了不少。 就算最平常的豆腐羹,因着添加的料丰富,用起来也别有滋味。 仆婢陆续呈上来好几道炖汤,沈映蓉一概不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让魏氏自行去用饭。 这顿宴饮你来我往,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女宾这边先散,人们聚到偏厅用茶水瓜果,男宾那边则还在继续饮酒笑谈。 有女宾困倦,跟随家奴去厢房小憩。 沈映蓉差魏氏去看丈夫那边的情形,她回来说吴阅喝了几杯闷酒,有沈父盯着,不碍事。 午间人们各自小憩。 吴阅微醺,沈旭很懂事,扶他在房里躺下休息。 沈映蓉过来见此情形,问道:“这是吃醉了?” 沈旭摇头,“不曾。” 沈映蓉坐到床沿,又问:“可曾用过醒酒汤?” 沈旭应道:“用过一碗。”顿了顿,发牢骚道,“这会儿王县令吃醉了酒,非得拉着咱们爹唠嗑,不放人。” 沈映蓉:“那阿宝赶紧过去瞧瞧。” 沈旭这才过去了。 吴阅实在困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沈映蓉坐在一旁看他。 莫约半盏茶的功夫,忽见魏氏进屋来,说甄氏差人来寻。 沈映蓉颇觉诧异,问道:“甄嬷嬷寻我作甚?” 魏氏摇头,“那婢女没说。” 沈映蓉揣着狐疑出去了,同外头的家奴交代了几句,便由魏氏搀着前往牡丹院。 那婢女领着主仆进了院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嬷嬷在偏厅,沈娘子请。” 沈映蓉前往偏厅,魏氏原本想跟上,被婢女伸手制止。 当时沈映蓉以为偏厅里的人是甄氏,哪晓得打起门帘步入,却见萧煜站在桌前。 沈映蓉不由得愣住。 见到佳人,萧煜克制着内心的雀跃,朝她行礼,“沈娘子。” 沈映蓉还礼。 纵使她再心大,也隐隐意识到不妥。 对方借甄氏的名义邀见,并且还是私底下相见,不免让人揣测其动机。 沈映蓉紧绷着脸,戒备十足地提醒他,“萧四爷应称呼我吴夫人。” “吴夫人”三个字带着敲打的意味钻入萧煜耳朵里,他眉毛一挑,忽地抿嘴笑了,一双眼里闪动着受到刺激的玩味。 沈映蓉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10 第十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见到她的小动作,萧煜眼含笑意道:“吴夫人莫要误会,萧某请你来,是为归还物什。” 沈映蓉愣了愣,不明所以,“何物?” 萧煜把桌上的一只饰盒递给她,说道:“这朵珠花是我在岩山寺捡到的,想来是吴夫人的头饰。” 沈映蓉半信半疑接过,垂首打开饰盒,里头的珠花确实跟她当初丢失的那朵一模一样。 不过是朵珠花罢了,差仆人送来即可,何须他大费周章亲自归还? 沈映蓉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谢道:“萧四爷有心了。” 她原不想承认是自己的物什,却又怕等会儿出去解释不清,便接下了。 “若四爷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回了。” 萧煜点头。 沈映蓉不作逗留,转身就走。 萧煜忽地问道:“不知今日吴夫人游园可尽兴?” 沈映蓉顿住身形,扭头看他。 四目相对。 少年郎目光灼灼,眼底的侵犯昭然若揭。 沈映蓉微微蹙眉,应答道:“得四爷款待,我夫妇自是尽兴。” 萧煜微微一笑,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尽兴就好。” 沈映蓉一刻都不想停留,自顾出去了。 萧煜望着她打起门帘出去的背影,唇角微勾。 他慢吞吞从袖袋里取出珠花,轻轻嗅了嗅,那珠花上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气息,引诱他抛却道德底线。 吴夫人。 她提醒他称呼她吴夫人。 啧,真是一个多疑又敏感的女人。 好像被她发觉了呢。 萧煜垂首睇手中的珠花,喉结滚动,眼睫遮挡了胸中见不得人的欲望。 越是无法触碰的东西,他就越想去触碰,谁叫他天生反骨呢? 走出院子的沈映蓉面色平静,魏氏并未看出异常,只道:“好端端的,甄嬷嬷找娘子作甚?” 沈映蓉把饰盒塞进她手里,解释说:“上次在岩山寺我不是丢了一朵珠花吗,被她家主子捡到了,差她物归原主。” 魏氏轻轻的“哦”了一声,打开饰盒看了看,还真是丢的那朵。 当时她并未起疑偏厅里的人压根就不是甄氏,旁边的沈映蓉则心不在焉。 一个男人,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借着归还物什私下相邀呢? 沈映蓉是成年女性,且还嫁过人,自然知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细细回想与萧煜见面的过往,清溪潭投壶较量,岩山寺巧遇求签,用马参的画换取《荷戏》,以及今日私下相邀归还珠花,看似符合礼数,实则经不起细细推敲。 种种行为告诉她,那纨绔子弟是危险的。 想到他来宜州的原因,沈映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回到吴阅休息的院子,沈方哲父子俩也在。 沈映蓉收起心中的疑虑,问道:“爹可把王县令打发了?” 沈方哲点头,说道:“今日致远吃了不少酒,兴许是烦闷。” 沈映蓉心中有所猜测,试探道:“可是王县令让他不痛快了?” 沈方哲:“听致远说衙门里缺人手,河务的差事调派不周,幸亏萧家差了十多人过去帮衬,解了围。” 听了缘由,沈映蓉没有吭声。 相较而言,她无比满足目前的生活状态。 娘家离得近,能相互照应;公婆开明易相处,家境殷实,只要不无端挥霍,一家子吃穿不愁。 她是个很懂得知足的人,也不贪心,更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不会鞭笞着丈夫飞黄腾达求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然而这种处事态度在吴阅看来是妇人之见,短浅。 每每提及,夫妻都会很有默契回避,因为谁也无法说服谁。 想到吴阅的执念,沈映蓉一时有些发愁。 她曾劝过他数次,实在受不了王县令就把衙门的差事辞了。 他有举人身份,不至于受这份窝囊气,偏偏一根筋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沈方哲也心事重重,语重心长道:“惠娘多开解着些,这些年致远也不容易。” 沈映蓉道:“女儿明白,他就是在跟自己较劲儿,非得钻牛角尖。 “有些事情强求不得,需天时地利人和方能促成,我开解过好些次,可他认为我是妇人之见,每每提及,总是鸡同鸭讲。 “入仕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就跟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钻营。 “我有时候看他劳累,既心疼又无奈,帮不上分毫。” 沈方哲:“男儿自当以前程为重,致远的上进心极其难得,惠娘多担待着些,等熬过这道坎儿,以后就顺遂了。” 沈映蓉:“女儿晓得,就是看到他的傲骨被磨平,不免难受。” 沈方哲:“你夫妻二人只要齐心协力,日后致远定不会叫你失望。” 沈映蓉颇觉无奈,“女儿不求荣华,就心疼他既要应付会试,还得劳心费力跑衙门,时日长了,身子累垮了得不偿失。” 沈方哲叹了口气,“男儿不易啊,致远也是为了这个家。” 沈映蓉不再应答,因为自家父亲也是这般,为了撑起这个家,仅仅止步于秀才便放弃了。 当年为了养育子女,放弃了科举这条路,做起了教书先生养家糊口。 提起男儿不易,沈映蓉心中不是滋味。 时代把女郎们圈在了后院的一方天地,她无法挣脱那道束缚,更无法像男儿那样闯出去。 晚些时候吴阅醒来,见沈映蓉坐在床沿发呆,喊道:“惠娘?” 听到他的声音,沈映蓉回过神儿。 吴阅问道:“你怎么了?” 沈映蓉撇嘴道:“不痛快。” 吴阅坐起身,“怎么?” 沈映蓉:“爹说你很不容易。” 吴阅失笑,仿佛知道了什么,反过来安慰她,“官场上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若想在那条路上走,自要圆滑着些,这点磋磨算不得什么,你不必烦心。” 沈映蓉看着他,严肃问道:“那郎君的性子可有被官场磨圆滑?” 吴阅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还差一半。” 沈映蓉:“一定很疼。” 这话直击灵魂。 吴阅一时答不出话来。 沈映蓉主动抱他,不大痛快道:“把棱角磨平,郎君一定很疼,惠娘心疼郎君不易,还请郎君善待自己。” 吴阅内心触动,他轻轻拥她入怀,喉头发堵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忽听外头传来冯云朝的声音,叫他们去马场看赛马。 沈映蓉原不想去,吴阅却有兴致,经过方才的开解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沈旭也对赛马兴致勃勃,于是几人一同过去观热闹。 此刻马场看台上聚了不少人,今日阴天,凉风习习,最适宜赛马。 在场的多数都是有家底声望的,君子六艺自不在话下。 年轻男儿们组队参加比赛,谁若率先夺得锦旗折返回来,便是胜者,并且还有奖赏。 沈映蓉一行人过来时赛马已经拉开了序幕。 阵阵擂鼓声中,马场上的五组男儿们御马飞奔,纷纷朝锦旗方向冲去。 围观的众人看得热血沸腾,无不拍掌叫好。 马背上的萧煜同萧六郎合作夺旗,两人一身劲装,伏在马背上风驰电掣。 大雍尚武,看着那些擅骑射的儿郎在马场上竞技,沈旭血气翻涌,恨不得自己也有那般本事去驰骋争夺。 看台上的萧三郎呐喊,叫嚷道:“六郎,你可莫要拖四郎后腿!” 冯云朝吹口哨助兴,远远传来萧六郎骂骂咧咧的声音。 阵阵清风拂过,吹得马场里的旗帜猎猎作响。 那面艳红锦旗迎风飞扬,等待前来抢夺的男儿们一展风姿。 五组人马你追我赶,用红黄蓝绿青绸缎捆绑在腰间,区分敌我。 率先抢到锦旗的是蓝组,得手的男儿兴高采烈朝看台这边晃了晃手中的锦旗,以示风采。 众人兴奋喝彩。 然而夺得锦旗并非意味着得胜,还得把锦旗拿回来才算。 另外四组人马纷纷狙击夺旗,场面顿时陷入激烈的争夺中。 这时候就要考验马术技艺了。 地上尘土飞扬,马背上的男儿们你争我夺,光靠蛮力远远不够,还得靠战略巧劲儿。 身强力壮的儿郎们个个不服输,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争强好胜。 方才蓝队抢得锦旗,不曾想红队横冲直撞委实彪悍,从中截获。 各路人马纷纷追击。 萧煜和萧六郎两面夹击,趁着红队被黄队纠缠脱不了身时,一招神龙摆尾,萧煜只身闯入围堵中。 马背上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众人哗然。 那儿郎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挂到马腹上,施展障眼法,趁着红队跟黄队纠缠顾不上其他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锦旗顺走。 此举引得众人振奋,全场响起雷鸣掌声,纷纷喝彩。 红队丢了锦旗,彻底犯懵。 萧煜夺得锦旗欢喜不已,咧着大白牙笑,端的是桀骜不驯。 萧六郎高兴道:“四郎好样的!” 其余四组见锦旗落到蓝队手里,连忙围堵追击。 这回所有人马非常有默契组成包抄的方式把萧煜围堵,不让他跟萧六郎对接。 在追逐途中,萧六郎不慎受到撞击从马背上滚落,那时马场上尘土飞扬,围观的人们无不惊呼。 萧同晖和萧三郎惊骇不已,连连呼道:“六郎!” 夺得锦旗的萧煜见萧六郎坠马,无心再战。 哪晓得萧六郎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了马群踩踏,叫嚷道:“四郎休要管我!皮肉伤不碍事! “那玉如意你六叔相中了,小子定要给我抢回来!” 得了他的话,萧煜松了口气,于混乱中回应,“六叔你等着!” 施救的家奴们连忙打马上前查看萧六郎的伤势,也该他运气好,坠马下来只有擦伤,并未伤及筋骨。 按赛马规则,只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便再无资格继续竞技,萧六郎只得退赛。 萧同晖等人连忙过去询问伤势。 萧六郎灰头土脸,由家奴搀扶,行动并无大碍。 萧同晖放下心来,说道:“今日六郎运气好,竟未被马蹄踩踏,实属万幸。” 萧六郎神色激动,“方才四郎悬于马腹,那才叫惊险!” 萧同晖不由得感慨,捋胡子道:“都说那小子不学无术,不曾想马术竟这般精湛。” 萧六郎赞道:“那可不!上回他说学识比不过家中的兄长,但论起武学来却是拔尖儿的,今日一见,没说大话。” 正说着,赛场上再次传出喝彩声。 只见萧煜以一敌八,时而悬于马腹躲过围堵,时而倒仰马背人马合一躲避进攻,身姿敏捷,宛如猛虎群中狡猾机警的狐猴。 看台上的女郎们无不被那道抢眼的风景吸引。 连沈映蓉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观望,就想看看那纨绔要如何从八王围剿中突围而出。 鼓声阵阵,赛场上争夺得激烈。 底下有人热议,小声道:“到底是京中出了名的小霸王,若没有一点实力,是没法在赛场上竞技的。” 旁边的人接茬儿,“那倒是,听说萧四爷曾一拳打翻过一匹马来着,今日得幸瞧见这身手,不仅马术了得,武艺只怕也不差。” “依我之见,权贵之家养出来的骄子,哪能真像传闻中那般不学无术呢,定然也有过人之处。” “此话甚有道理,若不然,国公府如今在京中的权势,岂不是靠嘴皮子博来的?” 人们就萧煜低声热议,皆因他太过招摇惹眼,且名声又不好,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今日得幸见识其人在赛场上的英姿,刻板印象得到改观。 就算面对八王围攻,萧煜仍旧稳如泰山,不仅马术精湛,胆识也过人。 在被红队双面夹击时,果断跳跃脱离马背,一脚踩到旁边王二郎的肩膀上,借力躲过他们的抢夺,最后以险些落马的姿势稳住身形,爬了上去。 此举引得众人哗然。 看台上的甄氏瞧得直冒冷汗,连声道:“这小祖宗,今儿非得吓死我,倘若有个闪失,我拿什么去交差?” 方安也心惊肉跳,尽管马场上有精通马术的家奴在一旁盯着随时施救,不免惶惶。 要知道赛马是一件非常危险的竞技活动,一旦操作不慎,伤筋动骨有之,马蹄丧命有之,怎不叫人担心? 甄氏一颗心悬得老高,就怕小祖宗有个闪失,她没法回京交差。 所幸萧煜真有几分真才实学,硬是靠着过人的胆识从八王围剿中艰难突围,成功把那面锦旗带了回来。 当时他搏得一身臭汗,灰头土脸的,高举着锦旗朝看台上的众人驰骋而来,把围堵他的八人远远甩在身后。 哪怕周身狼狈,仍旧如星辰般闪耀。 那时雷鸣掌声响起,众人齐声喝彩,无不激动振奋。 沈旭连声叫好,素来腼腆的性子难掩激动,手舞足蹈。 冯云朝则疯狂吹口哨,萧家的子弟们高声欢呼,不论男女,全都为这场精彩纷呈的竞技佳赞。 八王围剿,绝地求生,让众人体验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刺激。 锦旗归位,那年轻儿郎犹如耀眼的小太阳,咧着大白牙笑得恣意张狂。 那种青春飞扬的朝气蓬勃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仿佛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大雍铁血男儿在战场上的勇猛进取。 沈映蓉虽然不耻他的品行,但今日这一战实属精彩,叫人看得心潮澎湃。 马背上的萧煜冷不丁朝她这边瞥来,犹如王者审视全场。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仍旧亮晶晶的,目光灼灼,带着窥探。 沈映蓉也未回避,落落大方迎视对方的打量。 她这般反应倒让萧煜诧异,故意抬了抬下巴,十足的挑衅意味。 沈映蓉:“……” 啧,幼稚。 11 第十一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那臭屁的毛头小子翻身下马,萧六郎兴奋拥上前,大声道:“我们萧家的子弟当了不得!” 萧煜应道:“六叔既然相中了那彩头,我便要给你取回来。” 萧六郎笑得合不拢嘴,“你小子!” 败阵下来的几组男儿们无不心服口服,纷纷称赞萧煜马术精湛,让他们开了眼。 面对众人的吹捧,少年郎仿佛又回到京中众星拱月的日子,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甄氏见不得小子一身臭汗,亲自过来叫他去梳洗打理干净。 萧煜依言去了。 路上甄氏不停地碎碎念,萧煜耐着性子哄她。 甄氏到底被吓坏了,从小养到大的小祖宗,跟命根子似的偏疼,气不过揪他的耳朵。 萧煜“哎哟”连连,身后的家奴们掩嘴偷笑。 马场那边的宾客们还未散去,皆在议论方才的赛马情形,意犹未尽。 沈旭年纪小,无比崇拜萧煜的马术,提及那场神龙摆尾,整个人热血沸腾。 他素来腼腆内敛,从未像今日这般激动过。 吴阅打趣道:“瞧阿宝今日兴奋的模样,想来对马术颇有兴致。” 沈方哲爱怜地看向自家崽子,捋胡子道:“马背上的活计,一般的家境可养不起,你老子没这个本事,阿宝可会怨我?” 沈映蓉插话道:“太过危险,阿宝还是用功读书好。” 沈旭不好意思道:“阿姐说得是,我没有萧四爷的胆量。” 沈映蓉:“阿宝无需自鄙,你以后也不会比别人差。” 沈旭腼腆笑,眼睛弯弯的,像女孩子似的秀气。 稍后见天色不早了,有宾客陆续离去。 女眷们想要荷花,府里的家奴特地采摘,给她们带走。 吴阅问沈映蓉要不要,她并不想跟萧家的任何东西有沾染,包括人。 萧煜出来送客,换上一身体面衣裳,丰神俊朗,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因着赛马光环加持,引得不少女郎们侧目。 遗憾的是国公府的门楣,就算心动,也没多少人敢上门提亲,只得远远观望。 吴阅等人上前致谢告辞,说道:“今日多亏四爷解围,吴某心生感激。” 萧煜彬彬有礼道:“吴县丞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顿了顿,“二位在府中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吴阅:“四爷客气了,今儿我夫妇得幸来府,涨了不少见识,也开了眼界。 “多谢四爷盛情款待,让我等在赛马场上见识到如此精彩纷呈的一战,大饱眼福。” 萧煜抿嘴笑,用余光瞥沈映蓉,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那心机男孩儿别有用心,故意说道:“先前我差家奴归还珠花与吴夫人,不知吴夫人可有收到?” 此话一出,吴阅愣住。 沈映蓉心下懊恼,压下小情绪道:“有劳四爷,那珠花魏妈妈已经拿到了。” 吴阅一头雾水,看向她道:“什么珠花?” 萧煜也看向沈映蓉,耍心机道:“上次在岩山寺,萧某无意间拾得吴夫人掉落的珠花,今日差人归还,还请吴县丞莫要误会。” 这话挑衅十足,沈映蓉听着不对味,却不敢表露出不满,怕吴阅多想,应道:“我有些乏了。” 吴阅忙道:“那我等就不叨扰四爷了。” 萧煜点头,“二位慢走。” 沈映蓉冷不防瞥了他一眼,萧煜装作无辜的模样,接着沈方哲父子也来寒暄告辞,萧煜彬彬有礼回应。 待几人离去后,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沈映蓉看。 仿佛察觉到身后的注视,沈映蓉立马往丈夫身边靠。 吴阅本能揽住她的肩膀,夫妻二人低头说着什么,甚是亲密。 萧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丝毫未察觉到心里头的酸醋滋生得很不合理,毕竟人家是合法夫妻。 几人出了府门,沈映蓉有话要同沈旭说,便让吴阅跟沈方哲共乘。 沈旭坐在车里规规矩矩,沈映蓉隔了许久,才道:“阿宝胆子小,以后长成大人了,可不行。” 沈旭没有吭声。 沈映蓉继续道:“日后我让爹多带你出来走走,学着与人打交道。” 沈旭垂首道:“阿姐行事稳重,落落大方,爹时常夸赞,我自比不上。” 这话沈映蓉不爱听,表情变得严肃,“你也不差。”顿了顿,“把背脊挺起来,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沈旭连忙挺直背脊,看着她的眼睛。 沈映蓉满意道:“你记住了,以后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莫要怯场。 “现在你还小,如果想要走科举这条路,日后总归得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含胸驼背的不像话,叫人轻看,明白吗?” 沈旭点头,“阿姐训导得是,阿宝记下了。” 沈映蓉:“还有,我们阿宝不比任何人差,甭管见着谁,你无需自鄙,抬头挺胸,堂堂正正,明白吗?” “明白。” “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像女儿家脸皮薄,咱们穷些不怕,怕的是心穷,眼皮子浅。” 沈旭认真听着,因为自家长姐真的很优秀,不论是做人还是处事,亦或才华,都是拔尖儿的。 见他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沈映蓉非常满意。 她是女儿身,无法延续祖辈的科举路,但沈旭不一样,他身上肩负着沈父对后辈的无限期望,自是盼着下一代能重走沈家祖辈走过的路。 对于这位弟弟,沈映蓉多数都是严肃的。 当然,他也非常乖。 不过有时候她觉得太乖了,反而缺乏少年郎的朝气。 男儿内敛些没关系,但小家子气就拿不出手,她耐心引导一番,由先前的严肃转变为亲和。 沈旭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对萧煜异常崇拜。 他的那总崇拜沈映蓉倒也理解。 那纨绔小子家世背景强大,人又生得俊,且马术精湛,通身都是鲜活的朝气蓬勃,像个小太阳般惹人注目。 甭管是谁,见到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她沈映蓉也不例外,毕竟人家确实生得俊。 只不过品行太差,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面对沈旭的盲目崇拜,沈映蓉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说道:“萧四郎在京城里日子过得上好,如今却来了宜州,今日阿宝得好好学一学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即把吴阅听到的传闻同他说了说,沈旭顿时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 沈映蓉摇团扇道:“那等聚众招妓,草菅人命的权贵,外表光鲜,骨子里肮脏得要命,纵使他再夺人眼目,阿宝心里头也该有评判。” 沈旭皱眉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映蓉:“权贵子弟,身上难免有恶习,不把平民当人看的比比皆是。 “他虽是明珠,也不过徒有其表,阿宝无需对他崇拜,更无需自惭形秽。” 沈旭点头,想起在春雨园萧煜看自家长姐的眼神,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方才她已经说过那人的品行,一个敢不顾家族声誉聚众招妓且闹出人命案的东西,莫要污了长姐的眼。 到了分头的牌坊那边,沈旭下车与吴阅互换,双方道别,各回各家。 吴阅好奇道:“惠娘同阿宝都说了什么悄悄话?” 沈映蓉道:“阿宝太过胆小,男儿小家子气不成体统,我同他说了说。” 吴阅道:“他才十三岁,往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能立起来。” 沈映蓉:“十三岁也该学着为人处世,多涨涨见识了,倘若日后运气好入了仕,跟官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只怕得哭鼻子。” 这话吴阅倒是认同。 夫妻二人不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映蓉忽然把萧煜给她的饰盒扔了出来。 “外男碰过的东西,郎君丢了罢。” 吴阅没有吭声,只默默拾起那饰盒,心里头显然有点想法。 他打开它,试探道:“惠娘什么时候丢了东西,怎不与我说?” 沈映蓉道:“这珠花当时魏妈妈就发现掉了的,因着寻常,便没放到心上。”又道,“当时魏妈妈还说,若是贵重的,我只怕得心疼坏了。” 吴阅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沈映蓉心里头却不大痛快,掐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不说话?” 吴阅“哎哟”一声,笑道:“我又没说什么。” 沈映蓉阴阳怪气道:“瞧你这模样,心里头不知在腹诽什么。” 吴阅否认,“你莫要瞎想。” 沈映蓉“哼”了一声,愈发觉得萧煜那祸害不省心,故意给她捅些篓子出来,让她有口难言。 见她不高兴,吴阅连忙哄她,“惠娘莫要生气,你的脾性我心里头都晓得,只是有些意外而已,真没有多想。”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道:“若是一个女郎忽然说你丢了物什在她手里,我只怕也会多想。” 吴阅:“……” 沈映蓉:“你最好别出这种岔子。” 吴阅无辜道:“合着还怪起我来了?” 沈映蓉娇蛮道:“我就是这般不可理喻,你能怎么着?” 吴阅:“……” 被活活气笑了,他还真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就吃她蛮不讲理的那套。 12 第十二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回到家中,夫妻到二老的院子里闲聊了阵儿,提起萧家的气派,吴阅心中感慨,不免艳羡。 沈映蓉倒比他懂得知足,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郎君可莫要被那富贵迷了眼。” 吴阅笑道:“惠娘说得极是。” 胡氏道:“权贵人家里头的日子可不容易,若是主子还好,其余关系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里外不是。” 沈映蓉赞许道:“阿娘言之有理,像萧家那样的门楣,里头妻妾相争,不免生嫌隙,一般人是没有那个本事立足的。” 胡氏:“惠娘头脑清醒,着实难得。” 婆媳俩对生活的态度相对契合,知道自己的实力,也晓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相较而言,沈映蓉比吴阅更加务实,从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懂得遵循本心。 这是胡氏欣赏她的地方,无论身处何地,她都有清醒认知,不易被外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稍后沈映蓉先回房,吴阅则继续在这边呆了阵儿。 他到底对珠花一事介怀,私底下偷偷询问当时一并去岩山寺的家奴,却并未问出什么名堂来。 并非他怀疑沈映蓉的品行,而是对此事多少有几分芥蒂。 自家女人的物什忽然出现在别的男人身上,不免揣测。 那朵珠花被沈映蓉嫌弃了,觉着被别的男人碰过,便不想再要。 吴阅也未过多追究,只将其扔进书房的抽屉里,算是翻篇了。 殊不知,那只是萧煜故意用来挑衅他的手段,真正的珠花还在自己手里。 白日劳累了一天,晚上萧煜早早就歇下了。 寝卧里插了几支荷花,散发着淡淡的馨香,烛火下的人凝视珠花,陷入了沉思。 回想沈映蓉提醒他称呼她吴夫人,他心中很是不屑。 今日私下里见她,又故意在吴阅跟前提及岩山寺,就是有意挑拨。 外头皆说二人伉俪情深,他才不信夫妻俩的感情稳如磐石。 吹灭烛火,萧煜整张脸隐藏在黑暗里,任由胸中对女人的渴望恣意蔓延。 他想起在牡丹院偏厅与她接触的情形,暗香浮动,撩人心扉。 尽管双方保持着礼数,她却像猫一样戒备,有趣极了。 就算被她察觉到他的非分心思,她又能奈他何? 萧煜喉结滚动,忽觉口干舌燥。 在某一刻,他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无耻到占有他人之妻的地步。 在欲望面前,什么良知道德,统统抛之脑后。 十八岁正是青春叛逆的时候,也是喜欢一个人就会肆无忌惮热烈追逐的时候。 萧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他想与沈映蓉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从骨子里想占有那个女人。 那种纯粹的抢夺欲望令他滋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想在半夜爬墙。 爬吴家的墙头观红杏。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连他自己都很诧异,他竟然可以无下限到这种程度。 萧煜不禁生出几分困惑,他真的有这般无耻吗? 可是他真的很想要那个女人。 那种最纯粹的欲望促使他抛却道德底线,破罐子破摔。 反正都是纨绔子弟,反正都声名狼藉,反正聚众招妓闹出人命案传得沸沸扬扬,再多这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煜压不住身体里的蠢蠢欲动,疯狂想要接近她,那种渴求令他真的干出了半夜爬墙的荒唐举动。 哪怕仅仅只是想看她一眼。 吴家在冠云坊那边,坊与坊之间都有一道大门阻隔。 晨钟响起时大门会开启,方便各坊通行;暮鼓声响起时便会关闭,百姓们只能在坊内活动。 这样便于衙门管理。 冠云坊里有一家青楼,翌日萧煜在入夜时分摇着折扇逛窑子去了。 老鸨给安排了姑娘唱曲陪客。 萧煜坐到榻上,听着那位叫柳红的女郎用方言弹唱当地小曲儿,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几分媚人的嗲,酥到了骨子里头。 他听得乐呵,食指随着小曲儿的节拍轻轻敲到腿上,一副陶醉模样。 夜幕不知何时把天地笼罩。 吴家宅院里一片安静,书房里的吴阅还在温习功课,沈映蓉则已经歇下了。 也不知是闷热还是其他原因,吴阅忽然觉得厌烦,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精进学问,却愈发觉得迷茫。 看书有什么用? 日复一日的求学,却没有一点长进,想起王县令,他心中不由得憋了一股窝囊气。 那老儿也不过如此。 一小小芝麻官,在他跟前耀武扬威,说话阴阳怪气,时常贬低他三次落榜,着实叫人不痛快。 吴阅憋着浊气吐不出来,倘若他第四次会试落榜,又将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自己的失败? 他不敢想。 也不愿去想。 心中烦闷,便再也坐不住了,背着手来回走动。 这书是再也没心情看下去了,吴阅不大痛快地吹灭烛火,回房去歇息。 沈映蓉酣睡得沉,吴阅躺到她身边都不知。 心里头想着事,吴阅睁大眼睛,无法入眠。 他知道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一根筋跟科举死磕,倘若不那么早成名,他或许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无力。 偏偏早年顺风顺水,一生的好运气仿佛都在十六岁前用尽了。 想到曾经的风光,吴阅辗转难眠。 二更时分,冠云坊陷入了静谧中。 青楼里的萧煜为了不引人起疑,特地讨了一位女郎陪夜。 那女郎对他的样貌特别满意,原以为能占点便宜,哪曾想那混账东西一掌将她砍晕。 女郎软绵绵地倒在了榻上。 萧煜对她没有任何兴致,他在京中时常跟那帮纨绔厮混,自然知道窑子里的女人接触的男人多,最易染上脏病。 小子虽然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却非常惜命。 把门从里头反锁好,他偷偷开后窗,恰巧有棵树能爬上来。 吹灭室内烛火,萧煜借着树干溜了下去,翻墙离开了青楼。 坊里的百姓早已酣睡,周遭一片静谧,不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萧煜警惕地穿梭在黑夜里,既觉荒唐又觉刺激,他竟然真的癫到半夜去爬吴家的墙! 简直像个疯子! 那狂徒一边埋汰自己荒谬不干人事,一边又兴奋得不得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干出这般出格之事。 倘若让京中的祖母知晓他半夜去爬有夫之妇的墙头,只怕屁股都得被打烂。 萧煜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腚,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跟做贼似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有些人家养得有看家犬,忽见巷子里冒出一个人,立马狂吠不止。 萧煜受惊跑得飞快。 他有功夫底子,像翻墙、跳跃那些动作比寻常人灵敏得多。 一路躲躲藏藏,总算抵达吴家院子。 那院墙老高了,他鬼鬼祟祟在周遭巡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处最矮的院墙,硬是靠着过人的本事翻了进去。 他不熟悉吴家内院的布局,要命的是院子里养了一条看家的大黄狗。 萧煜运气不好,被黄狗察觉有贼人潜入,立马狂吠。 突如其来的犬吠声把家奴惊醒,萧煜受惊当机立断躲藏。 狗叫声一直不停,引起了家奴的重视,紧接着不少家仆都起床看情形。 院里一时被火把照亮,惊动了主院的吴阅,连带吴安雄也惊醒了。 沈映蓉听到外头的嘈杂,睡眼惺忪道:“郎君,外头怎么了?” 话语一落,门口传来魏氏慌张的声音,说家奴察觉贼人入院,怕是来偷东西的。 吴阅顿时炸了。 什么贼子这般大胆,竟然偷到公家来了?! 13 第十三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他当即下床披上外衣出去看情形,沈映蓉有些害怕,唤道:“郎君。” 吴阅安抚道:“惠娘莫要出来,我去看看就回。” 魏氏进屋作陪。 沈映蓉不放心,也披上外衫出去看情况。 前院聚了不少人,人们打着火把到处找贼子。 萧煜那狂徒歪打正着入了吴阅的寝卧藏身,外面的沈映蓉披散着发,心中惶惶。 吴阅安抚她一番,劝她回房,勿要出来。 魏氏也劝说。 沈映蓉这才回了寝卧,里头躲藏的萧煜受到惊动,当机立断翻后窗逃跑。 沈映蓉听到响动,再也不敢往里走,连忙把魏氏叫来。 魏氏取来一根木棍,主仆二人心惊胆战端油灯上前查看。 后窗是开着的,却无人影。 沈映蓉心细,发现窗台处有泥土,不做多想,立马退了出去。 吴阅得知贼人入室,忙进来查看。 外面的家仆到处找人,萧煜躲藏到一棵树上,看着底下的人们搜查,手心捏了把汗。 他真的有病,且还是大病! 也幸亏那条黄狗还拴着的,若是放了它,他铁定跑不掉。 在树上蹲了许久,趁着家仆到另一边搜查时,萧煜果断从树上跃下,翻墙外逃。 今晚算他运气好,居然未被人们发觉。 离开吴家后,萧煜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恼,癫是真的癫,刺激也是真的刺激。 吴家的仆人们搜寻了老半天,也未发现贼人踪迹,只得作罢。 大晚上的,一家子都被惊动了,沈映蓉差人清点室内和库房里的物什,结果并未发现被盗。 他们只认为发现得及时。 闹剧过后,人们陆续回房歇息,明日吴阅还要上值,也未过多追究。 逃回青楼的萧煜顺着那棵树爬了上去,入了室内,那女郎还昏迷着。 他稍稍放下心来。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故意把女郎弄得衣衫不整,随后掐人中把她弄醒。 那女郎还以为是自己不经事,拿了钱银稀里糊涂出了房门,一脸懵。 萧煜说他没有与人同榻而眠的习惯,“啪”的一声关闭房门。 女郎站在门口,总觉得这个男人有毛病,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待她走了后,萧煜才疲惫地躺到床上,无比嫌弃粉色帐幔,但一想到方才爬吴家墙头的举动,又觉得好笑。 也难怪他在京中人厌狗嫌。 萧煜算是对自己有了额外的认知,他原来这般癫,癫得像个疯子。 第二天一早,待坊门开启,萧煜就离开了。 吴阅去衙门上值,沈映蓉特地差家奴检查院子,确实发现不少可疑痕迹。 她去胡氏那边说起昨晚的事,婆媳二人都觉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贼人这般大胆,竟然敢偷到县丞家中? 所幸没有物件丢失,算是发现得及时。 吴阅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让衙门里的捕役去了一趟自己家中。 而另一边的萧煜回到府里后,便倒头就睡。 甄氏和方安一直以为他昨晚宿在萧同晖那边,只有府里的一名家生子奴仆晓得他昨晚夜宿青楼。 那家奴拿了封口费,自不敢多嘴。 之后几天青楼那边都相安无事,这闹剧算是翻篇了。 每年汛期衙门都忙碌不已,这阵子吴阅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因着衙门事多,又到了三年一度的考课,王县令的脾气很是暴躁,不易伺候。 吴阅成日里窝火,又不好将坏情绪带回家中,整个人眼下泛青,没甚精神,清减许多。 沈映蓉瞧着心疼,知晓他的难处,却不好开口让他辞了衙门里的差事。 傍晚吴阅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刚坐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就见衙门的差役来寻。 于是一行人又匆匆离去了。 沈映蓉站在门口,无奈地望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魏氏皱眉道:“这阵子郎君着实忙碌,脚不沾地的,人也清减许多。”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才道:“也不知他能硬扛到几时。” 魏氏看向她道:“娘子该多劝劝才是,长此以往,把身子累垮了,就得不偿失。” 沈映蓉:“他就是太过固执,衙门里琐事繁多,王县令的脾气又怪,天天涎着脸去伺候,窝囊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魏氏叹了口气,“娘子先用晚膳罢,莫要把自己饿着了。” 沈映蓉点头,进了边厢。 夜幕降临时,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沈映蓉担心吴阅在外头淋了雨,不愿独自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头的声响,她连忙到廊下看情形,原是吴阅回来了,一身稀泥巴,被淋成了落汤鸡。 沈映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埋汰道:“郎君怎么折腾成了这般模样?” 吴阅应道:“路上摔了一跤,跌进了田里。” 庖厨备得有热水,沈映蓉当即差人备水供他沐浴梳洗,随即关切问道:“郎君可有摔伤?” “皮肉伤,不碍事。” “可曾用过晚饭?” “用过了。” 沈映蓉怕他受寒,又吩咐青禾去备驱寒的姜汤。 吴阅去泡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头发湿漉漉的,沈映蓉取干帕子给他绞头发。 青禾送来一碗姜汤,吴阅趁热服用。 待仆人出去后,沈映蓉发牢骚道:“你这差事,比朝廷政事堂的宰相们都还忙碌。” 吴阅失笑,解释道:“这阵子汛期,衙门自要忙碌着些。 “汛期关乎江玉县百姓的安危,一点都大意不得。惠娘你也知道,咱们县最容易遭水害。 “王县令怕今年的政绩考课出岔子,影响他的前程,故才这般折腾,待我熬过了这阵子,便会松快许多。” 沈映蓉边绞头发,边道:“我就是怕你扛不住。” 吴阅:“我无妨的。” 夫妻二人说了好一阵儿体己话。 吴阅仍旧坚持衙门的差事,沈映蓉也不好扫他的兴,只能做贤内助,在他需要的时候不拖后腿。 把头发弄干后,吴阅身上有擦伤,沈映蓉找来药膏,用鹅毛上药。 外头的雨时大时小。 这阵子雨水多,湿气重,也亏得他身体底子好,淋了场雨并未染上风寒。 沈映蓉稍稍放心,见他日夜劳累,吩咐庖厨变着花样做饮食,就怕他把身子累垮了。 这天下午,吴阅在白雁村办差时遇到陈乡绅,二人还是在萧府结识的。 当时陈乡绅从一村民家中出来,碰到他,便远远打招呼。 吴阅跟陈乡绅颇为投缘,二人有相似之处,因为陈乡绅也是落第士子。 不过他的运气比吴阅更差些,考中举人时已经四十出头了,之后会试屡次不中,便就此作罢。 两人寒暄了阵儿。 陈乡绅随口问了一嘴,吴阅提起汛期的河务繁杂,一脸无奈之色。 陈乡绅捋胡子,说道:“待熬过了明年,吴老弟便能继续进京会试,万一运气好高中,哪还需像今日这般受人差遣?” 吴阅连忙摆手,“陈兄莫要取笑我,你我皆上过京城,知道那会试是什么情形。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场,想要高中,谈何容易?” 陈乡绅:“吴老弟无需妄自菲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怕前途险阻。 “你如今不过二十六岁,往后还有无限可能,我却老眼昏花了,忘性大,学不进东西,这一生就只能如此。 “吴老弟切莫沮丧,一次会试失利,就试第二次,总有那么一天,定能上榜。” 吴阅应道:“借陈兄吉言,不过我接连三次失利,确实缺时运。” 当即同他议起去年会试上的考题。 两人一番讨论,吴阅说起自己的答卷观点,得到陈乡绅的认可。 二人边走边闲谈。 陈乡绅见多识广,觉得他确实有几分才华,而今却委屈在王县令手里讨生活,实在不易,便随口给他出了个主意。 二人是在萧府结识的,陈乡绅觉得他可以尝试走萧家的门路。 听到这话,吴阅的心思顿时活络了。 14 第十四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陈乡绅背着手,说道:“这世道,若没有一点人脉,干什么事都艰难,更别提官场上了。” 吴阅点头,“陈兄所言甚是。” 陈乡绅拍了拍他的肩膀,“吴老弟太过老实,我若像牛马一般被人差使,指不定早就找门路了。” 吴阅没有吭声,知道他还有下文。 陈乡绅继续道:“虽说我朝甚少有举人做县令的惯例,但也不是没有,只要有门路,总有法子促成。” 吴阅故作为难道:“可是吴家小门小户……” 陈乡绅做手势打断,“所以才说吴老弟老实,有些机会啊,一旦没抓住,转瞬即逝。” 吴阅沉默。 陈乡绅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稍后二人分头离去,吴阅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因为方才陈乡绅的话他都听了进去。 在回衙门的路上吴阅一直心事重重,他已经忍耐王县令许久了。 亦或许陈乡绅说得对,倘若后年他再次落榜,岂不还得继续忍耐王县令? 想到这里,吴阅只觉得胸中郁闷得厉害。 先前他跟陈乡绅讨论会试考题,陈乡绅也称赞他的答卷观点,认为有可取之处。 偏偏他落第了。 更让人郁闷的是岳丈也觉得他的答卷观点是非常不错的,可是就是没有被选中。 以前吴阅不服气,接连三次失利后,不得不信时运不济。 倘若第四次又失利呢? 他不愿去想那种未来,更不愿去想继续面对王县令的窝囊日子。 傍晚吴阅下值回到家中,在边厢用饭时心不在焉。 沈映蓉给他盛开胃的酸萝卜老鸭汤,说道:“郎君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吴阅回过神儿,“没什么,许是近些日太过劳累的缘故,有些伤神儿。” 沈映蓉把碗盏放到他面前,又给他布菜,“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是儿郎,能帮衬一把。” 吴阅失笑,连忙摆手道:“那可使不得,若是传出去我断袖,阿娘只怕得急死。” 沈映蓉娇嗔地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 吴阅笑眯眯尝了尝汤,咸鲜十足,非常开胃,他赞道:“今日的汤甚好。” 沈映蓉:“酷暑难耐,郎君又日日忙于差事,都清减许多。阿娘说待到秋冬,得多补补才好。” 吴阅温和道:“家中二老有惠娘照料,我无需为他们费心,着实辛劳你了。” 沈映蓉:“今儿上午我同阿娘说起你的差事,我们都很担心你。” 吴阅:“无妨,我暂且还能扛住。”顿了顿,“若是受不了,自会请辞。” 沈映蓉道:“郎君心里头有数就好。” 夫妻二人难得的吃了一顿清闲饭,饭后吴阅去书房,沈映蓉以为他要温习功课,倒也没有多问。 桌案上的书籍吴阅是怎么都没心思翻阅的,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思绪万千。 陈乡绅说走萧家的门路,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倘若能使法子打通萧家的人脉,谋得其他县城的县令职位,日后继续会试也多了几分底气。 那萧家在京中何其权贵,萧煜一母同胞的姐姐是贵妃,兄长又是吏部侍郎,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们这群蝼蚁寻得出路。 吴阅左思右想,越琢磨就越是觉得这条路可行,可是要如何才能攀得萧家的门路呢? 他细细回忆当时萧府设宴遇到的那些人。 那萧煜才来宜州不到两月,与他走得近的自是萧家子弟。 他与萧同晖等人并不熟识,若靠冯云朝牵线搭桥……还是罢了,他拉不下那个脸。 吴阅摸下巴沉思,总归觉得这事不大体面,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黄乡绅身上。 黄乡绅是致仕官员,萧煜到这儿,他曾在春晖园设宴款待。 此人没甚官架子,人也亲和好说话,处事特别圆融,对他们这些士子也很好。 吴阅思虑再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决定先走黄乡绅的门路。 拿定主意后,他回到寝卧,问起沈映蓉,打算动用库房里的那支长白山人参。 沈映蓉颇觉诧异,问道:“郎君是哪里不舒服吗?” 吴阅摇头,说道:“我在外头办事,总免不了打点一二,明日你把它取来,跟爹打声招呼便是。” 沈映蓉轻轻的“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那支人参还是公爹吴安雄的朋友送他的,如今动用,自要跟他说一声。 翌日沈映蓉差人把库房里的人参取来交给吴阅,他携了礼盒便出门去了。 沈映蓉把这事同二老说了说,吴安雄很是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因为吴阅行事素来稳重,如今他已经接过了家业,担起了吴家前程,作为长辈,自要鼎力支持。 当时他们都以为他拿去送给了王县令,不曾想接手的人是黄乡绅。 今日休沐,吴阅得空去了一趟黄家。 哪晓得黄乡绅没在祖宅,家奴说他去河边钓鱼了,于是吴阅又去了一趟河边。 致仕的老儿日子过得清闲,又有朝廷的俸禄养着,别提有多快活。 黄乡绅身子骨硬朗,酷爱钓鱼消遣,河边蠓虫多得很,他却不怕叮咬。 吴阅寻来时,黄乡绅今日运气好,得手好几尾河鱼。 家奴在远处守着,吴阅说明来意,家奴忙上前通报。 黄乡绅扭头,吴阅行揖礼。 二人虽没怎么打过交道,相互却认识。 黄乡绅温和道:“这阵子河务繁杂,吴县丞怎么得空来找我这老头子了?” 听到这话,吴阅五味杂陈。 他规规矩矩走上前,再次拜礼道:“不瞒黄公,吴某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黄乡绅同家奴做了个手势,家奴毕恭毕敬退下。 河边一时变得清净,远处时不时传来蝉鸣,黄乡绅指了指旁边的矮凳,道:“坐。” 吴阅依言坐下。 黄乡绅盯着平静的河面,说道:“咱们江玉县地势不好,最易被水淹。 “每年到汛期的时候,便是衙门上下最为紧张的时候。 “千家万户的性命都系在当官的身上,可大意不得。” 吴阅点头,“黄公所言甚是。” 黄乡绅看向他道:“这阵子你们衙门上下辛苦了,老百姓有你们护着,也安心。” 吴阅忙道:“此乃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黄乡绅摆手,“朝廷三年一考课,若想往上升迁,政绩出不得任何岔子,想来王县令的压力也不小。” 吴阅点头道:“这些日王县令确实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黄乡绅捋胡子,这才想起他方才说有求于他,问道:“今日吴县丞来寻,所为何事?” 吴阅连忙起身,再次朝他拜礼,“吴某心有困惑,想请黄公解难。” 黄乡绅扶他起身,“你且说来我听听。” 吴阅再次坐到矮凳上,斟酌了许久,才道:“吴某的事迹想来黄公都清楚一二,实不相瞒,接连会试失利,吴某已无心再战。” 此话一出,黄乡绅不禁笑了起来,指了指他道:“到底太年轻,经不起折腾。 “想当年我入仕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七岁了,参加过六次会试。你小子也不过三次失利,且还年轻,就气馁了吗?” 吴阅汗颜道:“让黄公笑话了。” 黄乡绅到底混过二十几年的官场,心下已有几分猜测,说道:“你今日来寻,只怕不是来吐苦水的。” 吴阅沉默了阵儿,才咬牙说明来意。 黄乡绅许久都没有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味深长道:“你想走萧家的门路,也不是不行,不过萧四郎打小众星拱月,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想要说动他替你办事,可不容易。” 吴阅忙道:“还请黄公指条明路。” 黄乡绅看了他一眼,说道:“上回萧府设宴,吴县丞已经见识过国公府的家底了,你觉得凡俗之物能打动他吗?” 吴阅摇头。 黄乡绅继续道:“那样的权贵门楣,什么东西没见过?” 吴阅犯难道:“吴家小门小户,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黄乡绅笑了笑,想起萧煜才来江玉县,他在春晖园设宴款待的情形,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吴阅的脑袋。 “倘若你真想走萧家的门路,倒是有法子的。” 吴阅:“???” 黄乡绅:“多动动你的脑子。” 他不愿意点穿,吴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临走时那支长白山人参留作见面礼,黄乡绅不愿收,吴阅说了许多好话,黄乡绅才勉为其难收下了。 老儿今天收获了不少河鱼,给了几条与吴阅,他倒没有推拒。 离开河边,坐骡马车回去的路上,吴阅绞尽脑汁回忆黄乡绅遮遮掩掩的话语。 他说萧煜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缺凡俗之物,又说自己若真想走萧家的门路,肯定是有法子的。 至于什么法子,却未明说。 吴阅左思右想,家中算不得富贵,只怕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支长白山人参了。 国公府那样的家业,还缺几支参吗? 可是为何黄乡绅却说他有法子走萧家的门路呢? 吴阅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家中,仆人告知沈映蓉去了铺子,吴阅自顾进了书房。 心中想着事,他坐到桌案前,拉开抽屉寻物什时,不经意间瞧见饰盒。 吴阅的脸色一时变得古怪,他若有所思拿起饰盒,打开它,里头的珠花令他的眼皮子狂跳起来。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15 第十五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那珠花最寻常不过,几乎每家卖女郎头饰的铺子里都有。 它明明轻盈,吴阅却觉沉重,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先前他已经把这事揭过了,现在后知后觉面对,心中不是滋味。 仔细回忆夫妻与萧煜接触的过往,清溪潭投壶,萧府设宴,还有他不清楚的岩山寺情形。 吴阅阴沉着脸坐到椅子上,他自是信任妻子的,可是萧煜…… 那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声名狼藉,聚众招妓且闹出人命案,传得沸沸扬扬。 而妻子有才有貌,若是萧煜动歪心思……吴阅坐立难安,隐隐意识到黄乡绅为何不明说了。 他吴家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沈氏,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极其出挑的。 吴阅的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他直勾勾盯着饰盒里的珠花,仿佛要把它盯出血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有些疑心一旦滋生,便再难回到从前。 想起萧家的富贵,吴阅既艳羡又自卑,虽然那小子不靠谱,可若他真的有意引诱妻子,她是否能抵抗得了那种诱惑? 春雨园展出的那些画,随便一幅就能保人衣食无忧,偏偏妻子又在绘画上小有才华,很难不受吸引。 吴阅胡思乱想,愈发心神不宁。 他对萧煜起疑,总忍不住把他的动机往沈映蓉身上靠,越想越觉得春雨园的那些画展就是故意引诱妻子的行为。 还有归还珠花的事,明明是一件小事,却非要当面提及,让他犯嘀咕。 萧煜为什么知道那珠花是妻子的呢,如果知道,为何不在岩山寺就归还? 吴阅越想越觉得毛躁,心里头不痛快,随手拿起砚台把珠花砸了个粉碎。 正午时分沈映蓉回来,听到魏氏说吴阅躺在榻上,疑似病了。 沈映蓉进寝卧看情形。 那厮像条死狗一样,病恹恹的,没甚精神。 她坐到榻沿,伸手摸他的额头,并未发热。 吴阅捉住她的手,不大痛快道:“惠娘去哪儿了?” 沈映蓉应道:“去文昌巷的铺子看了看。” 吴阅细细打量她,许是日日相处,看习惯了,今儿细看,愈发觉得妻子被他养得娇美。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沈映蓉困惑道:“郎君怎么了?” 吴阅:“我家夫人当真生得俊。” 沈映蓉愣住,失笑道:“郎君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 吴阅严肃道:“吾妻甚美,不仅有貌,且还有才华,只怕整个宜州都寻不出几位来。” 沈映蓉戳他的脑门,只觉得奇怪,“是不是吃醉酒了,尽说些奇怪的话语。” 吴阅摇头道:“我没吃酒。”顿了顿,试探道,“我打算设宴。” 沈映蓉:“???” 吴阅:“你看我们夫妻二人在清溪潭得萧同晖款待,后来萧四郎也设宴请我们,总不能一直让别人破费。 “我想了想,什么时候设宴请云朝夫妇和萧家的子弟,算是还情,惠娘以为如何?” 说完这话,他目不转睛盯着沈映蓉,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抓到蛛丝马迹。 遗憾的是沈映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道:“郎君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吴阅压下心中的窥探,问道:“如此说来,惠娘是没有异议的?” 沈映蓉:“郎君在外走动,客往人情之事我自不会插手。” 吴阅沉默了阵儿,才道:“那就这么定了,让我想想设宴场所。” 沈映蓉点头,有些口渴,起身去倒水喝。 吴阅盯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番盘算,他打算试探萧煜,就用自己的妻子去试探。 而背对着他的沈映蓉心中有些不快。 上次在萧府,萧煜借甄氏的名义私下里寻她见面,藏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如今吴阅要设宴请他,她又要如何才能避嫌躲过去呢? 这是一道难题。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头一次默契地选择了隐瞒对方。 宴请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在五月二十五,东味居。 东味居的名气并没有春晖园大,只是一个民宅院子,主营私房菜。 夫妻二人曾去过几次,都觉得那里的菜品上佳,再加之私密性好,环境也小有情致,体验还算不错。 吴阅亲自写请帖,沈映蓉则负责与东味居那边订宴席制订菜品等事宜。 当吴家的请帖送至萧府时,萧煜颇为欢喜,反复地看了好几遍。 自那日荒唐爬吴家墙头失败后,他规矩老实不少。 那女郎养在后宅,甚少独行,他极难寻到机会与她相处,如今吴家宴请,他自是欢天喜地。 待到五月二十五那天,沈映蓉有心回避,撒谎说自己要来癸水肚腹隐痛,极不舒服,想让吴阅独自主持这场宴请。 吴阅忙关切问道:“惠娘要不要用药缓解疼痛?” 沈映蓉捂住小腹道:“想来卧床能缓解一些。” 吴阅自责道:“这阵子我光忙着差事,对你甚少过问,真是该死。” “郎君无需自责,我每每要来癸水前都会隐痛,只需卧床就好。” “唉,惠娘若不去,我只怕会应付得手忙脚乱,你是知道我的,没有你这个当家主母在场,我多半会出岔子。” 沈映蓉沉默。 吴阅露出为难的表情,卖乖讨好道:“惠娘可否多忍忍,你若实在难受,坐在那儿都行,我只要有你在场,心里头就会踏实许多。” 沈映蓉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夫妻你装我演,吴阅一门心思想把她哄过去,甚没出息道:“你看我都被你惯养成废物了,家中离不开你,外头也离不开。” 沈映蓉被这话气笑了,嗔怪道:“我又不是你阿娘。” 吴阅讨好道:“你是我吴致远的主心骨,不仅是贤妻,还亦师亦友。” 他好一番劝哄,最终沈映蓉架不住他死缠烂打,只得应承下来。 夫妻乘坐骡马车去东味居,它就在隔壁坊,离得不远。 路上两人心情复杂,吴阅既害怕萧煜对妻子生出心思,又隐隐藏着期待,因为只要萧煜有非分之想,则意味着他有筹码走萧家的门路。 同时也矛盾害怕,倘若萧煜有不轨心思,那吴家是护不住沈映蓉的。 那般强势的权贵之家,只怕宜州刺史来了,都得许几分颜面。 若说对方是个要脸的还好,偏偏是个无耻纨绔,能干出聚众招妓闹出人命的东西,能有几分好心肠? 旁边的沈映蓉同样矛盾,她不想跟萧煜有任何接触,给对方可乘之机,但又架不住丈夫的依靠。 更要命的是,她不敢坦白萧煜对她的异心,一来对方没有实质性的举动,二来会破坏夫妻感情生出嫌隙。 再三思虑之下,便把这份不安隐藏下来。 二人前脚抵达东味居,后脚冯云朝夫妇便来了,双方寒暄,气氛热络。 东味居是一所两进院子,闹中取静,里头的景观布局别有情趣。 他家有个规矩,每次接待都只接待一家主客,特别注重宾客们的隐私。 因着这样的缘故,不少公家请客都喜欢在这里,一来清净,二来庖厨手艺不错。 吴阅跟东味居的主人算是熟识,双方唠了阵儿,送上许多甜瓜。 时值酷暑,桌上备下不少解暑的饮子,有酸梅饮,菊花饮,还有葡萄和新鲜的莲子供客人享用。 不一会儿萧同晖等人的马车到了,吴阅前去接迎。 赴宴来的有萧同晖夫妇,萧三郎夫妇,萧五郎和萧六郎等。 他们要么带了妻室,要么带了子女,共计九人。 大家都认识,双方没那么客套,相互寒暄,热络笑谈。 众人聚到前厅吃茶。 莫约到了巳时四刻,萧煜才过来。 小子穿了一袭黛色圆领袍,低调沉稳,不像以前那般花枝招展。 仆人领着他进入院子,萧煜摇着折扇,好奇打量周边环境,布置得还挺讲究。 吴阅携沈映蓉迎了出来,双方相互致礼,沈映蓉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乱瞟。 萧煜则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表现得坦然。 萧六郎走到廊下,亲热唤道:“四郎!” 萧煜:“六叔。” 沈映蓉有心避嫌,说去庖厨那边看看,萧煜用余光瞥了一眼。 啧,合着是怕他? 前厅里的萧家子弟们唠着家常话,萧煜性情活泼,跟他们打成一片。 萧三郎还回味那场精彩纷呈的赛马,提起无不激动,吴阅也夸赞一番。 而庖厨那边的沈映蓉听着前厅的笑谈,压根就不想过来,她同东味居女主人唠了许久。 吴阅过来喊她,沈映蓉去到前厅非常拘谨,只陪萧家的女眷们。 萧煜漫不经心摇折扇,故意作死道:“听说前阵子吴县丞家遭了贼,可当真?”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吴阅身上。 提起这茬儿,吴阅也很郁闷,当即同他们说起遭贼那晚的情形。 冯云朝诧异道:“哪个挨刀的这般大胆,竟然偷到公家衙门去了?” 萧六郎:“这实在荒唐。”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他们的视线都落到夫妻二人身上,萧煜理所当然盯着两人看。 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其他,沈映蓉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某人的视线灼人。 旁边的吴阅一边同他们唠嗑,一边不动声色观察萧煜。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头顶要泛绿了。 16 第十六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十八岁正处于叛逆的青春年纪,少年郎的仰慕来得炽热,缺乏遮掩。 因着没有经历过情爱,不懂得含蓄,眼里只有最纯粹的小欢喜。 那种小欢喜压不住嘴角,总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那时萧煜的眼里仿佛藏着光,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 对面的沈映蓉垂首回避他的视线。 旁边的吴阅心情复杂,因为他也曾像萧煜那般对一个女人动过心。 与沈映蓉的这段姻缘,全仰仗他主动。 最初的时候他也像那毛头小子一般,看到佳人会心情飞扬,嘴角情不自禁挂着笑,眼睛也会变得明亮。 只不过成婚三年,对方已经成为了生活里的习惯。 那种迫不及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老夫老妻的平和安宁。 而今天,他在萧煜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吴阅心中五味杂陈,他庆幸的是妻子没有回应对方的热情,是忠诚于他的。 可是又纠结,因为萧煜的表现让他意识到有机会走萧家的门路——送上沈氏讨其欢心即可。 三人各怀心思,沈映蓉回避,吴阅静观,萧煜进攻,其中的微妙只有各人自知。 好是在苏二娘有悄悄话要同沈映蓉说,把她叫到厢房那边,总算能松口气。 待到正午时分,庖厨备好菜肴,陆续传菜,用的是流水席。 人们去偏厅净手入坐。 今日吴阅夫妇做东,自然坐到主位,其余则按身份两侧依次落座。 传菜从主位开始,婢女送来五份头菜,有腌渍藕带、苞??、糟蟹、脆琅玕和柳叶韭。 藕带脆嫩爽口,苞??则是肉冻,用鹿头、猪蹄和牛筋熬制成冻,佐以蘸料食用。 糟蟹是东味居的秘制菜肴,若食客问起配方,多数都会被婉拒。 脆琅玕翠绿如翡,莴苣的口感爽脆,酸辣口最是开胃。 柳叶韭色泽嫩黄,瞧着喜人。 吴阅向人们推荐糟蟹,得到众人一致好评,都觉得东味居的手艺有点名堂。 接下来是七道热菜,荷包里脊、金齑玉脍、佛跳墙、烤乳猪、椒盐白鲦、香煎豆腐和油焖笋。 吴阅极力推荐香煎豆腐,因着是用咸蛋黄煎制而成,口感外皮焦香,内里柔嫩,又有着咸蛋黄的沙,味道非常独特。 萧同晖尝过一块后,赞不绝口,说道:“不曾想吴县丞竟是个懂得寻味的人。” 吴阅笑道:“我夫妇平日无事时,就爱寻口腹之欲。” 那份香煎豆腐很受人们喜爱,吴阅又差人添了一份。 萧煜显然对今日的菜品很满意,觉得比春晖园的好吃。 冯云朝道:“四爷若想寻味,就得往不起眼的巷子里寻,许多家常菜可不比酒楼的差。” 当即向他推荐平时经常去的那些地方。 人们就吃的话题唠了许久。 传来的炖汤分入白瓷盅,想用什么就取什么。 炖汤大部分用瓦罐煨制,有天麻乳鸽汤、清炖鱼头汤、百合枣龟汤、莼菜羹和银耳羹。 用的酒是松花酒,女郎们酒量差,则用米酒或饮子。 萧六郎提议行酒令助兴。 萧三郎道:“不跟你们玩投壶了,你们个个都了不得,我可吃不消。”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吴阅心思一动,出主意道:“不若玩击鼓传花,如何?” 冯云朝赞许道:“这个甚好,公平公正,谁都有可能被罚。” 人们商量一番,都觉得可行。 制定好游戏规则后,由吴阅开了个头,背对着席上的众人击鼓。 彩球在沈映蓉手里,随着第一道鼓声响起,她立马把它抛向萧同晖。 紧接着萧同晖递给了夫人柳氏,柳氏立马传给下一位。 鼓声一时把众人搞得紧张万分,气氛也活跃起来。 彩球传了一圈后,吴阅才停止击鼓。 那彩球最后落到苏二娘手里,她激动得嗷嗷叫,嗔怪道:“吴兄欺负人!”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吴阅也笑。 按游戏规则,彩球未传出去不但会被罚酒,还得表演花样逗乐。 冯云朝给妻子倒米酒,说道:“二娘运气不好,该罚。” 苏二娘撇嘴。 那盏米酒被她一饮而尽,碗盏向众人亮了底,她说道:“我苏二娘一没歌喉,二没学识,三没才华,要表演什么好?” 冯云朝接茬儿道:“表演□□跳算了。” 众人哄堂大笑。 苏二娘恨恨地掐了他一把,惹得人们失笑连连。 那对活宝夫妻甚有意思,苏二娘性情活泼,模仿王婆卖瓜。 夫妻一唱一和,动作神态惟妙惟肖,惹得众人大笑开怀。 逗趣过后,接下来是苏二娘击鼓,彩球由冯云朝往下传递。 待鼓声停止时,彩球落到了萧煜手里。他的上方是吴阅,刚刚抛球,鼓声就停了。 对面的萧同晖笑道:“该四郎被罚酒了。” 萧煜道:“我与苏娘子一样,无一技之长,恐要叫诸位看笑话。” 萧六郎看戏不嫌事大,“四郎就唱一曲罢,用咱们宜州的方言唱。”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们全都乐了,因为都知道他五音不全,方言也撇脚。 萧煜心情好,饮下罚酒后,索性哄哄他们,当真用五音不全的调调唱起当地小曲儿,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那时少年郎开朗幽默,也不怕人们笑话出丑,哄得众人欢愉。 很多次沈映蓉想忍着,只觉那人幼稚,却始终没忍得住。 受过罚后,彩球由吴阅传递,萧煜击鼓。 就这样击鼓传花循环了好几轮,但凡被罚的都要逗趣表演。 有的学猫叫,有的唱曲,有的接飞花令,五花八门。 沈映蓉的运气一直都不错,接连躲过了好几回,吴阅被罚过一次,苏二娘和萧煜运气最差,挨了两回。 按照游戏规则,如果受罚三次,受罚者将会接受席上所有人的提问,每问必答的那种。 这规则是吴阅提出来的。 结果今日萧煜运气着实不佳,苏二娘幸灾乐祸道:“三回了!四爷你今儿什么运气?!” 萧煜拿着彩球道:“苏娘子莫要碎嘴,你也被罚过两回,下一个就轮到你。” 苏二娘撇嘴,“乌鸦嘴!” 吴阅笑眯眯道:“这一回就不罚酒了,得罚问,在场的人皆可提问,每人一问,四爷必答,且不能撒谎。” 冯云朝咧嘴笑,好奇道:“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吴阅:“对,百无禁忌。” 萧三郎道:“四郎,你可受得住?” 萧煜爽快道:“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受不住的,尽管来问。” 苏二娘兴致勃勃道:“四爷,今日在场的多数都是有家室的,问的话你只怕受不住!” 萧煜:“???” 苏二娘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尺度说不定有一丢丢大。” 萧煜:“……” 听到这话,他顿时有些怂。 苏二娘眨巴着眼睛,古灵精怪的,跟冯云朝商量抛出什么问题找茬儿。 萧同晖知晓萧煜来宜州的原因,主动替他洗清声誉,说道:“既然每问必答,不若就从我开始罢。” 所有人都看向他,萧煜连忙朝他作揖,“二叔,高抬贵手!” 人们被他的举动逗笑了。 苏二娘道:“四爷方才还嘴硬,这会儿就怕了!” 萧煜梗着脖子冷哼,“我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怕甚?!” 萧同晖指了指他,道:“我要开问了,四郎可听仔细了。” 萧煜应道:“二叔且问。” 萧同晖:“都说四郎来宜州是因着在京聚众招妓闹出人命案,可当真?” 这个问题一抛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萧六郎吃惊道:“二哥,你还真问呐?!” 萧同晖无辜道:“吴县丞说过,每问必答,不许撒谎,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 用得着这么较真儿?! 萧煜显然知道他的用意,应道:“有这回事。” 当即把来由细说一番,算是让众人知晓他的清白,而不是一直传闻抹黑。 哪晓得苏二娘非常八卦,举着筷子道:“我有一问!” 萧煜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娘子且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苏二娘身上,她嘿嘿笑了,鸡贼道:“四爷既然说不曾聚众招妓,那你可曾碰过女人?” 众人:“……” 萧煜:“……” 在场的妇人们憋着笑,她们经历过婚姻,自然没有闺阁女子那般含蓄。 面对众人打量的目光,萧煜默默垂首捂脸,忸怩道:“苏娘子你……” 冯云朝笑着接茬道:“四爷,这是我问的!” 萧煜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们夫妻二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二娘八卦问:“别说废话,碰过没有?” 萧煜憋了许久,才咬牙答道:“没碰过。” 苏二娘笑着“啧啧”两声,正想说什么,沈映蓉忽然提醒道:“二娘莫要把玩笑开大了。” 虽然是酒令娱乐,但涉及个人隐私,还是给人留下一线余地的好。 萧煜看向她,拱手道:“多谢吴夫人解围。” 当时他还以为那女人仁慈,不曾想沈映蓉慢吞吞道:“我有一问。” 萧煜:“且问。” 沈映蓉温和道:“四爷心中可藏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这个问题抛出来,全场皆笑了,唯独萧煜傻了眼。 苏二娘掩嘴道:“嫂嫂厉害!四爷只怕都傻了,还妄想着咱们女郎能帮衬一把呢!” 萧煜回过神儿,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指了指她道:“一坑接一坑,最毒妇人心!” 苏二娘咧嘴笑得开怀,坐在上首的沈映蓉用审视的眼神盯着萧煜,和颜悦色道:“四爷还未回答呢。” 面对女郎的审问,萧煜脑瓜子转得飞快,他自然不敢说觊觎她,忽悠道:“有一桩,就是我五岁时尿床了,赖到了我爹身上。” 众人失笑。 沈映蓉也笑,忒不要脸。 萧煜知道她察觉到自己的不轨心思,应是故意找茬儿,回避了她的视线。 一直静观的吴阅冷不防道:“我有一问。” 萧煜做了个手势。 吴阅笑眯眯道:“四爷从小到大做过最疯的事是什么?” 萧煜:“……” 萧六郎道:“四郎,你可要挺住啊!” 苏二娘催促道:“四爷赶紧说,莫要磨蹭!” 萧煜发牢骚道:“一坑接一坑!” 他自然不敢说是半夜爬吴家的墙头,当即提起十六岁获得小霸王恶号的事情。 倒是没有人起疑,因为确实挺疯。 接着苏二娘又问,萧煜埋汰道:“苏娘子方才已经问过了。” 苏二娘理直气壮道:“方才是三郎问的。” 萧煜闭嘴。 苏二娘八卦道:“四爷可有钟意的女郎?” 对于这个问题,萧煜倒没有撒谎,爽快回答道:“有。” 不曾想长辈们天然就关注这个话题,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性长辈。 这不,柳氏道:“我有一问。” 萧煜:“二婶请问。” 柳氏笑盈盈道:“四郎钟意的女郎是什么模样的?” 萧煜:“……” 这日子没法过了,还有完没完?! 17 第十七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所有人都骨碌碌盯着他看,窥探的、揣摩的、好奇的、八卦的,各种眼神都有。 萧煜忽然觉得压力很大。 打死他都不敢说沈氏符合他的审美,他就喜欢那样的女郎。 “自是生得俊的。” 当即把自家长姐萧贵妃的模样粗粗叙述一番,把这个问题给忽悠了过去。 接下来人们继续抛出奇奇怪怪的问题,萧煜已经有忽悠的经验了,一一应付。 只要不围绕沈氏,他的反应就特别机灵,唯独涉及到那份见不得人的隐秘,才会卡壳。 人们在这场击鼓传花中寻到了乐子,就像上次在清溪潭那般玩得愉快。 吴阅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并未让对方察觉到心思。他只是像一个旁观者静静打量那纨绔对妻子的意图。 如果说之前是猜想,那今日便是确认。 他可以万分确认那狂徒对沈氏是有非分之想的。 宴席结束后,人们到前厅吃茶解腻,婢女备上新鲜瓜果、茶饮,供客人享用。 众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唠了许久,若是觉得困乏,也可去厢房那边歇着。 沈映蓉有意避开萧煜,同苏二娘去厢房小憩。 苏二娘显然玩得很尽兴,坐到凳子上同她说道:“那萧四郎真有意思,逗起来挺好玩儿。” 沈映蓉睇她,“莫要口无遮拦。” 苏二娘撇嘴,单手托腮,“嫂嫂就是太正经了,你我都是成过婚的,男人不就得有趣才有意思吗?” 沈映蓉:“……” 苏二娘:“你家吴县丞跟你一样,一板一眼的,哪还有乐趣?” 沈映蓉默默道:“我觉得甚好。” 前厅那边的妇人们闲着无聊玩起了叶子牌消遣,郎君们则聚在一起吃茶吹牛,天南地北什么话题都侃。 待晚些时候,有仆人来寻萧同晖,似有要事,夫妻二人先行离去。 人们在东味居消遣了许久,看天色不早了,才陆续散去。 吴阅夫妇送他们离开。 沈映蓉惦记着家中的二老,特地让庖厨备了香煎豆腐和苞??带回去。 送走客人,夫妻俩结账回家,花费不少。 东味居的饮食虽说不错,价格却不亲民,在回去的路上沈映蓉肉疼道:“也得是偶尔来一次,倘若经常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家底都得给吃垮。” 吴阅失笑,打趣道:“我领的那点月钱可经不起这般消耗。” 沈映蓉嫌弃道:“也不知你图什么,一个月领的那点月钱不过是两间商铺的租子,成日里累得像狗一样,反倒乐呵。” 吴阅摇折扇道:“车马伙食,外出补贴,杂七杂八累计下来也有不少了。” 沈映蓉:“那王县令只领朝廷俸禄,养这么多衙门差役,只怕是不够开销的。” 吴阅:“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底下有老百姓,总不会饿着当官的。” 沈映蓉闭嘴。 甭管在什么时代,处于最底层的老百姓都是被压榨的牛马。 这是恒古不变的定律。 回到家后,吴阅困乏,去书房歇会儿,沈映蓉则把食盒送到胡氏的屋里。 婆媳二人唠起了家常。 另一边的吴阅坐在竹榻上,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阴郁中。 外头的太阳已经西下,少许余光透过窗棂投射进屋,落下阴影。 花架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荷花,有的已经绽放,甚至连花瓣都掉落了。 吴阅直勾勾盯着那绽放的荷花,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因为他想起萧煜看自家妻子的眼神,心里头极不舒服。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惦记。 那种雄性占有欲令他懊恼,同时又清醒地明白,他护不住沈映蓉。 如果萧煜真要干点出格的事,吴家是护不住沈氏的。 今日那小子解释聚众招妓的来由,他压根就不信,还有小霸王的恶号,那纨绔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吴阅坐不住,心事重重背着手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权衡盘算。 他爱沈氏不假,成婚这三年来两人相处得甚好,细水长流,和谐而安宁。 如果说他前程顺遂,或许夫妻会一直细水长流走一辈子,因为她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伴侣,知趣,识大体,处处周到妥帖,让人省心。 偏偏萧煜对她起了心思,偏偏上天给了他走门路改变前程的机会。 吴阅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理智告诉他,倘若把沈氏送出去,日后两人的婚姻必定会受到影响,甚至解体。 可是他太渴望改变现状,一点都不想继续在王县令手里当牛做马。 他的自尊接受不了四次会试失败,更无法想象倘若再次失利后的艰难情形。 难道要一辈子做县丞吗? 吴阅胸中聚集了一腔不平。 他恨,恨自己明明腹有才华,却无法得到施展。 他恨,恨上天不公,凭什么萧煜那纨绔从一出生就是他们这群士子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真的一点都不贪心,明明那么努力上进,为何总是差一点运气? 视线落到那几支绽放的荷花上,也不知是它们太过耀眼,还是其他原因,他忽地走上前狠狠地将花瓣揉碎。 瞬间满地都是残花。 低头看着手中被蹂躏的残花,他这才觉得心里头舒坦了些。 白日累了一天,晚上沈映蓉歇得早。 吴阅进寝卧走到床边,看着妻子熟睡的面容,他默默坐到床沿。 天气炎热,她散了发,穿着轻薄的丝质寝衣,身上未盖薄被。 如墨青丝好似光滑的缎子,侧躺的面容温婉娇美,纤长的眼睫,秀丽的鼻梁,饱满的唇,乖巧得叫人怜爱。 她平时睡觉喜欢侧躺,膝盖会微微弯曲,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吴阅凝视她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这般秀丽娇美的女郎,哪个男人不喜爱呢? 她是他的发妻,以后是要走一辈子的伴侣。他是她的男人,下半生都将依靠的存在。 有时候吴阅很矛盾,如果萧煜没有这般心思,他是不是就不用那么纠结? 因为根本没有门路走。 偏偏萧煜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只要狠下心肠把她送出去,他就能获得梦寐以求的机会。 哪怕只是小小的县令,却是他用尽全力的追求。 吴阅在床沿坐了许久,眼底有片刻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对前程的渴求。 他太渴望出人头地了,就像十六岁以前的风光那般。 曾经他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却好似一颗流星,一闪即逝。 吴阅很不甘心,不甘心平凡,更不甘心在王县令那样的人手下当牛做马。 这夜实在漫长,漫长得好似看不到头。 吴阅躺在黑暗里,身边是熟睡的妻子,她的气息平稳,叫人心安。 他伸手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内心饱受煎熬。 女人与前程。 两难。 一夜无眠,翌日吴阅眼下泛青,满脸疲倦。 沈映蓉服侍他更衣,皱眉道:“郎君昨晚没睡好吗?” 吴阅敷衍道:“在想差事。” 沈映蓉:“不想伺候王县令了就回来。” 吴阅点头。 把他打理妥当后,吴阅用过早食就去了衙门,沈映蓉和往常那样去胡氏那边请安问好。 许是心里头藏着事,今日吴阅办差完全不在状态,出错被王县令训斥一顿。 出来时曹主簿见他垂头丧气,说道:“吴县丞这是怎么了,瞧着没有精气神儿,是不是病了?” 吴阅摆手道:“有些乏。” 曹主簿:“近两月衙门里事多烦杂,大家都不容易。” 吴阅勉强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下午他告了病假,却未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走到河边坐了许久。 艳阳高照,他像木头似的坐在河边的一棵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家奴阿喜颇有些担忧,他一直跟在吴阅身边,对主子的性情也了解几分。 近些日主子忙得脚不沾地,脾气也古怪不少,可见心里头不痛快。 吴阅坐在树下,整整坐了一个半时辰。 阿喜提醒道:“天气炎热,郎君还是回去罢,恐中了暑热。” 吴阅没有回应。 阿喜默默上前,欲言又止,“郎君……” 吴阅忽然问:“阿喜,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阿喜愣了愣,诧异道:“郎君何出此言?”顿了顿,“郎君这般年轻就能在衙门里办差,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老爷子也以你为荣,认为郎君有本事振兴吴家门楣。” 吴阅缓缓扭头,“是吗?” 阿喜点头,“自然是了,郎君往后定会芝麻开花节节高,像沈家祖辈那样走到京城去。” 吴阅笑了笑,心里头有些苦。 是啊,他们都认为他能振兴门楣,盼着他把吴家带到高处。 他的身上承载着父辈的期望,可是有些期望他却背负不起。 今日王县令的训斥和阿喜的话令吴阅做下了决定,他要摆脱王县令出人头地。 前程与女人,他终归选择了前程。 沈映蓉到底是他的发妻,他这般为自己找借口,吴家既然护不住她,与其让萧煜使手段逼迫,还不如主动献妻。 在结果都是一样的前提下,把对吴家的利益最大化。 吴阅在心里做出了权衡抉择——把沈氏送出去。 因为他要保住吴家。 整理好心情,他反而松了口气,悬在心底的巨石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掐算着下值的时辰,吴阅按时回到家中,他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丝毫异常。 心中打着主意,净手用饭时,吴阅说道:“再过几日我就要领月钱了,惠娘想吃什么,我给安排。” 沈映蓉笑着打趣道:“郎君今日心情甚好。” 吴阅抿嘴笑,“这些日我着实辛劳,得好生犒劳自己。” 沈映蓉认真地想了想,道:“那什么时候去宝福楼,我有些馋他家的蜜汁火方和胭脂鹅脯。” 吴阅点头,“待我休沐就带惠娘去。” 沈映蓉满脸欢喜。 丈夫平时得空就会带她出去游山玩水,寻街巷美食,故而她并未起疑。 为了把这事落实下来,吴阅亲自备下催情的合欢散和蒙汗药。 魏氏和青禾是沈映蓉的陪嫁,必须把二人控制住,才不会坏事。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跑了一趟宝福楼,提前用私房钱定下最幽静的那个雅阁。 萧煜虽然纨绔,却不是个笨的,想把他哄来,势必得让他握上把柄才行。 于是吴阅亲笔书信一封,打算在休沐那天送上。 如此周密计划一番,确定没有任何纰漏,吴阅才按部就班施行。 待到休沐那天,他们原定中午去宝福楼的,结果衙门有差事,吴阅只得先去应付。 沈映蓉有些失望。 吴阅安抚道:“我中午只怕是回不来的,晚些时候惠娘去宝福楼等我,待我下值后就过来,在那边用过晚饭再回来也不迟。” 沈映蓉:“我把阿娘也带去。” 吴阅忙道:“天气炎热,就不要带他们出去了,恐中了暑热。”又道,“今日我只想与惠娘安安心心吃顿饭。” 沈映蓉没有答话。 吴阅继续道:“青禾是个贪吃的,你把她和魏妈妈也带上,这些年她们在吴家费心,也不容易。” 沈映蓉点头,“那你早去早回。” 吴阅:“你们去了就跟跑堂的报我名字,他们自会带你去雅阁。” 沈映蓉:“郎君什么时候能回来?” 吴阅:“我莫约申时四刻能过去。” 沈映蓉没有多想,应道:“我掐着时辰去等你。” 吴阅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角,沈映蓉送他出门。 那时她并不知道宝福楼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以为这一生都会现世安稳。 却不想,上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从吴夫人,转变成沈氏,再蜕变成为长青居士。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正撑起沈家门楣的人竟是自己,用一双手超越祖辈的辉煌,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而今日,那个纨绔少年将带着他的炙热正式闯进她的生命,为她的一生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18 第十八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18 第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 第十九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19 第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 第二十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0 第二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1 第二十一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1 第二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 第二十二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2 第二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 第二十三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3 第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二十四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4 第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第二十五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5 第二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第二十六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6 第二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二十七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7 第二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二十八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8 第二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第二十九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29 第二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第三十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0 第三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第三十一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1 第三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第三十二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2 第三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第三十三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3 第三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第三十四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4 第三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第三十五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5 第三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6 第三十六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6 第三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7 第三十七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7 第三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8 第三十八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8 第三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9 第三十九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39 第三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0 第四十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0 第四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1 第四十一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1 第四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 第四十二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2 第四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第四十三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3 第四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第四十四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4 第四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第四十五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5 第四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第四十六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6 第四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第四十七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7 第四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第四十八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8 第四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第四十九章 -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 - 闫桔 《我在修罗场里狂飚演技》49 第四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