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摊子不大,并排的两个方桌合起来约有两米宽,上面东西摆放的整齐。老板的右手边是近几年比较流行的仿真冥币,看上去就像一摞摞真钱。看着上面写着的“100”、“20”,不禁让人担心这作坊会不会生产假钞。而左手边则是以前的铜钱、元宝,偶有纸币也是万起的面额,两千这种不上不下的面额在这个摊上根本见不到。和其他卖冥币的不一样,这家只有纸钱,其他假花或者假别墅、假汽车的一概没有。桌子下面的桶里每天都摆着两束鲜花,只是老板从来都说这是非卖品,偶尔有人在一天结束时会问老板:“你的花卖给谁了?”老板只会说,“送人了。” 龙头山公墓正门一千五百米内不准贩卖丧葬用品,更别说公墓内部的摊贩。但李响的摊子就摆在公墓正门里面,公墓办公区的大门对面,俨然就是跟人家对着干。今天第一天上班的小吴不信邪,被同事怂恿着要把他赶出去。 小吴走到李响面前,掏出根烟递过去,扬扬下巴示意李响接过去。李响眼往旁边一瞥,下巴跟着努向旁边的告示牌。蓝底白字的告示牌上写的清清楚楚“禁止吸烟”。 小吴尴尬的把烟收回去,伸手拿起桌上精致的小银元宝端详着,“老板,这一上午你也卖出去多少啊。” 被同事怂恿出来之前他们就在办公室里谈论了好久,小吴从来没看到有人来他这买纸钱。现在都提倡文明祭扫,就算有烧纸钱的也是从别处买来,不会到墓园再买。更何况现在是阴历六月初,前后不挨的日子哪有什么人祭扫,墓地管理人员都是闲到打牌。 “我这钱只卖给有需要的人,这没人买我才高兴。” 人家都是逢年过节卖三天,哪有你这样一天死守这没人的公墓还不指望卖出去的。小吴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把墓园管理手册拿出来,打开折角的那一页。 “别说我欺负你,看好了。墓园外一千五百米范围内禁止任何单位及个人售卖丧葬用品。你赶紧收拾收拾离开吧,” “对啊,墓园外,一千五百米。”李响指着那个“外”字。“我这是在墓园里啊。” 小吴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又翻到前面几页:“祭祀无关人员不得进入公墓范围内。” “我是相关人员啊,看我买这东西就很能说明问题。” “祭祀相关人员指的是我们和前来扫墓的人。” “有这样说吗?”李响拿过书来看,“在写这本手册的时候是想要出一册对园区内所有人都适用的一类规定。这些人就包括管理者、来扫墓的甚至流浪汉。早些年卖冥币的少,做白事用的量也大,雪白的纸钱从医院到火化场再到墓园洋洋洒洒一路。公墓想挣这个钱又怕吃相难看,就漏了这么个空子。早几年没推行文明祭扫的时候从这到火化场都是各种亲戚摆摊卖东西的。” 听李响这么一说,小吴顿时觉得这不大不小强词夺理也算是个漏洞,这么说的话他还不能拿老板怎么样。 “那您这也有年头了。”不是老人怎么能知道的这么详细。 李响翻开手册封底,指着出版人上的名字,“诺,这书当初我还掺了一脚。” 小吴拿起来一看,还真是,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那这老板在这卖了能有快二十年了。 “老李又在这欺负小孩子那?” 龙头山公墓的主任姓董,人称“不懂主任”,听说是被上面排挤到这个工资高没油水的地方,对民俗这些也不甚了解。别人问个什么都是:“哎呀,我不懂。你去问问别人。” “董主任说的哪里话,这是跟小青年做亲切友好的交谈。” “你也是,别被人一推就冲动。也不想想你的前辈为什么没撵跑这个摆摊的。”董主任回头瞪了一眼,围在窗边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是,董主任。”其实小吴也想过这会是前辈们的恶作剧,但“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不行”的少年心性还是推动他来挑战一下这个前辈们都推不倒的大山。 李响没兴趣看董主任教训毛孩子,他很在意那个正在端详他摊子右边现代纸钱的人或者说……鬼。 这是一个黄皮肤的鬼,不是人种的那种黄皮肤,而是黄泥一样的暗黄。鬼不高,比正常人可能还要矮一些。佝偻背,大肚子,四肢却骨瘦如柴,明显是刚当鬼不久。而头上稀疏的头发也说明它力量孱弱,连最简单的狱卒都做不了。在地府这个庞大的事业单位里就是个“未入流”。 因为李响许久不见这东西,不由得看的入了神,连小吴叫他都没听见。 董主任说了小吴几句就回自己办公室了,被留下的小吴还想听李响多说些奇闻异事,没想到老板呆呆的不理自己。穷极无聊的他把手伸向了冥币,想要看看如今的制作。 小吴好巧不巧,他要拿的正是那只鬼把手放在上面的纸钱。李响手里木棍挥动,“啪”的一下抽在小吴手上。似乎鬼也能听到这个声音,吓得它急忙把手从纸钱上拿开。 “你做什么?”被抽的生疼的小吴往手背上的红印上哈气,这一下他还以为自己手要碎掉了。 “刚才看见个鬼,吓了它一下。不好意思啊。这个你拿着,就当赔礼了。”李响说着拿起左边一摞一万一张的冥币,大概有二十来万的样子塞到小吴手里。 “我不要。这晦气的。也就是我脾气好,你以后可别说这有的没的。我可不信。” 还好没像李响担心的一样鬼会跟着小吴走掉,它还是好奇的盯着摊子上的纸钱看。 “呜呜呜。”没工夫招呼鬼,身后正门那里就传来了哭声。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的往里走,为首的是一个土气打扮的中年妇女。她怀里抱着骨灰盒,很在旁边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的黑白照片,看样子只有六七岁大。后面跟着的似乎是亲戚,只有最后一个穿着名贵衣服却皮鞋上都是灰蒙蒙的土的男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在李响眼里,整个队伍的重点在拉着最后那个男人衣角的小男孩,他的长相自然和那黑白照片上一模一样。 第二章 公墓有山有水有树林,毕竟一个墓几万,根本不差钱。而整个园区东侧一小块地方是对骨灰盒祭扫的地方。像剧院长椅一样的水泥台子一排排排过去,两个台子中间也足够人跪下。 这一行人就来到了这个地方,看得出来,是从火葬场火化完直接过来的。头三年不能下葬,这火化完烧了纸就要暂放在公墓的骨灰堂里。 看起来像是父亲的男人被老婆打发着来李响这里买纸钱。这对新人来说挺常见的,毕竟当事人沉浸在悲痛之中顾不上这些。亲朋好友就算想起来了也不好提。 “买纸钱啊。” 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微微抬起低下的头,嘴里含糊着:“呃。是啊。” “人挺多的。要买多少。” “我也不知道。十几个人,你看着弄点吧。” “问一下,这都是您什么人啊。” “都是些同事,亲戚在老家,赶不过来。” “同事啊。”李响说着少拿了一些,“同事跟着来也是尽个心意,烧不了多少。我给您少拿一点,但这孩子走得早,您这也是第一次烧纸,应该多烧一些。”说着李响装了两口袋纸钱,“八十二,那两块就省了。” “买这么多干嘛。”女人见男人好久不回来,过来看他买了两个口袋就不高兴了。甩着腮帮子提走一袋纸币,把男人留在这里付钱。 “四十五。”李响也不在意,跟男人要钱。 “刚才不是八十吗?” “您夫人拿走分那一袋是比较多的。这袋三十七,算您三十五。要不您拿着去换回来?”李响拿起留下的那个口袋。 “算了。”男人开始掏钱,可把所有兜都掏了个遍也只翻出来零零碎碎三十几块钱。“要不,便宜点?” “我们这也是小本生意,而且您觉得在这上面讨价还价合适吗?” “一会走的时候给你。” “行。”李响接下了他的零钱。 悲伤的葬礼继续进行,母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父亲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炉钩子翻着桶里的纸钱。所谓的同事们把刚才女人拿回的纸钱大把大把的撇进桶里,就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然而这一切都不曾让那个被小男孩的魂魄牵手的人参与。那男人看了看铁桶里飞舞的纸灰,带着小男孩来到了李响的摊子前。 “买纸钱?” “是啊。刚才那种再来两份吧。” “九十块钱。” 男人愣了一下,没想到李响会先报价,但也只是愣了一下就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凑个整,拿上一百的吧。” “烧的完吗?”一百块钱能买下这桌子上四分之一的东西,满满两大口袋的冥币烧的慢一点要烧很久。在李响看来,那小男孩也觉得多,连忙摆手,就像懂事的孩子被父母买玩具一样。 “多吗?那就多烧点。我很久不来扫墓了,对这种没什么感觉,不过头次烧纸多烧点总是好的。孩子路上也有的用。” “您说的是。”听这话李响多给拿了一些左边的元宝。“这山上湿气重,公墓也阴。您穿这个西服就不合适,容易吸潮。” “这样啊。怪不得我觉得今天衣服有些重。” “没准是那孩子还抓着你不放。”虽然听上去像是开玩笑,但小男孩真的抓着男人的衣角躲在他身后。 男人把手放在身后一点做了个抚摸的动作,正好能摸到小男孩的头。“是在这个位置吗?小贝怕生,总喜欢躲在我后面。” “您是他亲戚?”李响装好了一口袋。 “我是他父亲公司的老板,平时他爸把他放单位他就会找我来玩。”看李响装好两口袋,老板也不打算继续往下说,拿着两袋纸钱回去了。 看着老板又买了纸钱,女人开始发脾气,冲着他家男人一通数落,也不给老板烧纸的机会就抱着骨灰盒往公墓办公室走。她家男人跟老板说了什么,也追了上去。其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好老板体贴下属,让他们都跟着上去了。 老板坐在地上,把纸钱每三四张一组,用手捻开才放进桶里。他烧的很细致,完全不需要用炉钩子把叠在一起烧不到的冥币挑开。按他这种烧法,这两袋够他烧一个小时。 小贝就蹲在他面前看他一点点烧纸,然后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尽管小贝努力想要靠近老板,但却被看不见的力量越来越远。 “小贝的骨灰盒怎么变沉了?” “是不是山上阴气重,你身体不太舒服?我来吧。”说着男人接过骨灰盒,是比刚才重了不少。 和那边的嘈杂不同,李响用黄纸扎了个小人走过去送给老板。 “什么意思?” “骨灰盒和遗照被人拿走,总要有个念想。” “你不是说小贝就在我身边吗?” 李响回头看着站在楼梯尽头往下看的小贝。 “人死了,灵魂不能离依附的东西太远。小贝撑死离他骨灰盒也就十几米的距离,现在早被拉走了。” “那这些烧的钱他岂不是拿不到了?” “是。这样,你拿笔围着桶画个圈,然后擦出一个缺口来。这样到了晚上小贝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会来拿的。” “我听过这个说法。管用吗?”老板将信将疑。 “这就好比你给他盖了个家还留了个门。时间长了或者离得远不好说,但今时今日我保证小贝能拿到你给他烧的钱。” “卖冥币的也需要这么会说话吗?”老板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年头说实话反而没人信。”李响也不计较,“多烧点元宝这些的。孩子下去能用到。你看那万八千的面额下去都是当毛票用的,一摞也不如半个元宝纸钱。我家元宝包的认真,到了那边纯度也高,鬼差都爱这个。” “你可真有意思。” “这年头都不容易。”李响看着老板开始多烧元宝。 “你们怎么能这样?”尖利的声音整个园区都能听见,顺着台阶看上去能看到面目狰狞的女人和她对面的公墓管理人员,刚才和李响聊天的小吴也赫然在列。 第三章 男人放下手里的纸钱,把他们拿的离桶远一点才赶过去。“怎么了?”他拨开人群钻到中间。 “他们不让小贝住骨灰堂。”女人说着就一屁股坐下了,大有“今天这事没完”的架势。 一听是这么个情况,老板脸上也不好看,“什么意思?” 刘姐是公墓管理人员的小老大,一般这种类似被砸场子的时候都是她来镇场,这次也不例外。一米八的刘姐扯个椅子就坐在门口,欠着屁股翘着二郎腿,让人看着恨不得塞给她一把炒的喷香的瓜子。 “这按情理来说我们不好跟你们这种家里出白事的人计较,但今天这事不说个透彻还让人觉得是我们没理。这人到这无非两条路,要么买墓地直接葬了,要么按风俗在骨灰堂里存个三年。这无论哪一种都要亲属的身份证,这孩子的死亡证明、火化证,而且咱们这要求一次性缴清二十年的保存费,你说你没钱我们退一步,先让孩子放这。可你就有一个火化证明让我怎么给你开保管证明?规矩摆在这,不是我们难为人,只是你这么大个人了这种事心里没点数?” 刘姐连珠炮一样的话说的人抬不起头,生怕她嘴里跟着吐沫能飞出瓜子壳来。听她这么一说老板心里也有数了,这是还真不能怪人家。 “要不,我们先带小贝回去,明天再来办?”天色不算晚,但一来一回再找那些证明,今天恐怕是办不完了。 女人也自觉丢人,本来想发顿脾气先把骨灰盒放这,明天再来补办手续。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个人物,自己也有力没处使。 “呃……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卖纸钱的你想说什么?” “这人死喜欢停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倘若今日您二位把爱子带回家,恐怕他就依附在你们房子之中,难以入土为安。” “还有这说法?”小吴显然是来拆台的,被他这种工作人员一问,夫妻俩看李响的眼神马上狐疑起来。 “这也是我听说的。有没有这回事我也不好说,只是死者为大。我想两位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困在那小小的房子里难以投胎吧。我看不如这样,这位老板,你带身份证了吗?” 老板拿出钱包,从卡夹里抽出自己的身份证。 “咱们把这位的身份证先押在这里,让孩子今晚有个去处。明天二位来办手续再换回他的身份证。” “我没意见。”老板当即同意。 “可以。”男人也同意。 女人嘴唇抽搐几下,最后憋出来一句话,“我不同意。我今晚就住这了。我陪着他。” “我们这没您住的地方。”刘姐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女人的提议,“公墓晚上也要关闭。您要是受得住就抱着盒子找个山上草窠蹲一夜,我们明早七点上班。” “媳妇,咱别闹了。你冻一夜也不好,这夜深露重的,万一把小贝撒出来怎么办?” “那我也不要这种人的身份证给小贝做抵押。”说着打回老板拿着身份证的手,把银项链从脖子上解下来。“我押这个。” “这里不接受金银财货的抵押,又不是当铺。”刘姐说话真能气死个人,董主任见她都要绕着走。 “驾驶本可以吗?”男人拿出来一个蓝皮小本。 刘姐接过来打开,眯着眼睛和男人对了好久,“行了。就押这个吧。明天记得来办。”刘姐接过骨灰盒。 女人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拉着男人就往外走。男人内疚的看着老板,点了下头跟着出去。一起来的同事见状也打着哈哈离开了。 “你怎么不走?”刘姐把骨灰盒抱在怀里,一只手提着椅子。 “我纸还没烧完。”老板指着下面炊烟一样的烟线说道。 刘姐搁下椅子,把骨灰盒塞进老板怀里,“对着这烧,弄完了拿给我。” “谢谢。” 老板把纸元宝撒一把进桶里,贪婪的火舌舔舐这上面的银屑。小男孩的灵魂坐在水泥台子上,两只脚不停地踢动,阵阵阴风吹的火苗不停摇摆。 小吴走过来坐在老板背后的水泥台子上,双手合掌微微低头。“他妈似乎不待见您。” “他爸是我们单位的,他妈也有工作。孩子没人照顾就被他爸带到单位。虽然规定上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可体谅员工的难处也是老板的工作。平时我没事的时候也会陪他玩一会。前几天我突然有事,就没有陪他玩。可能孩子是在厂区里面找我吧,不知怎么装上堆放的钢材磕破了头。等到工人换班的时候才发现他,那会已经晚了。本来我跟他们夫妻俩都挺熟的,他们也知道孩子爱找我玩。这事一出他妈认为是我没有照顾好小贝,这才对我发脾气。” “哪有这样的人。”小吴觉得这有些不聊咯道理,“违反规定的是他们,没看住孩子的也是他们。为什么要对你发脾气。我看你比他亲爹都要尽职尽责。”一看小吴就是个莽撞人,什么话也敢往外说。放在那有心思的人耳朵里,恐怕会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他亲爹?” “话不是这么说的。”临近闭园,李响也准备收摊,见老板这边还没烧完便过来看看。听完那一段话,他才开口。“讲道理是人家任性,可在情理上看,一个中年丧子的女人做出什么来都是有可能的,这就像自己死了一样。都说夫妻俩谁先走谁占便宜,可这放在母子上,自己看着自己的死那种痛苦又有谁能体会?”李响拍着骨灰盒,看着别人看不见的小贝,“在我看来,她不接受这位老板的好意更多是在自责。如果没有太过依赖这个人,如果是靠自己照顾孩子,他会不会就不会死了。这种想法让她拒绝一切来自这个男人的好意。” “听不懂。”小吴不明白这种感觉,也懒得去想,毕竟这是自己工作范围以外的事,“要下班了,我先走了。” 老板又烧了一会,等他全部烧完两袋纸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离六点半公墓闭园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急忙灭掉桶里的火,抱着骨灰盒来到办公区门前。在那里,刘姐正坐在她的椅子上嗑瓜子,完整的瓜子皮被她随口吐在地上。 “您还在啊。” “这话说的,你没走我敢走吗?”刘姐接过骨灰盒,放上早就写好的标签把它放进院内的骨灰堂里。 “行了,走吧。我们也下班了。” “要不我送您一程?”老板觉得自己理亏。 “不用了,你快走。”刘姐把办公室门一锁,拉着老板走出大门,“啪”的把大门也关上上锁。 “那个……卖纸钱的还没出来。” “那家伙家就在里面。”刘姐踢起车梯子,纵身一跃就上了那辆黑色二八大铁驴,顺着山路扬长而去。 “他家……在这里面?”老板看看刘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紧锁的大门,有些搞不清楚。 第四章 龙头山公墓正门后面是一个伪四合院,南北各两间房,院门口的两间南房是管理人员办公所在,而北面两间就是骨灰堂。再往后还有一个院,那里是管理后勤物资的地方,暂且略过不讲。 伪四合院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洞,晚上自然就锁起来。而西侧门洞那里不仅有狗窝还有一个帐篷,而这帐篷就是李响的住处。 “出来的时候请减速慢行。注意前面的红灯笼,按照顺序前进。马车不走非机动车道,请和汽车走在一起……听不懂是不是!”一个穿着黑色条纹的白衣服的青年蹲下去把玩具马车放到汽车后面。上面的碧绿色小鬼一哄而散。 “接引,来吃饭。”这青年便是地府新晋职位:接引。简单来说就是看大门的,档次远低于牛头马面的看门人。 “马上就到鬼节了,到时候万鬼出巡,我这小门还不被挤爆了?” “那你让夜游神帮你训练指挥也没用啊,它本来就爱捣乱。先来吃一点吧。”李响盛了一点米饭在碗里,再盖上煮沸的咖喱,辛辣的味道光闻着就让人出汗。 接引飘到李响背后,把下巴枕在他的肩上,这样他就能品尝到李响吃下的美味。 “你是不放姜了?”接引有些嫌恶的用手在鼻子前边扇了扇。 “对啊,发发汗。快立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你不知道晚上吃姜对身体不好?” “我说你一个鬼怎么那么多毛病?” “我忘了。” 接引是鬼卒里最贴近人类的,毕竟要负责接待死人,接触的比较多。 “小贝吃吗?”李响用指节敲敲骨灰盒,里面的小贝从骨灰盒顶上探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他还不适应被人看着,尤其还是些不认识的人。 李响往地上撒了一点咖喱,刚才遁去的夜游神从土里冒出来像蚂蚁一样分工去捡咖喱,连汤都不放过。 “夜游啊,跟你们说件事。” “什么事?什么事?” 因为夜游神是无数这种小鬼的总称,所以每次说话都有重音。 “给这个小兄弟上个户口呗。”李响让小贝出来,把这位今天新来的朋友介绍给夜游神。 只是这“户口”二字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只是被李响说出来就顿时引得周围阴风大作。猛烈的风从外面想要把上锁的门都直接吹开,风中还有各种呜咽声。 “你下次能不能注意点,扰人清梦。” 没一会风就突然停下,仿佛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瓦当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红衣小姑娘,飒爽的姿态仿佛刚刚痛饮一杯。 “小妹妹,你好漂亮。”小贝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么一句,逗得小女孩花枝乱颤。 “李响,你从哪里找来的。挺有意思的。” “红袖,你不是不喜欢男人说你漂亮吗?” “孩子不分男女。”被称作红袖的小姑娘从瓦当上跳下来,自顾自的从锅里舀咖喱吃。 “户口是什么?”小贝知道户口,毕竟自己这个年纪出门坐火车需要提供的就是户口本,只是他不知道这人死了还有户口。 “来,姐姐给你普及一下常识。”红袖抹了抹嘴,“死后的鬼通常分为三种,祀鬼、野鬼和恶鬼。第一种就是姐姐我这种有人祭扫,尘缘未了,通常不会作恶的鬼。这种很容易就可以申请到户口。而有了户口的鬼就不会被鬼卒锁拿。而一旦没有被人祭扫,人间也没有亲友记住你,那就会成为野鬼,四处游荡。这种被鬼卒抓到就会强制送到地府审判,投入轮回当中。而以上这两种鬼都有可能堕落为恶鬼,是会被鬼卒就地击杀的。虽然户口对祀鬼来说只是一个证明,但是对于野鬼尤其是执念颇深的野鬼来说相当重要。” “为什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当野鬼得到户口的时候,天道规则会强迫野鬼的关系人前来祭扫一次。” “户口不是个人的身份证明吗?” “它是身份证明,谁拿着就证明谁的身份。如果持有它的祀鬼变成野鬼,那它就会消失。所以留在人间的户口并不多。” “并不多!并不多!” 李响从地上捏着一个小鬼的脖子把它提到小贝的手上。这夜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算盘和一套纸墨笔砚,有模有样的准备记录。 小贝看看李响又看看狼吞虎咽的红袖,最后把脸凑近小鬼,“麻烦您了。” 小鬼嘿嘿一笑,手上的毛笔舞动,不一会一张画有符咒的纸就写好了。小鬼把纸留在小贝手上,自己跳回到地面上。 李响抽了张纸钱把它叠成纸包,让小贝把符纸放进去。然后李响把纸包封好,用纸绳穿过上面钻出的孔洞,最后把它挂在小贝的脖子上。 “给钱。给钱。”地上的小鬼喊着。 “好了,我们去取钱吧。”李响看红袖都吃完了正看着帐篷休息,一把把小贝拉起来。退下侧门的门栓,带着小贝走了出去。 “等等,我也去。”红袖捂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也跟了上去。 李响带他们来的不是别处,正是白天一行人给他烧纸的地方。白天光线明亮看的不显眼,夜里一看,老板画的圈发出一环淡淡的白光。 几个模糊的人影本来围在光圈外面,看样子是在想办法入侵进去拿钱,他们见李响过来,互相看了一眼便飘然离开。 “咦?”李响发现白天的黄皮鬼就坐在后一个水泥台子上,呆呆的注视着光圈。 “这是新晋鬼卒?”红袖也注意到了这家伙,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鬼卒。 “应该是吧,看样子他在看护着这里。” “我不敢去。”小贝没见过鬼,红袖这种人形的还好,也有那种也只被他当成魔幻电影里的小精灵。可这特别具有中国特色的鬼怪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放心,只有恶鬼才有效危险,放心的去吧。”李响推了小贝一把。 小贝踌躇着往前挪,不时回头看李响一眼。就算走到缺口也依然警惕着黄皮鬼。 “哇!” 第五章 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小贝抱头蹲防,在发现似乎没什么危险之后他抬头看到的是红袖古怪的笑脸,而黄皮鬼依然在那里呆呆的坐着。 小贝气恼的瞪了红袖一眼,也不起身就直接从缺口爬了进去。虽然桶已经不在了,但散发着微光的纸灰却堆在那里。小贝拨开纸灰,只弄走一小点就看到一个银白的小角。捏着小角往外提,一个银元宝就被掏了出来。小贝似乎觉得这个很有意思,乐此不疲的摆弄着那点纸灰,最后找出来三个银元宝和二十几张面额一万的冥币。当他捧着这些钱回到李响身边时,李响先让他回头看。 小贝回头发现那黄皮鬼正拖着怪异的身躯逐渐离他们远去。小贝嘴唇翕动,那句“谢谢”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看看,一共三十二块三。暂时够用了吧。” “不是好几万吗?”小贝不解的看着那叠万元大钞。 “你看,大家每次都烧这种钱,下面早就通货膨胀了。所以现在一万都当一角用,没准过上几年连一分都不值。” 他们回来的时候接引正在把刷锅水倒出去,听小贝有此一问也就顺嘴回答了。 夜游见他们拿钱回来,蹦蹦跳跳的围在小贝脚边,嘴里喊着:“给钱。给钱。” 小贝把抱在怀里的钱全部递了出去。夜游一下子不说话,彼此看看,然后从小贝手里拿走了一个元宝。 “有钱了。有钱了。” “啧啧啧,夜游们也害羞了啊……剩下的咖喱那?”红袖抱着干干净净的锅不停地摸着锅底。 “我看还剩一点就分给外面的野鬼了。” “那是我留着回来吃的!吃我一脚。” 看着被红袖追的满园乱窜的接引,小贝好奇的扯扯李响的袖子。“那个哥哥为什么要把吃的给野鬼,他不会去抓他们吗?” 李响蹲下去,让自己眼睛与小贝的视线齐平,“接引哥哥只会让应该进去的鬼进去,让应该出来的鬼出来。他是不会主动出击的。走,我带你看看你的新房子。”不管那两个家伙,李响拉着小贝进到骨灰堂。 骨灰堂也分两间,没什么说法,只是中间那堵承重墙没办法拆掉罢了。每间房里都有六个高高大大的木柜子,上面就像中药店里的柜子一样分成很多小格子。二十五乘十五的柜子一共能放三百七十五个骨灰盒,两间房子合计十二个柜子就够四千来号人在这里居住。然而实际上这里的“住房使用率”连四分之一也用不了,大多都是空的。 “虽然骨灰盒放在这里面,可人可以在墓园里随意游走,大部分人都喜欢晚上出去活动,白天回来睡觉。毕竟白天阳气旺盛实在不好出去。” 李响推开门,看到一具森森白骨正蹲在角落里。听到李响开门的声音,白骨一扭头,蛇骨一样的舌头也跟着扭了过来。 小贝看到那个怪物怀里抱着一个朴素的骨灰盒,它正在用舌头舔舐里面的骨灰,可蛇骨又硬又有缝隙,白花花的骨灰就这么从缝隙里撒到地上。而最令小贝吃惊的是它的头骨只有拳头大,留给蛇骨的开口就占了半个脑袋。 “小头鬼!”李响生气的喊到。 小头鬼大惊失色,扔下骨灰盒就像夺门而去。李响拉着小贝往旁边迈了一步,然后一把抓住小头鬼像围巾一样甩在身后的蛇骨。 李响看了一眼柜子的编号,对着天花板说,“大头鬼,把胡老爷子请过来,好好请。” 被制服的小头鬼乖巧的跪坐在角落里,虽然小贝看不到它的眼睛,但总觉得它在打量自己。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吃骨灰,不许吃骨灰。你看,弄得哪都是。”李响小心翼翼的把骨灰盒扶起来,生怕踩到散在外面的骨灰。可能是光说还觉得不解气,李响又在小头鬼屁股上踹了两脚,看的小贝心惊胆战的。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剧烈的抖动,一个暗红色的大头从窗户往里看。这头有多大?大头鬼有三米高,它的头甚至比肩还要宽。 大头鬼用两根手指捏住门把手往下压,把门打开,然后一张嘴吐出两个人来。 “不是让你好好请吗?”大头鬼不懂得掌握力道,于是经常把鬼含在嘴里,为此李响不知道说了多少回。 “没事,没事。阿大是个好孩子。”两个人当中的老爷爷摸摸委屈巴巴的大头鬼的脑袋。 “你别这么宠它,都宠坏了。”李响觉得这两头鬼卒怎么也教育不好都是他们的责任。“你看看,这个又把骨灰弄了一地。” “小小想玩就让它玩吧。”胡老爷子蹲下去一下就捧起了自己的骨灰,和骨灰混在一起的石头、沙子之类的却都留在地上。 “小李你也是,人家被分配到这上班就已经很辛苦了。你也不懂得体谅一下。”和胡老爷子一起来的是个小年轻,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却也是一股老气横秋的感觉在教训着李响。 “崔大爷,胡老爷子没来的时候您一个人宠他俩,现在胡老爷子来了你们一起宠。都把他们惯坏了。” 也不理发脾气的李响,胡老爷子收拾完自己的骨灰盒就注视着小贝,“这位是新来的?” “爷爷好。”小贝糯糯的见了一声,这两位人形起码不让他感到反感。 “乖孩子,叫爷爷。”线面平行的凑过来让叫爷爷。 “哥哥好。” “这位是崔大爷,和胡老爷子是一年生的。” “啊?”小贝难以相信这两位是同年生人。 “这就涉及到投胎转世的规则了。野鬼是只能通过地府的六道轮回进行投胎,而祀鬼则是会一年比一年年轻,如果到他成为婴儿还有人祭祀,那他就会依附在女性身上,作为她的孩子出生。” 年轻人指指自己,“我五十多岁就死了,他七十多才来找我,要不是我俩是发小,我都不认识他了。” “生前的记忆会随着变年轻而逐年失去,死后的记忆却只在依附的那一瞬间归零。所以如果他俩认识的晚,崔大爷的记忆已经清除了,那就认不出来了。” 小贝只记得后面李响又教训了两位鬼卒一会,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那时他已经进入了在骨灰堂里的第一个梦乡。